第一章 旧历末年 旧历最后一年,开春。 冰雪渐融,万物待苏。 路是黑土碎石路,偶有几丛柳蒿芽,没有什么奇怪。 奇怪的是人。 这条路,平时往来的都是飞候,骑着上等快马,五百里递送军情,挡路者杀。 今日,只有一个高瘦的少年独行,白衣白袍,略微吃力地扛着一柄长枪,腰挂一壶小酒,一步一步地走向绝寒北地。 少年驻脚停望,前面就是奉天城了,城墙上守军寥寥,早已逃跑十之七八。 城的另一边,驻扎着十七个营帐的六万辽军,旗帜飘扬,炊烟袅袅,横贯十余里。 短短二十余日,上京的辽兵仗着入冬以来休养得十分健壮的战马,一路南下,已攻占汉人六城十九县。 少年突然一个翻滚,脸朝下趴在路旁的沟渠里。 一只游隼掠过天际,盘旋两圈,便顺着黑石道路飞向南方。 许久,也没见少年动弹。水面有均匀的气泡冒起,这少年,竟用长枪横在沟坎上固定着身体,就这么睡着了? 戌时刚到,北方的城池已被夜幕笼罩。风吹过,松树篝火烧得很旺,几个辽军伙头翻滚着烤架上鲜宰的全羊,滋滋作响不断冒出的羊油,勾引着每一个兵汉子肚中的蛔虫。 耶律休是辽军第七帐的一个千夫长,前两天攻打县城,帐头居然叫自己率部留下看守粮草辎重马匹,其他千夫长攻破了汉人纸糊般的城守后,个个如同打了鸡血,有摘人头别腰间拿军功的,有挑大户人家掠夺金银珍宝的。 当然,稍微有点级别的军官,都去找汉人那细白姑娘泄火去了。 那些家伙扯开了嗓子,咋咋呼呼,吹嘘了整整两天! 一群臭苍蝇! 他娘的,明天攻打奉天城,老子一定要好好显摆一次威风,我堂堂一名皇族后嗣,一定要带领弟兄们第一波破城,第一个冲杀到官府里,拿最大的珍宝!玩最白嫩的小娘姨! 耶律休狠狠的咬了几口手中的羊腿,仰头灌了几口松子酒,腹中却突然绞痛起来。他丢下酒肉,骂骂咧咧着,一路小跑寻了个小树林解开裤带蹲了下去。 黑夜的月,很皎洁,适合花前月下,谈情说爱。 耶律休感觉一阵微风掠过,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风在北地整天都刮,没什么稀奇的。 一阵畅快后,他扭头找寻一些树木枝叶什么的擦拭,结果,耶律休的头,就这么滚落在了地上。 一位少年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捏着鼻子,肩上扛着一把长枪,半臂长的枪尖一半闪着光,一半滴着血。 白衣,白袍,白色的月光。夜,也适合杀人。 这一夜,辽军有三个营帐的帐头、十一个千夫长,全在无声无息中被刺杀身亡。 翌日,辽军暂停了对奉天城的攻伐。拔帐后退三十里。 第二夜,辽军虽然大幅度加强了夜巡,全体将士睡眠时甲胄不脱身,兵器不离手,依然有两个帐头、七个千夫长被杀。 负责此次南征的总指挥官,六万部族军左统帅金童儿下令大军再退六十里。 一万骑兵,五万步兵,浩浩荡荡,如长蛇般延绵数里,向前两天攻打下的大良县撤防。 本来兵锐当盛,一鼓作气,拿下那奉天城,便可长驱直入,将萨满旗子插遍黄河流域中原沃土,怎奈这两夜发生的事情,着实可怖。一向能征善战,不畏死亡的诸军大小头领都缩起了头,表面一个个嚷嚷着要血刃仇人鼓舞士气,私底下却挨个跑到自己大帐内纷纷要求撤军。八百里外上京城内的那帮皇族老爷子们很快就会收到撤军的消息,加上一群夹带私货的军政对头们煽风点火,自己的前程免不得要跌上几跌。 搞事的人是谁?绝对不是那群胆小如鼠的汉军,自己从军杀伐二十年,竟看不出一丝门道,每日放飞的几十只游隼也侦查不到任何敌情。军中大萨满做了占卜,说是闯营帐者只有一人,用枪杀的人。 一人,一枪?杀退我六万精锐共九十里? 他大爷的! 金童儿越想越气,咬牙切齿,竟把一只盛满松子酒的金樽捏成了团。 晦气!老子要去撒尿! 由十名斥候骑着战马开路,为金童儿寻了一处幽静开坦之地。 汹涌的腥臊液体浇灌在大地上,依旧寒冷的春风吹过。 金童儿打了个抖,自言自语道:“还是咱门北地的风,令人舒坦哇!等回了那大良县,我一定要把那几个汉人小女娃娃玩弄致死!这汉人官家的小姨娘就是不一样,平日不用干活,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指头脚丫子那叫一个白嫩,抹上上等的羊奶脂,一口吃下去,那叫一个新鲜刺激,发明这个玩法的耶律休鬼点子特多,可惜已经死啦。那些官老爷的书童,一个个长得唇红齿白,眉目生情,也是些不干净的货色,回去抹上胭脂水粉,丢到营帐里,噶那山、回回、贺兰楼那几个帐头早就想尝尝汉人的断袖之风了,嘿嘿嘿。” 金童儿提起裤子,某个部位却已隆起,一时无法将沉重的战甲扣好,却冷不丁发现身旁站着一个少年,背后有一根棍状物用破布包裹着。 “你说完了吗?”少年面无表情,手伸向了背后,修长的五指摸上了那根棍状物。 金童儿头皮一阵炸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虎头环刀,砍向少年。 金童儿的刀很快,厮杀沙场二十载,砍翻过四五十名汉军各阶武将,有号称战神的,有自诩不败将军的,都被自己一手快刀砍成了麻花熊。 自己也被开过膛,油肠子都掉过。 直觉告诉他,若拔不出刀,自己很危险。 被杀的那种危险。 只听见三声震破耳膜的金属锐响。 前两次刀戈交鸣,是金童儿仗着行云流水般的拔刀术,抢先攻向少年。 第三声响起,是少年风稍微认真后扫出的一枪。 金童儿刀在半空,自己却往后倒飞出去,这把由大辽名匠精心打造的虎头大刀,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纹,寒风拂过,碎成了数十段。随着一身闷响,金童儿壮硕的虎躯终于重重跌在了地上。他挣扎了几次,始终站不直身子,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连这鬼一样冒出来的屁孩儿一招都过不了。 小英雄,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我出三倍价钱! 金童儿偷偷摸出了背后的一把精致小弩,这弩是十日前从一个汉人败将身上搜缴的,三十步内可破两个牛皮木盾,射杀了辽军十几个骑射好手。 这个距离的话,射穿他三四个小破孩儿的脑袋也无妨。 少年缓缓的收起长枪,用布条重新包好,余光看了一眼金童儿,似乎在看着一个死人。 金童儿恨得直咬牙,抬起弩,正欲扣动扳机,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肉模糊之物,竟是那五脏六腑被少年一枪震得稀烂,随着金童儿体肌的牵动全部喷吐而出,糊了一地。 身体的抽搐由剧烈变缓慢,五十步外的十名斥候拍马赶到,金童儿一动不动,成为了一个死人。最善设陷阱寻踪迹的斥候长,竟然找不到半个那名男童的脚印。 这一日,大辽六万部族军总指挥被一男孩一枪毙命,刀甲皆碎,其余兵马惊恐万分,差点发生兵变。 这一日,大辽军中战功赫然、忠勇双全的左统帅战死沙场,举国悲恸,暂缓南下战略。 这一日,一月不到便攻占汉军六城十九县的辽国人屠金童儿,被英勇的奉天守城将士击杀,贼军丢盔弃甲,溃败数百里。 这天下的人,无论贵贱贫富,都是喜欢听故事的。 你呢,你喜欢听怎样的故事? 还是那条路,黑土碎石。 少年将那丛柳蒿芽拔起,放入渠中清洗一番,开春初融的溪水冰爽透凉,略带凉意的柳蒿芽咀嚼起来,别有一番劲道。 那胖子刀法平平无奇,拔刀却是挺快的,能否用在出枪上? 走了,回去领赏。 第二章 西楚亡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中原的诗词,很美。 今天我们来说说中原。 这是旧历最后一年。凰国国君杨炎宏才大略,大力提拔青年才俊,对外纵横捭阖远交近攻,内修工商法政开田积粮,经过十余年的王霸之路,一举吞并了北燕、东鲁、咸安、青陵等大小十六国。 目前正发兵十万,使尽各种阴谋阳谋,全力攻打西楚。只求早日大一统,开创国号,成皇立庙,坐他十年八年龙椅。 那些个西楚大小官员,早就被自己买通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个主战派也在近两月的战役中不断捐躯殉国,西楚王也断断续续派出了五次使者献上重礼恳求和谈。 凰国大军兵临西楚国都陵兰已有月余。 楚国亲王楚惜,年过三十,一手刀法已成宗师之境,麾下三千亲兵皆学得小成,采取坚壁清野,据城死守,凰国发动数次万人以上强攻,均未能破城。 天气渐热,那蛮夷楚地,瘴气渐起,中原的兵可吃不消啊,绝不能再拖了! 杨炎操劳过度,日思夜虑,积劳成疾,这几日烦躁不已,常常咳嗽,痰中隐隐带有血丝。 对了,前些日子,不是赏封了一个少年吗?那日拿着个染血的腰牌拜在宫外,自称一人击杀大辽部族军千夫长十八人,帐头五人,以及那凶名远播的左统领金童儿也被他击杀。经朝中众臣鉴定,那腰牌确实是辽国左右统帅调兵遣将所用的虎符不假,几位谋臣问了好些刁钻的话语,那小子不卑不亢,回答如流,毫无破绽。本王封了个无一兵一卒的从四品威云将军给这小子,这小子也没什么野心,只要了个普通官宅,各地名酒佳酿百坛,便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如无异心,倒是个好苗子。 武力?嘿,这小伙,看着清瘦,当场将五把大弓叠在一起,一口气拉断了。 本王这几日赐了他上等宝马一匹,差遣他去了岭南。这两日,也该到了。 南方湿气重,晨雾霭霭,不多时便能打湿衣裳。 城墙下,有两人,衣服都是湿的。 一人握着刀。 刀是长刀,重八十二斤,用刀者刀法刚烈如阳,一招一式,充满了两军对战必杀之意,刀刀如雷落。 一人横着枪。 枪是长枪,枪尖有一臂长,上有四道血槽,枪划着圆弧,巧妙地点开如雷长刀,每十弧后画成一个大弧,大弧枪势如满月,直逼刀者的喉脖之处。 用刀的是楚国亲王楚惜。用枪的是威云将军方战。 楚惜原以为,这清瘦的小青年,应是凰国皇族子弟,跟某个用枪好手学了几年,来这里混战功的,肯定是没见过血的雏儿,最多三刀劈死。可两人不吃不喝都干了两天了,互相喂招数千回合,彻头彻尾的就是一场恶战! 这小子的枪十分诡异,整杆枪比骑兵战枪还长两臂,枪身可随着战意变化:强攻时枪出如龙,势不可挡;防守时化成一轮满月,没有丝毫破绽;技战时又如龙似蛟,从背后、肩上,腋下,腰侧、甚至胯下突然盘缠绞杀而来。 楚惜自认为自己的刀法已经大成,每一刀劈出都如一道刺眼的烈阳倾泻而下,却跟方战拼得双手发麻,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刀气在他白袍上削开了几道破口算不算占便宜? 第一天,楚惜主攻。方战抡着大长枪防守,纵使楚惜刀锋如骄阳泻地,方战巍然不动如长城。 第二天,两人互有攻防。楚惜的刀如落雷炸地,方战的枪如霸龙亢鸣,每一次挥刀出枪,两人的汗水都能泼墨成一幅幅震撼人心的沙场猎杀图。 第三天,楚惜发现那小子分明藏了私,通过前两天的以战养战,今日境界似乎涨了半截,每次看似毫无章法的胡扫乱捅,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套子,环环相扣,不断算计自己的出招,好几次都差点让自己露出破绽,陷入险境。 话说回来,那小子端的是铁人一个,不用吃喝?不知疲倦?自己早已口干舌燥,腹中饥鸣,四肢百络渐渐开始出现明显的疲乏酸痛感。 这不,刚刚那一套连环枪,就把自己的头盔给刺飞了。 “你的枪可有名号?” “小菊。” 小菊?有点意思。 楚惜扯下一条袖布,把散乱的长发系好,重新拿刀。 拿刀的手法与之前不同。 右手拇指先摁在刀柄上,随后四肢反握。左手上移一拳,正握。双臂刚好呈交叉之势。刀蒙上了一层白光,从朦朦胧胧,到刺目难视。 方战一抖长枪,散去尘埃。一缕金光东来,如蟒般爬附上了长枪。 楚惜斜劈一刀,一道无法直视的灼白烈光,裂开了大地,扫在方战身上。 咚!如一声兀然间炸起来的春雷,惊蛰大地,令人心颤。 方战接下了这招“春雷”。后退七步,一身白衣白袍,沾了些焦黑。 未等楚惜匀下一口气,小菊带着点点雷光,拍了过来,楚惜差点没看清轨迹。 咚!楚惜向后翻飞,换了好几个步法,才止住退势。 “你竟然临时偷师?”楚惜将陷入地下的“骄阳”,抽了出来。 “谢了。第一招,一方惊雷!” 好!楚惜一声爆喝,身形跳到了空中,“骄阳”高举,刀未劈下,却见百道日光贯地,穿过方战四肢百脉。 以方战为圆心,十步内的土地,被不动雷刀第二式“蛮荒”轰出了上百处大腿粗细的坑洞,深不可测。 方战单膝跪地,缓缓站了起来,嘴角有血丝不断溢出。白衣白袍,破烂不堪。 “先生,第二招,八方蛮战!”方战一脚踏虚空,双手拄枪,往楚惜送去。 八道紫雷,互相碰撞,化成八条仿佛来自上古蛮荒的恶蛟,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楚惜。 楚惜感觉自己从未战得如此畅快,战意、精神、内劲皆提到了平生巅峰,一口气挥出三道“春雷”,割去蛟首其五。 尚有三蛟咬在了左肩、左腹、足腿上。半身伤残。 “好小子,接我第三招,看你有没有能耐学去!” 一片白昼中,天地间有巨峰七座。忽闻大地震动,像是有千万战马在奔腾冲杀。随后,世间所有的荒漠、冰川、山岚、飞云、星月全部炸为粉碎,从崩碎的裂缝中,喷吐出无数道汹涌的浪涛,如同千座万座巨坝同时开闸泄洪,洪流互相激荡、撕咬,化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盘绞着七座巨峰。在一声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中,巨峰不断崩塌,万吨巨石纷纷坠入万丈深渊,撞击起的浪花遮天蔽日。 岁月似乎走过了整个蛮荒,又觉得只是过了短瞬刹那,七座巨峰已被飞浪卷为沉埃,世间由碧波万顷,转为天海一色,静瑟无痕。 万物归一,是为“沧海”。 静,万籁俱寂。楚惜闭眼昂首,赤身裸体,从海平面中缓缓升起,如同一尊神祗。 海中有一片白布浮起,上面染着血。无风无浪,缓缓飘过。 飘到身前,楚惜暗道,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可惜了? 是六岁的孩童,没有抓住那只夏蝉而从树上跌落? 是青梅竹马许下过山盟海誓的年轻男女,为了生计而各奔东西说了再见却再也不见? 是烽火连天的黑暗岁月里,为了一口发馊的馒头而大打出手刀剑相向的两个兄弟兵? 还是,你因为一个小失误,失去了那个你本可以拥有一世的珍贵之物? 也是,也不全是。是非放不下的,都不可惜。 六岁那年,若不是皇兄背后推了一把,你就能捉到那只夏蝉,讨得她的欢心,而不是摔聋了左耳。 十六岁那年,你立下了战功,想风光娶她为妃,却被同年登基的皇兄一纸诏令选去后宫日日淫乐。 她的无邪,被他肆意践踏。 皇兄愚莽却又懦弱,好功而无贤能。却事事压你一头! 你羽翼渐丰,你拥兵自重,你武道卓越,你睥睨天下。 不要冠以兄弟相扶、君臣相助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出刀。 你想趁此乱世,取!而!代!之! 你的刀,不纯! 无力飘摇的那匹破布,一点紫色星光从中亮起,如盛夏夜空中的萤火虫般缓缓漂浮而上。 楚惜明明把轨迹都捕捉得清清楚楚,身体却动弹不得。 星光点在了楚惜眉心,他全身一抖,如遭雷击。 双方气劲、战意化成的浓雾,渐渐散去。 “骄阳”砍在方战的肩头,血流如注,可惜刀锋离少年的脖子终究是差了少许距离。 “小菊”插进了楚惜的胸腔,透背而出。 方战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一寸寸地将长枪抽了出来。 少年不躲不避,对方的血液哗啦哗啦地喷溅了自己好大一片,一袭破烂的白袍染成了赤墨之色。 楚惜软软倒了下去,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一动不动。 方战一个气短,拄着长枪,晃了几下,也跪在了地上。 先生,只有您死了,我方某才能跪下。 先生三日里殚精竭虑教方某战技,方某定当终身铭记。 方战对着楚惜倒下的地方,稳稳磕了一个响头,良久,才起身离去。 持枪小将军的“十方一粟”,破了一国亲王的“沧海”。 第三章 白衣携小菊 每日都有最新战报,纷至沓来。 全国的驿道,必须畅通无阻。 五百里疾驰的马是捕星马,传递军情的官差名飞候,装军情的物件叫密檀枢。 飞候官从六品,途中见一品之下文臣武将可不理会。 一马载一候,五百里一换。 属地驿道出现非军情传递用马占道行走的,斩驿站主事。 属地驿道路面不平,有杂物绊摔捕星马与飞候,斩驿站主事。 属地驿站不及时配备换乘所需捕星飞候,耽误一分,斩驿站主事。 飞候擅自偷看密檀枢内军情导致泄漏者,诛九族。 王侯将相,文武百官,擅自占用驿道出行者斩,族人永世为奴。 从西楚前线驿站到皇城总站,需跑残八匹捕星,所载飞候也多落下疾患。 负责捧送密檀枢的小公公,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大王这些天的眉头一直是紧锁着,咳嗽也是越发激烈,真怕哪天战事不利,大王拔剑把自己给劈了。 第十四天,大王看完战报后,一拍桌子,吓得小公公以头触地长跪不起,当场便溺了,弄得宫殿里一阵骚臭。 旧历最后一年夏,威云小将军方战,与楚惜鏖战数日,楚惜败亡。 楚国破。 吃得苦中苦,不一定就能成为人上人,有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任劳任怨点头哈腰的下人。 从古至今,许多人一辈子匆匆忙忙,汗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地被困桎在烈日下的农田里,高昂的佃租与无处不在的赋税压弯了他们的脊梁。这些汉子时常会埋怨上辈子为何不尽量多做一些好事,今世好投了胎出生在帝王将相家,享受人间至极的富贵,从呱呱落地起就可以处在别人一辈子望尘莫及的巅峰。 然而世人只知帝王好,鲜衣怒马,三军开路,指点江山,可谁又知道帝王何尝不感叹百姓好,自由自在乐逍遥。 帝王子孙享受了别人不曾享受的尊贵与富有,就要面对别人想都不敢想象的残酷,正如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曾经错失帝位,是因为自己不够杀伐果断;如今赔了声誉又折兵,还是因为自己不够狠心。生在帝王家,要么一心享受富贵,彻底淡然,要么破釜沉舟,放手一争,生当为人杰,死亦是鬼豪。 可惜楚惜始终还是那个楚惜。 他始终在一人之下。 以前他跪在了皇兄的龙靴之下。 如今他倒在了方战的长枪之下。 大凰军围着亡楚皇宫,屠杀了三天三夜,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太监奴婢,全不放过。白天,血水翻飞,溅到汉白石板上的血液一层未干,热乎乎的一层又撒了上去,整个皇宫都是渗人的红。夜晚,红烛高挂,摇曳的灯火,照亮了地上凝结的血脂,足足有半指之厚,腐臭之气,随风飘出三十里,闻者皆呕。 这三日,西楚的皇族血脉被彻底斩尽,楚国的气运被连根拔起。 据坊间流传,这三日,每日可见巨大黑影从天际掠过,不知为何物,众多相术师、占卜师皆称其为不祥死兆。 杨氏大凰一统。 托这威云小将军的福,本以为铁定会被杀了头的小公公,却升了半级官阶。如果自己是女儿身,今日便把自己送给那小将军以作报答。 早降了,多好。让朕平白咳了那么多血。朕不拔了你的子孙根? 大凰八年,太祖杨炎驾崩。八岁的三皇子杨景登基。 是时,西北各部蛮族蠢蠢欲动,不断侵扰凉州、灵州一带。江湖大小门派林立,单千人以上的教派就有数十个之多。各教派不断圈地扩盘,巧立名目,私收各类漕运税、山林税、道路税,田地税,人丁税等等,甚至明目张胆干涉官家的盐铁矿山营运事宜,均欺负新皇登记,年幼不谙世事。 能吃肉的绝不喝汤。与朝廷抢钱抢粮抢人。 惜离惜别,又是一春。又到了文人四处采风,做诗进拜官老爷的好时节。 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时间来到了大凰十年。十年前,初出茅庐的方战,才十五岁,孤身北上,击杀大辽部族军千夫长十八人,帐头五人以及六万辽军总指挥左统领金童儿,威震上京,辽人近十年再无大部队南下之意。随后一人为将,手持长枪“小菊”大破楚惜“骄阳”刀于楚国皇城东郊。那一战持续了三天,东郊百亩良田,全被霸道凛裂的刀枪战气破坏,不远处的楚江硬生生多出了十多道支流。 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少年,出道即巅峰。 再立高功的方战,官职从原来的从四品威云将军,擢升到从二品白虎大将军,拜北信候,俸禄高了百倍。 太祖杨炎曾私下发问:“方战,世间皆呼你为白衣战神。以你小子的身手,放在外头,那些个名门巨族怕是要抢破了头,自立门户也会有无数的崇拜者来拜会。强兵悍马,城池封地,良田美眷,武学宝典,神兵利器,朕这里的东西,你真心别无所求?” “如若不食人间烟火,方战自是狂妄自大了。圣恩浩荡,如此,方战倒有几个小小私求。其一,每年只为朝廷办一件差事,其他时间做一只闲云野鹤。其二,每十年可入国库挑一样器物,恳请圣上赐予微臣。其三,臣嗜酒,皇室酒窖臣可自由出入。” 太祖闻言,抚龙须而大笑,重重拍了三下方战小儿肩膀。 好你个小白脸方战,脸上无须,本事不小,好,朕允了! 过去九年里,方战每年到底为朝廷办了什么差事,只有太祖和现在的小皇帝杨景得知。伺候皇上的公公们,每年也只看到方战入宫复命一次,当朝皇帝皆龙颜大悦,大声喊着“当赏”二字。 其余时间里,方战要么将长枪“小菊”斜插在空无一物的庭院里,端起酒坛子,哗啦啦的大口灌酒,待空旷的院子丢满豪饮一空的酒坛,这才不紧不慢地斜躺在枪上,酩酊大睡三天三夜。 要么则是大门禁闭,用马车拉上一车皇室御酒外出游荡三两个月,寻不得半分踪影。 无论春夏秋冬,院外前来拜访的人士排成长龙,一律不见。 院内朝廷赐配的三个丫鬟,两个仆役从未交谈过一句,无非是作为上头的耳目监控自己言行罢了。 今日,我们来说说断神锋。 黄河自西域高原而来,奔腾至渤海而入。期间蜿蜒一万余里。 黄河入海口边上,有一天然石峰,高千丈。峰上石径通幽,树木葱翠,百鸟争鸣,云雾缭绕。朝海一面,却是犹如被天神劈了一刀,劈出了平滑如镜的悬崖。涯底惊涛拍岸,卷起万尺飞澜。 传说是三百年前,有一无名剑师,在峰顶盘腿而坐,铺剑于膝,日夜观看旭日东升,感触渤海潮涨潮落。 这一坐便是数月。路人初觉新鲜都喜欢走近了指指点点,后来感觉此人练剑已走火入魔,渐渐远离疯人。 某天夜里,下起了罕见的雷雨,炸雷足足响了一夜,百里之内四处可闻孩童惊哭声。 翌日,渔船出海,一老渔夫发现海边的那座石峰被削了一半,差点吓掉海里。只见自山顶而下,犹如一块猪油膏被锋利小刀切开,平滑万分,鸟兽人虫皆不能攀附其上。 江湖自此炸开了锅,有说是那剑师日夜观日听潮悟道飞升,一剑开天门,这石峰也被破开了一半,另一半坠入海中被海浪卷走了。有说是昨晚那惊悚万分的天雷,将石峰炸开的,那剑师是坠入魔道,才遭了天雷。更有人说是那剑师惊动了渤海的龙王爷爷,龙王飞攀而上,真龙仙气将那石峰震塌的,随后人龙大战一夜,这才引发炸雷无数。 反正那名剑师再也没出现过。 那断开一半的石峰,被称为断神峰。 此后,无论是习武之人,还是文人骚客,都要来断神峰游历三两天,以期悟出点天地大道。 大凰一统后,断神峰被列为官家禁地,外来人士不得入访。 昨日,小皇帝御驾西郊狩猎,射出三十八箭,随行捡回三十七箭。 剩余一箭此时握在方战手中。 以指劲震开箭身,内有一帛。将帛放入一红色酒坛中,不多时,两行出自小皇帝御手的书体浮现帛上。 看罢,随手一搓,化为尘粒。 方战是第二次来到断神峰。 第一次是四年前,一个突然出世的魔头杀上了峰顶,扬言要在峰顶悟道飞升。官家派出的兵勇、高手有好几百人了,全部被击杀后丢下了断崖,喂了海鱼,尸骨无存。 四年前的方战拿了太祖密令,一身白衣,空手上了山。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便下来了,肩扛一截绿竹,竹子的另一头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白衣不染一尘。 魔头不值一提。 这第二次上山,有点棘手。 或许吧。但也不尽然。 “小菊”是背在身后的。 有它相伴,天下何处走不得? 来到峰顶,远眺天海一线间,确实是个悟道的好地方。 可惜我方某不需要。我的枪,是一战一战数着人头打出来的。 上次来去匆匆。 这次四处走走。 领略一下大凰的大好风光吧。 前日,方战倒也去过国库拿了一个朴素黑匣子,里面装的是何物,无人得知。 十年了,我为这个皇朝卖命十年了。 第四章 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今天要讲的是江湖。 无论是红尘花楼,还是坊间酒肆,人们每每提起江湖,总要念叨上那么几句江湖话。 羽生六道轮回转,补天又见屠世刀。 狂狮御剑飞天日,鬼手发财入梦来。 白衣方无傲雪梅,步入红尘鱼龙霸。 这不是什么绝世武诀,也不是什么无敌心法。 这是江湖最强的十八人。 江湖有四风骚,分别是羽生老祖、六道地藏王、补天神笔聂小枫、屠世魔刀沈无欢。这四风骚,代表着近三十年来,江湖武者的最高战力。 接着是朝廷的四圣将:狂狮铁拳魏无季、御剑帝师侯霄凌、无相鬼手柳东宫、升官发财萧石让。这四圣将,则是拱卫皇朝天子的一道铁闸。 最后,便是十名天下间最出类拔萃的兵器大家:排名第一是十方无敌方战,第二是剑开山河无昆仑,第三是鬼剑仙傲疯子,第四是吹雪剑段宏易,第五是惊鸿飞刀梅晴明,第六是惊神弓步天,第七是武侯尘凡,第八是无影鱼肠,第九是新晋的用刀青年龙曦,第十是黑刀楚霸。 或许有人会问,这什么四风骚,四圣将,十强者,谁最强?谁最弱? 这一十八人,无所谓最强最弱。 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手里的兵器,谱写着一个个只属于他们的故事。 故事里有花,有梦,有血,有酒。 有敌人,有朋友,有生,有死。精彩万分,有滋有味。 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大凰十年,小皇帝杨景颁令,在断神峰峰顶设擂台,举办第一届天下最强兵战。 最强兵战每十年举办一届。 每届由当朝天子选定两人参战,无特殊理由者,必须参战,违者定欺君罪。 胜者可在断神峰千丈涯壁上,用兵器刻壁留字,字数在十以内,享天下美誉,供万世敬仰,朝廷另赏金万两,赐鱼龙佩一枚,凭鱼龙佩者,可自由出入皇宫一次,直接面圣诉求。 小皇帝说,每届最强兵战,乃江湖之盛事,临场观摩绝世强者之争斗,练武者定收益颇丰。怎奈场地有限,江湖人士须持天蚕金令方能入场。这天蚕金令共八百枚,全部悬挂在半山腰的紫竹林里,诸君自便行事,前五百位持金令到达峰顶的侠士便可入场参加武林盛宴。 这第一届参战双方,分别为十强者第一的方战,与第十的黑刀楚霸。 这黑刀楚霸是谁暂且不提。 可白衣战神的名号,谁不疯狂? 离对战还有一日,朝廷开放断神峰紫竹林。 数万江湖豪杰,从山外几里开始,便开始了打斗。 到了断神峰峰底,已经血流成河。 下午,陆陆续续有人杀到了山腰紫竹林。 擅长轻功的逍龙派仗着脚下功夫了得,利用山林树木一路潜伏,已有二三十人悄悄摸到了天蚕金令,然后攀到紫竹上,借着紫竹弹性,纷纷弹向更高处的树冠之上。 以机关暗器闻名的鲁公塔和蛊毒出众的叶花盟不乐意了,从斗篷宽袖、口鼻耳发、坛子罐子匣子以及各自想象不到的地方里头纷纷掏出自己门派里的压箱神器,各种明火暗雷,飞镖箭弩,飞蛊剧毒,不要钱似的丢向空中。随着一声声惨叫,有大半逍龙牌精英从半空跌落。 有人身上插满了数千枚细如牛毛的无痕飞针,有人被火器炸成了大小不一的焦肉,有人四肢开始冒烟消融,有人被毒虫啃咬得满地爬滚哀嚎。 两派见势,刚欲上前捡漏,忽然从斜方杀出十余个浑身灰白的恶僧,个个浓眉大嘴,手持月牙禅杖,各类暗器激射在他们身上,都被那怪异的灰白皮肤全数阻挡弹飞,那些平日里见肉即咬闻血便噬的爬蛇飞虫,也彷佛看不到恶僧般,漫无目的地在泥土里、竹叶上缓缓爬行蠕动。恶僧就像来自修罗界的杀神,力大无穷,挥舞着禅杖怒瞪着一对牛目,连人带着紫竹悉数被一铲子削飞数段,瞬间就清开一片区域,随后六人警戒,六人摸索着逍龙派弟子尸体上的天蚕金令,摸够十二枚金令后,最为高大的一名恶僧怪啸一声,其余十一人交替掩护,向山上飞奔而去。 鲁公塔的几位高手拉不下脸,三人快速将自己手臂上的复杂机弩拆卸、重组成了一把巨型鸟翼弩,一人负责固定支架,一人调整射击角度,一人负责扣动扳机,只听得一声令人肾脏猛然一缩的闷响,百步外的一名恶僧被钉飞,带起一蓬血雨。 鲁公塔这组装鸟翼弩,射出的利物叫“捕天”。整个门派开创至今已有三百余年,这数百年来,集历代之珍材异宝,在数十位匠师的日夜闭关锻造下,每十年才得出一根“捕天”,不到事关鲁公塔生死存亡、荣辱与共之刻,绝不会轻易搬出来使用。 血雨在空中飘洒得正欢,第二名恶僧似乎感觉到了致命危机,一双巨目瞪得血红,浑身灰色肌肉鼓起如山,禅杖舞起一轮满月,却见面前炸起一朵灿烂的火花,禅杖脱手而出,飞速旋转着翻砍向某个方向,破开了几个不知何时隐匿身形在林中暗处的家伙身体,几泼血肠脏物四处乱溅。只见恶僧也痛吼一声,双臂齐齐碎去,全身气脉崩裂,血水从大大小小的毛孔渗出,不多时便染成了一个血人,倒地不起。 剩余十名恶僧,几个起伏,不见了身影。 后来有个大帮仗着人多,全员跑到离峰顶不远的地方,专门截杀已拿到天蚕金令的小股势力或者单个上山者,不多时就截得百余金令。半山腰剩余的三两千人看不下去,暂时达成共识,齐齐喊杀上去,与峰顶的八百余人砍杀在一起。 山下依然有十数股小队人马,在鬼鬼祟祟地搜刮着数千具尸体。金银财物,奇珍灵药,武器装备,秘籍典学,装满了一个个包袱,看他劳什子的最强者比武,命保住了,这一波捡尸绝对血赚不亏。 有十来人,同时盯上了一件匣子。匣子平平无奇,却刻了几字:花间落剑。 这花间落剑,是十强者后一名有力竞争者“落花剑”叶辞的成名剑式,据说剑式大成的叶辞,可以御十丈内的花草如剑,出其不意败敌无数,曾有富豪出金八千两买其招式。 叶辞有没有死,众人不管。眼前这宝贝,可不能视而不见。 这十余人各自为战。 一名皮肤黝黑的矮小弓手越上竹子上层,搭着一把精致小弓,无声无息地射出了四五箭,有两人捂着肚子翻下了山。 弓手略微调整角度,上箭,拉弓,瞄准一名看起来比自己高两头的双斧壮汉。箭在弦上,忽觉脖子一凉,随后无力感快速蔓延全身,他两眼一花,便跌了下去。 一柄树叶大小的飞刀,从矮小弓手左颈入,右勃出,回旋一圈,回到一名全身白衣翩翩的留须男子手里,男子全身衣物华丽,眉目细长,气宇轩昂,应是某位西域贵族,一步一步走向那匣子。 有三个用刀的黄衣青年,对视一眼,兵分三路,冲向白衣胡子男。男子双手翻飞,两枚飞刀以优美的弧线掠向左右两侧的两名青年。左侧的青年应是功夫不到家,脖子直接被飞刀划开一指宽长的口子,血泉向一旁喷洒着,染红了几丛野生白兰。 右边的青年举刀护颈,却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腹中,又从后腰飞出,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也从前后腰创口处飞速的外泄着,青年一咬牙,一个翻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了小胡子一个劈斩。刀势意外的很沉,隐隐有虎啸山林之霸气,小胡子略微吃惊,退了几步,避开青年垂死挣扎的一刀,随后一个侧踢踹向青年肚子,青年吐着血,捂着肚子在地上不断翻滚。 中路的青年,终于靠近了小胡子,左手用刀,几招熟练稳重的刀法劈出,小胡子一时间再被逼退几步,青年逼得很紧,绝不给距离让小胡子再次甩出飞刀。小胡子把披风一解,犹如一张白网般笼罩向青年,青年一刀劈开,同时身体下沉,有一枚飞刀从披风后头飞出,射了个空。青年就地翻滚,用钝厚的刀背,拍向小胡子膝盖。剧痛袭来,小胡子痛翻在地。青年像一只觅食的蜥蜴,贴着地,摸向小胡子,照着左臂又是一刀。小胡子眼现恶光,似乎一个赌徒在倾注一博。 小胡子一整条左臂被砍了下来。 青年身子僵硬呆立。 先前甩出的两把飞刀,像是两只归巢的鸟雀,一左一右划开了他的脖子,大好头颅翻滚下地,满腔热血喷洒而出。 角度,站位,都算对了,膝盖也赌对了。唯独力度大了些,导致飞刀回来时间比预算迟了那么一丝丝。这一丝丝的失误,赔上了自己的左臂。不过,匣子终于到了手里。 一个木讷的小胖子,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搂着小胡子。 胖子咧着嘴,嘴角有唾液下流。 小胡子眼珠子瞪得贼大,动弹不得。 只见阵阵刺鼻的白烟哧哧地冒着,小胖子则笑嘻嘻地死死抱着怀中的人。 轰隆,半山腰震了几震,又有好些想做渔翁的围观者在爆起的火光中化为了尘埃碎屑。 这江湖,哪来那么多纷纷扰扰乱人眼目的刀光剑影。细细看来,这挥出的每一刀,刺出的每一剑,无非是人情世故四字罢了。为情为仇,为权为财,贪嗔痴慢疑,怨恨恼怒烦。 整个断神峰一片混乱。从峰顶至山脚数里外,泥土、植被、花草,全染上了暗红粘稠之物。 第五章 规矩与惩罚 方战与黑刀从晨曦一直战到晌午。 两人不分胜负。 黑刀并不锋利,但是刀身浑厚,后劲十足,每一次挥刀,都会发出“嗡嗡”的破风闷响声。 古朴的刀身,一面是辉煌壮阔的大凰川洛图,一面是腥风血雨的修罗炼狱图。黑刀的主人是一个浑身黑袍的大叔,斑驳的短发,杂乱的胡须,戴着黑色的鬼头面具,把钝重的黑刀舞得又快又沉,像是一阵阵爆疾的黑风墨雨般刮向方战。 我刀本无锋,杀人又何愁? 又是“嗡”的一声,只见一片黑幕罩向方战,方战头上密布着蚂蚁般的细汗。黑幕中,暴起点点金色星光,那是“小菊”在奋力应敌。 “好你个小娃娃,都打大半天了,我们又不是猴子,尽给这小皇帝崽子当猴耍。这样,你我都使出最强一招,胜负就看这一招吧。我不欺负你年纪小见识短,你也别想着我年老力衰占便宜!”大叔似乎不耐烦了。 方战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那位所在的方向,得到一个眼神后,回头,不再说话。 白衣青年战意开始急剧飙升,呼出的鼻息,竟然变成了紫色。 黑刀大叔也不多废话,将刀插入了岩石上,抱手,闭目,凝神。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道为何,这好好的晴天,突然刮起了强烈的山风,呼呼作响。栖息在山上的百鸟群兽,同一时间发出了叽叽嗷嗷的怪叫声。 有翅膀的急急忙忙扑腾起来,拼命飞向远方。 四条腿的,连滚带爬跑向山下。 方战单手横枪,缓缓下指,一步跨出。 大叔单手握刀,刀未拔出,睁开双目。 入目处,那是一个冰雪之地。 天上是白茫茫的鹅毛在飞,地上是厚厚的积雪。雪地上有一架破烂的马车,车盖、车架、车轱辘散了一地。 地上躺着七个镖师,流血不多,伤口被冰封起,血液变成了红色的冰渣子。 瘦小的马夫戴着毡帽,拿着两把短小锋利的袖刀,走向了一个美妇。 美妇怀中是一个婴儿,婴儿哇哇地哭着,哭声响透天地。老人家常说,娃儿哭声越大,以后的出息也就越大。这娃儿,哭啼声盖过了那漫天呼啸的风雪,将来可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不知道。 马夫走到美妇跟前,伸出手。 美妇摇摇头。 一刀劈下,美妇左手飞去一旁。 马夫再伸手。 美妇依旧摇头 第二刀,美妇的右手也断去。 妇抬起头说了声,孩子饿了。 第三刀,美妇的衣裳被分开,露出了美丽成熟的身体。婴儿闻到熟悉的母乳味,循着方向,一口叼在了嘴里,吮吸起来。 孩子满足后,嘻嘻哈哈的乐笑起来。 第四刀,破开七片落下的雪花,准确地落在美妇白嫩的脖子上,一股热浪泼向孩子肥嘟嘟的脸蛋子上。 孩子停止了嬉笑,认真的嗅着这个味道,尔后稍稍伸出一丁点舌头,舔了一下。 马夫抱起孩子,跑了几步,消失在了满天飞雪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黑袍背着黑刀,来到了美妇旁,美妇的身体密密麻麻打上了细小的冰晶。 黑袍抽出黑刀,在自己胸前狠狠割了一刀,炽热的鲜血铺满了美妇的尸体。 像是一个祭奠仪式。 黑袍站立沉默了片刻,收起刀,也走向了大雪中。 接着,断断续续的画面,像是一段一段残破的皮影。 一帧一帧,一闪而过。 轰隆一声,城门破碎,木屑裹着刀意四处飞溅,几名点着头打着瞌睡的守城兵卒被木屑插破了喉咙,倒地流血不止。 踏踏踏踏,大队大队的骑兵举着熊熊的火把和锋利的马槊,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一把黑刀滚入骑兵队伍中,每一刀扫出,便有七八个骑兵身首分离向后倒去。 黑色的血路,从城门蔓延十里,东拐西折,铺向一座大宅。 一只脚踢开厚重的豪宅大门,一把黑刀探了进来,刀上串着人首数颗。 府中有高手二十,前仆后继,争先恐后,想要立功,却无一招之敌,悉数成为黑刀之下的丧命亡魂。 黑刀最后架在一名官宦的脖子上,如山般的胖墩身子抖成了筛子,阵阵恶臭散出,胖墩肥厚的双唇不断张合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又似乎在求饶。 画面转到一座繁华的大城,是夜,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歌声袅袅。 一把沉重的黑刀握在一名黑袍人的手中,黑袍人站在一座高楼之上。 黑袍人将刀奋力丢向数十丈之外的另一座楼宇。 漆黑的刀身破开同样漆黑的夜风,从雕花窗台外飞入。楼内有一高大羽冠男子,推开左右衣着暴露的女子,伸手,以掌压刀,十指有六指戴着各色指环。 刚接触刀身,羽冠男子大惊之下吐血一口,六个指环同时崩碎,只压住了一息,黑刀便如凶猛的恶蛟,咬向了男子胸口。 黑刀透背而出,黑袍不知何时站在了对窗外,伸手接刀,跃向了夜幕中。 皎洁的月光下,歌舞升平,笙歌依旧。 画面再转。 入目处皆是高耸的北国雪峰,连绵数百里。 黑色的刀,大半没入千丈之高的皑皑冰川上,刀后系着一条数十丈长的链锁,那团黑袍左手缠着锁链,在寒风如刀的冰川间,左右飞荡而去。 像极了一尊来自幽冥的夺命鬼神。 一只忍受不了饥饿,冒着风暴飞雪外出觅食的雪鹰掠过,黑袍收刀,轻轻一点鹰背,继续箭射向一片雪林。 隐于雪林中的一处木屋,篝火烧得很旺,散发着浓浓的松香味。 一个戴着毡帽的瘦子,在小口喝着烫好的烧酒,两把凶悍短小的袖刀放在一旁桌上。 两颗豆子般大小的眼珠子,同样露着凶残的精光。 窗外呼啸的风雪卷打在木屋外,似乎有万千恶鬼伸出丑陋的十指,用力刮挠着墙板,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怪响。 终于,一处板墙再也承受不住,破碎开来,弥漫人眼的大团雪花,像是一头饿坏了的猛兽般扑了进来。 瘦子伸手摸刀。 一团黑袍脱下,温柔的包裹起一个婴孩,全身覆盖,只留出眉鼻间的一缝。 屋内再无他人,对面的墙上铺满了红色肉块与白色的雪球…… 无数的厮杀…… 浓烈深色的液体,溅满了每一幅画面,几乎要溢出裱框来。 过了许久,视野才变回天蓝地绿正常之色。 黑袍怀抱着一个婴儿,准备交给一个负剑之人的手中。 黑袍说了几句什么。 视角似乎想拉远一些,看清楚两人所在何处,四周又有何物。 有什么地方,突然变得别扭起来。 某些区域的色调开始变淡,慢慢出现了裂魂。 不! 黑袍突然将孩子抢回,抽刀翻砍向男子。 一道黑芒,把负剑人劈飞两半。 黑芒划破苍穹万物,把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所有的景色开始飞转,破碎,重组,一阵头晕目眩。 回过神来,人站的地方,还是断神峰 黑袍大叔插地的刀,依旧没有拔出,握刀的手,有血液顺着黑乌乌的刀身不断流下。 方战偏着头,左脸至左耳间有一道细小的血痕。系发的白锦不知所踪,一头长发散在山风中。有几缕发梢参差不齐,像是被削去了几分。 “好小子,爷爷差点着了你的道!你这一招叫什么?” “十方一粟。”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十方虚无,皆为一粟,好!老夫今天因大意败你半招,没能把你剃成光头,可惜!老夫也希望,有些事情,不要说出去,算老夫欠你一次情,否则……” 黑袍大叔发力,刀锋一转,拔出了刀,方圆十丈的山石,寸寸碎裂,尘嚣满天。 “我断一臂,你断的就不只是头发了!” 黑刀跳向涯下,不知所踪。 方战于涯上舞枪,刻下“大凰第一枪方战”七字。 附近围观的武林人士,有人狂热振臂高呼,有人脸色阴沉如铁。 驻守在外围维持秩序的官兵原本只有稀稀拉拉的百多人。现在却黑压压的围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数以千计的官兵围了过来,密密麻麻,如蝗如蚁。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射出一道白色之物。 随着四声脆响,那白色物事在半空中齐齐爆开,有无数白色的冰凌如暴雨般瓢泼而下。 白色冰凌沾落到人的身上,如同活物,倏地一下钻入了肌肤之中,哪怕穿戴有甲胄的,冰凌也会如同一条快速游动的泥鳅般,找到甲胄拼接的缝隙钻了进去。 众人慌忙催动功力,试图将这诡异的玩意儿逼出体外。怎奈体内的异物如同雨后的菌丝般,从钻入之处长起了一片白毛,不断蔓延向四肢五官。 不到三口茶的时间,场内围观的五百江湖高手口鼻手足处全部长满了白毛,保持着各种姿势僵硬在了原地。 又过了半刻,有红色令旗举起,官家一千兵勇人手持一把铁锤,冲入斗场中,齐齐发一声喊,将五百座沉默而不甘的冰雕,全部砸成了冰渣块儿。 江湖是一种职业。 江湖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有些人想成为江湖人,却找不到江湖。 而有些人身处江湖,却想着退出。 不过从踏上江湖路的那一天起,便要牢记一点:江湖儿郎江湖死。 活着的人是退不出江湖的。 因为,江湖是最需要讲规矩的地方。而目前,太多江湖人,坏了规矩。 坏了大凰的规矩! 朝廷最年轻的武将方战战胜黑刀,成为在断神崖上刻字的第一人,受千万人敬仰,声势大涨。 紫竹林里天蚕金令的抢夺,江湖各派互相厮杀死伤近两万人。 而进入斗场的五百江湖精锐,什么武功高强身怀异宝的掌门、护法、师叔祖,统统被最普通的大铁锤砸成了冰渣渣。 融化在暖煦日光里,尸骨无存。 朝廷以极低的成本,做了一笔大买卖,连本带利血赚。 也是对江湖的一次惩罚。 这一日,江湖上少了许多数得上号的人物,多了些衣冠冢。 这一日,大凰十道四十八州,共有六百多个门派掌教主动到官府登记注册,日后按人头数定期向朝廷进贡帮派管理税。 这一日,有多达上千的门派,消失在了朝廷的火炮、强弩、铁骑洪流之中。 前事完。 第六章 新的江湖 唤醒江湖最后一丝生气的,是少年。 真正的江湖是需要从小人物开始。 因为,他们孤独,他们不被人理解,他们也想过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手起刀落人抬走的生活。 但是他们往往一无所有,他们所能坚持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阿飞就是这么一个少年。 从记事起,大家就开始叫他阿飞。 这座山上的人,不是叮叮当当地在锻剑,就是一招一式地练剑,无聊透顶。 阿飞更喜欢在山上的铁松林里玩。在林里奔跑,捕捉小动物,采摘各类野果野菌,拿着一把砍柴刀劈砍铁松,待到大汗淋漓,就扑通一下跳到山涧溪流里,游个痛快。 话说,这铁松是真的硬,阿飞砍了五年,也没砍断一棵。 不是自己太弱,肯定是这把柴刀太烂! 十岁的阿飞时常这么想到。 