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忧客栈 空掷欢喜生妄念,谈何佳期许少年。 若无俗世多羁绊,笑看红尘镜水间。 邛山,一座山高树密,飞鸟走兽遍布的大山,最早老百姓逃荒避战而来,后发现此地风水甚佳,遂在此安居乐业。 入镇之前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很久以前就叫无忧河,延续至今。无忧河外皆是良田,一块一块呈阶梯往上。 夏日若从高山俯视,所见之处皆是碧色堪称大自然的山水画,一派生机勃勃。 稻子成熟之际,放眼望去,满是金黄附在田间,炙热的阳光照射在颗粒饱满的稻穗上面,仿佛被渡上金色光芒。 无忧河绕过无忧镇,那里民风淳朴,百姓其乐融融。 无忧镇最大客栈顾名思义无忧客栈,号称三无忧。 无忧镇流传这样首儿歌 无忧镇上无忧河 无忧河里鱼儿多 鱼儿鱼儿游过来 游进客栈下汤锅 若来无忧镇,要过无忧河,要住无忧店。 妄何是无忧客栈店小二之一。 她好几天不主动说话了,也不闹。 遇到熟人打招呼就像回魂一样扯出招牌笑容,用上轻快又清明的嗓音问上几句,或者回应几句。 旁人是看不出和平日有什么不同之处,就连身边的伙计也没发现这几天有什么不一样,唯一的就是感觉身边清净许多。 平时客栈里的吆喝往来声大部分是被妄何热闹起来的,很多人喜欢来小镇上的无忧客栈喝茶吃饭,平时住店往来的客人也有,然而更多的是熟客。 一部分是厨子手艺好,烧的一手色香俱全的好菜,一部分是跑堂伙计好。 尤其是妄何,生着张秀气的脸,笑起来挂着两个酒窝,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洁白的牙齿随之展露,仔细一瞧,还能看到旁边长了颗小虎牙。 身上永远是件青灰色衣裳,腰间系带,两条裤腿大的能塞进四条她的腿。 无论是上到80岁的老头老太还是下到8岁的黄毛小子,只要来这客栈无论有什么问题,妄何都是一副可爱又耐心的模样,从来不会露出丝毫不耐烦。 哪怕这会心情已经低落到极点了,也依然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悦和不满。 妄何最近非常担忧的是鱼肉涨价所购买的量没有以前那么多,又和伙计们一起商量着是减少菜的份量还是涨价比较合适,如果有折中的办法那最好了。 无忧客栈在小镇已聚集了多年名气,况且这么久以来除了开发新菜品几乎没有涨过价。 一来,是因为还一直扛得住。 二来,薄利多销服务周到。 虽然盈利已经很少,只要有生意就还有银子。 然而现下再不想想办法这荤菜怕是没怎么个做法了。 偶尔也有些镇上有头有脸的人来无忧客栈吃个饭,喝喝酒。本来根本轮不到妄何一个跑堂伙计来操着个心,她最担心的不过是无忧客栈收入不足,会不会扣这些伙计工资,所以内心忐忑。 无忧客栈到现在一直三个伙计,两个厨子,一个账房先生,老板是谁大家都没见过,从来也没听说过无忧客栈有老板。 上午时候客栈有些清闲,妄何有时打扫卫生,有时帮后厨洗菜,有时和另外两个伙计闲聊,他们和妄何差不多大,一个叫阿行,一个叫云牧。 妄何从出生就在这,长大就是这里的伙计,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但又没觉得哪里不妥。 阿行是镇上张大妈家的孩子,张大妈年轻就失去丈夫,独自一人把阿行拉扯到大,还没等阿行娶妻生子,就劳累过度病死了,阿行也无处可去,管账先生念及阿行人朴实勤快,就让他在客栈当伙计管吃管住还管发银子,这一当也许多年了,阿行最大的愿望就是存点儿钱修个房子,然后娶妻生子后继有人,也算为母亲了了一桩心愿。 云牧和妄何倒很干脆,没愿望,没目标,没理想,如果有的话,云牧希望账房先生能每年拨点银子出来把客栈重新收拾收拾,起码也弄得更亮眼一点。 客栈风格古朴整洁,一派祥和,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四周还有妄何种的绿植,楼梯拐角处放置一盆发财树,转弯上去之后,左右两边都是包房。 殊词辛本着游山玩水的心态不曾想到误入这个小镇。 镇子前面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面上架着一座老桥,还没过桥就看到河对面的大街上一排排酒肆林立,过桥之后看到两边高大石柱立起的石碑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无忧镇。 殊词辛暗自想到,难道住这里的人都没有忧伤忧虑? 又想到这一路就是来散心,如果能排忧解虑确实值得一去。遂加快脚步往前赶。 无忧镇民风淳朴,街道两边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手工制作,还有卖油纸伞的小姑娘,卖糖人的老爷爷,街道上络绎不绝的吆喝声,仿佛置身于一个热闹不被外界打扰的桃源。 殊词辛漫步在大街上,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乌黑深邃的双眸上有着如墨般的两道浓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似被加以修饰成淡桃红色,一席象牙白缕金藤纹雨丝锦长袍,手中握着一把玉骨白纸折扇,身如秀竹,束起的发带垂在后背,潇洒轻盈,每走一步都散发着优雅贵气。 不时有姑娘频频侧目,俊俏公子无忧镇也有,如此风姿翩然仪表不凡的公子还是少见。 殊词辛不理旁人的各种眼光,径直往前走,一路不停欣赏街道两边风光,这次出门准时不妥当,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殊公子哪次不是马车出行,怎这次就换了两条腿出来走上一遭。 眼看天色不早,思量着找个地方住店要紧,再问问小二这无忧镇有什么好游玩的去处。 这么想来,便问旁边卖宣纸的大爷:”这里可有客栈?” 大爷指着河边那个两层多高的八角楼阁给他看“公子,那是我们镇最好的客栈。” 殊词辛道过谢,一路按照大爷手指的方向走去,不远处,墨色门扁上四个苍劲有力的烫金大字,无忧客栈。 第二章,店小二 无忧客栈没有京城客栈那般气派,坐落在河边给人感觉清爽整洁。 殊词辛在门口便看到已经有在吃晚饭的客人,有些桌子隔着屏风看不清客人多少,有些桌子风气豪爽进门就闻到饭菜香味。 平添不少烟火气息。 跑堂伙计有点忙不过来,大概这是最忙时间段。殊词辛悠然自若走到客栈里头,也没半个伙计出来招呼他是吃饭还是住店。 看来是真忙,不然殊公子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的被人伺候着。正想着去找个伙计问问有没有上好房间,本公子要住店。 刚一转身,撞上对面伙计端来的一碗芙蓉汤,汤碗啪的摔在地上溅起几滴汤汁,引来一些食客微微侧目,有些洒在白色长袍上露出点点油渍,还挂了些许料在他象牙色长袍上。 殊词辛微微蹙眉,幸亏没有烫到里面。 小二被这个转身吓了一跳,双手烫的发红,赶紧蹲下身去拾起碎成几片的碗,一边嘀嘀咕咕不住道歉。 殊词辛看着小二蹲在地上嘴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啥,遂也蹲下身去,没想到小二一个起身,脑袋刚顶到他下巴,差点没把他疼晕过去,就在准备生气训斥这个冒失无理的小二时候,旁边账房先生和两个伙计也赶了过来,聚齐看热闹的食客也多了。 小二看着眼前这位被自己泼了一身汤又顶了下巴的客人满面笑容惊讶的说了句, “公子生的可真好看,一表人才似潘安,玉树临风如松竹,看着面生,想必是京城来游玩的了,请问是吃饭还是住店呐?” 旁人倒吸口气,仿佛刚才的事全然没有发生,殊词辛本来一副及其厌恶的样子,听小二这一顿好夸,此刻皱着的眉也放松下来。 原来京城公子也耐不住夸啊,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面夸。 小二看到殊词辛脸色缓和不少,刚想伸手把他拉到一边,问问刚才烫伤没有。 没想到刚伸出去的手一碰到他满是油渍的长衫就火辣辣疼,又赶紧把手缩回来一边甩一边呲牙咧嘴的喊着疼啊疼啊,这才发现小二烫的比他严重多了。 殊词辛看着小二一双红肿双手,又看看周围一群食客,面无表情道了句: “散了吧。” 然后走到账房先生边问: “还有上好的房间吗?” 不等先生回答,也不等其他小二插嘴,刚才还一副疼得无法忍受的店小二马上拨开人群喊, “有的,有的,还请公子随我来。” 随手把碎片放在旁边一张空桌子上,顺便喊了声 “阿行,帮我扔一下。” 殊词辛二话不说跟着小二上了楼,往左走是一排厢房,小二给他找了间光线很好又透气的房间,算是弥补刚才的过失。 殊词辛看着房间的布置和装饰淡淡的点点头表示还满意,虽比不了京城的豪华,总得来说也算干净整洁,窗户旁边的书桌上好像还有白天插好的鲜花,不禁走过去细细看赏一番。小二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的问: “客官可是还满意?” 殊词辛这才注意到小二一直还没走开,遂点点头,又问了句: “这鲜花哪里来的?” 小二咧开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仿佛十八岁的无忧少年,回道, “公子,是我在后院种的鲜花,平时花开的拥挤,我就折一些搭配着放到客房里来,每天换水能好几天不凋谢呢,我想着客人看了也多添几分美好心情。” 殊词辛这才多看了几眼这个店小二,青灰色的布裳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身材中等偏瘦,有些弱不胜衣,一双眼睛明眸璀璨,然而那张嘴却生的最好,没有这样玲珑心思今天殊词辛怕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 不过就算是这样,殊词辛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淡淡道了句“这满身油渍的长衫如何处理?” “我拿去给您洗干净了还来” “本公子可能要住十天半个月,银子到时候再付,你看如何?” 一说到银子小二内心就一阵痛,心里想城里来的公子咋还这么抠,不能早点把银子付完吗? 其实她哪里知道殊公子打的什么算盘。只能含着泪点点头,谁让今天自己确实得罪人家在先呢,别人没索赔医药费各种费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在她小心翼翼退出门的时候,殊词辛冷不丁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妄何,痴心妄想的妄,何处的何。” “妄何,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那公子您呢?” “殊词辛。” 殊词辛京城人士,年少便显露才华,父亲是京城首富殊胜海,大哥在朝中为官,父亲一心想把这个老二也送进朝廷当官。 奈何殊词辛对官场没一星半点兴趣,整日除了吟诗作画就是风月场所度日。 父亲对他恨铁不成钢,遂在一个月前给了他一笔银子让其自己去做买卖,谁知道银子是有了,买卖怎么做倒很无所谓,折腾来折腾去,只剩下些碎银,干脆游山玩水来的痛快。 富家公子就是能折腾,好好的日子过的不舒服,非要去证明自己实力,然而实力不足,赔了银子花了力气。 殊词辛来到无忧客栈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当他慢悠悠的说自己叫殊词辛时,妄何一脸匪夷所思的回了句, “殊十心啊,你莫不是妖怪啊?哪里来的十颗心”。 殊词辛平日沉默少语,表情管理也是很到位,此刻听到有人说他十颗心,尤其是妄何一脸懵懂的瞪着眼睛看他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微微扬眉。 如果不是初次见面被泼了碗汤,这小二还是挺有趣的,比起京城里的小二侍从多了几分灵气,甚至身边几位王公贵族也不见得在自己面前有如此这般坦然。 妄何见殊词辛并不搭话,讪讪退出房间,走到楼下,阿行和账房先生赶紧走来问那公子可有为难你? 妄何很无所谓的摊摊手,把殊词辛的话又传了一遍给他们听,最后很无奈的说了句“这是变相叫我赔偿啊,哪里有来住客栈还赊账的,长的人模狗样竟然还欠银子!” 说完账房先生示意她回头看楼梯,妄何感觉不妙,如芒在背。 果然,楼梯拐弯口殊词辛拿好已经换下的长衫准备扔给妄何,听到她在抱怨自己,干脆站在楼梯口安静的听着。 虽然已经换下象牙白长袍,一身石青纹云锦把他衬托的像竿伫立在林中的秀竹,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欢喜。 估计欢喜是不可能的。 妄何心知不妙,脱口而出“公子生的可真好看,不如小的替你把这衣服洗了去。”然后一闪而过从殊词辛手中夺过衣服闪到后院去了。 全程殊词辛都好像看戏一般,只是望着妄何夺门而逃的背影勾了勾嘴角。 对着账房先生说了句“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就由这个小二给我送上楼吧。” 账房先生连忙点点头说 “好的,好的。” 殊词辛回到房间,开始思量着出门已经几日了,不知家里父亲可有挂念。 兄长在朝中为官,经常也会劝他一道入仕途,然而他却无心在朝中虚与委蛇,只想闲云野鹤红尘度日。 父亲看他是块扶不起的烂泥就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自谋出路,而他也很成功的把这比银子败光了。 但他并不着急,眼下住个十来天还不是问题。 第三章,是夜 酉时将至,妄何已经将殊词辛长袍洗完,足足换洗了五次才将衣服上的油渍洗的干干净净。 她真怕那位客官一个不小心叫她陪袍子,毕竟摸起来不像是乡下老百姓能穿得起的料子。 又想起他还没吃饭,赶紧到后厨端了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骨,糖醋荷藕,还有一个冒热气腾腾的山珍虫草汤。 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厮可真能吃。 加快步伐往楼上端去,到了门前腾出一只手敲门,过了会儿就听到门里的人喊了句,进来。 只见房中那人黑发如墨散落在青衣上,稍微用一根白色丝带把前面头发束在脑后,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修长的指节正在翻着桌子前面搁的《诗经》。 妄何把饭菜搁在桌上,道了句, “公子用晚饭了。” 殊词辛微微侧过身,妄何并未马上退出,而是把目光放在殊词辛旁边的《诗经》上面,并在目光所及之时嘴里已经念了出来。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念完之后抿嘴角笑。 “公子真是好雅兴。” 遂抱拳退出房间。 殊词辛对妄何这个举动并未生气,甚是奇怪,一个乡野小二竟能如此流畅轻快读完诗经里的诗歌。 第一次用无忧客栈的饭菜,对他这位挑食的京城富少来说破天荒地般得合胃口,细嚼慢咽的把所有饭菜都吃完了。 妄何约莫半个时辰后把他的餐具收回去了,心里再次暗暗道,果然能吃。 不知道这公子酒量如何。 大概是最近云牧一直拒绝为她偷酒,也拒绝陪她喝酒,所以脑子里才会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楼下阿行和云牧已经开始打扫客栈卫生,厨子在后厨烧给客官洗漱的热水。 账房先生在对一天的账目,妄何摊在柜子前面的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平时是账房先生的专坐,既然先生没做,那就让妄何坐坐吧。 后厨已经收拾好了,卫生也已经搞完,先生的账目也算妥。 妄何先回房,她从未守过夜,先生都只是让阿行和云牧轮流守着,本来也需要守到亥时才能休息,但是妄何总叨叨小镇不会有人那么晚还不睡的。 除了偷酒喝的妄何。 妄何房间和云牧阿行连在一起,都在楼下靠着后厨这边,先生一直让妄何一人睡一个房间。 小时候就算她跑去云牧那房也会被先生揪出来送到自己房间里头。那时候她还完全不懂男女有别。 是夜,每个人都似乎入梦了,妄何忽然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声音不大也没有一直延续,偶尔有轻微脚步声,偶尔又没有。 妄何抄起床边衣裳就往身上裹,她怕深更半夜贼人来偷银子。 刚轻轻地露出门缝,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飞奔上楼,在这么黑的夜里能以如此速度,果然是个厉害贼人。 妄何蜻蜓点水般跟了过去,刚上二楼准备猫腰继续跟着前进时。 旁边一扇门忽然从里打开,快速的捂住她的口鼻,把她从走廊间倒拖了进去遂又迅速的关上门,妄何顿时有点懵,难道就这样被黑影反扑,难不成黑影偷银子不成准备拿她威胁先生掏银子出来。 此刻妄何心心念念的都是银子,也不在乎到底是谁把她拖进房中。 直到借了微弱的月色看清了是白天住店的那位客官,不禁大叫起来,刚张开嘴又被一张大手捂住,耳边是传来刻意压低又带点湿润的嗓音, “别动,别说话。” 妄何点点头,安静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殊词辛这才注意到妄何竟然打着赤脚随便裹了件衣裳出来,没有戴白天小二那顶帽子,墨色头发如瀑布般垂在腰间,有些凌乱的伏在脸颊两边,活脱脱一个小女子模样。 不禁轻声问了句“你是女子?” 妄何不知所措的扭绞双手有点答非所问道“应该是吧。” 噗嗤! 殊词辛忍不住笑了,虽然月色暗得很,模模糊糊中仍能看出他的脸庞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笑意。 好像很久不曾这样笑过,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对自己的性别如此不确定。 妄何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性别,所以才会如此不在意。 她坐在地上腿都要麻了,也不知道那贼人究竟偷了哪位客官的银子,可是殊词辛没放她走,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说了句,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妄何莫名其妙也不敢问,也没有多看他一眼,打开门下楼回房去了。 不一会儿房间里走出一个黑衣人,伸手作揖, “公子,老爷在京城已经派人四处找你了。” 殊词辛满脸不悦,眼神似乎要凝结成冰,黑衣人低着头不敢抬起,“难道要我回去就是半夜三更来挟持我吗?” “小的不敢,只是老爷吩咐,莫要惊动了其他人。” “回去和老爷说,等我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不用再跟着我了,走哪里都跟着,你不嫌累?” 说完也不理黑衣人,径自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又道了句“下次来的时候多注意点,别惊扰了楼下店小二,那小二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伙计。” “是,公子。” 沉默一会,床上那人似乎想起什么,又问了句 “那件事情老爷知道了吗?” 黑暗中传出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老爷还不知道,公子吩咐过不让任何有关的声音传去京城。” “下去吧。” 影子瞬间消失在门口。 翌日清晨。 客栈里的伙计已经在忙前忙后,有的客官为了赶路早早起来退房,退房前小二还会给他们端上清晨熬好的白粥配上两碟小菜,顺道补上一句,客官奔波在外,吃完再赶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果然是宾至如归啊。 妄何起的早,忙完楼上先醒来的客官洗漱早点后,最担心的就是昨夜贼人有没有偷客栈银子,但就是这会时间了,也没听到任何风声。 账房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算账,收银子,好像根本不知道昨夜进了贼。可能真的不知道吧。 阿行去大街上买今天用的菜品,云牧在打扫卫生,厨子一伯和二伯都在厨房哐啷啷的洗洗刷刷。 阳光慢慢照进高墙一角,眼看辰时快要过去,妄何晃悠悠走到后院,所有伙计里,大概只有她拥有最多的自由。 后院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伙计们住的,大厅是食客们吃饭的地方。 所有住店的客官都在二楼包房住,后院墙角以及空闲地方被妄何种满了花花草草。 春天正是万物复苏好时节,她前几天刚到山上剪了几只栀子花枝丫插在盆里,不几日就看到已经冒出一个淡绿色极小极小的芽尖儿,隔壁的茉莉花开起来一簇一簇,小小的洁白的花瓣儿散发着沁透心脾的香味,好想贪婪的把这香味儿一股脑儿都吸进五脏六腑留着没有香味儿的时候再慢慢的一点点释放出来。芍药叶子翠绿翠绿仿佛要滴下绿色汁液来,看着像去年种上的,还未添上花苞。 旁边的两株海棠似乎已经有些年月,枝条茂密重叠,花儿竞相开放,莺歌蝶舞,绚丽夺目,似云霞万朵。蔷薇已经爬满妄何编的篱笆,有些枝条并不按部就班的往竹子上爬,反而倾泻下一条条挂满粉的红的小花儿,果真叶茂花繁,色香四溢,再往花坛里细细看来,还有月季,玫瑰,薄荷,百合…… 殊词辛睡的很舒服,一觉醒来已过辰时,想来许久也没有睡的这般轻松自在了,房间里已被阳光铺进一层柔和的光,他穿上长袍,束好长发。 推开精致的镂空雕花窗户,顿时芳香四溢,印入眼帘的是各色争相开放的花朵,满院生机盎然的植被在阳光包裹下舒展开妙曼的藤枝来。 那密密麻麻枝繁叶茂的环绕,怒放在精美的雕花屋檐之上,屋檐下是一身青灰色衣裳的妄何。 她拿着铲子正给一株月季松土,也可能在施肥,仿佛整个春天都汇聚在无忧客栈的后院,汇聚在阳光明媚的此刻。 他有瞬间失神。 这个客栈竟有如此美好的画面。 然而这副画面马上被打破了,只听到前厅传来云牧的声音 “妄何,快点过来招呼客人。” 妄何应声放下铲子,小跑到了大厅。云牧一个人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一会儿空闲来了几位客官,有吃饭有住店,妄何赶紧过去招呼,把客官带来的马匹也牵去马厩里喂干粮。 还顺便摸摸一把马儿脸蛋。这是妄何惯性动作,边摸还会对着马儿咧开嘴巴嘿嘿一笑。她大概觉得这样跟马儿示好,马儿也会更听话了吧。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发现阿行买菜尚未回来,最近吃饭的客人还挺多,买的菜也要多一些。 无忧镇上清晨的市场菜品齐全,翠绿的青菜上还沾着露水,鱼儿欢快的在桶里游来游去,还有些河里摸来的河鲜,山上拾来的野生山珍,足够让无忧客栈厨子做出各种美味菜肴。 妄何眼看时间不早了,云牧一人在店里也能忙得过来,跟先生打了个招呼出去找阿行,估计他拎不动那么多菜,走一步得歇一歇。 殊词辛独自在窗前望了会儿,洗漱完吃了早餐,想着不如出去四下逛逛,趁这个空闲时间放松放松心情,以后再要有这么闲暇时光怕是很难得。 顺手拿起桌上一把玉骨白纸扇慢悠悠下了楼。 出了无忧客栈大门,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拉车摆摊的小商贩。 街道向店铺两边延伸,一直延长到城外较安静的郊区。 街上行人神色各异,有被包袱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马拉货车的,有挑担卖零嘴的,有驻足欣赏河边风景的。 往左边拐过去就是小镇上卖肉卖菜的地方,殊词辛一边摇扇一边闲情逸致的漫步在大街上。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人群骚动叫喊声,又有马匹嘶叫声混合一起,不由加快脚步往前一看究竟。 走过去嘈杂声音越近,不多会儿就看到远处一匹受惊的枣红色骏马在大街上狂奔,有些人躲闪不及被冲撞开来,有些摊子上水果蔬菜也洒落一地,眼看受惊马匹就要撞上前面那位拎了两大菜篮子的小哥身边。 他拎着沉重的篮子又不舍得放下,四处拥挤让他一时半会根本无处逃脱,正在这时,人群里两三米处一位青裳少年腾空而起,双臂张开仿若空中灵巧飞燕,一把将卖菜小哥推开,小哥被这一推菜篮子摔掉在地,自己也被推倒了。 只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骏马大步踏来,少年顺势抓住马鞍上的缰绳纵身一跃跨上马身,一气呵成。 马儿仍然仓惶向前奔跑,他丝毫不敢懈怠紧紧握住缰绳,害怕马儿突然狂躁把他摔了下来,那不死也得伤。 少年骑在马儿身上,大喊挥手示意街上人群快散开,双腿夹紧马肚,缰绳慢慢牵引马儿往人少的地方跑去,然而马儿似乎并不想理它身上这个少年。 反而有点不耐烦的要把他甩下来。 殊词辛本想逛逛无忧镇市场体会一把风土人情,没想到看到一匹受惊马儿在大街上胡乱冲撞,就算少年已经骑在马上,马儿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殊词辛伫立在街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摇着纸扇不紧不慢的扇着,直到马儿奔到眼前,立马合拢纸扇,身姿优雅的跃上马身。 少年只感觉身后多了一人,手中紧握的缰绳也被抽走,耳旁风声略过,发丝呼呼作响,奔波中他的帽子不知道掉哪去了,头发垂在腰尖,有些散乱。 两人一齐把马儿驱到郊外,马儿似乎也奔累了,嘶叫着停了下来。 少年随便找了棵大树把马绳拴上。心有余悸的冲。殊词辛双手抱拳以示感谢。 他这才看清这位大街上跨马的少年原来是无忧客栈小二妄何。 内心不由暗道“一个店小二也有如此身手。” 妄何倒是比较惊讶怎么来人是他,比马匹受惊更为惊讶。 她双手快速束起散乱的长发惊讶问道“公子,您不是在客栈里住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殊词辛懒得理她这个无聊的问题。 甚至没开口问哪儿来的受惊马匹,一张不喜欢笑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像刚才坐马上的人并不是他。 自顾自打开折扇踏步往前走,也不知道准备回去还是四处乱逛。 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人还未走近,还未脱去稚嫩的男声已然到了跟前边挥手边喊 “姐姐,姐姐,我来牵马了”。 本来一直往前走的殊词辛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了下来,用扇子拦住这位小少年,问道“你,刚才喊她什么?” 少年一脸懵懂略微骄傲的答道“自然是姐姐了。” “你确定她是女子?” “确定啊,我们镇上人都知道,她只不过穿着的像男子而已。” “哦” 又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正盯着他们看的妄何。 少年牵走马匹,妄何追上这位清高公子,问道“你刚才同他讲了什么?” “想知道?” “嗯。” “那匹马儿把我衣服弄脏了,回去记得帮我好好洗洗。” 。。。。。。。。。。 后悔追上这位公子了。 同行一路,殊词辛极少说话,倒是妄何对他多次感谢,自己明明帮的是别人,又不是她。 过了会儿自言自语又像跟他说道 “药铺陈掌柜家的马儿脾气有点暴躁,今年已经第二次受惊了。 每次街坊邻居都要损失一些,这次多亏公子你出手才很快让它消停下来了,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温顺啦,药店里的很多药材都是它拉来的呢。。。。。。” 殊词辛眉眼一挑看着妄何 “我并未问你那是谁家马匹啊?” 妄何再次被堵的哑口无言。 同行回到客栈,阿行早把菜篮子提回来了,还添油加醋的说道了一番受惊马匹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事件,是妄何及时赶到把马儿驱到郊外。 这会先生看到妄何回来,赶紧从柜台里跑出来左看看又看看,确定毫发无损后,略带着生气口吻说,“你这孩子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伤了哪里可怎么办,这客栈不是得少了个伙计。” 妄何示意还有殊词辛帮忙,并未有啥事儿。 先生连忙作揖“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殊词辛微微点点头,跨步上楼去了。 第四章,三人醉酒 不多时刚才牵马的小少年又回来,他轻车路熟的找到妄何,从布袋里掏出两根人参递给她, “姐姐,我爹说了,这人参你必须得收下,不然不让我回家” 妄何摸摸少年头发,刮刮人家鼻子,咧嘴一笑 “回去跟你爹说啊,姐姐不用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让你爹拿去治病救人更有用处。” “可是,姐姐……” 妄何摆摆手 “拿回去,姐姐只是路过帮了个小忙而已。” 说完准备转身去后厨帮忙干活,殊词辛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身后,这个转身差点撞了上去。 “哎呦,吓死我了,大爷,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声响啊?咦,你不是刚上楼了吗?怎么又下来了?” “嗯,” 然后把手中衣服往妄何身上一扔,“拿去,给我洗干净点。” 妄何撇撇嘴哦了一声。殊词辛脸上忽然浮现一丝笑意 “刚才那小童送来两支人参,你是把我的那支一起拒绝掉了么?” 看到这个笑容妄何毛骨悚然的抱着衣服飞也似的蹿到了后院。明明拥有一张好看的脸。给人感觉却心惊肉跳。 吃饭的前厅开始热闹起来,妄何把衣服往盆里一扔就去后厨帮忙,一伯二伯忙的热火朝天,云牧不断吆喝着 “客官,来了。” 阿行也从前厅后院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妄何端了个松鼠桂鱼给前厅的几位客官送去,道了句“您慢慢品尝” 又端了份红烧猪肘给窗前的客官送过去。笑意盈盈的放好退了回来。 又端了份麻辣豆腐送过去,吆喝声,往来声,客官喝酒划拳声,其乐融融,生意兴隆。 妄何生来一张嘴甜,有些熟客点名要她上菜,好似她端过的菜多有几分味儿。 云牧生性冷淡不如妄何这般爱说爱笑,做事却比她耐心细心沉静。 阿行结合他们两个优点,能说又能做,还认真。 三个人似亲兄弟,这么多年吃住玩都在一起,感情自不必说。 忙碌了一中午,三伙计终于可以吃饭了。 妄何忽然去厨房要了碗红烧肉,看着一大碗色泽鲜艳肥瘦相间的肉垂涎欲滴,想想已经很久没吃肉了,主要还是最近肉价涨的太多。 妄何抠的不能再抠,实在忍不住才叫一伯打了一碗解解馋,当然银子肯定是要到先生那里扣的。 都以为妄何会狼吞虎咽,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放在碗里,边吃米饭边沾着红烧肉的酱汁拌在米饭里,一会儿米饭就下肚了。 阿行和云牧不喜肥肉,吃了一块就觉得腻。 碗里红烧肉看上去份量未减。 妄何操起后院买菜的大竹篮,冲阿行云牧使眼色,猝不及防把肉装到篮子里,又到后厨眼疾手快的装了几个白面馒头。 