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更新 前排感谢看官“彼岸客官”一直以来的支持,咱们两个人的互动还蛮有意思的。 感谢看官“奇之血”的17张推荐票,这是萌新裤子接到最多的推荐票,喜不自胜。 关于更新说明一下: 周一到周六大多数情况是三更,中午一更,晚上七点零二和九点零二各一更。(就是这么准时,谁也不要拦我。) 星期日照例四更,多出的一更应该在五点零二。(就是这么勤奋,快夸我。) 如果到时间无更,不用催,裤子是个很守时的人,大概有以下三种情况。 第一,系统抽风,目前无解,咱们能做的就是祈祷。 第二,裤子忘了,目前也无解。 以上两种会补更。 第三,出事了,更不用催,也无解,这时候咱们不仅要祈祷,甚至可以报警,没准就是个车祸,一氧化碳中毒,嘿嘿,玩笑话。 总之不用催更,九月一号发文,截止现在,二十天更了十九万字,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了。 关于读者少的问题,感谢两位看官抱打不平,也是没法子的事,没签约,没推荐,也就没有曝光机会,看得人自然不多。 裤子的心态很平和,不仅不急,还有点想写作业。 都市类型是个大坑,大神如牛毛,竞争异常激烈,裤子水平一般能力有限,但好在脑子里有脉络,关于本书的思路也很清晰,这注定是个长篇故事,就如同隔壁二大爷家儿媳妇四舅妈的婆婆的裹脚布一般,又长又臭。 只要各位不嫌弃,权且观望着就是了。 目前没有收费章节,又不用花钱,推荐票投了最好,不投裤子也不恼。 互动也可以,只要不上升到人身攻击和某些网站不能容忍的敏感问题,都可以一块讨论,互相交流。 另外,有看官建议裤子改文,裤子也想过,本文开头确实有些压抑,但涉及的背景交代太过纷杂,稍微不慎,后文就会出现重大bug。心急的看官不妨直接跳过无感的章节,一目十行总会的吧!(前排提示,可以一直跳到“那些年的高考”也就是前三十章都可以跳,遇到一脸懵逼的人物可以回到前边翻翻剧情。) 裤子能力有限,只能边琢磨着,边慢慢来。 首要任务还是保证每天的更新。 听说第一本完本能攒人品,不管能不能签约,先莽完了再说。 再次感谢各位看官的支持。 咱们更新见!!! 1.一朝梦醒天地换,好梦送我入神州 刚下过一场大雨,整个庄子透着明媚。 庄户人满心雀跃,念叨着大雨倾盆富贵盈门。 周扬却在劈头盖脸的大雨点子里淋了个落汤鸡。 后背的粪箕子里,粪球被雨水浇了个零碎,顺着屁股流到裤脚,怎是一个狼狈了得。 他重生了,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六零年的生人,竟然回到了十七岁高中刚毕业那年夏天。 上辈子没登过人生巅峰,也勉强远远仰望过峰顶的美景。 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切换到省电模式,期许超长待机,安享晚年。 谁知道命运是个白眼狼,抡圆了朝着后腰眼狠狠来了一脚,将他踹回十七岁高中毕业这年夏天。 恶意的揣测,很可能是对岸发动了因果律武器,将他轰杀至渣。 几十年的苦熬苦业,稳步打拼,全都白瞎了。 “贼老天,还我的儿女双全,还我的百万存款!” 喊了两嗓子,精疲力竭。 河套涨水,碧波百里,望着水里的倒影,他郁闷极了。 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浑身没有二两肉,眼角狭长,大脸盘子,两颗牛眼嵌在眼窝里,炯炯却无神。 重生一遭,谁不愿意靠脸吃饭? 为什么他没个系统金手指,不能存档读档? 还没进家门,肚子就开始咕咕叫着造反。 他嘀咕着,“天将降大任于老子,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他亲老子这时候应该牺牲了,只是消息没传回来,父亲这个字眼,对他而言,只是一份美好的回忆。 亲妈没得也早,印象都模糊了,有个后妈,知性大方,是插队到周庄的知青,去年被推举为工农兵学员,已经到南方念大学。 家里剩下一老一少一幼。 家里成分不好,他的亲奶是个要强的小老太太,早年间是地主婆,前些年受了不少好罪,好在老人家看得开,不怨天尤人,只想着为周家看护好第三辈儿。 