山上学剑的那些孩子,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倒也有十来个,能一剑削开铁松的树皮,却是一个都没有。 山上有好几个大胡子叔叔,却是能一剑削断一棵铁松! 不不不,一定是他们手中的宝剑太好了,一定是! 哈!阿飞大吼一声,砍柴刀劈在铁松那个半开的缺口上。 江湖就像一盘棋。 那些绝世高手是车马炮,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举世称英雄。那些平平无奇者则是兵与卒,一步一个脚印,能走到哪谁也不知道。高手与平庸者所发生的大故事、小故事,纵横交汇,组成了棋盘上的汉界、楚河,九直、十横,肋道、卒林与九宫。那些个快意恩仇,情义逍遥,则是执子的两只手,推动着这盘棋的攻守进程。 段小城是“剑山”的二当家,连掌门见了也要喊一声师兄。上午操练了一番新上山的十多个新人,下午寻了一处幽深清净处,修炼起来。 再教几天这些个毛都没长齐的雏儿,自己怕是要境界大跌啊! 不行不行,抱元守一,口诀念起,好好养养懈怠多日的剑意。段小城跃上一棵高耸的铁松树冠,躺了下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斑驳而温柔地透照在大地上。两只觅食归来的松鼠,叼着松果,欢快地窜过某人的身体后,麻利地钻入了不远处的树洞。 江湖中用剑的人很多。 每年都有许许多多初出茅庐的游侠儿,喜欢背上一把质量并不怎么好的铁剑铜剑甚至木剑,豪情万丈,游走天下。王公贵族的公子哥们则多般喜欢悬挂一柄镶满宝石的剑,骑着骏马,带上一队扈从,游山涉水,顺便寻花问柳,好不快哉。 虽然白衣战神方战在断神峰刻字后,跟风玩枪的人才多了那么一搓,但枪身较长,并不适合江湖人远途背戴。且枪法大开大合,更适合沙场布阵,两军对战厮杀。 枪的好处有很多,它既锋利又尖锐,可以砍也可以刺,还能够格挡刀剑。不同的时期,无论中原王朝,还是番外强国在内的很多国家,甚至还使用枪进行投射,在短距离内其威力、破坏力比起弓箭要大上很多。中原各朝各代,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装配有大量的枪。 枪虽然常见,但是制作成本却非常的高昂,一般江湖浪人根本用不起。 在不少人的想象里,枪无非是一根普通的木棍,插上枪头,或者直接由铁打造而成。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正如前文提到,枪的特点,在于轻巧灵便快捷,如果使用铁当作枪杆,整体太过于沉重,持枪者第一次捅出去便很难再次收回,进行二次攻击或者进行格挡,并且对持枪者的体力也相当考验。 制作精良的枪,往往使用一种名为牛筋木的复合材料做成,先由坚硬的木棍为主体,用铜线和铁线细细缠绕,外面则包着一层竹片,最后刷上油漆,刷漆能够有效的防潮防锈防蛀。最后裹上一层布,方便持枪。 如此制成的枪,不失坚韧和弹性,有效地防止了持枪人刺出去后被反冲击力所带来的干扰和伤害。只是制作时间较久,成本耗费较大,只有正规的官方军队才有实力配得起。 而说书先生嘴里的那些大将军,他们平常都是使用关刀鞭锏,这不过是为了体现武将个性所特意设置的兵器,实际上骑着战马征战沙场的将领基本都是使用长枪,力求杀伤范围最大化。 朝廷四圣将之一的御剑帝师侯霄凌,兵器十强者排名第二的剑开山河无昆仑,第三的鬼剑仙傲疯子,第四的吹雪剑段宏易,是朝廷与江湖公认的用剑强者。段小城前些年下山游历,有幸与无昆仑和傲疯子两位剑道前辈讨教过剑道,但均走不过五招,差了一个大境界。 段小城是服气的。 而吹雪剑段宏易,这座“剑山”的掌门、平日见面总是微笑着喊自己“师兄”的那位中年人,每每与他比试,却怎么都能赢自己半招。他负责山上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处理内政外交,待办的繁杂俗事一大堆,怎么却能剑道大成? 而自己醉心问剑,却许久未见剑道有一寸长进,甚至跻身十强者都困难,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怪哉! 段小城十分不服。 剑都是好剑。段宏易的“吹雪”和自己的“胜寒”,用料一致,都是由老三段起山根据两人的秉性亲手锻造,什么手工折叠锻打,万层扭转纹,古法覆土烧刃,千锤百炼,经打胚、热锻、铲、锉、磨、猝火、初修、精修等数十道手工制作而成,每把剑都耗时两年。 段老三说,打造这两把剑要了他半条老命,老大和老二都要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随后推卸掉一切锻剑的订单,外出云游了半载。 上次明明能赢。 我的这招“斩楼”,经过不断改进,力度、速度、气势都比宏易的那软不拉几的“雪中一枝梅”更胜半筹,双方系在手上的红绳都被割断掉地——但是我的红绳却率先被割断。 好气!好气! 段小城心气不畅,身子在树枝上晃了几下。 爹! 一个顽童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梢,捏着鼻子,学着那女孩子家的嗓音,在段小城耳边喊了一声。 段小城浑身一颤,心脉顿滞,气血翻腾,身子就往树下掉去。 同时下意识的踹出一脚。 两个人影从七八丈高的树上跌落。 段小城以剑点地,一个后翻,站稳了身形。 顽童半空中抱住了一条坚韧的铁松枝,冲段小城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大崩牙。 “谁是你爹,恩?” 啪!段小城拿着被自己一剑削下的铁松枝,狠狠抽在了阿飞屁股上。 “哎哟!” “喊我爹?屁股给爹撅高点!”刚刚差点走火入魔,现在胸口还闷痛着,今天不把这破毛孩打得屁股开花,怕是难以泄恨。段小城扬起铁松枝,狠狠抽了下去。 “平日里教书的何老说,授人以衣食者,是为人父人母,应孝之。授人以一技之长者,是为师父,应尊之,哎哟!”阿飞又被铁条般的树枝抽了一下。 “平日里何老的课,就你逃得最多;我教的剑,唯你敢哈欠连连,孝之?尊之?我让你皮!刚刚你是不是还往我耳朵里吹气了?” 阿飞提起裤子就跑。 段小城追了一步,踹出一半的脚,慢慢收了回来,看着那捂着屁股,哎哟哎哟喊着疼溜下山去的毛孩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竟一时间微微出了神。 我,是不是忘记了点什么? 起风了,松涛阵阵,沙沙作响。 不计其数的松针随风而扬。 段小城闭上了眼,左手握着涌上等黑檀木精雕而成的剑鞘,右手握着剑柄,站立在林中,任松针落满了头发、双肩。 剑道是什么? 名剑,剑招,剑势,剑意。 帝师侯霄凌的剑,脱手而去八百里,携得塞外美酒归。御剑术独此一家,精妙世无双。 无昆仑前辈的剑,潇洒自如,静时如江边老翁戴笠垂钓,江帆远影碧空静。待三杯两盏下肚,挥手间,开山断江斩恶蛟,其声其势,令人叹为观止。 至于鬼剑仙傲老爷子,他就是道。他出剑从不讲究分寸轻重,也不管那是非黑白,不论何事惹他手痒出了剑,向来是要见血的。何况他的鬼剑,可以说是世上最神奇的一把剑,剑可以随着主人的变强而变强,像是通了灵性。 向来胜自己半招的段宏易,他的剑看似从容不迫,与世无争,却暗吞天地,雪中藏龙蟒。 而自己呢?年少时,仗着出身名门,习得上乘剑法,配得绝世好剑,剑道小成,时常想做一名“我若出剑定要平尽世间不平之事”的大侠。转眼间十年过去了,自己却以剑道尚未大成为借口,离开“剑山”走江湖才区区两次。心比天高,志如鹏翔,却总是遇事思前顾后、畏手畏脚,画地为牢。 或许,这就是我迟迟找不到属于自己剑道的原因吧? 宏易每日处理公事,亦能证道一二,是豁达,是自信。 对,自信。 段小城的“胜寒”剑随心动,缓缓出鞘,露出了一分深蓝色的剑身,浓郁的剑意如浪潮般漫向四方,每一根飘落而下的松针接触到犹如实体般的剑意后,像是沉入了海水中,纷纷放缓了下落的速度。 一分之后,剑身变得沉重无比,再也拔不出一丝一寸。 段小城收剑,不再强求。 原本缓缓飘扬几乎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成千上万根松针,洋洋洒洒铺落一地。 重新睁开眼,有猛虎在胸腔内低吼。 今天到此为止吧,下山,给那小子上点好药。 第七章 江湖的新规矩 小皇帝杨景自大凰七年坐上龙椅以来,至今已有三年。他是不是位明君,我们暂且不论。 以断神峰事件为契机,区区一块天蚕金令就让两万余江湖人士自相残杀而亡。于峰顶投放的四枚“冰龙令”,更是兵不刃血,锤杀了五百名站在武林顶尖的强者。 同日,经布政司、军略司、监察司三司盖印,上呈小皇帝批奏,正式颁布了《大凰帮会治理律令》,天下大小门派皆应按律到当地州府进行登记注册,定期缴纳相关税赋。拒不登记者,按聚众造反罪斩;偷税漏税累计两次以上者,没收门派所有资产,全派上下大小职员均发配边疆戍边一年,生死由天。 接着,大凰十道三十九城早已在一个月前秘密集结完毕的十五万地方军,突然以雷霆之势对天下门派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血腥大清洗行动。 也有不少给门派充当保护伞、泄露此次行动机密的内部要员被大凰的特殊机构青鸾营一一查处。涉事之人全家老小均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再也找寻不到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 通过一系列铁血政策,短短三个月,中央杨氏政权便收回了全国大量的人口、税赋、贸易、土地、水陆运输、矿产资源等方面的实际控制权,朝廷威严达到了大凰开朝以来的巅峰。 整个江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敢怒的江湖人多不胜数,白天嚷嚷着要砍翻那乳臭未干的皇帝小儿,夜晚都被剁碎了丢下江河喂了王八。 前几天,朝廷又鼓捣出了个天下悬赏榜。 由各地州府,发布悬赏任务,主要以捉拿犯了朝廷律令的江湖人和替官宦人家处理私事为主,这江湖人拿钱对付江湖人,隔壁当铺掌柜那傻不拉叽的小儿子都知道是朝廷在借刀杀人。 奈何赏金诱人。 白天张贴榜单,众人一片嘘声。 过不了多久,总有蒙面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跑进官府里领赏,掂量着沉甸甸的一袋子钱币,鱼尾纹都笑皱成了麻花,紧接着一溜小跑消失在了夜色里。 今晚的月亮金灿灿的,像是一个香喷喷的烧酱饼,裹了鸡蛋那种,咬一口,嘴巴里舌头上全是香油。 阿飞吞了吞口水。 今天被二叔用铁松条抽了几下,屁股肿得老高,二叔事后还假惺惺的拿了瓶其臭难闻的药膏来帮自己敷上,肿痛的部位倒也清凉了不少,只是这两天都只能趴着睡了,而且也不能吃任何沾了酱醋的食物,今晚只吃了一碗水煮白菜送白米饭。 二叔叫我屁股好了跟他好好练剑,他想找个跟班的。 哼,我就不!这剑有什么好练的?像个小娘子在刺绣! 对了,许久没去找三叔玩了,过几天跑去瞧瞧,三叔又打出了什么好玩的宝剑。 阿飞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 “剑山”一共有十八座,呈十八星宿之势排列。 山下有一个小渔村,人数不过数百。 从“剑山”至大陆,顺风快船需航行三日。 掌门段宏易,把整个“剑山”十八峰上下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八百名弟子各司其职。 二当家段小城,负责培养新人,研究剑术。 三当家段起山,带着一百人,在最高峰上负责锻造名剑。 “剑山”以定做名剑为主要经济来源,有快船一艘,每两月往返大陆一次,负责上陆采购锻剑原料,接送新人上山练剑。 “剑山”做事低调,远离大陆,同时也帮官家制剑,在近段时间的江湖洗牌中,并未受什么影响。 上山学剑的人,越来越多。 阿飞不管这些。 才趴了一天床,就闷出蚤子来,浑身不舒坦,拿起那把黑黝黝的柴刀,又跑去铁松林乱砍一通,整得大汗淋漓后,一头扎进到溪流里,半晌才冒出个头来,痛快! 十岁少年郎,最逍遥。 不过半日,就忘却了肉体的疼痛。 吃过两条烤鱼,衣服也晒干了,随手扯过一根茅草,一边剔牙,一边打着饱嗝,像个老大爷似的慢悠悠地走向了最高的那座山。 半路上还顺道掏了两个鸟窝,整整十一颗鸟蛋,用布绢扎好,系在了腰间,美滋滋。 阿飞总感觉三叔待的那座山,有古怪。 这些年他也偷偷溜上去过几次,离山顶越近,那种说不明白的古怪感觉就越浓烈。会不会有什么绝世神器在等待着我滴血认主? 嘿嘿嘿。 三叔掌管的这座山叫星汉山,是“剑山”最神秘也是最好玩的地方。山上建有三处场所,分别是锻剑场,藏剑阁,葬剑海。前两处地方,都布有剑阵,三叔在锻剑场,藏剑阁里也有几个老变态镇守,一旦被发现,肯定是要脱一层皮的。也只有那葬剑海是无人把守之地。 阿飞像只老鼠一样,绕过藏剑阁,慢慢摸向了那个古怪的地方。 葬剑海的入口,斜开在临近山顶的一棵巨大古松下。古松有多粗?阿飞要呼哧呼哧小跑上一圈才绕完,大概,大概要一百个二叔那种手长的成人才能环抱一圈? 阿飞觉得,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源头就在这棵大松树底下。 男孩深呼一口气,摸出柴刀给自己壮胆,顺着古朴的石阶,一步步慢慢走了下去。 台阶只有五十五级,阿飞很快就走到了底,这里弥漫着一股灰色的迷雾,视线却并不黑暗。像是一个大厅模样的宽敞之地里,密密麻麻地插着不计其数的剑,或者成捆成捆地被随意丢在地上。 有些剑很新,有些剑全是裂痕崩口。 直剑弯剑。 细剑巨剑。 长剑短剑。 木剑石剑金属剑。 拖着残败之躯,在死气沉沉的灰色雾气中,有的已经死去,有的正在等待死去。 此剑名青蛇,仙气浓郁,不知为何剑身中间多了一道血红的裂痕,仙气从裂痕中飞快流逝。阿飞恍惚间能看到一名青丝青袍的剑仙拿着剑,一剑斩白龙后再一剑开天门,御剑而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此剑十分古朴而无名,断成两截,应是某个没落世家的家传之物,世家最后一名男丁背上剑,初出茅庐闯名声,自告奋勇讨伐山贼,却被贼首一斧子连人带剑砍成两半。 此剑名龙雀,是某位风流不可一世的名侠所佩,曾一人捣毁一个三百多人的魔教。说书者曰:烈酒红唇滚滚过,执剑扫平天下浊。纵天下妖魔三万万,龙雀啸鸣朗青天。 此剑为常规的军中制式剑,见证过一场旷日持久的两国恶战,与兄弟手足浴血抗敌,守卫着身后的故土家乡。 此剑短而小,儿子在父亲背后出了一剑,狠狠刺透父亲的胸腔,跳动的心脏慢慢变凉,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印子。 阿飞每走一步,路过不同的断剑、残剑、死剑,灰色的迷雾中就折射出一幕幕关于不同的剑的故事。 阿飞对此并不感到怪异,去年他也偷偷来过一次,不过那次走的是左边,才看到第三把剑,便出事了。 那是一把浑身黝黑的巨剑。 灰色的雾气中突然倒涌出一道道血红色的巨浪,巨浪互相撞击,交汇,最后变成了一片浓稠的红色海洋。海洋缓缓流动着,自己的身子站在海洋上,不沉,却也动弹不了丝毫。 有血红色的太阳升起,落下。 有血红色的月亮升起,落下。 阿飞想张口嘴,大声嘶吼些什么,却发现嘴巴也动不了。 日升月升,日落月落。 不知过了多少个轮回。 海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一个全色黑甲的高大武将,武将提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长剑。 马蹄哒哒,向自己踏浪奔来。 马鼻中散发着黑色的烟雾,武将的鼻息也是黑色的雾。 明明离了数十步,只见那黑马打了个响鼻,忽然一跃而起,高大黑武将挥动巨剑,隔着半空,一剑劈砍过来。 一剑分海。 啊! 阿飞倒跌回灰色的迷雾里,浑身被汗水打透,心脏在急剧跳动着,几口大气差点喘不上来。胸口上火辣辣的剧痛感开始向四肢百脉扩散开来。 自己被斩了一剑,又似乎被斩了千万剑,全身骨头脉络好像都被斩碎啦。 阿飞仰倒在地,闭着眼,大口大口呼吸着,有不少灰色迷雾也被吸入其中。 过了小半天,阿飞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又花了半天,才摸回宿房,不吃不喝,睡了三天。 后来倒也没什么异样。 这次走的右边,看了好些故事,倒也没见什么异情发生。 一路走马观花,也算乐趣无穷。 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心地带。 那股无法名状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到底是什么? 好几次,阿飞的嘴巴突然不受控制般张了开来,似乎想要对着某个方向说出些什么话来。 只是嘴巴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阿飞总觉得,在这片葬剑海,自己会遇到一些什么,能够改变自己的一生。 第八章 激战血鳄 阿飞不想练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这“剑山”十八峰里。 何老先生的课,阿飞大部分是不听的。但是每每讲到秦皇汉武的那段历史,阿飞都被那些军神飞将的典故所深深吸引。 塞上铁衣不胜寒,十年生死两茫茫。 四面楚歌埋众士,乌江血染啼乌江。 自己也应该是个横刀立马的大人物,纵横塞外大漠三千里,斩得敌首八百建功还! 这里的几个叔伯对自己也还不错,但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味道。 眼前这把黑梭梭的铁锥子,通体凹凸不平,是那么的丑陋。 连剑的模样都没有,为何被扔在葬剑海中? 阿飞拔了起来,左右端详,没发现任何异样。 我为何要拔这破东西? 我刚刚并没有要拔它的念头啊,这货比我手中的柴刀还要丑。 拿了东西,我该走了。 对,是该走了,不然被三叔发现了,免得了又是一顿暴打,屁股现在还没消肿呢。 阿飞回到了葬剑海入口,远处的天边、云海、山峦尽被夕阳染成大片醉人的红。 阿飞眯了眯眼,脸颊被映得通红。 起风了,掠过山间和巨松,呼呼作响。 有点困了,在巨松那打个盹吧。 一步,两步,三步,少年走向巨松,脚步沉重,眼带倦意。 就躺那么一下。 嘭!一声巨响。 阿飞体内突然冒出一股灰色气雾,撞击向了松树。 巨松那头似乎也迸发出了一股肉眼无法察觉的气劲,在巨大的震荡中这个十岁的少年被震飞出了七八丈,而后又顺着斜坡翻滚了起来。 直至翻出了山顶边缘。 阿飞直坠而下。 呼呼的破风声,终于唤醒了少年。 睁开眼,猛然发现,自己快坠到半山腰了。 古树呢?老藤呢?何老平时讲的武侠故事,坠崖的人不都会被偶然出现的古树老藤挂着而获救的么?然后还会寻得一处机缘,习得无敌神功,遇到绝世神器,闻名天下。 少年身手乱抓一通,什么都没抓到。 喂喂喂,剧情不对啊,再跌落下去,就要摔成一滩肉泥啦! 慌乱间,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紧紧抓着那把黑不溜秋的锥子。 用尽吃奶的力气,少年将黑锥子插入了悬崖峭壁上。 黑锥子与石壁剧烈摩擦,一时间火花四溅。 似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手腕、臂膀里的筋肉、韧带,在一根根的崩断、碎裂。 忍着撕心裂肺般剧烈的疼痛,在空中抗拒着死亡,极度渴求着生,使这个小毛孩儿发出了如兽般的吼叫声。 命运怎么待我如此不公! 我阿飞不服啊! 血鳄,生性好斗,通体血红如火,喜欢三五成群栖息在泥沼潮湿之处,集体捕猎食物。 “剑山”十八峰,倒也有大型沼泽数处。 这座星汉山背阳面的山脚,恰好有一大片沼泽地。 两只红头蜻蜓,在低矮的灌木丛里追逐,夏末初秋,恰好是蜻蜓交配的季节。 不久,蜻蜓交合在了一起,在一片粉红小荷上稍作歇息后,开始了蜻蜓点水。 一条肥大的白鲢鱼破开水面,一跃而起,张开嘴巴,精准无比的将两只蜻蜓一同吞入了腹中,随后钻回了水里。 一只灰黑色的水獭潜伏在水底岩石下已有小半天了,它缓缓探出了头,待那白鲢鱼毫无知觉的从岩石上方游了过来,水獭如离弦之箭,瞬间蹿出岩石,咬住了白鲢鱼。 水獭甩了甩肥鱼,分量十足,欢快地向不远处自己筑起的水坝游去,几只幼崽都等着喂食。 浑然不觉一双细小却凶狠的眼睛忽然露出了水面。 近了,更近了。 在水獭准备爬上岸,戒备最为松懈的一刻,一条丈许长的血鳄扑了出来,张开血盘大口,把水獭搭建起来的大坝给冲咬了个对穿。 水沼上弥漫出一片猩红。 吃饱喝足的血鳄,悠悠地游爬向岸边的淤泥里,眼角有闪亮的眼泪。 这泪,不是假惺惺的悲悯之心,纯属是鳄鱼在进食后把体内多余的盐分从腺管中排出体外。 万物皆有法则。 血鳄来回爬了几圈,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安逸地趴了下去。 扑通,有什么重物从天而降,砸落在血鳄不远处的泥潭里,黑色的淤泥四处飞溅。 血鳄被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爬蹿入水中。 直到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悬挂,向大地倾洒着不比日光逊色多少的皓辉,草丛里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开始欢叫。 血鳄的一双细眼重新浮出水面,警惕的打量着岸上。 阿飞觉得自己没有死,因为头部有撕裂的疼痛传来,口鼻火辣辣地干渴无比。 何老先生说,人死后是没有任何知觉的。 阿飞试图睁开眼,却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细小的缝,入眼处全是模糊的黑。鼻子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泥臊味,以及一些食肉野兽排泄物的异味。 不行,周围有凶兽,这么高都没把我摔死,万万不能葬身兽腹之中! 右手传来一阵金属的冰凉。 这冰凉,顺着手心、手臂,一路钻到心窝、大脑。 对,黑锥子,我手里还握着那根黑锥子! 自己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力气,慢慢用力将黑锥子握紧。 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某种爬行动物在泥沙上行走。 不止一只! 阿飞的脑袋此刻不仅是痛,更是人类遇到极度危险时的一阵阵发麻。 一只血鳄不耐烦了,一口咬住阿飞的肩膀,将他从黑色的泥沼里拖了出来,七八颗拇指粗大的鳄鱼牙齿扎进少年的肩头,痛得阿飞差点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我去你大爷! 阿飞再也忍受不了裂体穿肉之痛,右手一翻,随着一声如兽般的嘶吼,把黑锥子扎入了血鳄的眼中。 这黑又丑的锥子经过两百多丈与山体岩石的急剧摩擦,头部变得尖锐无比,竟然全根没入血鳄眼部,戳碎了不少脑部神经,血鳄似乎被天雷击中了一般,庞大的身体羊癫疯似的抖动起来,扑腾起阵阵齐人高的腥臭泥浆 不一会儿,抖动渐渐停止,似乎没了生气。 旁边还有三头血鳄,一个劲地朝着阿飞发出呼噜呼噜的低沉示威声。 阿飞拔出了那根半臂长的黑锥子,锥子一直往下滴着血,与浑浊的泥水融汇出一些诡异的图案。 少年全身上下都是黑臭的泥浆,披头散发,像是一个诡异的怪人,跟三头血鳄对峙着。 血鳄率先发动了进攻,一头撕咬向少年的大腿,两头甩出有少年身躯般大小的尾巴,直捣少年心胸。 生死攸关,少年急忙低头下蹲,拼尽全力,将黑锥子往张开巨口的血鳄上颚甩去,锥子当真锋利,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鳄鱼上颚,从它后脑勺处冒了半截出来。 少年不敢怠慢一刻,顺势翻进泥水里,来到疯狂甩动着头部的血鳄旁,双手握紧黑锥子,咬着牙,将其拔了出来,突突冒出的腥热血液喷了他一脸。 血鳄全身的蛮劲,也似乎被抽了出来,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阿飞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腹方才被抓出了几道口子,在汩汩渗着血。 少年站了起来,却感全身一阵发软,双眼冒白,差不多到极限了吗?娘的,还有两头。 来啊!阿飞虚张声势,怒吼一声。 生性好斗的血鳄,闻到同伴的血液味道,也变得越发狂躁,扭动着壮硕的躯体,一左一右向阿飞攻来。 这次怎么躲? 早知道,以前就老老实实跟二叔学轻功学剑术了,别说这区区血鳄,就是坚硬无比的铁松也是一剑削断的事儿。 胡思乱想间,阿飞就被鳄鱼粗壮的尾巴给扫飞了。 跌落回泥滩里,少年一阵翻滚,血沫从口鼻不断溢出,胸腔内的脏器有剧烈疼痛感,右手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渐渐变得麻痹。 呼!另一条鳄尾破风而至,少年左肩发力,勉强往旁滚出两个体位,鳄尾在泥潭中砸出一条深槽。 前面那条血鳄瞄准时机,飞扑而来,一口咬向少年脖子。 臭狗! 阿飞怒骂一声,左手握着黑锥子,往血鳄口中送去。 锥子刺破鳄舌,再钻透鳄鱼喉咙,虽然受到重创,但由于肌肉惯性,上下两扇巨颚还是合咬了起来。 阿飞闭眼痛吼,左手手腕发力,锥子在血鳄喉中一阵搅动。 第三条血鳄也没了声息。 一只比血鳄更加凶残的恶兽,在生与死的边缘疯狂挣扎着。他浑身上下都是黑泥,却被血鳄与自己的血液染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又镀上一层银白的月光,仿佛是一尊来自修罗界的魔神,黑肤赤发,不分正邪,脚踏无妄海,身越须弥山,生而为战,不止不休。 臭狗,过来啊! 少年再次怒吼,这次只剩一条血鳄。 少年左手被死去的血鳄夹咬在口中,右手不断在泥浆里摸索,终于摸到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块。 死也要搭上你! 少年出其不意地从水下扔出那块石头,一个尖角刚好撞击到血鳄的眼球。 因为瞬间用力过度,右肩的伤口二次扩大哗哗涌着血,阿飞甚至以为自己的右手也跟着石头一同甩了出去。 血鳄被砸得一阵晕头转脑,分不清上下左右。 滚啊!给我滚! 阿飞呲牙咧嘴,虎目怒睁,右手再次举起,全身肌肉紧绷,假装又要朝血鳄砸出什么物体。 血鳄眯着受伤的眼,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边慢慢向阿飞逼近。 阿飞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应付这最后一条血鳄。 血鳄一口咬在阿飞小腹上。 啊! 少年扬天长啸,有丝丝缕缕灰色的气雾缭绕在少年的脸上。 杂狗去死! 少年一拳轰在了血鳄另一只眼上,眼珠子混着一团杂碎,飞出老远。 第二拳,捣向了血鳄脖子处,咔的一声,怕是连骨头也被击碎了。 第三拳,砸在了血鳄坚硬的头盖骨上,血鳄的耳孔、受伤的双眼、鼻子、嘴巴同时飞溅出热乎的血液,巨大的头部也被砸落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远处有火光,有人的呼喊声。 来者何人! 少年大喝一声,瘫软倒地,不省人事。 第九章 此去经年 简陋的小屋里,充斥着浓重的药泥味。 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子,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托着腮,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 男孩全身缠满了麻布条,布条上有黑色的草药膏,也有红褐色的血污。 前两天夜里,爹爹背了一个怪人回来,他浑身沾满了腥臭的泥浆,全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像一个筛子,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 女孩去年学的女工,不小心被针扎了手指头,才一个小洞洞,就痛得自己哇哇哭了半天,这怪人身上那么多破洞,该会有多痛? 女孩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后来爹爹和叔叔用温水清洗了好半天,那怪人才现出原形,原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高大的男孩。渔村里的人世代采摘山里的草药,任何大小病痛都是自己动手医治,爹爹和叔叔上好最后一勺子膏药,将麻布扎好结,天边已经是泛着鱼肚白了。 爹爹和叔叔吩咐好自己,便拖着疲惫至极的步子回屋里休息去了。 这男孩包满了白麻布,像个大粽子,里面包裹着花生、红豆、毛豆、陈年老腊肉。 恩,真是个怪人。 女孩看着看着,咧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粽子怪人睡了两天了,一动不动,偶尔说些听不清楚的梦语。有时候,还像个深山里的鬼魈般发出些尖厉的怪音,着实把女孩吓得不轻。 无边的浪涛,层层叠叠,天地入眼皆是红。 有无数红色的巨大漩涡在海面上如恶龙盘绞,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吸入地心。成千上万道红色的水龙卷破空而上,势要捣碎苍穹九重天。 一匹来自地狱的黑色战马,踏着黑烟,悠悠打了个响鼻,在漩涡龙卷之间一步一步走来。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黑甲将军,手中的黑色巨剑缓缓举起,天地间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海是静如明镜的海,无风无浪。 剑是无坚不摧的剑,不偏不倚。 少年胸口依然被劈了一剑 哇! 阿飞吐出了一大口带着恶臭的黑色淤血。 “爹爹,爹爹,那个粽子怪人醒啦!”女孩沾着一脸的乌血,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小屋。 屋内的少年,身上有几缕难以察觉的灰色烟雾如爬虫般在蠕动。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灰烟很快又消散不见。 少女喂了几碗鱼汤。 少年觉得自己就是个饿死鬼,伸手把锅里的三斤海鱼一整条抓起来吃了个精光。 少女在心里暗骂一声怪人。 少年眼放精光,紧紧盯着少女,这小妞才几岁,那里竟然这么大? 少女低着头,涨红了脸,自己亲手烤的两个地瓜一直放怀里揣着,生怕凉了去,她把地瓜从胸口摸了出来,慢慢递了过去。 少年连皮也不剥,狼吞虎咽,终究是被噎着了,咳嗽连连。 少女连忙碎步走到少年背后,一下一下轻拍着,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些什么。 像个小媳妇。 “丑妞,我的黑锥子呢!”少年突然凶了起来。 “你才丑!人家叫谢小婵!大粽子怪人!”谢小婵板脸叉腰。 “小婵,黑锥子救过我,你也救过我,都是我的朋友。”少年的目光突然温柔下来,带着一丝忧伤,望向小婵。 “那个,你说的黑铁棍,我刚刚拿去挖坑帮你烤地瓜了,你等等。”小婵有点心慌,红着脸又跑了出去。 又泡了一个时辰的药浴,换上新衣裳,伸伸腰踢踢腿,正常的行动已无大碍。再将黑锥子用麻布细细包好,斜挎在腰间,阿飞觉得自己就是个豪情万丈的侠客。 那可不是,平日里,山上那些练剑的小叔小哥,总说山下的血鳄如何如何凶猛,寻常三五个壮汉拿着利器都不一定能击杀一头,他们也要十剑八剑费上些功夫才能击毙。 可使劲吹吧!每次历练回来,小叔小哥们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丁点泥污和血渍。 小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从那片沼泽中击杀了四条血鳄的铮铮硬汉子! 话说,我那天在葬剑海,怎么就突然犯了迷糊,从山上摔了下来了呢? 阿飞一想到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坠落高空的那一段美妙时光,双脚阵阵发软。 “大粽子,吃饭咯。”小婵扎了两个羊角辫,再见这个刚刚洗漱一新的大粽子怪人,却变得有点怯生生起来。 简陋的饭桌上,摆着大盘小碟十余个,却多是海里的名贵特产,甚至还有一条三目怪鱼,原本是要进贡给朝廷那位小爷的,这次大家都瞒着,偷偷做成一道汤一道红烧送给这位小剑仙品尝,作为感谢。 阿飞一人击杀了四条血鳄,这事不久就在小渔村传开了,大家伙都说他是山上下来的小剑仙,为民除害来了。这泥沼里的血鳄,隔三差五就会出来晃荡,经常吃掉村民饲养的鸡鸭猪羊,以及平时凉挂在外头的各类珍贵海产干货,山上那些练剑的弟子也会偶尔帮忙,但也多是击伤击退,一口气击杀四条血鳄,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大粽子一片风卷残云,把小婵最爱吃的红烧带鱼也吃了个精光,气得羊角辫鼓着腮帮子,挥舞着碗筷大喊“粽子怪人”。 同桌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剑山”主峰大殿。 大殿门上有一沉香木匾,上刻“登峰造剑”四字。 其中“剑”字最后一笔,其势通天贯地,只需看上一眼,便心中生畏。 “剑山”能造好剑,亦能造剑道。 “大当家,那小毛孩已三天不见人影了,要不,找找?”段小城很少以恳求的语气对大哥段宏易说话,唯独对那个小子破例。 “那小子生性顽劣,或许是跑到老三那造孽去了。玩腻了,自然会回来的,以前不是常有的事?勿让俗事乱了你的剑心。”段宏易端起青釉茶杯,喝了口雨后小毛尖。 “我总觉得这次不对!”段小城站了起来。 “朝廷的人马上来了。”段宏易放下茶,挥了挥手。 段小城一甩衣袖,大步走出了大殿。 阿飞第一次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看星空。 自己也经常在山顶上仰望星空,觉得自己离皓月星辰是如此的近,仿佛伸伸手,就能摘下三两颗璀璨的星斗。 羊角辫在一旁熟练地捡柴、生火。 此时的大海,像一位深邃的老者,或许比那教书的何老先生还要老上一甲子。它慵懒的卧在夜色里,无风、无浪,与少年默默相对。 少年无法感知苍茫的天与浩瀚的海,在这一刻,会与自己说些什么样的故事。圆润的天穹,悬挂着浩瀚的星河,上面是否会有神仙在打架?大海深处,闪烁着无数各色的荧光,与这漫天星耀争夺着这一刻的光辉。 羊角辫说,那是海鱼和各类千奇百怪的小动物发出的光,有些是在觅食,有些是在找好朋友。 在大海更远些的地方,有如豆般大小的渔灯,明灭不定,像是大海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静谧的海夜,是属于两小无猜的。一旁的篝火开始烧得旺盛,枯木干枝噼啪作响,却掩盖不了自己的呼吸声。 那片血海上,冒黑烟的黑马、黑甲将军、黑色巨剑,到底是什么玩意? 又是何怨何愁,每次都要往我胸口劈上一剑? 偏偏梦醒后,自己的胸口都有一道红痕,痛上几天? 这黑锥子又是何物,竟然如此锋利,自己摔得半死后,仅凭着这一根破锥子独力击杀了四条血鳄? 现在想想,都觉得那只是每个少年都会做的英雄梦。 明天“剑山”的那艘快船,会随着朝廷的七海龙船一同前往大陆采购物料,每次只允许五名渔村的村民登船,同时要有村长的举荐。混上船应该不难,但是要藏好,不能给那些山上的小叔小哥给认出来。 我说过,我要成为一名大人物的,我要名动天下。 明天一定要走,离开这里。 黑夜里,一缕若隐若现的灰烟,从黑锥子里缓缓冒出,钻入了少年的身体。 少年眺望着天边,少女凝望着眼前的脸。 “羊角辫,你在看什么?” “啊?没,没看什么。” “呐,这个给你,你救了我。” “这是什么?是玉笛吗?” “从我记事那天起,就压在我枕头下了。” “这个应该很珍贵吧?咦,好臭!” “哈哈,我经常三四天不洗澡的。羊角辫,我明天要走了。” “啊?哦。” 少女的胸口一片沉闷,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压着。她感觉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少年说,却嗫嚅了半天,憋红了脸,一言未发。 这个大粽子怪人,大人们都说是山上的小剑仙,是个斩妖除魔了不得的大英雄。 这样的大英雄,应该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的。 应该是这样的吧? 少女把手中那根通体红润的百雀雕龙小玉笛拽得紧紧的,紧紧的。 玉笛上,有着少年油腻的头皮味。 此去便是经年,故人能否归来? 成功的路上并不拥挤,因为坚持到底的人并不多。 而自己呢?到底能在新的道路上,行走多远? 一步两步?一年两年? 不知道。 全天下对你说了晚安,唯独我道了声后会有期。 第十章 我来了 东陵城是大凰帝国东南沿海最大的海滨城市,该城有三处大型港口,一处官用,两处商用。 近两年来,朝廷开始逐渐放开与东南海诸国的海上商贸,每日皆有上百艘巨型商船往来停靠在商港里,再由数百艘快船沿海往北输送各类冰冻海产、香料、犀角、名贵木材、东南海瓜果等商货。 城外东北十里处,有长达百里的沙滩,椰树成林。 东陵城在商贸业的带动下,餐饮、观光、手工业均得以大力发展,人口从十年前的七八万激增到了四十多万,并有驻军三万,其中海军六千。 阿飞从船舱内一个原本是装着淡水的木桶里钻了出来,左躲右闪,一眨眼的功夫,便溜上了商港。 腰间有两个布袋,一个包裹着黑锥子。一个里面有六十个铜钱,是他向羊角辫一家借的。 回来的那天,他要还十倍。 阿飞就像个野猴子,东摸摸,西瞧瞧,感觉这岸上的东西什么都是新鲜的。 大陆上的姑娘,也许是家境都比较富裕,个个都抹着胭脂水粉,花枝招展,前凸后翘的,像那可口的水蜜桃。羊角辫虽然也长得水灵,但是一比,就像个烤得半生不熟的地瓜儿。 大陆上的酒肆真多,楼宇真高。那粗大的朱漆圆柱,五颜六色的琉璃瓦雕龙刻凤,屋檐挂着大红灯笼,内堂悬着五彩绸绫,美酒佳肴,令人垂涎。 大陆上的官衙府邸真气派,门前左有睚眦口衔利剑、右有狻猊吞云吐雾,四名卫兵分站两旁,皆穿红甲佩长剑,杵着一把一人半高的黑铁枪,目光如炬,威风凛凛。 大陆上的游侠儿也很多,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各地的口音,携带各式各样的兵器,穿戴各有风格。 走得累了,有钱的游侠儿就三五成群上了酒楼,寻个靠窗处,居高临下,吩咐一脸笑脸的伙计炒几个特色好菜,再上一坛椰果酒,便开始指点江山。 没啥钱财的就随便寻个茶肆,找条简陋的木凳子一屁股坐下,吩咐煮茶的老叟赶紧上两碗去暑凉茶,第一碗一饮而尽,第二碗也不过几口的功夫便见了底,这才有空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臭汗。 东陵城的街道上,也有不少外夷武夫。他们肤色要黑上一些,腰挎半月型弯刀的,是付南国的武夫。穿着木屐,佩戴狭长菊纹刀的则是东桑国的武士。 果然,不能一辈子呆在“剑山”上跟那几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二叔三叔过日子,那样迟早是会发霉的。 阿飞也不知道自己那六十个铜币能用多久,走马观花逛了半天,约摸到了外城,寻了个半旧的面馆,走了进去。 面馆共有十桌,十桌均坐有客人。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走江湖的,把自己吃饭看家的兵器摆在桌子上,大口吃着面。也有几人抬头打量着阿飞,看他一身寒酸毛孩打扮,倒也没了兴趣。 阿飞觉得自己也是个江湖人,江湖人是要讲规矩的。 自己初来乍到,没招谁惹谁,倒也没理会太多,看到靠里最阴暗的角落那有一桌,只坐着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哥,便走了过去。 小哥长相不凡,绑有一条蓝色护额,一头黑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身着长袖蓝衣,隐隐约约看得出来里面藏了些家伙。 何老先生说,像这样的公子哥,多出身在那些小有名气的门派,拿了几样家传宝贝便开始外出历练。而炎炎夏日里依然着长袖长袍者,多为善使暗器的门派教徒,要多加小心。 阿飞坐在了小哥对面,小二小跑过来,递上了菜谱。 阿飞点了个招牌鱼虾面,一小壶椰果酒,花了五个铜钱。 小哥的盘子里只有四个白花花的馒头和一碗清汤,清汤上漂浮着些葱花,只需一个铜钱。 他拿起一个馒头,用大拇指摩挲了两下,撕成对半,一半放进口中,嚼五下而吞咽,再放另一半入口,也是嚼了五下。 随后喝了一口飘着葱花香的汤水。 第二个也是如此吃法。 一个按部就班的家伙。 小哥拿起第四个馒头,小二就端着香气四溢的鱼虾面和一壶飘着果香的酒过来了。 阿飞看了一眼对面小哥,咧了咧嘴,大快朵顾起来。 一个名门公子哥,吃的还不如我这个野娃儿,嘿嘿。 小哥悠悠吃完了四个馒头,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双手十指交叉,枕着下巴,静静看着阿飞吃面。 阿飞本来畅快淋漓的吃了一半面,后面一半却吃得忸怩无比。 咳咳,咳咳,该死的,被呛了一下。 阿飞锤了锤胸口,喝了两口椰果酒,好一会才理顺了气。 好不容易把面吃完,阿飞放下碗,一脸油汤,嘴角还有一小片绿油油的香菜。 对了,牙缝里似乎塞了根小鱼刺,阿飞歪着头,伸手挖了几下。 小哥皱了皱眉。 阿飞打了个哈哈。 “你能不能借我一个铜钱。”小哥开口了。 “可以啊。”阿飞招手喊过来小二,掏出了六个铜钱,指了指对面。 “可你这身打扮,不像穷人。”阿飞晃了晃小酒壶,把剩下的酒,匀了一半给小哥。 “我钱袋不见了,第一次独自出来,可能遭了贼,也可能弄丢了。我们祖训,受了别人的恩惠,必须双倍报答恩人。我接了个悬赏,讨伐几个贼人,得了赏钱,我就还你两个铜钱。”小哥仰头,一口喝下杯中的椰果酒,酸甜可口,还有一股奶香。 实惠又好喝,不错的酒。 蓝衣小哥带阿飞来到了城郭外的一座无人小庙,却不料这果酒虽然美味,却后劲十足,阿飞走路开始发飘,小哥也脸颊微红。 “你在庙里歇息片刻,日落前我就回来,这个你拿着。”小哥的左手忽然多了一把飞刀,他抛给了阿飞。 飞刀做工十分精致考究。 阿飞躺在一堆干草垛里,朝小哥挥挥手,闭眼睡了过去。 阿飞睡了个梦。 梦里,蓝衣小哥一路奔杀向一个半山腰处的匪窝,宽大的袖袍里不断甩出那些精致的飞刀,飞刀很快很准,全数扎进那些长相凶恶的匪徒脖子上。匪徒们捂着脖子,血液从指缝中滋滋往外喷着,一个两个哇哇痛叫着滚落山下。 小哥到了山寨子,一脚踹开那木栅栏,贼首拿着把黑斧子,哇哇叫着冲杀过来,脸盆大小的黑斧挥砍出阵阵黑旋风刮向小哥。 小哥根本不慌,像只燕子般腾挪躲闪,待那黑脸恶汉老劲用尽,小哥一刀飞进恶汉膝盖上,顺势一踢,恶汉吃痛跪了下来。 