把中午客人吃剩的饭菜捡好的装了些放在篮子里,盖上纱布,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妄何以为除了阿行和云牧谁都不知道她干了嘛,先生对她的行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伯二伯有时候还会特意把馒头放在后厨的橱柜里,怕她手忙脚乱找不到弄乱了厨房。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知道反而是她自己。 她刚走出不远,忽然又折回来喊 “云牧,云牧”。 云牧正收拾刚吃完的饭菜,妄何扯扯他的衣袖说 “咱们一起去吧。” 云牧有点为难,如果他走了,待会要是忙起来阿行怕是应付不了,虽然在这相对是自由的,也不能随便旷工吧。 又看看妄何咧着嘴笑着看他的模样不忍拒绝,遂瞄了一眼柜台里的先生,先生正好捕捉到这个眼神,挥挥长袖和蔼可亲的说 “去吧,去吧,孩子长大了想做点啥可别被我这老头子给耽误了。” 先生这么多年管理着无忧客栈,像长辈又像老板,对妄何是大伙心知肚明的纵容和疼爱。 刚才一人出门现在变成了两人出门,出了门往右是一排排房屋,走过房屋尽头是一片稻田,现下正是耕田播种好时节,农田里一派忙碌景象,水牛在田里慢悠悠的拉着犁耙,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再看刚才的稻田已经被犁耙铲起了一块块黏糊糊的泥土覆在水田上。 妄何闻着沉寂了整个冬天被翻出来的泥土味儿,深深地吸了口空气问云牧 “云牧,你说泥土睡醒了是这个味儿不?” 云牧听了乐呵呵的说 “河岸上那几棵桃树上的花儿飘来的味儿才好闻呢。” 妄何听了喜滋滋回他 “等我们送完饭,去摘些桃花瓣酿酒吧,要不,咱们晚上喝点,你好久没偷酒给我喝了。” 说起偷酒云牧真是头疼,拒绝妄何很多次后,她决定自己酿酒,再也不要云牧去偷酒了,不仅风险大,云牧还经常拒绝。 云牧拒绝的理由是,喝完酒第二天啥都不记得,还浪费酒。最关键是每次喝多了就反反复复问一个问题 “云牧啊,你说咱们两是从哪儿来的呀?” 云牧也不知道啊。 妄何喜欢喝酒。 从她第一次偷闻给客官端的酒坛子后,就在心里觉得这东西实在太好了,每次闻到那个味儿就忍不住咽口水。恨不得把鼻子嘴巴埋进酒坛子里去。 两人边欣赏春日田野里的生机盎然,边聊着天向前走去。 无忧镇有个小破庙,这个庙虽然破旧却也还能挡风遮雨,他俩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走进小庙,只见几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孩童,大概六七岁的模样,还有几个同样衣裳破烂的老汉,有靠在庙里的梁柱上,有趴在稻草上的,也有抱着孩童坐在一边自顾自取乐子的。 看到妄何云牧来了,纷纷起身走上前来问好 “公子,您来了,何姑娘也来了…” 只有此刻的妄何才像个姑娘家一般,脸上始终温和的笑着,忙招呼大大小小一群人坐下,从手臂上取下挎着的竹篮。 把纱布掀开,从第一层拿出几个大白馒头,让云牧分出去,孩童们一点也不害羞,纷纷喊着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妄何又从第二层小心翼翼的端出那碗自己都舍不得的红烧肉,用宽大的袖子一遮,调皮的问了句 “猜猜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来啦?” 孩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身上衣不蔽体仍掩饰不住的天真无邪,互相争抢着回答 “是红烧肉。” 毕竟每次妄何带来红烧肉都会用这招,孩子们已经非常熟悉她的套路了。 红烧肉慢慢从袖子里露出脸来,还保留着丝丝热气。 孩子们一片欢腾。 妄何也笑得像花一样灿烂。又从篮子里拿出店里客官剩下的一些饭菜,一一摆好在张乌漆麻黑破洞的矮脚桌上,大家席地而坐,毫不避讳这是群乞丐流民。 为首的老汉站起来对妄何云牧鞠了一躬 “自从逃难到这个镇子后,老汉和这些流浪孩童无处可去,有时出去乞讨,大家都避之不及,只有公子和姑娘不曾嫌弃我们,还时不时拿好饭好菜来接济我们,老汉真是,真是无以为报啊。” 说完便要跪下去,云牧一把扶起老汉,安慰道: “老人家,天灾人祸谁也不知道,大家有缘分相识一场,您不必如此介怀。孩子们还小,他们长大各有命运,谁也说不好将来他们是王侯将相。” 赶紧扶老汉坐好,招呼大家一起来吃,看着大家欢喜的吃完这顿饱饭,才收拾好东西。 回去的时候妄何忧心忡忡,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云牧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了句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喜笑颜开的吗?” 妄何把篮子从胳膊上拿下来套在云牧胳膊上说: “我们要是有钱了,就在镇上盖个大房子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吧,你看那些孩子个个饿的面黄肌瘦,他们要是能吃饱饭,还能上学堂,说不定将来真的会是王侯将相呢。” 云牧微微一笑,反问她 “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妄何听到银子两个字,脑袋顿时耸拉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 怎么才能賺到更多的银子呢。 阿行取老婆还要银子呢。 正为银子而愁眉不展,云牧捅捅她胳膊,示意她往河边看去。 河边有几棵桃树,每年初春还没长叶就开始准备好粉色小花苞,现在这个时节,花儿已经开了大部分,一朵朵粉色花儿挂在桃树枝条上,微风拂过,一片嫣红落英缤纷唯美至极,走到近处才看到花儿好像串在上面似的,一排排开放,层层叠叠,想必今年又是桃子丰收的一年。 妄何摘了些桃花放在篮子里,自言自语 “回去可以酿桃花酒了”。 云牧说“是啊,自己会酿酒多好,不用总去酒窖里偷酒喝了。” 妄何听了不服气的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牧赶紧改口“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妄何从篮子里抓了些花瓣往云牧身上撒,边撒边跑“哈哈,你来追我啊,哈哈追不到吧。哈哈,哈哈。” 云牧作势要追上去打她一番的样子,然而总让他稍稍溜掉,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回到客栈。 回到客栈瞬间,妄何电光石火般想起殊词辛的袍子还扔在盆里。 赶紧把桃花瓣用竹筐装好,一脸苦大仇深的到后院洗衣服去了。 中午妄何没有招呼殊公子吃饭,他们出去后,殊公子自己下楼独自吃了午饭,期间没有看到妄何和云牧,心间稍有疑惑倒也没开口。吃完午饭又出去逛,这会还没回来。 妄何洗完衣服,云牧阿行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想想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每天都是开心的真好,每天都有云牧,阿行,和蔼可亲的账房爷爷,手艺极好的一伯二伯陪伴着。 无忧无虑的妄何真快活,除了没有银子。 殊词辛回来后已到晚饭时间,也不知道他到哪里游玩这么久。 妄何贴心的为他准备了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莲子百合羹,想必也是贵公子,一般的菜色怕是看不上吧。 蓦然想起第一天他说的要赊几天的食宿费。心里又开始那个疼,本来笑意盈盈的脸上顿时表情扭曲起来,看上去怪诞又滑稽。 殊词辛把这一幕捕捉在心里,眉毛一扬,忍住了笑意,果然是心情好啊。 这小二看他跟见鬼似的,他也能笑得出来。 下午四处逛了一圈,虽说这个镇子远离京城的喧嚣,人口还是稍微密集,走过上午想去的市场,直走下去是大街,右边有条小路,那条小路反倒吸引了他的兴趣,随着小路的延伸。 两旁出现了大片菜地,已经完全褪去冬天的寒意,路边野草生机勃勃,田埂上紫色白色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儿开的格外繁密,偶尔有几只蜜蜂在花朵间嗡嗡嗡起舞,几个孩童背着竹筐拿着长竹跨了一圈绳子从旁边走过。 殊词辛收了折扇目露疑惑的问了句 “你们这些孩童背这些活计儿去干什么啊?” 孩童们嘻嘻哈哈笑起来,中间那个跨长绳的男孩儿回他 “公子,您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是去捕野鸭子呢。” 说完兴高采烈的走了。 殊词辛想着这得多有趣啊。 远处的田野还能看清水牛拉着犁耙在农夫的吆喝下往前走,再远处是重峦叠嶂高耸入云的山峰,一片片墨绿色与湛蓝的天空交接,白云朵朵,鸟虫叫声若有若无,此时恰巧微风拂面,空气中吹来花与泥土混合的芬芳。 若在此地长久居住下来,那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春天可以来野外踏青,夏日可以在小河玩水,秋季站在高处看这一片片金黄稻浪,冬天窝在屋子里温酒赏雪看腊梅。 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没有眷恋,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在这个小镇失了神。 殊词辛看完夕阳西下,看农夫一身泥巴牵着水牛回家,看到孩童捕捉到野鸭子眉飞色舞喜气洋洋从身边走回去。 不由在心里感叹真好。仿佛自己也温柔了几分。 回到客栈,小二立马端来饭菜,虽然表情像阴晴不定的天气,但也没有影响殊词辛的好心情。 吃完饭上楼回房。 伙计们仍然忙前忙后。天色渐渐暗下来,彻底天黑了。 客栈四周挂满灯笼,越显亮堂,更添几分温馨感觉。 不知怎的,已到子夜,妄何仍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最后把被子一踢,长衫披上打开房间门找云牧去了,云牧被她从被窝里揪出来,呵欠连天,阿行还呼呼大睡,大概白天他太累了。丝毫没发现云牧已经起床出去。 云牧萎靡不振声音涣散 “你大半夜不睡觉,又要我去偷酒给你喝?” “不用偷很多,三壶就够,你一壶,我两壶,你不是说我喝了三壶就忘事吗?我现在开始只喝两壶。” 说完还比划了个二字。 云牧只好去酒窖装了三壶酒出来,三壶都递给妄何,妄何看到酒喜笑颜开,两人轻轻向后一跃就飞上了屋顶,这个动作简直神同步。 坐在屋顶的妄何打开一壶酒递给云牧,云牧摆摆手表示不喝。 妄何也不强求独自饮了起来,云牧淡然一笑 “别人都是几个人对饮还有好酒好菜,你向来都是一人饮酒,连个花生米都没有。” 妄何听了,对着夜色笑的眯起眼睛 “你看,月色如此撩人,我喝酒还要什么菜,看着这皎洁的月光就是最好下酒菜了。” 云牧无声。 他最害怕妄何呆会又要拉他看星星,又要问他,咱们是从哪儿来的呀? 真是头疼,又不得不依着她。 咕咚咕咚一壶酒下肚,妄何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了句 “酒窖里的酒越喝越没啥味了,一点也不过瘾。” 云牧忽然问他“怎么半夜睡不着啊?” “云牧,我总想着啥时候能賺到很多银子,让阿行可以取老婆,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有地方住,不用再风餐露宿了,冬天在那破庙里得多冷啊,” 一只手抓着酒壶,另一只手想扯云牧的袍子 “你说咱俩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过来的啊?” 云牧把她伸来的手放回去安慰她,又像安慰自己 “不是的,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 妄何对着月色哀嚎了一句 “唉。我什么时候能賺很多银子啊。” 这时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 “你怕是想银子想疯了吧,大半夜的不睡觉上屋顶喝酒。” 妄何仔细寻找声音来源,才发现客官住的二楼有个房间灯还亮着,窗户也开着,但已不见人影。 过了会儿那个人影跃过后院围墙也坐上了屋顶。而且毫不客气的拿了妄何身边的酒壶,一口饮下去。 说来,他在这住几天了,都没好好喝过这个地方的酒。 入口甘醇,香味悠远,比起京城喝过的许多酒里浓烈不足,回味有余。在这个偏僻小镇里也算中上等了。 妄何看着眼前的影子说 “殊公子,你家住在哪里啊?” 殊词辛又抿了一口酒 “很远。” “京城是吗?” “嗯” “听说京城繁花似锦,热闹非凡,走出来的都是王公贵胄,姿色艳丽的富家公子小姐。 大街上车水马龙,很多人都无限向往。” 殊词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想去吗?” 夜色里妄何的脸看不清模样,也不知道什么表情,不说话的时候能听到三个人沉稳寂静的呼吸声。 然后又是灌酒的声音,云牧知道,只有妄何才会如此粗鲁的把酒当水喝。 后院里种的那些花儿此刻都已经睡了吧。 喝完两壶酒,妄何还不过瘾,道了句“你两先坐坐,我一会就来。” 从屋顶张开双臂飞流而下,仿佛一只大鸟落地。 云牧对着殊词辛淡淡笑了下 “打扰殊公子就寝实在抱歉,让您见笑了。” 殊词辛注视着妄何身影消失的地方,若有若无答非所问 “这才是肆意潇洒人生吧。” 不一会儿妄何回来手里多了一坛酒。 边开封边得意笑道 “这可是我自己酿的百花酒,我给它尘封一年才舍得拿出来的。要不是上次不小心泼了殊公子一身汤,我现在也舍不得尝它一口,既然殊公子没为难我,那我就当在这里给您正式赔罪吧。” 说完率先一口饮下去。 然后又递给殊词辛,殊词辛也不别扭,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百花酒,酒如其名,初闻仿若置身于春天百花开放的园子里,有股浓烈的春天气息,一饮入喉,味芳香四溢,虽不是陈年佳酿,但味道独具一格,让人有流连忘返回味无穷之感。 喝完,还想喝。 云牧本来不想饮酒,听说是妄何自己酿的,从殊词辛手中接过,也豪饮了几口。 好酒下肚,三人话题也多了,各自聊着心中存在的疑惑和不知。 殊词辛有些微醉,看着院子里的花儿,不禁脱口而出 “一饮坛中醉 芳香几回闻 若问今宵何曾似 花影照三人” 妄何看着殊词辛又笑着抬头看了看月亮 “皎月清风来 人间好自在 莫叹前程忧愁路 美酒心中留” 两人都不同程度醉了,只有云牧还清醒的把妄何送回屋里,又回来看了看屋顶的殊词辛已经回了房。 今晚的妄何大概醉的彻底,因为她没有叫他看星星,也没问他,咱们是从哪儿来的。 估摸明天起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真是没烦没恼无忧无虑的年华。 第五章,玉仙山 一觉醒来,已到巳时,殊词辛穿好衣服,洗漱完下楼吃东西,妄何看到殊词辛下楼赶紧端好百合粥一蝶小菜过去,浑身上下完全没有半夜喝多了酒的后遗症。 吃完早餐殊词辛把云牧招呼过去“你们这里有什么地方景色比较特别吗?” 云牧果然给他介绍了玉仙山。 传说这片山里埋有上古神玉,神玉得天地灵气化作人形在深山中修行,最终得道成仙,后人为了纪念这位仙人,就把她修行的深山取名玉仙山。 还为她修了一块石像在山上,上山的路蜿蜒崎岖,两边树木丛生,野草杂乱,见过石碑的人并不多,主要是没什么人愿意上山去,来回脚程快也得一天时间。 殊词辛听了若有所思点点头,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悠然出门而去。 云牧想殊公子只是问问,并没说一定会去,而且他这样子确实不适合上山,而且山上除了杂草就是树木,除了名字特别之外没有任何值得去观赏的价值。。 然而殊词辛不这样想,他出了客栈,一路打听到山脚下。 山下树木葱郁,两边是错落有致的梯田,抬头看不到山顶,山脚下只有一条铺满碎石的小路在杂草后面蜿蜒而上,碎石缝隙之处还有些顽强的小草拔地而起,殊词辛游过山玩过水却从未一个人到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一边踱步一边拿折扇在手中敲来敲去,思量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爬上去看一看,到底何等风采。 这样想来便撩开两边杂乱的野草,信步走上了去玉仙山上的小路。 一路走走停停,小路越往上越是深山老林,虫子鸟儿鸣啾啾从四周传到耳朵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树木和铺在地上的落叶,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作响。 殊词辛不知走了多久,眼看还没到山顶,四周虫鸣鸟叫声消失了,静的出奇。 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五脏六腑也跟着清新,这里很多大树都十多米高,树干笔直,树叶把阳光遮住大部分,只有一点点斑驳的光影漏下来,地上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有的树干上缠满了藤条,犹如仙境一般。 远处似乎还有动物跑路的声音,偶尔一只野兔蹿出来,又惊的夺路而逃。 已经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时辰,但丝毫没有原路返回的怯意。一心想去山顶看看这座玉仙山到底什么真面目,脚下的步伐加快了许多,有些路段其实并没有杂草,有大树的地方小路上除了落叶比较好走。 忽然头顶响起一声惊雷,刚才还有阳光洒落的树林里此刻变得阴暗无光,殊词辛暗暗道要下大雨了。 于是更快的向山顶奔去,山路更加崎岖不平,幸亏都由碎石铺地。绕过一个大弯,前面豁然开朗,左边是一块平地,平地上长满野草,有半身人高的样子,旁边是一块石桌,石桌下面还有几张石凳,看样子是很久很久没人用过了,上面除了落叶就是灰尘。 右边的路比上山的小路略宽一些,不再是碎石铺垫而成,而是很自然形成的山路,殊词辛继续往前走了会儿,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能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最好。 轰隆轰隆,一声盖过一声从天而降的雷鸣,乌云盖顶,大雨顷刻就要下来。殊词辛顾不得横长在路边的枝条,快步往前走,走了大概五六百米的山路,前面出现一座石像,听云牧说是玉仙娘娘的石像,殊词辛有意走过去一览风采,却瞧着被风吹雨打这么多年的石像有点眼熟,尤其是脸上轮廓,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是谁。 石像旁是株高大挺拔,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这株树已不知有多少年,仿佛一位精神抖擞的老人静静地伫立着。 石像后面不远处盖了一座八角亭,八角亭已经有些年头了,看样子好像随时会塌。殊词辛不敢过去躲雨,怕一时半会塌下来跑都跑不掉。 大雨忽然倾盆而至。 殊词辛也顾不上到底会不会塌了,跑过去先避一避,站在八角亭里,看到雨雾朦胧的不远处有一座年代久远的木屋,前面还有台阶,台阶上去是两扇已经破败的大门,殊词辛在大雨中快步奔跑过去,然而还是淋湿了大半身衣裳,跑进屋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四周漏风,所见之处都是蜘蛛结的网,手一挥就有一片蜘蛛网掉下来,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殊词辛找了个不漏雨的墙角席地而坐,听着外面暴雨如注的声音,想到自己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里到过这种破烂不堪的地方避雨,不由在心里感叹。 看着这里破败陈旧的木屋凉亭,好似玉仙娘娘真在这里得道成仙了一般。 也不知道外面大雨要下多久,看来今天是回不去客栈了。可能还要在这山顶上过夜。 天色越来越暗,马上天就黑了。他在屋里找了些干柴架在一起,从袖兜里掏出火石,把柴烧着,火烧的很小,淋湿了半身让他觉得有点冷,遂把外面月牙白的袍服脱了下来,只剩里面白色中衣,借着火光,静静聆听着外面的雨声,外面的雨下的真好,不仅下在田野里树林里还下在他的心上,把他的心灵涤荡了一遍又一遍。 此刻的他没有在京城里的富贵气息,没有在王公贵胄面前的纨绔,也没有在侍从面前的冷漠,心中一片清朗。 此刻的他白衣黑发,五官分明,平静的眼波里辉映出不断跳动的柴火,有点湿的长发贴在脸上,薄薄的嘴唇因为冷而稍微失色,可能是上山走了太多路,也可能是一路奔跑过来显得疲惫,最后靠着墙壁昏昏睡了过去。 妄何看着下大雨,看着天黑,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她想起殊词辛还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淋的浑身湿透。云牧也不知道自己随便一说,他就真去了玉仙山,一般人在山脚下都望而生畏。 只好不停安慰妄何,别急,别急。其实自己也非常着急。 掌柜先生看到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也出言安慰“殊公子已经是大人了,自己会保护好自己,咱们就别太操心了,等明早看看这雨会不会停,停了雨他自然就回来了。” 两人听了先生的话只好作罢。 妄何把殊词辛的石青藤纹雨丝锦长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上。等他明日一回来就可以换上。 夜里妄何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嘀嗒嘀嗒,这声音在寂静的午夜听着格外响亮,不过好像没有那么大声势了,明早应该会停雨吧。不知道殊词辛有没有找到避雨的地方,难不成他偷偷溜走了?这个念头一旦在妄何脑子里成型,顿时要把他找到的想法更加强烈,他可是还欠着客栈银子没还。 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外面已经停了雨,太阳还没露脸出来,妄何洗漱完随便到后厨吃了点东西,顺便揣了个馒头在衣裳里,和云牧阿行打过招呼,走到柜台旁边说“掌柜爷爷,我想去找殊公子,他一夜未归,我有点担心”。 先生慈眉善目笑笑说“去吧,自己也小心点。” 妄何一路直奔玉仙山脚下,她从未爬过这座山,不知道到底要多久才能到顶端。 路上妄何被枝条刮到脸,一边捂着脸一边嘟嘟嚷嚷的骂殊词辛。昨天刚下过大雨的树枝上,树叶上都是水珠,她往树林里一钻就一片哗啦啦的声音,所有雨滴都落在她身上,出门着急帽子也没戴,淋的头发能挤出水来,衣服被树叶上的水滴来回浇了无数次,下过雨的碎石小路并不好走,妄何心急,扑通一声摔在旁边的地上,袖子上,衣裳上沾满泥浆,裤腿划拉一声开了个口子,还好,馒头没有掉出来。 从清晨走到太阳高照,终于到了转弯的地方,一路上磕磕跘跘,脸也花了,衣服也破了,手也摔破了皮。妄何没注意看石像,一眼就望到远处的八角亭和后面的木屋。八角亭里没有人,她疾步跨上台阶,破旧大门已不用再推,一个闪身就到了里头。 殊词辛静静地靠在墙壁上,有棱有角的脸庞上双目合拢,只穿一件中衣,旁边还有柴火烧完的灰烬,白色月牙袍扔在一边。 妄何轻轻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了几句“殊公子,殊公子。”见他没回应。顿时有点害怕,一把抱住殊词辛的脖子大哭起来,边哭边晃“殊词辛,殊词辛,你可别死啊,客栈里的银子你还欠着呢。”鼻涕眼泪全擦在殊词辛中衣肩膀上。 殊词辛睡得好香,被这一折腾显然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头发散乱,哀嚎痛哭的人抱着自己不停摇晃。 殊词辛使劲把她扳开。终于看清来人是妄何。 阳光洒进木屋,屋里渐渐回暖,温柔的春天在这一刻有了新的意义。 殊词辛做梦也梦不到无忧客栈店小二会爬到这座山上来找自己。 妄何破涕为笑从衣裳里掏出从店里带来的馒头,递给殊词辛“你饿了吧?给你带来个馒头。快点拿去吃。” 殊词辛看着狼狈的她,秀气的脸上有几丝血痕,想着应该是被枝丫刮伤的,青灰色衣裳湿透了,袖口上一片泥渍,裤腿破了个洞,想必这趟来山上并不容易,头发被树枝打的乱七八糟。又看看手里的大白馒头,鼻子一酸。 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快速从旁边拎起长袍往身上披,长袍还未全干,穿在身上也舒服了很多。 殊词辛眉眼一扬问了一句“你来这山上干嘛?” 很显然他不觉得妄何是来找他的。 “来找你啊。”妄何笑着抬起脸,丝毫不避讳自己到底来干嘛的 “就是来找你回去。” 心里想着,还欠着客栈银子不得找你回去吗。 殊词辛从未吃过馒头,从小锦衣玉食京城富家公子,哪里吃过这种东西,然而妄何殷切的看着他手里的馒头盼着他咬上一口。 果然,他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的像在品尝山珍海味。 然后把馒头扳开,一半递给妄何。 妄何乐呵呵的接过馒头大口咬下去。 早晨才随便喝了几口粥,又爬了这么久的山,早饿的前胸贴后背。 两人一同出了木屋,幽深的山谷之中,升腾着如梦如幻的氤氲之气,绿波翻滚云雾缭绕,精致而婉约地绘成了一副绝美画卷,山林中清幽寂静,偶尔有几声虫鸣,和熙的春风伴着暖阳挥洒在身上,昨日的一场大雨,让脚下的野花野草更加生机勃勃,树叶上,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晶莹剔透,好像一个个五光十色的珍珠镶嵌在上面。远处树木葱郁,层峦叠嶂,薄雾飘渺,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见此情此景不约而同道了句“真是没白来啊。” 说完后惊讶之余相视一笑。 殊词辛想继续到四周看看,昨天的玉仙娘娘石像还没看个仔细,总觉得石像轮廓看着面熟。妄何归心似箭并不想多做停留,一来浑身湿的难受,二来膝盖之处总隐隐作痛。 边招呼着殊词辛边快步走上回去的小路,殊词辛只得随她一同走上小路,下过雨的小路比昨天更难走,虽然艳阳高照,这茂密的深林中依然水淋淋的,阳光只能漏下点点光斑。 两人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妄何不解“殊公子,你怎么忽然跑到这山上来了?” “想看看就来了” 言简意赅 妄何没了话说。 倒是殊词辛在后面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一直都是穿客栈伙计的衣裳吗?” “是啊,一直都这样穿。” “没有穿过别的衣裳?” “没有,我这衣裳都穿好多年了,现在裤腿破了个大洞,回去叫阿行给我补补还能继续穿。” 殊词辛想了想“不如,下次我陪你一套衣裳,也算弥补你爬这么高的山来找我。” 妄何听了不禁停下脚步想确认这句话的真假。殊词辛一个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妄何身板瘦弱,被这一撞摔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起来。 真是乐极生悲。 她疼的龇牙咧嘴捂着膝盖不敢碰,殊词辛蹲下身把她裤腿卷了起来,膝盖之处一片淤青,好像不是刚才摔得,倒是刚才一摔把这伤势加重了些,殊词辛微微蹙眉,并没起身,只是换了个姿势,轻轻说了声“爬到我背上来。” 妄何不敢,所以不动。 殊词辛又说了句“你不是要快点回客栈吗?还在这磨蹭?” 听到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别扭,双手搂住殊词辛肩膀,小心翼翼的爬上他的后背。 殊词辛背着妄何好像背了一把骨头在身上,似乎这个人没多少份量,依旧沉稳的向着山下走去。 妄何摔伤膝盖倒是没多在乎,最关心的还殊词辛刚才说的话,为了确认,只得鼓足勇气再问一次。 “殊公子,您刚才说会陪我一件衣裳,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殊词辛心里有点想笑,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你说话一定要做数。” 然后把小指头伸到殊词辛脖子边 “来,拉勾,拉了勾你说的话就不能反悔了。” 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的话,殊词辛无奈的伸出小指头和她拉勾。 殊词辛背着妄何穿过树林,走过落叶铺满的碎石山路,快到山脚下了,妄何执意要下来自己走。 为了避嫌,殊词辛便把她放了下来,妄何咬咬牙,浑身一哆嗦,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客栈走去,殊词辛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回到客栈,两人精疲力尽,先生看看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妄何,又看看后面身姿俊逸毫发无损的殊词辛。赶紧招呼阿行云牧过来把妄何扶回房间。 “殊公子,您自便。” 房间里阿行云牧一脸匪夷所思 “妄何,你是不是和殊公子干了一架?发现自己不是对手?” “妄何,你是不是掉到山崖下,殊公子把你捞起来的?” 两人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各种妄何不敌殊公子的情景。 显而易见,殊公子可能还是妄何的救命恩人。 妄何不耐烦的把两人弄了出去,好收拾收拾邋遢的一身。 殊词辛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放在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 第六章,回京 妄何膝盖摔伤疼的嗷嗷直叫,阿行给他弄来跌打损伤药敷上,云牧给她端来饭菜,直到看着她狼吞虎咽完才出去。可以休息了,腿伤不用再到客栈里忙乎,云牧阿行两个人收拾就行。 殊词辛的饭菜是云牧送上楼的,他推开房门,看到他正收拾东西,云牧喊了句“殊公子用饭了。” 又解释道“妄何腿脚不便没让她上楼,所以我把饭菜端来了。” 殊词辛看了眼托盘里的菜色问“前天晚上喝的百花酒还有吗?” “您是说妄何酿的百花酒吗?” “嗯。” “她只酿了一坛,那天晚上我们已经喝完了。” 听到云牧这么说,失落的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云牧轻轻把门关上下了楼。 本来在房间休息的妄何正端着菜吆喝着,客官,您的菜来嘞。 上完菜,云牧拉住她问,“你不是在房间休息吗?” 妄何大手一挥轻描淡写道“多大事呢,不就摔了一跤嘛,还能躺着不动啊?” 好像刚才疼的嗷嗷直叫的人不是她。 云牧啧啧的夸她“腿伤是有药敷,脸上的就等着它自愈吧。” “不就被树枝刮出了点血迹嘛,反正我皮厚,怕什么。” 妄何丝毫不在意皮外伤,在她眼里,所有皮外伤都会自愈,根本不用担心。 阿行拎着坛酒从身边小跑过去“你俩快别聊天了,我都忙不过来。 妄何一溜烟从大厅跑到后厨端菜去了,云牧也赶紧过去招呼需要的客官。 