同父异母的小妹一周岁半,还是个只会咿呀咿呀乱叫的奶娃子,亲妈基因强大,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 一周岁半的小孩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老太太以为小丫头是个差点事的。 周扬心里门清,早慧的不一定有出息,小丫头就是个典型例子。 她完全是结合了爹娘的优点,周家的精华所在,一开了窍就挡也挡不住,人聪明,性子也机灵,小学中学一路过关斩将,门门功课优秀,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还是五二二学制,农村教学质量不行,再加上这些年的学校也不务正业,周扬总算继承了他老子优秀的智商,误打误撞混了个高中毕业,勉强算是高级知识分子。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上辈子周扬毫无意外的落榜了,老师觉得可惜,想劝他再考一年。 家里的情况他知道,根本没有支持他脱产学习的条件,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后来到省城的五金厂当学徒,八十年代中期跟着他师父下海,误打误撞也混得小有身家。 九十年代初才勉强的考上了电大,混了个高级文凭。 自己不成龙,都想把希望寄托在小辈儿身上,小妹也没能逃脱被他支配的命运。 小丫头争气,一举考上省城医学院,毕业后工作顺风顺水,不到三十五岁,就成了受人尊敬的主任医师。 只是对亲哥蛊惑她学医这件事,她苦大仇深,念叨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整个庄子,有不少早年间都是周家的佃户,他家早先在县城,好在他爷不是周扒皮,洪流之下,搬到周庄还没有被乡亲们厌弃,反倒有不少老人念及早年间的恩情,对一门老幼颇为照顾。 上辈子糊涂,由于家里的成分,他跟老太太处的很不愉快,回想起来,他真不是个人。 时代浩浩汤汤,谁又能说出谁对谁错,都是苦命人罢了。 三间茅草房,秸秆糊着泥巴,被大雨冲掉墙皮,随时都要房倒屋塌。 小丫头亲娘上大学以后,他跟着搬到这间屋子,对这个他称之为“大姑”的后妈,村子老少都是羡慕的。 屋子的土墙上,贴着语录和字报,泛黄的报纸,是整个庄子最有文气的房间。 他刚进屋,老太太抱着小妹站在门口,“三娃子,你是咋打算的?” 跟着沉默,打算是往好听了说,这个循规蹈矩的年代,每个人都要受成分的约束,以他地主孙子的成分,说打算,太不现实。 队上给他分配的工作是捡粪蛋儿,又脏又臭,好在不累,一天六个工分儿,勉强能养活自己。 “奶,我想念书。”他语气不是很坚定,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念书是不务正业。 可过上好日子是平凡人最平凡的追求,上辈子小富即安,再回头过这样的苦日子,无异于要他的老命。 捡粪蛋绝对不行,打工也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眼下的时代,想要出人头地,念书是唯一的出路。 老太太说,“行,念书好,你大姑是大学生,你争取让咱老周家再出一个大学生。” 在别人看来,他大姑的情形不可复制,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一来是知青身份,根正苗红,二来有几位下放的老教授帮忙运作,才侥幸被推举。 地主的孙子,能捞到个捡粪的工作已经是邀天之幸,读书?脑子坏掉了吧! 老太太走了以后,他揉着额头深思。 大学还是有希望的,凭借重生者的先知先觉,他笃定今年会恢复高考,高考的对考生的成分并没有要求。 大姑的书本多的很,完全可以用来复习,再不济还能厚着脸皮求到几位下放的教授头上,整个庄子,只有他们家和几位教授处在同一战线,天然就带着亲近。 二十世纪的高考难,称之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过分,大学生是天之骄子。 