小哥双手齐甩,两把小刀扎进了恶汉的后背上,恶汉反手回扣,想把背上的小刀拔出,却露出了剧烈滚动着的喉结。 小哥一个回鹘身法,翻到恶汉头顶半丈处,身体倒挂,右手下指。恶汉瞪着一双牛眼,还没看清从小哥袖中飞出了何物,自己的喉头便是突然一凉。 好!当赏!阿飞在梦中喊叫一声,呵呵傻笑着。 待那恶汉彻底死去,小哥摸出一把匕首,匕首闪着刺眼的白芒,轻轻一刀,就割下了贼首,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布衣包好,便优哉游哉下山领赏去了。 阿飞这梦,倒也成真了七七八八。 小哥的确是去到了一个离小庙七八里远的山坡上剿匪。 这伙匪徒人数倒也不多,一共七人,前些天抢了些货,货里有一件当地富贾进贡给东陵城官老爷的上等软甲,软甲上身后,冬暖夏凉,百毒不侵,寻常刀剑根本不能伤入分毫。 东陵城不久贴出了悬赏,寻回软甲,砍下贼首者,赏钱二十贯。 前面六人,均被小哥一飞刀扎死,滚下了山坡。 贼首高大凶猛,倒也中了三把飞刀,但是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因为那件软甲正穿在贼首身上,飞刀入体不过一寸。 小哥身上共有飞刀十把。其中寻常铁打飞刀九把,家传流银飞刀一把,九把普通飞刀全部甩了出去,流银飞刀丢给了阿飞。 贼首似乎看穿了什么,开始挥舞着一把长柄马刀,仗着刀身狭长,只需手腕翻动,刀锋便如影随形般跟着小哥,或劈或砍,或刺或削。 小哥利用身法不断游走,后退,每次都是擦着刀锋堪堪避过攻击。 很快,小哥的长袖袍就湿透了。贼首身上的三处伤口,也在一次次的挥砍扯动下,流出了大量血液。 小哥卖了个破绽,躲闪故意慢了半拍,使自己处于马刀左侧攻击范围内,贼首狞笑一声,右手握刀,一刀横扫向小哥。 这一次挥刀,再次触动到背后的飞刀,飞刀受力挤进了肩胛骨和肋骨里,刺到了更深处的筋络,贼首瞬间感到右半身子一阵麻痹无力,几乎横扫到小哥脸颊上的刀停了下来。 小哥趁机一个滚地,起身后朝贼首脸上挥出一拳,拳风离贼首尚有两指之距。 贼首虚惊一场,咧开嘴,伸出左手,往小哥脖子上抓去。 小哥的长袖随拳后至,笼罩向贼首面门,软甲能覆盖全身,唯独双眼处有两个孔洞。 贼首痛喊一声向后倒飞而去,双眼内陷血肉模糊,挣扎没几下,就瘫软过去,没了生机。 小哥一甩衣袖,两团眼珠子带着些血肉掉落出来。 费了好些功夫,才将软甲从贼首身上剥解下来。 随后拿起地上的马刀,砍下了贼首。 第十一章 蜈蚣岭 “这些给你:一把刀,一套衣服,一条红围巾。你这身打扮,恕我直言,就一山林野人。你皮肤焦黑,给你配了灰色衣服。”连小远边说边把手中的物品一股脑丢给了阿飞。 “你怎么知道我使刀的?”阿飞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刀。 “看你手上的茧。你叫什么名字?” “阿飞。”阿飞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腰间,黑锥子一直藏在那。“那,这个红围巾又是什么鬼?我又不是小娘子啊?” “红围巾比较显眼,这样我们走在一起,你会成为敌人的首要目标。你看起来就是个野路子,我带你闯江湖,你帮我挡刀。就这样。” “小远哥,江湖有多大?” “江湖?你今年几岁?” “十岁。” “我大你三岁,假如你还能活五十年,在这五十年里,能走完一圈大凰,你就走完了江湖。阿飞你杀过人吗?你见过血的颜色吗?”连小远的双眼没有任何感情,就这么盯着阿飞。 “我没杀过人。” “果然是个雏儿。我的飞刀呢?” “我前几天杀了四条血鳄。”阿飞咧开了嘴,将精致的飞刀递给了连小远。 “也算凑合。”连小远眉头微微一挑,一手拿着块布绢细细地擦拭着那把飞刀。 何老先生说,人生就是一团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痛苦,欲望得到满足就无聊。人生就像西洋的钟摆般,滴答滴答,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摇摆着。 阿飞没见过西洋钟,也不清楚什么叫欲望,阿飞心底下是感谢连小远的。按连小远的说法,他只欠自己两个铜钱,可是送了一把刀,一些衣物给自己撑门面。也是,走江湖的,都需要讲究个牌面。 虽然那红围巾怪怪的,帮挡刀什么的说辞也怪怪的。 连小远说,他的家族很古老,所有的孩子到了十二岁,都必须出门历练,无论是学武、经商、学问,三百六十五行,都要独自一人到俗世磨砺三年,而家族给予的支援少之又少。 连小远当初只拿了一把精致小飞刀,便被族老撵了出去。他混迹江湖一年了,靠着朝廷的悬赏榜拿些赏钱过日子,同时还能磨炼身手。本来也能小赚一些钱,但是小远哥着衣讲究,酷爱干净的蓝绸长袖袍,每次衣裳沾了血,都是直接换新的,所以也没存下几个钱,那馒头一铜钱四个,吃着吃着,倒也吃出了些讲究,关键是顶饱。 小远哥说,自己兜里的那几十个铜钱用不了多久,可以尝试接一些赏钱更多的榜单。 走江湖,讲究的是有备无患,接下来的两三天里,连小远带阿飞寻了处无人山丘操练起来。 起初,在连小远眼里,阿飞只是个会打些野架的毛孩,什么一人杀了四条血鳄他一直当做是个笑话。后来,他尝试攻击阿飞身上一些要害之处,阿飞总能发自本能地防御下来并做出猛烈的反击。这家伙体能出众,被自己折腾一天,翌日一觉醒来,依然生龙活虎,拿着自己送的那把短刀左右比划。 很多人青衣仗剑走江湖。也有很多人死在了江湖上。 连小远拉上阿飞走上了江湖,前途未卜。 他们约定好了赏钱七三开,小远七,阿飞三。 亲兄弟,明算账。 何况阿飞在连小远眼里只是个挡刀的。 小远告诉阿飞,走江湖是要经常见血口子的,每天都有人丢了脑袋。江湖没有那么多的纸短情长,有的是白刀子进红片子出。 你犹豫不敢下刀,那你就要准备好人头掉地。 他们接的第一个任务是剿灭匪窝。 东陵城每日都有相当可观的大宗货物通过官道,运往西部第一个大城市贵人城,全程四百五十余里。 走出了东陵城约七十里,有一道蜈蚣岭。蜈蚣岭有十二道弯,蜿蜒三座山脉,路途崎岖,怪石林立,途径此岭的商队都要放慢行进速度。 蜈蚣岭上最近盘踞了一窝子悍匪,二十七人,善使长刀,刀法凌厉而有章法。专劫那十来人左右的小型商队,二十七人从山岭两侧呼啸而下,亮起雪白的长刀,互相配合,攻守有道,轻易击溃商队护卫后,领头的吹起口哨,众人挑了贵重货物便往山上跑,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怪石莽林间。 此次剿匪赏金按人头算,一颗人头一百铜钱,全歼贼窝则奖赏三千铜钱。 起初,连小远以为阿飞是万万不会同意接下这个悬赏榜的,两个小毛孩去干二十七个长刀悍匪,那不是送菜么。 自己也是盯着榜单,踌躇了好一会儿。 结果阿飞这愣头青一把扯下了榜单,咧开嘴,递了过来。 直到最后,小远问起,阿飞只说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看小远盯着这个榜单看了许久,自己也看着眼顺,就扯了下来。 小远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两人备齐干粮,一路小跑,终于在第二天夕阳西下前,映着满脸红霞,来到了蜈蚣岭第一座山第三道弯处。前几次悍匪劫道,则是在第二座山的第七道弯。 连小远算过时间,他们身后有一支十五人的商队,一共四车货物,其中一车上运有两颗采自东海千丈之下大海沟的琉璃夜明珠,均有鸡蛋大小,价值不菲。车队将于明日晌午到达蜈蚣岭第二座山第七道湾,那时太阳毒辣,人困马乏,悍匪最有可能在那时下手。 两个半大男孩,赶了七十多里路,鼻子、额头都冒着汗花。小远带着阿飞,摸进了一片森林,寻了棵大树靠着,不一会便东倒西歪地睡了起来。 好好睡吧,今晚有得忙活。 森林里,那一顶挨一顶郁郁苍苍的树冠中,点缀着黄的、绿的、红的果实,许多都叫不出名字。 小人儿打起了鼻鼾,森林也在午后安睡着,没人来打扰它们的美梦。 绿森森的林带,在湛蓝的天幕下显得肃穆、端庄、壮美。那擎天巨树梢头的碧叶,连成一片,摇曳万里,把林海上连片的霞云驱来赶去。 朦胧间,似乎隐约听到有仙人在吟唱:长生不老九千岁,筑基始,仙魔终,谁何求,金丹修得,却在寒楼。御剑飞鸿三万里,战不休,破苍穹,引星留,莫言刀剑,挥影无声。管他仇满天下,江山亦美如画,三杯淡酒一壶茶,饮罢,饮罢,从此不负她。 那仙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似梦似幻,似有似无。 大凰的江山,很美,不是么? 美得诸仙酌酒醉茶高歌舞云霄,不思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阵强劲而略带寒意的林风掠过,阿远摸着飞刀,倏地睁开了眼,入目已是一片夜幕笼罩。拍醒阿飞后,两人吃了些干粮,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树林。 蜈蚣岭外十里处,有十多人栓马扎营,升起了篝火,弄着些不算丰盛的吃食。前面就是蜈蚣岭了,明日,那里将变得凶险万分,众人都闷声不发,低头啃咬着面饼。巨大的压力,都一一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拴在树根子下的几匹拉货好马,嚼了一顿草叶后,就这么站着,眯起了眼。马匹之所以站着睡觉,是因为继承了野马的生活习性。野马生活在复杂的自然环境中,经常会受到猛兽的袭击,野马的战斗力很差,无法和猛兽正面搏斗,所以它们每时每刻都要保持高度警惕,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能以站姿迅速逃走。 马站在树荫下休息的时候,低头闭目就可以打一次瞌睡。 人呢?怎样才能安然入睡一次? 某个山头上,一伙人看着远处的袅袅炊烟,相视一笑,露出了森然白齿。 商队有十五人,其中四名中年马夫,一名年轻的小管家,其余十人是请来押镖的。商队刚刚起步,花了一半经费,才请来一个三流镖局的十名镖师,两颗琉璃夜明珠已经联系好了买家,就祈祷着这一趟能跨过蜈蚣岭,赚他个大翻身。 十名镖师分成五组,每组两人轮流守夜。 丑时,是年轻的许杰和老伍搭档值守。 徐杰抱着一把长弓,蹲在一颗大树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双眼在黑夜里闪烁着隐隐精光。 老伍嘴里叼着跟木签,身旁放着一把镔铁长枪。 他挑拨着篝火,尽量让火苗更旺些。这南方山林里的夜,一阵山风带着湿气夹着寒气吹过,常人极为容易感染风邪,一病不起。二来山里花豹长蛇大虫等野兽也多,把火烧旺来,总没错。 老伍当过十年兵,后来又跑了近二十年镖。三十年刀尖舔血的生活,让他脸上爬满了红白相间的新旧疤痕,一双大手如同枯木般粗糙,掌心布满了老茧。 老伍总喜欢叼着跟木签,眯着眼,望着天边呵呵笑着。 他说他是个没有家的老男人,无牵无挂,死而无憾。 老伍面朝西而坐,已有半个时辰,突然回望了一眼树上的徐杰。 徐杰眯了眯眼,似乎有几分犹豫,摇了摇头。 老伍嚼了几下木签,自己直觉一向很准,今天却也有点不确定?可是徐杰那双老鼠眼,也没发现点什么? 有雾。 月光下,白茫茫的雾气,从西向东,悠悠弥漫而来。 白雾慢慢吞裹了花草树木,与平日所见的雾气并无异样。老伍眯着眼,皱起了眉头。 对了,没风了?这雾气为何如此的白?似乎是故意让人觉察到? 第十二章 无畏营 没有风了? 风什么时候停的? 雾气像是一团乳白色的胶状物,一直向商队蠕动而来。 雾气离商队不过十丈。 起来!都起来! 老伍抄起了长枪,一把扫飞了柴火。 徐杰十分信任老伍,弯弓搭箭,拉满了弦。 其他人也翻身而起,摸向自己的兵器,排出了防御阵型。 巨大的雾团里,二十七个全身白衣笼罩的人影,向商队的驻地匍匐前进着。他们每人头戴一个猪头般的怪异器具,身上绑着几个大竹筒,竹筒呼呼地往外喷着白雾。 站在最前面的老伍,已经被笼罩在雾气里,他抓枪的大手,关节已经发白。雾气太浓,他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杀意,这让久经沙场的老伍心情很烦躁,心脏砰砰跳动着。 一声几不可闻的破风音,五枚牛毛大小的细针,一齐飞向了老伍。 老伍全身扭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张开嘴,想发一声叫喊。他躲过了三枚飞针,小腹,脸颊突然一麻,随后麻痹感犹如无数条游蛇般飞快地爬向四肢、五脏和六腑。 老伍倒地,开始一阵阵抽搐起来。 徐杰根本找不到雾里的目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而下。 已有半数镖师被迷雾笼罩,还有几个互相防备着,让小管家带上装有夜明珠的盒子,往后撤去。 咻。 又是一阵整齐的破空声响起。 徐杰汗毛瞬间根根炸起,往一个方向放了一箭后,急忙往树下滚去。 中了!白雾中飘起一阵深色的液体。 徐杰蹲落在地上,第二箭已经拉满了弦。 他还记住了第二个方向,又是一箭射出。 箭与一枚飞针擦肩而过,较轻的飞针被羽箭带起的气浪刮偏了少许飞行轨迹。 雾里一声闷哼。 雾外飞针扎进了徐杰的发髻上,徐杰全身衣物被大汗打湿,像是一条刚刚从水塘里捞出的鱼。 又有一波飞针冲出迷雾的边缘。 徐杰一个回鹘翻身,将身子藏在了后面的一颗大树。身体与树干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密集而细微的震动感。 老伍,陈哥,许辉,阿宏,你们还行吗? 徐杰在树后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徐杰咬着牙,抽空抹去脸上的滚滚汗珠和碎叶,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这次要死了吗?都怪那个烂赌的阿哥!自己只有射箭准这点本事,托关系进镖局做了个镖师,押镖是玩命活,来钱却也快,可赚的钱,都帮那个烂鬼阿哥还债了。 都怪他! 啪。雾里传来一声枯枝被压断的细微声响。 徐杰大吸一口气,猛然弹出身子,眉目间青筋怒爆,射出第三箭。 这一箭,什么都没射中。他则倒在了树后,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胸口插着七八枚飞针。 徐杰不想死,再过三年,大概能赚够钱,还清阿哥的赌债。往后就给自己存着点,讨个媳妇,开个店铺,告别这该死的跑镖活儿,开始新生。 徐杰撑着长弓,死死咬着牙关,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刚刚往前迈出半步,突然全身一抽,喷出一口黑臭的污血,倒地不起。 雾气顿了一下后,又开始往前推进,这次速度快了许多。 “好了,阿飞,这里布置得七七八八了,我教你的方法,你都记得了吧?”连小远从一片小沟渠里站了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溪水。 阿飞抓了抓头,略微思考了一下,最后咧嘴望向小远。 连小远倒也不在乎,扭扭脖子伸伸腰,这方圆几里布置了好几处机关陷阱,身子骨倒也有些发酸。 那边山林里起了白雾?什么时候起的?不对,这雾不对! 糟了,这群悍匪居然提前下手! “快,阿飞,去那边!” 阿飞还没明白过来,小哥已经蹿出了老远。 “老三,我们这次折损了多少兄弟?”一个壮硕的白衣汉子,蹲在了年轻小管家的尸体旁。 “祁头,死了四个。粽子和木头被用箭的那小子给射了眉心,豹子和大鱼在追小管家时,被最先倒下的那个庄稼老汉模样的枪手给捅了两个回马枪,心窝都被捅烂了。另外有三个兄弟受了伤,血还没止住,这样下去怕是……” 喊做祁头的悍匪,扒拉了几下小管家手中的盒子,竟然没有扯动,祁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把小管家的手掌给切了。“把这些人的头,全割下来,给死去的兄弟们祭天。”祁头说完,抱起还挂着一双断手的盒子,冷冷地把匕首抛给了老三。 悍匪们脱下了头上的猪头器具,挥舞起手中的利器,血水翻飞,一颗颗头颅被白衣悍匪逐一割下,当做皮球般,一脚一脚给踢成了一堆。 连小远再也摁压不住,猩红着眼的阿飞像是一头发狂的野豹,一下从树林里跳了出去。 阿飞暴怒之下,出其不意,居然一刀就劈翻了一名悍匪,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胸口拉到小腹,有红白的脏器从中流出。 阿飞举着短刀,刀上两面的血槽有热乎粘稠的液体缓缓流下,滴在额头上,愣在原地。 “阿飞!别愣着!”小远双手翻飞,两把雪亮的小刀像两只翩翩起舞的粉蝶,打着旋,绕过七八棵树木,不偏不倚插进了两名正准备吹射飞针的悍匪喉脖上。 悍匪们也被这突然杀出来的两个小毛孩弄了个一头雾水,一下子倒下了三人。 祁头哈哈冷笑一声。 剩余的十多个悍匪,分成两组,冲向了阿飞和连小远。 “快跑!”真是个蠢货!打正面的话,我们必死无疑,阿飞这家伙是在连累我。 阿飞懵劲过后,也觉得大事不妙,撒开腿子就往树林里跑,在“剑山”那时,没少被大叔二叔三叔拿着家伙边追边揍,一时间,悍匪居然没追上。 连小远又挥舞起两片蓝袖袍,追来的悍匪见过这小子的飞刀功夫,都纷纷停下寻找掩体。 小远什么都没扔出去,拉过阿飞,两人一路玩命狂奔。 去之前的小沟! 小远出身名门,从小就走上了极其苛刻的练武之道,轻功不弱,几乎是脚尖刚刚点地,便能发力越出两三丈远。 阿飞纯属靠着一股子韧劲,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跑得满头大汗。 为了方便偷袭,今晚悍匪们没带长刀,每人只带了一把匕首和一支飞针吹筒,刚刚袭击商队,飞针已经用得差不多完了。 现在距离稍远,林中枝木繁多,就没有必要吹出那些致命的飞针,他们不信,两个小毛孩,还能从十几个汉子眼皮底下给跑没了。 落草为寇,劫道为生,他们愿意吗? 十年前,他们可是南方黑水国六百无畏营中的一名甲士。那恶贯满盈的大凰多次举兵来犯,均被无畏营六百兄弟们手中的一柄马刀给砍翻在城郭外、密林里、江河边、山岭上,尸首成为了虎豹豺狼的腹中之物,每天都有新增的累累白骨。 他们威风凛凛,战功显赫,拜君赏赐,受民敬仰。 突然有一日,天上乌云密闭,闷雷翻滚,空气变得十分沉重,压的人快喘不过气来。一个自称是大凰从四品威云将军的白衣小伙子,携带一杆加长白枪,从乌云滚雷中走了出来。 他单人单马,平举长枪,长枪枪身由白转黄,像是一道雷光,直直刺入无畏营。不过一袋烟的功夫,便从正营门一口气冲杀到了内帐腹地,十多名战技高强的军官披甲执刀,围了过去,均被他一枪一个挑落马下,六百无畏营的弟兄虽然死战不退,却还是被那白衣人屠给冲出了大营的另一端。一时间,无畏营军心大乱,又被那随后掩杀过来的数千大凰贼兵给冲散开来,贼兵的刀斧起起落落,枪矛如林,不断砍戳在同胞的身躯上,兄弟们的热血撒了一地。 祁头是个小尉,归拢了逃过一劫的二十六位弟兄,骑着战马,落草做了那兵匪。 不久,便听闻拥有十万精锐甲兵的西楚,亡国了。 那一日,西楚亲王楚惜,血战三日,不敌一个长枪少年。 十年已过,外面的人都在歌颂新皇功绩丰伟,他们却依旧记着那一日的血海深仇,那一日之后的国破家亡。二十六位无畏营的热血好儿郎,就像断了根的浮萍,跟着自己在岭南山地辗转,以抢掠为生。 直至今日,但凡打雷下雨,梦中都会出现那个白衣杀神,只见他高喊一句“区区弹丸小国安敢狂妄”,便是一枪刺来,自己的胸口被扎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几乎令人窒息的疼痛感贯通梦里梦外,惊醒后已是浑身恶汗。 他们复国无望,却又只能苟且偷生,干着那猪狗不如挨千刀的人命勾当。 天地不仁,切勿怪我不义! 悍匪渐渐将两个坏事的小杂种给逼近了一条山间小溪。 溪水不深,刚刚没过膝盖。阿飞和小远却被淹到了腹部,步伐受到水流阻碍,速度慢了下来。 悍匪追到身后不过十步,嘿嘿狞笑着。这两个小子也是要割了头拿去祭拜兄弟们的。 阿飞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几个包裹,抱在怀里,待那悍匪靠得近了,仗着一身小蛮劲,一扭小腰将包里的玩意儿向身后扔去,包裹散开,有白色的粉末扑撒向悍匪。 连小远那宽大的袖袍也灌满了水,同时甩泼出去。 第十三章 无畏营再无一卒 打头的四名悍匪,被石灰粉浑水给烧了个鬼哭狼嚎,他们把身子埋进水里,发现烧的更加厉害,犹如活虾进油锅一样,绷着身子又跳了起来。小远在水中摸索了一下,拉起两根由细藤绞成的绳索,二三十根手臂粗细长短,削尖了头的竹筒从溪流两边茂密的树上、草丛中射了出来,完全笼罩了四名悍匪所在的区域。 石灰水在咕咚咕咚翻滚着,冒着腾腾热气,插入四人体内的竹筒,像是一个个粗大的血槽,肆无忌惮地放空着人体内流淌着的血液,鲜红的液体混入灼热的水泡中,欢快得像是一锅新鲜出炉的麻辣鲜汤。 悍匪再次减员四人。 连小远和阿飞仿佛两个小恶鬼,跳出了溪水,一溜烟扎进了密林里。 祁头气的差点咬碎了一口白牙,胸部剧烈起伏着。劫道十年,在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孩手里翻了船?这两屁孩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次又没带长刀出来,贸然跟进树林里,天知道里面还有什么机关陷阱。 元华和周大龙是斥候出身,在无畏营那会,他两多次提前刺探到敌情,占尽先机,使无畏营六百弟兄屡获奇功。 “元华,大龙,你俩交叉掩护先进去,探探里面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其他兄弟隔了五十步再跟上去” 剩余的十三名曾经的无畏营将士,个个都猩红着眼,不死不休。 “小远,这林里也有机关吗?你什么时候布下的?” “没有。” “我们还要跑多久?” “不想死就一直跑。” “可是我跑不动了。” “你相信我吗?” “相信吧——啊?” 连小远摸出那把白闪闪的精致飞刀,快速在阿飞手臂上划了几下,密密麻麻的血珠随着奔跑的步伐,不断洒落在青翠的野草上。 “别看我,继续跑!”连小远一个回鹘翻身,落在了一棵树上,身影晃动了几下,很快便消失在了树冠里。 阿飞握了握绑在腰间的黑锥子,呼呼喘着大气,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奔跑着。 连小远回望了一眼,阿飞正划拨着灌木丛,逐渐远去。另一边传来了新的脚步声,声音很轻微,小远皱起了眉头,连忙调整呼吸,尽量缓慢而均匀。 两名悍匪摸索了过去,看那身法,是正规军中的斥候无疑,小远闭上了眼,屏住呼吸。 过了一阵,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应该有十人左右,小远依旧屏息静止不动。 他在等。 直到最后一人追着草叶上的血迹,小跑而过。 连小远像是一条蛇般,从树上倒滑而下,他双眼眯着,飞刀脱手而出。 祁头刚刚跑过五步远,突然诡异地扭过身子,左手一抓,右手一翻。 连小远的飞刀被他抓在手里。祁头的匕首飞入了小远胸口。 祁头左手五指被飞刀齐齐削去。小远被匕首扎飞出一丈多远。 飞刀继续旋着,划过了祁头的左眼,激荡起一阵血肉模糊。 匕首透体而入,卡在了小远的肋骨上,小远捂着胸口,动弹不得。 “小鬼,我要挖出你的双眼,然后一片一片,把你整成一盘片皮鸭,祭拜我的兄弟!”祁头一阵狂笑,一步一步走向小远,同时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匕首。 小远咽下一口血水,缓过了那阵急剧痛劲带来的眩晕感,死死盯着祁头。 祁头走到了之前小远藏身的大树下。 三根同样被削得十分锋利的树枝从树冠里激射而出。 “嘿!”祁头仿佛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小把戏,给逗得发出了一声嘲笑,他一挥匕首,三根木箭便被砍成两半,散落一旁。 祁头全然不顾往外渗着血的左眼,反手拄着匕首,扎向了小远的左眼。 以牙还牙。 匕首离小远还有一掌之距,祁头咧着嘴,小远能清楚地看到他鼻孔中外露的鼻毛。 这么长的鼻毛,好恶心。是该好好修修了吧。 祁头眼一花,好像方才有一片宽大的蓝色袖袍,轻飘飘地扫过了自己的脖子。 小远刚刚翻过身子,祁头的身子便压倒过来,头颅咕噜咕噜滚向一旁。 每次都弄得一身血污,真是晦气。 小远确定胸口的匕首无毒,一把拔了出来,同时拍了一包米黄色的药粉上去,痛得一阵龇牙咧嘴。 包扎完毕,小远在尸首分离的祁头身上,摸出了一个盒子。 阿飞咬着牙,全然不顾扎入背上的匕首,弯着腰低着身子,冲入了一名悍匪小腹处,一刀捅了进去。他顶刀,刀顶着悍匪,一连往前冲出了七八步。 阿飞双手用力一翻,短刀在悍匪腹中旋了一圈,大小器脏被搅成一团稀烂。 第三个,我已经杀了三个。 不行了,实在太多了。 阿飞推开渐渐无力的悍匪,瘸着腿,继续往前挪动着,头上的伤口不断冒着血,浸入眼中,流过嘴唇。 阿飞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有那么一丁点咸味,没什么特别的。 又是一阵酸痛扎进后背,阿飞不禁发出一阵闷哼。 我去你大爷! 阿飞一刀反捅向身后,这一招他见段二叔使过,极其讲究技巧与时机。 捅完人,要用力翻动刀子,这样可以瞬间毁坏敌人的内脏,使敌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失去战斗力。 这是连小远教的。 第四个。 阿飞背上插着两把匕首,他似乎全然不知。 只觉得全身燥热,像是血液中有一条火蛇在四处窜动。 少年踉跄了三四步,差点摔倒,稳住了身形后,继续往前迈开了步子。 小远说的,不想死就一直往前走。 像是一头受伤的孤傲狼王,身上的伤口在淌着血,一步一步地走向山林深处。 元华和大龙两个斥候,一直游走在左右两侧十丈处。 这小鬼有点邪门。 前面几个兄弟,扎他一下,他却总能快速准确狠辣地还上一刀,一刀就把兄弟给干翻了。 小鬼全身被他自己的,或者兄弟们的血液给染得通红,像是一个来自无边杀戮界里的小修罗。 两人吹筒里各剩一枚飞针,趁着阿飞停下喘气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吹了出去。 阿飞身子一软,跌倒在草里。 两人摸出匕首,猫着腰,慢慢摸近瘫软在地的少年,一左一右,将手中的匕首,送进了少年最下一根肋骨的腰间,那里是肾脏。 锋利的短兵凶器没有丝毫阻碍地滑进了少年体内,少年一阵痉挛,如同一只被扔进油锅的大虾般弓身弹起,左手一把抱住右边的元华,整个身体埋进元华怀抱里,右手一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小远说,一般人的心脏都在左胸往右四分之一指处,利器扎透,人必毙命。 元华痛呼一声,用力推扯着,发现怀里的小鬼似乎在用力搅动着刀把,刀刃像是一头野牛般在自己的心房四处乱突乱撞,不一会儿就被戳成了碎片,全身没了力气,喉咙一阵发痒,咳了几下,全是血。 阿飞推开怀中的死人,试图将短刀拔出来,短刀似乎是卡在了某个肋骨上,纹丝不动。 不想死,就一直走,走不动了,那就爬吧。 阿飞放弃了拔刀,咬着牙,向前爬去。 大龙一直在犹豫着,这太邪门了。要是换了平日,扛着大刀,一刀削了这小鬼的脑袋便是,手中的匕首虽然锋利,小鬼身上七八个口子也分明正呼呼往外涌着血,但似乎并不致命,还反杀了好几个兄弟。这货在地上爬着,比蛆虫还慢,手脚并用划了半天,也没爬出去半丈。 而且,他没有了刀。 大龙骂了一声娘,给自己壮胆,自己堂堂无畏营老卒,尽然害怕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半大小子? 俯身,左手摁住小子后脑勺,右手的匕首往他脖子上送。 有热乎的液体飞溅而出。 在无畏营当了两年兵,因为身手敏捷,被一个老斥候提到了斥候班里。老斥候喜欢杀人,每次外出刺探军情,回来后要是腰间不别个敌军的脑袋,总感觉像是丢了魂了,那些高官大将下来视察,他也没个好脸色。 操练了一个月后,大龙第一次跟老斥候外出。 那是一个深秋,大凰每天都派出数百建制的小股部队,四处掠烧运往己方的粮草辎重。上面有令,每年都花费大把银子打造的无畏营,必须还以颜色。 巡了两日,老斥候在一个怪石岗上,终于发现了大凰的斥候,一共有五人。老斥候舔了舔早已干枯的嘴唇,眼睛放着光,带着自己从石岗的另一侧,花了半天功夫,攀爬了上去,大龙全身上下,被怪石刮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口子。 两人用枯叶、枯藤现造了两件蓑衣,披挂在身上,用极其缓慢的速度爬向藏在怪石后面的大凰斥候。 又过了半天,大龙离面前背对着自己匍匐着的敌军,不过隔了一丛野草。 大龙一个虎跃,从草丛中飞扑出来,左手抓向敌军的后脑勺,右手握着匕首就往他脖子上扎。大凰的斥候临死前开始了疯狂的挣扎,胡乱抓起一旁的石头不断往大龙身上砸。 过了半刻,大龙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吐着嘴巴里的泥草,十分狼狈,老斥候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拍了拍腰间的四颗脑袋,朝大龙比了个十分不雅的手势。 走了,咱们下山。 回去喽。 是的,大龙觉得是有些疲惫了,五年从军,十年为寇,浪迹一生,像是一棵无根的浮萍,随浪而来,又随风远去。 那就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吧。 自己腰间插着个什么破东西?黑不溜秋的。算了,不管了,睡会儿吧。 大龙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仰躺在一旁。 大凰十一年,这一日之后,世上再无无畏营一兵一卒。 第十四章 很强的敌人 商队渐去渐远。 山林里重归平静。 不多久,一只秃鹰发现了树下的三具尸首,盘旋几周,确认无大碍后,一个俯冲,啄向尸体。 另一棵大树后,藏着一匹灰狼,灰狼血口一张,咬在了秃鹰背上。秃鹰惨叫着扑腾起来,发出尖厉的声音,灰狼死咬不放,毛羽沾染着血水飞散一地。 灰狼将断气的秃鹰往树后一甩,十来只小狼崽探出了脑袋,细细闻了起来。灰狼要利用这三具尸体,捕获更多的猎物,养活整个狼群,不远处的草丛里,还匍匐着三匹母狼在盯梢。 江湖跟野兽的世界十分相似,弱肉强食,尔虞我诈。 连小远从官府领了两千铜钱,沉甸甸的。 半山上重伤等死的三个恶匪,他实在是没力气再折返回去了取下脑袋了。山溪里躺着的那几人,被石灰水烧得模糊稀烂,也没兴趣去鼓捣。 况且那昏死过去的阿飞,沉得像头死猪,要不是刚好有个上百人的大商队返回东陵城,管事的好心搭了一程,连小远真的想把阿飞就这么丢在树林里。两人被安排在靠后的一辆空车上,小远这才有功夫把身上的两包米黄色药粉,胡乱拍在了阿飞最深的几个伤口上,草草包扎一番,给阿飞吊了小半条命,回到了城里。 这米黄色药粉,一共才五包,是临出门前族老偷偷塞给自己的,是族里最上等的创伤外用药。战祁头时自己用了一包,这死猪阿飞却用了两包,还剩两包,想想就肉痛。 昨夜给阿飞请了个东陵城有名的外伤大夫,大夫倒也识趣,没有过问太多,焦头烂额忙了一宿,给阿飞抹上一层黑乎乎的药膏,包扎得像个大粽子,又留下一大包药草后,拿了五百铜钱便脚步漂浮地往家里赶。 小远在城里逛了一天,挑选了五把做工精良的飞刀和十把普通飞刀,一一藏在了宽大的袖袍里。又采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物料、衣服、吃食,共计五百铜钱。 剩下的一千铜钱,三七分。 但是小远总隐隐感觉自己有点亏。那两颗夜明珠暂时不能出手,得换个地方。 两天后,阿飞醒了过来,一口气吃了五张猪油大饼,一只荷香叫花鸡。 第三天,阿飞嚷嚷着要下地,都快憋死了。 傍晚,两人换了身新衣裳,连小远蓝色绸缎大袖袍,阿飞黑衣红巾,从那个小庙,走向了城里的灯红酒绿。 阿飞步伐还有些不稳,路上碰到了几个去采买胭脂水粉的富家美娇娘,被一阵暴喝。 阿飞缩着头,涨红着脸,连连道歉。 不过那些小娘子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很舒服。 两人又来到那个半旧面馆,坐到了角落里头的桌子。这次点了十二个馒头,一大锅香气四溢的海鲜汤,几个开胃小菜,一盆米饭,两壶椰果酒。 阿飞像个饿死鬼,刚刚塞完两个馒头,又扯着一只比巴掌还大的海蟹对付了起来。 小远不紧不慢,按着之前的习惯,盛了一碗海鲜汤,一口一口吃着馒头。 阿飞笑小远像外面买胭脂的小娘们。 小远没理他,倒是感觉有人在偷偷瞄着自己这边,但他捕捉不到窥视的目光来自何人。 应该是个高手。比自己高很多的高手。 不多时,那种恍如针芒般的窥视感便消失了。 阿飞从小就喜欢偷“剑山”几个段家阿叔的酒喝,大阿叔的酒醇厚而回味无穷,二叔的酒清淡寡味,三叔的酒初尝平平无奇,半刻后却荡气回肠,当然,偷酒也没少挨揍便是。他认为酒是人世间极为精彩的东西,三个叔叔的酒他都不喜欢喝,倒是王大厨自酿的普通烈酒,阿飞喝得最是过瘾。王大厨向来是抿一口酒,吃一夹小菜,阿飞则是一口一口灌下去,随后肠子肚子里面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来回翻滚,那劲头甚是过瘾。 阿飞一壶椰果酒下肚,已是微醺,开始说着满口胡话,过来搂抱着小远,劝起酒来。 小远一向酒不沾唇,他要时刻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只喝清汤清茶。 “酒穿肠而乱性,还是少喝为妙。”小远偏过了头,躲了躲阿飞呼着酒气的嘴脸。 “清茶淡水,未免也太过乏味,而江湖是那么的精彩。”阿飞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手有点发抖,果酒洒了一小片在桌上,弥漫着诱人的椰香。 “很多人走江湖,一觉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小远缓缓撕下一片馒头,递进嘴里。 “你砍了我一刀!”阿飞不是笨人,不再与小远扯那什么之乎者也,却是不怒不燥、轻描淡写的来了这么一句话,便把小远给唬住了。 小远犹豫再三,终究是接过了阿飞手中的酒,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江湖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处事原则。有的人无肉不欢,有的人好色如命,有的人练武如痴。无论是好人坏人,只要实力足够强大,皆可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最后,脸颊微红的小远,扛着满身酒气的阿飞回到了小庙。 夜里,阿飞做了个梦。梦里有许多美娇娘,她们罗裳半解,笑得花枝招展,她们拉着阿飞的手,让阿飞帮她们画眉涂粉,滑嫩的香肤像是醉甜的椰果酒,不断在阿飞那晒得黝黑的身子上摩挲着。 美娇娘捏着阿飞的脸,抚摸着阿飞的耳朵,阿飞东躲西藏。 少年被逼得急了,搂过一位美娘子,啪地一下打在了大屁股上。 你们的先生没教过你们吗?何老说过,男女当授受不亲,非礼勿视,来而不往非君子也。 阿飞说着梦话,手脚胡乱动着。 小远皱了皱眉,脑袋里袭来阵阵果酒的余劲,嗡嗡作响。他今晚处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状态,竟然喝了两杯酒,记得后院处有一口井,他起身走了出去,打一桶清凉的井水,洗洗脸散散酒气也好。 神秘,是一种奇怪的感官知觉。 有人说,黑色的夜,是充满神秘的。也有人说,难以琢磨、千滋百味的女性胴体,才是这天下间最神秘莫测的东西。 一个神秘的白衣人,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城郭外,上半身挂满了拇指粗大的锁链,眼神冷峻,他驻足望了一眼,前面两里地有一个小庙。 “你想跟我抢功?”一名拿着两把鬼头镰刀的络腮大汉,从天而降,拦在了白衣人跟前。 “白送死。”白衣人冷冷吐出三个字,话音化作一道霜寒,传向络腮大汉。 “哦?我杀生罗汉要杀的人,这偌大的东陵城城主也保不住!”大汉一咧嘴,挥舞起两把黑色镰刀,刮起一阵黑色旋风,砍杀向白衣人。 旋风刮在锁链上,响起一阵密集的金属交鸣。 “真烦。”白衣人上身牢牢捆锁着的精钢锁链,竟然全数崩裂断开,一双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穿越过舞成一片的黑镰锋芒,直取大汉面门。 “你的手,怎么会…...”映入大汉双瞳的,是白衣人一双如同草原上最最凶恶嗜血的狼王般的绿色瞳孔。 白衣人不是中原人,不过这无关紧要。 大汉浑身上下被一双闪着刺眼白光的手照得灿白,随着啪嚓一声闷响,大汉被撕成了两半。 白衣人滴血未沾,上半身依旧锁链紧闭,双手也一直被束缚在怀里,刚才的杀人,来去太快,仿佛只是一段幻影。 他是个危险的怪人。 他继续走向小庙。 “你是谁?”小远洗了把脸,神清气爽不少,却被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白衣怪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敢打赌,这次遇到的绝对是个高手。 “如果你要拦着,便是买一送一。”白衣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蓝袍少年,似乎没见过。 买一送一?他要杀的人是阿飞?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想做一个聪明人,那肯定很过瘾。”白衣人一步便跨到了小远面前,他可以清晰地感到对方的鼻息。 小远却捕捉不到白衣人的任何气息,他像是一具没有呼吸、没有体味、没有心脉跳动的木偶,会杀人的那种。 “要杀像我这样的人,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小远藏在袖袍里的手,死死地捏着两把飞刀,就连那件东西,也处在随时激发状态。他一步不退,背后已被汗水打湿一大片。 “有难度,才有趣。何况,你我不过咫尺之间,你再聪明,也会被我一击所杀。”白衣人眼睛开始扫向小远的袖袍。 “只有咫尺的距离吗?可惜今晚我喝了酒,脑子不太清醒,可否让我再想想?”小远感觉不到怪人身上的杀气。 “可以,等你清醒了,我再杀你,这样你能更加感受到伤口的痛。”白衣人明白眼前这个少年在故弄玄虚,他期待能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你什么人?” 小远与怪人一前一后互问一句。良久,两人都没有作答。 白衣人的双瞳开始闪着幽绿的光,小远每一个毛孔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浓烈的杀意在波动。 对方会以什么方式进攻过来呢?他上半身的锁链又藏着什么古怪?该死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对策都做不了。这如草原疾风般刮来的杀意,使人快要窒息一般,这次要输了吗?阿飞那蠢货今天非要喝酒,不过加上他,清醒的两人一齐对敌,结局也一样吧? 第十五章 迎敌 半日前,东陵城囚牢发生了些事情。 东城囚牢设在捕房之下,一共三层。地下一层关押着普通犯人,地下二层关押着犯下命案大案的死囚。第三层,则关押着一些怪人。 地下三层第十三号牢房里,关押着一名长须长发的男子,他上身捆绑着一层一层拇指大的精钢锁链,锁链又被七个金属环扣给钉死固定在牢墙上。 这里终年暗无天日,长发男子也不知道自己被关押了多久。牢门外有风流动,一把钥匙从地板上滑到了男子的脚下,他双脚一夹,像是一条油滑的泥鳅般,诡异地扭动着躯体,用脚上夹着的钥匙,对着背后的七个锁扣,逐一打开。 男子从墙壁上脱落下来,发现地上还有一幅画像,上面画着一个少年,一个大大的红色“杀”字覆盖画像上。 一声巨响,手臂粗细的黑铁闸门被男子踢飞,四名实力不俗的地下三层狱卫第一时间围了上来,男子抬起了脚,身影一闪,一名狱卫便被踢飞墙上,捂着胸口,不断咳血。 其他三名狱卫吹响了警哨,同时拔出了刀,齐齐砍向男子,男子不慌不忙,双脚连踢,迅疾的脚风点在三名狱卫的手背、手腕、膝盖上,三名狱卫竟然都被踢飞了刀,跪在了地上,双脚麻木,怎么也站不起来。 男子也不多纠缠,如一阵鬼风般刮向了地下二层。 通往二层的石梯,刚好冲下来的四名狱卫,四把明晃晃的长刀劈头盖脸送了过来,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双脚再次施展开步法,整个人犹如一条飞速旋转的鱼般,从四名狱卫中穿梭而过,狱卫正欲举刀再砍,发现制式军刀都崩裂成了明亮的碎片,散落一地。 一阵微风拂过,男子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家裁缝店的后院里。男子在晾衣杆上挑了件赞新的白衣换了上去,随后看了一眼画上的少年,嘿嘿一笑,似乎对这件事早已把握十足。 笑容消失,长发长须的邋遢男子,竟然变成了一名白衣俊朗的帅气男人,只是身上依然缠绕着一圈圈的精钢锁链。 男子瞪着眼,猛地抬头直视着午后刺眼的日光,一时间竟然有些失了神,他嘿嘿地轻笑一声,这笑似乎带着几分解脱,又似乎有些无奈。 真是个怪人。 白衣怪人施展着鬼魅身法,寻了大半天,终于在夜里找到了少年的落脚处。 路上遇到了几个听着名头挺吓唬人的同行,均死在了他一招之下,在此就不多提了。 倒是眼前这虚张声势的蓝袍小公子哥,颇有点意思。 他很害怕,却没有逃。 先来一招试试,便知深浅如何。 白衣男子突然就直踢出一脚。 不知道是踢到了什么物件,脚尖一阵酸麻。 小远则借着巨大的劲道,往后反弹了三四丈,随后一溜烟跑进了庙里。 还以为有什么绝顶聪明的伎俩让我玩上一玩,看来也只会开溜罢了。 男子也飘进了庙里。 门后是数不尽的机关暗器,也不知道是小远何时布置好的。 短箭、毒火、强酸、竹刺、绞索,一波一波,环环相扣。饶是白衣男子身影鬼魅,一身白衣也被弄得破破烂烂。 侧头躲过几支钢钉后,男子深吸一口气,双脚踢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劲风,就这么一路顶着各种暗器快速跃进,最后一脚踏碎了小庙内堂的大门。 门内有一根被削尖了头的圆柱,呼啸而出,男子一个后下身,背贴着地,圆柱从他头上一掌高的地方飞了过去。 “聪明人,你还有什么计谋?”男子翻身而起,再次落定后,已到了小远身后。小远刚刚搀扶起迷迷糊糊的阿飞,没走几步。 “我的计谋只用来对付人,不是用来捉鬼的。”小远站住了脚,脸颊上有几颗豆大的汗珠滑落。 “是吗?你应该还有些小把戏没使出来把,比如袖袍里的东西?”男子站立不动,一双长腿睥睨天下,足足比小远高出了三个头。 男子右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高举起,压向了小远的天灵盖。 小远将阿飞推开,同时挥起袖袍。 男子改压为扫,小远被扫飞出去,跌落在供台上,供台上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的几尊神佛,摔了一地。 “再不亮出绝活来,下一脚就要了结你了。”