酉时到戌时格外忙碌,有三五客人喝酒划拳,有成群结伴吃宵夜,晚饭夜宵都结合在这个点,戌时快过去客栈里也慢慢清净下来,吃饱喝足的客官结完账出了门去,住店的客官也回房间休息。 小二把残羹剩饭满桌狼藉收拾干净,桌子凳子一遍遍擦的发亮。 大家累的满头大汗,一伯二伯还在厨房忙的叮当响,妄何到井里打了桶水倒在木盆里,把收拾来的碗筷放进去,碗碟碰撞出丁零当啷的声音,她蹲在木盆旁边,左手捞起盘子,右手拿着抹布利落的刷起碗来,一会儿旁边就堆了一叠碗盘,阿行拿来另一个木盆,把妄何洗了一遍的碗筷重新放在水里清洗,云牧把他们洗干净的碗筷搬进厨房。 三人边洗碗边聊天,有说有笑,聊的不外乎今天来了几位客官住店,一伯二伯又上了什么新菜色,妄何今天脸上挂彩也受到许多来自熟客的慰问,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云牧手里端着盘子停下来问了一句“妄何,你今天在哪找到殊公子的啊?” “嗯,就是玉仙山上那个木屋里,没想到那里还有凉亭,不过已经很破旧了。” “你没看到玉仙娘娘的石像吗?” 妄何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没注意呢。当时就想找到殊公子赶紧回客栈。” 哦~~~ 三人打扫完卫生,妄何伸伸懒腰回房睡了,可能是真累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殊词辛自从外面回来都没出去过,收拾好东西后,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天在镇上的所见所闻,想到前天晚上一同喝酒,昨天晚上宿在山上破木屋里,今晚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半夜那个黑影又来了,站在窗前似一座雕塑。 “明早就回京,不用再催了。”殊词辛躺在床上懒懒地说了句话。 “这条街上有个药铺,掌柜的姓陈,他家养了匹烈马,明儿一大早无论花多少银子,你都得帮我把马儿买回来。” 黑暗里的影子伸手作揖低声道了句 “是,公子。” “你身上带了多少银两?放五两纹银在桌上。” “是,公子。” 第二天天刚微亮,客栈里一片寂静,楼下账房先生已经掌好灯,开始新一天生意。殊词辛拿了包袱,其实也没什么物件,本想带坛酒回京喝,没想到云牧说喝完了。 账房先生看到殊词辛下楼而来,忙笑着从柜台里迎出来 “公子这么早起来,是要回去了吗?” 殊词辛从袖兜里拿出五两纹银放在柜台上“这是这几天的食宿费,请先生收好。” 账房先生忙把银子推回去摇摇头说“承蒙公子厚爱,小店蓬荜生辉,这么多银子,实在不敢收。” 殊词辛丝毫不理会,自顾自的取出从不离手的玉骨白纸扇,递给账房先生。 “在下答应赔给妄何姑娘一套衣裳,如今有要事在身,不便多做逗留,这把折扇是我随身携带之物,还劳烦先生交予她,日后有机会来京城带这把折扇来殊府找我便是。” “这,这,这怕不妥吧。”先生表现的很为难。 “您就不用推辞了,都收下吧。” “告辞。” 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外面天色朦胧,出了门只能看到身影移动。先生手里拿着折扇,对着门口望了又望,才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心里想着该如何同妄何说才好。 毕竟妄何觉得他不是个掏银子爽快的人。 走出无忧镇,过了无忧河,路旁站着一位容貌端正,身穿黑色衣裳淡漠清雅的男子,正牵着两匹马在旁边等候。 看到殊词辛走来,忙从他手里接过包袱,尊敬的说“公子,咱们启程吧。” 殊词辛回头看了眼清晨烟雾缭绕中的无忧镇,跨上马身,心里忽然觉得好像落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包袱在他那里,此刻天已经快亮,东方渲染出一片片光晕,两人不再犹豫,策马奔腾而去。 春天的太阳冉冉升起,沉睡的花草树木准备迎接美好的一天,无忧镇笼罩在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氛围里。 妄何一觉睡的好舒服,阿行没去叫醒她可能日上三竿还在睡。揉着惺忪睡眼,顶着一头乱发,只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永远的青灰色衣裳,一顶量头定做的帽子,轻快明亮的吆喝声,不热闹也会热闹起来的客栈。 自从敷了跌打损伤药膝盖已经好了很多,年轻真好,活力四射。 又是忙碌的一天,虽然已经这样过去了很多很多天。 后院的花儿们卖力的开着花,有空摘些花瓣下来酿酒喝。妄何心里这样想。 准备早食了,偶尔早食也会搭配点心,客官会根据自己喜好选择。 妄何饿了忍不住偷吃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一伯的拿手糕点,又香又甜,妄何生来不喜甜食,饿极了也觉得味道上好。 平时一伯都不怎么会去做,所以很少能吃到。吃完一块还是饿,真想再吃一块,只好偷偷咽了咽口水,阿行刚上完早点,回到后院看到这幕,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你刚才偷吃糕点的口水都流到下巴上去了。” 说完哈哈大笑。 妄何一脸不知所措拿袖子赶紧擦擦嘴巴。 擦完嘴巴确定偷吃没留下痕迹才往大厅走去。 忙了许久,妄何一惊,又把殊公子给忘了。 腿伤还没好彻底,不便上楼,找到云牧送早食上去。 云牧一脸错愕,“殊公子已经退房了啊。” “什么时候的事?”妄何不可置信。 “一大清早就回去了。” “哦~” 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三步并两步到柜台旁边“账房爷爷,殊公子退房了吗?他付银子了吗?” 妄何热切的期盼着回答。 先生正在拨打算盘的手停了下来,语重心长说道:“姑娘啊,有些东西,可比银子重要多了。” 妄何不明所以,难道还有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 先生不打算再说下去,吩咐她去后厨帮忙洗菜。 妄何还没问出到底给没给银子就被先生打发走了。 云牧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偷偷伸出五个手指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妄何没心情,挥手拍了过去,云牧吃痛,低声细语说了出来 “殊公子给了五两银子。” 妄何一听五两银子,由惊讶变成惊喜最后差点蹦哒起来。 五两银子也太多了,当初还以为他住个十来天还要欠食宿费,万万没想到,果然是京城贵公子。 心情简直比吃了桂花糖蒸栗粉糕还甜蜜。 一切都值得啊,虽然脸也划破了,膝盖也摔青了。 第七章,殊府 殊词辛日夜兼程回了京城,贴身随从殊遇和殊公子一起回来了。 天子脚下,京城繁华。 十里长街两边高楼林立,红墙绿瓦之间各个店铺飘扬着招牌旗帜,夕阳余晖洒在楼阁飞檐之上,灿若流金绚丽夺目。 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有摆摊卖水果的大娘,有抗着算命招牌的先生,有架着马车拉货的店铺伙计,有卖女子用的发簪首饰,做工精细,形式各异,许多女子驻足在摊前挑挑选选,喜笑颜开。 殊词辛骑着骏马在大街上慢慢向前移动,殊遇在喧闹声中问了句“公子,我们是先回府吗?” 殊词辛并不愿意回去,然而在外游荡许多天回去见见父亲母亲也是理所当然。 便点点头算是回答。 两人慢腾腾的骑着马,直到夕阳完全落下,两边店铺掌了灯,气派的客栈酒楼华灯璀璨门庭若市。 殊词辛路过京城最大酒楼聚贤楼门口,抬头看了看门头上的牌匾,心里忽生出一股陌生感来,在这之前,他几乎三天两头和一群狐朋狗友流连于这荒废度日。 导致父亲盛怒之下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自谋生路。 直到他出了京城,才看到人间另一翻景象,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般衣食无忧,这一路上,走哪算哪,遇到过瘦骨如柴的老汉,遇到过流离失所的难民,遇到过饥寒交迫的老妪,甚至还有重病在怀里没有钱去医治的婴孩,看着妇女痛哭流涕跪在他面前乞求他救救她的孩子。 那一刻,他的内心五味杂陈,心痛不已。 他来到的这个村子,几乎每家每户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能逃的逃走了,剩下的老弱妇孺逃不走,也走不动,她们蜷缩在破旧的房屋里,初春寒风刮的呼呼作响,却没一件避寒衣裳。 他一直以为人间应该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 原来那样的人生只是他生活的一角,这个世界太大,还有和他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生活,这种生活连最起码的温饱都无法解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殊词辛当时叫殊遇去打听具体情况。 殊遇回来禀告说:“村民说这片良田是京城大老爷殊胜海也就是公子你家的,由于这几年春天洪涝,夏天旱灾,天气不好,农夫们早出晚归,精耕细作也收不到几个粮食,最后连佃租都交不起,更谈不上能吃饱饭了。为了糊口饭吃,走的走,逃的逃。只剩这些人还留在村子里。” 殊词辛淡淡吩咐道“把父亲给我做生意的银子全部拿出来,给这些老百姓盖座大点的能遮风避雨的堂子,给他们分好房间。再去买些粮食米面之类的东西让他们先填饱肚子。这些事不要声张,别人问起,不要说我的名讳。” “公子,这么多银两我怕到时候无法跟老爷交差啊。” 殊词辛斩钉截铁的说“别管那么多了,照做就是,老爷问起,我自会承担。” “是。属下立即去办。” 一千两银子,花在这里,值了。 殊词辛又唤来殊遇“那位带婴孩的妇女,给她些银两带去京城找个好大夫看看,要赶紧去看,不能拖延了。” “是,公子。” 殊遇停了停“公子,冒昧说一句,您好像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吗?”殊词辛轻松的笑了笑。 殊遇办事效率很好,一个礼拜左右就建好了堂子,里面左右两排房间,堂子后面有洗浴室,有厨房,住在里面暂时解决了风餐露宿问题。 老百姓非常感谢,殊词辛不便露面,只吩咐殊遇,若有回来的乡民让他们今年开春继续种地。 殊遇办完所有事情把剩余银子交还殊词辛。殊词辛一看银子愣住了“怎么还有这么多?” 所有建筑费用安顿费以及粮油米面算下来都只花了两百多两银子,殊词辛从剩下的七百多两银子里拿出两百多两交给殊遇,吩咐他在收成之前保证村民们的温饱问题,鼓励他们积极耕种。 剩下的五百两银子依然交给殊遇,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肯定不止一处,多走走,看看。如果还有同样的情况就同这个村里一样先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 只要活着,万事都好。 殊词辛交代完这两件事,身上只留了点碎银,便独自游山玩水去了,反正一千两银子花光了。不如在外面潇洒玩的痛快点。 眼下父亲应该还不知此事,想必对这个还没一个月就败光一千两银子的儿子已经咬牙切齿了,不然也不会急着到处找他回去。 殊词辛想到这里,明明已经到了殊府,却更加不想回去。 抬头便看到庄严气派的大门正上方朱红色牌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烫金大字殊府,门口左侧雕刻的雄狮右前爪正在玩弄绣球,门口右侧雌狮则雕成左前爪抚摸幼狮的模样,院外粉墙环护,一排排波浪纹青瓦覆盖在围墙之上,大门上一对恢宏大气的青铜手环,衬托出里面主人的非富即贵。 殊词辛下了马,殊遇赶紧上前开门,大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位身穿蓝色布衣年近花甲老人,老人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见来人是殊词辛赶紧作揖不由喜上眉梢“公子,您回来啦。”又朝后院喊了几句“二公子回来啦,二公子回来啦。” 殊词辛略一颔首,客气道“方伯,辛苦了。” 只见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来往下人皆对殊词辛毕恭毕敬,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彰显出殊家身份地位。 这时一位仆人从回廊小跑过来“二公子,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殊词辛顺着典雅别致的回廊一路走过去,回廊宽敞处放着藤椅和藤桌,离藤桌三尺,廊沿上缀满粉色花藤。 前厅大门敞开,一位气度不凡着墨色刻丝织金锦的老爷子正背着双手。 “父亲。”殊词辛对着老爷子拜了下去。 “你还知道回来?”明显压制住怒气的嗓音。 “父亲,您先别生气” “孩儿在外面并非单纯游山玩水,而是增长阅历,历练人生,希望以后能为父亲分忧。”殊词辛说的言词诚恳,仿佛他真的从一个浪荡公子回头是岸了。 殊胜海这才回过头来,快一个月没看到儿子了,想起那一千两银子,自然是落空,仍然忍不住问了句“一千两银子真的就血本无归了?” 殊词辛一脸正经胡说八道“回父亲,孩子这次出门虽然做生意亏了本,不过这次的教训让孩儿铭记在心,下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以后会用更多时间向父亲学习经商之道。” 一派胡言惹的老爷子刮目相看,气也消了大半。 换做以前怕是犟到底都不会妥协跟老爷子学做生意。 这次出门虽说亏了一千两银子,但儿子明显成熟许多。这庄买卖就不能算亏。 正在这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辛儿,辛儿,回来了?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门外一位雍容华贵容貌姣好的妇人正健步走来,头戴云凤纹金簪耳朵上缀着红翡翠滴珠耳环,手腕上戴着金镶玉手镯,一身珠光宝气。 殊词辛同样拜了一拜 “母亲。” 妇人心疼的埋怨道“回来了也不先来找娘,你在外面这段时间,人都消瘦了,现在回来了,在家好好休养休养啊。” “嗯,哼。” 老爷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两句声响。 妇人脸色不悦,老爷子从身旁走过去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飞舞 “我看辛儿身体好得很,要哪门子的休养。” 殊词辛急忙应声附和“父亲说的对,父亲说的对。” 又回头跟妇人说道“不如孩儿先回自己宅院了,一路奔波劳累,想早点休息。” 妇人心疼儿子,便说道“晚上一起来吃个饭啊。” 殊词辛赶紧逃回自己宅院了。 这个宅院是前几年买来的,重在位置清净,装饰淡雅,没有府邸繁华气派,又不失格调,是殊词辛自己的院子。平时殊父殊母很少过来,宅院里有殊遇,殊远两兄弟还有一位负责伙食的妇人,殊词辛平日里直呼秋姨。 简单清净。 殊遇偶尔跟随殊词辛出去,如果殊遇忙不过来会带殊远一起出门,所以有些时候秋姨既负责厨房还负责管家的责任。 到了自己宅院,身上疲倦顿时卸下几分。 院子由白墙黑瓦砌筑而成,甬路两边风景各有千秋,左边院落种了一片竹林,四季常青,碎石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绕过一座造型奇特色泽亮丽的黄蜡石假山,直接通到院子里的六角凉亭,六角凉亭上雕刻着精美花纹,琉璃瓦复在其上,四边用四根红柱支撑,里面摆放几张藤椅,所见之处是满院风光。 右边种了些许桃树,梨树,石榴,春天能赏花夏天能结果一举两得,树与树之间空隔极大,空隔间放置了一张汉白玉石桌,桌面花纹清晰淡雅,偶尔殊词辛会坐在这里品读诗书,习毛笔字。 再往后面走去就到殊词辛厢房,内饰简单大方,毫无富家公子气息。 殊遇和秋姨见公子一路走来,纷纷上前请安,殊词辛脸色温和对他们微微点头。 秋姨笑起来眼角纹挤成一条条丝线,声音爽朗,“想必公子还未用饭吧,我这就去做点好吃的来。” 殊词辛摇摇手“不必了,待会回府里吃。” “公子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如果没事,那我先下去了。”秋姨说完低头鞠躬转身回去。 殊词辛想了想回来父亲的态度,一开始的火冒三丈,后来被自己口舌如簧给顶了回去,想来也不全是欺骗,这次出京确实收货颇多。母亲一如既往偏向他,有时母亲在琐碎之事上还完全把他当个三岁孩子,他已经有独立思想能力了。所以面对母亲的时候,总想尽快结束和她对话。 眼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门口响起殊遇的声音“公子,老爷叫您回府吃饭。” “嗯”。 殊词辛打开房门,快步走到大门口,门口马车已经备好,虽然路程不远,殊老爷还是想的很周到。 殊府里灯火通明,仆人仍然忙碌的来来回回,见了殊词辛规规矩矩行礼,殊词辛直奔膳厅,殊父殊母已坐好就等着殊词辛到来。 殊词辛见过殊父殊母,兄长却不再其中。遂觉疑惑。 殊父叹道“前些时日,江南洪涝,皇上下旨让你兄长去协助江南道御史抗洪,不知道现在那洪水如何了。” 兄长殊词典在京为官后,敢于谏言办事小心谨慎深得皇上喜爱。这次派他去江南协助抗洪想必也是皇上对他办事能力的信任。 说话间仆人又上来了几道菜。 殊词辛看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不由微微蹙眉,“父亲,我们三人用不完这么多菜,不必再上了。” 殊父举箸正欲夹起一片蚝油牛柳,听到殊词辛如此一说,感叹道 “这一趟出门性情大变了?” 殊母赶紧摸摸儿子额头,“这孩子没发烧啊。” 然后夹起一块油亮的肘子放到殊词辛碗里“快吃吧,在外面饿坏了。” 殊词辛谢过殊母,低头啃起猪肘来。 蓦然想起妄何端给他的红烧狮子头,味道独具一格。 殊母边吃边说道“晴安郡主这段时间来找过你好几次,每次看你不在就追问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回来了,明天去跟郡主说一声。” 殊词辛咬着肘子的嘴立刻停了下来,“孩儿不想让她知道我已回京。” 殊父接过话“回来了打个招呼总要的,免得三天两头往咱家跑,人家还是郡主。说出去也不好听。” 殊词辛不再答话,默默地啃着大肘子,期间殊父殊母商量着把京城几家铺子酒楼让他接手,殊词辛不愿意接管那么多,谈到后来只接下一个商铺和一个酒楼,言辞诚恳的对殊父说愿意试试。 殊父殊母看着小儿子不再像从前那般桀骜不羁,叛逆无常,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 几杯下肚,话题开始丰富,直到亥时已过,才各自回房。 第八章,天香玲珑阁 夜里宿在殊府,想来已经很久没在这里睡过,昨晚喝的确实多了些。 殊词辛刚醒,仆人便端好洗漱水过来。接着是早食。殊词辛刚坐好准备吃,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仔细一听,是仆人和女子的声音。 “郡主,我家公子还在吃早饭。麻烦您稍微等会再过去。” 另一个口气霸道蛮横“我就来看看,你们夫人都允许了,你还敢在这阻拦?”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声音有些瑟瑟发抖。 若是往日,殊词辛也懒得理,但今时就是不同往日。 殊词辛放下手中银勺,优雅从容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的女子亭亭玉立,鹅蛋脸上稍施薄粉,皮肤吹弹可破,樱桃小嘴微微撅起,身着粉色碧烟长裳,金线从袖口镶入,衬托其华贵之气,下身粉色百花穿花图软烟罗,裙尾拖地,在原地愣住两秒,立马换上极其委屈的嗓音“殊哥哥,你回来啦。” 殊词辛眉头紧锁,一脸不悦,并不因为来人是郡主而特别待见。 “郡主找我可有要事?” “殊哥哥,你不叫我晴安吗?你不在京城这些日子里,去了哪里啊?” “殊哥哥,你突然出京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每天都等着你回来。” “殊哥哥……” 晴安迫不及待刨根问底。 殊词辛心想,早知道不应该在这里住。 面对晴安随便甩来的一串问题,一个也不想回答。 忍不住一手扶额一手撑着门框。 晴安看到他这副模样情不自禁问“殊哥哥,你怎么了?” 殊词辛叹了句“昨晚喝酒喝多了,现在头疼厉害,不便与郡主多说些话,还请郡主先回吧。” 晴安见状,欲言又止,觉得不好继续叨扰,多看了殊词辛几眼才恋恋不舍转身回去。 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喊一声 “殊哥哥,等你好点了,我再来找你啊,你好好休息。” 这才随身边侍从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后院。 殊词辛长吁一口气,天下男人这么多,怎么偏偏就缠上他一个。 看样子早饭是吃不下了,跟父亲母亲请过安回自己宅院去。 刚才为了打发晴安郡主装头疼,这会坐在马车里是真头疼。 随着马车轮子轱辘不停向前行驶,殊词辛的宅院出现在马车面前。外面传来殊遇的声音 “公子,咱们到了。” 下了马车。回到自己宅院,也没回房休息,而是径直走到凉亭里的藤椅上坐下。 捋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整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昨晚头脑发热答应父亲接下京城繁华地段的聚贤楼,还摊上一个铺子。 思来想去决定把铺子先还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先把酒楼接下来,看看能不能打理好。 许是最近奔波太累,春风一吹,殊词辛坐在藤椅上昏昏欲睡,最后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午时都快过去,院里伙计都没扰他清梦,睡的特舒适。 醒来想起还有事情,便唤来殊遇吩咐道“待会回府告诉老爷,就说二公子能力不足以胜任接管酒楼和店铺,只能二选一,暂时先管酒楼。” “是,公子。”殊遇转身离去。 又唤来殊远。 “去景颢郡王府一趟,就说公子我回来了。” 景颢郡王要是知道殊公子回来了,肯定跟晴安郡主一样立马追了过来。都是皇家血脉,做事风格都没偏差。 景颢郡王可比晴安郡主受待见得多。 殊词辛依然坐在凉亭里的藤椅上,从上午坐到下午,只不过手里多了本《黄帝内经》。 正翻阅到上卷素问篇,金匮真言论。 黄帝问曰:天有八风,经有五风,何谓? 岐伯对曰:八风发邪以为经风,触五脏,邪气发病。 所谓得四时之胜者,春胜长夏,长夏胜冬,冬胜夏,夏胜秋,秋胜春,所谓四时之胜也。 人食五谷杂粮,岂能不入邪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殊兄啊,你可回来了,你不在京城的日子啊,我是喝酒都找不到人。”同样摇着一把宣纸折扇,折扇上面题有字画,一身华服气度不凡,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丝毫不输殊词辛。 殊词辛看到景颢郡王不禁双眉上扬哈哈一笑。把《黄帝内经》合上,放在一边。 “说吧,想上哪喝酒?聚贤楼还是天香玲珑阁?今晚我做东,补偿你这段找不到人喝酒的日子。” 景颢郡王一听扇子哗啦一声合起,也不客气。 “那咱们就去天香玲珑阁。听说又来了几位国色天香般的舞姬,一边喝酒一边赏美人,夫复何求啊。” “好。就去天香玲珑阁。” 两人一拍即合。 傍晚十分,夕阳把京城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天边几朵白云泛着微红色光芒,显得格外静谧柔和,两人步履轻盈往天香玲珑阁走去。 景颢郡王心里已经疑惑很久,忍不住偏过头问 “殊兄这大半个月到底去了哪里游山玩水?” 殊词辛看看快落山的夕阳口气缓缓说道“去外面体会了一下人间冷暖,原来这个世界并非我们看到的这般繁华。” “看来殊兄感触颇深啊。” 殊词辛嘴角一勾露出好看的弧度 “是稍微有点。” 景颢郡王忽然惊讶一声“咦,殊兄,你那把从不离身的玉骨白纸扇呢?” “哦,你说扇子啊,送人了。” “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人吧?不然你舍得送那么宝贵的东西?” 景颢郡王眯着眼睛凑到旁边询问,仿佛要看穿殊词辛心思。 殊词辛把他伸过来的脑袋推开, “倒不是很重要的人,只是觉得那人挺有趣的,比起京城这些榆木疙瘩有意思的多。” “什么人?有机会让我也见见。” “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见了。” 是啊,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相遇了。 两人不再说话。 绕过几条小巷,已来到天香玲珑阁门口,外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两边站满了形形色色男男女女,有身着粉色烟罗裳的艳丽女子,有巧笑嫣然略施薄粉的秀丽佳人,有身姿妙曼着百花曳地裙的窈窕身姿。 迎客声,往来声,不绝于耳。 一个个进去的,出来的宾客脸上油光满面,喜气洋洋。 比起酒楼这里太适合潇洒快活了。 门口老板娘一眼就看到人群里两位仪表不凡风度翩翩的公子。 赶紧迈着小碎步迎过去喜形于色: “郡王爷,殊公子,可是有段时间没来了。今日的想听哪位姑娘的乐曲啊?” 景颢眉毛一挑纨绔子弟风采顿时显尽。 “听说你们天香玲珑阁最近来的几位姑娘才艺双全,各个貌若天仙,美艳绝伦,不如让爷好好欣赏欣赏。” 老板娘喜笑颜开道“郡王爷果然好眼光,这几位姑娘最近啊可是红得很,京城子弟都想一览风采,郡王爷和殊公子来的太是时候了,姑娘们正在房间准备着呢。” 殊词辛今日倒显得妥帖,微微一笑吩咐道“老房间,雅居阁。” “好嘞。两位还随我上楼。”老板娘迫不及待把两位富家子弟迎上楼到最好房间。 这边又喊着“姑娘们,准备好喽,郡王爷和殊公子要听你们乐曲了。” 姑娘们应声而出。 个个姿色艳丽,一颦一笑仿若仙子下凡,身材婀娜多姿,难怪京城贵胄都想来饱个眼福。 景颢郡王和殊词辛纷纷落坐,随着前面那位美艳绝伦的女子琴音响起,后面姑娘开始翩跹起舞。 殊词辛往日来这里潇洒,心情异常舒爽,每每喝得烂醉如泥,一坛酒接一坛酒上,景颢郡王酒量更差,但二人却有异曲同工之处的快乐。 今夜好酒好菜美女相伴,殊词辛总觉得哪里不舒坦,这种感觉像扎进手中的小刺,不在意不觉得,一旦在意,全身都开始不安宁。 景颢郡王发现他的不对劲。示意他欣赏舞蹈。 殊词辛一杯酒一杯酒下肚,桌上的美味佳肴下不去箸。 他想起在京城外面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的村民。他想起无忧客栈店小二破了个大洞的裤子笑着说补补还能穿。 一时间百感交集。 景颢发现殊词辛的不对劲 “咱们出来玩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看,那姑娘的舞姿真是妙曼啊。”说完不禁鼓起掌来。 “秒,秒,秒不可言。” 殊词辛也跟着鼓掌,毫无知觉得跟着。 不知喝了多少,景颢的身影在殊词辛瞳孔里放大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景颢还在一边倒酒一边举箸,然而盘子里的菜好像在跟他做对,无论怎样,就是夹不起来。 舞台上姑娘们已经退下了。 景颢最后一杯酒下肚,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殊词辛稍微好点,还知道去推推他,唤了几声无应答,走到门口叫来伙计,找了辆马车把他送回郡王府。 自己则付完银子跄踉下了楼,一晚上消费几十两纹银。 虽然这几十两纹银对于殊词辛京城富少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但是对于那些可能一年都賺不到这些银子的人来说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目。 想起从前几乎三天两头这样消费娱乐,又是花掉了多少个这样微不足道又庞大数额的几十两。 外面的冷风吹的殊词辛一哆嗦才意识到已到亥时,京城这个时候也进入睡眠时期,无论多喧嚣的白天都安静下来。 一轮弯月寂寞的挂在天上,星星稀疏无几。 殊词辛扶着小巷里的墙一步一歇走回去,小巷子七拐八弯,眼前乌黑一片,月光实在太暗了。 往常这个时候殊遇殊远两兄弟都会来找喝的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殊词辛,今夜却还未来,再不来殊词辛怕要睡在巷子里了。 “公子,公子…” “公子,公子…” 远处传来忽高忽低的叫喊声,听着有些熟悉,光点也慢慢变大。 “殊远,公子在这里,快过来。”说话间,旁边一男子赶紧把灯笼放下,扶起靠在墙角失去意识的殊公子,殊远跑过去拾起灯笼,殊遇蹲下身,殊远帮忙把殊词辛从地上架在殊遇背上,兄弟两一个打灯笼,一个背着殊词辛。 没想到公子出门阅历一番,和从前并无区别。 第九章,接手酒楼 殊词辛昨夜在天香玲珑阁醉酒让殊遇背回来的事并未被殊父知晓。 已过辰时,殊词辛还在睡觉,殊遇在门口喊“公子,公子,老爷叫您回府一趟,有事商量。” 殊词辛睡的正鼾,模模糊糊听到外面的嗓音格外刺耳,把棉被一裹充耳不闻。 殊遇只好告知殊父派来的侍从人,待会公子醒来,自会告知公子去老爷那里一趟。 又为他争取了睡懒觉时间。 殊父听闻殊词辛还在睡觉,心里顿时有些生气,遂又派侍从去叫殊词辛回府。 殊词辛极不情愿从被窝里出来,殊远赶紧过来替他更衣。早饭时间已过,想起父亲还有事情商量,大步流星出了院子。 殊府里老爷子面容不悦,想都不用想,昨晚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殊词辛见过殊父殊母。 殊母健步走到身边略带些责怪口气问“辛儿,你昨夜是不是又出门喝酒了?这都快午时了才起来。你爹找你有重要事情与你商量” 殊父假意咳嗽一声,殊词辛赶忙回道“昨天刚回去,景颢郡王约孩儿一同出去游玩了会。所以今早便起的有些晚” 殊父叹了口气“也罢,今日是想带你去见聚贤楼陈掌柜,让他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和酒楼进出账目。” 殊词辛默默点头说了句“是,父亲。” 殊父率先走出大厅,殊母紧随其后,殊词辛赶紧追了上去。 殊父和殊词辛进了侍从准备的马车,殊母待在家中。父子两一路无话。到了京城第一酒楼,聚贤楼,许是上午的关系,酒楼里宾客众多,然未傍晚拥挤,门外依旧车水马龙,喧嚣嘈杂,殊词辛赶紧下车来搀扶殊父,侍从慢了一步只好站在一边。 进了聚贤楼掌柜看到老爷公子都过来了,赶紧从柜台里迎出来作揖。 “见过老爷,公子。” 殊父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开门见山说“陈掌柜,今日前来,是把这个酒楼交给犬子殊词辛管理。你在这里当掌柜也有多年了,对你我自然是很放心,犬子初来乍到年纪尚小,很多不足之处还希望掌柜你提点提点。” 