但第一届高考其实并不难,十月中旬通知恢复高考,消息发酵酝酿,传到全国各地已经是十一月份,高考日子定在十二月初。 时间紧,满打满算四十天的复习时间,对于绝大部分人,远远不够。 而且相对于以后的高考,今年的难度并不大,甚至称得上简单。 换做21世纪的高三老师讲解今年的高考试题,必定会说,“这是一道送分题,答错了的同学好好反思一下,来看下一题,好巧,又是一道送分题......” 即便如此,最“难”的数学,还是有一部分考生考了零蛋,大部分考生分数在二三十分水平浮动。 考生基础差底子薄,这届高考比的不是好,而是烂,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他翻着桌子上的书本,自信心空前的高涨,就仿佛大学校园朝他招手。 打开数学课本,扉页上是大姑娟秀的字迹,充沛的情感,和食指的诗歌相得益彰。 他喃喃自语,语调越来越高昂: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顽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 相信未来! 当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仍然固执地望着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 相信未来! 2.试问前路何在? 多了一辈子经历,带给他的是丰富的人生经验,先知先觉的时代把握。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没到六十,他不敢大言不惭的说耳顺,但五十九,老而弥坚。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装了点读机,翻了一中午课本,也能拍着胸脯说,so easy,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七月份的天,变得快,上午还是响雷暴雨,转眼就雨过天晴,烈日当头。 路上都是水坑,泥泞不堪,他硬着头皮出门捡粪球儿。 没有石传详的觉悟,也必须有人家的精气神儿。 情绪高涨的大集体,表现的抵触失落一点,会被队员们批评教育。 以他的身份,能混到捡粪球的正经工作,还是人家照顾。 周庄的河套是大凌河支流,水量丰沛,河边水草茂盛,队员们在河边放牧,他则主要在这一带充当大自然的“分解者”。 靠近河套,有了些凉意,阵阵微风裹着娃娃们的吵闹声。 看见远处浮现的人影,周扬心头一片恶寒。 东北的爷们儿很狼性,要说能找出比东北爷们儿更狼性的人,一定是东北娘们儿。 村里的妇女顺手抄起不知从哪寻来的棍棒,气势汹汹的朝河套边袭来,还在兜水的小孩子们如丧考妣,先一步逃窜,这时候大多数家长不会乘胜追击,而是认准自家孩子的衣服赶紧收起来,免得弄混或者遗失。 在物质条件不富裕的年代,衣服就是人的面子,顶顶重要。 妇女们大多会和周扬打上一两声招呼,一来东北妇女性格豪爽,周扬虽然毛长齐了,但在对方眼里还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而且不管怎么说,念过高中的文化人,还是很受尊敬。 太阳越来越大,晒得人头皮发麻,汗流浃背,整个人都臭烘烘的。 到下游浅水处找了个水坑子,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鸭鹅肆意的遨游在身边,时不时潜进去一啄,必定衔着小鱼小虾大快朵颐,他跟着咽唾沫,双眼放光。 夏天长,庄户人大多一天两顿饭,只有家里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老爷们才会揣上个玉米面饼子,中午咬上几口。 过不惯缺衣少食的日子,他简直要疯了。 雨水洗去了天地间的铅华,也冲走了河套边的肮脏和污秽,整个下午都清闲得厉害。 望着体壮膘肥的鸭子和白鹅,蠢蠢欲动,公家的东西,千万不能乱来,但跟鸭鹅抢点鱼虾还是没有心理负担的。 在浅水处鼓捣着,圈坝憋坑,鱼虾泥鳅遭了殃。 