话音刚落,男子已经飘到了小远头上,小远还在咳着血。 男子的右脚有数股劲风开始旋转,脚尖点向了小远额头。 一把精致的飞刀从下而上射出,男子张嘴,用牙齿咬了起来,只是余劲出乎意料的有点大,男子的头部一阵晃动。 “你这怪人踢了我这么多下,小爷来还你!”小远勾起一脚,靴底弹出一片一指长的寒刃,直刺向男子裆部。 “嘿!年纪小小,竟这么阴狠?”男子身体还在悬空,双脚脚尖并拢,便把袭向自己裆部的刃片给夹住了。 男子脚尖连连抖动,将刃片调整好角度,一脚踢飞向了不远处的阿飞。 “阿飞,醒来!”小远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阿飞一个懒驴打滚,堪堪躲过了一击。 “哦?醒来了?那就一起再来玩玩。” 阿飞手无寸铁,面对凌空飞来的一脚,只能横起双臂以肉挡肉。 阿飞还是被一脚给踹飞出去,撞破了小庙本来就有些腐朽的木墙。 小远甩出两把飞刀,男子双脚配合身法灵巧地旋起,一搓一揉,一把飞刀飞向了倒地的阿飞,一把飞刀射向了正欲起身躲闪的小远。 同时响起两声闷哼。 差不多了吧,先杀哪个?还是先完成任务吧。 男子飘到了阿飞身旁,咧嘴狞笑,双目闪烁着幽绿的狼光,上身的锁链寸寸崩裂,一双鬼手从怀里探了出来,抓向了阿飞的脑袋瓜子。 嗯?男子突然看到一抹黑色,刺向自己的小腹,男子一个侧翻躲开。 “流血了?我居然流血了?哈哈,我也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受过伤了,嘿嘿。”男子双手依旧被困锁着,锁链也完好如初,只是小腹处的白衣,被染红了一小片。 阿飞模仿着男子的脚法,脚尖夹着那把黑锥子,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了出去,没想到成功了。 “你这怪人,要不,小爷我再给你开几个口?”阿飞站起身,左手捂着肩上的飞刀,右手反握黑锥子,咧嘴笑了笑道。 小远消无声息地摸到了男子身后一丈处,袖袍一挥,里面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激发声。 男子身影一闪,来到小远后背,左脚横扫而出。 小远在半空中哇地喷了一大口血,跌倒在阿飞身旁,没了动静。阿飞大喊一声冲了过去,胸口被男子蜻蜓点水般印了三脚,倒飞回来,嘴里也是吐着血沫子。 太强了,根本打不过。怪人根本不用手,就叫我和阿飞彻底败下阵来。他一直在用双腿,但,他的双手一定更加恐怖!这双被钢索捆绑着的手,到底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我尽力了,还是没有逼出他的手,我快要失去知觉了,眼皮好重。 小远突然回忆起前几年在族中看过的一些资料。 江湖练武之道的最巅峰,站着四个人,江湖称之为四风骚。 北边有北冥狱府的羽生老祖傲视天下,南边则是屠世魔刀沈无欢一人独霸,西域塞外有一尊六道地藏王,东边的海岛上隐居着补天神笔聂小枫。 这四风骚各据一方,互不打扰。 在西域,没有人敢招惹六道地藏王,西域三十六国每年都会进贡奇珍异品给地藏王,只求国难之际,地藏王能出手帮上一把。 六道地藏王有一位仆人,号称四手观音。 四手观音忠心耿耿,无条件服从六道地藏王所有的命令,地藏王则指点了些功法作为回报。 四手观音有没有四只手,无人可知。 因为好奇,想看看四手观音到底有几只手的那些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生命! 主仆二人都神秘莫测,甚少理会俗世。直至有一天。 西域最强大的潘西国王子,迎娶了一位来自中原大凰帝国的公主,婚礼在一个月后中原的传统佳节——春节举行。 潘西国供奉了十驾马车的珍宝,终于请来了地藏王主仆二人前来宫中,于婚礼当日给二位新人祈福开光。 大凰的公主堪称绝艳,要不是潘西国国王年近七十,手中军政大权已大部分转交给王子,这公主就是国王的王妃了。 据说,大凰公主自东向西一路走来,潘西国境内七百口早已枯竭荒废的石井竟然重新涌出了清甜的井水,千渠万壑,流水欢腾,青稞万亩,百果压枝。 国都波耶城为了迎接公主,提前一年种下的一万株桃树,因水土不服,长得一副歪瓜裂枣样,城内的花匠都被处死了好几十个。大凰公主进城前三天,波耶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城内的桃树像是受到了上天神露的浇灌,千树万树,一夜间开满了红艳艳的桃花,远远望去,似乎天边的朝霞掉了一片下来。万株桃花,浓郁的花香似乎水流般钻入百姓的鼻孔,灌进心窝。 这位公主的到来,被潘西国一千多万子民视为祥瑞,她进城时嫣然的一笑,竟令满城桃花纷纷飞扬,如百鸟朝凰般,在天空中盘旋飞舞,久久不散。 第十六章 凡心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是的,四手观音俗心未清,只跟着主人远远看了一眼,便心神不宁,陷入了三千烦恼丝。 那一天,办完了所有的礼节仪式后,他跟着主人扶送公主进入寝宫,公主拖着大红长袍,袍上细细绣着一只金色凤凰,露出的一截香肩和酥胸,像是天下间最美润的白玉,令人陶醉神往。 她微笑着,坐上了宽大奢华的婚床。王子像条饿了整整一个月的狼,狠狠扑了上去。 主人略施神通,把怔在原地几乎走火入魔的四手观音给点了几下,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开始熄灭,双瞳变得死灰、冰凉,他低着头,如同行首走肉般,跟着主人离开了皇宫。 自此,四手观音便变了。 他变得噬杀好斗,只要离开地藏王三两天,他总能惹起一片腥风血雨,把西域三十六国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已之下,地藏王用一根黑色的精钢锁链,将四手观音的双手锁在怀中,永藏袖里。 后来,四手观音杀人只用腿,渐渐练出了一身鬼魅身法。 再后来,他在桃花落尽的波耶城站了一天一夜后,嘴里碎碎念念叨着些什么,离开了西域,一路南下,凡是看不惯的事物,都要用腿踢个粉碎。 最后,据说是大凰青鸾营出动了三个小组共十五人,在东陵城郊外恶战一场才将之擒下。 深秋时分,东陵城也渐渐有了几分凉意,本该是个令人舒坦的早晨。但,连小远的心底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因为昨天他遇到了一个怪人,一个如同鬼魂般没有任何生气的怪人。 行走江湖一年多,每次面对挑战与危机,他都沉着应对,同时内心十分雀跃、兴奋。他也战胜过几次比自己强的敌人,但是这个怪人,却似乎能影响他的心智与判断。 以及不时让自己泛起阵阵非分之想。 “小远,你说那个怪人,被朝廷的那几个神捕拿下了吗?”阿飞一阵狼吞虎咽,第三碗面也被他一扫而空。 “不好说。”小远把馒头撕成条,却一点也没吃。 “他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又不是坏人。” “江湖没那么多好人坏人之分。” “那……” “闭嘴,好好吃你的。” 阿飞咧嘴一笑,门牙上塞着片翠绿的香菜。 绿色?绿色! 连小远不知怎地,把眼前吃面的阿飞差点看成了有着一双幽绿眼珠子的那个白衣怪人,双手捏起了两把飞刀。 深呼吸了十多下,才涨红着脸,将莫名涌起的那股杀气压下去。 吃完了早饭,小远决定带着阿飞,换一身打扮,尽快离开东陵城。 东陵城巡城的甲士,比平日多了三倍。 这大白日的,应该不会再冒出鬼来了吧? 两人走过一道石板桥。 几位妙龄少女正蹲在河边浣洗衣物。 居高临下的小远,从少女敞开的胸襟处,看了个满怀春色。 他今年十三岁有余,该是到了春意萌动的年纪。行走江湖的年轻人,十有八九是血气方刚的,被青春靓丽的异性所吸引,也实属正常。他觉得奇怪的地方是,明明有一个强敌,说不定此时就在暗处盯着自己,自己却不断升起欲念,难以自持,越加烦躁。 少女们的衣裳渐渐被河水打湿,越发勾勒出那美妙的女性曲线,小远觉得自己的视线一刻也离不开那些层层叠叠的山峰,下体某个部位开始燃烧着战意。 啪!包括阿飞在内,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十分不解这个帅气的蓝袍少年为何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阿飞,走,帮你挑把好刀,你那黑锥子丑死了。”小远加快步伐,走过了石板桥。 阿飞挑了把宽刃短刀,刀刃宽一掌,长两掌,刀柄长两掌,适合阿飞的体型和埋身近战的风格,可单手持刀贴身肉搏,可双手握刀大力挥砍。 小远买了些熏香,让阿飞也照着细细抹在身上,随后两人换了一身行头,趁着夜色,花了些铜钱,跟着一队马车,出了城。 “小远,你再教我些本事,我不想只做个帮挡刀的,我要打赢那个怪人。”阿飞一脸严肃地望向小远。 小远正闭目养神,这几天连续作战,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天边才擦黑不久,便有了睡意。 可是脑海中,却又不断浮现出一些少女婀娜妙曼的曲线。 小远起身拿起水囊,猛灌了几口。 这样下去可不行,到了青阳城,可要找个人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实在不行……便去一趟青楼,寻个头牌? 反正他还有些钱。 啪! 阿飞一脸惊愕,今天小远第二次打自己耳光了,两边的脸颊都肿了起来,憋了满肚子的话,还得继续憋着。 青阳城在东陵城以北两百里,以五万青阳水师而闻名。虽然繁华程度比不得东陵城,但满城可见矫健的军人之姿,治安森严,作为一处暂时的避难所,实为上上之选。 顺便教阿飞些真本事,不然每次真打起来,他只会像个野狗般,以肉换肉,一刀还一刀。 这两年战事渐少,二十五岁的白衣战神方战奉小皇帝杨景之令,秘密成立了一个青鸾营。青鸾,传说为五凤之一,常伴西王母的一种神鸟,多为上仙们的坐骑。 青鸾营主将为威名远扬的战神方战,副将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壮年军官,他身披金甲,手持两把金色长剑,名叫罗睺。两人暗中替小皇帝做了不少事情,朝中三品以下的官员都不敢惹他俩,平日里上朝,靠得近了,都能闻到一股子犹若实质般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文武百官暗地里经常嘲讽两人为大小人屠。 青鸾营共计一百零二人,正副将之下,设二十个小组,每组五人,设组长一名。 这次奉命捉拿四手观音的,是第七组的五名成员,组长姓名只有一个字:炀。 第七组追了四手观音整整一夜。 他们有意无意地把四手观音赶往蜈蚣岭方向。 蜈蚣岭上,青鸾营第五、第十两组人马已经设好了包围圈。 一年前,正是这三个小组在东陵城外捉拿的四手观音。 一年后,他们务必要再次送四手观音进牢里。 至于为何不杀,废话,人家上头是四风骚之一的六道地藏王! 当十五人将四手观音围起来时,这白衣怪人居然出奇的配合,只是笑了笑,便让众人给锁进了一个特制的大铁笼里。 一路上,他时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时而用西域番语喃喃着些什么,除此之外,毫无反抗之意。 直到重新押送回东陵城地下三层的死牢里。 只有唯一一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口,投下一缕日光,让人得以分辨日夜交替和风雨气候的变化。 光的另一侧,隐约可见四手观音的脸庞,正在诡异地扭动着。他脸上的肌肤裂变成数十股蠕虫般,四处爬动着,时而按着某个符文的样式三五叠合,时而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最后嘿嘿一笑,四手观音又变成了那个长须长发的大叔样。 他眼里冒着幽绿的精光。 牢外的狱卫由四人变为十人,炀带领的第七队,则留下来调查之前四手观音越狱一事,主谋、从犯,务必十日内捉拿归案。 东陵城的商港上,巨型货船每天都吞吐着大量物资。 青阳城的军港上,数十艘战船不断变化着阵型,或进攻,或防守。 日升日落,潮涨潮汐。 纷纷攘攘的行人中,有走江湖的游侠儿,有跑货物的游商,有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泼皮麻赖,有扬鞭策马趾高气扬的官差。 形形色色的人从酒肆的窗外路过。 有美好的相遇,有不舍的离别,有痛苦的等待。 也有成队成队的军官,披坚执锐,迈着整齐的步伐,寻找着藏匿在这座城里的黑暗与罪恶。 连小开每天都把阿飞操练得死去活来。 上午旭日初升,阿飞要背着一根五十斤重的原木,绕着青阳城跑两圈。吃过早饭,继续背着原木深蹲一百下,然后小远开始教阿飞一些基本的搏击技巧,用刀的基础要点等。午饭后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是两人自由搏击一个时辰,出海游水一个时辰。晚饭后,背上原木,在涂滩湿地跑上十里路,最后阿飞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住所,小远则在后面拿着一根手臂粗大的棍子追,追上一次,就赏一棍子。 这十五天里,阿飞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全身被晒得像一根黑炭头。每天能吃掉二十铜钱的饭食,晚上鼾声如牛,小远觉得租住的这处简陋小房,迟早要被阿飞给震塌下来。 这都是阿飞自己要求的,怪不得谁。 阿飞十岁,十岁的孩童,都在做着什么事情呢? 背着书包,在私塾里听先生讲天文地理之乎者也。 拿着竹筒,在竹林里寻找着好斗的大头黑将军蛐蛐。 举着麻线,在山坡上奔跑,放着五颜六色的纸鸢。 还是拿着绣针,学娘亲绣着一幅鸳鸯枕巾? 连小远说,在族里,他八岁就开始接受这些训练课程。 十岁生日刚过,强度便翻了一倍。 阿飞听后,咧嘴憨憨一笑,专心对付起碗里的饭菜。 小远觉得,阿飞这铁憨憨,或许能做一些帮挡刀之外的事情。 第十七章 危险 这天清晨,小远说要去办点事,三日内必归,让阿飞注意点,一切见机行事。不过阿飞已经落后别人太多,想在江湖走得更远、更久,那就劝他不要停了训练。 阿飞嫌头发长,碍事,就叫剃头匠剃了个平头。刚开始剃头匠说什么须发乃血肉之躯,父母所赐,头发必须长过腰间,需挑了个良辰吉日,焚香沐浴,方能剪发。 阿飞打记事起,就跟着三个大叔过日子,哪来的什么爹娘,大手一挥,让那剃头匠尽管开刀,剪了便是。 吹洗干净,阿飞摸了摸自己的大平头,头皮有点痒,不过清爽多了,嘿嘿。 阿飞吃了几个馒头,又背起圆木,一口气绕着青阳城跑了三圈。等喘匀了气,又跑了一圈。小远十岁能做到的,我为何不能? 随后的负重深蹲,阿飞做到了一百五十下时,觉得十分吃力,倒也不强求,寻了个树荫稍作休息。 小远说,走江湖的人,一定要熟悉自己的武器。无论刀枪棍棒,还是斧钺钩叉,双手握住后,要用心细细体会武器的轻重、温度与攻守点,随后意由心生,力为意指,一击发出,伤人毙敌。 阿飞细细揣摩着小远的话,握着自己的那把宽刃短刀,慢慢加大力度,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海边。 他闭上了眼,试着回想在“剑山”偷看到几个叔叔练过的上乘剑式,然后把这些天小远讲解的刀法结合起来,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人演练了起来,步法,劲道,角度,速度,杀招,回防。 不远处哗哗作响的浪涛,似乎安静了下来,不知退去了哪儿。日头开始西下,微凉的浪花一层一层打在阿飞的身上,旋起阵阵白色的泡沫,从脚踝没到膝盖,再从小腹淹到胸口、双肩,十岁的少年,浑身上下古铜色的肌肉线条却强壮精悍得令人喝彩。 阿飞依然沉浸在小人的世界里,对外界环境的变化浑然不知,他静静站立在海潮中,潮水堪堪淹到了嘴鼻处。 时值初冬,海水越渐冰凉,小人却燃烧着红色的生命之火,在挥舞着一把刀,小人的头顶,有日月星辰,灿烂银河。 直至第三天傍晚。 沉浸于小人世界许久的阿飞,忽然觉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刮肤透肉,直刺心房。 如若实质般的寒意,不是来自海水,而是一双眼睛,一双幽绿的眼睛。 这双眼,属于海岸一块岩石上站着的一个怪人。 阿飞握着刀,缓缓走出了浪潮,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锋利。 而怪人的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少年赤裸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停在了阿飞那重要的部位上。 “上天对你不错。短短时日,你从一坨牛粪里抽出了几丁绿芽,那东西,也远比同龄人要大,真是教人嫉妒。” “死怪人,要看便回城里找个当鸭子的看!你钱给得够,还可以做别的怪事!”阿飞双目微怒,短刀一挽,罩着怪人站的地方,劈出了一刀。 “小伙子的脸皮真薄,嘿嘿。”怪人飘到了另一块岩石上。 先前的那块岩石,居然被劈成了两半! 怪人微微侧目,随后微微一笑。 二十日前,怪人轻轻松松,差点就要了阿飞和小远的命。 二十日前,怪人被青鸾营十五人重新关回地牢三层。 今日,怪人再次越狱,继续追杀阿飞。 阿飞似乎完全忘记了二十日前发生的一切,变得狂傲果敢,赤裸着全身,从海水中蹦了出来,脚下的海水,被气劲所牵引,居然形成了一个一丈方圆的漩涡。 惊鸿一瞥!这是阿飞自创的第一刀。 刀锋推起海浪,闪着白芒,直直扎向怪人。 怪人不再躲避,双脚连连踢动,与短刀砸在一起,竟然发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金戈交鸣之声。 两人互拼了第一招,怪人飘然而退,毫发无损,身上的白衣也滴水未沾。 “你这怪人,倒是好身手,可惜脸色枯白,毫无生气,人不似人,叫人作呕,你到底是何方鬼怪?” “我?鬼怪?”白衣怪人突然认真思索了片刻,“我是要杀你了的鬼怪。” “杀我?你我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为何?” “这重要吗?” “不重要,爽快点,战吧!”少年目光坚毅,短刀平举,直指怪人。 “着急什么,不如先穿好衣服,那东西晃来晃去的。”怪人语调变得阴阳怪气。 “生死斗,又不是变戏法,何必用衣服来遮遮掩掩!” “你的命,我一定会取,但我可以等。” “等什么?” “等杀你的最佳时机。我发现你变得有趣起来了,我要像一个冤魂般缠着你,待到最佳时机,我再取你性命不迟。” “你就不怕,反被我取了性命?” “我四手观音,不怕。” “四手观音?不认识,听着倒像个娘里娘气的臭婆娘,哈哈” “臭婆娘……臭婆娘……”四手观音喃喃着,似乎回想起什么来。 那一天,是他和主人搀扶着大凰公主进了潘西王子的寝宫。 她美艳不可方物。 王子像个饿急了的狼,兽性大发。 主人拉着他离开了寝宫,回廊里,他一直听到王子在兴奋而又痴狂地大声叫骂着“臭婆娘臭婆娘”,还夹带着啪啪啪用手掌扇打肉体的脆响声。 四手观音的意识十分清醒,四肢却被主人操控着,一步一步走开了寝宫。 他爱的人,被一头野兽暴虐着。他的心,一阵阵绞痛。 啊! 怪人突然如兽般嘶吼一声,冲向了阿飞,一脚朝着阿飞印堂方向袭来,他要踢烂这小子的脑袋! 小远说对战时,要时刻保持头脑的清醒,尽可能扰乱敌方心神,从而影响对方的行动。 阿飞似乎是真惹怒了那个什么四手观音,但是效果…… 阿飞举刀格挡,怪人鬼脚压下,阿飞连刀带人翻回海水里。 阿飞握刀反攻,一刀削出,怪人身子倏地沉入了海水里,消失不见。 只听得海水里、沙滩上、天空中,到处都盘旋着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鬼笑声。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阿飞不知道这又是什么鬼把戏,紧紧握着刀,冷静地捕捉着周边的一静一动。 我绝不会输给这个怪物。这才走到大凰江山的第二个城,连你也胜不了,如何走得完这偌大的江湖! 一阵浪花哗啦啦地涌了过来,一只脚破浪而出。 阿飞在中招的同时,狠狠划出了一刀。 浪花散去,现出了藏身里面的四手观音。 四手观音鬼腿连扫,牵起七八股水柱,冲向阿飞的胸腹。阿飞左右招架,力气渐衰,一只手抖漏出破绽,被怪人踹了一脚小腹。阿飞喷着血,再次飞坠在苦咸的海水里。 痛楚似乎令阿飞越发变得清醒,也渐渐摸清了四手观音的攻击套路,战意越发浓烈,看着那不断涌动的浪潮,第二刀有感而发,去势惊人。 浪迹天涯! 阿飞借着一股翻涌而来的海潮,在半空中飞旋着身子,一刀、两刀、三刀……刀劲一层叠一层,刀意犹如涛涛不绝的海浪,一波一波撞向怪人。四手观音抬腿点出四下,前四刀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卸去刀芒,第五第六第七刀却让他开始感到吃力,每一脚似乎都踢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礁石上。第八第九第十刀,他再也不敢正面硬拼,开始用鬼魅的身法躲避着不断翻来的锋芒。 直至第十二刀而止。第十一刀割破了四手观音的左膝盖,第十二刀则削到了他的右大腿。 “嘿嘿,第二次,你这小子第二次让我流血,桀桀桀桀!”怪人狞笑着。 “我还能断了你这妖孽的性命!你这废手怪人!” “手?没有人,敢侮辱我的手!”提及到那锁在袖袍中的怪手,四手观音一改诡态,双目幽绿,杀气四射,锁链捆绑着的袖袍里,似乎有物体在如鼠般爬动着。 阿飞毫不在乎四手观音衣袖内的变化,他只想痛快一战。阿飞很讨厌这个怪人,他想把他劈翻在刀下。 怪人依旧没有出手,径直冲了过来。阿飞继续出刀,但奇怪的是,四手观音居然诡异地穿过了阿飞的身体,随后他双脚运劲,左脚横扫,抽起一条张牙舞爪的水龙卷,一口咬在阿飞的左臂上。 怪人呼一口气,整个人越出海面,趁着阿飞身形未稳,一脚踏在他左脸上。 阿飞第三次跌倒水里,击荡起巨大的浪花,后劲将他继续推往沙滩上,钩犁出一道长长的沙渠,最后重重地拍撞在一块岩石上,连连咳了几口血沫。 “你有喜怒哀乐,明明是个人,为何能够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后悔吗?太迟了!”四手观音再次冲向阿飞。 阿飞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一咬牙,翻刀迎敌。 左上方吗?阿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左手护着头部,四手观音一记重脚由上钩下,啪嚓一声脆响,阿飞的左手骨折了。 阿飞强忍着锥心剧痛,用扭曲着的左手,一下卷抱住怪人的脚,右手短刀快准狠地朝着怪人的大腿砍了过去。 他会再次使用幻术,挣脱脚后,在左前方五步处落地。 阿飞虚晃一刀,踩着细沙,一口气向前跨出四步,右手加了三分气劲,屏住呼吸,挥砍出了凌冽的一刀。 阿飞瞪着大眼。他砍中的只是一截白衣。 四手观音这次隐入了沙子中,突然在阿飞正下方踢出了数脚,霸道绝顶的脚劲,犹如长虹贯日般踢打在阿飞的胸口、小腹处,阿飞身体悬空而起。四手观音从沙子中穿了出来,翻身,继续向上刺出一脚,这一脚,顶在了阿飞左肋骨上。 阿飞身子继续翻飞着,挥洒着一圈一圈的血液。 这次,我要把你撕碎。 第十八章 狼崽的故事 一直捆绑在四手观音上身的精钢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解脱开来,犹如一条黑色般,哗啦啦钻进了海水里。 快,太快了!阿飞根本看不清楚是怎样的一双手,不断抽打着自己,宽刃短刀也被拍飞出七八丈远。 “玷污这双手的人,罪该万死!”四手观音双眼幽光大盛,两管白袖化作两条白蟒,咬向了阿飞喉结处。 阿飞刚刚起身,勉强侧过头来,白虹擦肩而过,削起一道血柱。四手观音杀气腾腾,白虹由刺变摔,一下子又把阿飞给甩飞在一堆礁石里。 恶战惊心动魄,不知不觉中,一轮寒月高悬,投撒下皎洁轻盈的月光。 这次,阿飞终于看清楚了四手观音,为何称为“四手”! 除了原有的一双手外,他还在自己的腋下,另外接驳了一双女子的手,但见这手白肤胜雪,纤巧细长,滑润如玉,指甲上涂着火红的蔻丹花胶油,十指轻捏兰花状,甚是诱人怜爱。 “我的宝贝,要你们暴露在这俗世风尘之中,实在是太委屈了,等下我把那个小鬼给撕碎了,用他的血肉,好好的替你们沐浴香薰。” 月光下,一双美丽脱尘的手,接驳在一个阴阳怪气,疯疯癫癫的怪人腋下,那密密麻麻的线头,看得人毛骨悚然,头皮炸麻。 “咦?有血污?”四手观音发现那双女子的手臂上,沾有几滴红艳刺眼的血迹,慌慌张张地用白色的衣袖抹蹭着。好一会儿,那双女人的双手重新举了起来,他目光轻柔而痴醉,一寸寸肌肤细细打量过去,生怕还遗留有别的污迹。 此情此景,说不出的恐怖怪异。 “啊!又沾上去了,是我自己的血?” 阿飞的双眼、鼻孔、嘴角,全在淌着血。他拄着黑锥子,跪坐在礁石堆里,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觉全身的筋骨都已经断裂开来,每次呼吸都能扯痛全身的脉络肌肉。 黑锥子上同样沾有血迹。 黑锥子第二次伤了怪人。 怪人突然妩媚一笑,以手掩嘴,像一个芳龄少女般,扭动着修长的身躯,缓步走来。 另一双男人的手则背负身后。 阿飞视野模糊,看什么东西都有重影,此时似乎看到有几个白衣怪人同时向他走来。他晃了晃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倒过去。 隔着一丈,四手观音便四手同时前推,一团刺眼的绿光爆闪而起。 你不想死,就一直走下去。 阿飞想起了小远说的这句话,强行将翻涌到喉头的一口鲜血给咽了回去,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一个隐秘而刁钻的角度,甩出了黑锥子。 同时飞出的,还有四把闪着寒芒的飞刀。 阿飞被绿光给轰进了海里,没了踪影。 四手观音一手接着一把飞刀,他的腹部插着一根黑锥子,半截已经没入体内,热腾腾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水面上,慢慢地舒展开来,与海水相互交融,像是一朵朵泼墨而成的桃花盛开在海里。 小远再次甩出四把飞刀。四手观音还回四把。 叮叮叮叮!一连四朵灿烂的火花,爆裂在月光下。 四手观音只以两把飞刀,便击散了小远的四把飞刀。剩余的被小远躲过一把,最后一把直挺挺地插在了小远的后背上。 小远一个趔趄,翻到在沙滩上。 四手观音的脸又开始了变幻,一阵蠕动后,化作一位绝色女子的姣好脸容,一双白嫩素洁的玉手,捏着兰花,缓缓摆起了舞姿。 小远坐在沙里,一下子又怔住了。 女子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容,双唇微微张合,吞吐芬芳,扭动着柔软无骨般的身子,酥胸半露,轻轻走向小远,小远嗤嗤地笑着。 双手像滑蛇般,游向了小远的脖子,涂着红艳指甲的葱指,轻轻点在了小远的喉结上。 唰!宽大的蓝袍卷起,有锋利的寒芒扫过,从四手观音的小腹处起,一条细细的伤口一直拉到了他的下巴,直到他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了四五步,才有鲜红的液体像是数十上百条小虫般,从细缝中密密麻麻地慢慢爬出。 “你有这神神鬼鬼的迷幻术,却也忘了我袖中藏着的家伙了吗?”小远这次并没有出现桃色幻觉,转过头,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对着大海喊道,“阿飞,你还记得狼崽的故事吗?” 狼崽的故事,是小远初到青阳城时,在一家酒肆里面对阿飞讲的。 入冬的野狼,寻不到食物,便把小狼崽丢在荒野里,自己则隐藏在一旁。等到有别的野兽飞禽准备扑食小狼崽时,野狼猛然从一旁跳出将之一口咬住。 “嘿嘿,四手观音,你的另一双手白如冰雪,比昆仑山上的雪莲花还要美艳,若是能为我等爷们的下半身服务,那应该是相当快活美妙的一件事!请借美手用上一宿,价钱好商量。”小远笑嘻嘻地讲了一通江湖骚话。 小远话音刚落,四手观音一个闪身,男人的双手如鹰爪般扣进了小远双肩,鲜血嗤嗤地飚射而出,女人的双手则温柔地抚摸向了小远脖子上的大动脉,小远觉得自己的心脉在一瞬间都停止了跳动。 阿飞从海水里窜了出来,像一条轻快的小鱼般,飞到了四手观音与小开之间。 惊鸿一瞥! 朴实无华的一刀,凝聚了阿飞有生以来所有的精气神,少年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这一刀给抽空了。 四手观音,四手齐断,鲜血喷了小远一脸。 这就是小狼崽的故事。小远是那狼崽,而负责扑杀的大野狼,便是阿飞。 四根手臂,在皓月星空下翻腾飞舞着。四个惨红色的伤口处,血珠如箭蝗般飞溅。 四手观音不会惧怕疼痛,但是却感到自己突然失去了一身中最挚爱的物品。和一段过往的梦。 梦里有一个绝美艳丽的大凰公主,她披着一身火红的大凰皇族裙袍,他看了她一眼,就注定了一个惨痛而绝望的开始。 大凰公主进入波耶城的那天,看到万株桃花灿烂如火,便即兴跳了一曲,一双曼妙优美的玉手,在漫天飞舞的桃花当中莹莹绕绕,看得满城男女目不转睛,无法自拔。 她受尽王子的折磨,他却不能将公主带走,除非他想试试看被西域最强王国十万精锐山地军追杀的滋味。他只能在极度的矛盾中,暗杀了公主,将公主身上最美的一双玉手,缝接在自己身上,如此,他便能紧紧地将她永远抱在怀里了。 此后,他对外自称四手观音,精神也变得错乱起来,经常发起癫狂四处屠戮烧杀。他的主人六道地藏王不得已,用一根经过自己加持的精钢锁链将忠心的仆人给牢牢困桎。 四手观音时而正常,时而疯疯癫癫,离开了主人后,一路南下杀伐,一身鬼魅功法不断长进,近段时日,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摆脱锁链的禁锢,解放四手,出其不意地撕杀了十数名江湖数得上名号的人物。 “我的手,我的手,不要离开我!”四手观音踉踉跄跄,满脸泪痕地向那双手跌落的方向跑去。 其中一只玉手恰好掉落在了小远胯部。四手观音突然发出一阵如狼般的兽吼,张开一嘴利齿,扑向了小远。 阿飞高高举起短刀,又狠狠劈了下去。 四手观音的身体一分为二,上半身在惯性作用下依然扑到了小远胯前半臂之处。 “阿飞,不能杀他!”小远惊出了一身冷汗。 “为何不可?” “他主子是四风骚之一!” “如果……如果……”阿飞想学着那书中的英雄豪杰,砍下魔头后来一段豪气冲天的话语振奋士气,奈何腹中墨水实在是没有几斤几两,也就作罢,甩了甩刀,从四手观音的腹部,抽出了那把黑锥子。 小远也不再纠结。 也罢,摊上这么一个疯癫怪人,不是他死,就是自己和阿飞被虐杀在这片海滩上,最终被浪潮冲刷进大海之中,葬身鱼腹。他与阿飞互相包扎了一下伤口,吩咐一番,两人趁着夜色,花了好些功夫,把这片区域处理干净。 在处理四手观音的尸体时,小远发现他背后插有七八支格外精致的弩箭。每支弩箭造成的伤口都不一样,有深有浅,有大有小,有高温灼烧,有剧毒腐蚀,后腰处更有一处血肉模糊的洞,像是被火药所炸。 连小远尝试用飞刀挖了一支看似最普通的弩箭出来,这一挖便是足足半个时辰。 这支看似普通的弩箭,射入人体后,从主箭头上弹出八支半指长的钢针,每支钢针再伸出八根细如牛毛的弧形钢刺,如同一朵放大数十倍的金属蒲公英,如果想用蛮力强行拔出一支弩箭,那只会从身上抽扯出拳头大小的一块血肉。 小远从小出生名门世家,也只能大概认出这是官家的器物,至于是大凰哪个部门机构所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远心一狠,干脆把剩余的六支弩箭也挖了出来。 鞭尸? 如果不是四手观音受了如此重创,今晚怕是他们两个屁孩凉凉了。 阿飞则从海水里捞起了那根锁链,与黑锥子放在一起,偷偷包了起来,别在背后。 两人忙活到半夜,分别枕着一根老树根,躺睡在细软的沙滩上。 短短三天不见,阿飞变了。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杀手。果敢,狠辣,无所畏惧,不断向前走着。 小远没问阿飞这三天遇到了什么。 阿飞也没问小远这几天去了哪里。 刚刚被绿光轰进水里,阿飞看到自己又跌进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血海之中,他无法动弹,无法言语。那个高大的黑甲将军,骑着黑马,挥舞着沉重粗长的黑色巨剑,冲锋而来。黑马高高跃起,将军举起巨剑,剑气化作一条数百丈长的黑蛟,瞬间吞没了自己。 阿飞昏昏沉沉的身子不断坠向冰凉的海水深处,心念一动,突然睁开双眼,学着那黑甲将军,高高跃出了海平面,睥睨天下万物,朝着四手观音挥出了一刀,断其四臂,再一鼓作气,将之斩杀。 阿飞暂时还不打算将血海和黑将军的事情告诉小远。 剩下的事情,听天由命吧。但愿那位地藏王南下之日,咱们两人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 小远和阿飞两个半大的孩子,很快就合上了疲惫的眼帘,鼻鼾声伴着阵阵浪涛声,此起彼伏。 第十九章 青阳城城主 江湖很大。 有些人,喜欢一个人看花,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听书,一个人煮茶,一个人行走夜路,品尝着一个人的江湖。 有些人,胆子稍大,运气更好,小有成就,遇到过最美丽的花,邂逅过最迷人的女子,嗅过最香柔的青丝,也打过最惨烈的败战。 输了,最多不过是人头点地。倘若有幸留了性命,便弃了刀剑还乡,在田头山沟里,弓着腰,饮着酒坛里的劣质浊酒,汗水滴落大地。 江湖里的说书人总喜欢在下雨天讲些令人唏嘘的故事:但说那女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取来清冽的泉水,煮着最香的茶。碧螺春在沸水中舒卷着芽,门外有赴考的书生讨一碗水喝,她便递了过去,书生接过刚煮好的香茗,一饮而尽,道一声谢,化作过客匆匆离去。女子耗尽最美的年华,捧着热茶,终究未能等回良人,日暮时泪泣古道边上,叹一声有情人终难成眷侣。谁不知那良人早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一将功成万骨枯。待那青丝变白发,女子终究骗不过她自己,蓦然落下泪来。 我们暂且不论儿女情长,我们来说说青阳城的故事。 青阳城有自己的酒,名卢苏,酒水初入口中平淡无味,待到入喉下肠后,突然变得如火如雷,在身子内如银瀑飞荡,如万潮奔腾,痛快至极。 青阳城的五万精锐水师,随着大凰太祖杨炎打江山,战功十分显赫,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半年内打下了离越、东建、海齐三个东南沿海国家,称得上名副其实的为君王开疆扩土。 大凰一统后,青阳水师又奉命驱驶战船百艘,彻底荡平了常年盘踞在长江中上游劫商越货的上万贼人,使青阳到川蜀的货船客船畅通无阻,打通了大凰由东向西行的水上交通大动脉。 每次庆功,将士们喝得都是这本地产的卢苏酒,够劲。 躺了两天床榻,伤痛刚刚好些,阿飞又开始按捺不住,摸了摸兜里所剩不多的铜钱,拉着小远,又去了一趟酒肆。 这家酒肆里,有一半人坐得端端正正,言语不多,大口吃着面前的饭食,应该都是些轮休的水军官兵。 “请借美手用上一宿,哈哈哈。”阿飞喝了半壶十分给劲的卢苏酒,酒意翻滚,学着那夜里小远的神态说辞,摇头晃脑开始了表演。 小远竟也不矫情,尬笑两声,小小抿了一口酒。 随后便瞪着眼,涨红了脸。 哈哈哈,阿飞又是一阵放声大笑。 半个场子里头的官兵,齐齐望了过来。 小远连忙拍了一下阿飞的头,让阿飞不要再闹。 阿飞耸耸肩,抓起一只白灼大虾,三两下剥开了壳,沾了些蒜蓉辣酱,一口咬下半只,眯着眼,细细咀嚼起来。 鲜滑弹口,怎一个爽字了得!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脑袋别腰上,富贵险中求,这就是我向往的江湖。”阿飞打了饱嗝,满嘴酒气。 “你的江湖太小,很快便会厌倦。”小远夹起一块鲜嫩的蒸鱼肉,放入嘴中小口吃着。 “小远哥,日后你成名了,你要做什么?” “很多事,不好说。” “你会一直带上我吗?” “不会。” “为什么?” “或许你会比我强,比我走得更快。” “那我就带上你。” 娘的,这瘪犊子又一次喝醉了,沉得跟头猪一样。小远好不容易把阿飞背到了半路上的一条小河,一阵寒风吹过,阿飞开始反胃,稀里哗啦吐了小远全身。 阿飞被一脚踹进了河里,几条夜游的鱼儿吓得惊慌四窜。 青阳城北郊。 有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大宅院,院子已经荒废,门庭破落,败瓦颓垣,但观其宏伟壮观的主楼,依然可以想象得出这曾是一个显赫的贵人世家。 主楼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牌匾年久失修,已经斜落一半,上面书写着王府二字。 如今,府内蛛丝遍布,杂草比人还高,偌大的大堂里,有一方可坐十六人的琉璃转盘大圆桌,桌上摆着十二个纯金碟盘,碟盘上的菜肴要么发黑发硬,要么被鼠虫啃咬一空。 十六个席位上亦坐满了人。是十六具穿着华贵服装的骷髅,居中主位坐着的那具骷髅身着白蟒袍,应是王爷一家老小无疑。 圆桌后有一块残破的屏风,上面留着猩红的两行丑字。 鸿门宴,升官发财,却是黄泉不归路。 去是死,不去也死,原来终归都是死。 据说,这是小皇帝身边四圣将之一的“升官发财”萧石让写下的。 四年前,青阳城为大凰六王爷的封地。六王爷私心膨胀,不断私结江湖帮派,如同一条巨鲸般吞噬着青阳城的各类资源,小皇帝明里暗里,多次警示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做事不要太过分,但是拥有青阳水军一半兵权的王爷,根本不把远在北方的小弟弟放在眼里。 即使小皇帝颁布了《大凰帮会治理律令》,发动十五万地方军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帮派清洗大行动,整个江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六王爷依旧我行我素,当起了青阳城各大小帮派的保护伞,每天都有马车拉着大箱大箱的金银财宝进入王府。 六王爷管事的那两年,整个青阳城收上来的税钱,甚至比大一统前还要少一半。 两年前的清晨,萧石让右肩扛着一口巨大的黄金棺材,左手提着一个空的大水缸,从王府外门一路走到内堂,拦路的一百五十名府兵和八十名杂役,全部被他用金棺砸成了满地杂碎。 一人半高的萧石让放下了棺材和水缸。棺材里面空无一物,水缸里面装满了血水。 六王爷家人正在用早膳,看着门前这浑身污物的高大怪人,惊得全说不出话来。 今天下一统,百业兴荣。微臣奉圣上之令,恭请王爷躺入金棺,臣举金棺携王爷入京共赴国宴。如不方便,就劳烦王爷全家当着微臣的面,喝了这坛圣上珍藏多年的御酒,共庆天下大繁荣! 萧石让声如洪钟。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倒入水缸之中,拿过桌上的精致汤勺,翻搅起里面的血酒来,最后给席上的十六人,倒了满满当当的十六杯血酒。 王爷汗如雨下。 “放肆!来人,把这匹夫拖下去剁碎了喂猪!” 说话的是王爷的岳父。只听哐当一声,岳父的头颅被萧石让那磨盘般的大手,给瞬间摁压在倒满血酒的金碗上,去势未止,最后又撞在了琉璃石桌上,没了声息,当场去世。 狗奴才! 六王爷憋足了气力,怒吼一声。奈何连他自己都发现这三个字,已经完全因为恐惧而走了音调,再无半分平日里的龙威。 萧石让的大手,包笼在六王爷的头上。 当真不念半分血脉亲缘?六王爷闭着眼,泪涕俱下。 圣上仁慈,已给王爷多次生机。 喝酒!与吾皇同庆,与天下同庆! 六王爷喊完,颤抖着双手,举起金碗,一口一口喝着血酒,胯下传来一阵刺鼻的屎尿味。 席上之人,共有十人喝下了血酒,不过三息,他们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扑倒在桌上,鼻嘴都在往外留着黑血。 剩下六人都在出手反抗之前,被萧石让一手一个摁死在桌上。 萧石让屋里屋外走了一圈,确认王府再无生人,这才用勺子沾了水缸里剩下的血酒,歪歪扭扭地在屏风上,写下了两行红字。 他微微站立片刻,扯下了六王爷佩戴了三十多年的白蟒攀日佩,丢到了巨大的金棺里,似乎掕起一个小孩儿般,托起了金棺,几步便走出了这如同鬼狱般的王府。 现如今,掌管青阳城的,是城主叶辛。叶辛只是个从三品地方官,官阶比六王爷低了好几个等次,却掌管全数青阳水师。 因为他足够聪明。 青阳城是个军事要塞,商用、民用交通闭塞,除了官兵及其家属共有二十二万,其他行业从业者数不过寥寥三万。开国以来,由于工商业低迷不振,财政收入一直是严重的入不敷出,年年青阳城大小官吏都要哭爹喊娘装孙子,盼着朝廷能拨下更多的银子做军费。 然而叶辛任职两年,便实现了收支平衡。 他不一样。他将青阳城一分为四。 东城划为军事禁区,主要用于日常练兵、制定军演、研发新型技术器械等,青阳城本地其他部队的军官不得擅自入内,青阳水师官兵亦不能擅自外出,发现者一律处以奸细罪。 北城则划为武库,由五千青阳水军轮守。由官方出资六成、民间出资四成设立各类铸造所,且不收取任何税用,出产并储存于武库的器械又分军用和民用,前三年只从盈利中抽一成作为税赋,第四年往后变为两成。这让青阳城周边乃至整个大凰的名门贵族、巨贾富豪眼冒精光,纷纷点算好手头的财产,奔着巨大的商机入驻青阳城北区。放眼整个大凰,目前也只有青阳城开放了武库民间入资,同时也是朝廷头一次开放以往的官方生产自用的模式,鼓励民间研发生产,军方出钱采购。 而西城区为各类行政官衙、军属大院所在地,由一千地方部队把守,保持着一定的严肃、宁静。 青阳城最热闹之处,当属南城。青阳城四城区,只有南城城门是十二个时辰一直对外开放的,自从叶辛下令整修拓宽了通往南部东陵城的大道后,青阳城的各类军工用品由大道运往东陵城,再经长江沿江送往东陵城以西的内陆七城;而内陆七城的木材、香料、珍稀食材、药材、矿石、宣纸、蜀锦以及东陵城的海鲜品则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青阳城内,互通有无。南城内商铺林立、酒肆繁多,手工作坊得以大力发展,极大扭转了以前青阳城商业不振的低迷景象。 第二十章 纳兰安康 前文提到,数年前,在六王爷的管辖下,青阳城方圆百里的大小帮派,烧杀掠夺,大肆霸占各类朝廷资源,甚至直接威胁辱骂地方官员和驻军衙卫,当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而小皇帝身边的四圣将萧石让奉命亲临王府,请六王爷入京赴宴不成,单独一人一日之间肃清了整个王府近三百人。 随后,叶辛入主青阳城。 短短两年功夫,便让青阳城由原来的二十多万人口,翻了一倍多,达到了目前的六十多万人。人口的红利与工商业的发展相辅相成,同时给青阳水师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优质兵员,水师训练有素,战船火炮无坚不摧,青阳城的声威与软硬实力一涨再涨,俨然成了东南沿海诸城中的领头老大。 