掌柜满脸堆笑言词诚恳“承蒙老爷多年关照,提点不敢当,公子接手聚贤楼那是自然,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 殊父点点头“带他去里面看看吧。以后大小事物就不必再通过我了,有什么事情找犬子就行。” “是,老爷。”说完弯腰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殊父和殊词辛朝里走去。 殊词辛以前三天两头来这喝酒,掌柜对他知晓甚多,没想到这么快就接管酒楼。 殊词辛在里面跟着掌柜绕了一圈,以前一来便上二楼最好包间吃饭喝酒,从未到后院马厩里看过,今日一见,果然又气派又宽敞。 从今以后,这酒楼所有事宜都是归他管了。 内心一片迷茫。 掌柜似乎看出殊词辛忐忑不安的心情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和道“公子别急,慢慢来。”有了掌柜的这句话,稍微放下来一点点心。 绕了一圈,把该交代的交代完,殊父先行回去。陈掌柜把大小事情说给殊词辛让他先知悉知悉。 殊词辛只听的头昏脑胀,没想到一个酒楼就有这么多琐碎。幸亏还拒绝了一个店铺,不然分身乏术。 一顿了解下来已然中午,殊词辛早饭没吃,此刻也饿的急,干脆在聚贤楼解决。 解决完午饭,跟掌柜要了个房间休息,想到未来一段时间为了掌握酒楼事物可能要住在聚贤楼,干脆不慌不忙。 没想到晴安郡主会追来聚贤楼,把楼下吃饭的宾客都惊住了,一直在大厅吵闹着要见殊词辛,殊词辛对她无感不说,一听到她来就觉得疲惫。 然而还得硬着头皮去见。 “殊哥哥,伯母说你在聚贤楼,所以我就过来了。”晴安郡主一双丹凤眼明艳动人。 “哦,你吃过饭了吗?”殊词辛无力的找了个话题。 “吃过了,伯母说殊哥哥在这里可能会挺无聊,叫我多来陪陪你。” 殊词辛哭笑不得,眉头紧锁,好像有说不出的心事。 安静了会,觉得每天被晴安缠着也不是办法。好不容易出了京城几天,一回来又是从前那般。 正在这时,门外走来一女子,着鹅黄彩秀软烟罗春衫,下身月白留仙裙上绣几朵雪梅,头挽凌云髻,眸含清水烟波流转,肤如凝脂气若幽兰,真乃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晴安郡主看呆了,京城里比她还美的姑娘倒是少见。 美人正看到柜台旁边站着玉树临风的殊词辛,不禁多看了两眼。 直到小二迎上去招呼美人进店,郡主才幡然醒悟。殊词辛倒不觉所以,纨绔子弟什么美艳绝伦的女子没见过。 美人笑语盈盈进了店,后面跟着几位随从,看来是大家闺秀。京城哪位富家老爷官家大人养了位如此貌美的姑娘还真不知。 一会儿后面又来了几位衣着华贵的男子,看上去年过五旬左右,保养非常好,气色红润,谈话间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进了店来,看到旁边站着的晴安郡主和殊词辛,一位文质彬彬的男人赶紧止住声音,双手抱拳“见过郡主,殊公子幸会。” 晴安郡主眯着眼睛仿佛在思考着到底是哪位官员。 殊词辛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其中一男人见状也不遮掩,“郡主,殊公子不记得我了?” “在下在这京城开了间药铺,前些时日殊老爷身体不适,在下曾有机会在殊府见过郡主和殊公子。” 这样说来蓦然想起,确实是,前段时间殊父总觉胸闷气短,后来请了位大夫上门,原来是京城名医王大夫。 “幸会,幸会。”殊词辛同样回礼。 晴安郡主满脸疑问忍不住了“刚才那位姑娘怎么从未见过?” 男人笑笑道“郡主说的可是前面那位姑娘?那位是在下选房侄女,最近在京城探亲,今日有空带他们来京城最大酒楼吃吃饭,谈谈天。” 晴安郡主顿时明白了,原来不是京城人氏。 王大夫跟晴安郡主殊词辛打过招呼。 跟掌柜要了个上好房间,刚才站在一边的美人也跟着上楼。后面陆续还有几位不认识的客官一并向楼上走去。 为了不让美人再看到殊词辛,晴安郡主拉拉殊词辛的衣袖“殊哥哥,咱们回去吧。” 殊词辛正有此意。顺便把晴安甩掉。 于是点点头,跟掌柜打好招呼,便出门回自己宅院,晴安一路跟着,无论她说什么,他就是不吭声,到了宅院,殊词辛不想她再跟着,唤来殊遇送郡主回府。晴安郡主不乐意,只得在殊遇的碎碎念中回去了。 回到亲王府,母妃看到一脸闷闷不乐的晴安,不由莞尔一笑“又在殊公子那里碰壁了吧?” “殊公子虽才情卓越,又风流倜傥,但对你啊,依母妃来看,只是兄妹之情。” 晴安郡主听了这席话,闷闷不乐的脸更阴沉沉了。 又似对自己说道“殊公子都没喜欢的姑娘,谁说他就不会喜欢我呢。” “母妃是过来人,殊公子要是喜欢你,早就该喜欢了。” “也许,他还没发现我的好呢,可能不久的将来就喜欢了啊。” 王妃看着这个执着的闺女,不禁心疼。 能喜欢你多好。母妃也希望啊。 第十章,一场虚惊 晴安想起母妃一席话,忍不住梨花带雨哭起来,这么多年啊,三天两头往殊府跑,也不在乎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就是希望有一天殊词辛能看到她的付出和对他的一片痴情。 王妃帮她擦干眼泪,略带无奈的说“感情的事最没道理可言,也强求不来,你现在还不懂,只知道一味付出真心相待,以后你慢慢便懂了。” 晴安确实听不懂。 晚上景颢破天荒地没来找殊词辛喝酒,想必昨晚也醉的难受。 想睡觉一时半会又睡不着,于是拿了本《诗经》随手翻阅,殊词辛虽然有富家公子所有缺点,同时又兼备了富家公子所拥有的优点。 年少之时曾因一篇《春江赋》扬名京城,其兄因才华出众入仕途,他不愿入朝为官,当了个浪荡公子,想来晴安郡主就是那会儿缠上他的。 为了躲避晴安的纠缠,开始在酒楼流连,期间与不务正业的景颢郡王臭味相投,两人从此结伴而行。 说来,景颢郡王还是晴安郡主堂兄。然而两人的差别就在晴安过于粘人,景颢倒颇具义气。 殊词辛正翻越到 《诗经·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泛亦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篇诗歌写的是主人公的遭遇,满腹辛酸。入夜,静静地思量这一切,不由地抚心拍胸连声叹息,自悲身世。 主人公的忧心,忧之深,无以诉,无以泻,无以解。 看的殊词辛不禁怅然。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许是今天起的太晚,许是翻阅的这篇诗经读起来有点沉重。 想到下午晴安郡主一路跟随回宅院,一句话未说就把她打发回去。什么时候晴安郡主才能明白把心思放在他这人身上是没用的。 月光透过窗洒了进来,地上一片皎洁。 春天是最好睡懒觉的季节了。 日上三竿殊词辛还在睡,是被景颢郡王踹门叫起来的。对方来势汹汹。 “你还睡得着?聚贤楼出事了,门口围了一群人。”景颢郡王差点没把殊词辛从床上拖下来。 “你说什么?”殊词辛一脸懵懂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说,聚贤楼!出事了!”景颢大吼一句。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凶悍。 殊词辛一激灵,赶紧下床穿好衣服,外面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心想刚接手第一天呢,出了哪门子事啊? 两人一同走出房间,院子里殊遇气喘吁吁跑来“公子,不好了,不好了,聚贤楼出事了。” 殊词辛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 安慰道“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景颢往他袖子上一扯,“别磨叽了,边走边说吧,出了人命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殊词辛以为自己听错了,脑海里马上闪出几十种情景 “是掌柜打死了小二?还是小二被暴躁客官打死了?还是谁打死了谁?” 一向沉着冷静的殊词辛听说人命两个字,迫不及待想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景颢扯着殊词辛快步向酒楼走去,“都不是,我早上从那经过,看到一个貌美女子跪在聚贤楼门口哭哭啼啼,旁边站了许多人围观。我跟旁边看热闹的人打听了下,有人说是姑娘她爹昨天在聚贤楼吃饭,昨晚回家后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貌美女子?殊词辛在脑子里过滤一遍昨天在聚贤楼见过的貌美女子,难道是王大夫选房侄女? 此刻,殊词辛巴不得飞到酒楼现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火急火燎赶到聚贤楼,门前果然人山人海,看热闹的,说长短的,叽叽喳喳没个停,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猜测的真相,每个人都在看聚贤楼到底怎么处理这事儿。 殊词辛和景颢扒拉开人群往门口走去,掌柜的面对一群人和一个身穿素服的姑娘愁眉苦脸慌了神,看到殊词辛来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声音里带着哭腔“公子,您来了?您看?这,这,这到底如何是好。”说完右手手背拍在左手手心里,掌柜是彻底没辙了,看来聚贤楼从未发生过如此严重的事情。 殊词辛看着跪在门口痛哭流涕的姑娘,左看右看,心里想,这不是昨天和王大夫一起来的姑娘吗?果然是她。再一看,王大夫也站在人群里。 殊词辛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道了句“姑娘可否站起来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一说,这么干嚎也不是办法,你来这是为了讨个说法,我来也是为了还你一个公道。” 人群里一听,有劝姑娘起身的,有劝姑娘好好讨说法的,各不相同,也有对殊词辛一番话说的言辞中肯点头的。 姑娘闻言,抹干净眼泪,移步到大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的人分外心疼,景颢郡王久久无法挪开眼睛。 殊词辛暗暗道,皇室子弟果然有着相同习性。 殊词辛示意景颢出门遣散群众,景颢虽然一直看着女子,此刻也是心领神会走到门口,大声喊“各位散了吧,此事殊公子会调查清楚给这位姑娘一个交代的。” 大伙见着也无趣,各自从门口散开。 姑娘泪眼朦胧看着眼前这位公子,虽然昨天已经见过一面,但确实不知这么年纪轻轻就是酒楼幕后老板。 殊词辛眉毛紧锁目光如炬看着女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女子被这眼神盯的又开始哭哭啼啼,殊词辛有些不耐烦的开始敲桌子,景颢赶忙过来,轻声细语安慰道“别哭了姑娘,你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才好给你解决啊。” 女子一听这才止住哭泣,断断续续讲述事情来龙去脉,原来,这位女子叫江芝兰,江南人氏,家中只有父女二人和一些侍从,父亲做木材生意有点小积蓄,前几日忽然想到多年未见面的伯父,便带她来京城探亲。伯父对他们的到来甚是欢喜,于是带他们来京城最好的酒楼聚贤楼吃饭,吩咐小二要了最好的房间和最好的酒菜。大家相谈甚欢,其乐融融。期间伯父只饮了两杯酒,一杯父亲敬他的,一杯他回礼。他是京城名医自然懂些养生之道,少饮酒也是情有可原,而父亲却道京城酒菜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对小二上的酒赞不绝口,连喝两壶,才称过瘾。 说到这里,殊词辛脑子里不禁开了小差,想起半夜坐屋顶拿酒坛喝酒还说不过瘾的店小二。嘴角不由微微一笑。 这个很小的动作被江兰芝捕捉到,她小心翼翼问“公子可是在听我说话?” 殊词辛马上收回笑意,并严肃的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父亲在老家也爱饮酒,饮的酒却与京城酒不尽相同,直到桌子下摆了几个空坛子才罢休,从申时一直喝到酉时才尽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伯父安排了辆马车与我们一道回去,我们暂时住在伯父家里,晚上父亲并未有什么异常,回去倒头就睡了。今早我去喊父亲起床,在门外喊了好久,可是里面毫无动静才叫伯父招呼几个仆人把门撞开,发现… 发现父亲已经没有呼吸了… 说到这里,江兰芝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并非想找公子麻烦,只是我父亲就到聚贤楼吃了一顿饭,他就,他就……”江兰芝说不下去,失去亲人的痛让她难以承受。 景颢递了张手帕给她,她微微抬起头哽着嗓音道谢。 殊词辛仔细分析一下,“这并不是酒楼的问题啊,大伙都吃了这里的饭菜,都喝了这里的酒。怎么就你父亲不行了呢?” 又吩咐掌柜“把昨天给雅致阁上酒的伙计喊来,把昨天上的酒也端过来。” 不一会儿伙计和酒都来了,殊词辛看着老实巴交的伙计,实在不觉得像会下毒之人,更何况没动机啊。又揭开酒坛口,直接往嘴里倒,几位见殊词辛这样倒酒都吓了一跳,殊词辛咕咚咕咚豪饮几口,把坛子往桌上一放,问了句“陈掌柜,这是店里最好的酒了吗?” 陈掌柜不敢隐瞒双手抱拳“是的,公子,这是店里最好的香泉,需要酿酒封土后埋在土里二十年以上才拿出来,这个时候的酒浓烈香醇,初饮略甜,无烧灼感,再饮芳香,让人欲罢不能,酒烈不在喉而在饮酒后的胸中。” 殊词辛刚才豪饮几口后,果然未觉得浓烈之处,原来饮酒后才会慢慢醉倒。果然是最好的酒。 又问掌柜的,若昨天那位客官喝了几坛香泉会如何? 陈掌柜面露难色,“这,这个老夫也不清楚,可能会失去意识沉睡几天。” 殊词辛一听,赶紧对姑娘说道“先别哭了,看看你父亲究竟死没死,说不定只是因为喝了这烈酒在沉睡几天。” 姑娘一听转悲为喜激动的看着掌柜,“真的吗?那我赶紧回伯父家里,告诉伯父去。” 殊词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王大夫在人群里,此刻说不定还在人群里,景颢倒是动作快把王大夫从人群里请了出来,说明缘由,大家一起去王大夫家里一看究竟。 江兰芝父亲仍然躺在床上,看似已经死了。殊词辛走过去,拿出食指在人中掐了两下,一会儿就感受到浓烈的呼吸。然后请王大夫试了一下,王大夫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真有呼吸了。 江兰芝见父亲只是在沉睡,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破涕为笑一个劲跟殊词辛和景颢道谢。 殊词辛摆摆手,没事就好。 景颢倒是有点不舍,被殊词辛拉了回去。 真没想到酒楼的酒竟然醉人于无声无形中。想起往常喝的好酒,都不觉得是酒了。 第十一章,院子种花 景颢多少还想再看两眼江兰芝,经过这么一闹,殊词辛想的确是快些回聚贤楼,一来通知陈掌柜人已无大碍,二来跟掌柜了解下酒窖里的酒,往后就不必再闹出这种乌龙。 从早晨起来折腾到这会,两人都有些疲倦,殊词辛边走边道“不知道何许人也,竟酿造出如此妙的酒。” 景颢摇着纸扇,淡蓝色丝带束起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扬,春日暖阳已在向初夏靠拢,走了一路,额头微微沁着汗珠。 殊词辛手中少了把折扇,平时不觉,这会还真有点不自在。 景颢颇为潇洒回他一句,“你没听掌柜说,尘封地里二十年之久的酒,估计你家酒窖里能拿出手的不多。” 殊词辛赞同的点点头。 “我回去查看查看。” 两人一路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景颢忽然站住脚步,不再向前,殊词辛疑惑的偏过头去看他。 景颢抬抬眉头示意他往前面看去。 不远处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好似看到他们走来之后便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并未上前。 殊词辛定睛一看,心里不禁叫苦。 景颢很义气的拍拍他肩膀,“走吧。” 昨日被他打发回家的晴安郡主正站在前面等他。 “殊哥哥,景颢哥哥,你们到哪里呀?” 晴安很合适的凑到身边。 景颢拿折扇轻轻敲了下她脑子, “我们肯定是有事啊,你个姑娘家一天到晚追着男子跑,成何体统?” “景颢哥哥,父王母妃都不管我,你就别说了。” 景颢瞥了眼殊词辛的表情,并未见好看,和刚才能说会道判若两人,仿佛失声了般一言不发。 景颢敲敲扇子摇摇头。 晴安一脸天真不明所以。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三人在沉默中回到酒楼。 掌柜正在柜台里愁眉不展,往日这个时候酒楼里热闹非凡,今日冷清不少,看来那女子来闹上一闹影响确实挺大。 “公子,事情怎么样了?”掌柜小心翼翼询问。 殊词辛淡淡吐出来两字“没死。” 这两字真是吐出来的,嘴巴都未张大,在场的人却听的真真切切。 掌柜一听,轻轻抚摸几下胸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京城可不比外面,天子脚下,万一出了人命,就算老爷银子多,事情也不好处理。 目前看来一切无事,而聚贤楼似乎已受到了影响。 殊词辛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陈掌柜,我们酒窖里还有多少坛这种酒?” 陈掌柜略微思索“公子,这种陈年佳酿并不多,尤其是有二十多年头的香泉更是屈指可数。” “怎么偏偏这位客官要了香泉?”殊词辛俊眉一皱满脸疑问。 “当时小二来说,客官要了京城最好的陈年佳酿,这样想来便只有香泉配得上最好了。他能饮下几坛确实厉害,恐怕得睡个几天才醒。” 殊词辛想起姑娘曾说她父亲做木材生意,走南闯北应该也尝过不少各地名酒。 殊词辛对酒的了解甚少,一直以为只要会饮酒就懂酒,原来饮酒只能知其味并不能知其所以然。 殊遇从门口进来走到殊词辛旁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殊词辛转身对景颢又似在对晴安说“家父让我速回府去,估计今天聚贤楼的事已经传到府里,我得过去一趟,就不奉陪了。” 说完双双走了出去,今天公子走了很多路,殊遇贴心的已备好马车。 殊词辛上了马车长长呼出口气,真是万幸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路颠簸,差点睡着才到殊府,殊父在前厅来回踱步,殊母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焦急万分,两人都一脸愁容。 还未见其人便听到仆人喊声“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殊母快步走到门口,正撞上疾步而来的殊词辛。 殊词辛来的匆忙,并未料到母亲会如此着急,赶紧扶着殊母坐回大厅,殊父经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的人,此时镇定许多,见到殊词辛后便坐了下来,甚至没开口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殊词辛从早到现在滴水未进,端起桌子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当听到香泉酒的时候,殊父微微点点头,问了句“掌柜把香泉拿出来了?” “是的,父亲,酒窖里所剩无几。” 殊父摆摆手 “我们开酒楼,不在乎客官喝什么酒吃什么菜,主要是他们吃的开心,喝的酒对味,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他们满意,我们賺银子,何乐不为?” 停了会儿又说道 “客人如果吃喝不尽兴,我们藏有再多的好酒也失去了意义,酿酒师的本质就是酿酒酿好酒给会喝能喝知其味的人而酿。” 高山流水,酒知其味。 殊父一番话让殊词辛豁然开朗。 “只不过。” 殊词辛欲言又止,想着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只不过,目前来看,聚贤楼生意似乎受了点影响。” 殊父听完,哈哈大笑。 殊母这会也不那么担心,坐在旁边听父子两谈话。 “正好,你趁这个机会长进长进。现在酒楼归你管了,有什么事情,要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殊母在旁边听了这话倒不太高兴站起身“” “辛儿从未有过这方面经验,你不带带他,让他一个人做去,还想什么都不管。” 殊父甩出四个字 “妇人之见。” “你,你?这是你自己的儿子。”殊母提高音量,显然想在气势上取胜。 殊词辛见情况不妙,赶紧走过去抚慰殊母,又对殊父拱手道 “父亲的话,孩儿谨记在心,若无它事,孩儿先回去了。” 殊父点头。 殊母拉着殊词辛的手,拍了又拍。 到底是女人。 慈母多败儿,难怪儿子会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殊父看的极其不自然,余光使劲瞟了几眼殊母。 殊词辛确实饿的慌,回了宅院赶紧吩咐秋姨弄点好吃的先上。 又吩咐殊远让秋姨把饭菜端到桃树下的汉白玉桌上,上壶好酒。 独自坐在树下自斟自饮,索然无味,又叫殊遇殊远两兄弟一起,兄弟两表示已经吃过了,站在一边不动。 殊词辛见他们不吃,干脆打发他们去做自己的事。 站在旁边跟杵着杆竹竿似的。 景颢和晴安见殊词辛回去了,晴安转身也欲离去,景颢快速拉住她的衣袖。 “都大中午了,不如在这吃了饭再走。正好照顾照顾殊词辛生意。” 晴安没好气的回了句“我要回府!” 景颢一笑“你刚才不是还说你父母不管你了?跟兄长吃个饭而已,走吧,上楼去。” 不由分说扯着晴安往楼上走去,普天之下,怕只有景颢敢如此粗鲁的扯晴安郡主的衣袖。 若是别人惹了这小郡主,不死也脱层皮,偏偏对景颢没用。 殊词辛对她的态度更绝,能躲就躲,反正不惹。 两人找了个小包间坐下来,晴安脸色不悦,景颢不以为然,小二上好酒后,景颢拎着酒壶在晴安面前晃了两晃 “喝点不?” “不喝!” “本郡主从不喝酒!” 景颢噗呲笑了出来“酒都不喝怎么入得了殊词辛的眼?” 晴安疑惑不解“难道要喝酒他就会多看两眼?” “这个,还真不知道,你想啊,一个常年浪迹烟花柳巷流连灯红酒绿地方的男子,能有多好?” 又循循善诱“除非长的真好看,像你兄长这般英俊潇洒的。” “我怎么从未见过有姑娘喜欢你?”晴安毫不给面子,一句话把景颢从天上掉到地下。 景颢也不客气“你倒是喜欢殊词辛这么多年,也不见得人家对你有分毫动心。” 晴安昨日刚被母妃一席话说的梨花带雨,此刻被景颢一说,眼泪又簌簌而下。 喜欢一个人太难了,难到了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靠近他。 去找殊词辛宅院的路上,听说聚贤楼出事就赶紧过来,但还是没帮到什么忙,反而被景颢说了一通。 最后越想越气,干脆擦干眼泪甩门而去。 景颢看着关上的门久久没回过神,刚才说什么话了?这么大动肝火? 哦,好像说殊词辛对她没有一点心动。 唉,只能一个人照顾聚贤楼生意喽。 酒继续喝,菜继续吃。 反正难过的不是自己。 殊词辛本想吃完饭去找陈掌柜,盘点酒窖库存,再商量下酒楼生意该怎么扭转。 酒足饭饱后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坐在凉亭的藤椅上无所事事。 目光所及之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翠竹,碎石小路,假山。 猛然之间想起无忧客栈后院的春色满园。 招呼三人过来,吩咐道,“你们三看这四周还缺少点什么?” 秋姨玲珑心思,会意片刻就知道殊公子所指之物,殊远殊遇仍然茫然。 秋姨轻声问道 “公子想要种些什么品种的花在这院子里头?” 殊词辛二郎腿一翘“种点一年四季都有开的花吧,冬天腊梅可以种些。” 又想起那日在窗前看到很多花儿开的甚是鲜艳。 “玫瑰,月季,茉莉,好养活的都种上,再种两三棵桂花树,金桂丹桂丁香花都行。” 到时候满院飘香,满眼春色。 在外头疲倦回家还能惬意享受一番,自然是极美的。 交代完三人事情,自己则开始假寐。 殊遇殊远两兄弟则策划院子大小,好安排那些花草树木的位置,秋姨则盘算着到花草市场去买哪些花草树木来种。 虽还未入夏,而最好种花草时节的初春已经过去。 好像挺为难的。 第十二章,下下之策 往常聚贤楼在傍晚是最热闹的时候,今日已相差甚远,殊词辛在聚贤楼转悠一圈出门而去。 早上发生的事情依然能听到京城百姓大街小巷的谈论着。 街边围了一群老老少少有坐着的,有站着的。嘴里都在讲述一件事。 殊词辛走在不远处都能听清楚的声音,他随声音寻过去,是人群里的一位老伯, “听说昨日来了一位外乡人,在聚贤楼吃完饭喝完酒,回去就死了。” “怎么回事啊?旁人吃菜喝酒都没事,会不会是那外乡人身体有病啊?故意来讹诈聚贤楼银子的?” 旁边一位胖大妈不服气提高嗓音 “谁说那外乡人死了?我中午从王大夫家门口路过,那人死了还不得哭啊?一点动静都没,邻居说好像是喝醉过去,并没有死。” 那倒也是。 众人堆里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也凑了进来“听说这是殊家二公子接管酒楼的第二天呢,就出这样子事儿,以前门庭若市,现在门可罗雀。相差甚远了。” 众人附和着“可不是嘛,谁敢再喝那酒啊?都怕不小心醉死了。” 殊词辛听完慢悠悠的在众人面前晃回宅院,众人看到殊词辛从身边若无其事走过去,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心有担忧之色,刻意在他们面前风轻云淡路过一番,踏进宅院走上甬路,再也瞒不住身体上的倦意。 殊遇殊远看到公子一副非常疲惫的模样,忍不住担心“公子,公子。” 殊词辛摆摆手, “这两天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说完回了房去。 兄弟两心知公子是为酒楼生意操心,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对公子的话言听计从。 殊词辛宅院少有客人,除了那对皇家兄妹。殊词典在京的时候,偶尔会过来坐坐,算下来能称为客人的,确实少。 殊词辛作为京城富少首率,曾经也过着挥金如土,不思进取的日子。跟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兄长对比,就变成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京城百姓谈起这个殊家二公子眼色都会变。 殊词辛在花楼酒楼流连忘返,却从未听说过有沾花惹草寻花问柳的嗜好。 这大概是他满身污点里第二个优秀的地方。 偏偏景颢也和他如出一辙。 难怪相见如故臭味相投。 若不是殊父强把聚贤楼交给他,恐怕至今还在销金窟里纸醉金迷。 重担在双肩。不抗不行。 殊词辛躲在宅院里消沉几天,聚贤楼不去,景颢也不见,晴安来找更见不到人影。 这种反常让宅院三伙计颇为担忧。 秋姨每日餐前都禁不住问上句 “公子,您没事吧?” 殊词辛答非所问: “秋姨,你喝酒吗?” 秋姨笑着摇头, “公子,我不喝酒。” 不喝酒是没法了解酒对爱酒人的重要性吧。 聚贤楼的病灶就出现在酒上面。 酒窖里名酒颇多。 有些酒性子过于刚烈,一般人喝下去,身体受不住。 有些酒性子柔和,却显得淡泊寡味,三分下肚也品不出其味。 有些酒口味香甜浓郁,适合老人妇女口感,这种酒成本高,酿造酒量少,固少有在酒楼使用。 京城酒楼大部分烧酒以酒坊酿造为主,酒坊会依其所需用五谷杂粮酿制。 普天之下,北方以高粱为主,所酿烧酒口感最正。 西南方所种五谷不同,所酿造的酒也有不同,他们以高粱、大米、糯米、荞麦、玉米混合酿造,这样酿造出来的杂粮酒酒体丰富,酒香浓烈。 东南一带,米烧酒盛行,米烧酒和大麦烧酒相比,后者的口味“粗猛”,质量不及前者。 南方黄酒产区,以压榨后的黄酒糟粕为原料,进一步发酵经蒸馏制成糟烧酒。 高粱香,玉米甜,大米净,大麦冲。 在这个上至王公贵胄下到黎民百姓桌不离酒的年代,人们早已品味出五谷杂粮酿制而成的酒各有所味,各有所好。 殊词辛白天坐桃花树下冥思。 晚上坐铺满月光的窗前苦想。 几日之后还是觉得该去聚贤楼照个面,同样挑曾经最热闹的时段过去,若最热闹的时间段都冷清,那别的时候自不必想。 殊遇跟着殊词辛一道同去,大街上这几日没再说聚贤楼事件,看似风声快过去,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添油加醋的八卦。 《诗·大雅·瞻卬》有云: “妇有长舌,维厉之阶。” 陈掌柜不在柜台里,殊词辛往里瞟了眼,脸色有些冰冷,生意再淡,掌柜也不至于柜台都不守了。 只见掌柜从后院一路小跑过来,到了殊词辛面前上气不接下气行礼 “公子,老夫刚去后厨看了下最近采办来的蔬菜鱼肉。” 殊词辛眉头紧锁 “浪费多少?” “这几天您没来酒楼,吃饭住店的客官甚少,采办来的蔬菜用不完都会腐烂,鱼肉也不新鲜。不知道这种境况要多久才会好啊。”陈掌柜低头唉声叹息。 殊词辛找了张凳子坐下,示意陈掌柜回柜台里,并叮嘱道 “吃不完的鱼肉蔬菜分给伙计们带回去,你把柜台看好就行,其他事情自有我来办。” 掌柜听到后面那句话疑惑不解“公子,可是有办法了?” 殊词辛并未答话,沉默一会,起身出门而去。殊遇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刚才公子那番话里,似乎已有对策。 走到卖糕点铺子门前,脚步一停又转身回去,掌柜看到公子折了回来,不明所以。 殊词辛淡淡道了句“明早我出京一趟,去请一位酿造花酒的师傅来给我们重树招牌。” 又添了句 “不想个对策酒楼生意怕会越来越惨淡。” 掌柜疑惑不解: “花酒?还有会酿花酒的酿酒师?” “有,我曾误入一个小镇,那有个师傅会酿,我曾有幸尝过。” 掌柜拱手“那还请公子速去速回。” 说来,还曾想过带一坛回京。 京城酒楼众多,想要在这众多酒楼之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现在只想让聚贤楼重回往日生机。 殊词辛整夜未眠。在床上思来想去辗转反侧。 第二天天微亮,就牵了马出去,昨晚已经吩咐过殊遇备好马匹,今早是一定会出城的。 怎么会忽然想起无忧镇店小二,大概是上次尝过她酿的百花酒,唇齿留香,意犹未尽。京城还无一坛此酒。 若能请她来京城酿造此酒,酒楼生意可能会有所好转。 实属下下之策。 若不是穷途末路,也不愿去穷乡僻壤找个店小二。 父亲一手做起来的酒楼不想办法保住,实在寝食难安。 对于殊父来说一个酒楼如同九牛一毛,对于殊词辛来说一个酒楼,属于全部。 第十三章,回无忧镇 上次回京也是清早,本以为再不会回去,没想到世事难料。 殊词辛算了下时间,上次清早赶路到傍晚才到京城,若这次快马加鞭到了无忧镇差不多也在那个时候。 两次去无忧镇心情截然不同,殊词辛内心千军万马略过,不知这趟能否把店小二带回来,为了赶时间,半刻不停歇的赶路。 殊词辛双眉紧锁,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修长的指节紧紧握住缰绳,一路策马奔腾,束起的长发在风声中飞扬,杂草树木往两边飞速倒退。 终于,无忧镇三个大字印入眼帘时,才长舒一口气,西边太阳还未落山,红霞已布在周围,像染色的棉花糖挂在天空,若能用手摸到一定又软又粘。 