把粪箕子好好冲洗,用做容器。 庄子的河套是个宝贝,上辈子80年代刚刚兴起包产到户的时候,大队在河套下游圈了一个水库,这水库里的鱼虾可是远近闻名的肥美,更绝的是河套里的黄鳝和泥鳅。 东三省产黄鳝,尤其以他们这的黄鳝品质最好,眼下这个时代民风淳朴,还没人打这些鱼虾的主意。 只不过鱼虾也好,泥鳅黄鳝也罢,只能用来打打牙祭,想要卖钱几乎不可能。 先不说这种行为如何定性,而且现在也没有自由贸易的市场。 别说贸易,这年头人口流动都很少。 在这个没有身份证和二维码的年代,出远门凭的全是一张介绍信,没有这张盖着红戳的白纸,连县城都走不出去。 情况会好转起来,记忆中老家政策宽松是在后年,即便如此,出门还是要靠介绍信,不然人能走出去,却吃不上饭,这年头去国营饭馆和旅店是要介绍信的,没有介绍信,光有票和钱,人家也不招待。 再者,鱼虾虽然是优质的蛋白质来源,烹饪起来却最费油,在这个按人头每年每人三斤食用油配额的年代,用油做鱼是犯罪,要遭天谴。 所以即便是有人抓鱼,大多数也是抓来玩的小孩。 孩子这个概念可就宽泛了,在农村,没成家就算作孩子, 没有油也不要紧,黄鳝和泥鳅炖起来也一样好吃,鱼和虾可以清蒸,还可以给小妹做鱼肉泥。 大姑走后,小妹一直靠着队上的羊奶度日,虽说目前还有羊奶可以喝,但母羊总有断奶的一天,鱼就不同了,可以养起来,什么时候想吃就杀一条。 再者,自己复习终究是闭门造车,他也想登门去请教一下三位下放的老教授。 印象里,这三位都是大有来头的高级知识分子,此时正是抱大腿的好时机。 存了这样的心思,肯定不能空手上门,拿点鱼虾,也算礼尚往来。 一下午,抓了小半筐的鱼虾,回家之后,养在小缸里。 老太太已经煮好了高粱米和苞米茬的二合饭,捞出锅再用井水冲一遍,吃起来又沙又爽。 周扬端着海碗,饭装的满满的,像小山包一样,上面贴着腌好的萝卜干和红薯秧,香味诱人。 没急着吃,把碗放在一边,找出纸和笔在八仙桌上胡乱记着,想到哪记到哪。 想了半天,只能回想起不久之后爆发的自卫反击战,至于其他九十年代以前能赚钱和影响国内国际格局的大事,却是记不起几件。 就仿佛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交汇处有一个断层,而他本人就处在这样的断层之中。 金猴票的发行,有印象,但具体哪年哪月哪天发行的,没记住。 股票市场什么时候开放,没印象了,或者说上辈子就没关注过,20世纪末的股票赚钱,但跳楼的也不少,说白了还是不成熟,市场正在摸索阶段。 倒是九十年代有很多大事印象深刻,海湾战争,北面的毛熊解体,房价开始飙升,真正的黄金时代来了,一些21世纪的庞然大物,网络巨兽也开始崭露头角。 对了,身为东北人有一件事避不过去,国企改革。 东北从建国初期开始就是最重要的重工业和军工基地,国企多如牛毛,国企改革之时,难免经过阵痛,这种阵痛可不是只有一阵子的意思,而是时不时来一阵。 “必须要考出东北。” 给自己打气,在东北这片国字头当家的大环境里,未来一二十年的经济土壤必定不会像南部沿海城市那样肥沃。 “南方也不合适。” 再次否定了自己的选择,南方拥有做生意的环境,却没有合适的大学,最起码在未来这一二十年之内,首都的两所大学还是国内教育界当之无愧的老大哥,没人敢挑战的那种。 最重要的是,到首都读大学可以认识更多的人,这些人际关系将是一辈子的财富,不出意外,未来国家的决策者大多数出身于首都的这两所顶尖大学。 3.在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翌日,老太太也得跟着大队下地捉虫,照顾小妹的重任就落在他肩膀上。 用布头绑成个背兜,把小妹放进去。 调整好姿势,摸摸小丫头的酒窝,苦笑着说,“妹子呀,你可长点心吧,你三哥可是为你挑了两辈子的粪。” 换来的却是小妹肚子咕噜一响,拉了。 回家给小妹换了一趟尿戒子,周扬也顺便冲了个澡,接着再去捡一会粪,一天算是这么过去了。 晚上到三位老教授的棚子,蹭一顿羊奶,小妹算是安顿好了。 太阳西斜,小妹困的实在捱不住,沉沉睡去的时候,周扬背着竹娄直奔河套。 小鱼小虾摸着没意思,他把目光转向个大肉多的黄鳝和泥鳅,钓黄鳝需要的饵料——蚯蚓,河套边多得是,随手一挖就能挖到,根本不用铁锹。 