多少地方部队为了能够装备上一批青阳城出产的武具,整个城从掌政的官老爷到打杂的小吏,无不勒紧裤带、省吃俭用,千方百计节省出一笔巨额费用来采购“青阳造”。 而率先用“青阳造”完成装备更新的部队,上到将军,下到小卒,只要是与附近的兄弟部队见面,少不了就是一顿吹嘘,说话的嗓门都比以前大上三分。 甚至是江湖人,除非又聋又瞎,否则绝对不会对青阳城出产的军工品感到陌生。哪怕是只对民间销售次一等的民用品,各类刀枪剑斧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走江湖利器。 叶辛还带来了另外两人辅佐自己。 文有纳兰安康,他是一位二十五岁上下的外族青年,年少时因战乱流浪中原,被一老翁抚养,之后这一老一少于十五年间游遍了大凰上下三十九城。纳兰安康悟性极佳,年纪轻轻便胸怀雄才大略,学识渊博而灵活变动,屡屡献出妙策。其中把青阳城一分为四的“十八方略”就是出自纳兰安康之笔,这位青年堪称神来一笔的建城方略,叶辛是从内心由衷折服的。 武有拓跋雷,也是位外族人,头戴红羽盔,双手各持一把长刀,叶辛对其有不杀之恩,不计前嫌收其为贴身侍卫。某次远在外地为官的叶辛,获悉家中老母被不明江湖人士掠去,拓跋雷一人一马持双刀奔袭五百余里,斩杀江湖某个帮派五十余人,从血人堆里救出了叶辛的老母亲。其后在归返途中,再次斩翻陆续前来追杀的三十余不明贼人。由去至返共计七天七夜,拓跋雷浑身皮开肉绽,双刀也崩断成了两把小匕首,他眯着眼,吐着血,浑身颤抖着,将老母亲扶到了叶辛面前,这个硬汉才昏倒过去,当真是忠勇无双。 年近四十的叶辛城主,无论去到何方为官,都待两人如亲生兄弟,两人也不会因叶辛的官阶大小升降而心生二心,都深信着这辈子跟着叶辛不会错。 而对那战功显赫的青阳水师,叶辛在保留几位德高望重功勋老将的基础上,采取军功考核制刺激选拨中低层军官。同时,在家属区建造大量居所,完善医疗机构,保障了退伍老卒、伤残军官都老有所居,病有所医。第三,定期组织联姻庙会,促使青壮年军官成家立业,育养子嗣,对青阳城产生归属感。 整个叶辛集团的运营操作,就是大凰皇朝杨氏中央集权统治阶层的一个缩影。 不拘一格,大力举荐青壮实干派,敢于开拓革新。 叶辛当前仍感到不满意的,是那些盘根错节、大大小小的各类江湖帮派,虽然这两年也动过些刀枪,治服了几个不老实的蛇头,但仍有数十个搅屎棍时不时给自己添麻烦。 渐渐入冬。这南方的夜,也有些变得寒风袭人。 江南的城有许多河流,小河边的青石板上原本墨绿色的青苔,开始渐渐黯淡。市井上来自五湖四海的货郎走夫,一边用各地方言吆喝着,一边挑着货担游走在灯红酒绿下。红楼赌坊里的店小二弯低了腰,一口一个爷地迎着贵宾豪客。阁楼上的头牌绾人红袖添香,倩影婉约,琵琶莺歌献着笑。酒肆里香浓的桂鱼汤咕嘟咕嘟翻滚着,红烧狮子头滋滋地冒着诱人的油泡沫儿,酥黄爽口的金钱虾饼里面剁了些马蒂,一口咬下,鲜爽中带着些甜味。切得方方正正大小适中的象牙鸡条裹了鸡蛋清,细细炸成金黄,再浇上一勺大厨精心熬制的卤水,那香味能把天上不食烟火的神仙都钩下凡。 据说,这几道菜肴,是先帝打天下的时候,最爱吃的四道江南菜。大凰境内已经十年无战火狼烟了。这十年,足够好些人忘了伤痛。 不知关外的胡杨林,是否染黄了戎边将士们的斑驳的发。 城主府最高的楼上,是纳兰安康的办公之处。 纳兰安康为人爱洁,颇重外观,这办事厅堂里里外外,一景一物,他都要在每日鸡鸣时起身,亲自打扫布置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论外貌,他有着外族人那立体的五官与刀削般的脸廓,头上的发丝细细梳理后扎了个道髻,城主府里多少丫鬟每日里尽想着如何制造一个意外,能见上纳兰安康一眼,甚至说上几句话。 纳兰安康今日穿着一身白衣,披了个红色大袍,端端正正坐在大堂中间的案桌旁,左手拿着一卷案牍,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叩着桌子。 桌外一丈处,站着一名武夫,低着头,用余光望着眼前的这个小白脸。在城主府里,没有人敢小瞧过他,他的脑子,有时候比拓跋雷的双刀还要可怕。 “陈虎,你说城里近日来的两个黄毛小孩,引来了四手观音,双方似乎有些瓜葛?”纳兰安康缓缓合起了案牍,一双深邃的剑目正视着眼前的这位武夫。 “探子回报,确是如此。”陈虎直挺挺地站着,眼神不卑不亢地与小白脸对视着。 “这两人出身如何?” “名不经传。蓝袍男娃看起来出身不低,平头的像个野路子。” 楼阁四处开着窗户,方便光亮照射进来,却也呼呼透着几分寒风。小白脸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细细品尝起来。 桌上再无第二个茶杯,陈虎双眼微微一眯。 “报!李风已完成主事交代的任务,带回战利品求见!” “传。” 进来的是一个右手被砍去一半的年轻人,伤口虽然已被包扎起来,但仍有血水渗出,不断滴落在地板上。 堂外进来两个小童,拿着抹布,跟着断臂的年轻人,一路跪着抹去血水。 “李风参见主事大人。” “不必多礼,行事顺利吗?” “正如主事算计的一般,在下于城外一处竹林找到了千手盗圣的住处,这厮胆小如鼠,遇事则逃,一身轻功十分了得。在下用主事教的那段说道,不断刺激那厮,并故意以弱示之,引得那千手盗圣不断主动强攻过来,李风还故意卖一个破绽,让他砍下我的一臂,在他得意之时,我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区区小贼,也配称圣?” “若没有主事的精心说辞,要想激怒那毛贼,绝非易事,怕是一个照面,他就仗着轻功逃之夭夭了。李风把他前些日子偷走的城主玉印给搜回来了,请主事鉴定。” 李风递来一只红锦包裹着的匣子。 城主叶辛的玉印,前几日确实在夜里被盗,这些天已经堆积了上百个重要文书没得盖印批示,城主表面没说什么,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花了三天功夫,纳兰安康也算不辱使命,命人寻回了这方大印,这几天拧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 他打开了匣子,匣内并无什么城主大印,却是一颗年轻女子的首级,这女子他认识,是跟了他五年的婢女小莲。 小莲是个哑女,五年内像个知心姐姐一样,细心照顾着纳兰安康的衣食住行。他累了困了,小莲便端来一盆热水,轻轻脱去他的鞋袜,帮安康洗着脚,揉按脚上的一些穴位,安康紧绷了一天的脑袋也在这一刻松缓下来。 小莲是唯一一个可以触碰他身体的下人。 小莲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这么多年来,纳兰安康第一次惊慌失措。 就在这一刻,一把凶器闪着寒光,刺了过来,一声闷响,血花四溅。 是李风,他的断臂中,居然伸出了一截金属利刺,利刺穿破小莲的首级,露出一掌长的锋芒,继续刺向目光呆滞的纳兰安康。 一旁站着的陈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出乱了手脚。他本是细作,混入叶辛手下六年,一直十分卖力,渐渐取得了信任,近些时日在谋划着如何刺杀叶辛等人。本来今日他是要寻个借口,杀掉毫无武力的纳兰安康的。 此时此刻,他是要顺势而上,合着李风一起击杀了小白脸,还是…… 陈虎咬着牙,抽出腰间的弯刀,一刀劈下了李风的脑瓜。 陈虎冷汗直冒。 他看到了,那个小白脸不知何时开始,嘴角一直挂着不易察觉的笑。那是个自信得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笑容!他只看了一眼,便后背冒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屋外又进来五六个小童,手脚麻利地抬走了死人的尸首,抹干净了地板、桌子上的血污,再撒上一些香粉,这才有序地退去。 第二十一章 拓跋雷 “逝者如斯,往日之情不可留,就让她去了吧。”纳兰安康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拿着一块白绢,擦着手。 “陈虎保护不力,请主事降罪!”陈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算了吧,既然身处江湖,便是江湖儿女,死亡只是迟早之事。”安康放下血迹斑斑的手绢,端起了茶杯,茶水还热着。 陈虎暗捏了一把汗,刚刚舒了一口气,正想站起身子。 “你是个人才,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继续留着,他日定不会亏待了你。起来吧。”小白脸先站了起来,走向了大堂之外,双手负后,俯瞰着青阳城。 选择?留着?陈虎听罢,心头一阵狂跳,纳兰小子的这些话语,是暗指着什么吗? “陈虎,你继续留意那两个小屁孩,能让四手观音逃出东陵城大狱跟过来的,绝对不简单。如果他们三日后仍在青阳城,我这个做主事的,遇上两位少年英雄郎,在情在理,也要好好招待他们一番,到时你去请他们过来一聚吧。” “是!”陈虎拱了拱手,退了下去。他看不到纳兰安康此时是何表情,但他一定知道这小子此时正在盘算着什么计划,那两个黄毛小子,怕是要吃些苦难。 入冬的雨,开始冰寒刺骨起来,噼噼啪啪地拍打在屋顶的黑瓦片上,激荡起一层迷朦的水雾。 “小远,那边有个大院,咋们去里面借个地方躲躲雨吧。”平头阿飞背着好几袋今天采买的物资,跟在小远后头。 小远答应一声,两人跑了过去。 为避风雨,两人一齐走进了这座阴森破败的大宅院。 吱呀一声,小远在一侧用一根木棒顶开了们,站了一会,里头并无异样,这才示意阿飞一起进来。 “小远,看来有人在设宴请客。” “人是死人。” 十六具身着华衣的骷髅,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 阿飞抓了抓头皮,有点发痒。 小远示意阿飞放下东西,找个干净处,稍作歇息。 忽然,两人身后一阵阴风扫过,冒出一个鬼影。 鬼影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猩红的牙齿,十分渗人。 小远的飞刀斜射而出,阿飞的短刀一个后刺。 铛铛两声,昏暗的大堂内,闪起两团火花,稍纵即逝。 两个小伙子定睛一看,却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对面,脸色苍白,双唇发紫,背后有一具森然白骨趴着。 白骨的头颅咬合在黑衣怪人的左肩上,十二对肋骨、脊柱和盘骨如同甲胄般覆盖在他身上相应的位置,四肢则分别盘绞在他的手脚上。 白骨闪着幽光,显然是经过了一些特殊加工处理。这次遇到的应该是个练邪门禁术的家伙。 阿飞与小远拉开数步,左右包夹着这些天遇到的第二个怪人。 “你是来杀我们的吗?”小远双手各握着一把飞刀。 “我也不知道,是,也可能不是,嘿嘿。”黑衣人一笑,又露出他那口恶心的红牙。 阿飞从侧后一刀劈出。 他与小远两人之间渐渐磨合出一套战术。一人负责言语挑逗,一人负责绕后突袭。 也没见黑衣人有什么动作,他身上的白骨右脚突然往后踹出,刚好顶在阿飞膝盖上,阿飞攻势一滞,好在短刀胜在灵活,收放自如,运劲再劈一刀,砍在白骨脚上。 “不知死活的小子,我先拆了你的骨头。”黑衣人一个矮身,短刀劈在他背后包覆的白骨上,擦出一阵火星,他却借着刀劲,往前扑向了小远。 小远挥舞着两把飞刀,扫开了抓来的一双白骨利爪,黑衣人却又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继续抓向阿飞,他断定这小子是个只会在远处丢丢小刀的花架子,近身先了结他再说。 黑衣人的左手抓向小远脸上,小远急忙后仰,下巴多出了五道血痕,右肩却被黑衣人右手摁住,五指紧扣。 小远根本不怂,手中飞刀直插黑衣人小腹,同时抬起一脚,靴底下吐出半掌长的尖刃,勾向对方裆部。 一旁的阿飞高高跃起,一招惊鸿一瞥犹如一道闪雷轰下。 前后受敌的黑衣人咧嘴一笑,身子在半空中一拧,悬空而起,双手连同双爪快如鬼魅,牢牢抓在了小远身上,随后将小远拉扯过来,甩向身后,阿飞全力劈出的刀贴在了小远的额头上,刚烈的刀劲已经把小远的头皮割开了一道血口。 招式一向大开大合的阿飞,从未试过突然收招,这一次的翻手回刀,反噬的气劲令他手腕一阵刺痛,失去了知觉,短刀脱手而出。 黑衣人勾起膝盖,狠狠砸向小远后腰,小远犹如一发出膛的火炮,猛然撞向了空中的阿飞。 两人翻滚在地,小远咳血不止,阿飞右手垂着,换成了左手持刀。 小远说,战场撕杀,自己随时可能负伤,必须学会双手熟练地使用武器,才能在江湖混下去。阿飞这几天也十分听话地苦练了一阵左手刀法。 倒地的小远,双脚弯曲,撑着阿飞的屁股,一个发力,将阿飞弹了出去。阿飞借着这道劲,身子开始在空中回旋,使出了他自己领悟的第二招刀法——浪迹天涯。 眨眼间,四五道犹如月弧般的刀影抽向了黑衣人,黑衣人抵挡几下,发现刀影越发沉重,他那身躯再次诡异地扭动起来,犹如一道高速旋转的龙卷风,撞入了阿飞挥出的刀海之中。 随着最后极为凌冽的一刀砍出,黑衣人也只是被砸飞了七八步,却未能伤他分毫。 是我左手刀力气太弱了吗? 愣神间,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掰下了两根白骨的指头,弹射向阿飞眉心。 阿飞慌忙举刀格挡,正门大开,却被一只白骨利爪给一把抓在了心房上,平头少年被揪得血气翻腾。 黑衣人再次勾起膝盖,砸向少年侧腰,少年恢复些许知觉的右手抓向袭来的膝盖,附在黑衣人臀部的白骨不知何时也踢了过来,正中少年腹部,少年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这还没完。黑衣人的骨手犹如铁钳般抓着阿飞握刀的左手,一扣一翻,只听得一声脆响,阿飞的左手便脱了臼,短刀掉落一旁。 被白骨牢牢固定住的阿飞,被黑衣人随后轰来的几记重拳砸飞在那张大圆桌上,桌上的金盘被撞得四下飞散,哐哐当当跌落一地。阿飞吃痛,紧咬的牙齿不断涌出热腾腾的血液,他挣扎了几下,怎料双眼一黑,不省人事。 为何最近尽是遇到这些个四手怪人?还一个比一个棘手。小远摇摇头,缓过了劲,站了起来。 阿飞进步得很快,也做得够多了。 小远拉起蓝袍背后的帽子,将自己笼盖起来,屋内光线昏暗,竟一时看不清他的面目。 像是一个恰好路过的陌生人,双眼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小远几个回鹘翻身,便消失在了同样冰冷的雨帘中。 黑衣人站立了片刻,未见屋外再有任何动静。转身,发现桌子上昏死过去的平头小哥不见了踪影。 却见一名红盔红甲红发的高大武将,站在一旁。 “那两个小子,你要保下?”黑衣人并没有问来者何人,这似乎无关紧要。 “他们是青阳城城主要见的人,你现在走,我当没见过你。”高大武将从背后抽出了两把狰狞的轩辕刀,那刀只需看上一眼,便令人十分的不安、急躁。 取过不少性命的刀。 “你是拓跋雷?”黑衣人看刀识人。 “还不走?”拓跋雷往前踏出一步,浑身杀气逼人。 “你不问问我的名号?”黑衣人笑了笑,也不甘示弱,往前走出一步。 “没兴趣。”隔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拓跋雷便拔刀砍下,坚硬的大理石转盘连同实木桌子齐齐裂开,带着满桌子杂物,飞溅向黑衣人。 黑衣人收起笑容,抖动身体,白骨手足连连拍出,将来势如雷的石块木板一一击飞。 屋外猛然炸起一个惊雷,闪电照得满堂透亮。 尘埃未定,一个鲜红的身影跃到半空,两把百多斤重的轩辕长刀如同两个巨大的水车般,开天辟地,飞抡而下。 黑衣人心中一寒,他倒是听过青阳城的拓跋雷忠勇无双,但却没想到刀法已经如此霸绝,一上来就是死招。 他发挥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贴地,滑向右侧。随后高高弹起,一双骨手抓紧横梁,固定身形,反吊而下,一双紫色的鬼手从袖中弹出,抓向拓跋雷的头颅。 拓跋雷原地不动,身子向后仰去,两把大刀向上插去。 黑衣人的手收到一半,便被削去。 在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中,黑衣人甩出了肩上的骷髅头。 拓跋雷一刀巧劲把骷髅头点飞窗外,另一刀化作一道红芒冲天而起。 屋外爆声如雷,大地一阵震动,王爷府被炸塌了一半。 屋内横梁上,软软跌下一具尸体,肉身已被切成两半,脏器铺了一地。 拓跋雷甩了甩刀上的血污,随后从一根柱子后面拖出了昏死过去的阿飞,抗在了肩上,大步跨进了雨帘里。 “小子,别躲了,跟我回城主府。” 雨中渐渐现出小远的身形,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高耸的王府,终究是在这犹如实体般的倾盆大雨中,犹如一头年暮的上古巨象般,轰然倒下,化成了满地废墟。 第二十二章 城府 青阳城数十里外的海上。 天上密布乌云,电闪雷鸣。半空中是如箭如蝗般的漫天飞雨。海上不断卷着黑色的巨浪。 数十艘自东千里而来的大船,在浪里摇曳不定。 “将军,为何我们要选择此时登陆上岸?如此恶劣的天气,我们的船只随时有可能倾覆海里啊。” “也多亏今日的雷暴雨,我们才有机会上岸,换作一般的雨天,青阳水师根本不放在眼里,每日都有十艘龙首战船在近海巡逻,他们的火炮只需三四轮,就能把我们的几十艘船全数轰成一堆木渣。” “青阳水师,当真有那么强大吗?” 将军不再作答,只是狠狠拍了一下扶杆。 “报将军!前方雨幕中,发现两艘青阳水师的龙首战船!”瞭望塔上传来报信。 “传令!诸船不要慌张,我们这次的任务是秘密上岸,不要与青阳水师交火,成分散队形,满舵,全速前进!” “报!对面的两艘龙首战船,已经调转航向,皆以侧弦对着我方船只!炮口,是炮口!” 两艘龙首战船,从侧弦各自冒出了十个黑洞洞的火炮口。 “继续前进!火炮在雨中用不了!前进!” 话音刚落,对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炮声。 天边有黑色的弹丸,冲开雨水与浪花,呼啸着拉扯出二十道长长的轨迹,在将军的瞳孔里,逐渐变大。 “传令,分散!掩护!” 靠前的五艘船只,同时被击中,铁皮包裹的木板船,丝毫阻止不了火炮的轰击,瞬间被弹丸撞击、贯穿、撕扯成了漫天飞散的碎木板片。 更有三十多人直接被弹丸轰中,刹那间便化作了一滩肉泥,随着铁丸一同沉向海底。 “将军,敌方火力太猛,我们下舱躲躲吧!” “不要停!不要停!火炮重新填装需要时间,我们一口气冲上岸!” 当剩余三十来艘木船从龙首战船两侧遛过时,龙首战船上响起了第二阵炮轰声。 像是天边同时炸起二十道响雷。 这次距离较近,足足有八艘木船被轰个粉碎。 龙首战船上站着一排排的弓箭手,随着一面红色令旗挥下,数百发羽箭化成一片黑雨,开始重点照顾着那些小巧的快船。 海上不断响起如同杀猪般的嚎啕声,很快又被无穷无尽的海浪淹没覆盖。 随着第三阵火炮齐射,只有三艘大船八艘小船冲到了岸边,上面呼啦啦跳下来百十号人,他们叽里呱啦大声吼着些什么,拿着家伙,趁着雨幕,四下分散开去。 不远处,几队官兵刀剑出鞘,紧追其后。 城主府一楼大殿。 主席台上坐着两人,一人白袍道髻,嘴角微微扬起,星眉藏虎。一人红盔红甲,背负两把轩辕大刀,杀气内敛。 台下坐着六人。左侧除了连小远和阿飞外,还有一个拿剑的麻衣青年。右侧则一个带着猴子面具的男子,一个蒙脸帅气的小伙与一个眉清目秀的道家尼姑。 面具男子一双铁拳捏得咔咔作响。尼姑闭目养神。蒙脸小伙双手抱着,实则十指隐在怀中摸索着什么。麻衣少年的剑平摆在双膝上,面无表情。 “诸位,方才我已说得很清楚了,青阳城上下一心,共谋繁荣,奈何总有些不明事理的人,令城主劳费心神。今天把诸位请来,就是想听听诸位最近在青阳城内的事迹,有功者赏,有错者罚。既然大家都不肯靠口,那我就将诸位近期的所作所为一一列出,赏罚分明,好教大家心服口服。”纳兰安康说罢,微微转头看向拓跋雷。 “飞天圣猴,整日带着个猴脸面具,自称为圣。实则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四处作恶,别的不提,上个月至今,已在青阳城生事,杀死十七人,奸淫幼女八人,罪大恶极,勿需细表。 而上清观的结竹师太,原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迷药药师,为躲避仇家追杀,去年来到青阳城郊外的上清观削发为尼,假言清修,实则继续制造迷药,专挑前来上香拜佛的有钱富绅,谋财害命,目前已有十一名家属到城主府上报家中男人在上清观一带失踪。 再说蒙面小子,你自称侠盗,自立山头,门徒数十,外表劫富济贫,但实际上每次打劫商队,从不留活口,近期在青阳城通往东陵城的大道上,便劫杀商队四十五人。 袁青山,你出道一年,凭着上佳剑术,在江湖上名声渐起,但却暗中勾结青阳武库技师,前后私贩军用制式刀剑共计七十一把,弩箭五副。 上述四人,所犯罪行,按大凰律令,罪当致死!”拓跋雷吐字如雷,杀气逐渐弥漫,犹如实质般一缕一缕射向提及到的四人。 “而连小远与阿飞两个毛孩,来路不明,竟先后引来四手观音与白骨黑煞两名恶徒,在青阳城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乱,此事稍后再论,前面四人,可敢认罪?这样,由我纳兰安康做担保,尔等四人来个生死决,只许一人活着,便可走出这城主府,赦免所有罪行。”纳兰安康十指交叉,轻触双唇,目光如炬般扫过众人。 话音刚落,捏了半天拳头的飞天圣猴暴起一拳,蒙面侠盗则从怀中摸出两把短剑,一齐功向了坐在两人中间的结竹师太,先死一人再说! 这娘皮子师太只会下药,功夫一定不强。 两人都是这么想的。 结竹师太倒也有几分姿色,红唇微张,媚眼弯弯,身子往后一退,之前的位置,暴起一团血花。 飞天圣猴的铁拳狠狠砸穿了蒙面侠盗的胸腔,而侠盗的两把短剑则从左右刺入了飞天圣猴的脖子。 不知什么时候,结竹师太就朝左右散播了些迷药,这两人早已被迷乱了心智,一招就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阿飞旁边的麻衣青年缓缓站了起来,双眼放着精光,剑却未出鞘。 结竹师太却妩媚一笑,捏了个兰花指,一枚细不可见的毒针弹了过来。 麻衣少年身手迅捷,轻轻一跃,便避过毒针,两步切身来到结竹师太面前,带鞘的长剑拍了出去。 结竹师太被拍飞前一刻,撒了一抹红粉。 红粉散去,麻衣青年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嘴角留着口水,嗤嗤地傻笑着。 师太趁机跃起,一手抓向麻衣青年的左肩,一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柳叶小刀,划向青年的脖子。 师太正想得意大笑,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她的手背,似乎有什么东西顶着皮肉突了起来,竟然沿着手臂一路急速鼠蹿而上。那是一把剑,一把出鞘的长剑,由她手心进,从肩膀出,再折了个弯,刺入了她的口中,从后脑勺透出。 结竹师太简直不能相信,中了自己百痴散的人居然一剑把自己反杀了,此散为自己独创,他人绝无解药。 师太的眼珠子瞪得很大,里面含着泪水。 她不甘心,可又能如何。死人是没有发言权的。 青年抽出了长剑,师太软身倒下。 “果然是江山辈有人才出,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此等剑法,你犯的也不是什么命案,城主向来有爱才之心,有没有兴趣加入城主府,共铸前程?”纳兰安康拍了拍手,面带微笑。 “谢过城主,谢过纳兰主事、拓跋将军。”麻衣青年弯腰拱手,朗声答谢后,退往一侧,长剑入鞘。 “好了,接下来,小远,阿飞,说说你们的故事吧。我不喜欢别人撒谎,小孩子也不行。” 阿飞哈哈一笑,望向小远。 “我俩上月在东陵城结识,都是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子。在东陵城接过几次悬赏榜,赚了些赏钱讨饭吃。后来不知为何,江湖恶人四手观音要杀我俩,所幸被官家捕快所救,我们心有余悸,便来到青阳城,避雨时,怎知又杀出一个白骨黑煞,后来拓跋将军出手所救,便来到了城主府。”连小远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他们于青阳城海边战败四手观音一事却没有提起。 “可是据我所知,这四手观音再次越狱,前不久出现在了青阳城,我们刚打算捉拿,却不见了踪影。你们可见过他?” “禀主事,我在东陵城似乎中了四手观音的邪术,心神一直躁动不安,来到青阳城后,我便寻了一处名医,疗养三日,独留阿飞在城郭操练刀法,阿飞,你后来可见过四手观音?” “没有啊,要是见到他,我一定已经被宰啦!”阿飞脸带惊恐,摆了摆手。 “你们出身何处?” “我来自西蜀小派,连家庄。” “我来自东陵城以南的滨海小村。” 纳兰安康食指轻轻点着座椅扶手,细细斟酌着小远和阿飞说的一字一词一句。 “那两位小英雄,日后有何打算,想不想留在城主府?”不久,纳兰安康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城主府藏龙卧虎,不止青阳城,就连江湖人也赞叹不绝,城主叶辛廉洁奉公,开拓进取,刚正不阿。主事高瞻远瞩心怀天下,将军义薄云天战勇无双。我等二人只是江湖中淡淡无名的小虾米,差距颇大,多谢这几日主事招待,我俩这就退下,继续走我们的小江湖,就不打扰大人们办公事了。”小远拉着阿飞,一起弯腰拱手。 连小远和阿飞走出了城主府,不禁舒了一口气。 “就这么放他们走?” “无妨。到了用膳时辰了,走吧。” 第二十三章 红驹 风起云涌的乱世,有人在十八路乱军混战中,横刀纵战马,一战惊天下。 人来人往的江湖,不计其数的浪客豪侠潇潇洒洒,扬刀舞剑,豪饮万坛酒。 羽生六道轮回转,补天又见屠世刀。 狂狮御剑飞天日,鬼手发财入梦来。 白衣方无傲雪梅,步入红尘鱼龙霸。 这是江湖上流传的一首歌谣,道出了当今江湖诸强的形式,天下之大,当今皇帝虽然大力弹压江湖大小势力,但仍有不少奇人异事不断崛起,亦有不世高人在偏远之地拉帮结派,安营扎寨,成为一方豪强。 后起之秀想着功成名就。 小远和阿飞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后起之秀,只想混口饭吃,走走停停,看看江湖。 眼见着钱袋子快要空了,两人又开始物色悬赏榜。 青阳城以西一百余里,自北向南,横贯着一道五六百里长的南岭。南岭群山连绵,古树参天,自然成为了一个虎狼并存之地,据青阳官方统计,这里藏着十多个山寨,具体人数不详。 南岭有一道天然峡谷,名为困仙峡。困仙峡长七八里,下面的峡缝能过三辆马车,越往上越窄,最顶处的缝口多为一臂宽,两边皆为坚硬的黑石壁,寸草不生,鸟兽皆不能攀附其上,神仙坠落此处,怕也难再逃升天。 穿过困仙峡后,是一片密林,为白虎堂的根基之地,密林四周是高耸的群山。白虎堂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有着困仙峡这道天然屏障,近几年纠集了近七百多人,分为六个营寨,以大寨主杨老虎为首,领帮众两百人,其余五个副寨主分别为:二寨主花豹,三寨主黑象,四寨主红驹,五寨主白猿,六寨主灰狐,五位副寨主各领一百部卒。 白虎堂平日里专门截杀附近大道上经过的商队,以及掠夺周边一些乡镇的粮食,无恶不作。 这些年,也有别的匪帮点齐人马,想攻打白虎堂替而代之,都铩羽而归。 今日是冬至,南方的寒风带着湿气,不断席卷着江南大地。困仙峡峡口却草木欣荣,各色野花开得十分鲜艳旺盛,可谓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走得近了,却发现花草底下,铺满了人与马匹的遗骸,这是今年秋分时节,南岭中另一伙人马攻打白虎堂失败后,白虎堂的帮众将他们砍翻的二百五十多具尸体全数丢在了峡口,喂养野花,以此景来警示着来犯之人。 今日,青阳城拓跋将军带着两千人马,分成两组,从白虎堂四周的险峰攀爬而上,准备突袭白虎堂。而通过悬赏榜召集来的三百多江湖人士,则负责在困仙峡峡口佯攻,正面吸引白虎堂的注意力。 这三百多名江湖人士,却也士气昂扬高涨,因为为首骑马的五人,皆为江南一带数得上号的高手。 从右边数起第一人,是一名头戴黑色毡帽,手拿关刀的黑须大汉,一双虎目望而生畏,江湖人称金刀镖师。他曾从军十年,退伍后在一家大镖局里凭着一把大刀混了个总镖头的位置,时值寒冬,商队渐少,生意清淡,便参加了此次官方组织的讨伐任务。第二位是手持长弓的中年侠客,江湖人称之射天雕,使得一手好弓。中间那位是个光头胖子,手持双斧,小时因家人皆被恶盗所杀,对盗贼之流恨之入骨。左二是个瘦高的汉子,常年以接榜捕杀重犯为生,一双铁爪闪着寒光,人称无情铁手。而左边这位白俊小哥,则是最近加入城主府的麻衣青年袁青山。 他们身后也藏着一些好手,三百余人蓄势待发。 但从峡谷中呼呼吹出的寒风,使峡口的大片野花随风摇曳,露出的连片惨白骸骨,告诉众人不要贸然冒进。 “袁老弟,你是官府的人,为民请命,何不一马当先,冲杀而上,我等定紧随其后,助你杀敌?”金刀镖师抚着黑须,双目斜视着袁青山。 “嘿嘿,我此行是为了取下六寨寨主的首级赚取功名,不是跟这些小鱼小虾玩耍的。而你却是冲着寨里的金银财宝而来,想要分得更多,那就要跑得更快才是。”袁青山不为所动。 “对,对,待会双方厮杀起来,战况险恶,袁老弟请多多注意,小心刀剑无情啊。” 金刀镖师常年跑镖,心机颇重,欲以激将法令这个心急立功的年轻人做先头部队,奈何这袁青山不痛不痒,也不再搭理他。 “你俩先别急,免得自乱阵脚。”中间的射天雕目不转睛,平视前方,淡淡说道。 “不错,今天我们路过的几个村庄,都被屠戮一空,鸡犬不留,定是给我们的下马威,小心为上。”无情铁手也附和道。 唯独黑斧胖子眯着一双肉呼呼的小眼,一言不发。 来了。 只见幽幽的峡谷中,徐徐走出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四寨主红驹,红驹一头狂乱的长发,叼着一根芒草,袒露着上半身,下身是一条火红的裤子,手持一柄钢枪,显得十分狂野不羁。 “区区三百野猫野狗,本寨主只需精兵一百,便能将你们杀得全军覆没!”红驹用手挽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长枪一指峡口之外。 这家伙的人头值八千铜钱,而砍杀一名普通白虎堂帮众只得两百铜钱。 “杀!”眯眼胖子猛然爆吼一声,一蹬马肚,冲杀出去。 随后四人互看一眼,齐齐喊了声“杀”,也策马跟了上去。 身后三百多人,纷纷亮出手中兵器,跟着一涌而上,踏过那片开得灿烂的野花,冲入了峡口里,也不再管是否有什么陷阱,多砍一人都是钱啊。 双方不过七八十步,红驹嚼着口中的芒草,微微一笑。 黑乎乎的石壁上,突然泼下一阵黑色的液体,似乎油脂般粘附在冲杀进来的百多人身上,用手一摸,滑不溜秋的,带着点刺鼻的味道。 金刀镖师等五人骑着快马,一跃而过。后面的众人有数十人骑得起马的,也加速通过,中段的百来人则被这黑色油脂泼得浑身乌黑。 红驹长枪一挥,身后有五十弓箭手举起火箭,向对面射了过去。 骑马打头的数十人,有武功了得的,纷纷使用手段打落了火箭,但仍有二三十根落在了身后,那黑色的油脂遇火则燃,火势十分凶猛,瞬间火焰便吞没了数十人,这数十个火人哇哇直叫,四处奔跑,不断引起更多的地方着火,黑烟熏天,一时间场面大乱。 后面的两百多人止步不前,里面的火人不断冲出,为了避免被这烈火沾上,前排那十几人挥舞着刀剑,砍杀着刚刚还一起冲锋的同阵人员,众人本就是冲着利益所来,生死之间,无任何情义可言。 方才还气势如虹的众人,转瞬间被这突然冒起的火舌给舔烧了七八十人,战意斗志也被吞噬大半,滚滚浓烟,像是那几十道亡魂般,飘散出峡口顶缝,腾空升起百十丈之高。 射天雕躲开一箭后,左手往后一抓,也不管抓了几支箭,一口气拉满了长弓,唰地一下射了出去。 七八名白虎堂帮众突然往后跌飞而去,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眯眼胖子一身肥肉突然飙起一阵厚重的杀气,双手往前一甩,左右两把斧子像是两个高速转动的陀螺,飞切进了白虎堂人群当中,有人拿着手中的刀枪上前格挡,却瞬间被开了瓢,飞斧去势未减,一连爆出五六朵血莲。 白虎堂这边一下子有近二十人丧命,阵型被两把飞斧切出了两道缺口,金刀镖师一纵缰绳,座下骏马高高跃起,只见他双手拄刀,如同一尊阿鼻杀神般,砸击向了红驹,红驹临危不乱,也挥起手中长枪,刺向了金刀镖师的刀。 一声刺破耳膜的锐响,刀与枪点在了一起。 红驹胯下战马受力过重,四蹄一下跪在了地上,马嘴吐着血。 红驹飞身后越,弃马而去。 马儿嘶鸣一声,全身涌出数百道血箭,暴毙倒地。 金刀镖师拍马赶上,横扫出满月一刀。 红驹突然倒地,斜向上刺出一枪,枪头捅穿了金刀镖师的骏马,一截寒光倏地从马头钻了出来,镖师只得侧身避开,马血溅了一脸。 这下扯平了。 无情铁手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半空中便一个倒挂金钟,利爪划过两名白虎堂成员的脖子,落地后,他猫着身子,在人群中如同一条泥鳅般穿梭,双爪快如闪电,不断刺插入白虎堂众人的小腹、大腿处,十多人同时哇地一声痛呼,捂着大腿和肚子,却摸到一手油腻的肥肠,从自己身上某个口子漏了出来。 红驹没想到这次来了几个高手,虚刺一枪,晃开金刀镖师,吹了个口哨,示意剩下的六七十人往后撤退。 眯眼胖子捡起了自己的双斧,又砍翻了几个跑得稍慢的白虎堂帮众。 这时,麻衣长剑的袁青山,打着哈欠,慢悠悠地策马而来,经过金刀镖师时,两人相视一笑。 “镖师年迈,气衰力竭,不如歇息片刻,待在下取了那长发小贼的人头便是。” “后生仔,一剑未出,你便哈欠连连,怕是昨晚被窑子里的荡妇给榨了个精光,别从马上摔咯,平白让那荡妇少了个姘头,哈哈。” “是了,昨夜那小娘蹄子,一边浪叫,一边夸爷活儿好。不像前几天服侍了个黑髯大汉,一双虎目瞪得凶巴巴的,看着高大威猛,不过是个银枪腊头,不过一刻,便软了下来。” 金刀镖师虎目怒睁,正欲挽刀便砍,那袁青山提前一步催起了马儿,向前跑去。 第二十四章 白猿 世上有很多种人。 要想知道他们的性格,从他们的步伐,便可窥知一二。 有一种人,他永远走得比别人快。他不一定有急事,但他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活力与激情。 阿飞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连小远认识阿飞,不过短短的三个月,他发现阿飞的步伐开始变得稳健而富有节奏感。 也有一种人,他的脑袋一直在不停的思考,创造力永远比他人丰富,他懂得什么时候该隐藏好自己,什么时候该送给敌人致命一击。 小远应该是这种人。 阿飞觉得,小远那宽大的袖袍里,除了飞刀,还藏着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玩意儿,或许很有趣,或许十分危险,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撩开小远的袖袍看个究竟。 “有血腥味。”小远停下了脚步。 阿飞按耐不住,向前跑出一段,却见到一个小村庄,村口的大树上挂着四五个死人。 阿飞手里握着短刀走在前面,小远面无表情,跟在阿飞身后两丈处。这个距离,既保障了自己的安全,又有足够的视野第一时间发刀。 村里血流成河,满目疮痍。一口砖砌的水井上,跪着四名村民,他们的头颅已经被剁下,脖子上流出的血迹未干,一直向井内延伸下去。 一旁装着稻草的手推车上,几个裸露半身的女子死不瞑目,苍白的双瞳,在望着天。 一处破败的屋檐下,躺着几个仍喘着些微弱气息的村民,他们被挖眼断舌,挑断了手筋脚筋,基本是也没了生的希望。 “娘的,要杀人便杀个痛快,何必用这种手段。”阿飞手中的刀越握越紧,虎口处的青筋根根暴起。 小远似乎见怪不怪,眼角一扫,手中现出一把小刀。 “求,求求你们,不要杀我爹娘,不要……” 原来是两具尸体,压着一个小女孩。 阿飞小心翼翼地搬开一男一女两具尸骸,看来是小女孩的双亲,为了保护她,而用身体挡下了一刀。 刀很长,扎透了两个成年人后,还有一小截不偏不倚,插在小女孩的胸口上。随着阿飞挪动双亲的尸体,带起了刀,小女孩的胸口霎时间就冒出了鲜血。 阿飞连忙伸手去捂着,血却不听话地从指缝中咕噜咕噜地往外渗着。 小女孩脸色慢慢变得惨白,鼻息也渐渐淡了下去,身体由抽搐变得僵硬。 小远走了过去,拍了拍阿飞肩膀。 “小远,我们走。”阿飞握着一双血拳,站了起来。 小远看到了一双似乎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居然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还看到了一缕灰雾,弥漫在阿飞的板寸平头上。 灰雾转瞬即逝,或许只是旁边燃烧着的房屋冒出的烟雾罢了?小远缓缓呼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阿飞已经习惯了走在前面。 他像是一头小豹,在奔跑着。 本来两人是跟着三百余人一起接了悬赏榜,一齐出发前往困仙峡讨伐白虎堂的。阿飞这家伙半路却闹了肚子,拉了半个时辰,早就被大部队给甩远了。 小远跟着阿飞跑了七八里,这才远远看见了峡口内飘起的烟雾。 峡口内,战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红驹带着六七十部下,且战且退,似乎有意引着更多的追兵进入峡口深处。 “慢!这里光线昏暗,小心埋伏!”铁手无情勒住了马,示意后面的两百多人小心慢行。 人群中,有部分人掏出了火折子,点起火照了起来。 “不要点火!”金刀镖师大声喝止道。 迟了。 峡口两壁的高处,悬挂下数十条绳索,每根绳索上攀附着三名持弓帮众,整整一百张弓斜对着底下的人。领头的是一个双臂奇长的家伙,拉着一把齐人高的长弓,他便是白虎堂五寨主——白猿。 当火折子亮起的那一刻,这一百张弓,开始了收割。 “你这小胖墩,一身肥肉跑动其来像一堆白蛆在蠕动,看得老子发毛,就先射了你吧!”白猿呲着牙,放出了第一箭。 白猿的箭箭簇尖滑,箭体黝黑无光,飞起来几乎无声无息,如同黑暗中飞过的一条黑蛇,一口咬进了眯眼胖子的胸内。 胖子倒也警觉,猛然伸手去抓箭,但是尖平的箭更容易穿透人体,一臂长的箭羽从胖子后背钻了出来,他抓了个空。 黑箭又咬向了胖子身后一个戴着耳环的男人。 胖子和耳环男人都摸着胸口,感觉滑腻滑腻的,四周变得越来越黑,只觉一阵眩晕,就要跌下身去。 在几乎微不可闻的一阵箭啸声中,底下陆陆续续有五六十人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冲!都冲过去!”金刀镖师大刀一扬,大步流星往前奔去。 一直骑马狂奔的袁青山忽感不妙,一个侧身倒挂在马腹下,马儿帮挡了两箭,跑着跑着就歪倒在一旁,喷着响鼻,抽动着蹄儿,挣扎不起。 袁青山突然脚底发力,几步飞跨出去,找到了红驹,一把长剑抽出,如白虹般刷向了红驹背后。 红驹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巨大的危机感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后背轻轻地划上自己的脊柱、脖子、后脑勺,浑身上下的体毛根根炸起。 “啊”地一声痛呼后,红驹咬牙回身,刺出搏命一枪,而袁青山早有准备,再跨一步,轻松躲过枪芒,带动长剑,轻轻削过红驹小腹。 红驹不顾小腹血流不止,回枪荡开再次刺来的长剑,挑起枪尾,砸向袁青山下巴。 袁青山似乎有些不耐烦,侧身躲开枪尾,进入了红驹的视野盲区,猛提了一口气,使出了自己的成名技——白蛇攀龙壁。 红驹感到自己右手手腕突然一凉,接着手臂快速隆起一条两指宽的肉瘤,一道惊人的剑气如同白蛇般透肩而出,嘶嘶吐着信子,一口咬向了自己滑动的喉结。 “哈哈,八千铜钱到手!”袁青山手臂轻震,长剑旋了一个弧儿,红驹项上人头向上弹起,袁青山一刺一收,拿出一块牛皮,包好后别在了腰间。 “爹,救我!我不想……” 人头被抢,金刀镖师皱了皱眉,甚是不爽。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在求救,回首一看,却是自己的一个私生子,天灵盖上插着一直手臂长的黑箭,从胯下透出黑魆魆的箭头,他跪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吐着血沫。 这私生小儿他倒也器重,从小跟着自己习武,比那几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亲生儿可上进多了。这一次,镖师想带着十六岁的孩儿出来练练手,见见腥,让他在队伍最后头跟着划划水即可,谁想这少年心气蓬勃,也想展露几段身手给爹爹瞧瞧,奈何一人未杀,便被那白猿一箭给射杀了。 像是心中被泼了一大桶燃油,瞬间爆燃开来,金刀镖师从地上捡起红驹的长枪,虎啸一声,长枪犹如一颗流星般,飞刺向攀着绳索挂在半空的白猿。 白猿拉满了弓,正想射向得意洋洋的袁青山,这小子刚刚居然杀了红驹,还把他的头给取了下来,突然发现一根长枪“嗡”地一声,破开空气,直奔自己而来,白猿急忙调整射击角度,朝着长枪射了一箭。 叮! 一声几乎要刺碎耳膜的金属交鸣声在半空中炸起,天上地下的人都捂着耳朵,大张着嘴,试图减缓声波给自己耳朵带来的伤害。 长枪擦过白猿,炸起一团血花。 一只比常人长了一半的臂膀与一半黑色的长弓,飞坠而下。 白猿咬着牙,沿着绳索向上攀去,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的长弓手下,继续在无情收割着地下的人,像是一尊尊毫无感情的机括木偶。地上会使弓的人也纷纷拉弓还击着,一些暗器好手也一个劲地朝空中挥舞着双臂。 铁箭、木箭、闪着雪花的飞刀、千奇百怪的暗器。 半空中,各类高速飙飞的杀器,你来我往,纷纷扬扬,好不热闹。 几个照面,天上掉下了三四十人,地上也躺下了五十多人。 射天雕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再次松开了弓弦,三支羽箭分别射向三个方向,也不等战果如何,他再次伸手摸向弓壶,却发现没箭了。 三十支箭,前后射翻了二十八人。 稍一愣神间,便有五支黑箭飞了过来,他一矮身,藏在了石头背后,其中四支黑箭被石头挡了下来,激荡起一片火星。 最后一支箭的角度有些刁钻,擦着石头边缘,掠过射天雕的左耳。 射天雕伸手一摸,半只血肉模糊的耳朵出现在手里。他呵呵一笑,继续蜷缩在石头背后,保命要紧。 袁青山击毙红驹后,金刀镖师、铁手无情也仗着武功高强,冲杀而来,身后跟着二三十人。 这些人,基本就是本次讨匪行动中的最强者了。当然,也是仅剩的幸存者。 没了主帅的红驹残部,根本无力抵抗,纷纷在回撤的路上被砍翻在地,成为了白花花的赏钱。 整个攻峡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 讨匪众三百三十余人,最强五人组中的眯眼胖子和金刀镖师私生子皆被白猿被一箭贯死,射天雕窝在石头后面,生死不明。其余人等被烧死、射死三百。 红驹百人部全数被歼。 白猿断一臂而逃,部下死伤过半。 本来拓跋雷只需众人在峡口一带佯攻,吸引部分火力即可。 