殊词辛下了马,走过无忧河,一人一马走在街道上,英俊男子格外引人注目,这时有人注意到他牵的马。 “这不是药铺掌柜家的马儿吗?怎么在他手里?”人群里传来一个男子声,接着又有几位同声附和。 看来这还是无忧镇的知名骏马。 殊词辛并未理会。他只想快点到无忧客栈。 还是那个模样的客栈。 殊词辛把马拴在门口,走了进去,这个镇上小客栈现在可比他的酒楼热闹的多。 账房先生看到殊词辛站在大厅,惊讶道:“这位,不是殊公子吗?” 殊词辛赶忙走到柜台旁,“先生,请问妄何在吗?” 账房先生听到他问妄何, “公子找她是要吃饭呐?还是住店?” 殊词辛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僵持着,妄何端了盆珍珠翡翠汤圆从后院而来,嘴里还吆喝着,“客官,您的汤圆来啦。” 人还隔着几丈远,声音已到耳边。 自从上次撞翻她的芙蓉汤后,殊词辛看到她端汤都会自觉离远。 妄何非常小心翼翼,一边注意客人一边注意脚下。把汤放好后,还不忘露出招牌笑容 “客官,请慢用。” 她并未发现殊词辛,放好汤后又快步回后院帮忙。 殊词辛心道,不如住下来再找她商议回京之事。 跟掌柜要了楼上采光最好的那间房,巧的是也没有别的客官入住。 又跟先生说道“我的马还在门口,我先回房,让妄何端饭上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先生吩咐阿行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喂干粮。 大厅里人声鼎沸,一片嘈杂。隔远点就听不清楚。 殊词辛推开上次那个房门,特意往桌上瞄了眼,那里依旧摆着一束鲜花,颜色与上次稍有区别,同样新鲜漂亮。 想必上次开过的花有些已经凋谢了。 殊词辛在马上颠簸一天,和衣躺在床上休息。 外面响起咚咚咚敲门声,殊词辛起身过去开门。 门口端菜的小二嘴里声音明亮清爽 “公子,您的饭菜来啦。” 殊词辛站在门口并未挪动脚步,妄何也是一惊。 声音略小“公子,您的饭菜来啦。” 殊词辛示意她放在桌上。妄何心领神会。 正准备出去,殊词辛忽然说道“等等。” “公子,您还有事吗?”妄何转过身来,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子问道。 “有事,我有事找你。”殊词辛认真点点头。 “公子,今日我没洒汤,我不洗您的衣袍。”妄何回答的更认真,边说还边摇头。 噗嗤~ 殊词辛忍不住别过脸笑出声来。 京城公子就是不一样,笑一下都不给正脸给人看。 “我想请你跟我进京城。”殊词辛换了副表情,一本正经和颜悦色说道。 “回京?”妄何原地愣了两秒。 内心风起云涌,开什么玩笑,我又不住京城,干嘛跟你一个陌生人回京。 这人大概受了刺激脑子有问题。 妄何显然不敢相信,殊词辛又强调一遍 “跟我进京。” 听到这话,妄何不禁肩膀一怂,仓惶夺门而逃。 边下楼梯边拍心口,脑子里把殊词辛慰问了好几遍。 柜台里先生看到妄何惊慌失色的模样,拿着算盘的手放了下来,出了柜台抓住妄何问道“怎么了?刚才看你魂不守舍的下楼梯。出什么事了?” 妄何也不隐瞒,咽了下口水, “先生,殊词辛问我能不能跟他回京?您说骇人不骇人?” 先生听了,若有所思,笑着问妄何,“那你是怎么答他的?” 妄何嘴角一撇,眉毛一扬,轻轻凑到先生耳朵边,“我觉得他可能这里有问题。” 说完用食指戳戳自己脑门。 先生听完哈哈大笑。妄何也跟着大笑。 只有在房间用饭的殊词辛愁眉不展。 看样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前些时日在这住宿,并未听说过妄何父母,不如待会去跟先生小二打听打听,若能寻到她父亲母亲,想必事情会简单多。 这会楼下大厅吃饭喝酒客人甚多,待店里伙计清闲之时再问不迟。 吃完饭的殊词辛在房间来回踱步,累了就躺床上休息,这一躺不小心睡了过去。 先生摘下妄何帽子,摸摸她的脑袋,感叹道“姑娘长大了,是该出去看看,长长见识。无忧客栈啊,永远是你的家。” 第十四章,说服妄何 直至亥时才醒,睁开眼睛房内一片漆黑,透过门窗能看到外面模糊的亮光,殊词辛起床而下。 整理好头发长袍,开门出去。 楼下大厅几位伙计在收拾客官吃完的残羹剩饭,云牧把桌上横七竖八的碗筷一趟一趟搬回后厨,阿行拿着抹布仔细擦着收拾干净的桌椅。 妄何拿个竹枝扫把在打扫卫生,椅子被她来来回回的拖进拖出。账房先生并未坐在柜台里,正拿着芦苇掸子清扫柜台四周,大厅灯光轻轻铺泻下来,虽不及京城亮堂,却多几分温馨从容。 殊词辛径自走到柜台旁边行礼 “先生,在下京城人氏殊词辛,今日特意远道而来有一事相求。” 先生闻言放下芦苇掸子,拍拍双手上的灰尘,微笑着说:“公子所为何事?” 殊词辛朗声回道:“在下曾有幸尝过妄何姑娘所酿造的百花酒,一直难以忘怀,京城名酒虽多,却无一可与姑娘所酿花酒相比,今日前来,冒昧打扰姑娘,能否随在下进京酿酒,以解在下思酒之情。” 一段解救酒楼危机事件硬生生变成慕名求酒而来。 几位伙计听的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紧紧盯着妄何。 片刻沉默后,先生慈眉善目的看向妄何,“殊公子,这事,老夫做不了主,你还是自己去问妄何吧。”说完摆摆手示意他去找妄何。 妄何杵着扫把看着殊词辛一步步移到跟前。 脸露诧异之色:“下午您在房里所说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绝无谎言。”殊词辛面不改色。 妄何讪笑道“多谢公子抬爱,小的并不想去京城。” “况且,小的酿酒不多,并非常人都能喝到。” “正是因为姑娘所酿之酒味道独具一格,芬芳浓郁,才让在下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请姑娘进京。” 言辞诚恳,句句肺腑。 云牧把妄何拉到一边小声嘀咕着“我看这位殊公子不像是撒谎,要怪就怪你没事把那坛百花酿拎出来,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吧。” 妄何不乐意的瞅了眼拉开距离的殊词辛,阿行轻轻拍拍妄何肩膀,语重心长说了句“好好考虑,京城可是个人人向往的繁华地方。” 妄何军心稍微受到动摇,脑子里在积极做思想斗争。 若是去了京城,账房爷爷怎么办。破庙里的流浪儿童怎么办。阿行的彩礼怎么办。还见不到云牧阿行了。 若不去京城,从小到大从未踏出过无忧镇,外面世界什么颜色都不知道,难道一生都在这个小镇当个店小二了吗? 可这个殊词辛到底要干嘛,我一个店小二,他也不至于卖了吧。看样子也不像缺钱的主。 思来想去也没结果,最后低声道“劳烦公子让我考虑考虑。” 殊词辛为了能让妄何随自己回京,怕她刚动摇一点的心思又回了原位。 赶紧道“姑娘不必操心回京的生活琐碎,也不必挂念客栈的兄弟们。在下愿给姑娘一年二百两纹银当做酬劳。若信不过在下,可立字据。” 一席话听的妄何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等等,公子,您刚才说一年多少两纹银?” 殊词辛长身玉立伸出两个手指,“二百两纹银。” 这买卖太划算了。 无忧客栈一年都怕賺不到二百两银子。 若不是殊词辛在场,妄何怕要开心的手舞足蹈。 阿行的彩礼钱有了,破庙可以重新建个大堂,让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百姓孩童有避难之所。账房爷爷就交给云牧阿行照顾,虽然现在都是账房爷爷照顾他们。 有钱啦。有钱啦。有钱啦。 妄何本想征求账房爷爷意见。 现在啥都不想大手一挥痛快说道“行!我跟你进京。” “不过,我酿酒不多,不做杂事。” “行!”殊词辛也痛快答应。 有钱真好,殊词辛这样想,妄何也这样想。 事已谈妥,殊词辛转身上楼,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遂停下脚步问了句“妄何姑娘,这事你是否要跟家中父母商量下?” 此话一出。 空气仿佛凝住般,妄何原本喜气洋洋的脸顿时蒙上层薄雾。 沉默片刻。 妄何低下头回道“小的,并无父母,也没有家,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殊词辛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望着一身青灰色衣裳低着头的妄何,心里五味杂陈。 “随我进京,往后我家就是你家。” 妄何抬头看着殊词辛上楼的背影,苦笑了下。 自己同情别人,也被别人同情。 云牧和阿行见殊词辛已经回房,都凑到妄何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不停。 先生嗯哼一声,把妄何喊了过去,言语里满是关切“你决定去京城了吗?” 妄何不说话一个劲点头。 想到要和先生分别,心中顿觉难过异常。 先生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心里所想,就有所为,别怕,去吧,京城是个好地方。” 妄何只会一个劲点头。 夜里,妄何睡不着。殊词辛未睡,云牧在床上翻来覆去。 阿行问他“妄何真的要去京城吗?” “是吧,她答应殊公子了。” “以后还回来吗?” “回来吧,一定会回来的。” “我舍不得我们三分开。” “我也舍不得。” 云牧干脆起了床,到隔壁喊妄何出来,阿行也出了房门。妄何阿行上了屋顶,云牧从酒窖拎出两坛酒,一坛递给妄何“恐怕最后一次给你偷酒了。” 妄何接过酒坛撕开封口安慰他“不会,以后你还会给我偷酒。”说完声音有些哽咽,大口大口倒酒。 殊词辛不知什么时候上到旁边坐了下来,淡淡说了句“别光顾自己喝。” 妄何听了把酒坛塞到他手里,云牧干脆又拎了两坛酒上屋顶。 账房先生在房里透过月色看他们四人坐房顶饮酒,多看了几眼,淡淡笑了笑。 云牧把两坛酒都给了妄何,妄何饮酒豪迈的像个汉子,从不扭捏。也不知道这习惯怎么养出来的。 沉默半响,妄何率先开了口“云牧,我上次酿的几坛桃花酿和茉莉香帮我藏好。等阿行取媳妇的时候用。” 阿行低声问“妄何,你还会回来吗?” “会啊,不回来想你们怎么办。” 殊词辛插了句,“腊月里若无事可回来”。 云牧一手搭妄何肩膀,一手搭阿行肩膀。 “以前总觉得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妄何把他的手臂拿下来“能不能像个爷们啊?” 说完又开始灌酒。青灰色衣袖往嘴角一擦,袖子就湿了。 “殊词辛,你说的二百两纹银,可要算数。” “上次我答应陪你一套衣服,不也把玉骨白纸扇抵给你了吗?” 妄何听懵了“你说什么扇?” 殊词辛凑到她跟前一字一字说给她听“玉骨白纸扇。”刚喝进去的酒气全呼到妄何脸上。 妄何莫名其妙“我根本没得你那什么扇子。” 殊词辛连比带划,最后恍然大悟“账房先生没交给你吗?那日清晨我嘱咐账房先生把扇子交给你,还带了句话。” “什么话?”妄何皱眉。 看来先生当时并不想她来京城。殊词辛脑子飞快转了圈得出来的结论。 “没什么”随便敷衍过去,妄何对那话也没什么兴趣,便不再追问。 一坛酒下肚,妄何问阿行“”厨房还有一伯烤的小鱼干不?” 阿行马上说“我去找找。”话音刚落就跃下去了。 一会儿端了盘烘好干脆的小鱼干在院里,妄何纵身而下,手里接过盘子,转身踮脚往墙砖上一蹬就上了屋顶。 看来屋顶是上习惯了,毫不费力,一条小鱼都没掉出来,在盘里稳稳当当的摆放着。 殊词辛捻起条指头般大的干脆小鱼,放到嘴里一口下去又香又脆。唇齿留香。 忍不住又捻了一条。 妄何递给云牧,云牧拿了条说“你自己吃吧,以后你去了京城就再也吃不到忘忧河里的小鱼了。” 说的颇为伤感。 妄何不理会他们,自顾自饮酒,吃鱼。 眼看一盘鱼吃完了。 月亮躲在云后面,光影暗淡下来。 两坛酒也喝完了。 月亮从云后面穿出来,顿觉亮了许多。 当妄何看向云牧的时候,他知道妄何又要问他,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云牧把妄何拉到一边,把她的头靠好在肩膀上。 妄何不安分的脑袋晃来晃去,“云牧,你说我们从哪儿来的啊?” 云牧无奈的摇摇头,并未回答。 殊词辛把妄何拉到身旁告诉她“你从哪儿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去的地方。” 妄何听完脑袋一歪靠在殊词辛身上昏睡过去。 今晚夜色真美,月亮还差一点边儿就圆了。浩瀚夜空里繁星点点,不知是它们在看他们,还是他们在赏它们。 云牧倒了口酒“公子,妄何从未出过镇,还望您多多照顾她。” “这是自然。”殊词辛点点头。 “若不是为了银子,她一定不会跟您回京的。”云牧叹了口气。 “她很缺银子吗?这里有吃有住。还需要银子做什么?” 云牧没吭声。又倒了口酒。 “您什么时候回京?” “尽快吧,明早不行,后天早晨必须回去,不能耽搁了。” 三人里阿行最小,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谈话。 云牧把酒放在阿行手里,将妄何拉回来,下了屋顶送她回房。 醉酒失意的妄何还喃喃念着“云牧,咱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云牧心里想,从哪里来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去哪里。 第十五章,市场买菜 原以为妄何会起的很晚,又要云牧去拍门。不曾想她起的最早,精力充沛丝毫没有晚睡的倦意,仿若昨日醉酒之人不是她。 云牧虽习以为常,还是在她耳边叮嘱了句“往后可别喝那么多了。” 妄何点头道好。 早饭时间在小二们的忙忙碌碌中悄然而至。 殊词辛在大厅用过早饭后并未离去。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每天都必须重复的事情。 不知无聊了多久,直到看到妄何提两个大菜篮子从后院出来,才嚯的站起来跟了上去。 妄何意识到殊词辛在后面跟着,也不客气将一只篮子塞到他手中“来,你拎一只,感受下店小二买菜日常。” 殊词辛接过篮子随口附了句“还真是托你的福。” 两人一前一后朝市场走去。 市场前面两边是肉摊,卖肉师傅嘴里吆喝着“新鲜猪肉,猪腿,猪排喽。”摊子面前稀稀散散站着几位村民在挑选猪肉。 妄何刚入市场,两边卖肉师傅互相争抢大喊,妄何,妄何,过来,这边,今日猪肉价格实惠。 妄何司空见惯,往左右各瞟一眼,喊道:“五花肉八斤,前猪腿两只,排骨八斤,前腿肉五斤,你们报价吧。” 两边师傅听完开始各自报肉价,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服谁的价格,一直压下十多文,妄何才拎着篮子走到价格最低的师傅那边开始装肉。 师傅愁眉苦脸的切肉: “姑娘,往后买肉可别砍这么厉害了。” 妄何爽快道好。 师傅平常也说这话,妄何总要以肉价太贵,吃不起为由砍价。今日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妄何把装了二十多斤肉的篮子给殊词辛拎着,又把他那只空篮子拿到自己手里。 殊词辛从未拎过这般重的东西,才知道竹篮编织这么大是有原因的。 妄何又在大木盆里捞了几条鲫鱼,买了些河鲜,虽然也有还价,总归不像买肉那般杀的卖肉师傅痛心不已。 殊词辛跟在后头拎装满肉的篮子,一言不发看着她在前面挑挑拣拣,眼看菜篮子里蔬菜要溢出来,才满意出了市场。 后面几位大妈大婶极小的声音穿过两人耳膜“妄何身边那位公子可真俊呐,看着不像客栈里的小二啊,是新来的吗?” “没见过,不知道呦。” 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有这么一群人。 殊词辛以为买完菜可以径直回客栈,毕竟这二十多斤肉拎着也挺沉。 没想到妄何在糕点铺子面前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殊词辛,把他手里的篮子接过来,一手拎一只菜篮,大步流星进了糕点铺。 糕点铺师傅看到妄何笑语盈盈招呼她。 “老板,我要一包绿豆糕。” 云牧和妄何都爱吃绿豆糕,绿豆糕口感松软细腻,微甜。对不喜甜食的妄何而言是再好不过了,主要还是实惠。 “还要三包蜜饯,放些冬瓜糖在里面。”掌柜爷爷和一伯二伯吃些蜜饯果脯更开胃。 阿行就买龙须糖吧,龙须糖里裹了许多坚果,外甜内酥,阿行肯定舍不得吃。 老板打包好五份糕点递给她。 “一共四十文钱。” 妄何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布袋,铜板哗啦一声全倒在柜台上,一枚一枚排开,一个一个开始数。 殊词辛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妄何数的好像不是铜板,在他眼里,她数的分明是金子,还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数来数去,还差两枚。 “老板,您看,我这还差两枚。”妄何委屈兮兮看着铜板说道。 老板看她仔细数了好几遍,不用数也知道差两枚。 “不如,您拿走几块绿豆糕吧。” 殊词辛心里疑惑想,这会她不是应该讨价还价吗? 老板收拾好铜板,“拿去吧。两个铜板就算了。” 妄何喜笑颜开把糕点提在手里,赶紧对老板道谢。 又把糕点递到殊词辛手中:“你拎糕点吧,这个不重。” 殊词辛没接,把她放在地上的那只肉篮子提了起来。 懒懒说了句“走吧。”心里却对她的抠门刮目相看。 回去的路上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在客栈当了那么多年小二,几个铜板都掏不出来?” 妄何瞟了他一眼,神情愉悦的道“云牧也掏不出来。”说完还晃了晃脑袋。 殊词辛不屑的回道“一样穷,还一样穷开心。” “那是,我和云牧从小就被账房爷爷收留,我俩在客栈干活是不会拿银子的。阿行不同,他要钱取媳妇。” “穷的可真有道理。” “穷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说完妄何哈哈大笑起来。 阳光下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气息。 殊词辛在后面看着拎了大篮子菜的店小二,不顾旁人目光在街道上肆意潇洒的穿梭。仿佛一只自在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虽然蝴蝶翅膀不太好看。 回了客栈,赶紧把鱼肉送到后厨。顺手把糕点放在他们手中。 先生关切的问:“你哪里来的银子买糕点?“ 妄何咧嘴一笑“省的,平时买菜讨价还价攒起来的。” 殊词辛都没好意思说,攒来攒去还没攒到三十个铜板。 今日午饭,饭菜比较特殊,上给殊词辛的都是素菜。泡椒醋莲藕,红烧茄子,辣椒炒包菜。殊词辛忍不住皱眉,上午买了那么多肉,怎么都是素菜。 吃惯山珍海味的嘴刁的看到素菜都一副抗拒模样。 妄何看殊词辛对着菜发呆,问他“你不吃吗?”自顾自拿了双筷子夹起莲藕往嘴里塞,莲藕没咽下去又夹包菜。嘴巴里塞的满满当当还不忘夸几句“嗯。好吃。真好吃。” 阿行看她在殊词辛饭桌旁边胡吃海喝,赶紧把人拉了回来。 “殊公子起码还是店里客人。你这样会影响在他心目中形象的。” 妄何眼睛一瞪“我要什么形象?这就是我的形象。” “你不想跟他去京城了?” “……我……我……可我舍不得你们。”妄何低着头。“如果他嫌弃我的话,我自然是有理由不去的。” 阿行不再说话,把她拉到后院。 殊词辛虽说和妄何呆在一起时间不长,对她最大印象就是花起银子抠门,喝起酒来豪爽。 当初若不是别人强调她是姑娘,他还以为妄何是个男人。 做事说话风格毫无女子风范。 而眼下酒楼生意却要寄托在这个店小二身上。 午饭后,殊词辛嘱咐妄何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妄何默默听到心里并不说话。 把上午买菜的大篮子拿出来,装好馒头,饭菜。今日买了许多肉,装满一盘红烧肉放进篮子里,盖上纱布,跟掌柜爷爷打了招呼出门而去。 殊词辛看到妄何提篮出门,也跟着出了门。两人一路无话,妄何埋头在前面走,走到破庙门口,一群孩童蜂拥而至,稚嫩的脸蛋上露出纯洁的笑容,纷纷喊“妄何姐姐,妄何姐姐。” 妄何走进庙里,几位年纪偏大衣裳褴褛的老伯坐在稻草上,看到妄何来了,都站起来乐呵呵打招呼“何姑娘来啦。今日怎么不见云牧公子?” 直到后面的殊词辛进了破庙。 几目相对之下,还是老伯开了口“这位公子是?” 妄何以为殊词辛会嫌弃破庙又脏又乱,况且自己身边还围了群流浪孩童。 看向他的眼神自然有几分讥讽不屑之色。 没想到殊词辛对老伯行了个礼“在下殊词辛,是妄何姑娘朋友,一起过来看看你们。” 老伯听了喜笑颜开“公子生的可真俊朗,想必不是这山高水远的乡下人吧。” 殊词辛忙点头道“在下京城人氏。并非无忧镇村民。” “我就说嘛,公子如此仪表不凡,似天上皓月之皎洁。何姑娘有您这种朋友真乃幸事啊。” 妄何心想,他有我这种朋友才是人生大幸呢。 殊词辛微微一笑“老伯,过奖了。” 妄何把饭菜摆好,以前都是云牧发馒头,今日馒头放在篮子里,桌上放置带来的菜,妄何也没再把红烧肉藏起来给孩子们猜。 倒是孩子们还记得“姐姐,今日怎么不把红烧肉藏起来再变出来啊?” 妄何微笑着摸摸眼前孩童的头发“你们长大了,姐姐的法术失效了。” “大家过来一起吃吧。” 随后招呼大家围着矮脚桌子吃馒头米饭,殊词辛在旁边什么忙也帮不上。 看着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孩童,想起自己那一千两银子。 每个地方都有这种流离失所穷困潦倒的难民,但不是每个地方的难民都能遇到出银子的殊词辛,出米饭馒头的妄何。 看着妄何跟一群衣不蔽体的流民边说边笑,并不像在客栈里头那大大咧咧的小二,也不像在他饭桌面前狼吞虎咽的饥汉。 此刻她只是个姑娘,一个温柔的善良的姑娘。 桌上的饭菜不多会就一扫而空,妄何把碗盘收拾到篮子里,对为首的老伯说道“老伯,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姑娘有话直说,多亏姑娘照顾才有这一顿饱饭吃。” 妄何也不客气“明日,我便要随这位公子进京,无忧客栈只有云牧阿行两位伙计,我怕客栈里头忙不过来,若老伯不嫌弃,我可以跟账房先生说,让您在里面帮忙打扫卫生洗洗碗。您也可以时常带些吃食来这里看看孩子们。别让他们饿着。” 老伯听到妄何要回京,身边的孩子们都开始拉她的衣角。 “姐姐,你去京城那么远,还会回来吗?” “姐姐,等我们长大去找你好不好?” “姐姐,你会不会想我们啊?” 妄何鼻子一酸“姐姐是去京城賺银子,到时候有银子了,给你们盖个大房子,冬天就不用被冷风吹了。” 老伯听出妄何言外之意,走到殊词辛身边,扑通跪了下去, “公子,何姑娘若跟您一起进京,还望您多多照顾她。” 殊词辛和妄何赶紧把老伯搀起来,这已经是第二个把妄何慎重交给殊词辛的人。 殊词辛一个劲点头“您放心,我会的,会的。” 妄何跟几位老伯打过招呼后,带为首的老伯出了庙门,孩童和另外几位老伯都现在门口望着妄何依依不舍,妄何对他们使劲挥了挥手。 路上妄何很小心的跟殊词辛借银子,她想给老伯做两套像样的衣裳。 殊词辛淡淡道“到裁缝铺再说。” 妄何把他们领到裁缝铺,师傅看了一眼三人,心不在焉问道“哪位要做衣裳?” 妄何把老伯拉到身边“这位,麻烦你帮忙做两身,又看看自己,就做我这种。” 裁缝师傅八字眉下,一双精明的眼睛略带一丝厌恶眼神看向老伯。虽然这眼神一闪即逝。 妄何锐利的捕捉到这个眼神,嗓音提高八度“你到底做不做?” 裁缝看到妄何似不耐烦,赶紧赔笑“做,当然做,不过这银子嘛,要提前收。” 妄何听到银子像泄气的皮球,不禁回头瞥了殊词辛一眼,人家若不肯借也是理所当然。 忽然从后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掌心摊开,冷冷问道“够吗?” 裁缝看到眼前气宇不凡的公子掌心里摊着两块碎银,忙夹起收到自己手中,皮笑肉不笑的讨好道“够了,够了,公子真是贵气。” 妄何白了眼心里愤愤想,哪里是公子贵气,分明是银子贵气。 收了银子的精明裁缝马上拿出板尺丈量身材,却仍尽量不把脸对着老伯,量完一下赶紧扭头吸气,仿佛会中毒而死。 老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带着歉意看着妄何殊词辛。 量好后,裁缝通知他们过几天来取便可。 妄何拉着老伯赶紧出门,嘴里还嘀嘀咕咕道“狗眼看人低,什么人嘛,了不起一样。哼!” 老伯脸色不安低头叹息“何姑娘,殊公子,老朽给你们添麻烦了。” 妄何大手一挥“老伯,不麻烦,不麻烦,是我不好意思让您来帮忙做事的。”说完不好意思尴尬笑了笑。 殊词辛手中缺了玉骨白纸扇,左手垂在长袍边,右手自然弯在身前,一席月白祥云素锦锻衬的身姿修长俊逸。 诗经《卫风·淇奥》有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并未说话,走在旁边安静听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 到了客栈,大厅人不多,妄何招呼老伯进来,跟账房爷爷说明缘由后,叫云牧带去梳洗一番。 殊词辛独自上楼而去。 第十六章,不舍无忧 经过一番梳洗,老伯暂时换上云牧的衣裳,走到大厅像个孩子面露怯色。 账房先生温和问道“衣裳还合身吗?” 许是太久未穿过像样的衣裳,一双布满皱褶的手颤抖地抚着衣褶子,一遍遍摸平。 先生见他如此,“你可记得自己姓名?” 老伯使劲点点头声音稍微哽咽“有,有,我记得,我叫方丞平,是从外地逃难而来,在这已有一年光景,我们村子靠河,都以打鱼为生,家乡地势偏低,每年春潮涨水都会淹到家里,前年春雨落了半个多月,没一天停歇,村里的房屋倒的倒,塌的塌,我们只好逃难出来,落到无忧镇无处可去,在破庙里安身,与我一道而来的还有些村民,有些在路上就病死了。” “老朽在无忧镇里多亏客栈伙计们照顾,才饥一顿饱一顿的撑了过来。” “庙里那些孩童,才是……唉。” 说完老泪纵横。 先生听后沉默半响,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往后你就在这里帮忙干活,也可以照顾到那些孩子们。” 老伯对账房先生行礼“谢谢,谢谢掌柜的。” “无忧客栈没有掌柜,大家如同家人,叫我先生就好。” “是,是。” 先生叫阿行来安排好老伯的房间。 妄何见事已经办妥,可以放心跟殊词辛进京,一年二百两纹银,实在太动心。有了这笔钱想做什么都能都水到渠成。 眼看天色渐暗,大伙开始准备晚饭,老伯在后院帮忙做一些杂事。 妄何看着墙角认真嘱咐云牧:“好好照顾这些花草,它们可是我全部心血。” 云牧深知花草是妄何的半条命,除了破庙里的流民就这些花草让她上心。 “放心吧,有我和阿行在,它们不会饿坏的。”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殊词辛跟了妄何一天,明早就要带她回京,这一趟还真是意想不到的顺利,说顺利也不是,都是银子的功劳。 这两天聚贤楼恐怕依旧清冷,不知景颢有没有来过宅院,想必也知道他出了城吧。 殊词辛回京心切,再次催促妄何收拾好包袱,妄何没什么可带,来来去去都是那两套陈旧的青灰色衣裳。 倒是在一个盒子里小心翼翼拿出包东西,殊词辛看到那左一块右一块破布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不禁皱眉。 妄何把这包东西收拾好。想着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无忧镇,跟这个陌生男子进京,心里不禁起了一团迷雾。 前路未卜。 账房先生今夜早早打了烊,这是往常少有的情况。 妄何和殊词辛商量二百两银子的事情,妄何要他先支付一百两。 殊词辛言词诚恳“在下出城过于着急,身上并未带银两。若信不过,可立字据。” 妄何拿来笔墨纸砚,让他立字据。 旁边围着客栈伙计,都在看殊词辛下笔。 不多会一行刚健有力的毛笔字跃然于纸。 大家看完点头称道。 妄何认认真真把字据收好藏进怀里,好像藏了张二百两的银票。 这才稍微露出喜悦之情。 情不自禁拉住云牧和阿行,开开心心道“我马上有银子了。” 云牧拍拍她脑瓜子“别得意忘形,银子还没来呢。” 阿行露处担忧之色“妄何,你去了京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啦”妄何大大咧咧回道。 一伯二伯把妄何喊到后厨,拿出烘好的小鱼干包好放到她手中。 “你喝酒啊,总是自斟自饮,下酒菜都没有,这是你喜欢的鱼干儿,带着去京城,喝酒也能想起我们来。”一伯内心不舍,只能为她准备这些。 二伯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这是我多年酿酒存下来的配方,到时候怕用得上,你光酿些花酒果酒啊,姑娘小子们喝喝还好,老少爷们还是要这个配方,你自己掂量着办。” 妄何鼻子有点发酸,依然努力掩饰不舍的情绪,“二伯,这个我不用,您自己留着,太贵重了。” 二伯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给你就拿着。” 说完塞到妄何手里,妄何勉强扯出个笑脸,“谢谢一伯,二伯。”。 先生从柜台里出来吩咐大家:“若无其它事情,都早些休息吧,妄何明日大清早,还要赶路去京城呢。” 大伙听了,回房之前都忍不住多看妄何几眼,妄何故作轻松“哎呀,又不是不回来,赶紧睡觉去。” 自己也三步做两步回了房间关上门,靠在门后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 他们给的东西都塞进包袱,二伯给的酿酒配方和殊词辛立的字据一并藏到怀中。 不知此行何时能回来,若不是为了这笔银子,无忧无虑在客栈里当一辈子小二多好。 直至深夜妄何才入眠,梦里她和云牧,阿行在无忧河捉鱼,趁他俩不注意,掀起巨大水花泼向他们,云牧,阿行转身猛的泼回来,一时间水花四射,落在脸上身上衣裳湿透,三人在河里嘻嘻哈哈尽情玩水,欢声笑语穿过河岸直入小镇。 许是久未梦到如此愉悦的场景,她在梦里笑了出来。 美好的梦境总是短暂。 寅时刚过迎来破晓时分,外面依稀能辨清事物,妄何门前一个修长身影正在扣门,寂静的夜里传来咚咚咚地几声格外刺耳。 妄何嘀咕几句“云牧,别吵。” 外面身影似乎听不到,依旧重复几下扣门声。 先生从房里出来,摸黑掌上灯。 殊词辛略带歉意“先生,叨扰了。” “无妨,无妨,早些也好。” 殊词辛再次准备扣门,房门从里打开,妄何站在门里摇摇晃晃,神情疲惫满脸倦意,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看清来人是殊词辛后,忽然想起今日要跟他回京。 殊词辛神清气爽地站在她面前,形成鲜明对比。 先生走过来温和说道“妄何,赶紧准备妥当,早些跟殊公子进京。” 妄何如梦初醒,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再次出来后,气色比刚才好了许多。手中多了个包袱。 先生看了眼妄何,微笑着点点头。从柜台里拿出殊词辛抵押的玉骨白纸扇,当殊词辛面交给妄何。 “当日殊公子有言,说要陪你一套衣裳,遂把扇子抵下了,我以为不把扇子交给你,你便不会去京城,如今,你要去京城了,这扇子,我自然是要交到你手中。拿着吧,好生保管。” 妄何有些听不明白,什么不把扇子交给她,她就不会去京城? 现在把扇子交给她,她就要去京城了? 转身对殊词辛道“殊公子,老夫这点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您,妄何从小跟着老夫长大,未曾出过无忧镇。如今随您去路途遥远的京城,老夫委实放不下心,然妄何已经长大,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还请公子多多照顾她。” 殊词辛对先生行了个礼, “请您放心,为我做事,我自然会好生照看她。” 