鱼钩用铁丝磨,对于乡下长大的孩子而言,没有一点技术难度。 晚上河套边的蚊虫能吃人,绝对不是胡话,只能点一把晾干的蒿草防蚊,虽说这样太引人注意,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三儿,你搁这干哈呐?” 这一口大碴子味要多正宗有多正宗,周扬一回头,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实在是三儿这个称呼有点不太露脸。 周家第三辈儿,他行三,小妹行四。 “卫红哥,才下工啊?我寻思钓几条小泥鳅给四丫头看着玩。” 周扬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对面的王卫红咧着嘴点点头,也不揭破。他比周扬大一岁半,身高却是高出周扬一头多,估计最少一米九了,看着傻壮傻壮的。 但谁要是以为王卫红傻,那就是自己傻,这家伙精明着那。记忆里就是眼前这个傻大个在80年代中期撺掇他爸承包了周庄的水库,当时大伙也骂他父子俩一门双傻,结果没出三年,王家成了周庄第一个万元户,惊呆了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儿。 王卫红一探脖子,周扬脸刷一下红了,他的竹娄泡在浅水里,竹篓里伏着两条近半米长的黄鳝。 拿这玩意给四丫头瞅着玩?别说是四丫头,就是彪悍的东北娘们儿也没有几个不怵这东西的。 这个时代的周庄人怕黄鳝是有渊源的。 家长们为了防止小孩子到河套边兜水,都会吓唬着说河里的黄鳝会钻进小孩屁股里咬人,恰巧有哪个小孩兜水着了凉拉肚子,就更验证了家长的话。 所以黄鳝钻屁股可是小孩子们的噩梦。 “你这么整可不对路子,黄鳝爱打窝,来我教你。”王卫红撸袖子挽裤脚下水,直奔河套边那一溜泥窝子,还没等周扬看清,王卫红已经挖开了一个泥窝子,里边赫然躺着一小窝黄鳝。 “卫红哥,你真神了。”周扬翘起大拇指,啧啧赞道。 王卫红到底还不是后世那个精明的农民企业家,青涩还没有退去,当下脸一红,涩声说道:“那啥,爱红小时候也有四丫头这爱好,就稀罕鼓捣个黄鳝.....还有泥鳅啥的。” 周扬嘿嘿笑着,也不揭破。 王卫红的妹妹,王爱红可不是这样的性子,那和长大后的小妹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而且王爱红比周扬还要大两个月,只比他哥小一岁,就算王爱红喜欢黄鳝,那时候王卫红还活在被黄鳝钻屁股支配的恐惧之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聊起来,手却没闲着,王卫红在下边捉黄鳝,周扬自然是钓不成了,刚添了一把干蒿草,王卫红突兀的问道:“三儿,你说这样的日子过到哪天才是个头?” 周扬一愣,不知道上一辈子王卫红有没有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不过现在的日子的确难捱,吃一顿肉都恨不得放炮仗。 王卫红停下动作,叹一口气,“这日子过得太难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不出一个小时,竹篓里已经装了一小半的黄鳝,周扬打算作罢。 “卫红哥,多谢了。”虽然王卫红帮了大忙,但周扬却没有一点要表示的意思。 “唔!”王卫红先是一愣,印象中三娃子不是这样的人,果然接下来周扬说:“卫红哥,不是我小气,这些黄鳝我打算给棚子里那几位先生的学费,我寻思着三位都是有大学问的,我跟着多学点东西,不管到啥时候,多念书坑不了自己,你要是也想念书,这学费就算你一份。” 王卫红说:“我就算了,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这么一来,周扬倒不好意思了,他说道:“你家我爱红姐脑子好使,念书灵,搁家待着实在太可惜了,要不算她一个吧。” “恩,我回去问问,看看爱红咋想的。”王卫红有顾虑,他妹子在家既能带小弟,又能下地干活,算是个劳动力,一念书肯定耽误干活,他老子娘肯定不愿意。 周扬倒觉得不是问题,王卫红他老子不是个死心眼的,知道念书肯定有好处。 