奈何财字当头,很多人便身不由己,拼破了头。 第二十五章 黑象 “小远,我们不进去吗?”阿飞看着峡口里硝烟弥漫,喊杀声惊天震地,刚刚压抑下去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杀伐之意,又涌了上来。 “峡口里面易守难攻,进去九死一生,跟我来。” 连小远头发半扎,一袭蓝袍,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不过十三岁,便已是个气质极佳的翩翩少年。 阿飞板寸平头,黑衣红巾,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肤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倒像是个经常打恶战的老兵。 阿飞跟着小远,翻越了几个山坡,顺着一条悠然小径,居然摸到了白虎堂的一个侧门前。 “阿飞,想不想走一条精彩的江湖路?”小远观察着营寨里的地形、布防。 “想!”阿飞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头破血流也不怕?” 一阵山风吹过,掠过四周的竹林树涛,沙沙作响。 “……不怕。” 小远原以为,阿飞这刚刚受了一番刺激的莽夫,会斩钉截铁地回答自己,谁料他却沉吟了好一阵,才说出不怕二字。 “等着,拓跋将军快有行动了。” “两位小友,在干嘛呢?” 一片阴影把小远和阿飞笼罩起来。 两人一左一右,暴跳开来。 “别慌,是我。”来人是袁青山,他一脸随和,人畜无害的样子,一把长剑负在背后,腰间包着红驹人头的皮裹却不知所踪。 一个高大壮实的黑袍人,就这么定定站在了峡口的出处。 他全身肤色漆黑如墨,额头上一条两指宽的疤痕从左斜拉而下,右边嘴角也开着一个豁口,露出了半边森然白牙,两个眼珠子一大一小。微风吹过,黑袍翻动,他的上身并没有穿衣服,漆黑的胸膛、小腹上,同样爬着四五道两指宽的旧痕,像极了一条条蛰伏在地的凶狠大蜈蚣。 他便是白虎堂三寨主——黑象。 “嘿嘿嘿。”黑象的笑声,像是干枯的老树枝刮过铁板般渗人,原本便外露的半边白齿,这下更是裂开到了右耳根处。 黑象的人头价值一万二千铜钱,这价钱在市面上可以买三匹上等的好马。 先是让一个泼皮小辈抢了头功,而后还折损了一个儿子,平日里镖局的生意多半都是冲着他的名头来的,今天一定要连本带息讨回来,不然以后还怎么能在道上混下去? 金刀镖师决定十招内拿下黑象,他的刀法可不止这点。 镖师持刀前冲,黑象无所畏惧,握起一双黑拳,一拳侧捣在镖师劈出的一刀上,布满金纹的大刀歪向一旁。 镖师笑了笑,黑象摸了摸双臂,明明自己已经砸开了刀,手臂上却裂开了四五道红殷殷的口子,他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丑八怪速速受死!”金刀镖师催动十成功力,把大刀舞成一对凤翅,不断啪打向黑象。 黑象看起来身形庞大,却施展起来一套古怪的身法,左右腾挪,把金刀镖师漫天袭来的刀气给躲了个七七八八,实在躲不过的,便用一双黑拳硬砸。他咬着一嘴森然白牙,全然不顾手臂、肚皮上不断增多的刀痕。 金刀镖师砍出了一百多刀,一百多斤沉的金纹关刀砍得空气嗡嗡作响,但似乎也只是给黑象造成了些皮外伤。镖师深呼一口气,再次提升功力,一个回鹘翻越,借着旋转的惯性,呼地一声劈出了一道金色虹练。 这一刀砍在了黑象的肩甲上,刀身破甲而入,剖肉三分,黑象双手抓着刀柄,额头上冒出了几颗黄豆大小的汗珠。 “老子最不缺的就是伤疤!你的大刀砍不动我,不如我帮你拆拆骨吧!”黑象突然嘿嘿一笑,看准金刀镖师旧力用竭、新力未盈之时,一个蛮牛冲撞,将镖师撞了个侧翻。 随后黑象翻滚而来,如同一座小山般大的屁股墩结结实实压在了镖师的后臀上,黑象伸出一双黑手,如同两个黑铁镣铐般,牢牢抓向了金刀镖师的脚踝,随后向上一扯。 “呀!无情铁手,快来助我脱困!”金刀镖师只觉两腿一抽,瞬间没了知觉,忙呼同伴来救。 “呼呼呼。”黑象满脸笑容,笑声狰狞可怖,双臂一紧再次发力。 铁手无情刚跑到一半,却看到眼前暴起一阵血幕,在沿海几个大城名声显赫的金刀镖师,竟是被一个黑肤怪人给压在地上,硬生生扯成了两半! 场面有多惨烈就不详细描述了。 “喂,你在发什么呆?” 铁手无情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急忙跃向一旁,拉开距离。 “要跑吗?一起玩玩嘛。”诡异的声音如影随形,紧紧跟在铁手无情背后。 铁手无情恢复了往日猎杀目标时的状态,照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反刺出一爪。 他穿戴的是四刃直爪,与自己直爪交错抓在一起的,是一对三刃狐钩。 “灰狐,你的头虽然只有五千铜钱,但胜在好赚,还不给我送来!”铁手无情身如鸿雁,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至极的弧线,激射出两枚铜色短锥。 灰狐往后翻滚躲避,起身的时候却被从天而降的铁手无情骑了个正着,他双腿缠着灰狐的脖子,左右直爪分别对准灰狐的喉咙与太阳穴,干脆利落地刺了进去。 灰狐的一对弯爪也抓进了铁手无情的两腰间。 铁手无情吃痛,更加愤怒,双手猛然提劲一撕,灰狐的大好头颅像是一床棉被突然被刀划开了一般,化成破布棉絮飞洒一地。 铁手无情解下肩上的围巾,草草扎了几圈腰部,又从袖口内抽出了两条细丝,细丝的一头闪着光亮,系着一枚银针。 眼见六弟在一个回合间便脑袋开花,黑象恶吼着疾步奔来,形如犀牛,他高举一双黑拳,如同两个黑金炮锤般砸向铁手无情。 铁手无情往地上拍出一个小瓶罐,有刺鼻的浓烟翻滚而起。 黑象哪还管这么多,咚地一声一双炮拳砸向了浓烟中,一时间泥草四溅。 浓烟飘过,黑象感到双眼一阵火辣,泪流不止,遂闭上眼睛后退几步,用双手不停搓揉。 越搓越是火辣难受。 故技重施,铁手无情悄无声息地骑在了黑象肩上,双手握着细丝,快速缠绕在黑象那粗大的脖子上,再将银针深深扎入了黑肤之中。 黑象蒲扇大小的双手往头上一拍,铁手无情堪堪跳了下去,同时双手一拽。 黑象被那阵怪烟熏得眼鼻口都留着火辣辣的体液,喉头也被韧丝牢牢勒住,身陷险境。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在弹指之间。 当然,狭路相逢勇者胜,抱着抉择与信心的一方,胜算更大。 要对付这个大黑怪,必须速战速决,给他摸到一下,下场绝不好受。 铁手无情找了棵大树,将手中的细丝绕了上去,打成死结,随后从腰间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儿打了开来,从瓶中倒出些红油状的液体,液体沾到细丝,像是活了过来般,飞速蹿向了缠着黑象的那一头,银针里头是空心的导管,红油顺着银针中的导管,源源不断地灌入了黑象脖子上的大脉之中。 “唔!”黑象突然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口中吐着红油状的红色碎末,他用双手抓了几下,突然发一个狠,用手硬生生将一块脖子肉给扣了下来,里面的喉管森然可见,嚯嚯地往外泄着气,但总算阻止了那红油继续灌入他的体内。 黑象尝试着睁开了眼,刚刚张开一条缝,一阵风吹来,眼珠子又如同火烧般辣痛起来。但就这么一瞬,足够他看清了铁手无情所在的方位,他高高跃了起来,嗷地一声,再次砸出双拳。 铁手无情扔开细丝和小瓶儿,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举爪便刺。 黑象携着开山断江之力的堕天一击,把铁手无情给砸在了一人合抱的大树上,大树轰地一声,炸裂开来。 铁手无情的胸腔被一双黑拳贯穿,浑身瘫软靠在断开的大树上。 他的一双直爪则全部没入了黑象的腹部,后者的五脏六腑都被爪刃给撕裂开来。 “老……老子的命,比你硬,你……给我死去吧!”黑象咬着一口狰狞无比的外露白牙,用尽最后一丝蛮劲,挥出了一拳。 无情铁手双眼浑浊无神,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鞭炮模样的竹筒子,冒着丝丝白烟,插在了黑象那豁出一个口子的喉管里。 无情铁手的头颅被一拳砸碎。 黑象被炸去半边身体,残驱轰然倒地。 此次的悬赏剿匪行动,可谓惨烈到了极点。 至此,白虎堂六个寨主,三死一残。 以金刀镖师为首的五人众也仅剩麻衣袁青山在跟两个小屁孩叙旧。 射天雕生死不明。 这一次,明着是青阳城官府出重酬请江湖能人异士前来讨贼,且只需打打酱油即可,又暗地里派人放出白虎堂寨内藏着不计其数的宝物之说。这些年来,甚至还掠去了几件价值连城的国宝神器,让这三百余人皆在自己心底打着小算盘。 短短半日,青阳城官府便不费一兵一卒、一钱一毫,极大地消耗了一波青阳城方圆百里的江湖势力,同时又抹去了白虎堂半数匪兵恶将。 待困仙峡那头的喊杀声渐渐小去,埋伏在四周竹林里已有半个时辰的拓跋雷,这才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养好神的大军,开始了清洗行动。 第二十六章 下山 下雪了,江南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北方的雪,下得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豪爽万分,瞬息而至,冰封万里。 南方的雪,却是萧萧瑟瑟,雪中带着些喃喃细语,缓缓覆盖满秦淮河畔。 雪不如雨般直接,砸的庭院里的美人蕉叮咚作响。 雪不像雷般吓人,也不如冰雹般伤人。 雪该是柔和的白色。 但困仙峡短短七八里路,铺着的却是血红的雪。 拓跋雷带着两千大军,很快就冲破了白虎堂的防御工事。 白虎堂众节节败退,纷纷逃入寨房中,试图据险死守。 青阳城官兵们从腰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煤油瓶,用火折子点着,一个个抛入了寨房内。 不多时,整个寨子火光冲天,黑烟四起,白虎堂众浑身冒着火苗,惨叫着跌跌撞撞冲出了屋,守候在屋外的官兵用长枪将火人一个个钉死在地上。 拓跋雷与大寨主杨老虎此刻正战得酣畅淋漓。 袁青山、连小远、阿飞三人则与二寨主花豹缠斗。 杨老虎挥舞着一把九环大刀,与拓跋雷的一双轩辕长刀激战了七八十回合。 杨老虎咬着牙,一件黄色的皮袄被砍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里面不断有血液流淌而出,滴在皎白的雪地上,分外刺眼。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前背后的衣物都被汗水打湿了,如柳絮般纷飞的雪花飘到他的脸上,也很快被体温给融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水珠。 “拓跋雷!我是在你家锅里拉屎了吗?你为何……” 拓跋雷的双刀嗡嗡作响,如同两轮红日,爆发着无法直视的炙热红光,破开了杨老虎的身躯。 拓跋雷继续前冲出去七八步,才止住了身形,轩辕刀渐渐恢复常色。 杨老虎被分成了两半,分别向左右飞去,腥人的热血铺了一地。 “话多。”拓跋雷将双刀收回背后,似乎剩下的战斗,已无需他再出手。 值两万赏钱的杨老虎殒命,结束了作恶多端的一生。 距此不远的白虎堂谋事大厅里,有四个身影也打得不可开交。 连小远看准花豹的落脚点,甩出两把飞刀。 花豹手持两把鸳鸯短刀,无法格挡攻向自己下盘的飞刀,只能提速侧闪,却发现一个平头小哥双手抱刀,袭到了眼前。 花豹人在半空,在巨大的危机感压迫下,爆发出了生平所有的潜力,一个鱼跃躲开短刀,双手抱在了屋梁上。 一直游移在侧后的袁青山嘴角微微翘起,贴着花豹的后背,与他同时跃了起来,一剑扫在花豹后背上。 小远再次甩出两把飞刀,花豹咬着一嘴血沫,双臂发力,像头矫健迅猛的豹子,将自己拉到了横梁之上,重心还没站稳,却发现平头小鬼也站在横梁上,虎头虎脑地朝自己劈出一刀,虎豹连忙举刀便挡。 袁青山飞身一脚踏在柱子上,借着反弹之力,跃向花豹,手中的长剑像是一条阴狠的蛇,吐着信子,从花豹的脚板底刺了进去,又从大腿肉里穿了出来。 阿飞一个矮身,横刀扫向花豹的另一只脚的膝盖。 花豹反手握刀,向下刺出。 阿飞只是佯攻一刀,便向后退去两步。 噗噗两声闷响,一把飞刀没入了花豹喉咙,一把扎在了他的眉心间。 花豹摇晃两下,从梁上跌了下来。 阿飞跟着落下,半空中一声暴喝,凝聚着全身精气神的惊鸿一瞥狠狠劈了出来。 花豹的头颅径直飞开,一声闷响撞在了墙壁上,弄出一个血印子,又在空中飞旋了几下,这才落地,滚向一边,整个屋子里,一片狼藉,充斥着刺鼻的腥臭味。 “至于么?”袁青山笑眯眯地看向连小远。 小远耸了耸肩。 小半个时辰后,整个白虎堂寨内便没了喊杀声,安静了下来。 此次剿杀白虎堂,是纳兰安康向叶辛献出的平定南岭十八策中的第一策。 共解救被强掳去寨里做苦役的老百姓三百多人,抄获大批钱财物资。 而白虎堂旧址则被翻新一番,成为了青阳城演练新兵的大营,常驻兵力一千,像是一枚钉子般牢牢钉在了南岭诸多势力图的腹部。 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官家接下来要有大动作,南岭众帮要么接受招安,要么用拳头与官家对话一番,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们回到“剑山”。 虽已入冬,“剑山”远在海外,连绵的群山温暖湿润,并无多少寒意。 一个月前的夜晚,“剑山”迎来了一位神秘访客,大当家段宏易客客气气地将其接入了内堂,驱散仆人,关上了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得堂内爆出一声脆响,“剑山”子弟都担心大事不妙,全员佩剑,随后却又没了动静。 二当家段小城被传了进去。 他看到大哥苦涩着脸,却硬是挤着笑容,平日里泡茶的那张八仙桌齐齐裂开两半,正寻思着是何人令大当家如此吃瘪,顺道嘲笑两句。 可当段小城抬头看到了另外一人,内心略惊,急忙毕恭毕敬弯腰敬了个揖。 只见大当家用拇指转捏着手中的茶杯,思考了好一会措辞,这才对自己说了两个字,下山。 阿飞定是偷偷溜上“剑山”的快船,上了大陆。 可前些时日,每一位出海的船员,自己仔仔细细问了三遍,都说没见着人。 段小城带着自己的“胜寒”,下了山,上了船,抵达了东陵城。 在沿海一带,无论是在江湖里,还是在官府中,段小城还是颇有些人脉的。 不过几天,便打听到了东陵城近期发生的一些奇闻趣事。 经过再三筛选后,他便有了些眉目。 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开始在东陵城走江湖,平日里接了些简单的悬赏任务,赚点铜钱混日子。后来在郊外的一处破庙里遇到了越狱的四手观音,四手观音是一个来自西域的家伙,此人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拳脚功夫和西域幻术都小有所成,一个变脸间便给大家伙带来血光之灾,沾了好些人命,后来遭官家的人设计,给送进了东陵城地下大牢。前两个月不知为何跑了出来,当时是要对两个少年下死手的,好在官家的人再次赶了过来,把他给关了回去。 可不久,四手观音又逃了出来,至于去了何处,无人再知晓他的下落,两位少年也不知所踪。 段小城很是头疼。 东陵城只是大凰最南端的城池,他要往西走,还是北上?西边的贵人城,距东陵城四百五十里,途径地势险恶的蜈蚣岭。北上两百里,则是这两年快速崛起的军工城市青阳城。 段小城抱着剑,坐在一个简陋的酒肆里,紧紧皱着眉头,那位前辈给自己的时间是一个月,一个月必须找到阿飞那小子。 段小城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了翌日清晨,洗了把脸,决定前往青阳城。 同时,他自进入东陵城以来,总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段小城策马一口气跑出三四十里后,看到一处溪流,便牵着马儿过去喝些水。 他转过身,一直看着一棵大树,大树有着笔直的躯干,约有十丈多高,树根如同无数的黑蛇般盘虬着,树冠茂密,将冬日的暖阳全数遮蔽,投下一片阴影。 段小城突然出剑,一剑插入了树干上。 树干被切成了整整齐齐的数十份,轰然倒下,树叶四飞。 “你这剑,是用来砍瓜切菜的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个强敌,段小城开始暗暗提升境界,随时迎敌。 “我这几天正闷得发慌,阁下便来找我耍乐子,倒也是个懂情趣的贴心人。”段小城的剑变得白莹一片,不是雪,胜过雪。 无论来者是敌是友,段小城这些天实在是有些郁闷,这人明显是带着浓重的战意来的,正好可以痛痛快快打上一场,自己也有好几年没下山了,就在此地试剑问江湖吧。 飘零的树叶散去,一名黑袍白面具的男子站在了段小城面前。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段小城能清晰地感到对方正在窥伺着自己。 段小城将精气神提升到极致,朝着男子率先刺出一剑。 男子赤手空拳,右手双指并拢,点向“胜雪”,如雪白剑居然被点弯了少许,足以看出此人双手坚如铁石,定是个外功高手。 段小城兴趣盎然,攻势更紧,竟是贴近半步,一边游走,一边出剑。 男子每次空手接刃,都将段小城那精湛的剑气泄到地下,以他双脚为中心,周边不断被卸下的气劲给割出一指宽的裂缝。 双方过了十来招,算是热身完毕,男子不再被动防守,高高跃起,一拳擂下,铁拳一化成十,十化成百,如同密密麻麻的石笋般笼罩向段小城。 段小城右手一抖“胜雪”,雪芒凝成霜,霜晶聚成冰,冰魄如疾风,直取男子中门。 男子这次伸出双手,凌空抓向冰锥。 段小城再次催力。 男子将“胜雪”夹在两掌之中,剑锋离他鼻尖仅有半指,他的鼻头微微结着些寒霜。 男子仗着浑厚的外功,将寒剑拉了过来,同时踢出一脚。 段小城不敢在拳脚上托大,身子如燕般旋起,同时催动手中利剑,卷起一个飞雪漩涡,不断刮向男子。 男子被漩涡一直顶入了一旁的竹林中,一根根手臂粗的麻竹被漩涡给撕裂成了不规则的竹屑,上面都染着一层灰蒙蒙的霜芒。 第二十七章 副城主 段小城催发的寒霜漩涡,带动十数根截锋利的断竹,不断袭向神秘男子。 男子也打得兴起,在挥拳抵挡的同时,微微沉腰纳劲,达到一个临界点后,猛然双拳齐发,两道橙色的气柱瞬发而至,轰向段小城的胸口。 段小城始料不及,只能稍微偏了偏身子,橙色气柱便撞击在他左肩上,似乎被一对金瓜大锤狠狠砸了一下。 段小城向后翻飞,一连打了七八个旋,这才堪堪止住身形,只觉得左肩一阵麻痛,体内脉络胡奔乱跳,气息混滞,一时间竟催不起一丝气劲来。 两道气柱击中段小城后,并未散去,那男子将气柱握在手里,竟变成了两道气鞭,他追身而上,不断用气鞭抽打向段小城。 是练气士! 而且是个练气士中的高手! 这天下之大,走江湖的人,也各有手段。最常见的江湖人,便是携着刀枪棍棒剑一招一式闯天下,而用毒、幻术、奇门暗器的人才也偶有现世。 唯独这练气士,可真不多见。 近五百年来,比较出名的练气门派,多在西边的昆仑山以及东海外的仙岛,中原区域甚少听说有练出了样子的练气士。练气士轻易不会涉及俗世,民间记载甚少,加上近些年小皇帝大力整顿江湖,练气士在中原几乎没了踪影,颇为神秘。 目前在官方资料中详实记载的,是练气士的几个阶段。第一阶位是炼精化气,把自己体内的精气神,炼化成气,以气补元,可十天半月不吃不喝,一般伤病也可自行以气治疗。昆仑山和东海外的一些练气教徒,在潜心修炼二三十年后,基本可以达到第一阶位。 第二个阶位是练气化形,在此阶位,练气士可以将体内的气引导出体外,化成各类形状,可攻可守,只要出入世俗,练过家子的即便来上三五十人,也根本不是对手,基本是病邪不侵,寿命也要比寻常人多上一倍。官方有所记载的,百年内不会超过十人,而段小城一下山,便遇到了一人,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三阶阶位是御气飞升,顾名思义,到了这一阶位的人,经过以气炼身数万遍,开始脱胎换骨,在冥冥之中已经窥得大道,若再遇机缘,便能羽化飞仙,即使不飞入天庭,亦是个陆地神仙,世俗百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们,寿命达到千岁也不成问题。 可自三皇五帝以来,传说能达到这一层次的,来来去去也不过十多人,近两百年来,再无一人能够飞升。 或许,证得大道的人,多在云深不知处,外人无所知晓罢了。又或许,这一境界,太过虚无缥缈,仅仅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 对段小城来说,这或许就是一次机缘。 一身剑气,只能勉强运起三成,没了剑气,就当真不会打架了?练剑二十余载,那些最简单最基础的招式,都生疏了么?兵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只取其一,莽夫罢了。 “胜寒”没了剑气的滋养,也只是一把比普通剑刃锋利数倍的俗剑。 段小城踏着竹子,像只灵活的猴子般跳跃腾挪,接连躲过了男子那如同长鞭般抽来的橙色气柱。 直到方圆百步内的竹子全部被连根抽起,四周一片空旷。 段小城气喘吁吁,落回地上,摆了摆左手,略微感受了下,气已恢复五成。 男子双拳再次紧握,从掌心到双臂,变得通红如火,身体周边的空气开始翻滚涌动,渐渐化为数十个小型气旋,隐隐带着风暴雷电之威。 招未出,但声势已经令段小城心头狂跳。 练气士果然奇妙,这一招能否接下? 这民用大道隔着三里外,便是官家驿道。驿道的管控之严格,前文已经说过,不再赘述。 驿道上每三十里,便设一处十丈高的塔台,用于监控气候变化和驿道路况。 廖晨是个新兵蛋子,上头安排他与另外一个新人在寒冷的冬季值守这处塔台,另外两个老兵油子则于上个月草草交接完毕后,回老家过冬去了。 廖晨喜欢值日班,他每天都喜欢早早登上塔台,接替过哈欠连连的同僚,静静等待着日出。两年来,除了阴雨天气,这个习惯一直不变。 不同的是,他今日双眉紧皱,全神贯注地望向隔壁民用大道旁的一处竹林。 虽然是冬季,但是南方的冬还是晴天居多,天地间铺洒着一片暖人的白旭日光。但唯独那边竹林,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还起了乱风,隐隐中带着雷鸣。 难道是有世外高人在过招?虽然事发地是在隔壁民用大道,但是这些个高手,一旦打起来,三里地很快就会波及过来,要不要放飞凰焰示警? 段小城盘腿而坐,“胜寒”横放在双膝上。 那是一个巨大的凹坑,坑内的土石焦黑,树木草竹尽数被焚烧成炭灰。 段小城原以为自己即使不能跻身十强者,但也离得不远了,自己也有许多厉害的招式都没来得及使出,不过就算多丢出三两招独创绝学,就能抵挡住这练气士的天威了? 今日一战,让他彻底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神秘男子以气打乱自己体内的百脉,再以气引发天象,一道雷击便把自己的佩剑击飞了十多丈,要不是“胜寒”也算把上等好剑,估计也难逃剑碎的下场。 神秘男子见段小城再无战力,便挥了挥手,围绕他身边的狂风疾雷都随之安静了下来,渐渐散去。他负着手,静静望了一阵段小城。 段小城败了,败得无话可说。他能感受到那男子眼中,流露出的轻藐和失望之意。随着一阵朗声狂笑,男子一甩黑袍,施然远去。 段小城睁开着眼,双手拇指细细摩挲着黑檀木精雕的剑鞘。 倘若用三个月前,在“剑山”松林中悟出的半招拔剑术,会不会有半分胜算? 不妥,双方交手,你死我活,谁会给自己半天功夫去酝酿剑意,给你慢悠悠的使出什么拔剑术。 罢了,练气士本来就是神奇的存在,自己输得不冤。 只是那人为何而来,又为何离去?自己刚刚下山,目的只有一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 段小城忽然看到不远处一道赤红色的焰火飞天而起,在空中炸裂开来,化作一直展翅飞翔的凤凰。 官家的人很快便要过来,段小城也不多纠结,起身怕了拍发梢衣物上沾染的尘埃焦土,拿起剑,继续向青阳城走去。 话说拓跋雷带兵剿灭白虎堂后,不久便收到一道急令,留下一员副将处理后续事宜,喊上了袁青山、连小远、阿飞三人,骑上军马,一齐急冲冲的赶回了青阳城。 青阳城副城主府内灯火通明,议事大厅内更是坐满了人。 副城主楼以明环视了一圈在座的诸位同僚、亲属,显得有些急躁。 他左手边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发福大叔,两鬓花白,脸上却白嫩无比,五官如同娃娃般精巧,人称童伯,是副城主府里的大总管,只见他脸带微笑,略微倾着身子,闭目养神。 楼以明右手边则坐着一名穿着金黄内甲的国字脸大汉,大汉将头发梳往后背,浓眉大眼,嘴唇丰厚,也是笑而不语。 现在只要提到青阳城,大家只知道叶辛是城主,叶辛的团队把青阳城上上下下打理得仅仅有条,欣欣向荣。可他这副城主,像是完全被架空了,只负责一些祭祀、典礼、教育、防火防盗等无关痛痒的活儿。 坐在楼以明对面的,是几个东桑国武士打扮的人物,他们穿着棉衣内衬,外套一件宽松的开襟连衣袍,双手都拢抱在袍内。 “几位大人,有何任务,直说无妨,只要银子给得够,我等必全力以赴。”率先开口的是一名束发东桑武士,他穿着橘白相间的格子外套,所说汉语与中原人相差不多。 “本次任务非同小可,因为你们要捕杀的,是现任青阳城城主叶辛。”说话的是童伯。 “如果将他的左臂右膀纳兰安康和拓跋雷一齐干掉,赏金翻倍。”着金色内甲的汉子悠悠说道。 楼以明一言未发,双手十指交叉,轻触嘴唇。 东桑国众人听罢,立即交换着眼神,用东桑语快速交流着什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可能是意见没有达成统一,几名东桑人站了起来,比手画脚,声音也由缓转急。 在他们的身后,几人的背影交错在一起,按道理影应随人动,可这几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形成一个高大的黑影,一动不动,甚是怪哉。 待几人吵得不可开交时,黑影竟然裂开了两道小缝,隐约间还能看到一双妖魅般的眼珠子。 “诸位稍安勿躁!”楼以明从腰间掏出一方用锦布包裹着的物件,打了开来,赫然是纳兰安康这几日苦苦找寻的城主大印。 原来,大印失窃,是副城主的手笔。 看来,青阳城要变天了。 “如若事成,别说银子了,以后青阳城特设一处港口,专供你们东桑国使用,往来货物均不盘查,如何?”楼以明拿起大印,细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 这次,几名武士很快都点了头。 第二十八章 回家 从青阳水师府回到城主府,一共有五里路。换了平时,叶辛只需十人护送自己回家。 他喜欢骑着马,趁着月明星稀,慢慢地走着,看看自己治下的青阳城,每一天有哪些不同的的变化。 今夜可没那个心思。 这五里路充满了杀机。 叶辛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平日里巡逻的甲兵不见了,执勤的武侯也没了影。 敢在青阳城算计他的人,叶辛觉得不会超过三人。 随从的十人,已经抽出了雪亮的长刀,加快了护送的步伐,藏在左手上的凤翅盾也展了开来,随时接敌。 “叶城主,要放赤凰焰请求支援吗?” “再等等,如若无事,不必惊动城中百姓,我等快些回府。” 众人刚刚拐过一个巷口,便出事了。 几团浓雾突然在人群中炸起,大家都失去了视野,几条黑影趁机摸了过来。 那是五名东桑国忍者打扮的家伙,黑衣黑面罩,手里持着不同的东桑样式兵器,身手矫捷地围了过来。 他们站在浓雾外围,仔细听着里头的声音。 一名忍者动了,他快速地将手中的钩镰甩进了雾团中,只听得一声钝响,自己的钩镰似乎是撞击到了什么硬物上,他拉回了钩镰,第一击无功而返。 另一名忍者背后背着五根铁杆,他将铁根抽了出来,一根一根旋套在手里的短枪中,组装完毕后,整根铁枪竟然有一丈多长,他朝着斜下的一个方向刺了出去。 雾里传来了一声痛喝。 以及一声机括激活的声响。 拄着长枪的忍者突然往后倒去,捂着胸口,一副痛苦的样子。 一名双手持着三刃叉的忍者,滚身进入了烟雾中。 忍者们丢出的烟雾筒极其讲究技巧与配合,雾团看似连绵成片,无边无际,实际上每一个烟雾筒喷散出来的浓烟,都留了半人宽的空隙。 双手持着三刃叉的忍者在空隙中匍匐前进,怎料里头齐齐发一声喊,便有一排人影冲了出来, 忍者连忙滚向一旁,便看见一群人围成圆弧阵,步伐整齐,冲杀而出。忍者睡在地上,将手中的三刃叉朝着一只大腿刺了过去。 站在最边侧的张荣吃痛,歪了一下身子,刚刚看清脚上扎着的是什么,另一把三刃叉又袭了过来。 张荣下意识地朝着忍者的方向砍出了自己的长刀,忍者被卸下一臂,张荣赶上去补上一刀,忍者的小腹被锋利的青阳造长刀切开了一半,哇哇痛叫着。 “快回来!” 张荣转身便走,背后忽地飞来一把钩镰,一把勾入了自己肩膀,随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拉力,将他往后拉了过去。 张荣刚刚倒地,便举起了手中的凤翅盾,两把东桑国菊花刀便刺在了上面,火花四溅。 一把浪人长刀破空而来,削在了张荣脖子上,裂开的口子哗哗往外涌着血。 “救人!”叶辛高呼到。 四人冲了过去,五人依旧围在叶辛身边。 笃笃笃! 三支弓弩应声而发,举着浪人长刀的忍者被钉飞出去近一丈远。 张荣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地上反手戳出一刀,青阳刀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那名拿着两把菊花刀的忍者链甲,带起一道血泉,两把菊花刀也插在了张荣肚子上。 四名同僚两人去扶张荣,其中一人一刀劈杀了同样躺在地上还没死透的那名三刃叉忍者,另外一名同僚瞄了一下,笃笃射出两支弩箭。 最后一名忍者要跑,他将钩镰甩向高处,拉起链锁,整个人荡在半空中,下一瞬便被弩箭射了个透。只见他身子一软,倒在一旁的民房瓦顶上,传来一阵哗啦啦地瓦片碎响声,院子里的狼狗也跟着吼吠起来。 九名护卫扛着张荣,护着叶辛,一路小跑,穿过了青阳城中部,离城主府不过二里地。 一路上,平日里灯红酒绿、喧嚣至上的大街小巷,今夜却灯火昏暗、寻不到一丝人气,四周寂静一片。 叶辛已经猜到是谁要造反了,自己前些日子突然丢失的城主印,看来绝非意外。 冲在前边探路的李群和黄峰停下了脚步。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不远处缓缓走出了十名东桑浪人,他们都剃着一个难看的发型,外穿一件宽松的连衣开襟袍,腰间扎着一把或者数把浪人长刀。 据说东桑国国内各大小势力之间战争频繁,东桑浪人作为军阀混战所依赖的重要力量,不断加入战场中来。而原本学自中原前朝的束发,在激烈的血战搏杀中经常被击散,头顶的束发经常散落下来遮住视线,影响了战斗力的发挥,于是部分浪人在参战前,将自己头顶部分的头发剃掉。 但是近十年,各位大名、城主之间的吞并斗争愈发激烈,战争的频率更加频繁,东桑浪人们为了丰厚的赏金,纷纷离开故乡,投身战场,化作纯粹的战争机器,干脆不再蓄发,同时为了方便佩戴头盔,类似的发型在东桑统称为“月代头”。 而剃着“月代头”、身着宽外袍、腰插一两把长刀,在战场上成为“百人斩”甚至“千人斩”,则成为了属于东桑国所有青年人的“江湖梦”。 陈海和邵群放下张荣渐渐僵硬的尸体,与陶全、张陵共同护在叶辛身边,平举着手中的凤翼短弩。 而李群和黄峰则退了回来,与老猫、瘦子和关四海平站一排,五人左手凤翅盾护胸,右手青阳刀高举,随时准备杀敌。 叶辛从怀里掏出一个筒子,扭了两下,一束璀璨的赤凰焰唳天而上,飞跃到青阳城最高点,炸出了两道绚丽夺目的凤翅,在夜穹下缓缓扇动。 拓跋雷带了精兵前去剿讨白虎堂,西城区里尚有城防军一千,除去驻守在军属大院里的八百官兵和轮休的,纳兰安康可以调动的援兵最多一百。 而其他城防兵和武侯应该也早早被人调走了,当真是好算计! 有人要做这青阳城城主,接管这青阳盛况,受万人敬仰,在他看来,我叶辛必须得死! 除了眼前的这批十名浪人拦了去路,叶辛敢肯定,前头的路,只会更加凶险,纳兰安康能否带着人马冲过来,尚且是个未知数。 叶辛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 从第一刀砍出去,到最后一名浪人倒下,双方不知不觉间已激战了半个时辰。 站在第一排冲锋阵型的李群、黄峰、老猫、瘦子和关四海五人,全部倒在了这条离他们家邸不过几里路的街道上。 陈海断了一根胳膊,他咬着牙,随便扯了条浪人尸体上的腰带,自己咬着一头,另一头快速将断口包扎起来,打了个死结,单手提刀,目光坚毅,默默站回了队伍里。 邵群全身的青阳甲被砍出了十几道裂缝,胸前背后都冒着血,他仿佛一个没事人一样,举着弩,目光警惕地盯着四周。 陶全倒在了不远处。 他的青阳刀捅在浪人的胸口上,浪人的长刀插进了陶全小腹里,两人倒地时都还活着,浪人叽里呱啦地咒骂着些什么,陶全听得心烦意燥,举起左手的凤翅盾,狠狠砸向剃着阴阳头的浪人。一下,两下,三下,凤翅盾将浪人砸得满脸血肉模糊,彻底没了生气。 陶全回过神来,伸手一摸,锋利的浪人长刀也将自己的小腹撕扯出一个拳头大的豁口,体内的肠子顺着长刀就要往下流去。 爹娘没骗我,咱心肝肠肺,都是热乎的,咱是个带把的,顶天立地,哈哈! 陶全想着想着,感觉倦意袭来,就这么被长刀顶着,合上了眼,慢慢睡了过去。 年轻的张陵,只受了点轻伤,摸出怀里的金疮药,倒在了邵群身上。 他的箭弩准头十足。在刚刚的那场恶战中,十名浪人个个凶狠万分,根本不害怕死亡,哇啦哇啦操着鸟语,便是一刀一刀砍了过来,他们之中有几人的长刀似乎并不比青阳刀差,有一人似乎是一名用刀宗师,挥舞着双刀,硬是顶着老猫和瘦子的围攻,劈死了老猫,重创了瘦子,张陵射了三次,才击中那名浪人的左眼,瘦子随后以命换命,跟那名浪人对砍一刀,双双殒命。 张陵共射杀两名浪人,射伤三人,几乎是凭着一人之力,扭转了战局。 叶辛目睹着这一切,他眼中的这些下属,都是热血真汉子! “陈海、邵群、张陵听令!”叶辛朗声喊道。 “在!” “在!” “在!” 三名壮士,竟然隐约间爆发出了百人以上部队冲锋时才有的铺天盖地般浓烈战意,声音在巷子里久久回荡。 “尔等三人,随本城主回府!” “是!” 叶辛挑了一把黑纹百打叠钢浪人长刀,一人当先,走在了前面。 你们家中的老母老父,都熬好了热粥,正盼着你们回家吧。 前方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本城主一一劈死便是。话说,自己上一次握刀,是五年前了吧? 走吧,这次就由本城主,为诸位兄弟开一次道! 我带你们回家。 第二十九章 强者交锋 “在下纳兰安康,见过楼副城主。”纳兰安康带着一百亲兵,刚刚跑出不远,便看到楼以明带着四五百人,杀气腾腾地横在面前。 “哟,这么晚了,纳兰老弟这是要去哪里啊?莫不是想哪个楼坊里的歌伶啦?还带了这么多兄弟,许是叶城主刚发了粮饷,纳兰老弟便着急着带弟兄们去包场?”楼以明把叶城主三字加重了音量。 “呵呵,让楼副城主见笑了。我等奉命出去办一趟差事。” “办差事?办的是何差事啊?”楼以明用食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鼻翼。 “去接一个人。” “接的何人?” “事出紧急,待在下办完了差事,再向楼副城主细细禀告一番。” “我这副城主也知晓不得?你们城主府的人好大的威风!是把本官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楼以明身后传来一阵刀剑出鞘身。 纳兰安康是个聪明人,奈何秀才遇到兵。 多拖上一刻,叶城主就多一分凶险,这楼以明,是想要叶辛死。 拓跋雷也不知赶到何处了。 一向自认为有几分城府的纳兰安康,在这寒风呼啸的冬夜,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里,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纳兰老弟,你是个聪明人,今晚的局是个必死局,不如投奔了我们楼城主,俸禄翻倍,保留原有一切权利,如何?哦,对了,听说最近海上来了一伙东桑贼人,有军属说见到贼人逃入了城主府,纳兰老弟,这私通外贼之罪,是死罪吧?不如老弟领着我们入府内搜一搜,叶城主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定是清白的。”说话的是鹤发童颜的童伯。“对了,青阳城从今夜起加强城防,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皆加强了两倍值守兵力。” 城门加强兵力?那拓跋雷…… 今晚当真是死局了吗? 如果我能像拓跋雷一般,会一身杀敌武功那该多好,握剑持枪,怒发冲冠,大不了带着弟兄们杀过去就是了。 汗水沿着纳兰安康的额头,汇集在了一起,变成更大的汗珠,滑落而下,砸在铺着一层细雪的大地上,轰然有声。 如同他此时的心跳。 一声脆响,叶辛捡来的浪人长刀崩成了两截。 愣神间,他被一个浪人一脚踹飞老远,浪人哇哇叫着冲了过来,举刀便砍。 张陵浑身是血,左眼也被刀锋所伤,他只能努力睁着一只独眼,因流血过多而有些无力的双手再次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凤翼弩,勉强射出了一支弩箭。 浪人身子一偏,就躲了过去。 张陵再次扣动扳机,弩仓里传来一阵空响,弩箭用完了。 十名精挑细选的城主护卫,只剩他一人了。 陈海、邵群已经倒在了上一个街口。 而前面还有五名浪人挡路。 失血过多,开始产生眩晕感,张陵丢掉凤翼弩,用手揉了揉脑袋,抽出了腰间的青阳刀。 刀法是他的短板,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五名浪人踏着木屐围了过来,木屐敲击着地板,发出一阵烦人的声响。 张陵深深吸了一口气,横刀在胸前。 “叶城主,你先走。”张陵抉择得说道。 “贼人,安敢再伤我青阳城一兵一卒!”一名全身披甲的白须老将骑着一匹枣色烈马,双目喷着火,双手拉满了一把青阳长弓,咻地一声射了出去。 一名浪人像是突然被一柄狼牙巨棒给砸中了一般,往后飞去。 老将身后,是一队百人骑兵,前面十名骑兵分成两排,在这条笔直的街道上,渐渐加速,开始了冲锋。 剩余的四名浪人怪叫一声,毫无畏惧,举刀跑了过来。 一个照面,浪人们悉数被锋利的青阳长枪给贯透了身体,他们的胸口炸开一朵朵碗大的血花。骑兵们用长枪将浪人瘫软的尸体拖到了老将军和叶城主的面前。 “属下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救援来迟,请城主怪罪!”老将军拱手致歉。 “多谢洪老将军出手相救,其他事情日后再说,楼以明应该就在前方,把这几具浪人的尸体拖过去,本城主定要好好地讨个说法。老将军,劳烦您派出几人,与张陵兄弟一起,将前面倒下的九位兄弟带回去,安置妥当了。” 洪老将军一挥手,队伍中分出十骑,跟着张陵往回走。 剩余九十骑,在叶辛与洪老将军带领下,长枪前指,继续向前走去。 当叶辛与楼以明四目相对时,两位正副城主都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拓跋雷疯狂催动胯下的战马,战马不断喷着白沫,双眼布满了血丝,这马儿眼看就要暴毙了。 袁青山、连小远和阿飞等人远远跟在后头。 拓跋雷已经听到了喊杀声,他再次甩动缰绳,战马悲鸣一声,踏出两步后跪跌在地。 拓跋雷一跃而起,人在半空,两把轩辕长刀便被他从后背抽了出来。 眼前的战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楼以明分出两百人,将纳兰安康的一百人死死压在一旁。由于是在城内街道上开战,地形狭窄,洪老将军的九十骑无法发挥骑兵冲锋优势,只能与楼以明另外的三百人以及二三十名浪人缠斗在一起,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副城主一方仗着人多,似乎逐渐占领了上风。 该死的,要不是在西门被拖延了好一阵,老子早就杀到了! 拓跋雷翻过一道丈许高的围墙,疾呼了一声杀,便高高跃下,两把轩辕大刀左右翻砍,瞬间开出了一条血路,七八名披着青阳甲的副城主士兵倒地不起。 一直护在楼以明身旁的黄甲国字脸大汉征得副城主同意,从背后抽出一杆狼牙棒,呼地扫出一阵烈风,迎着拓跋雷冲了过去,拓跋雷微微皱眉,又劈翻两名步卒后,举着双刀便对上了国字脸大汉。 袁青山随后赶到,长剑一翻,也杀入了阵中。 他步法十分刁钻,专门游走在敌人身后盲区,机会来了,长剑便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般突然一口咬进对方的脖子上,看着眼前血花不断绽开,他咧着嘴在笑。 “小远,我们上不上?”阿飞头一次见到数百正规军正面撕杀,双方冲杀所带来的气势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一时间犹豫不定。 “想要把江湖路走得更远,免不得要跟官府打好关系,你在外围游走保护我即可。”话音刚落,小远便翻出了飞刀,轻轻松松地点杀了两名长刀浪人。 阿飞看得有些发呆。 只见一名矫健的骑兵一纵缰绳,战马前腿高高跃起,躲过了浪人挥来的长刀。浪人躲避不急,被骑兵反手刺出的青阳长枪戳了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浪人哇哇痛叫着,高高举起长刀,想着死也要劈下一匹战马,却见那名骑兵臂力惊人,双手握枪,往左侧一挑,浪人胸腔喷洒着热血甩向了一旁,长刀跌落在地,再也起不了身来。 另一名浪人瞄了个机会,从侧面偷袭出刀,一刀剖开了战马的马腹,战马吃痛一阵乱蹿,将背上的骑兵摔落在地。 浪人兴奋不已,怪叫一声跳了过去,趁着骑兵摔得七荤八素、摇摇晃晃站不起身子来时,从背后辟出了狠辣的一刀,这东桑长刀倒也是锋利无比,破开青阳甲胄后,还能入肉三分,在骑兵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骑兵痛呼中转身,将手中长枪挽了个满弧,一把拍在那名浪人的脸上,浪人半边脸连着颅骨脑浆都被拍碎开来,跌在一旁,没了声息。 骑兵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另一把更加凌冽的长刀便刺入了他的眉心正中,他瞪着大眼,直挺挺往后倒去。 一身红盔红甲红刀的拓跋雷,挥舞着沉重无比的长刀,风声虎虎,未见其招,已感其威,不断攻向黄甲国字脸大汉,大汉倒也耐得住性子,举着狼牙棒见招拆招,以力拒力。 拓跋雷不想与这缩头缩脑的大汉缠斗过多,双刀渐渐染上红晕,呼呼两声,轩辕刀如同两轮红日般抡向了汉子。 汉子感觉此招不可硬撼,便往后疾退三步。 拓跋雷的刀锋砍在石板上,碎石激飞而起,不断弹射在汉子双脚上,穿衣破肉。 汉子咬着牙,一个翻身跃起,双手将狼牙棒挥出,朝着拓跋雷红盔砸去。 拓跋雷双刀交叉一挡,狼牙棒如若猛洪泄闸,势不可挡,拓跋雷只觉双手一阵发麻,膝盖一酸,眼见着就要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汉子得势不饶人,以狼牙棒尾端从下往上挑开了拓跋雷交叉防守的双刀,平举着狼牙棒,直直往中门大开的拓跋雷胸口捣去。 