先生点点头声音有些苍老,又叮嘱妄何, “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实在有过不去的难关就回无忧镇,你的根在这,你的家人都在这。” 妄何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若不是他从小收养她和云牧,教他们识字练功,在店里当伙计,恐怕二人现在还在破庙里捡外面倒掉的残羹剩饭或者早已饿死街头。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妄何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中含泪,声音哽咽,“掌柜爷爷,若不是您养育我,只怕妄何早已不再世间。您的恩德,妄何无以为报。”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 生而养之,断头可还。 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先生扶起妄何“去吧,早些启程,去京城看看,别惦记我这老头子了。” 妄何眼泪滂沱而下,殊词趁她还未反悔,拉着她出门而去。 门外云牧牵着骏马在等候,妄何抽嗒嗒的喊了声“云牧。” 云牧和殊词辛把她扯上马,殊词辛环住妄何,云牧用力一拍马身,马儿撒开四蹄奔跑起来,身后传来云牧的喊声“保重,保重啊!“ 妄何泪眼婆娑的转过头,远处云牧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模糊成点。 东边已经亮了一大片,太阳准备冉冉升起。 第十七章,突降暴雨 景颢郡王连续两天来宅院都没找到殊词典,殊遇只告诉他,公子出城去了,会尽快回来。 具体去了哪里不得而知,眼看已经第三天了,还未回京,和他同样心情的还有堂妹晴安郡主。 晴安害怕殊词辛像上次那样,一出京城又不知何时回来。 景颢在这三天时间的一天时间里,做了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在殊词辛离京当天,以殊词辛不再京城缘由,代他去慰问江兰芝她爹。 王大夫见景颢郡王登门拜访,不敢拒绝。毕恭毕敬带他去见江兰芝父女。 江父早已醒来,不过酒劲太大,近期一直由王大夫调理身体。 上次殊词辛和景颢匆忙赶来又匆忙离去,江兰芝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人,只知道殊词辛是聚贤楼老板。 景颢此程不过是借殊词辛名义来见江兰芝,至于江父顺道关心一下。 景颢随王大夫走过前院穿过回廊,江兰芝正给她父亲喂药,见陌生男子进来,赶紧把药放在桌上。 王大夫走上前来给江兰芝父女介绍, “这位气宇不凡的公子是京城有名的景颢郡王。” 江兰芝父女听说是郡王,江父挣扎起来行礼,景颢赶紧走上前安慰道“您身体不适,还需多多休养,不必行礼。” 江兰芝倒很镇定,落落大方行了个礼,“小女子江兰芝见过景颢郡王。” 景颢见江兰芝如此优雅从容,不禁喜上眉梢,说道“本郡王今日特意前来,代聚贤楼殊公子来探望江父,如今看您也无大碍,就放心了。” “多谢郡王关心,那日是小人贪杯,小人常年在外,早有耳闻聚贤楼乃京城第一楼,名酒不计其数,唯有香泉让在下仰慕已久,那日不计后果几坛下肚,才有了后来那荒唐事。还请郡王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您好好养身体,身体好了,再来聚贤楼畅饮一番。”心里想道,要是香泉没那么厉害,我怕还不知道天底下有如此动人的姑娘。 说完眼睛自然的移到江兰芝这边。 江兰芝听了景颢与父亲一番话,顿时满脸通红, “是兰芝鲁莽了,并不知晓香泉酒性如此了得,让郡王见笑了。” “姑娘孝心让人感动,谈何见笑一说。” 江父闻言道“景颢郡王果然胸襟宽广,实在让在下好生惭愧。” 景颢除却俊俏的五官,在江兰芝眼里又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一番客套后,随意闲聊几句,景颢并未久留,起身告辞。 身后还能听到轻柔似水的声音,“郡王慢走。” 景颢步履潇洒,边走边喜笑颜开。 果真不虚此行。 既帮殊词辛探望了江父,又取得了和江兰芝进一步的了解。 真是一举两得。 眼下殊词辛还未回,若把这事与他一说,他肯定意想不到。 殊词辛带着情绪低沉的妄何快马加鞭赶路,实在是难为妄何一个女子,中午落脚的地方都没找一个,从早晨到这会滴水未进,眼看快要进城了。 上午还好好的晴空万里,中午便开始阴云密布,殊词辛原想加快赶回城,还能避过这场雨,岂料一阵电闪雷鸣之后暴雨从天而落。 妄何显然害怕打雷,每次雷电闪过,她都情不自禁要往殊词辛身边靠拢,遇上极大的雷声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殊词辛把她圈在怀里,双手握紧缰绳,无忧镇陈掌柜家那匹受惊的马,在殊词辛手中温顺乖巧,仿佛注定他就是这匹骏马的主人。 暴雨把二人淋了个透彻,妄何紧紧抱着包袱,雨水顺着她的长发落下来,湿透的衣裳粘在身上湿嗒嗒的难受,殊词辛也好不到哪去,他满脸雨水,长长的睫毛每眨一次,雨水便顺流而下。薄薄的嘴唇因衣裳湿透粘在身上而稍微发紫。 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又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只好继续赶路,妄何开始觉得冷,哆哆嗦嗦冒出一句“殊词辛,我好冷。” 殊词辛在她耳边安慰道“再坚持会,马上到了。” 妄何觉得好累,从未赶过这么多路,从未饿过这么久,有些昏昏欲睡,暴雨如注打在脸上把她的脸打的有些疼。 她强打起精神,雨雾里依稀能看到两边高楼林立,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旗帜,远远的还能看到大街上有撑油纸伞的路人,这就是京城了吧。 这样想着,头微微垂了下去,身体若不是被殊词辛固住,怕已经栽到马下。 殊词辛不顾旁人目光策马扬鞭,被马蹄水花溅到的百姓,都看到京城富家公子殊词辛怀里抱着一位少年,少年看不清脸庞,头微微垂着,发丝上还在不断淌水,殊公子在雨里纵马疾驰,眉头紧锁,神情似万般焦急。 终于到了宅院,殊词辛下了马,抱着昏迷不醒的妄何一路小跑到客房,边喊来殊遇殊远,殊遇看到公子一身湿透手里还抱了位少年,赶紧过来帮忙。 “公子,公子,您先去洗干净换身衣服吧,不然待会要着凉了。”殊遇关切说道。 “先帮她换。快去叫秋姨准备热水,去我房里拿套衣服出来给她换上。” 忽然想起妄何是女子,又喊道“叫秋姨过来。” 秋姨从厨房快步走来,“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赶紧帮这位姑娘换身衣服,快点。” 殊遇把殊词辛第一次去无忧客栈穿的象牙白雨丝锦长袍端到面前,殊词辛吩咐殊远去打来热水,不一会儿一盆热水就来了。 “把东西放下,都出去。” 两人不明所以,跟着殊词辛一起出了门。 殊词辛也回去洗干净换了身舒适的衣裳。然后吩咐殊遇去准备饭菜。 不知道妄何醒来没有。 带着她一路颠簸实属不易,加上暴雨倾盆,怕是得生病了。 秋姨帮妄何擦干净身体,换上殊词辛的长袍,帮她盖好被子才出去。 殊词辛从进院子起,眉头就没舒展开过“秋姨,她醒了吗?” 秋姨摇摇头,“还没有,她额头很烫,身体也发烫。” 殊词辛走到房中,把手背三指放在妄何额头上, “怎么这么烫。” 喊来殊远去请王大夫来宅院里。 殊远打着墨色油纸伞赶紧出了门去。 第十八章,体质特异 王大夫正在家中吃晚饭,听说殊公子此时有请,想必有什么重要之事,招呼江兰芝父女慢用,自己先出门一趟,放下碗筷带着药箱,拿了把大油纸伞和殊遇一齐向宅院走去,外面的雨实在大,乌云覆在头顶,势必要把房屋压塌。 若不是大雨让天色提前进入暗夜,这会应该只是刚过傍晚。 两人不敢耽误,一路踩水而来,王大夫不顾靴子里透进的水,长袍上花花点点的泥渍。 走进殊词辛宅院,就被带到妄何房间。 床上躺着的那人,脸色苍白,眉似柳月,双目紧闭。 未曾记得殊词辛宅院里有这么一位面生的姑娘。 殊词辛对他微微颔首。 秋姨把妄何手臂从被窝里拿出来,王大夫捋起袖袍,便开始为她把脉。房间里静的能听清呼吸声。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王大夫身上,只见他眉头微蹙,摇了摇头,露出不解之色。 片刻之后。 他放下妄何的手臂,重新盖上被子。 殊词辛迫不及待问道,“王大夫,如何?” 王大夫面露难色,显然不知怎么开口。空气中再次静的可怕。 “老夫行医数十年,如此奇特脉象还是第一次见,这姑娘若是风寒感冒,脉象应如石投水往下沉,而这脉象既不下沉,也并非无力之感。既不像脾虚也并不是体寒血淤之象。” “我先开几副药方,你们去药铺抓药,一日两次,煎服。先把温病退下再看看。” 殊词辛一语不发点点头,王大夫开好药方,殊遇揣进怀里,道过谢,送了大夫回去,顺道一起抓药回来。 殊词辛颇为疲倦,本以为把妄何带回来,是酒楼的转机,没想到她自己先病倒了。 既然来了,只能等她身体恢复再商议酿酒之事。 秋姨进厨房把饭菜备好,特意拿了壶酒给殊词辛去去寒气。 殊词辛站在回廊间,看着外面的雨嘀嗒嘀嗒落下,溅起一个个小水花,远处的房屋已经看不清楚,灰蒙蒙的与天连成一片。 此刻他的内心跟升腾起的雨雾一样,飘忽不定,迷茫万分。 殊遇抓药回来,看见公子在回廊里愣神,远远望去,身姿似与薄雾汇聚在一起,格外清冷飘逸。 他轻声唤了句“公子,小的药抓回来了。” 殊词辛并未回神,秋娘从厨房出来,看见主仆二人伫立不动,喊了句“公子,吃晚饭了。” 二人才同时转身向秋姨看去,秋姨莞尔一笑,添了句“公子,快过来吃饭吧,您奔波一天了。” 他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吩咐道“秋姨,待会把这药煎好,拿去给她喂了。” “是,公子。” 边把酒给殊词辛倒上,“公子,您喝口酒去去寒气,我看您也是湿透一身回来。” 殊词辛面色温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秋姨是对他照顾最多的人,小时候身边只有殊遇兄弟两,都是秋姨陪伴他们,后来他自立门户出来,只把从小带他的秋姨和殊遇兄弟两带了出来。 殊父殊母虽极力反对,终究拗不过倔强的殊词辛。 秋姨在生活上对殊词辛照顾的无微不至,故而,他对秋姨有几分别人得不到的尊重。 自公子把那姑娘抱回院里,忙到这会,还不知姑娘姓名。 秋姨和殊遇兄弟俩心里也多少有些好奇,虽说殊词辛号称花花公子,但还从未带女子回来过。 殊词辛看三人脸色如出一辙,道“姑娘是我重要的客人,叫妄何。日后她若有什么吩咐,尽量满足。” 三人不敢多问,齐点头称是。 殊遇虽去过无忧客栈,但乌漆麻黑的夜里未曾看清过妄何面目,自然不知道她就是无忧客栈店小二。 殊词辛用过饭,准备回房歇息,殊远回禀“公子,您不在京城这几日,景颢郡王每日都来,明日应该也是会过来的。” 殊词辛没想到景颢三日都来,不知可有什么事情。 又问了句“聚贤楼生意如何?” 他这几日也是日日去聚贤楼看场子,遂低头道,“不太好,跟前几日一般。” 殊词辛也料到是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一身倦意涌上来,殊词辛踱步回了房间。外面雨声渐小,黑夜显得格外静谧。 秋姨拿湿毛巾给妄何来回敷了几遍,炉子上的药也快熬好了。既然公子说是贵客,那便要好生伺候着。 何况还是个姑娘。 眼看亥时都要过去,秋姨把药倒出来,放在一边吹冷,夜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和妄何房间有些光亮。 秋姨拿着勺子试了下温度,舌尖舔到的苦瞬间让那张脸皱成一团。 啧啧,啧啧。真苦。 秋姨把药端进房间,把毛巾从额头上取下来,扶起昏迷不醒的妄何,一手环着她后背,一手喂药。 这个姿势确实太难了点,所幸的是一勺下去有大半勺进了肚子,秋姨不禁喜上眉梢,待喂下半碗后。 妄何忽然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位陌生的女人抱住自己,手里还端着碗药。 妄何大吃一惊。 秋姨见她已醒来,便从床上站了身,放好碗。还未开口,妄何迅速卷起被子靠在床中间,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这是谁?我在哪? 殊词辛你个骗子!你把我骗哪里来了? 妄何不顾夜深人静,使出刚恢复的几分力气大吼一声“殊词辛,你个骗子!” 这一声响彻院子内外。 秋姨上前安慰道“姑娘,姑娘,这是殊公子的宅院。” 妄何并不听,搂着被子瑟瑟发抖,“别过来,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殊词辛从睡梦中惊醒,刚才那声音… 随便披了件长袍便往妄何房间赶去,妄何房间的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格外亮,殊词辛三步做两步走了进去。 妄何醒了,穿着他的长袍显得弱不胜衣,脸色分外惊恐,看到殊词辛走来才稍稍放下了戒备之心。 “醒了?看来你还有力气,这么大声音谁都被你吵醒了。” “我,我以为你骗我。”妄何嗫嚅道。 殊词辛不屑笑道,“骗你什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一个乡野村姑,除去一把骨,身无二两肉。一场雨都扛不住。” 妄何低头不语。 “秋姨,把晚上剩下的饭菜热一热端给她吃。”殊词辛吩咐道。 妄何一听赶紧打住,“我不要饭菜,我想,我想喝酒,给我一坛酒喝。” “你不是在马上就喊饿吗?” “现在不饿,只想喝酒。” “去,给她拿坛酒。” 说完,殊词辛便回了房去。 秋姨大半夜的还拎了坛酒到妄何房间。 如此饮酒的姑娘还是头一回见。生病了不吃饭不吃药,要酒喝。 更让秋姨惊掉下巴的是,妄何喝酒并不用杯子倒,直接开封拿着酒坛喝,咕咚咕咚咕咚。 然后用殊词辛的长袍往嘴角一抹,好不尽兴。 秋姨看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这一抹才发现,什么时候换上了殊词辛的长袍。 料子倒是很舒服,有钱人的生活质量就是好。 妄何把酒坛子放下,见到殊词辛后,也没刚才那份惊恐不安,一股倦意来袭,轻声跟秋姨道“我困了,先睡了。” 说完把被子蒙住全身,一点不露。 秋姨看着妄何如此孩子般,眼里不禁多了分怜惜。 把酒坛带了出去,关上门,让她休息。 自己也回房休息。 第十四章, 初遇秋姨 平常秋姨是宅院里起的最早的一个,要为公子备好早餐。 昨夜妄何的到来让秋姨一觉睡到天亮,虽然晚了点,不过仍然比他们更早。 秋姨轻手轻脚的推开妄何房间,昨晚包的头尾不露,这会被子大半掉在床下,整个人斜躺在床中央,秋姨小心翼翼摸了摸她额头,温度正常多了,看来已经退了烧。 轻轻帮她把被子盖好,才转身出门。 京城的清晨比无忧镇热闹得多,若不是殊词辛把宅院置办在稍稍偏僻的地方,估计这会已能听到,起早挑担的小商贩走街串巷,卖烧饼子豆浆一类的早食,京城的早食花样繁多。 若出去一趟,街道两边的早茶铺子里坐满了人,厨子打开蒸笼,一股热气直往外涌,烟火气息极浓。 蒸笼里有香软的白面馒头,胖乎乎的大肉包子,咬上一口,唇齿留香。 昨晚后半夜雨已经停住,早晨推门出去空气格外清新。 秋姨拎着食盒买了几个馒头回来,炉子上还有煲好的稀粥。 穿过回廊本想去厨房,看到公子正从妄何房间出来。 秋姨轻声唤了句“公子,吃早饭了。” 殊词辛注意到秋姨手中的食盒,“秋姨真早”。 “妄何虽然还未醒来,看样子已无大碍,”殊词辛似对秋姨说又似对自己说。 “嗯。我起来那会也去看过了。”秋姨表示赞同,“昨夜饮了一坛酒,反而把温病退了下去。” “还麻烦秋姨往后多加照顾她,这次带她回来,也实属无奈。父亲交与我的酒楼,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在我手中倒下。” “自公子上次离京回来,仿佛变了个人。”秋姨微笑道。 殊词辛不再言语。 妄何从未睡过如此舒适柔软的床被,待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大亮。 匆忙掀了被窝套好鞋出去,打开房门,左右两边皆是游廊,游廊之上有精致的镂空雕花,上面覆盖青色琉璃瓦,四周飞檐高耸,气派非凡。 游廊之下碎石铺成甬路,延伸过去是两个房舍,再往前去则与游廊相连,右边一扇古朴大气的梨花木门直通前院。 妄何被安置在后院里。 此刻他们正在游廊下吃早饭,看到妄何推门而出,妄何也正望向他们。 秋姨本想起身把她带过来,心想姑娘家总是有几分害羞,谁料妄何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未等他们开口脸色严肃道“殊词辛,我的银票和绢帕呢?” 众人面面相觑,殊词辛看着妄何身上宽大的长袍,一头凌乱的散发,与昨日脸色苍白相比,今日确实红润许多。 “你确定不梳洗一番再出来见人?”殊词辛揶揄道。 “不洗,我要银子才干活。”妄何义正言辞。 殊词辛吩咐殊遇去书房,把那昨日湿透的那张宣纸和绢布拿过来,又吩咐秋姨去给妄何梳洗一番。 秋姨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跟公子讲话,显然公子并未生气。 妄何见昨夜给自己喂药的女子笑语盈盈走到身边,倒不再害怕,难得矜持的行了个礼,“昨夜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在下叫妄何。” “大家都喊我秋姨,你也叫我秋姨吧,公子这院子里还未有过女子来住呢。”秋姨柔声道。 妄何也不见外,微微一笑“秋姨好。” 殊词辛向来知道妄何嘴甜,便把殊遇,殊远一道介绍给她认识。 再次吩咐道“妄何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 秋姨带妄何下去洗漱,这么多年,除了束发,实在手拙得很,当下也无合身的衣裳,妄何觉得能看得下去便可以了。 秋姨觉得姑娘家就该好好打扮自己,不然等到自己这个年龄,花都谢了一半,再想好看,也是难了。 妄何听了一笑了之。 她来只是为了賺银子,可不是为了打扮。 再次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散了,秋姨招呼她吃点蒸饼下稀粥,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又关切问道“妄何姑娘,你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妄何懵懂的摇摇头“并无哪里不适。” 昨夜额头可是很烫,今日确实不像没精神的样子。 “若你哪里不适,及时跟我说无妨,公子最近可能很忙,无法天天来这后院瞧你。” 妄何听完大笑,“我又不要他瞧,秋姨,您可别想岔了。” 秋姨可能真的想岔了。 殊远留在宅院等候妄何差遣,殊遇跟着殊词辛去了聚贤楼。 掌柜几日不见殊公子,脸色异常憔悴,“公子,那酿酒师傅可是请回来了?” 殊词辛点点头,自顾自上楼而去,曾经宾客满坐的聚贤楼,如今楼上一片寂静,楼下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位食客。 殊词辛眉头拧成疙瘩,内心怅然若失。 也无心再管其他,殊遇在耳边喊了几句公子,都未发觉。 在楼下等的不耐烦的景颢追了上来,“殊公子,几日不见怎如此忧伤?” 殊词辛冷着脸不愿答话。 景颢嘻嘻哈哈扯着他的衣裳“告诉你件事,前几日你出城去的时候,我代你去探望江氏父女了。” “什么?”殊词辛这才回过神, “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在你家酒楼门口哭哭啼啼的女子,我去看过她们父女了。” 殊词辛听到景颢这样一说,深邃的眼眸里似要结出寒冰。 景颢顿觉做了件错事,开始还沾沾自喜以为殊公子会笑着感激他。 当然这里还存在着他的私心。 “嗯。我也就是想去看看那位江姑娘,顺道探望她父亲,恢复不错,你家酒可真了得,整个聚贤楼都被香泉给醉倒了。”景颢打着哈哈说笑。 “会醒过来的。”殊词辛一本正经的模样倒让景颢刮目相看。 “你爹可真有能耐,一个酒楼就把你这败家子给治好了。” 殊词辛不理,在楼上绕了圈下楼去了。 景颢只好跟了上去“诶,别生气啊,我信口胡说的,你不是败家子行了吧。” 殊词辛到陈掌柜边查看了最近进出帐目,几天的账目寥寥无几。 更是愁眉不展。 陈掌柜立在边上大气不敢出,生怕殊词辛一顿火气朝他发来。 然而,并没有。 毕竟事出有因。 景颢郡王见殊词辛快要忧伤成疾,赶紧把他拉出来,“不如,去天香玲珑阁潇洒?” 想来也是许久未去,眼下却没那个心思,多好的姑娘都比不过当下这个要起死回生的烂摊子。 本想回宅院,又担心景颢跟着发现妄何,这就有理说不清了。 于是答应景颢晚上玲珑阁见面,老房间。 这会事情确实有点急,酿酒之事该同妄何商议商议。 想起她带来的衣物尽湿,今日还是穿他的衣裳。 跟景颢告辞后,和殊遇一同去了京城最好的布庄菱衣阁,掌柜的是位体型中等的中年男子,藏青色长衫显得文质彬彬,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 “公子,请问您是做衣裳吗?”声音清爽客气。 殊词辛不语,微微点点头,举目四顾,不愧是京城最大布庄,布匹甚多,花色鲜艳,色彩斑斓,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请问,姑娘的衣裳用什么料子好?”第一次来这,竟是给妄何做衣裳。 “公子可知道姑娘喜欢什么布料,花色,款式?” “不知。” 殊词辛对女子衣裳一无所知。 “那公子可否把那姑娘带来,让她自己挑。” “不行。” 不能让妄何出门,她若出来,京城都得知道殊词辛后院藏了个女子。 到时候黄河都洗不清他们的关系。 “那公子,您可否带我去给姑娘量体裁衣?”掌柜脾气好的耐心询问道。 殊词辛再次摇头,“怕是不妥”。 掌柜也没辙,又不能让姑娘来,又不能让自己去,这怎么做衣裳。 沉思许久,才道“你把店里最好的布料和最漂亮的花色用上,时下京城女子喜好的款式。” “”至于量体,你就参考参考一般姑娘身材就行,不过她偏瘦,稍微高挑。大概这么高左右”。说完给掌柜比划了几下。 掌柜从未接过这种做衣裳的客人,却又不能直接拒绝。 看出裁缝老板面露难色,殊词辛也知道不好做。 “做两套吧,好换洗,银子先付都没关系。” 掌柜这才稍微和气点点头,“公子,那我尽量,万一不合适,还请您别见怪。”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做好?”殊词辛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从今日开始,最快的话,大概两三天左右。您三天后来拿。” 殊词辛付过银子,嘱咐殊遇三天后来拿。 第二十章,拒绝晴安 自上次景颢郡王请晴安吃了顿饭后,虽然那顿饭最后只有景颢一人吃完。 也让晴安倍受打击,在王府懈怠几天,正好殊词辛也出了城去。 晴安派下人去聚贤楼打听殊公子消息。 下人回来禀报,“殊公子今日已到聚贤楼,脸色并不好看。” 晴安心中明了,该是聚贤楼生意上的事。 若此刻前去安慰几句,想必殊词辛会感动。 唤来丫鬟精心打扮,丫鬟看着铜镜中的郡主如花似玉,不禁夸道,“郡主是要去见殊公子吗?您贵为郡主如此执着于他,真是殊公子的好福气。” 晴安听了略带伤感,“要是殊公子也这样想,便不枉费我这番苦心了。” 殊词辛回了宅院,妄何正在前院四处游荡,竹林里绕了圈,凉亭里的藤椅上坐了片刻,桃树下的汉白玉桌上也去仔细瞧了遍。 边溜达还不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有钱人真好,住这么大的房屋,还有这么大的院子,种花种草种树都不是问题。 桃花已落,一个个带着细细绒毛的青色果子挂在枝丫上。妄何对着桃树莞尔一笑,心想就等你结果了。 隔壁石榴花开的娇艳欲滴,昨日大雨把石榴花簇打下一地,上面还挂着水珠,妄何忍不住轻轻地把石榴花一朵朵拾起来,放在手心。手心放不下就放到石桌上去。 乐此不彼。 “好玩吗?”冷不丁从后面传来句男声。 妄何刚拾起放到手心的花,被这一声吓,又掉回地上。 “殊,殊词辛,我没摘你的石榴花,我在地上捡的。”妄何昂着脸与他对视。 殊词辛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看不出喜乐,院子里春风浮动,竹叶哗啦哗啦作响。 妄何不禁把眼神瞟到竹林那边。 殊词辛也微微侧目,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连拖带拽拉到后院。 “殊词辛,你有病啊。”妄何怒气冲冲。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晴安尖细的声音“殊哥哥,殊哥哥,你回来了吗?” 殊词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回房。 殊遇,殊远在门口行礼“见过晴安郡主。” “你们殊公子呢?”晴安迫不及待问。 “公子,公子,公子他…” “郡主找我,有何贵干?”巳时的阳光正好照在他从游廊走过来的身上,整个人似在闪闪发光。 晴安看着殊词辛向自己走来,按耐不住那颗心飞快跳动,脸颊两边迅速添上红晕,似天边一抹晚霞,“殊哥哥,我好久没见你,听说这几天你又出城了,下次出城带我好不好?” 殊词辛难得的好脾气应付她“我出城不是为了好玩。确实是因为有事。” “殊哥哥,你那酒楼生意不好,你也别太担心了,实在做不下去就叫殊老爷换个铺子给你管也行啊。”晴安天真烂漫说道。 殊词辛不欲多言,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晴安不知哪里说错了,殊词辛又不搭理她。 院落里格外静谧,此刻连微风都没有。 思量再三。 殊词辛还是决定跟晴安说明白,“郡主,我和景颢像兄弟一般,也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并无其他心思。” 虽然知道这样说可能会伤害她脆弱的心灵,然而,让她继续徒劳无功下去,以后伤害可能更大。 晴安再天真,也不至于听不懂最后一句。 她咬着唇,眼里慢慢氤氲出汽水,长长的睫毛一眨,眼泪便悄悄落在脸颊上,“可是我,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我也愿意等,等到你发现我的好为止。” 殊词辛叹了口气,唤来殊遇,“好好把郡主送回王府。” “是,公子。”殊遇站在一旁,等晴安转身。 晴安不愿离开,殊词辛脸上并无半点疼惜之情,转身从游廊回了书房。 这个跟了他这么多年的郡主,只愿日后不要再来寻他。 “郡主,回去吧。”殊遇小声说道。 晴安忍不住嚎啕大哭,看着殊词辛离开的背影,内心似千刀万剐,疼的无法呼吸。 明明来的时候还幻想他会感动,没想到却是铁石心肠。 晴安哭了会,只得回去,门口还站着随她一道而来的贴身丫鬟萍儿,平常都是她独自来殊词辛宅院,今日想着无事便把丫鬟带来。 不想竟被殊词辛伤透了心。 丫鬟看主子哭的双眼通红,边搀扶着边安慰道“郡主,您别哭了,王妃看到您这模样也会伤心的。” “殊公子只不过还没发现你的好,万一日后他回心转意也未必呢。” 前面那句话倒无多大作用,后面那句话又给晴安燃烧起了希望。 “萍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会看到我的好吗?”晴安拿出绢帕把脸上泪花擦干净,鼻子仍在抽抽嗒嗒。 “嗯,会的,郡主。”萍儿不忍晴安如此伤心,只能继续敷衍。 却不知,若一人真心相待于你,他便是喜欢。若不想纠缠,你若再好,他也看不到。 郡主只道凭自己一腔热血付出,却不知殊词辛内心深处想法。 何况他还是个花花公子,岂能为一人而远离花丛。 晴安走后,殊词辛从书房绕回后院,妄何还在房里待着,唤了她出来,刚才之事全然不放心上,至少没半点愧疚感。 妄何虽疑惑颇多,也并未开口寻问。 毕竟在别人屋檐下,做好份内事才是好伙计。 “酿酒之事,宜早不宜迟,既然你现已无大碍,我们可以商量下具体事项。” 殊词辛看似在征求妄何意见,实则都是以他的话为主。 毕竟人家才是主人嘛。 妄何扬起脸,让阳光落在脸庞上,轻轻摇摇头,感受着昨夜下过雨后空气中的清新。 “公子所言极是,我曾说过,我酿酒在精不在多。” “也不需要什么特意的酒坊,东厨要有青砖砌成的大灶,还需蒸煮粮食用的木桶,发酵用的大口尊,滤酒用的白色两层大四方纱布,贮酒用的陶瓮,我的酒坛要上好的陶瓷烧纸而成,才配装我酿制的酒。” “如何?” “我这便吩咐殊遇殊远去准备。” “所有东西备好后,我要亲自查看。万一不合意,怕会影响酒的口感。” 殊词辛赞同点头。 唤来秋姨带妄何去一趟东厨,厨房略显宽大,整洁干净,靠近墙壁旁边一台大灶满足了妄何的需要,灶上左右两边能同时架两口木桶蒸米饭。灶中间有根四正方的烟囱直入屋顶,灶下层层铺好柴火。 灶前便是秋姨切菜的案板,篮子里还装有今日买来的鱼肉,蔬菜,甚是新鲜。 旁边还散放着几挂金黄色的果子,形如黄杏,妄何未曾吃过这种东西,看着格外惊喜“秋姨,这是什么呀?” 秋姨笑眯眯地摘下一颗,洗干净剥了皮递给妄何,“你尝尝,里面的果核记得吐出来哦。” 妄何闻着气味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汁,酸甜柔软,一颗吃完,手中都是汁液。 “秋姨,我可以再吃一个吗?”妄何小心翼翼讨好的问。 “喜欢就吃吧。”秋姨正在水盆里洗菜,抬头柔声道。 “那我不客气啦。” 妄何左手提着枝丫,右手把它们一颗颗摘下来,捧到水盆里洗干净,洗的果子表皮发亮,捻起外面的皮轻轻一撕,果肉带着汁水就出来了,她咽了咽口水,一口一个,再把乌黑光滑的果核吐出来,酸甜可口,停不下来。 一顿好吃,只剩下桌上堆满果皮果核还有枝叶。 吃完才想起刚才吃的果子不知什么名。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妄何。” 妄何转过身来,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嗝。殊词辛往她身后瞟了眼,一桌子的果皮。 “这枇杷都是你吃完的?”冷淡的脸庞上略显惊讶。 妄何点点头,“嗯,秋姨说我喜欢可以都吃完。” 秋姨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么酸你也吃得下?” 妄何摇摇头“不酸,不酸。正合我胃。” 第二十一章,酒糟鼻 殊词辛淡淡说道“你出来看看,院子里那些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妄何心想办事还挺有效率。 只见院子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陶器,大的小的。宽口的,大肚的,细颈的,釉色发亮,平整光滑。 五只木桶一字排开,里面容量估摸装个三斗米不成问题。若是两只木桶同时工作,可蒸六斗米一次。 两层纱布有一米见方,用来滤酒最合适不过。 还需一个木头十字支架。 妄何把殊遇喊过来,给他比划比划之后,拍拍肩膀道,“这种东西,要自己找工匠做。” 殊遇认真地点头,把她比划的模样记在心里。 殊词辛见东西备妥眉毛一扬便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随时可以开始,先把粮食准备好。柴火需要很多。” “糯米要洁白饱满圆润的珍珠糯米。水要最甘甜的山泉水为上等,若没有,深井之水为二等。” “再次,把所有器具洗干净。晚上开始浸泡糯米。”妄何显然是信手拈来,她曾经酿的大部分是花酒。 明日开始酿米酒。 