不过有一点得先说好了,要不然以后掰扯不清,“卫红哥,咱得先讲清楚,我是什么样的成分十里八村都知道,地主孙子,不说是顶风臭十里也算是臭两条街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王卫红挣扎一会,呵呵笑着说:“那有啥?最起码地主家现在还吃得起高粱米饭,我家里边红薯粥都不敢煮稠了。” 周扬苦笑,他家里的高粱米全是老太太用他儿子的津贴买的,想想日子,他老子的津贴也该断了,上辈子他老子牺牲的消息传回来,正是夏天的时候。 两人说定,周扬让王卫红回去和家里商量,他则背着竹篓要先去棚子透个口风。 全给是不可能全给的,黄鳝生命力极强,他还要养着做小妹的口粮,重活一世,亲人无疑在他眼中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他记得后世有的朋友打趣着说,他周扬是拿妹妹当闺女养的。 周扬说那是放屁,七八十年代的闺女,也没有像小妹这样养的如此精细的。 小妹不仅是周扬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是周扬心中家的象征。 4.霹雳惊雷裂天来 当晚周扬上门的时候,三位先生都很惊讶。 “三娃子,这是?” 周扬把竹娄墩在地上,叉腰说道:“学生给先生们改善生活来了。”他很忐忑,在三位先生面前自称学生可有点突兀,更突兀的是三位先生都没反对,看来算是默认了他这个学生。 三位先生眼神都有了光彩,最不济的赵先生甚至要撸起袖子抓一条黄鳝生吃了。 “三娃子,你可不能犯错误,这鱼....哪来的?”最稳重的秦老先生颤声问道,可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 “老秦,有肉不吃遭天谴。”赵先生翻着眼睛嘀咕一句,扭头问何先生:“老何,你怎么看?” “老何,你可不能让三娃子犯错误啊,这瓜娃子总有一天要把天捅个窟窿。” 何先生凝重的和周扬对视一会,气氛变得沉重,赵先生追问:“老何,你说句话。” “说什么?这小王八蛋。”何先生扭头气哄哄的转身。 “老何,你干啥?” “干啥?烧水!”何先生瓮声说道。 “哈哈!”周扬大笑,赵先生也跟着笑,只有秦老先生气哄哄的,先生们实在是太可爱了。 但最可爱的还是秦老先生,堪称口嫌体正直的当代典范,等锅里添好水,何先生起火,秦老先生靠过去,赵先生挤兑道:“老秦,你这是要?” “哼,暴殄天物。”秦老先生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罐罐,小心翼翼的拧开一个小口,朝锅里点了两下,一朵美极了的油花从水面上翻腾开来。 老先生很傲娇。 赵先生举起竹娄朝锅里这么一倒,黄鳝沾着已经冒热气的水开始翻腾着。 “小赵,你这是干啥?炖之前是要处理的。”秦老先生痛心疾首,看样子他那两滴香油是浪费了。 “处理个求,老子都恨不得生吃。”说完这句话,年轻的赵先生眼圈通红。 另外两位也跟着心有戚戚,棚子里气氛有些哀伤。 周扬知道自己不适合继续留着了,寻了个借口出门,长出一口气,心头也有些发堵。 身后响起脚步声,周扬也没回头,就听见何先生说:“三娃子,你看笑话了,我们仨,越老越回去了。” “何先生,老百姓是希望日子越过越好的,就连王爱红他哥都知道这个道理,而且年轻人还是心中向学的,王卫红知道我是要抓换上黄鳝孝敬先生们,人家二话不说上赶着帮忙。何先生,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周扬抬脚扶了扶背上的竹娄,心里暗道,会好的,我保证。 王爱红和王卫红是谁,何先生自然知道。 回到棚子里,赵先生和秦先生正围在锅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汤,赵先生觉得他当初搞研究,观察实验对象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何先生慢慢靠过来,三人连锅都舍不得盖,就这么任由锅里的汤翻腾着,几缕油花早就藏起来了。 秦老先生忽然啜泣一声,用手抹了一把鼻子,嘴硬道:“盖上吧,热气太大,都熏得我睁不开眼睛了。” 