拓跋雷解下了身后的红色披风,往汉子脸上甩去。 汉子视线受阻,不敢贸然出手,改捅为扫,将披风扫向一边。 拓跋雷不退反进,斜垫出一步,一个侧身,将右手的刀削向了汉子腰间。 汉子的狼牙棒不够灵巧,无法及时回防,轩辕刀破开了他身上的黄甲,带出一串血珠子。 汉子加大了三分力气,全身肌肉暴起,扭腰便再次将狼牙棒扫出,雪亮的牙刃仿佛能撕碎月光般,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直取拓跋雷面门。 拓跋雷横握双刀,再次侧向矮身跑出两步,进入了狼牙棒的攻击盲区里。 “方脸贼,今天你要死!” 两轮红日从大汉身后升起,连带着撕扯出一片黄色的碎甲和血液。 大汉头也不回,拄着狼牙棒,往身后回扫。 拓跋雷故技重施,又从右边矮身绕了回来,一刀切在了汉子大腿与膝盖之间没有甲胄保护的空隙上。 汉子忽然觉得身子一歪,就要往一旁倒去。 拓跋雷卷着身,回到了汉子正面,双刀再次交叉,只见两道红芒交织成一个十字,疯狂压向汉子,虽未及身,劲力却已将碎开了汉子胸口的黄甲,压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翻腾。 汉子连忙举起狼牙棒意欲拼死一搏,却发现自己的右脚已经被砍断开来,重心不稳,身子在摇晃歪扭中,被十字红芒给切割成了几块,破碎的黄甲与断肢散落一地。 第三十章 猛兽苍澜 大凰十一年冬,青阳城副城主楼以明,于青阳海域视察水师演操,忽遇东桑贼寇大小船只三十余,楼副城主当机立断,令水师龙首战船两艘,以火炮轰之。大凰猛炮威震天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打得贼船七零八落,怎奈贼船过多,仍有三十余贼人悄然登岸,楼忠胆照国,身先士卒,拔剑击贼。 贼寇全歼,楼不幸以身殉职,追封定海侯。 这是发生在大凰十一年十一月最后一天的故事。 那一夜,城主府灯火通明,设宴百桌,饮酒千坛。叶辛犒赏三军,下令席内众人不醉不归。 这一夜,上到叶辛、纳兰安康、拓跋雷等青阳城统治集团核心人物,下至袁青山、连小远、阿飞等年轻才俊,皆喝得酩酊大醉。 城主府上下,随处可见烂醉如泥横七竖八躺着的的汉子。 时间回到一日前。 继续走上通往青阳城大道的段小城,不久又遇到了些事情。 上午与神秘练气士一战后,又走了小半天,有了些许倦意,段小城便走下一片小树林,小解一下,顺便喝些水坐息片刻。 他刚刚闭眼,不远处便走来了一队人影。 来人脚步轻盈有序,不是等闲之辈。 段小城有些心烦。他睁开了眼,手中“胜雪”出鞘一分。 看着对方的打扮,应该是东桑国的刺客,在那头好像叫什么忍者来着。 林中的飞鸟纷纷惊叫着,四散飞去。 段小城微微一动,一枚像是黑色短剑般的苦无擦着他的发梢,飞了过去。 来者一共有十人。八名黑衣忍者,两名红皮甲忍者,但段小城感觉到,后面还有一股更强大的杀气在蛰伏着。 忍者们一边奔跑,一边射了一轮苦无。 段小城手腕一扭,“胜雪”在他面前腾空划了几个圆,十把苦无被全数荡飞。 ?四名忍者抽出了腰间的菊刀,围了过来。 忍者们的刀法简单而直接,刺,挑,刺,挑。 快速刺出长刀,令对手回防,然后再猛然挑开,令对手中门大开,初出江湖的新手估计走不了两个回合便被刺翻,一般的高手也会被拖入忍者的进攻节奏。 段小城此时有些火大,才几年不下山,世人皆不知这江湖上还有一把“胜雪”剑了?区区弹丸之国的三流刺客,也敢来刺杀自己? 遇上练气士也就罢了。 这次段小城决定要让“胜雪”见见血。 段小城一剑挽出,带着杀气。 四名忍者只觉眼前突然吹过一阵白茫茫的寒雪,四把菊刀断去其三。 第一波忍者向后撤去,后面四名忍者紧跟着甩出飞爪,吊到了段小城头上的大树,随后倒垂而下,凶狠地刺出手中的菊刀。 段小城身子一沉,后背贴地,躲过四把明晃晃的菊刀,可每把菊刀侧面却藏着两枚手里剑,手里剑飞离剑身,继续追向段小城。 两名红皮甲忍者分别握着两把长一号的菊刀,从两旁袭来。 段小城四面受敌,却是不慌不忙,一个鲤鱼跃龙门挺起了身子,有惊无险地避过了八枚手里剑,同时伸出一剑挡下了双刀。 他单手握剑,前压三步,红衣忍者咬牙发劲,却依然止不住压力,跟着后退了三步。 段小城突然撤劲收剑,侧身闪了过去。 红皮甲忍者猝不及防,往前冲出一步。段小城回身横扫一剑,带起一片飞霜。 飞霜如刀如刃,轻而易举地将两截红皮甲分成了两半。 红衣忍者从破碎的皮甲中窜了出来,像猴子般几下攀爬上了一旁的大树上,待拉开距离后,每人甩出三枚黑漆漆的手里剑。 段小城竖起长剑一晃,六枚手里剑被悉数弹飞,钉在一旁的老树干上,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泥土里,突然有四道微微隆起的坎,快速移动着。 段小城跃空而起,一剑刺在了其中一道土坎上,红色的血柱从地下喷了起来。 段小城移剑再刺,地下一团火星突然炸起。 段小城身如燕返,往后退去数丈。 剩下两道土坎如附骨之躯,紧紧追了上去,待接近丈余处,两把菊刀破土而出,闪着刺眼的白芒。 不入流的土狗杂技。 段小城觉得这些耍杂戏般的东桑人,简直是在侮辱武道,侮辱他本人。他稍稍用力挥出了一剑,剑锋带出一弧白色的寒气,寒气断刀再断人。 地上留下了两名黑衣忍者的尸首。寒气去势不止,拍打在一棵大树上,粗大的树干立刻爬满了细密的白霜,最后一分为二,缓缓倒向两边。 躲在树背后的一名忍者刚想甩出一轮手里剑,就被寒气无情切割成了两半。 剩下的几名忍者突然没了踪影。 其中一名正藏在一块诡异篷布后头,篷布竟然与周边的树叶融为一色,一眼扫过根本觉察不到异样。忍者在篷布后掏出怀里的竹筒,将一头放进嘴里,另一端慢慢瞄准了段小城。 段小城几步跃上了一棵大树,一剑劈下,却将隐藏在大树上的另一名忍者给劈了下来,忍者临死前瞪着一双眼珠子,许是料不到对方能够发现自己。 咻咻。两枚细如牛毛的钢针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飞了过来,段小城用剑挑起两块树干,左右弹飞,轻描淡写地将钢针打了下来。 躲在篷布中的忍者换好钢针,再去索敌,却发现一把散发着无尽寒气的利刃由远及近,下一刻便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血花飞溅间,几枚爆弹被扔向了空中炸裂开来,整个空气为之一震,便有漫天金黄的树叶洋洋洒洒飘落而下。 无数的四角鹿钉、手里剑隐藏在落叶里。 段小城双手飞舞,“胜雪”仿佛在他身边结成了四面坚硬的冰墙,暗器叮叮当当地打在上面。 不多时,剩下的四名忍者手里的暗器已经全部用完,开始往后撤去。 段小城一掠而过,再一剑劈开。 一件黑衣被划成两半,一名只着挂兜的忍者从中窜了出来。 长剑再次追上,刺中后背,忍者突然爆炸开来,硝火包夹着碎肉冲向段小城。 段小城凌空飞旋而起,对着一名原本身着红甲的忍者劈出一道白线,忍者一个踉跄,左臂被白线切下,伤口布满了白霜。 段小城追上补了一剑,突然感觉心房一阵莫名地悸动,便停下了脚步,屏气凝神,不再追剩余的两名忍者。 先前感到的那股巨大杀气,似乎就在附近。 “打完了?” 一个中年大叔突然从一旁的草丛里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他身材俊朗而修长。 伸完懒腰后,大叔从腰间摘下一只精巧的酒葫芦,打开塞子,仰头灌了两口浓烈的米酒,砸吧着嘴。 “很精致的酒葫芦,对吧?昨天在东陵城买的。”大叔将酒葫芦挂好,双手抚向腰间挂着的三把刀。 一把是典型的东桑长刀,名“秋水”。从刀鞘到刀柄,“秋水”刀都充满了设计感和艺术感,刀柄与刀刃的比例为一比四,劈杀有力,十分符合战争力学。 一把好的东桑长刀,必须经过十次以上的“丸锻”,“丸锻”是制出一把好刀的第一步,将钢料加热至赤红后,反复折叠锤打,使钢料充分延展,去除钢中的杂质,增强钢材弹性与韧性,同时使成品的刀身出现特有的波浪花纹。之后在经过“水减”、“素延”、“烧刃”、“锻冶押”等步骤后,一把好刀基本完成。 另外两把是中原的宝刀,却也是属于刀身狭长的一类。 “这两把刀,是前几天击败了东陵城的辉山刀师和金牌捕快蓝羽天所得。”大叔一身东桑浪人打扮,一头长发并没有剃成阴阳头,而是用一根红绸,潇洒地束在后脑勺上。 辉山刀师是东陵城著名的刀法大家,门徒过百。而金牌捕快蓝羽天,更是东陵城官家的一面招牌,有他坐镇的东陵城,虽然来来往往的异邦武士繁多,但几乎没有发生过大型恶性事件。 “我看上了别人的武器,就喜欢与那个人比武打赌,输的一方要将武器作为赌注交给对方。你的剑,我也很喜欢,我们打赌吧。”大叔的汉语虽然发音基本与中原人无差,但是语句逻辑稍稍有点错差。 练气士、东桑忍者、散发着强悍杀气的浪人大叔。段小城感觉自己从下山那一刻起,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局。 局中的人一定不少,有蚌鹤相争,也有拿着竹篓的渔翁。毕竟那个小屁孩的身世……他下一个面临的敌人,又是来自何方势力的何方神圣? 没事,要来便尽管来,我段小城这次下山,可要好好走一遭这个江湖。 段小城唯一有点不服的是,自己身高七尺七,一身白袍,青丝半扎,剑眉星目,颇有几分仙侠气质,在中原一带也算个潇洒风流的剑道宗师,深受不少同行与异性的仰慕。而这东桑大叔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修整得恰到好处的胡须更添几分成熟与睿智,配着他那细长而深邃的双眼,似乎能看穿世间的一切真伪虚实。 “你叫什么名字?”段小城并没有急着出剑,剑在鞘中养着剑意,他想试试那招。 “哦,差点忘了,我叫苍澜,这是我在中原的名字,入乡随俗,嘛,阁下的名号是?” “段小城。” “姓段,莫非阁下就是“剑山”二当家段小城?哈哈,有趣,那阁下的剑,更值得我去取了。”朗笑间,苍澜大叔双手抽出了长刀,长刀散发着一幕幕白莹的流光,刀尖离开鞘后,所有光华全部收敛回刀身上,刀身表面像是凝蕴着一层如若实质的活水,在缓缓流动着。 苍澜大步跑了过来,劈下一刀。 第三十一章 鬼影重重 段小城闭上了眼睛,他能隐约感觉到苍澜的脚步印在大地上荡漾出的一圈圈波纹,以及挥刀时砍出的波浪形的气。 段小城双脚脚尖轻轻点地,向后退去,同时手中未出鞘的“胜雪”点向了苍澜的额头。 面对“剑山”二当家,苍澜不敢托大,回刀侧斩,“秋水”轻而易举地砍碎了“胜雪”。 那只是一道剑气凝聚起来的残影。 段小城已经站在了苍澜身后,临空又是一剑点在苍澜后脑勺上。 苍澜眼睛一亮,似乎头一次遇到这种剑法,内心越发兴奋。他知道,中原的“气”,是修炼者经过某些法门萃取自然万物之精华后储存在体内的,并不是源源不绝,既然段小城喜欢用剑气作战,那么他就以力破敌,他握着手中的“秋水”,将段小城剑气所化的攻势一一斩碎。 不知不觉,两人便斗了十招。 苍澜有些不耐烦,手中的长刀上凝蕴的水流加剧了流淌的速度,似乎从一条欢快的溪流,变成了一道奔腾不息的江河,一息间砍出十多刀。 差不多了。 段小城试着把“胜雪”往剑鞘外抽出一分。 树林里突然涌起一阵雾岚。 大叔看着这软绵绵的雾岚飘过自己的身体,明明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但是他的刀告诉自己,此刻十分危险。他将“秋水”横在了胸前。 大叔被雾岚完全笼罩起来,却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他有点疑惑,尝试着劈出一刀。 这一刀,缓慢无比。大叔十分确定自己这一刀用了八分力气,而前两日击败东陵城的武侯蓝羽天,他只不过用了六分。 大叔哑然一笑,这,或许就是中原上乘剑法的奇妙之处吧。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所谓大侠比起来,不过是些小儿科罢了。 他决定全力以赴。 东桑的武士,虽然不会什么剑气,但是都有着自己在无数场生死决斗中悟出的剑道。他手中长刀水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渐渐出现了七八个小小的漩涡。 苍澜怒喝一声,长刀缓慢地挥出,似乎过了一日,又似乎是过了整整一冬。八个手指般大小的漩涡终于跳脱开了长刀,见风爆涨,落地后每道漩涡都有三四人高,飞快地旋转着,不断将周边浓密的雾岚扯碎开来,并吸附入了漩涡之中。 这一刀,似乎耗去了他近半的气力,大叔开始喘着气,额头上有汗珠悄然滑落。 雾岚开始变得淡薄,大叔的动作逐渐恢复正常。 段小城依然闭着眼,轻轻换了一次呼吸。 “胜雪”又出鞘一分。 起风了,很大的风。 像是九幽地狱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般,成千上万头身形庞大的恶兽咆哮着,张牙舞爪地奔跑在大地荒野上,吞噬着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生灵。 哗啦一声,大叔的八道漩涡被飓风系数撞碎,变成了一地水花。大叔神色一惊,急忙将长刀插入脚下大地,眼见就要四下散去的水花似乎受到某种召唤,一齐流向了长刀,一滴不漏地重新吸附回长刀之上。 飓风轰隆隆地响着,像是两个强大的王朝,互相放着火炮对轰,炮声惊天动地,山崩楼裂。 大叔的一身衣裳被撕成了面条般细小的碎条,随后不知被风刮向了何处。 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多时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细痕,细痕一层叠一层,由浅变深,开始有红色液体从中流滚而出。 大叔咬紧牙关,十分吃力的从地下抽出了长刀,全身衣物破败不堪,竖在后脑上的长发也被狂风卷得凌乱,活脱脱像个流浪街头多年的乞丐。 他将刀竖起,双手重新握着刀柄,鼻子、耳朵、嘴角也开始渗出血液。 大叔猩红着双眼,像是一头受伤而暴走的野兽,嗷地一声吼了起来。 秋水断长江! 这是苍澜大叔多次来中原夺刀取剑后,领悟出的最强一刀。 依附在长刀上的水,流速快到了极致。本是柔情的水,与宛如佳人青丝的风,此时却激荡碰撞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中暴起了一缕缕无规则跳动着的电花,劈啪作响。 水斩断了三千东风,大叔却单手拄着刀,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咳着血。 最后一缕东风散去,段小城的长发缓缓回落,他睁开了眼,眼中似乎有灿烂的星光,很快又消失不见,恍如仙人。 这次“胜雪”能出鞘两分,段小城的眼色变得愈发坚定。 “你输了。”重新归鞘的“胜雪”,遥指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大叔。 大叔想说点什么,刚张开嘴,便觉得喉头有一股液体涌了上来,连忙用手捂嘴,红流顺着指缝流下大地。 段小城走到大叔身边,长剑一挑,两把长刀从他腰间消失,落到了段小城背后。 “不行,一次只赌一把,我的规矩,除非我死,咳咳。” 大叔脸色灰白,十分吃力地摸出酒葫芦,却怎么也打不开塞子,他颤抖着,将酒葫芦递向了段小城。 段小城双眉一皱,想了想,接过酒葫芦拔了塞子,还给苍澜。 “你帮我开葫芦,两把刀,都给你,也可以。”大叔一口米酒下肚,闭上了眼,就这么大字躺在地上,很快响起了鼻鼾声。 这呼噜声,声势似乎并不比刚刚的那阵飓风差了多少。 段小城不再理会,缓缓走出了树林。天边的夕阳,刚好还露着一个尖儿,段小城趁着这最后一缕余晖,辨清了方向,重新走回大路上。 天色已是暮色四合,百虫开始了合奏。 一场厮杀下来,又耽误了半天的功夫,这才走了小半的路程。段小城捏走几片沾在头发上的枯枝碎叶,整理了一下衣襟,一人携一剑,走在冬月之下。 城主府内。 一名喝醉后搂着酒坛子睡了好一会的伍长,突然被小腹处的一阵剧痛给闹醒了,他揉了揉肚子,起身跑向了茅厕,刚刚关好门,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伍长深深舒了一口气。 一阵夜风吹来,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酒也醒了一半。 入伍八年,也经历了好些战阵,伍长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下意识地去抓刀,可惜今晚庆功宴,所有人都没有带刀。 昏暗的马灯,吱呀吱呀摇动着。 伍长急冲冲地用厕纸擦拭了一下,提起裤子就要往外跑。 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扭曲了起来,影子张开了眼,张开了嘴,满嘴獠牙,向他脖子扑来。 直到翌日清晨,另外一名兵卒去上厕所时,才发现了尸体枯槁的伍长。经清点,城主府一共发现了七名干尸,全是昨夜参加庆功宴的官兵。 本以为解决了楼以明一派后,青阳城会迎来一阵太平时日,谁知道又发生了这档怪事。城主叶辛下令,全城城防加强三倍,五万水师每天分出一万人,在四城区巡逻,所有武侯今日起不得轮休,务必三日内查明此案。 待各方人马都部署完毕,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后,夜幕又瞧瞧笼罩青阳城。 此夜,青阳城灯火通明。 伍长雷阳,带着四个披坚执锐的兄弟,接替下另外一伍,开始了今夜的轮值。 雷阳入伍两年,年纪轻轻,凭着一手快刀履立战功,很快便当上了伍长。 他觉得就算那什么吸人精血的妖魔鬼怪,要是此刻敢出现在他面前,他手中的快刀定会将怪物劈成两截。 他带着部下,刚刚拐过一个凉亭,迎面迎来一阵寒风。 装神弄鬼,扰人心智,我雷阳可不怕。雷阳右手紧握着青阳刀,左手举着火把,双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头儿,你饿不饿,我这还有一张烧饼,抹了猪油撒了小葱。”雷阳身后的小李跟紧了两步,悄悄对雷阳说道。 “赶紧收起来,等巡完这一圈,我们歇息一刻,你再把饼分给兄弟们。”雷阳轻轻踢了一脚小李。 小李却露出了一个惊愕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 雷阳反应极快,青阳刀一挥,反身向后刺出,一道灰影一晃而过。 “快,背靠背!”雷阳呼喊众兄弟成防守阵型,以防敌人从背后偷袭。 “雷头儿,我明明看见有东西,但你一亮刀,那东西就不见了。”小李说话有点打抖。 “不会真的有妖怪吧?”另一名兵卒说起话来也有点发飘。 雷阳摸出了腰间的赤凰焰,刚要扭开,就觉得手臂突然被什么东西给一抓一扯,咔嚓一声,一只胳膊便断开掉在了地上。 雷阳刚要痛呼,一阵怪影掠过,勒住了他的脖子,快速地拖入了一旁的大树后,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不断有血花从树后溅出。 小李咬了咬牙,捡起了还抓在雷阳断手中的赤凰焰,一把扭了开来。 咻地一声,一道火红的焰火冲天而起,炸出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映红了整个城主府。 树后闪出一个怪影,剩下四人来不及躲闪,全被扑倒在地。 城主叶辛,主事纳兰安康,将军拓跋雷,以及袁青山、连小远、阿飞等十多人,全部聚在城主府最顶楼,也就是纳兰安康的办事处。 这里居高临下,便于掌控局势。 城主府东北角,突然升起一道赤凰焰,预示着那边定是出事了。 叶辛回首,看了一眼拓跋雷,拓跋雷犹豫了一会,终究是抱了抱手,领令下了楼。 第三十二章 红衣少女 拓跋雷命一百刀斧手守着外围,自己抽出轩辕刀,独自走向了城主府东北方向的后花园。 轩辕刀刀身赤红,像是两轮红日,无需灯笼火把,也能照亮着去路。 拓跋雷红色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不远处,铺着一些破碎的青阳盔甲与残缺的肢体。 怪影也发现了拓跋雷,从地上站了起来,发出嚯嚯地声音。怪影身上似乎长满了须发,在夜风中如影般飘动不定。 黑影化作一阵妖风,主动扑了过来,身材挺拔壮实的拓跋雷跟黑影一比,竟矮了整整两头。 黑影伸出一只巨爪,将拓跋雷笼罩其中,再狠狠抓下,坚硬的石板砖被破开了五道一臂深的碎痕。 拓跋雷施展着与他身材并不相称的灵活步法,犹如一条游鱼般滑向了黑影身后,他反握轩辕刀,猛然扎在黑影脚后跟上。 有痛觉! 黑影嚯嚯怪叫一声,扭转过庞大的身躯,双爪撕破开空气,呼地一声扫向拓跋雷。 拓跋雷举刀便挡,黑影怪力蛮横,将拓跋雷拍出了五丈远,砸碎了凉亭里的那张实木茶几。 拓跋雷跳将起来,甩开一身破木屑,双刀越发变得红莹,怒吼一声冲了过去,一连挥出了七八刀,不断砍在黑影身上。 面对凌冽无比的攻势,黑影不得不双手抱头护胸,任由一道道霸道的红芒劈砍在自己双臂上。 拓跋雷感觉自己的刀已经砍入了怪影手臂之内,一些墨黑色的影子犹如实质般从他双臂飞溅而出。 拓跋雷越战越勇,一双轩辕刀在黑夜中不断激射出道道刺眼的红光,红光劈打在黑影身上,劈啪作响。 黑影且战且退,竟然被拓跋雷压着了几分气势。 拓跋雷双刀下压,劈断了一座石拱桥,青石块跌落潭中,惊起了数百枚锦鲤。 一起跌入水中的黑影双脚一点,轻轻踏在一条浮出水面换气的锦鲤头上,就这么借力弹起了七八丈高。下一刻,水中的数百条锦鲤双眼暴凸,全身肿胀,齐齐爆开,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断鳞碎鳍。 黑影落在了一座三层高的红楼上,屋顶的琉璃瓦受到重力踩压,纷纷崩裂开来,哗啦啦掉落在屋内。 屋内传来一阵妇人的惊呼与孩子的哭啼。 糟了,叶夫人与小公子都在里面! 黑影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发出嚯嚯的笑声,黑影弯下腰,将脚下踩着的红木屋梁扯了起来,随后高举过头,狠狠砸向屋内。 妖畜! 拓跋雷暴喝一声,疾步如电,闪入了屋内,双刀挥舞,将粗大的横梁削成了无数小段。 尘嚣渐渐散去,拓跋雷将叶夫人和小公子护在身后。 而黑影早就不知所踪。 阿飞正仔细端详着铺在大堂正中的一块巨大虎皮,虎皮保养得十分细致到位,须爪皆在,一双虎目怒张,仍保持着生前作为兽中之王的威严。 阿飞突然感觉虎爪似乎动了一下。 少年揉了揉眼,走近一步,想要看个究竟。 本来内收的虎爪,一时间全数弹了出来有一指长,猛地拍向阿飞。 阿飞下意识地抽出了腰间短刀,一个侧身躲开虎爪的同时,顺势翻出一刀,将虎爪整齐地切飞。 并没有血液飞溅,所以虎皮还是一张虎皮。 虎皮却怪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全身肌肉开始暴涨,晃动了几下身子,朝着阿飞又是一掌拍出。 阿飞高高跃起,凌冽的虎爪把木质地板抓了个粉碎。 小远早已觉察到这边的变动,但没有出手。 他相信,今天的阿飞,无论是碰到神或是遇到魔,他都敢斗上一斗。 阿飞凌空劈出四五刀,虎皮却是十分地灵巧,像是真的拥有着生命一般,如风饶柳,扑到了阿飞身后,身子微蹲,随后发力一蹬,张开血盘大口撕咬向阿飞。 阿飞觉得前两天在白虎堂,根本没泄够气,一身子劲憋得发慌。 他凝聚起四分精气神,一招“惊鸿一瞥”凌空劈出,刀锋照亮了半个夜空,刺得人眼难开。 虎皮从虎头中间被劈裂开来,缺口一直拉开到虎尾。一道黑光从虎皮内急闪而出,伸开一双举爪,刨向阿飞。 阿飞再提一气,第二招“浪迹天涯”叠起层层刀浪,一波一波斩向对面的怪影,影刀相击,发出阵阵铮鸣。 阿飞只觉得这十多刀,似乎刀刀砍在了一快铁石上,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黑影来得快,消失更快。前一刻庞大的影子还与阿飞强硬对攻,后一刻就这么在半空中没了踪影。 在场的十多人全员警戒,纷纷抽出了自己的看家武器。 这不像是幻觉,跟四手观音的遁物之术不同。 阿飞的肩膀上方突然刮起一阵风,随后一痛,整个手臂似乎被点了穴位一般,一阵麻痹感袭来,短刀从手中脱落而下。 阿飞模仿着那日在庙中四手观音与小远用脚御使武器的动作,略微调整好角度后,将短刀直直踢飞,插入了头顶的天花板上。 短刀扎到了黑影的末端,黑影微微一顿,随后犹如一匹黑布般,贴着墙壁,快速移动到了一名军官的身后,形成了一个黑影漩涡。 军官刚刚举起长刀,还没来得及劈下,一双水盆大小的黑爪从漩涡中伸了出来,一把将军官拖入了其中,军官刚刚叫出半声,便被漩涡给搅碎了。 阿飞右手握刀前指,左手手掌抵着刀柄,将短刀狠狠送了过去。 木质的墙壁轰然碎开一个半人高的缺口,那黑影又没了踪迹。 另一边,突然传来啊地一声,一名军官居然举起了自己的长刀,一刀砍向了自己的脖子,他举刀的手,缠满了一圈圈的黑影。 大堂内的气氛恐怖到了极致。 纳兰安康跟着领养他的老翁,十五年间走遍了大凰上下三十九城,自认见识了不少江湖里的奇闻异事与奇巧淫术,辅佐叶辛的后十年里,也破解过不少装神扮鬼的诡异案件,但今天晚上这一幕,仍令他微微冒着冷汗。 一个摸不着的鬼影,在自己的办事大堂里,来去无踪,转瞬间便虐杀了两名实力不凡的基层军官。想要困住这黑影,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事发突然,自己却毫无准备。 楼以明势力已经在一夜间倾覆,这道黑影,又是何方神圣?他又是冲着谁来的? 在场能打的还有五名军官,以及袁青山、连小远、阿飞三名少年,拓跋雷应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知何时才能回援。 纳兰安康这才略微思索了片刻,又有两名军官倒地不起,死状惨烈。 袁青山突然出剑,卡住了黑影的去处。 连小远四把飞刀应声而至,钉在了黑影上面, 黑影挣扎间,被一把锋利狭长的青阳刀劈在了正中。 一面墙壁被刀劲给轰碎开来,大小不一的木片碎块从高楼上跌落而下。 黑影散去,一个全身披着红色衣裳的身影现了出来。 阿飞左手横着青阳刀,右手握着宽刃短刀,双目波澜不惊。 人一辈子能活过多少天? 三万天左右。 有些人,确确实实活过了三万天,每一天都精彩万分。 有些人,只能活过一天。剩余的日子一直在麻木地重复着。 阿飞是个不愿意过着麻木且重复的日子的人。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形高挑、前凸后翘、蜂腰款款的红衣少女,少女左肩的衣裳被划开了,露出了一片凝白的肌肤。 阿飞双刀交叉,大步踏出,短刀继续护在胸前,长刀晃成一弧皎月,劈落在红衣少女的头上。 少女高高跃起,双袖如蝶,十枚精致秀美的银锥子甩向了阿飞,阿飞五指翻动,短刀在空中画出三个圆弧,将银锥子全数扫开。 少女的红袖中滑出一把细刃长刀,纤手一握,便如银瀑飞泄,无尽的寒光笼罩向阿飞。 阿飞高举青阳刀格挡,少女另外一袖又扬出一截长刃,斜插向阿飞胸部,阿飞只能将短刀贴在心口上。 叮叮叮! 长刃似乎在高速震动着,不断点在短刀上,激荡起大朵大朵的绚丽火花。 阿飞咬着牙,一退再退。 少女双目如霜,看不到一丝人情味,像是千年冰川中走出的一名女妖。 翩翩红袖中不断刺出的双刃,如洁华的月光倾洒而下,看似赏心悦目,但每一束刃芒所蕴藏着的力劲,却令阿飞难以招架,随着几个破绽的出现,阿飞的胸口、肩膀、双臂,都被刺出了几道森然血痕。 阿飞让出后背,背部马上又绽开了两道伤口。 少女紧跟着要刺出第三第四下。 刺眼的光叠着锋利的刀,由下往上,不断刷在红衣少女的身上 这是阿飞领悟的第三刀。 横空出世! 两人都在流着血。 一个应是为了完成某个任务,有着华美外貌却又技艺高强的死士,在血未流干之前,绝不皱眉。 另一位少年,他坚信着“想要活着,就必须不断向前走下去”这句话,即使前面长满了锋利的荆棘与妖冶的毒花,哪怕伤痕累累,这也是他选择要走的路。 阿飞的短刀抹在了少女的左脸,少女只来得及微微侧身,白雪般的脸颊被划开了一指长的血痕。 少女袖中的长刃直挺挺地捅向了阿飞的腹部,阿飞甩出青阳刀,一手抓向腹部试图越发深入体内的长刃,五指与小腹流血不止。 甩飞的青阳刀透入了少女的肩胛,渗出的血液将一身红裳染得更艳。 透体而来的剧痛,令少女全身微微颤抖了一下,整齐的碎牙紧咬,她转身舞起大红袖袍,一线白芒闪过,锋刃出现在了离阿飞脖子不过一指的地方。 阿飞松开抓着另一把长刃的手,从腰间摸出了黑锥子。 失去阻力的长刃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阿飞的腹部,透背而出,浓稠的红色液体不断滴落在地板上。 丑陋的黑锥子也全部没入了少女腹中。 少女吐着血,踮起脚尖,尽量让长刃从上往下更深入阿飞的身体。 阿飞则搅动着手中的黑锥子,不断扩大着创口。 两人别无选择。 第三十三章 纸鸢 阿飞与少女都将性命置之度外。 双方的刀刃,在任何一方倒下之前,绝不会停息。 阿飞仰视着少女,闪烁着不屈的斗志。 少女俯视着少年,不死不休。 袁青山双眼一亮,抽出长剑就要冲上前去。 连小远伸手拦了一下。 叶辛和纳兰安康心神有些激荡,生死相杀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但是一名十岁少年与一位容貌倾城的少女以死相搏,倒是头一回见着。 既新鲜又刺激。 少年与少女互蹬一脚,两人脱离了对方的武器攻击范围,双双跪在地上,不断咳着血。 阿飞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大脑阵阵晕眩。 少女大口大口抽着冷气,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她那冰削般的俏脸上滑下,腹部创口所带来的疼痛显然已经超出了她可忍受的范围。 阿飞晃了晃脑袋,翻起短刀,弓着腰,继续发起进攻。 少女体力也有所不支,只能扔掉一把长刃,双手正握另一把长刃,踉跄两步,也冲了过去,一刀侧扫而出,后发先至。 阿飞举起短刀和黑锥子格挡,双手虎口皆被巨力震得崩裂开来,手腕不受控制地不断抖动着。 少女得势不饶人,再踏进一步,长刃改扫为戳,阿飞的短刀不知何时也举了起来,长刃刮着短刀,嗡嗡地擦出屡屡火花。 无法觉察之处,一把黑色的锥子再次冷不丁地扎向了少女腹部。 长刃去势未停,凌冽的杀气已经犹如针芒般刺入了阿飞的太阳**,一阵酥麻冰凉之意从阿飞的脊椎瞬间蔓延向头皮。 黑锥子已经贴着少女的红裳。 两人是要同归于尽? 对少女来说,死亡并不算什么,师傅从小便教导自己,任务失败,还不如战死来得光彩。 那阿飞呢?这三个月以来,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无论下一步该走向何方,他都无畏无惧。 但,这次他竟然退了! 少女那如凶残如同野狼般无情噬杀的瞳孔,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疑惑。 以阿飞的性格,头破血流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也敢闯一闯。只是他忽然明白,战斗,不仅仅是向前踏步,也可以向左、向右,甚至向后。 小远说,战斗,是需要带上脑子的。 少女比阿飞高出足足三个头,阿飞如同一只鸡贼的老鼠般贴着地板,穿爬过少女双足,窜到了她的身后,少女急忙收刃回身,只觉得双脚猛然一紧,重心不稳,跌在了地上。 一根刻满了符咒的漆黑锁链握在了阿飞手里,锁链另一端牢牢捆在少女没有穿鞋子的白嫩双足上。 少女浑身再次冒出那股怪异的黑色妖气,随后黑气又被锁链全数吸了进去。 少女几次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跌回地上。 足足过了三刻,少女身上再也没有一丝黑气冒出。此刻的她,像极了一位熟睡了的公主,高傲、顽劣,却又颠倒众生。 阿飞眼睛一闭,也瘫倒在了地上。 连小远点了点头,走过去掰开阿飞的嘴巴,喂进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色药丸。 大家望向了地上的那根黑色锁链,都觉得那应是一件具有吸收妖风邪气的镇魔之物。 叶辛与纳兰安康对视一眼,似乎知道了真相。 拓跋雷杀气腾腾地从五层楼高的阳台外跃了进来,双刀流动着炽热的荧光。 看到同时倒在地上的红衣少女与平头少年,以及满地狼藉,拓跋雷有些不可思议地眯起了双眼。 叶辛示意拓跋雷将少女带去特制的密牢里好生看管起来,待她醒了要亲自审问一番,同时安排了一间上等房与城主府中最好的大夫给阿飞养伤。 小远道一声谢,收拾了阿飞的短刀、黑锥子、黑锁链,搀扶起不省人事的平头小哥下了楼。 纳兰安康示意袁青山走过来,耳语几句后,袁青山也退了出去。 随后有二三十名工匠和仆人带了工具材料,开始处理善后工作。 纳兰安康等人则跟着叶辛去了另一处地方议事。 第三天了,阿飞依旧没有醒来。 大夫说,脉象已经基本稳定无碍,外伤也愈合得很迅速,只需再休息些时日,自然会醒来。 小远坐在一旁,这三天里,他一直都在观看着那把黑锥子和黑锁链。 短刀已经被那红裳少女锋利的长刃给砍得崩了刃,变成了废刀一把,扔了也无妨。 这锥子与锁链的主要原料应该都是取自天外矿材。黑锥子外形怪陋,应是没有经过名匠打磨的某种短兵粗坯。小远尝试过用手触碰,指尖碰及处是一阵金属的冰凉,可五息之后,自己手指的皮肉开始被高温灼烧得一片焦黑。 小远从未见过此种矿材,实属怪异。 而这条刻满了符咒的锁链,原来可强力吸收邪能魔功,如果当初四手观音没有被这锁链捆绑着,别说自己与阿飞,就算朝廷的人来了,怕是也要被他压着打。 他换了另一边的手指去触碰锁链,初时并无异样,突然间像是有一根无影的触手从中伸了出来,沿着自己的手指缠绕而上,一直盘缠到自己的小臂上。 小远心脏怦怦直跳,明明看不到任何异物,自己的手却明显感到一阵冰凉滑腻的压触感,他不敢动弹丝毫。 不久,那阵触感像是在小远身上试探搜索一番后,便收了回去。 小远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此二物绝非凡品,阿飞却能整日带在身上,甚至能够正常使用它们,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呢? 阿飞的身世…… 那是一片黑与白的世界。 在漫天飘雪里,黑色的是一个人儿,他披着笼罩全身的黑袍,在肆虐狂卷的雪花中,分外刺眼。 但在茫茫的江湖路,穿黑衣的可以是一位仁义侠客,穿白衣的,也可能是个沾满鲜血的屠夫。 黑与白如何区别?又有谁来定义正邪? 人可怨苍天,苍天可怨谁? 人从早已被大雪覆盖的路上走过,留下一个个专属的印痕。 该走的路,怀着战意,绝不少走一步。不管是踏雪,亦或是踏血。 只要心无所畏,锋不可阻,伤更不退。 就算血满途,也且看我横刀踏雪来。 阿飞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纸鸢,飘荡在风雪中,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儿在向前走着,黑袍人儿的脚印很快被大雪抹去。 忽然一阵风雪弥漫,阿飞在空中被吹得打起了旋,周遭的物体一阵翻覆颠倒。 像是不受控制地漂浮了许久,视线再次定格。 阿飞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感觉一个浑身冒着浓烈汗臭味的壮汉冲了过来,一拳揍在了自己脸上。 阿飞踉踉跄跄,眼见就要往后跌去。 周围有许多人,在高声呼喊着,有人在骂娘,有人在喝彩。 这是一个露天大院子,院子的门匾上写着“穷途有路”四个字。大雪落满了院子四周的围墙和门匾的盖檐上,压出一层厚厚的白。 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境时,不管你是人是鬼,或者是猪是狗,只要你能走进来这个院子,生死斗后活着的一方,就有赏银,每多活一场,赏银就会翻倍。 围观者只管下注看热闹,只要打斗足够惨烈,哪怕上场的是老弱病残,他们都会疯狂打气欢呼,呼出的热气几乎要把飘雪都给融化。 阿飞被大汉跟上锤了一拳脑袋,整个人脸贴着地倒了下去,白色的雪地中染上了一片赤红。 周围的观战者呼声如雷。 大汉不依不挠,将瘦小的阿飞拧了起来,一个膝盖顶向阿飞脸上,阿飞忙乱中摸到自己腰后有一把匕首,他一咬牙抽了出来。 阿飞被大汉的膝盖顶得一阵金星四冒,嘴鼻流血。 大汉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摇摇晃晃往后跌去。 最后大汉倒在了血泊之中。 买黑马的发了大财。 买大汉的一阵捶胸顿足。 你是否愿意继续接受挑战? 我愿意! 似乎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般,阿飞便一口答应了下一场生死斗。 另一边的铁门哐当一声打了开来,一头龇牙咧嘴的藏獒出现在门后,白色的唾液不断从一指长的獠牙上流下,它迈着厚重的步伐,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阿飞,发出阵阵攻击前的嘶吼。 隔着两丈远,藏獒突然抖了一下全身的棕毛,激扬起阵阵雪花,便朝阿飞扑了过来。 阿飞手无寸铁,被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藏獒给猛扑在地。 藏獒喷着腥臭的大口朝着阿飞脖子咬来,因过度兴奋而不断分泌出来的唾液沿着锋利的獠牙不断滴在阿飞脸上,阿飞双手死死拽着藏獒脸上的毛发。 藏獒一甩头,一口叼住了阿飞的左手,阿飞痛吼一声,右手握拳砸向藏獒右眼。 藏獒不断加大咬合力,阿飞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手骨被咬碎而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 少年痛到极致,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阵阵诡异扭曲的喊叫声。 藏獒的右眼被少年的手指狠狠扣了进去。 人与兽抱成一团…… 忽然,天上的雪变得静止不动,一个黑袍人儿从天而降,袍中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围观的上百人都不得不捂上了眼睛。 光泄大地,血花溅起一人高,藏獒一分为二。 光点在少年额头上,少年化成了一片白雪,卷地而起。 光芒散去,雪继续下着。众人再望向场中,除去没了声息的两截藏獒残肢,已不见了黑袍人儿和少年。 第三十四章 新的开始 阿飞觉得自己差点就要窒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坐了起来,胸口的衣物与被褥湿成一片。 江南的冬,向来是小雪抚面,催着茶园里的春芽冒尖的。今年的雪,却有些过了头,城主府里的芭蕉林都被雪花压得蔫黄,荷塘的水面上结着一层半透明的薄冰,平日里热闹的鱼群没了踪影。 阿飞从窗台外收回目光,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黑锥子和黑锁链用上等鹿皮仔细卷好,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的桌面上。 晚宴上,阿飞想着问问那名红裳少女的事情,被连小远拉了拉衣袖。 叶城主多次暗示两位小英雄可留在城主府里,他日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两位少年哈哈一笑,自罚三碗酒后,婉拒了。 这是连小远第二次喝酒,三碗过后,他钻进大圆桌下,抱着桌腿就昏睡了过去。 阿飞歪歪扭扭,背着高自己近一个头的小远走回了住处,中间两人还一齐摔倒在地,小远经不住颠簸,哇地一声吐了阿飞一身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 对阿飞来说,小远是他的师傅,也是他的哥哥。 短短几个月,小远教会了自己一套完整的体能锻炼方法,各种实用的搏杀技巧,以及许多行走江湖必须要懂的道道。 他们一起挨过刀子,杀过人,领过赏钱,醉酒后呕吐过在彼此身上。 小远一开始对自己说过两句话。 我带你闯江湖,你帮我挡刀。 一直走下去。 吐完后,小远有了三分清醒。 阿飞感觉困意袭来。 两人就这么睡在冰凉的地上。 “阿飞,你确定要以刀入江湖了吗?”小远的脸廓、五官属于精致型的,皎洁的冬月投撒下缕缕盈光,将小远的脸庞勾勒出立体的线条。 小远长着一张令绝大多数怀春少女都脸红的脸。 “嗯。”阿飞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那把短刀却已不在,心里感觉有些不踏实。 “阿飞,你的那根黑锥子,其实可以打造成一把神兵利器”。 “嗯?”阿飞转头,一双被酒气熏得微红的眼睛望向小远。 “骑着快马,从青阳城沿着南岭一路往西,大概十五日,便可到达西域雷霆堡,那是大凰最西的一城。雷霆堡管辖区域内有大量上等矿脉,无数名师巧匠都常年居住在堡内,耗尽心血,只为铸造一把绝世利器,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或献与帝王君侯,或卖给江湖名侠,流芳百世。雷霆堡以西,有夷国罕落和回萨。两国对雷霆堡内肥美的草原和矿藏垂涎已久,三方间常年征战不断,每天都有一车一车的将士尸体从前线运回故乡。” 佩戴一柄神兵闯江湖,对于阿飞来说是十分神往的一件事情。而堂堂热血男儿身,管他东西南北,佩刀骑马,陷阵冲锋,一勇敌万难,沙场大点兵,又是何等的气势磅礴,豪情万丈。 那夜,叶辛与楼以明双方仅仅数百军汉对阵撕杀,就给阿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感,那如果成千上万的铁骑铁甲对冲起来,又是怎样一个激燃的场景? 心之所向,血脉贲张,荡气回肠。 男人,要么蟒袍锦带,高居庙堂之上。 要么铁甲长枪,镇守一方。 实在不行,穿上女装,祸害一方。 呸呸呸。 两个半大的小屁孩,说着些酒话,最后也不知谁先睡了过去。 细雪初停,院子里重归平静。 两日后,天朗气清,是个送别的好日子。 送别的是袁青山,他微微咧着那阴柔的笑容,抱着剑,没有过多的话语,目送两人消失在道路的另一头。 连小远袖袍里多了十把青阳飞刀。 阿飞背上则斜插着一把上等的青阳军刀。 大凰十一年岁末,两名少年意气风发,一人一马,一路向西。 袁青山刚想转身入城,却发现一人有些特别。 来者约摸三十来岁,左牵马,右持剑,长发半扎,一身白衣却略显焦黑破败,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打斗。 那神情,乍一看无风无浪,无争无求,颇有几分脱凡超俗之意,但细看双眉与眼眸,隐隐带着三分焦急,三分恼火。 袁青山猜想这持剑男子不久前一定是打输了一架,现在他似乎在找人。 待男子进了城,袁青山用食指摩挲了一阵鼻翼,也悄悄跟了上去。 东陵城往北四十里,五名身着红黑色飞鱼服的官差正站在一个巨大而焦黑的土坑里。 坑里坑外,方圆三里,草木皆化为灰烬。 那套独一无二、浑身上下透露着神秘与威严的红黑色官服后背上,都用青丝绣着一只青鸾。青鸾传说为五凤之一,常伴西王母的一种神鸟,多为上仙们的坐骑。 这几年战事渐少,二十五岁的白衣战神方战奉小皇帝杨景之令,秘密成立了一个青鸾营。青鸾营,意为大凰皇帝的左臂右膀,承接圣令,消除诸般令圣上不快之事。 