景颢本想再去探望江父,又想起殊词辛那可怕的眼神,还是早些去天香玲珑阁潇洒快活。 景颢手持折扇,悠哉悠哉,穿过大街小巷,偶尔还有认识的商铺老板,笑着同他打招呼。景颢郡王毫无架子在于他是实实在在的游手好闲。 景颢是成王唯一的子嗣,成王在景颢幼年便因病去逝,留下景颢与其母妃,景颢世袭其父爵位,唤景颢郡王。 母妃对他宠爱无度,自古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这种例子。 天香玲珑阁老板娘老远就提着帕子迎了过来,声音百媚千娇,“景颢郡王,您许多天没来了呢,殊公子呢?殊公子今晚可是有事吗?” 平常两人都是同进同出,老板娘见景颢一人前来,关切的问了句。 这两人不仅是玲珑阁的老熟客还是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 姑娘们自然不会怠慢。门口莺莺燕燕环肥绿瘦惹的人眼花缭乱,声音娇滴滴让人心口酥软麻成一团。 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来往皆是衣着华贵之人,或听琴,或听曲,或饮酒,或买醉。 只要有银子到位,人能成仙。 景颢边环顾四周,边上楼梯和身边老板娘道了句“老房间,雅居阁。” “上次那些姑娘舞姿不错,待会给我安排上。” 老板娘听了 露出为难之色,脸上却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郡王,您上次已经看过了不是,这姑娘啊,正给别的公子跳着舞呢。” 景颢眯起眼睛头向着玲珑阁老板娘靠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语气里忽增的威严不容否定。 老板娘吓坏了,央求道,“郡王啊,您已经一段时间没来了,姑娘们确实也在别的房间跳舞了。” “若您不满意,今晚随便您点哪位姑娘听琴听曲,都免费送您的,好不?”老板娘就差跪地求饶。 景颢听了,眉头舒张,口气又忽然愉悦道“那好。”独自去了雅居阁。 老板娘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提着帕子碎碎念“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立马又换上一副满面笑容下楼迎客去。 殊词辛来的时候,玲珑阁灯火辉煌,里面上楼的,下楼的络绎不绝,外面一群姑娘永远舞着手帕在招揽宾客。 几位姑娘看到殊词辛走来,有意贴上去纠缠一番,被他冷俊的面庞吓得掉头就走。 来之前到京城最大的米行买了五麻袋糯米送到宅院,妄何看到送米师傅扛着米进厨房,也跟着去外面扛了袋米回来。 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在他们眼里妄何实在瘦弱,不像是个能干粗活的姑娘。 五人在后院洗洗刷刷忙到晚上,殊词辛也被妄何唤来唤去。 “殊词辛,你把这个大口坛拎过来,轻点,轻点。” “殊词辛,你把木桶擦干净,赶紧去啊,还愣着干嘛?” “殊词辛,你手呢?不会把这纱布晾好吗?” 她每唤一次殊词辛,殊词辛眉头就皱深一些。殊遇,殊远,秋姨默默地干着活,谁也不敢吭声。 偏偏殊词辛冷着脸站着不动之时,她又昂起头问“殊词辛,你怎么啦?为了你,我从无忧镇……” 殊词辛赶紧跑过去捂住她嘴巴,其他几人想看不敢看,只能用余光瞟着殊词辛和妄何。 内心不禁对公子和妄何浮想联翩。 他当时可是说特意远道而来,只因仰慕姑娘酿的酒。 现下又害怕他人知道,原来殊公子有求于人的时候,是如此态度。 看着天色愈暗,想到景颢还在玲珑阁等着。走出宅院时,外面已是灯火阑珊。 殊词辛直接上了楼推开雅居阁的门,景颢一人在里面听曲。 忍不住道了句“还真是闲情逸致啊。” 景颢躺卧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的跟着曲子哼哼,听到殊词辛的声音赶紧站了起来,向他招手“快,快,快过来坐。” 看到殊词辛脸色不好,“你还在为酒楼事情操心呐?”景颢郡王忍不住问。 “那倒不是。”殊词辛掂量了下,不能说,万一说了,不就知道家里多了个姑娘了吗? 又点点头。 景颢懵了,“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不全是,也不是。唉,算了,喝酒吧。”说完给自己先倒了一杯。 “今晚跳舞的姑娘呢?”殊词辛这会才反应过来。 景颢颇为恼怒道“来晚了,不知道招呼谁去了。” 话刚落地,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为首的看着不像善茬,眉毛稀疏挂在额头两边,单眼皮眼睛仿佛睁不开,塌鼻子,刚喝完酒油光满面,满嘴酒气,身穿靛青色雨花锦长袍,腰带中间扣着一块翠玉。 看到殊词辛坐在对面,故意走上前去里讽刺道“呦,这不是殊胜海的二公子吗?酒楼都快倒了,还有心情在这听曲啊?” 殊词辛翘起二郎腿,目不斜视,口不出言。 对方见他不理,更加出言不逊“殊公子,你那酒楼倒了也好,反正喝了你家酒窖里的酒是会死人的。哈哈哈”又回过头问后面一群仆狐朋狗友, “你们说是不是啊?” 后面传来一阵阵讥笑声,讽刺声“是啊,是啊。哈哈,哈哈。” 景颢郡王先忍不住了,嚯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呦呵,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以前求着殊老爷买他家酒的酒糟鼻啊,这是怎么着?人家不买你家酒窖里的酒,你还要上天不成?我劝你最好给我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对方见是景颢郡王,赶紧赔笑,“郡王也在呢,小的叨扰了,叨扰了。” 灰溜溜的带着后面几人关上门走了。 殊词辛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喝酒听曲。 景颢已经习惯如此淡定的殊词辛,他若是不想说话,任人喊破嗓子也无用。 他若起来爆打酒糟鼻一顿,才会让人大跌眼镜。 景颢是京城最富有的无业游民,除了吃喝玩乐没任何烦恼。 殊词辛现在比他烦恼不知多了多少。 他现在不敢多喝,怕摔倒在黑暗中的巷子里,又要殊遇,殊远兄弟俩来找。 两人欣赏了曲子,听了琴,饮了酒。 亥时都已经过去,景颢只有半分醉意,还能自己摸着路回去,殊词辛稍微好点,不会再倒在巷子里。 自己走路回宅院,厨房还有微弱的亮光洒在院落里,殊词辛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看到妄何费力的搬着木桶,把旁边的糯米用木勺勺进木桶里,又到水缸里舀上几勺水放在木桶里浸泡糯米。 一会站,一会蹲,一会弯腰。 殊词辛的长袍袖子宽大,她一边捋起袖口,一边舀水,连续浸泡好四桶糯米才站起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殊词辛转身默默地回了房间,妄何并未发现殊词辛来过,做好一切后心想,明日便可以开工了。 从厨房出来,看看黑夜里的天空,不禁想起云牧,阿行,掌柜爷爷,还有一伯二伯他们,想着鼻子一酸,眼眶有点红。 第二十二章,八分熟的江米饭 内心暗暗想,等存够银子就可以回无忧镇了。 这么多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賺到许多银子,为流浪孩童们造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现下里还是春日,若到秋冬之时,仍在那四处透风的破庙里,不说晚上,白天凛冽的寒风刮来都要受不住。 妄何想到这,浑身打了个颤抖,回了房去。 江米浸泡一夜后,颗粒饱满,剔透晶莹,最主要的是蒸起来少要些柴火。 天刚露出鱼肚白,四周静的能听到自己脚步声,妄何从床上爬起来,待殊词辛醒来,她已再厨房忙活许久。 所有陶瓷瓦罐分门别类摆好,灶上的大铁锅里加了部分水,浸泡江米的木桶妄何挪不动,她本想把木桶搬到锅里开始蒸米饭,试了试,木桶纹丝不动。 厨房窗口渐渐有晨曦的光阳穿进来,照射在灶台上,纯净的让人心旷神怡,只一会儿阳光便挪了位置。 殊遇,殊远进来后才把木桶抬进锅里,妄何把木桶盖上,查看了锅里的水满上来多少后,才坐到灶台后面生火,生火这事她干的不多,只会往灶里添柴火,灶里一点火星子都看不到,有时明明看着火光在里面一闪一闪,不断跳动,一会功夫就灭的无影无踪。 几次生火失败后,她慢慢失去耐心。 对着灶眼着急,恨不得把脸贴上去吹。 直到秋姨来厨房帮她把火烧好,才喜笑颜开。 昨夜泡了四桶江米,妄何决定同时蒸两锅,又到前院喊来殊遇兄弟两帮忙把木桶抬进锅中。 又去唤来秋姨帮忙生火,游廊之下,她穿着不合身的男子长袍来回奔跑,看起来颇为滑稽。 前院绿植茂盛,有凉亭假山,花草树木,后院只有简单几处房屋。 妄何想,若有空闲,把这后院种上花草岂不是更添几分姿色。 然而这会酿酒才是正事。 灶台上在蒸米饭,厨房不能离开太久。要时不时关注锅里水的情况,灶眼里火大不大。米饭不能蒸的全熟,全熟太软,酒质就差,口感不好。 火也不能一直太旺,在米饭五分熟的时候,要用柴火中剩余木炭的温度把米饭蒸到八分熟,才可以起锅。 妄何灶前灶后来回忙碌,虽然殊词辛留下殊遇,殊远在院子里让她差遣,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熊熊大火把锅里的水烧的咕咚咕咚响。 秋姨帮忙添了几次柴火,两口大锅上雾气缭绕,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升腾越来越高越来越多,整个厨房都笼罩在其中。 眼看时间差不多。妄何手提抹布打开木桶盖子,用箸轻轻拨出几颗米饭,再把手柔碎,仔细查看到底几分熟。 五分熟已有,唤秋姨把柴火熄灭,让灶眼里烧的火红火红的木炭温度把剩下的三分崔熟。 另一个木桶里的米饭,同样如此。 待米饭已有八分熟,妄何又穿回前院喊来殊遇,殊远,帮她把木桶抬下来,兄弟两把热气腾腾的木桶从锅里抬到地上。 妄何微微一笑,带着调皮口气说道“去橱柜里拿几副碗筷出来。” 兄弟两听了不明所以,殊遇还是去拿来了几副碗筷过来,妄何操着木饭勺掀开木桶盖,一股江米饭的清香瞬间钻进了几人鼻子,每个人都及时享受这股热气和香气。 一人一勺飞快的装进碗里,“秋姨,快过来吃。”妄何喊道。 秋姨在灶台后面熄火,生怕另一锅米饭熟透。听了妄何喊她,赶紧洗了手到跟前。 殊遇,殊远又把另一只木桶抬了出来,秋姨可以放心不会蒸烂了。 妄何把打好的江米饭放到秋姨手中,亲切唤道,“秋姨,快,尝尝。” 秋姨接过江米饭,冲妄何笑了笑,她还从未吃过这样的米饭。 闻着比平常吃的米饭多几分香味。 殊遇不善言语,殊远比兄长多几分稚嫩之气,妄何把装满江米饭的碗依次递给殊遇,殊远,并嘱咐他们,江米饭管饱。 兄弟两听到妄何如此爽朗的话语,便不再客气。虽然只有八分熟,米饭中自带有的糯性和粘性,显得格外有嚼劲。 最后妄何才给自己打了一勺,她并不像她们拿着箸跟吃平常米饭一样,她把江米饭用手从碗里抠出来,揉成一个大饭团,反复几次,外面带颗粒的江米被搓糊了,粘在上面反而更加光洁。 她不用碗装,拿在手里吃。 吃的津津有味。 妄何背对着厨房门蹲着,面前是两个木桶,此刻木桶盖已经打开,为了让米饭散热放凉。 殊远已经吃完一勺,妄何马上拿过碗给他再添一勺,殊远秀气的脸庞上不好意思笑着问,“妄何姑娘,你这要酿酒的江米,给我们当米饭吃了,会不会少了酒啊?” 妄何大手一挥,咧开嘴巴露出一排皓齿,笑着道“吃几碗饭而已,就当我多喝了几杯酒呗。大伙一起吃的开心才好呢。” 这时厨房里分外安静,妄何拿着自己圆溜溜的饭团大口咬下去,看着他们默不作声又不动箸的表情眨眨眼睛,嘴巴里还塞着米饭,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问道“秋姨,你们怎么了?快吃啊。“ 他们依然不动箸。 妄何蹲着身小心翼翼转过去,先印入眼帘的是雪白长袍,随着目光往上,雪白色长袍腰间,用金色丝线绣有精致花纹,妄何不敢细看,光看长袍布料就价值不菲,再往上偷偷瞄了眼,那一眼正对上殊词辛居高临下深邃如渊般的双眸。 妄何内心一惊,手一抖,饭团滚了出去。 还没咽下去的江米饭卡在喉咙里,“公,公子,您来了。”边站起身边使劲把饭咽下去。 嘻嘻笑道“公子,您来了也不说声,要不,您也吃点江米饭?” 殊词辛并未恼怒,看到妄何偷吃江米饭的模样其实想笑。 只是多年来,习惯把表情隐匿在皮囊之下,久而久之,别人看到的也永远是一副冷漠淡然的脸。 妄何可不顾他什么表情,马上打了一碗米饭,又从碗里掏出来,使劲搓成一个圆,然后递给殊词辛,“公子,这个可好吃了,你肯定没尝过。” 殊词辛满脸嫌弃的看着她手里的饭团,妄何也不拘礼,直接塞到他手中。 然后弯下腰想把地上的饭团拾起来,头顶上传来个声音,“掉地上就别捡了,你若想吃,我这个分你一半。” “公子,嘿嘿,那怎么好意思呢。”说着自觉的从殊词辛手中扳了一半下来。 几个人再次看呆了妄何的动作。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动作比什么都诚实。 还乐呵呵地招呼大家“吃啊,快吃啊,吃饱好干活。” 妄何吃完江米饭,舀了勺水洗手,洗完手甩甩水回了房,叮嘱秋姨“秋姨,等会你摸着木桶不那么烫了再喊我。” 秋姨回应了句好。 殊词辛也坐下来,嚼着妄何给的半个饭团子,慢慢嚼着,丝丝甜味从喉入腹。 虽无山珍海味让人食欲大振,也能填饱肚子。 妄何在屋里找从无忧客栈带来的布包,里面好几层破布包着的,是她的秘制酒曲。 一般人酿的江米酒只有甜味。而她酿的最普通的江米酒也比别人多几分香浓与甘醇,在于酒曲下得好。 妄何从包袱最里边找出布包,还有殊词辛的扇子,二伯给的绢帕已经干了,也妥善放好。 许久也没听到秋姨喊,三斗米的木桶散热应该没有那么快。妄何又回了厨房。 殊词辛已回去了,可能进了书房,也可能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妄何摸摸木桶外面,不那么烫手了。 干脆叫殊遇兄弟两把另外两个木桶抬到锅里去蒸。 秋姨在坐在灶背的小凳子上添置柴火。 妄何到游廊中溜达几圈回来,摸了摸木桶边沿,感觉温度已经可以。 便把布兜掏了出来,先撒了点粉末在上面,又用手收把下面一层翻开,再撒点粉末。又把再下面一层翻开,依次撒上粉末。直到翻到最后一层。 妄何再用双手在木桶里搅拌,她要让每颗米饭都沾到酒曲,一层层压,一层层搅拌。 殊远站旁边看的云里雾里,殊遇也看的迷迷糊糊。 这个步骤很费手劲,以前妄何酿的是自己喝的酒,随便拿什么装都行。也不会这么累。 现在累也不能吭声,这是在賺银子。 妄何搅拌了酒曲,叫殊遇,殊远把木桶里米饭倒入大口尊里,再次压实江米饭,在中间捣了个拳头大小的坑,直通坛底。 再倒出一点酒曲拿个碗兑好水,用手沾水拍到整平的江米饭表面,然后盖上盖子,不用彻底封死,这个过程相对封闭就行,它需要进入氧气与其反应。 这个时候气温已在回升,白天暖和点,夜晚也不会再冷,就不用给它保暖了。若是冬天,怕得给它盖几床棉被。 第二十三章,景颢定心 还在锅里蒸的另外两桶江米,灶眼里熊熊大火,烧的能听到锅里水沸腾翻涌的气泡声。 妄何打量下厨房位置大小,首次发酵就不搬到酒窖里去,让殊遇,殊远挪到厨房门旁边那一块位置就行,另外两桶江米如法炮制。 火候掌握好了,米饭的软糯程度,和酿出来的酒口感质感也有很大关系。 没酿过酒的自然不知道其中点滴都是玄机。 妄何从清晨忙到夜晚,一双手翻了十六斗江米饭,每个木桶里的米饭都层层抹酒曲,抹完又把米饭翻下去,保证粒粒米饭都能沾到酒曲。 再把木桶里混合好酒曲的米饭倒进大口尊,四周压实,中间留孔,以备过几日查看出酒量。 殊词辛下午并未出门溜达,坐在游廊下,远远地看她究竟怎样酿酒。 往常只会喝现成的,如今还能看到这过程。 四口大口尊摆放在同一位置后,妄何才站在旁边插着腰看着,就等它们发酵了。 在无忧客栈的时候,二伯酿酒,她也会去偷看,但二伯并没有一次性像她这般,蒸了十六斗江米。 也没像她这般累的气喘吁吁。 今日幸亏有秋姨帮忙添火,殊遇,殊远帮忙干力气活,才没手忙脚乱。 不然那木桶是登天也搬不进锅里的。 妄何擦了一把汗水,跟他们道谢。 殊遇淡然一笑“姑娘不必客气,公子吩咐过我们要在这听姑娘差遣。” 哦,原来殊词辛说的啊。 妄何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长袍,殊词辛月牙色长袍在她身上仿佛一块白色抹布,不由用手拍拍上面抹来的黑色污渍,谁料越抹越多。 最后东一块西一块好大一片。 她撇着嘴巴,看不下去,抬脚走出厨房,正撞上从游廊走来的殊词辛,他面色温润,一袭白衣胜雪。 妄何瞟了他眼,神色怪异,心道,同生为人,同样的衣裳,穿出来的模样却天差地别。 在他面前,她总是把最难看最不入眼的那面暴露出来,本想也体面的活着,去遮掩内心的自卑惶恐,最终发现,与其刻意躲避遮掩,不如干脆毫不在意,也不去支撑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云泥之别,殊词辛是高高在天的白云,妄何是万人踩踏在地上的灰泥。 她拎着灰扑扑的袍子夺路而逃回了房间。 紫檀木雕花床上面,整齐的摆放她的两套青灰色衣裳,想必是秋姨洗干净叠好放在床上的,心中顿觉温暖。 殊词辛在厨房门口瞟了眼厨房边的几口大缸,一日功夫,从上锅蒸熟,拌曲装坛到压实发酵的步骤都已完成。 接下来的几天就看它如何发酵了。 聚贤楼能不能起死回生,都在这些陶瓷瓦罐中。 妄何把殊词辛的长袍换下来,还是自己衣裳舒适,虽然已经很破旧。 若有了银两,再做身合适的衣裳,有机会也可以穿着出门,看看京城到底是何模样。 那日,本来可以一览京城风采,妄何在雨雾中迷迷糊糊看了眼两边高楼房檐就昏迷过去。 并不知道京城到底如何繁华气派。 晚饭过后,妄何趴在桌上不起来。 懒懒散散的问“殊遇,殊远,你们把木桶洗干净了吗?” “洗干净了。在院子里晾着。”兄弟两齐声回答。 秋姨边收拾碗筷边问道“妄何姑娘,今晚还要浸泡江米吗?” 妄何下巴靠在桌上,一笑两边酒窝也出来,“嗯,嗯,是的秋姨。这两日多蒸些米饭,到时候酒出来的多些。” 殊词辛坐在旁边,看她笑的仿若孩童。 只一会儿这种想法便一扫而空,他听到妄何笑眯眯喊他“殊词辛,快,去称好四斗江米来放那木桶里洗净。” 殊词辛不说话也不动身。 殊遇赶紧道“我去,我去。” 殊词辛目不斜视的看着妄何,“这么多人偏要吩咐本公子?” “你若人手不够,我再给你加派几个仆人?” 妄何鼓起嘴巴,不干就不干。 原本就是要殊词辛干活。 他仿佛看出她内心想法,直言拒绝。 今日累的只会张嘴指挥,在殊遇,殊远,秋姨的帮忙下,四桶江米终于浸泡好了。 殊词辛早已回房去,妄何拖着疲惫的身躯,瘫在床上。 次日,秋姨生火,殊遇,殊远干力气活,妄何依旧重复之前这一天,在问他们吃不吃江米饭的时候,他们齐齐摇头。 妄何自己搓了个饭团吃。 景颢郡王到聚贤楼找殊词辛,掌柜的说公子今日还未来,景颢便来宅院找他。 刚入院门,就闻到四院飘香的蒸米饭味道,心中疑惑,这又不是响午也不是晚上,怎么这么浓郁的米饭香味。 景颢在前院甬路边走边看,想一探究竟。 殊词辛坐在凉亭道了句“郡王这是要去哪啊?” 景颢闻声寻着殊词辛,折扇哗的一声合上,“我道这是哪里来的蒸米饭香呢?原来殊公子也在享受米饭清香之气。” 殊词辛淡淡笑道“今日这么早找我,可别说是去玲珑阁。” 景颢挥了挥长袖“上次那个酒糟鼻可真让人恶心,纯属意外。不过你这院落里的米饭香味怎么越来越浓郁?” “到底哪里传来的?” 说完,便要往游廊走去,殊词辛哗的一声直起身来“你上次不是说一起去探望江兰芝父女吗?今儿个有空啊。” 景颢已经走到游廊,再顺着游廊走过去,推开后院门,就会发现米饭香味出自何处。 殊词辛不想被人发现妄何,主要是不想被他人发现自己后院藏有一女子。 景颢听到殊词辛这么说,转过身来笑嘻嘻道“真的同去探望江父?” “真的,走吧。” 殊词辛大步向前院走去。 景颢果然从后面跟了上来。 其实他是真不乐意去,出了院子,殊词辛的脚都忍不住要出卖刚才说的话。 景颢一把拉住他“王大夫家可不是那个方向,走这边。” 上午天色正好,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通体舒畅。再过段日子可要入夏了。 殊词辛想这趟还真是以德报怨,那女子把聚贤楼从京城第一楼折腾到京城倒数第一楼。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两人在人流中悠然自得的穿梭,景颢郡王身着湖蓝刻丝祥云纹玉锦长袍,添了几分书卷气息,殊词辛白皙的脸庞上泛着和熙的光。两位公子风采绝然,走在街上永远是道靓丽风景。 人群里不时有女子假装不经意间瞄了眼,却抑制不住内心生出来的欢喜。 王大夫府邸在京城颇有名气,两人一路闲逛而来。 景颢拍了拍大门上的铜环,一位管家模样的花甲老人,见门口站着两位气宇轩昂的公子,不禁问道“公子,可是来看病?” 景颢往门内瞧了眼,“你们王大夫在吗?” 老人摇摇头,“王大夫出去了。” 景颢穷追不舍,“我是来探望江父的,我是江兰芝的朋友。” 老人再次打量二人,“既然是江姑娘的朋友,又是来探望江老爷,还请随我来。” 说罢打开大门,让两人入了府邸。 王大夫不愧京城名医,跨进院子就有一股草药泥土混和味。 四处都有箩筐里晾晒已有半干的草药。上次景颢郡王来时,也未曾注意到这些。 景颢望着这些不知明的药材频频点头,仿佛自己对药材也有一知半解。 殊词辛从宅院出来后,脸上是未曾变过的波澜不惊。 他其实十分不乐意来见江父女。 比起妄何被发现,他还是决定见江父女损失更小。 管家在前面带路,景颢走在中间,殊词辛最后。 不远处的江兰芝正和江父一前一后的在桂花树下散步。 景颢侧过身扯扯殊词辛长袖,示意他往桂花树那边看。 管家上前欠了个身“江老爷,这两位公子说想见您。” 江父和江兰芝上次已经见过景颢郡王,江父并未见过殊词辛。 江兰芝温声软语欠了欠身,“见过郡王,殊公子。” “不必多礼。” 景颢此行前来确实无事,就想找借口来见江兰芝。 江兰芝转过身对江父道,“父亲,这位公子便是聚贤楼老板殊公子。” 江父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对殊词辛双手抱拳道,“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楼老板,如此仪表不凡,年轻有为。老夫那日,实属巧合,公子还莫要见怪。” 殊词辛淡淡道“在下因聚贤楼之事特意来探望江老爷,名酒香泉酒劲过大,让您身体抱恙,实在令在下寝食难安。” 景颢不禁腹诽,上次听说我来探望江父之时,眼神能杀人,如今竟然有寝食难安之说。 殊词辛不说话则安,一说话让人无法招架。 江老爷闻言不禁大笑起来。“殊公子,老夫已无大恙,您和郡王都是心胸宽广之人,待老夫痊愈,自会登门向聚贤楼和香泉道歉。” 景颢郡王扇着折扇,目光不由落在江兰芝身上,道“等江老爷痊愈,咱们在聚贤楼再畅饮一番。” 江老爷满面笑容,手微微抬起,“如此甚好,甚好。” 景颢细小的动作正好落在殊词辛眼中,他蓦然发现,这位浪荡郡王想要定心了? 江兰芝见父亲和二位公子聊的甚是欢喜,便请他们坐到石凳上聊,自己转身去拎了茶壶拿了杯子来。 为几位沏好茶,又规规矩矩坐了回去。 景颢郡王对江父颇为热心,一阵嘘寒问暖之后,江父甚是欢喜,“景颢郡王毫无架子,真乃京城百姓之福啊。” 听的殊词辛头皮发麻。 也就只有从外地来的江父才对景颢郡王如此高评价了。 江兰芝一直微笑着听两人谈话,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偶尔随着景颢的话题露出赞许之色,眼中微波流转,似柔情万千。 殊词辛已然明了,自己来的有多多余。 他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偶尔景颢会把他带入其中,他只要时而微笑时而颔首便足够应付这场两人谈话。 在景颢的舌灿莲花之下,江父和江兰芝对他好感颇升。 最后景颢开始游说他们干脆定居京城。 江父略微思考,表示这个还得从长计议。 景颢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便说“既然京城有亲戚在,老家也无旁人,在京城里未尝不可,江老爷可细细斟酌。” 江父点点头道“多谢郡王点拨,老夫考虑考虑。” 江兰芝想着,若是父亲定居京城,往后便可以多到京城中走动走动。 景颢想着,若是江父定居京城,往后便可以多见见江兰芝了。 两人心中所想大庭相径。 都希望江父定居京城。 第二十四章,第一道酒 回来路上,两人形色各异,景颢眉眼里张扬着缤纷色彩,内心喜悦之情不以言表。 若不是少了对翅膀,这会怕是要上天翱翔。 殊词辛双手负背,见他如此神清气爽,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空微笑道“那姑娘当真入了郡王的眼?” 景颢并不直接回答,手中折扇来来回回敲在手心,似在思考如何同他解释。 从未出现过在生命中的人,偶然遇见,内心被唤醒尘封已久的熟悉感,却总也记不起,究竟是这辈子在哪里见过,还是上辈子已经见过。 这种感觉很微妙,让他想要一探究竟,想要继续接近。 这种心思,殊词辛自然是体会不到。与他说起,怕也是枉然。 景颢笑而不语,殊词辛已然明了所问的答案。 一人回了郡王府,一人去了聚贤楼。 京城之中,要说酒楼,这些年来聚贤楼是数一数二的聚宝楼,位居京城人口密集街道处,整座酒楼装修风雅别致,富丽堂皇。 陈掌柜原先自己开了十多年客栈,后来经济不景气,毛遂自荐来了聚贤楼。 他为人圆滑,处事收驰有度,在生意上颇为耐心细致,无论当日多繁忙,账目明细必须一目了然。 殊老爷对其十分信任,酒楼之事无大小,全全交由他来处理,这些年陈掌柜也不负众望,连续请到几位京城名厨,为聚贤楼添枝加叶。 久而久之聚贤楼成了达官贵胄,文人墨客喜好来的地方之一,来这儿吃饭饮酒听戏曲似乎已成为一种身份象征。 这座酒楼在殊父手中经营已有数十年,数十年间迎来送往不知凡几。 殊父当初拿最好的酒楼予他练手,已有让他接管殊家大业的决心。 殊词辛从小过着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生活,又怕偌大家业败于他手。 便让他先接管聚贤楼,也等于财政独立,每天哗啦啦的银子进账,根本不再需要殊父掏银子供他吃喝玩乐。 可惜,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一日时间,聚贤楼从高空跌落。 曾被拒绝供酒的酒坊佣人都敢对他盛气凌人。 殊词辛只是不理,也懒得理,心中迷茫万分,究竟这酒楼能否起死回生,还是依了晴安之言,就此罢休。 然,殊词辛怎肯! 倘若一心依托于无忧镇店小二…… 根本不敢细想,如若不行,也是二百两银子而已,再送其回无忧镇。 哪怕不允许她出大门,日后说起,也是去过京城的人。 倒没想到这小二,在二百两银子的作用下,两天时间足足酿制了三十二斗米,八缸大口尊的江米酒。 累的妄何到了晚上沾床便睡。剩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她特制的酒曲,除了出酒比常人多,闻起来异香扑鼻。 这是二伯用江米都酿不出来的酒。 妄何那个破布包里包了酒曲,还有一个檀香木盒带在身边,檀香木盒里有她无数次实验过的酿制花酒保存方法。 冬日里采集不到的鲜花。她在春夏秋日里采好,洗净,晾干。 研磨成粉,分门别类包扎好,造酒时再配制独特的酒曲,掌握火候,时间,以及首次发酵根据季节天气温度变化。 春末夏初温度回暖,发酵时间掌握在三五天左右,若要延长则在六天,六天把第一次发酵的酒勾兑冷开水,再把酒糟捞到纱布里,进行滤酒。 那日殊词辛照常从聚贤楼回来,猛然想起前几日替妄何定做的衣裳,曾在玉仙山看到她扯烂的裤腿,便答应了赔她一套衣裳。 师傅把衣裳交与殊词辛,笑逐颜开道“公子,这是用京城女子都喜爱的软烟罗,提花绡所制而成,颜色也是姑娘们喜爱的。” 殊词辛捧着衣裳断然打断他的话,“合身便好。” 留下裁缝师傅目瞪口呆看着离去之人。 殊词辛回了宅院,院落里并无他人,只有所植之树在贪婪的享受阳光照耀,游廊中能略看到她和秋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快步走到房里,把衣裳放进柜中,竟似作贼般,不敢直接予她。 不过两套衣裳而已,若直接给她,旁人看见,怕又惹上异样眼光。 每日都一身青灰色的粗布破旧衣裳,也只有她穿的喜气洋洋。 恐怕是未曾见过京城女子的娇俏秀美,才全然不在意这身打扮。 寻个他们不在的日子,把衣裳拿去给了便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撂到脑后。 酒已发酵有四五日,大口尊里留有拳头位置的孔,已全部溢满酒液。 妄何招呼大伙都来尝尝,秋姨品了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殊遇尝了口,把剩下大勺里的一饮而尽。 殊远看兄长如此,尝过一口,不断咋舌。 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这是发酵的第一道酒,妄何舍不得直接二次发酵,她要把第一道酒留点下来。 便拎来四个小酒坛,酒坛外面烧制成大红色,朵朵盛开的牡丹雕刻在酒肚之上,衬上绿色枝叶,端的是花开富贵。 甚合她意。 殊词辛见了,直直摇头,口气略带嘲弄般,“如此俗气酒坛,与你倒是般配。” 妄何不理,埋头装酒。 拿酒勺打了一勺给他品尝。 殊词辛与妄何之间,差的不过是一个喝酒用杯,一个喝酒用坛。 殊词辛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才眯着眼睛用舌头舔了口,妄何想起某种动物。 待酒味从舌尖的味蕾散发到舌根,咽喉。他才一次性喝完,若微风拂春草般轻轻地点点头,余味在口腔中散发细腻而悠远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再次回甘。 妄何紧紧盯着他看,眼中满是期许,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头。 味香浓,初闻若深山幽谷之中芳香独特。 舔之,如蜜糖入口。 过咽喉之处似极大享受, 一饮而尽,方觉人生快哉。 “不错。”殊词辛放下木勺,露出赞许之色。 得到公子肯定,秋姨,殊遇,殊远两兄弟颇为开心,妄何转身冲她们调皮一笑。 原本装四个小酒坛是为了留日后需要之时备用。 殊词辛又从酒窖拎来四个青花瓷坛。 若把这第一道酒拿到酒楼,不知道能否吸引客人的味觉。 第一道酒成本高,价格贵。非富即贵不能食也。 第二道酒发酵味道如何再做考虑。 第二十五章,赠衣 第一道酒已装满八坛,四坛牡丹花开,四坛青花瓷坛,妄何吩咐殊遇拎回酒窖封存,至于存多久就看公子心情。 八坛酒肚上分别贴上一字,与酒成之时封坛日子,往后若要来取,一眼便知道封存了多久。 第二次发酵实则在第一次的江米与酒混合酒糟中再撒入酒曲,一般酒坊酿酒只有一次发酵,二次发酵已然入了陶瓮,而妄何的二次发酵仍在大口尊里,时长只有两天。 她细细的打开檀香木盒,从里头拿出一小包绢布,来回翻看一遍,又放回去,再从里头取出另外一包。 这是她在无忧客栈求云牧去偷酒给她喝,被拒绝之后发奋图强自己做的酒曲。 往后酿的酒再添加这些粉末二次发酵,酒劲就出来了。 《齐民要术》中提到的“粳米法酒“是这样酿造的:“令清者,以盆盖,密泥封之,经七日,便极清澄,接取清者,然后押之“。 首先是让发酵后的酒液自然澄清,取上面更清澈的一层酒液放置于酒坛中,用泥封口,过了七日,便是非常清澈了。 下面的酒糟,则用押的方法取剩下的酒液。所谓押的方法大概就是用力从上往下压,把酒糟压干。酒液经过力和过滤的作用,稍微清的酒又出来了,再装进陶瓮,储存,发酵。 妄何所酿造的酒与其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其味,其劲,所用酒曲不同,所得酒液不同。 