青鸾营共计一百零二人,营座为方战,副营座为罗睺。正副营座之下,设二十个小组,每组五人,设组长一名。在挑选成员时,无论是出身布衣,还是世勋名门,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有一技之长,入得了副将罗睺法眼的,皆可选入预备役,经由方战一系列残酷的考核后,方能成为营中一员。 入营后,要么成为救人的圣人,要么成为杀人的魔鬼。 所有人都不得有感情。 其中由十五组的人员负责外出各地执行任务,剩余五组人员留守皇城里的青鸾营,以备不时之需。 蹲在地上的是第七组组长炀,他手中搓揉着一捧焦土,焦土渐次随风散去。 他觉得意犹未尽,又抓起一把土尘,放近鼻尖细细闻了起来。最后干脆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点泥巴,慢慢咀嚼着。 良久,他从坑中站了起来。 “不是火药,驿站小卒说得没错,有高手打斗。”炀意简言赅地发表了自己的调查结果,边说边踢了踢足下的焦土。他举目四望,原本这里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现在地上只能看到一个个突兀的竹根,切口处十分整齐。 “炀这家伙好像把焦土吃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歪了歪头,她背后扣着一把半人高的巨弩。 “反正没吐出来。”一个光头小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小哥左眼戴着黑色的皮罩,身后则是一把红黑色的哑光长棍。 显然他俩的对话,并不是回应组长的。 在他两身后,则站着一个方外异邦中年男子,他眯着眼,干燥的嘴角微微上扬,头上顶着一头蓬松的灰色波浪卷发,背后是一个几乎与人齐高的方方正正的物件,物件用黑布与牛筋包裹着,无法知晓里面装的是何物。 只是人与物件都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大白天的,多看两眼都让人浑身不舒服。 在焦土坑的最外围,则有一个瘦小的老头在背着手,目光望向青阳城的方向。 负在老头身后的双手,在把玩着一柄十分精致的匕首。他把匕首抽出皮套三分,又塞回去,抽出,再塞回去,只那短短的一瞬,匕首泄露出来的杀气,便溢满了他周围一丈的空间里,杀气快速凝固成实质,如同冰冷的霜雾。 “是个练气士,大练气士。”老头冷冷地说了一句,便走向了青阳城。 外邦人眯眼微笑,脚步轻盈跟了上去,身后背负的巨物如同一张薄纸。 马尾妹和光头小哥对视一眼,也转身迈开了步子。 大练气士吗? 炀摸出一块方巾,弯身包了些焦土,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真烦,这都过去几天了,四手观音一案还没个完整的脉络,这边又冒出来个大练气士。 大陆东边。 遥远的海平面上,点缀着十多个海岛。岛屿与世隔绝,不沾一丝人烟,这里不属于任何国度,不归任何一个君王管理。 岛上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各种高矮植被千奇百怪的形态让人应接不暇、拍手称奇。连片的千年古木拔地而起,粗大的根系四通八达、拱土破石,最终互相交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山涧里飞瀑与清泉轰击的声音像是奏响着一首原始蛮荒的曲子。 蓝天白云下有头长红色流苏、羽翼丰满的仙禽在鸣叫着,大鸟就这么张开着双翅,在风流中静止不动,似乎时光也为之停止了流逝。 巨树古藤中有体型怪异的走兽在追逐着,时而停下来一阵手舞足蹈,互相比划着些什么,喉间同时发出些奇怪的音节。 人。 一个灰袍长须的中年男子,从飞禽走兽中一一走过。 他头戴花圈,怀抱一支手臂粗细的毛笔。 他走得极其缓慢,却一步从彼山跨到了此山。 不知此人是否天上神仙。 远处天海一色间,一只大鱼突然破开海面,带起腾腾巨浪与无数鱼虾海兽,遮蔽了天上的日光,腾飞而起。大鱼背上的数十个气孔一齐喷出水缸大小的水柱,水柱直冲天际,升到最高点后化成一片骤雨,拍落回大海之上。 大鱼重新钻入海里,海浪翻腾,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轰然作响之声久久回荡,不绝于耳。 从境外仙岛往西八百里,有十八座如剑般削起的山峰。最中间的那座山峰上,扎根着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古松,任山间狂风呼啸,古松未动一枝一叶。 远离尘嚣,远离刀光剑影。 远离这些江湖故事吧。 可旧的故事完了,新的故事又在不断开始。 新浪覆旧浪,这就是江湖。 第三十五章 十年前 干净的夜色里,一声婴儿的哭啼声,让寂静的村庄像一条静谧的溪流突然砸入了一块巨石般引人注目。 随即又突然安静了下来,想是婴儿被大人慌忙捂住了嘴。 大队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骑兵闻声蜂拥而至,不过几口茶的功夫,便将不大不小的村庄给包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个左右后腰处各插着一把金黄长剑,穿戴金甲的年轻小将,他面带微笑,似乎这个村庄是个巨大的宝库,里面藏着一把能够使他通往无限仕途之路的金钥匙。 身旁两名副将擎着火把,散发着浓郁松香的火苗照亮着入村的路口,也照亮着那一面面飘扬在夜风中的金色凰旗。 小将冷笑一声。“入村,谁将那个小孩儿亲手交给我,赏银千两。其余闲杂人等格杀勿论!” “没这个必要,村里没人了。” 一个沉如铁石般的声音,冰冷地从村里传了过来。 小将一惊,勒住了刚想踏出一步的战马,同时示意属下停止前进。来者很强,他的声音明明充满了穿透力,却又那么的虚无缥缈,根本无法辨清到底是从村里哪一间房屋里所发出来。 没人了?是个空村?那声婴儿的哭啼又是什么鬼? 心中虽然忐忑,但嘴上却毫不示弱,“大凰帝国办事,无关人等速速离去,否则一律杀无赦!” “刚刚不是说,全村格杀勿论吗?现在看来,老夫还走了狗屎运,得以保全小命咯?” “装神弄鬼,待本将生擒了你这老不死,你若是识趣就说出那娃儿的下落,少受些狠辣手段。” “哈哈哈哈,老夫愿意领教一下你罗睺小儿的手段,都说你年纪轻轻便身经大小死战数十次,在西域无人不知你“捕鼠人”的名号,这两年姓杨的小儿赐你一身金甲和朝芒夕落两把长剑,混得倒也人模狗样。” 这笑声忽远忽近,似乎远远地飘荡在天边,又好像就贴在自己耳旁,好几次让这叫罗睺的小将把持不住,抽出双剑就要一顿乱砍乱刺。 他额上微微沁出冷汗。这神秘人居然还知道不少自己的事情。 罗睺身后的百员骠骑,身手比不上他,好些属下连人带马被那笑声震得东倒西歪摸不着北,更有十多人跌下马来,捂着耳朵痛苦翻滚着。 “报!罗将军,村后有车轮印,向北而去,不超过半个时辰!” 有斥候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追!”罗小将一拉缰绳,正欲调转马头。 “迟了。”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骑队中,突然刮起一阵如同墨水般浓稠的黑色罡风。 黑风肆掠过左侧外围十骑,骑兵全部被拦腰斩断。 黑风如墨,又泼到了右侧外围十骑,骑兵尸首分离滚落一地。 最后在骑阵正中间一声巨响,又有十骑如同一堆废弃的破铜烂铁般飞天而起,血如雨落。 属下一片哀嚎。 黑风化作墨汁点点散去,小将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至少有四十骑已经倒在了地上,死无全尸,我大凰精铸的上等甲胄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罗睺早已从背后抽出了双剑,朝芒夕落剑身上不断跃动着一层迷朦的金光,嗡嗡作响,可那该死的敌人到底在哪里? “撤退!”小将一咬牙发令道。 骑兵们的军事素质倒也过硬,按着战时的战术动作,很快便整合起队伍,往后撤去。 黑风追着骑队屁股,又刮了两阵,留下十来人的残躯后,才停了下来。 没了火把照明的野外,格外的漆黑与寂静。一道时隐时现的人影,在原地站立了一刻后,再次隐于墨色的夜里,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夜幕中下起了大雪。 村庄以北二十里的道路上,一辆马车追着另外一辆马车,八个不断翻转的车轮子飞快地辗过马路上已有一掌厚的雪花。 前头的马车比较豪华,雕龙画凤的宽长车厢由两匹矫健的骏马拉着跑。 后头的马车车厢较为简陋,但速度更快,几息之间便赶了上来,瘦小的马夫瞄准时机,衣袖一甩,一道白芒向前车的马儿扫去。 两匹马儿的四肢被白芒齐齐削去,前车失去平衡,在一阵轰隆声中翻倒在地,刷着上等好漆的鲜艳车盖、车架、车轱辘散落一地。 车内有十来人飞出,五人拿着各色兵器冲向瘦小马夫,五人人护在一个抱着婴儿的美妇身旁。 马夫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身子有些佝偻,穿着一身破旧褪色的棉袄子,戴着个黑色的狗皮毡帽,鼻子细长,上唇薄下唇厚,一双细小的眼睛闪动着杀人的亮光,两袖中各滑落出一截寒芒。 马夫一个纵身,翻滚过两名护卫的身旁时,双手一张一收,将小小的利刃从护卫的喉头抽了出来,轻巧地避过了随后喷涌而出的血花,两名护卫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犹如猴子般灵活的马夫又从一名护卫的胯下迅速地翻滚而过,起身后在他背后一连出手十刀,从后腰至脖子,再到太阳穴,开着两排十分对称的血洞。 马夫矮身离去,身后血如箭飞。 开始逐渐狂乱的夜风卷着鹅毛大雪,打得人睁不开眼,吸入鼻腔后的风雪似乎一把烧红的刀子般刮进气管、划过肺叶,是一种难以呼吸的痛。 同样狂乱的杀手在无情地收割着生命,护卫们的武功不低,但是杀手更加老练狠辣。目标的生命对杀手来说就是一桩生意,而自己的脑袋也可以是别人的一桩生意。 你给我钱,我让他人头落地,你情我愿的买卖,没什么道理可讲。 最后一名护卫不出意外,也倒了下来。他先被刺瞎了双眼,随后脖子被细长的短剑从左往右贯穿。 杀手往回走了几步,在另一名倒地的护卫身上补了一刀,护卫身体剧烈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 他在装死,不过现在真的死了。 杀手似乎为自己的二次出手感到有些懊恼。 最近他总是讨厌照镜子、水面、兵器等一切能够看到自己样子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两鬓开始染上白发,拿捏利器杀人时的力度、准度都开始出现细微的偏差。 这对一名职业杀手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才不到四十岁,干了这一票,赚够了钱,差不多该洗手了吧,家里老母亲身上的那个瘤子越来越大,再不找个好大夫切了,怕是熬不过明年开春了。剩下的银子,在城里的好地段开个铺子,娶个小媳妇暖床,喝着小酒吃着卤肉,就这么过下去,挺好的。 杀手捡起掉落在地的狗皮毡帽,拍了拍落在里面的雪,重新戴回头上。 乍一看,他就像是个劳苦多年、生活清贫,面黄肌瘦且背部有些微驼的下贱马夫。 他踩着雪,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声,走向了抱着个孩儿的美妇。 “求求你,放他一条生路,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马夫贪婪地扫了一眼,再次走近两步。 美妇点点头,两颗泪珠滑落而下,一双媚眼越显迷人。 “要是换了平时,我倒不介意与小娘子你共度春宵,瞧你那身段子,啧啧。但这次,我只要他。” 马夫走到美妇跟前,伸出手,整个掌心与五指都布满了干裂的老茧。 美妇摇摇头。 马夫左手扬起一刀白光,美妇来不及痛呼,左手便飞去一旁。 马夫再伸手。 美妇依旧摇头。 第二刀,美妇的右手也断去。 美妇抬起头,颤抖着身子,勉力说了声,孩子饿了。 第三刀,美妇的貂毛大衣从中划开一线,露出了她那美丽成熟的身体。婴儿闻到熟悉的母乳味,循着方向,吮吸起来。 孩子满足后,咿咿呀呀地乐笑起来。 “你是个好人,从善还来得及。” “你也是个好人,可我是个杀手,杀手杀人是不分好人坏人的。” 第四刀,从右到左,一共破开七片落下的雪花,一条细小的红线突兀地出现在美妇白嫩的项脖上,随后一股热浪冲开红线,泼在孩子那红彤彤的脸蛋子上。 孩子停止了咿呀叫声,有些好奇的嗅着这种液体的味道,突然,他伸出那么一丁点舌头,舔了一下,瞪着的双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马夫抱起孩子,整了整毡帽,走向了那架简陋的马车。他将孩子放在车里,用事先准备好的扣锁固定好后,甩了一下缰绳,催动起马儿,马蹄响起滴滴答答的走动声,马车由缓变疾,慢慢消失在飞雪中。 大雪刚刚将马夫的脚印覆盖满,一个黑影卷碎了好些雪花,出现在了冰天雪地里。 黑影沉默片刻,抽出一把黑刀,朝着自己胸前划开一道口子,一波滚烫的热浪尽情溅射在美妇已经僵硬的躯体上,一滴不漏。 他用自己的鲜血,为亲人送行。 他提着刀,刀滴着血,往北而去。 每走一步,黑影便卷起一个雪花漩涡,再次落脚,便到了十丈之外。 第三十六章 干一票大的 天色大亮。 地上的雪大概有一尺厚。 雪是白的,也有一些是红的。 展春又点了一遍地上用白布蒙着的尸体,有些苦涩地咽了下口水,随即小跑过来,“回禀副教主,全是我教子弟,一共二十三人,皆死于三个时辰之前。” 副教主是个身着华丽白狐裘大衣的年轻人,他背负双手,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头上飞流直下的发丝也是白皑皑的一片。 “对方有几个人?”副教主没有回头,冷冷的声音似乎这刀子一般的寒风般刺人。 “回副教主,是两……两人。”展春有些不敢回答。 副教主转过了身,目光如剑般刺向展春,“两人?” “是。” “你说说为何是两人。” “有十一名兄弟是被长刀所劈杀,刀口十分锋利,伤口内的肉筋纹理被分割得十分平滑整齐,刀宽五寸,厚两分,应是把军中制式用刀。另外十二名兄弟是被类似飞刀的暗器所杀,伤口全在喉脖大脉处,不差分毫,暗器同样锋利,宽厚十分合理,这两人怕是有军方背景。”展春进帮六年,好不容易混了个分舵舵主的位置,说话条理清晰而简单。 “军方的人?近段时间以来,我与帮主打点上下,源通左右,帮里与那官家也没什么过节。就算官家的人要对付我们,看看那些被剿灭的帮派,哪次不是被数百上千的正规军以雷霆之势击溃,两人就来搞暗杀?不妥,十分蹊跷,查下去,近日所有两人结伴出入贵人城的江湖人员,以及佩戴制式武器的人等,一律查到底!” “是!” 声势浩大却有些杂乱的马蹄声,从庄子外头传了过来。 “副教主,官府的人来了。”展春弯腰拱手,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这里是命案现场,何人在此放肆喧嚣?是阿猫阿狗就速速离去,否则吃一吃我的鞭子!”有个衙尉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虎目四处打量着。 副教主使了个眼神,展春站直身子,漫不经心地走向了衙尉。他只走了一步,却带起一阵风,站直在衙尉马前,惊得那枣红大马摇着脑袋惊嘶而起。 “找死!”鲜衣怒马的衙尉哪里受过这等气,凶神恶煞地将手中马鞭抽了出去。 也没见展春怎么动,他的身形突然变得一阵恍惚,鞭子啪地一声抽打在了他身后的一棵老槐树上,厚硬的树皮炸裂开碗口大的窟窿。 “在下黑白教贵人分舵舵主展春,向各位官老爷请安。” 黑白教的人?衙尉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眼官轿,一咬牙,翻身下马来。 很多人,都想当官。 当官可以尝到权利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刺激感。像是一种毒药,令人上瘾,尝过一口,便再也戒不掉。 当然,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亦不是每个人都能坐得稳官位。 稍有不慎,便会从高潮的云端跌下,粉身碎骨。 副教主与贵人城副城主分坐两个铺着雪狐绒的椅子上。 有衙役手脚麻利地摆好案几,备上糕点吃食,泡上一壶普洱。 展春负手站在副教主身后三步处,他深深明白教主、副教主为何要为权贵服务,甚至当那皇家的走狗。 贵人城新来的副城主上月刚刚上任,便收到了黑白教送来的整整十个沉甸甸的箱子。 “想不到黑白神教的副教主如此英俊神郎,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副城主微笑着,第二次给对方斟满了茶,还安了个“神”字给黑白教。 茶色橘红,汤浓味香,想来这副城主也是个茶中好手。 “过奖过奖,在下一介山野村夫,平日里干着些粗糙活,今年已是年逾半百、知命之年咯,比不得副城主身强体壮、逍遥快活。”副教主轻轻吹着茶,细细嗅了下茶香,这才美美喝上一口。 那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副城主眼睛瞪得老圆——这副教主看起来玉面红唇,剑眉整齐,星目生辉,一头洒脱如瀑的白发闪着圆润的银光,更添几分神韵,他居然年过五十了? “大人。”副教主从左手袖袍里递出一个古朴的紫色木盒,面带微笑,目光斜视着副城主。 “哦?”副城主假装满脸惊讶样,却没有伸手去接那盒子,等着对方讲解一二。 “这是本教进贡给皇宫里头那些皇亲国戚服用的灵丹,老夫也一直都在服用,只需每逢初一十五,日出服用一粒白丹,日落服用一粒黑丹,三月后便见成效,第四月起,服药之日另召十二岁的童女三名采补,事半功倍!”副教主的双眼似乎在放着光。 “怪不得,最近各地都在筛选十二岁的童女进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副城主迫不及待地接过了盒子,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黑白双色丸各十二粒,刚好是半年的药量,药丸似乎有某种魔力,副城主看得目不转睛,就像他十岁时第一次偷看小妈洗澡的表情一模一样。 “副城主,副城主?” “哦?哦!” “大人,我黑白教向来安守本分,一直致力于与官府和黎明百姓打好关系,此次我教二十三名弟兄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着实是令老夫又恨又怨呐!”说话的副教主却是一脸和煦的笑容。 “本官初牧此地,便遇此等触目惊心、人神共怒的血案,还请黑白神教多多协助,早日破了此案,还贵人城一份安宁!”拿了东西,自然要有所表示。 “自然,自然。”副教主微微颔首,“行事之时,还请大人和您的得力干将们多多担待。” 贵人城,原名“鬼人城”,实为亡楚故都。 十年前,白衣战神方战与西楚亲王楚惜大战三天三夜,最后楚惜被少年郎方战一枪刺死于故都城门之外。随后驻于城外的大凰三军一拥而入,绕着这座西南最为富庶繁华的城,里三圈外三圈屠杀了好几日。 流着皇室血脉的皇子公主,打杂的花匠厨子大夫,下贱的阉人奴婢,全部被砍了脑袋。白天,明晃晃的日光下血水随着刀起刀落翻飞喷涌;夜晚,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映着凝固的血脂,一层半干,又铺一层,最后整个城都散发着冲天的腐臭之气,随风飘散数十里,杀红了眼的大凰诸军将领士兵们,这才停止了绝户行动。 三年,整整三年,无人敢进城一步。 甚至大白天,城里都会莫名巧妙地响起一些怪声,似怨妇在低声饮泣,像饿奶的孩儿在放声哭啼,如老妪在痛心干嚎,又有数千上万的士卒在撕心裂肺地痛吼,最后一切的一切突然狠狠地绞缠在一起,互相挤压,互相撕咬,阵阵鬼哭狼嚎之声化为道道灰黑色的诡异妖风,在城里的断垣残壁、破楼败宇四周不断盘旋着。 七八月的盛夏,城的上空都是阴沉沉的。 大凰四年,朝廷强令二十万百姓迁移,并将这座死城改名为贵人城,各类福利政策、援建物资源源不断地向贵人城倾斜、输入。 七年后的今天,贵人城重现生机。 “黑白教跟官府勾结不是一般的情谊深厚。”连小远喝了一杯茶,眼角盯着窗外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阿飞则盯着小远的眼睛。 很大,很明亮的眼珠子。当然是指小远的。 阿飞是个糙人,也想不出太多赞美的形容词。 一队一队披坚执锐的官兵,三五成群凶神恶煞的黑白教教徒。 一个个带着三五分紧张,匆匆走过来,又走过去。 两人骑着快马西去雷霆堡,已走了七天七夜,刚好一半的路程。 人马俱惫,刚好在贵人城歇息一天。 当然,这是原本的计划。 两人准备进城时,小远去撒尿,结果碰到一伙匪人,正在小树林里糟蹋三个结伴外出的姑娘。小远高呼一声,阿飞头脑一热,涨红着脸,抗起那把第一次出鞘的青阳刀,左劈右砍,用足足十一个匪徒的脑袋开光祭刀。 小远也一口气干掉了十二人,堪堪比阿飞多一人。 随后小远似乎心情大好,带着自己住进了这座城里最好的酒楼最大最豪华的包厢里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里摆着两张大床,一张大圆桌和四个方椅。 他们的武器,都藏在被窝里。 “你在看什么。”小远回头,发现阿飞目不转睛。 “啊?哈哈,就觉得你长得好看,你应该做个读书人,日后考了功名,出仕入庙堂,拜得将相归。不像我,黑皮肤糙头发,只能走走江湖,打打杀杀,喝酒吃肉,不过倒也痛快。” “喝两杯?” “你居然主动喊我喝酒?那不行,来两坛!”阿飞作势就要摇铃,喊小二上酒。 “骗你的。”小远夹了口菜,放在嘴边,又望向了窗外。 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菜是汁香味甜的黄焖鱼翅、麻辣刺激的花椒鸡翅、食指大开的糖醋排骨、酸甜爽脆的猪脖子肉、精致摆盘的炭烧小羊腿,清爽脆口的松茸炒火腿,汤是大补水蛇鳄龟汤。 其中黄焖鱼翅和蛇龟汤还各配了一个小火炉,锅里的菜肴咕嘟咕嘟翻滚着香浓的气泡。 “阿飞,你回答我个问题,我就请你喝酒。”小远放下了筷子,碗中的肉菜早已变凉。 阿飞三口两口对付完一只鸡翅,装模作样地扫视四周,才挪动屁股,从对面坐在了小远旁边。 “我想集你我之力,干掉那个黑白教的贵人分舵舵主展春。” “他惹你哪啦?我们只是路过的,杀了人家二十三个弟兄,现在满城风雨地找我两,歇息一宿明天就溜。” “我是认真的。” “小远哥,他站在原地就可以躲过那个衙尉的马鞭,不妥呀。” “不人不鬼的四手观音我们都做掉了,诡异莫测的红衣女也被你打趴了,我们怕什么?” “那个副教主更是神秘莫测。”不到半年时间,阿飞竟然懂得开始分析时势利弊。 “他伤害过我……家人。” “那行!”阿飞一拍桌子,咣当一声巨响,不少菜汤摇晃出了碗碟,滴洒在桌子上。 吓得门外的小二赶紧探头进来看个究竟。 休息一下 由于创城,今天鸽大家一天,明天两更补上! 小明入驻起点更文,不知不觉已有半月,字数也来到了十一万。《大凰横刀行》是一本传统武侠小说,在打怪升级、重生穿越、异能觉醒、系统开启为主流的时下,静下心来,扎扎实实写出一个自己心中的江湖,着实不易! 小明要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投资,收藏与推荐,鞠躬! 最后,读者大大们觉得《大凰横刀行》写得不错的话,可以推荐朋友一起开启大凰之旅,再次感谢!睡咯各位,晚安😊 第三十七章 开干 “我们明天找个机会动手吧,明天没有机会,我们就继续向西去雷霆堡。”看着阿飞端起第四个菜碟子,仰头就往嘴里倒菜,小远眼角在抽动着。 “明天?今晚不行吗?” “今晚带你逛花街。”小远难得的开了次玩笑。 阿飞一口菜咽不下去,咳得面红耳赤。 “小远,我,我也能去吗?”阿飞突然认真起来。 “当然是今晚动手最好。”小远压低了声音,“饭饱茶足,我们好好休息一下,酒楼亮灯,我们就动手。” “小远哥,你怎么知道展春在哪里?” “我知道,他伤害过我。” 阿飞第一次感觉到小远的杀气,那是一股极度压抑在身体里的仇恨感。 阿飞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打破了两人短暂的平静。 随后是客人愤怒的责怪声,接着是一阵碗筷酒罐子和人体摔倒在地的混乱声,最后有人在惶恐地哭叫求饶。 “有官兵搜查。”连小远皱了邹眉头。 “啊?那我把剩下的菜吃完,摔了就可惜了。” 楼梯被一群人踩得吱呀吱呀地响。 那位小二点头哈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名官兵踹了一脚,跌进房里来。 “官府办案,给我搜!”踹人的官兵环视了一周,这间客栈的豪华雅间,消费一次至少要十两银子,是自己两个月的俸银,现在只有两个小毛孩在里头用餐,上头交待的是要抓捕两个军汉模样的人,一个使刀,一个身上藏着暗器,这两个小屁孩嘛…… “你们两个瓜娃子,给老爷我站起来,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放桌子上!双手抱头站到墙角边去!”官兵换了个套路,凶神恶煞道。 阿飞继续对付着最后一个羊腿,小远轻轻呷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 官老爷把刀拔到一半。 “几位官爷,我们兄弟两从大凰帝都远道而来,我弟弟是个傻子,父亲做生意倒也赚了些银钱,给了些盘缠,让我带傻弟弟出来散散心,开开窍,我还琢磨着今晚带他去窑子逛逛,说不定他脑壳就想通了,并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徒。”小远微笑着站了起来,抱拳作揖,顺便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阿飞。 阿飞抬头咧嘴一笑,牙缝里塞满了羊肉丝,脸上鼻头沾满了花花绿绿的汤汁,倒也像个二愣傻子。 “爷我可不管你们两从哪里来。”不过帝都的名号还是让官兵略微思索了一下,这说话的小子唇红齿白,举止得当,应该是个受过正经教育的大户人家子弟不差,诈点钱财得了,“城主有令,十八岁到六十岁的男人,都要搜身!发现带武器者,立即押解回牢拷打审问!” “哦?官爷,这贵人城我兄弟两也是今日才入住,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以问店家。” “少啰嗦,赶紧把身上财物什么的贵重东西拿出来,放桌子上!爷我不想说第三遍!都给我利索点!” 小远微微一笑,伸手就要往怀里掏。 “慢着!你小子给我转过身去,再把东西拿出来。” 小远耸耸肩,只好站过了身,慢慢摸出了一包沉甸甸的物件,哐当一声抛在桌子上,有两颗银锭子骨碌碌地翻滚出来。 临走前,青阳城城主叶辛给了两人各五十两银子。 立刻有另一名官差小跑上前,拿过袋子,扯开一看,满脸惊讶,又几步跑了回头,把袋子交给头儿。 头儿一过手,眉头一跳,哟呵,还挺沉的。 “你弟弟的,也拿出来。” “官爷明察!我弟弟神志不清,我家老父亲只给了我些银子保管,这银袋子实在是沉,常常妨碍我兄弟二人游山玩水,就麻烦官老爷您代为保管了。” 阿飞气走六脉,绕体三周,最后沉于丹田,放了个又臭又响的饭后屁。 “得了得了,此间已搜查完毕,无歹徒无凶器,收队走人!”官差拉紧钱袋子的彩绳,不等那臭屁传过味儿来,便迫不及待地呼唤一干属下离去了。 “这《大凰帮会治理律令》颁布将满一年,各地都在严肃整顿帮派教会,这贵人城的官府与那什么黑白教还如此猖獗,真是不知所谓。” “不知所谓就对了,不然麻烦的是我们。真要搜,床单里藏着的兵器肯定跑不了,只能打一场。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不知所谓’这个词的?” “前两天在那个小镇歇息时,听那个说书先生将的,你去解手那会。” “得了,把你的银子给我,我去办点事。” “你要去杀了那群官差?”阿飞十分不情愿地掏出钱袋子。 “倒不至于。你先睡,记得掌灯时分起来,去东郊的园林等我。” “要拿武器吗?” “不用。”小远一卷袖袍,钱袋子隐入其中,便下了楼。 阿飞一直在猜想,小远的袖袍里,肯定还藏着些神奇的暗器机关。 阿飞在门后和窗台处摆放了几个茶杯后,便上了床,不一会儿便微微打起了鼻鼾。这一套是小远教的。 日头由正中转到了西边,暮色开始接管大地,渐渐将贵人城笼罩进去。 华灯初上夜未央。 东郊园林。 一驾马车静静地停放在一个小湖边。 “这位小公子,你能出去一下么?”一位看起来二十四、五岁,长相有些冷艳的奶妈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 “干嘛?” “我要喂奶。” “不是才喂过?” “我奶涨!” 连小远好看的俏脸一红,犹豫了一下,掀开盖帘,坐在了马夫座上。 “快些,我随时要走的。” “小公子,你都说了三遍了。”奶妈一点都不客气。 连小远有些着急了,阿飞啊阿飞,你怎么还不来。 片刻,两慢两快,共四声拍掌声从一侧传来。 小远则回复两快两慢的拍掌声。 这是小远与阿飞约定的见面暗号。 “怎么那么久,我们来说说计划,那个人随时可能会来。”小远作势要踢阿飞屁股。 “好啦好啦,路上遇到好几波官兵,我拿着那么多家伙,东躲西藏了好几回。有点累了,我上车休息一下,你在车外说说计划吧。”阿飞不闪不避,任由屁股挨了一脚。 “我的十二把飞刀都拿过来了吧,这可是场硬仗。” “拿来了。”阿飞拍拍背上的布囊。 “莫坤埋伏在林子外,你跟他对过暗号了吗?” “在的,对过了。” “昨晚带你逛花楼,那个弹琴的小姑娘怎么样?”小远使了个眼神。 “还行吧。”阿飞抓着板寸平头,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小心秦叔叔的铁鞭子,那玩意儿,抽在人身上可痛了。” “哦,没事,我们上车聊吧,有点乏。” “喝点水?” “不喝。” 小远始终没让阿飞上马车。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车厢内,有婴儿吮吸**的吧唧声传出,还有阵阵母乳香味从中溢了出来。 阿飞喉头滑动,眼神开始不自觉的飘向马车。 小湖内突然呼啦声响起,扑腾起几条金红色的大鲤鱼,一只蛾子从湖面上飞过,几只鱼嘴大张着,将之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有问题。”小远眉头紧锁。 “怎么了小远。我们还杀不杀那个人。” “你过来。” “我不过来,我想上车休息。” “你是想女人吧,特别是涨奶的女人。”小远的袖袍翻飞,有寒光在黑夜里闪起。 寒光瞬息而至,已经快贴上了阿飞的鼻头。阿飞双脚未动,身影却一分为二,飞刀破开空气,并没有伤到阿飞一丝一毫。 “展春,少在那装神弄鬼!”连小远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声音中带着怒火。 “不错不错,我这易容术,天下可排得进前五,神、形、声、气都模仿得九成相似,又有夜色的掩护,你是如何看出来的?”阿飞身上的皮肤像是一层干枯的老树皮,寸寸破裂、滑落,黑白教贵人分舵舵主展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抖抖身子,身上残存的几片死皮也一同随风散去,化为乌有。 “试了你几次,我只有十一把飞刀,林子外没有莫坤,昨晚没去什么花楼,今天才到的贵人城,更没有什么秦叔叔。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展春!” “不如让我先上车办点事,我再跟你叙叙旧,连家的小孩对吧?你妈可是跟我……” “闭嘴!今晚你必须要死!”小远的蓝袖袍,无风自动,犹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争芳斗艳的花瓣片片笼罩向展春。 展春从背后的布囊里抽出了一把软剑,软剑见风而长,像是一条嘶嘶吐着红信子的游蛇,划了个弧,一口咬在了小远的左肩上,炸出一团血花。 同时他再次施展起他那鬼魅的身法,面容变得飘忽起来。 小远的袖袍这次没有落空,撕下了展春的整条右臂。 展春双眼瞪得极大,满脸不可思议的讶异。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小远双目怒火褪去,重归平静,似乎在跟一个毫无威胁的死人在自言自语。 两把飞刀,一左一右,从展春背后无声而至,直直插入了他的脖子,整个身子突然一僵。 “十年前,你是很强,做了很多恶事。可现在是十年后了。”小远一甩袖袍,展春的那截断臂从中掉出。“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便出手,或许能重伤我,因为那时候我还在犹豫。只可惜你想得到更多,你像十年前一样贪心。” 展春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红色的血水像泄洪般从喉里翻滚而出。 “那个平头……很惨……你去……西头……文曦寺……”展春在断气的边缘,忽然笑了,他翻着白眼,身子终于倒了下去。 “小公子,外头发生了什么?” “我劝你别出来。我送你回家。”小远从腰带摸出一瓶药水,均匀地洒在展春尸首上,一阵蓝烟冒起,连人带着衣物,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三十八章 阿飞在干嘛 文曦寺。 确实有个平头小子在里头。 他脸颊煞白,在寺中嘻嘻哈哈地狂笑着,时而笑吟吟地喃喃着些狗屁不通的诗句,时而在地上翻滚起来,手脚拍地,笑得泪流涕零。 像个疯子。 他从大殿一直闹到练武的杨树林里。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哈喇子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身子猛然一阵乱抖。待他再次站起身子,脸色已变得漆黑一片。 他发出一声兽吼,一顿拳打脚踢,不断轰在一棵高大的杨树上。 杨树被巨力砸得簌簌作响,有树叶片片飘下。 十拳二十拳。九十拳一百拳。 拳头带着呼呼风声。 拳头已经皮开肉烂,森然白骨清晰可见。 一连轰击了两三百下,阿飞满脸流淌着豆大的汗水,他见杨树仍未倒下,又咆哮一声,张开双手,抱着树干,一边怒吼着,试图将杨树拔起。 一旁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白发白袍的人。 是黑白教的副教主,南熏。 “小兄弟好身手啊,你是用刀那个吧,看样子也就十来岁,竟然能一口气杀我黑白教十一名精锐。这黑白怨咒,算是给你一点惩罚吧。” 阿飞只觉得眼前有千万只鬼魂在飞来飞去,一会儿张牙舞爪朝他扑来,一下子又龇牙咧嘴哀嚎而去,烦不胜烦。 他集中起最后一丝精神,咬了一口舌头。这是他第三次咬舌头了,小远说,中了迷药或者幻术,可以咬自己舌头,有奇效。 吞了一口自己的血水,他勉强能听到一个人在说话。 “给我解药。”阿飞眨了眨眼,依旧分不清方向,只能勉力说道。 “小兄弟看着面生,应该是头一次来贵人城吧?那么要杀我教子弟的主意,是你那位朋友出的吧?这样,我先给你一半解药,你去杀了你朋友,我就给你剩下的一半解药,如何?我们的仇一笔勾销。” 阿飞抱着杨树,眼前真真假假的景色交替叠现,身体忽冷忽热,干呕连连,十分难受。 长着翅膀有六条腿的牛在天上飞。十几个白花花的裸衣妇人在田地里收割稻谷,妙曼的躯体时隐时现。一大片桃林开出了花,花瓣飘落,桃枝上不一会便挂满了白里透红的桃子。成千上万的猴子穿着盔甲,拿着刀枪,在树上分作两方,互相厮杀着。齐天高的大山灵活地移动着,由东到西,由南向北,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无边无际的海浪突然出现了几百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里有长着密密麻麻锋利怪牙的大鱼在游动着。 “小兄弟,这寺里的大师说,人生前犯过多少杀戒,他死后下地狱就有多少的冤魂来找他。你脸上的黑色煞气如此之重,怕是小小年纪,就已经要了好些人的性命了吧。你比我年轻时还要狂上几分呐!” 今夜无雪,月光格外的皎洁。南副教主踏着某种花朵的暗香,从屋顶一步一步悬空走了下来。 他悠悠闲闲地走向阿飞,悠悠闲闲地看着阿飞的脸。 “看得见我吗?” 阿飞寻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眯着眼,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很痛苦,对不对,给你一半解药,药效两个时辰。”南副教主的声音似乎十分温暖,听起来带着那么几丝兄长的关爱之情。 阿飞再也支撑不住,全身发软,跪了下来。 他伸出手,南熏放了样东西在他手心。 “是不是解药,我怎么知道?” 南熏听罢嘿嘿一笑,他握着阿飞的手,一股阴寒刺骨的气劲从阿飞掌心处侵入,顺着脉络散向全身,所过之处,如针刺如刀割,最后千万道痛楚一齐涌向心房处,阿飞的心脏一阵剧烈地颤动。 阿飞身子朝前,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他说了一句话,含糊不清。 “小兄弟说什么?是要手足,还是要解药?”南副教主假装侧耳倾听。 “那什么。”阿飞一字一顿,十分吃力,“你介意我,再多犯一次杀戒吗?” 南熏一愣,感觉什么地方不妙。 “大哥哥,杀了你,能解这劳什子怨咒吗?”阿飞这句话一气呵成。 南熏一念闪过,瞳孔微微一缩,起身后退。 手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抓着。 一把黑锥子连着一道黑索,不快不慢,在月光下轻掠而出。 也就那么一瞬间而已。 这种速度的攻击,南熏自认为有一千种方式躲过。就算不躲不闪,这破娃子那黑不溜秋的“武器”,能破自己的护身气劲? 南熏催动气劲游走全身,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 “大哥哥,你发什么呆,这么大的一支黑锥子插进去,你不会痛的吗?” 南熏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黑锥子和那黑锁链都可以辟邪,吸收邪气异能,这点阿飞和小远都已经确定无疑。在青阳城时,经过几名锻造大师的加工,黑锁链勉强扣在了黑锥子上,两者算是成为了一件连体的武器。 阿飞在抱着杨树的那一刻起,就偷偷将链锁和锥子握在手里,凉意传来,体内的躁动与幻觉,消失了七七八八。 他只是在演戏,在赌一把。 他握着黑锁链抽了回来,黑锥子从南熏体内带出一泼血花。 南熏痛呼倒地,不远处埋伏着的黑白教徒蜂拥而上。 可惜了,没杀死这大哥哥。 阿飞转身,迅速跑出寺庙。 深夜。 几片乌云悄然飘过月旁,天地为之一暗。 连小远在寺外接住只剩一口气的阿飞,阿飞跌撞在小远怀里。 小远感觉阿飞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差点接不住。他什么也没问,将阿飞丢上马车,疯狂抽动着缰绳,马车向着南边的渡口一路飞奔。 “我没事,就是有些乏。”阿飞半睁着眼。 “你这说话的语气,换做半个时辰前,我说不定……” “你把展春做掉了吧。” “嗯。干干净净。” “你是干净了,我差点杀了黑白教的副教主。” “意料之中。这件事情是我惹起来的,接下来我们走水路,先离开这里,你闭眼吧。” 黑白教贵人分舵内。 “教主到!”连通报的门官,喊话的腔调都是阴沉沉的。 一如此时分舵上下每一个人的情绪。 “教主。”南熏从屋内快步迎了过来,但似乎扯动了腰间的伤口,一阵吃痛,双眼紧皱,以手捂腰,停在了原地。 演技拿捏得恰到好处。 “副教主切勿乱动,好好养伤。”教主的话语表面看来满是关怀的字词,字里行间却透露着莫名的阴森。 他背后负着一把巨大的黑剑。 他每次背剑,必然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你书信里说,是连家那孽畜搞的事?”教主接过下人递来的好茶。 “是。十年前,连家替故楚皇室卖命。大凰大军压境之日,楚家卖了个假情报,让连家上下一百一十七口人做了炮灰。展春恰好经过打斗后的现场,此人向来有些恶俗癖好,他玩了几具女尸,其中一具是连小远母亲,连小远躲在桌子下,而展春是在桌子上折腾出的动静。连家孽畜当时才三岁,他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 三岁的小孩对身边的基本事物已经有了一定的自我认知与判断能力。只是还不能够完整清晰地将惊骇、愤怒和悲伤恰好地表达出来,所以当时连小远只是不知所措地在桌子底下躲了一个晚上,不敢动弹,不敢说话。 但他记得,记得那个人的模样,行为举止,甚至一气一息。 南熏说完这一段,竟感到有些虚弱,额头微微渗出冷汗,一张原本朱红玉润的俊俏脸蛋,不知是被黑锥子那一下诡异的袭击,导致失血过多还是什么原因,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皮肤松垮,隐隐有些斑纹,完全是个年过半百的大叔样,一头原本充满活力光泽的顺滑银发此刻也变得粗糙不堪。 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令你受创的,是一个更小的野毛孩?”教主待那茶水稍凉,这才慢慢喝了一口,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语速更加迟缓。 “是!”南熏想说些什么,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只说了一个字。 “数月前突然出现在东陵城的一个野孩子,因偶然的机会与连小远相识相遇,家境、师门皆不详?就这么两个小毛孩?”教主手中的茶杯应声化为了一团碎屑,其中的茶水被内力蒸发成了屡屡白气,袅袅散去。 南熏咬着牙,跪倒在地。 “起来吧,展春多半是死了,你专心做好本分之事。” 副教主站了起来,腰间的绷带染上了一片鲜红,“教主,是否出动贵人城周边三个分舵的力量,全力刺杀这两人?” “也不怕人笑话?三百多人去欺负两个毛都没开始长的瓜娃子?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教主露出了一个常人怎么也无法理解透的怪异笑容。 教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大剑,径自走出了门外,跨上一匹有一人半高,黑肤黑鬃的烈性大马,扬尘而去。 一人来,一人往。 副教主和舵里的上上下下,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教主的大剑,没有在这里见血,那多半是找外头的麻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