二次发酵用时两日。 妄何把厨房门后的大口尊盖子一一掀开,掀完八缸大口尊后,厨房内芳香四溢,经过花粉末与江米酒二次发酵而成,混成一道花酒,花香伴着酒香从窗户,门外四散而去。 从前在无忧客栈也酿过三次酵成酒,皆是小打小闹。 竟不知酒香如此浓烈醉人。 殊词辛闻得酒味从前院信步而来,桂花树上两只鸟儿停在墨绿色叶子上欢快的叫着,石榴树上一簇簇朱红色花朵随着枝条在微风下轻轻荡漾。 秋姨已在厨房备好陶瓮,这种瓮比妄何用的酒坛大的多,妄何平时喝的酒坛,其容量只是一般酒壶大小,因其形似坛,遂也称它酒坛。 殊远被吩咐去烧两锅开水。 殊遇被吩咐拿来了四方纱布,妄何让其找木匠做的十字活动木架也一块拿到跟前。 妄何找了根结实的房梁,把粗绳一头穿进去,掉下来的两头刚伸到胸前,再把十字架中间的铜环系在粗绳上。 四方纱布四个角绑在十字架尾部的孔中,形成一个纱布置物盆的模样。 正下方,再放置一个大口陶瓮。 几双眼睛看着她这一套动作下来,皆是疑惑不解。 直到她检查完已经可以用了。才从大口尊里舀了一勺带米糟的酒放入纱布中,酒一入纱布,酒液与酒糟就分离出来,酒液带着香味哗啦啦落进大口陶瓮,酒糟被纱布留在里面,再舀一勺酒进去,又哗啦啦落下酒液来。 秋姨带着温和笑容夸道,“妄何姑娘聪慧过人,竟想出如此绝妙方法滤酒。” 妄何手中动作不停,并未言语。 落不下的酒糟,她双手齐齐用力挤压,挤到最后一滴不掉,才用木勺挖出来倒进另一口陶瓮中。 门口负手而立的殊词辛看着青裳布衣的妄何,对这乡野小二莫名有了几分信心。 殊遇在旁帮着舀大口尊里的酒过滤,妄何一人着实忙不过来了。 却又容不下第三个人来帮忙。 殊远地开水已经烧好,妄何让他打开锅盖晾凉。 从上午到日落才堪堪忙完。 稻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上尊,黍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中尊,粟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下尊。 一斗米出酒一斗,可见妄何酒曲发酵醪液中出酒滤甚高。 妄何不知殊词辛要把酒用在聚贤楼,她以为只是公子所喜。 便交代殊词辛,“公子,酒已入窖,需再放置几日,便香醇浓厚,若放置愈久,后劲大,味且悠长。” 殊词辛若有所思点点头。 内心想的却是待五六日后,这些就先上聚贤楼让宾客品尝一番。 若得赞许,便可一试。 聚贤楼最近生意萧条,如何才能吸引客人。这是个问题。 纵使酒再好,没有客人一样无用。 想到这方面,殊词辛又陷入深深地沉思中。 这样的几天,眉头几乎没有舒展过。 自酿完第一次酒后,妄何得了空闲,每日在前院后院来回溜达,也想过几次出门,殊遇以公子不在为由,在门口伫立的像块顽石,脸色又颇为难为情,妄何也不想拂了他对主子的这份心,只能坐在桃花树下盼望桃子快些成熟。 在百无聊赖,翘首以盼出门游玩的一日,殊公子又似想起什么,从衣柜中拿出好几日之前与她做的衣裳,那两套女子衣裳在他手中如两块烫人的铁器,早时觉得旁人看到恐节外生枝出一些想法,几日以来这种想法忽又逝去一般。 大概也是她总不改变的青灰色衣裳阔腿灰色长裤让人觉得寒碜,既然进了殊府,也得像个模样。 他托着衣裳从梨花木门进了后院,妄何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铲子在墙角的泥土挖坑,一铲一铲泥土被抛出来,殊词辛站在身后嗯哼一声。 她赶紧转过身来,手中拎着的铲子不忘往身后挪了挪,试图用身躯挡住这个翻了他院墙泥土的东西,眼光却落在殊词辛拿着衣裳的手中。 “这是你的。”殊词辛淡淡道,把衣裳递与她,她把铲子扔了地上,看着双沾满泥巴的手,咧开嘴笑道,“公子,等会儿啊。”说完飞奔到井口去打水洗手。 殊词辛修长的十指托着那衣裳,微微蹙着眉站着,看她喜滋滋的跑来接过衣裳,“公子,真的是给我的吗?” “一套赠你,一套赔你。”薄薄的唇吐出来的话似春日平静的湖水。 妄何仍然抑制不住的欢喜,“谢谢公子。”神采飞扬,花枝乱颤。 秋姨正巧看了她从后院飞奔而来的身影,心道,姑娘今日何事,如此匆忙。 妄何把两套衣裳摊开放在床上,越看越欢喜,与身上所穿真真是相形见绌。秋姨敲了门进来,妄何笑意盈盈眸光流转道“秋姨,公子赠与我两套衣裳,你过来看看。” 秋姨看了床上铺平的两套衣裳,拿起细细抚摸着上面的花纹惊喜道,“公子眼光真好,想来这几日,公子念及姑娘辛苦,特赠两套衣裳,姑娘可愿现在一试?” 妄何摇摇头,“明日吧,待会儿还要去墙角挖泥,若在这里住许久的话,我想种些花在后院,这后面院子太乏味了。” 秋姨听了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妄何觉得分外亲切。忍不住凑到前去抱住秋姨手臂,喃喃念道“秋姨,你真好。” 第一次给她换衣裳,第一次给她喂药,第一次给她盖好踢掉的被窝,第一次给她吃枇杷。 妄何一直惦记在心中。 秋姨抚着她的手笑眯眯道“明日,秋姨给你梳好发辫,穿上新衣裳,以后我们的妄何就是真正的姑娘啦。” 妄何摇着秋姨手臂,幸福的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献计 无忧镇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得这般精致秀美的衣裳,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来京城,在镇上,每日都以小二身份示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并不介意她是姑娘还是小伙,久而久之,她自己也没那么在意了。 自殊词辛赠衣之后,依然是早出晚归,秋姨叮嘱她换上公子拿来的衣裳,妄何对着铜镜看秋姨认真给她梳理发鬓,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在秋姨灵巧的手中宛如柔顺丝带,不稍片刻发髻就好了。 “若是有发簪会更好看。”秋姨瞧着铜镜之人念道。 似觉缺少些东西,又回了房,拿来胭脂水粉悉心为她打扮一番,铜镜中的女子越发精致起来,秋姨惊叹道“妄何姑娘,你仔细瞧这镜中之人,与之前有何区别?” 妄何端了铜镜,仔细端详里面那唇红齿白,眸若星辰之人,断然不信那人是自己。 转过身轻声问道“秋姨,这真的是我吗?” 心中忐忑,连寻求肯定的语气都显得格外小心。 秋姨抿了抿唇,露出和蔼的笑,“是啊,是妄何姑娘。” 妄何长吸口气,鼻翼微微翕动,又忍不住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脸。铜镜里那姑娘也跟着她一样露出个调皮的笑脸。 心情万分愉悦。 秋姨拉了她往前院去,前院竹林边的桑果已经成熟,密密麻麻的红紫色小果挂在枝头,若抬头往高处望去,枝头上青色果子也有些许。桑树已有好些年头,枝干粗壮,绿叶宽大,所结果实颗颗饱满。 这熟透的桑果若无人采摘,便有鸟虫啄食溃烂掉落下来,往年几乎如此。 妄何想起在无忧镇与云牧采摘桑果的时候,摘来的桑果在无忧河随便洗洗,便塞到嘴里,有些酸的不能张口,有些酸甜合适,妄何素来不惧酸,于她,甜的单一才是无法接受的味觉。云牧吃的少,他怕极了酸,若是尝了一颗酸的桑果,整张脸都会扭曲起来,像春天下多了雨在泥泞的马路上跳动的蚯蚓一般。 妄何拎着桑果篮子大笑他,“云牧,赶紧对着河水照照自己那张脸。哈哈哈哈。” 云牧看着满嘴紫色汁液手舞足蹈笑弯了腰的妄何,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忘了刚才那个桑果酸的不能下咽。 吃不完的桑果拿回客栈酿酒,妄何喜欢极了桑葚酒,紫色液体从坛中倒出,抿上一小口,能抛却所有烦忧。故而每年都会采许多桑果酿酒。 妄何这般回忆着,露出淡淡的笑容。 秋姨唤她去摘桑果吃,她才猛然间回了神来,眼前的桑树略微高大,一些长在低矮枝条上的果实,踮起脚也能摘得到。 妄何穿着公子送来的锦织长裙,不便大幅度动作,只好跟着枝条摆动,一颗颗采摘下来,却发现果子在掌心已然放不下。 秋姨见了,一拍脑子“哎呦,瞧我这记性啊,只叫姑娘来摘果子,忘了提篮子来装了。”边笑边折回去拿篮子。 妄何把手中的果子吃了些,又扯了枝条摘,宽大的袖口麻烦许多,总会挂在枝条上,没有以前衣裳的利落。 忽然甬路间传来说话声音,到了能看清桑树这边时便戛然而止。妄何忍不住回了头去看来人到底是谁。 这一回头真真吓一跳。 不远处甬路上的两个男子正一脸惊愕的望着她这边。 她把手从扯过的桑树枝条上放下来,手中的桑果一把塞进嘴巴,拍了拍两只巴掌,尴尬笑了笑,一只手很不自觉的抬起来跟对面男子打呼,“公,公子,你不是出门了么?今日回来这么早啊。嘿嘿嘿。” 殊词辛并无诧异之色,默默地看了几眼,道“不错,挺合身。” 殊遇惊愣之间问道,“这是,妄何姑娘吗?” 茂盛的桑树与翠竹间,身穿淡雅粉色锦织长裙的姑娘,裙裾上绣着盛开的荷花,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腰带中纹绣着几枝已然开放的梅花,轻纱广袖衬托其手臂的纤细修长,更显柔美如玉,乌黑亮丽的秀发绾成如意髻,发髻上毫无装饰。 原是惊鸿一瞥,岂料她无意间的动作中,更是让人觉得可爱,纯真无邪,仿若出尘仙子,清雅绝俗。 秋姨拎了竹篮而来,见了殊词辛赶紧行礼,所出之言竟与妄何相同。 殊词辛点点头,看着秋姨把篮子递给妄何后去了书房,殊遇并未跟着同去,从碎石小路走到妄何身边,帮她一起摘桑果。 殊遇心知这是公子前几日为妄何姑娘定制的衣裳,只是惊讶于如量身定做般合适。 三人提篮采桑果,枝条摇曳中不时传来笑声,忽儿拿着桑果的姑娘朝书房那看了眼,神神秘秘的凑到殊遇边轻声问道,“公子这几日见首不见尾,每日如此繁忙吗?” 殊遇和秋姨对视一眼,低下眉眼,“公子酒楼的事儿有点棘手,姑娘的酒,味道虽好,然酒楼宾客稀少,无人问津。” 妄何第一次听说殊词辛有酒楼。不禁疑惑至极,他分明只说慕名求酒,并未说过要把自己酿的酒带到酒楼。 殊遇见事情已然这般,也无心隐瞒,便把这几日公子早出晚归把酒运到酒楼的事说与她听,并且每日都在酒楼盘点货物和掌柜商量事宜,并非如从前一般到处寻欢作乐。 妄何心知酒楼的重要,只是不知道看着像样的富家子弟,酒楼生意经营的如此惨淡,又想起那二百两银子,万一殊词辛賺不到银子到时候赖账也不是无可能。 心下便生一计,用手掌挡住嘴巴,轻声在殊遇耳边嘀咕几句,连秋姨都没听清楚,只见殊遇不断的点头肯定。 最后妄何叮嘱他,“千万说服公子,如此这般,看能否有效。” 殊遇赞道“姑娘不仅手艺了得,还聪慧过人,竟有如此妙法。” 两人不约而同淡然一笑。 秋姨看向这边的眼神显然也想知道妄何到底同殊遇说了什么。妄何走过去拉住秋姨的手,不等她问便眉眼飞扬道“过几天,秋姨就会知道了,咱们先保密,走喽,酿酒去喽。”说完拎着满满一篮子桑果走了,殊遇也赶紧开溜,只留下满脸疑惑的秋姨,手中的桑果在手心里印出一圈圈紫色的印记,稍微用了些力,熟透的桑果汁液从手中流了出来。但她浑然不觉。 第二十七章,一方手帕 这丫头还有什么秘密要瞒着秋姨呢。 殊遇去了书房把妄何的想法说与殊词辛听,殊词辛坐在桌前看书,听完殊遇的话,久久没有动静,主仆二人仿佛静止的雕塑,殊遇无法揣测公子会不会采用这个办法。 自公子从无忧镇回来接下聚贤楼,与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这段时日,整个人都扑在聚贤楼的生意上,话也不愿多说,若老爷看到公子如此上心,心中该多有安慰。 想到老爷,也有些时间没回府了。老爷这次是下定决心要让公子自己想办法解决,公子从未有过这种经验,雾里看花般只能一试再试。 正想着这些事情的头绪,书桌边传来悠悠的声音,“就按你说的办,这两天你把事情吩咐下去,让殊远协助你,我要出去一天。” “公子,这节骨眼,您还要上哪儿去吗?殊遇担忧的问。 “不去哪里,就是四下走走。” 殊遇不便再过问,虽然心中疑惑不解。 殊词辛把书合上,又吩咐道“明日备好马车,通知妄何,就说本公子带她出去游玩一趟。” “是,公子。” 殊遇走出书房轻轻把门带上。 公子既然把事情交给他处理,他就必须把事情办好。 妄何刚把桑果洗好,准备入坛,殊遇远远的笑着同她打招呼,这个姑娘越看越有趣了些。 “妄何姑娘,公子让你准备下,明日带你出去玩。” 妄何停下手中动作,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殊公子说带我出去玩?” “是的,公子确实这样说。” 确认后,妄何忍不住喜笑颜开,也不在乎殊遇是不是看着,要熬出头了,终于可以出门溜达了。 虽不知殊词辛怎么难得大发善心想起了她,也算不枉她卖力酿酒。 把桑果封坛之后,又在暗红色坛外贴上写着桑果酒三字的红布才让殊遇抱回酒窖。 午时的阳光温暖到开始发热,春风浮动,绿植茂盛,心情也随这万物生长而美好温柔。 妄何十分愉悦的从铺满阳光的甬路上走到前院,汉白玉的石桌在桃树下越让人越发觉得舒适,她拂了拂袖,想着也闲来无事,便从怀里掏出二伯给的帕子,坐在石桌边仔细研究起来,二伯给她的酿酒方子是他多年来酿酒精华所在,故而特别珍惜。 认真研读几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迈着小碎步走到殊词辛门口,敲了几声,听到里面人喊进来,才轻轻把门推开。 书房光线充足,阳光透着纸窗倾泻而下,书桌边的那人笼罩在金色柔和的光晕里,妄何看的有些眼花,一时之间忘了来书房何事。 殊词辛抬起头,淡淡朝门口瞥了眼,深邃的眼神里有些惊愕,几秒之后,门口那人有些不自在了,裙摆在朱红色门框边来回甩动,白葱般的十指不安的扭绞在身前,脸上却是掩饰不住愉悦,甚至,带点顽皮的笑。 “公子,可否借纸笔给我一用?” 终是开了口。 殊词辛眉头微蹙,“只是借纸笔?” 妄何也懒得多说话,径直走到书桌边,指着文房四宝道,“就是这个。借我一用。” 刚伸手去拿,被广袖中的力量微微挡住,“若要文房四宝,拿走也不合适,不如就坐我这写。” 说完缓缓直起长身,把位置让了出来。妄何也不客气,笑语盈盈的道过谢,坐上刚才之人位置。 把刚才那方手帕又拿了出来,在原来字迹旁边加上些蝇头小字,想必是近来酿酒心得。殊词辛静静伫立在她身旁,房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如青莲淡雅,又似气若幽兰。 妄何的小楷写的甚是秀气,与她豪爽个性截然不同,殊词辛不禁低下头想仔细看个究竟,一会功夫她便把笔搁了回去,并不知殊词辛就在旁边,她再次看了看帕子上的内容,摇了摇脑袋,又点点头,长发随着她的摆动在后背轻轻荡漾,她收起帕子,猛然侧了个身站了起来。 砰,正撞上来不及避开的殊公子,许是撞疼了,妄何表情扭曲起来,瞬间疼痛穿过大脑刺激了眼睛,仿佛有眼泪出来。 殊词辛摸着被妄何额头撞到的下巴,虽然表情不如她扭曲的厉害,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的眼里噙满泪水,又久久没有落下,只是一个劲抚摸额头,他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手帕,刚把手帕递到她眼前,她却适时的把脸移开,殊词辛道了声“别动。” “闭上眼睛。”又柔声补充一句。 妄何乖巧的闭了眼,看不见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只感觉到眼里的泪水已经溢了出来,还没滑到脸颊上,已经被柔软带有芳香的帕子擦了干净。 一时之间,忘了疼痛。隔着衣裳与皮肤被层层包裹着的心却跳的好快,她睁开那双乌黑的眼睛,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殊词辛依然是没有表情的脸,仿佛刚才的关心问候不是来自这张俊秀的面庞。 妄何试探着询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殊词辛见她并非疼痛的不可开交,便背过身去,在后面书架前整理书籍,“并无大碍。” 妄何看了看眼前这位捉摸不透的清冷公子,“那我出去了。” 转身默默地走出房间,门里并未听到任何回应。 殊词辛拿着书的手有些颤抖,刚才的手帕还在手中紧紧攥着,门关上后才长出一口气,确实唐突了。 只是为何突然那样紧张起来,只是因为看到她疼的眼中含泪么。 又揉揉被磕疼的下巴,自己都差点没顾得上了。 第二十八章,说书 近来所有事情皆在计划之中,晴安郡主这几日倒是不见身影,那日殊词辛把话说的太直接,料想哪位女子也受不住那般拒绝,更何况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郡主,她能看上殊词辛,不知道是殊家几代修来的福气,偏偏殊词辛就不愿接受这等福气。 宁可整天与景颢郡王游手好闲,斗鸡走狗也不愿和晴安郡主一起。 殊母也曾偶尔劝说殊词辛,郡主美貌无双,身份高贵,若结百年之好,既可以稳固在京城的荣华,又可攀附权贵。 人这一生,不是谁都有此等机遇,有时一场联姻就是改变命运更上层楼的机会。 哪怕已经富庶有余,仍旧会贪恋更多的身外之物,金钱已经代替不了权利在心中的蠢蠢欲动。 然而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愿意被安排,殊词辛偏偏是那个不愿被安排,要与大部分世人反其道而行的少部分,他要随心意而活,他要潇洒自在不被束缚。 管它什么金钱权利,如果自己都过的像傀儡,给他一座金山也只能去玲珑阁买醉。然而,若非躲避晴安,他并不怎么待见那种莺歌燕舞活色生香的销金窟。 那种地方倒是景颢郡王的最爱。既有美人陪伴,还有美酒佳肴满足口腹之欲。 自从去了几趟王大夫家里,见了江兰芝,景颢也跟着消停了好些天没出现,料想他的性子,该是在王府休养生息,想更多的法子去见那个让他觉得是前世就见过的姑娘了。 夜里殊词辛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殊遇的法子管不管用,然即使是死马也得好好医,何况还没死透。 自己也终究不甘心到手的酒楼会一日之间从云霄跌落泥潭。 前两日在京城四处走走,除却聚贤楼,其他几个大点的酒楼宾客满座,门庭若市。小的酒肆也有往来平头百姓。 说书的茶楼里,先生把不知哪里听来的奇闻异事加以改编,讲的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到了惊险之处表情更是惟妙惟肖,犹如亲身经历。 台下看客已然忘了端茶进水,整个心思都被牵进先生的故事情节里,台上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看客们的眼球。 殊词辛双臂交叉在台下远远地站着,跟众多看客一般,跟着喝彩鼓掌。他本是想着许久未来这茶楼,不知先生安在可好。见他依然精神抖擞中气十足,可见先生比他更好。 故事讲完,台下看客神态各异,这场故事里有人交头接耳,有人长吁短叹,有人敬畏自然。 满场看客,终究四散而去。 殊词辛准备跟着人群一齐出去,肩膀传来一道轻微的力量,“殊公子,别来无恙啊。” 殊词辛转过头,刚才还在台上绘声绘色的说书先生已然到了面前。两指捻着发白的胡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两人找了处偏僻的角落,也不拘礼,茶上两盏,各自一杯。 先生开了口“听闻公子自接下聚贤楼便生意惨淡,入不敷出。” 殊词辛不由苦笑道,“世人皆知我殊词辛游手好闲,乃富家子弟反面教材,却不知这纨绔的皮囊之下也有不甘示弱的心。” 先生抚着长须呡了口茶,“偏偏我可不是皆知你的这些世人,你来这听书,心中挂念着老朽,前些时日公子出了京城,听闻殊老爷拿一千两纹银给你做本钱,盼着你在别处生根发芽,却让你败了个精光回府,如此,也没再见他把你轰走,可见聚贤楼他是铁了心要交付与你。就看你这滩泥究竟能不能扶得起来。” 殊词辛眼底暗淡几分,“先生所言极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哈哈哈,还有什么是我俩这忘年之交不可说的么,公子但说无妨。” 沉寂了会儿,殊词辛才缓缓道“在下已有些法子,也正在计划之中,若聚贤楼能回往日风光,还请先生为我说书一章。” “公子心思玲珑剔透,品格也非寻常之人可比,若聚贤楼真能在公子手中起死回生,那将会是公子人生中的一次重要成长。老朽能在茶楼说书混得一口饱饭也全托公子之福。”先生一片热忱心,让殊词辛百感交集。 还是少年的殊公子,喜爱京城中的喧闹热闹,每逢写完文章必定缠着老爷出门游玩,后面跟着殊遇,殊远兄弟两。少年殊词辛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都是高贵儒雅之态,清澈的眸中从未有过对贫苦低贱百姓的厌恶。少年是朗朗清风中天边那片皎洁的月光,丝毫没有沾染上世间混浊之气。 忽有一日他行走的街头,有一男子蓬头垢面,破烂长衫上散发着刺鼻且让人呕吐的异味,他颤巍巍的伸出瘦骨嶙峋肮脏的手,手中甚至没有一个破碗,只是张开十指,“公子,老朽已经六日未曾进过米了。” 殊词辛止步不前,面色十分骇然,殊遇在不远处掏银子买糖葫芦,殊远与他年纪相仿,也束手无策。 少年定定心神,仔细瞧他另一只手中还抱着本破书,未曾听闻乞丐乞讨不带破碗而抱书的。 乞丐见面前的少年并非似寻常之人一样见了他那般的人,不等走近,已然逃远,还捂住口鼻,可能回了家里还需用水洗上一洗见了非人非鬼的这双眼睛。 “公子,老朽已六日未进米了。”耳边声音孱弱,又听的真切,殊词辛不嫌乞丐一身肮脏恶臭,赶忙把他牵到角落,吩咐殊远去买几个热乎的包子来。 乞丐甚是感动,从怀中掏出破书道“公子救命之恩,老朽身无长物,就以这不足道的孤本与您换这口食物。”殊词辛细细翻来,外皮已经破烂的不能辨认,里面的字迹也晦暗得很,随便翻开几页,一目十行看过去,又觉里头的故事甚是有趣。 几个包子几个铜板而已,怎能趁人之危换取老者身上唯一的物件,岂是君子所为。 殊词辛看着乞丐狼吞虎咽吃完包子,又吩咐殊遇带他去澡堂洗漱换身新衣裳,京城没有银子办不了的事,殊词辛把整个钱袋都交给殊遇,自己则坐在角落里看起了乞丐的孤本。 这真真是本有趣的书,书中有长翅膀的天马,有四只眼睛在水里游着的鱼,有在九天翱翔的金色凤凰,有深藏在无底洞中沉睡的饕餮。 少年看的津津有味,忽略了时辰,忘了回家。 不知几许,殊遇已经带着老者回来,陪伴在身旁的殊远轻声唤了几句公子,依然没动静,殊遇成熟稳重些,行了礼喊道“公子,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 少年这才回了神,老者与刚才乞丐判若两人。虽然神情疲惫,体态消瘦,大概是许久未曾吃过饱饭的原因。整体干净清爽,不再让人看了想逃。 老者面色温和,十分有礼。 应是遇了不幸才沦落到此乞讨为生,老者对少年连连道谢,有意要把孤本奉上,奈何少年就是不肯再要。 少年眼神清明,问道“这书中故事您可看过?” 老者慈眉善目的点点头,“都已看过,若有空闲,小公子不妨听我讲讲?” 少年神情愉悦道“你若愿意讲故事,我便带你去一处谋生,谋得一口吃食,便不用在大街上乞讨了。” 老者不敢置信,眼前之人,所说之话,真无半点虚假。 殊词辛把老者带到他父亲的茶楼,掌柜识得这位小公子,彬彬有礼的前后招呼着。少年颇为老成道“劳烦掌柜安排下这位先生,他善讲故事,不如就在茶楼添个看台,容他在此当个说书先生。” 掌柜的赶忙答应,连声应承下来。 老者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少年颠了颠钱袋,笑了笑“日后成了说书先生,可记得把今日所花银两还了我。” 老者深深行了个礼,“一定,一定。” 少年转身出了门去。 后面传来老者的声音“公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啊。” “在下殊词辛!”渐行渐远的少年挥挥手臂。 想来也认识了那么多年,先生说书的功力越来越深厚,茶楼的生意如此兴盛也有先生的功劳。 先生看着少年一路走来,曾因一篇《春江赋》而名动京城,后几篇文章均彰显其才华出众,却在最巅峰时期,选择自甘堕落。 其父曾引以为傲的儿子,最后化成一滩烂泥。 先生不信,他记得少年的眼底永远有一线清明。大概是所有人都在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时候,先生是那个一如既往相信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的人。 殊词辛在床上思量着说书先生的话最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杜若 妄何起了个大早,秋姨昨日听说公子要带她出门游玩,把平常舍不得用的胭脂水粉都掏了出来,巴不得把她巴掌大的小脸打扮成世间第一美人。 妄何坐在铜镜前闭着双目龇牙咧嘴问道,“秋姨,您弄好了吗?我可以睁开眼睛了不?” 秋姨手中不停,正在给她梳理发鬓,“别急,京城中多少姑娘打扮的如花似玉想得到公子青睐呢,都没那个机会。我们家妄何肯定不能让人夺了头彩。” 哎呦,这是哪跟哪呢。秋姨思想可比她这个年龄还年轻。 殊词辛还指不定要带她去干嘛呢。 殊遇在门口喊道“妄何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妄何瞧了瞧铜镜中人,俊俏的模样中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灵气。 “秋姨可真是心灵手巧,我这村姑都能打扮出京城大家闺秀的气质。” 秋姨乐呵呵的给她开了门,陪她到大门口去,门口的马车上只有殊远一人,他招呼妄何上车。 “公子让我把你送到城外,他在那里接应你。” 妄何心中嘀咕,不是说好一起游玩,怎的还要殊远把我送到城外去。 然而也未多言,规矩的上了马车。马车外面镶嵌金丝的帘子上绣着大片百合,内里装饰温馨,柔暖的毯子铺在坐榻之上,低矮的红木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香炉,空气中泛出一阵心旷神怡的清香,窗帘是淡色的丝线编织而成的珠帘,妄何第一次坐殊词辛的马车,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弄到他的物件。 行到京城街道中,才拨开帘子把头探了出来,今日阳光正好,微风和熙,金色的光芒混合人群中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房檐雕花精美绝伦。一排排商铺一眼望不到头,街道上商贩吆喝声,孩童嬉闹声,妇女们讨价还价不绝于耳。 满眼的花红柳绿让妄何应接不暇,赶明儿还真要出来溜达溜达,京城果真气派繁华。 殊远驾着马车如鱼游水般在人群中穿了出去,出了城门便到了与公子约定的地方。 公子交代他把妄何姑娘带到城外之后,再去找大哥安排聚贤楼事宜。 妄何下了马车,满脸兴奋的环顾四周,远处一枣棕色骏马上白衣公子翩翩而来,殊远见公子已到,又驾了马车回去。 城外良田颇多,田埂上三三两两百姓正在劳作,殊词辛到了妄何身边并未下去,唤了声,上马。妄何显然有些犹豫,殊词辛转过头迅速拉了她一把,直到马儿在路上奔跑才回过神来。 殊词辛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带你去个地方,别乱想,坐稳了。” 妄何只感觉耳边风呼呼的响,殊词辛环住她,仿佛从无忧镇回京城的时候,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与无忧客栈分离时的不舍而今却是对外界充满好奇与欣喜。 虽殊词辛并未说明到底带她去哪里,出于现在她在殊词辛家中的地位,应该不会是什么杳无人烟的地方扔掉她,不然她这种路痴,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别指望能回得来。 哪怕殊词辛此刻一言不发的骑着马,她也丝毫不敢乱动,内心无数个想法都过滤了一遍。 与其惶恐,不如坦然欣赏眼前景色。 她晃晃脑袋,殊词辛之前飞快赶马,她的长发被风吹的在他脸庞不停摩挲,哪怕别过脸也能闻到好嗅的发香,这样过了大半路,他终于在看似上坡的路段中放慢了速度,偏偏此刻安分许久的她晃了晃脑袋。长发再次扫了他的满脸。 妄何感觉到马儿停下来,不由回头看了殊词辛一眼,那脸色黑的让她内心发颤,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幸亏殊词辛眼疾手快扶住了要落马的她。 这是个什么地方?四周除了前面一条宽几丈的泥路弯弯曲曲往深山处绕去,三面环绕树木葱郁的高山,山面上杂草丛生,颜色各异的野花竞相开放,往旁边看去,下面树杆如碗口粗壮比比皆是,半山腰看着那些生长而上的树冠,仿佛铺在半空中的绿色地毯。 空气中氤氲着飘渺的薄雾,仿若仙女裙的丝带在空中起舞,时而快速聚集,时而缓慢散开,阳光照不下来的地方格外阴凉,目之所及皆是翠色,满眼生机。 她想起了玉仙山。 殊词辛下了马,准备牵着缰绳缓缓走过这段山路,妄何见了,也不好意思独自在马上,赶紧也翻身下来。 殊词辛看完她那套娴熟的下马动作淡淡地道,“早知你要下马,刚才我就不必扶你,横竖都是要下来。” “公子,那可不同,万一摔伤了,你不就得背我了吗?”妄何拎着裙尾,一蹦一跳到他身边。 殊词辛挑了挑眉,“哦,本公子还真想看看在无忧镇连受惊的马都不怕的姑娘,怎到了京城连性子都变了?还会从马上摔下来?” “公—子。”妄何拖长了声调,“公—子”山谷中响起同样的回声。 殊词辛牵着马儿慢悠悠的走着,妄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歪着脑袋在他眼前晃悠一下,还真是个无趣的人,不见笑脸,没有暖意。 杂草丛生的山崖上生着一簇簇白色小野花,鹅黄色的花蕾在洁白的花瓣里娇嫩可爱,鲜翠欲滴的长叶衬托花朵更加娇小玲珑,惹得妄何频频回顾。 “公子,那花儿可真清雅秀丽啊。” 殊词辛停下脚步,顺着妄何的目光望过去,满眼翠色的山崖之中,仿佛装饰了些洁白无瑕的云朵,恰似大自然秀口吐雾时不小心把这片美好至于深山幽林之中。 “它的花期很短,只有一天,你遇见了它绽放,你很幸运。” 说完看了眼在阳光下伫立着的女子,她的眸中清明皎洁,此刻也回头看了看殊词辛,四目相对,她噗呲笑了出来。 殊词辛的胸腔仿佛被她身上的阳光穿透,隐隐约约感觉身上血液快速流动起来。 “公子,我看到它盛开,便很幸运吗?你也看到它盛开,这种幸运你也有份哦。”殊词辛不动声色的牵着马继续朝前走去,妄何丝毫没有察觉他刻意不去看她,仍然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花它有名字。叫杜若。”殊词辛开口话不多,只捡重要的说,妄何没听清,疑惑的问“公子,你说它叫啥?”心里不禁埋怨,哪里有人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殊词辛定定心神,看着妄何满脸疑问淡然一笑,“它叫杜,若。姑娘可曾听清楚了?” 妄何对殊词辛作揖,“清楚了,清楚了,多谢公子相告,小的我记住啦。” “杜若,这花如其名,花朵好看,名字好听。” 殊词辛点点头道“我也许多年未曾见过这花了,日后,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小的,你就是你自己。” 妄何转动着双眸,意味深长看了殊词辛一眼,调皮说道,“公子,我知道啦。” 他的笑,微风一吹便四散而去,很少能在脸上多停留几秒,妄何总觉得夏日酷热的烈日不知能否让他看起来有些正常温度。然而他也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起码知道把她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