三人忽然没了心情,却更心酸了,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他们的日子更难,何先生从没有感触这么深过,他比任何一个老百姓都更希望过上好日子。 “不用盖,开着吧,散散味,反正咱们这棚子离村子远,不怕别人闻见。” 另一头,周扬的作法就要精致得多,他要先让黄鳝吐泥,去内脏,再煮熟,剥刺,把鱼肉捣成肉泥,然后喂小妹吃饭。 剩下一半多的黄鳝要放进大水缸里养着,每天晚上都要给小妹做几条,他要跟着补充营养,奶奶也要吃,黄鳝是个好东西,能补铁补钙,对老人和小孩尤其有益。 不过忽然间,周扬有了别的想法。 这几个月正是鱼虾最肥的时候,只要豁开面子,他也不缺这点肉吃,可有人比他更需要,想到这,周扬重新背起竹娄。 黄鳝的肥美,不需要多余的调料来搭佐,只需一点盐,一点油,再加上一小块姜去去腥气,就是一道好菜。 三位先生的饭量不大,但七八条黄鳝将将够吃。 秦老先生满足的摸着肚子,打起了饱嗝。 周扬重新回到棚子的时候,三位先生正在为谁刷锅洗碗而争吵,这在往常看来是不应该的。 “先生,我来刷吧。” 他一开口,三位先生面面相觑,都觉得丢了面子,异口同声的骂道:“赶紧滚去刷。” “好嘞,剩下这鱼,先生们看着处理吧。” 何先生皱眉,他们可不好处理,虽然现在形势不像前几年那样紧张,可万一被来巡查的看到了,他们可要吃苦头。 “先生,下来的可不止您这几位,有道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时候忘了同志可不应该。” 何先生老脸一红,恼怒自己还没有一个小兔崽子想得周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周扬,眼神锋利的几乎要把周扬射穿。 县郊区牧场就有他们曾经的同事,只不过现在很少联系。 “我年轻,我走一趟吧。”赵先生自告奋勇,他打算趁着夜路在天亮之前赶回来。 “你?”秦老先生报以怀疑。 “多年不吃肉了,这一下吃撑了,可不就得消消食儿,再说了,我比你俩都年轻,这趟腿我不跑谁跑?” 赵先生说的是实情,其实周扬也想过代先生们走一趟,可未必行得通。 对于其他先生们,周扬可是生面孔,这样一个生面孔背着半筐黄鳝上门,哐当一下把竹娄撂在地上,再大言不惭的说一句,先生们,我给你们送肉来了,可劲吃,管够。 先生们不把他轰出去才怪,他们是来改造的,先一步吃上肉是犯错误。而且谁知道周扬是来送鱼的还是钓鱼的。 “嗯,就小赵去吧,天亮之前一定得赶回来。”何先生定了调子,从内心上讲他是支持小赵去这一趟的,可以联络一下同志们,现在他越来越觉得周扬的话有道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句话反过来也是对的,多助者自然道就站在你这一边,那位也曾经说过,要联合一切能联合起来的力量。 当下,赵先生不再多言,背着竹娄推门而去,大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壮。 赵先生走后,秦老先生拉着周扬的手,老泪纵横,“你这瓜娃子硬是要得,你看着蚊子给娃盯的,这是受了多大的罪。” 周扬心里不大好意思,捉鱼的时候点着蒿草,倒真没怎么挨咬,多是在家和这一路上咬的。 回到家里,小妹也没精神头闹,这一晚照说周扬应该睡个好觉,但整夜却都不安稳,他只当是先生答应了明天带他去领毕业证书兴奋的,但从两人在村口摸黑集合,到领完证书揣在怀里,那股不安反倒更强烈了。 “何先生,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这眼皮总跳的厉害。”周扬提着心问道。 何先生点头,道:“嗯,小赵一直没回来,我怕是出了意外。” 周扬总算知道这股不安来自哪里了,回到周庄,屁股还没坐热,赵先生却回来了,表情很严肃,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位像是领导干部的人。 “赵先生你没事吧?这位领导,事情都是我做的,我年纪小不懂事。” 还没等他说完,赵先生冲过来拉住他的手,开口说了一句周扬本不该懂却又理所当然懂了的话。 “三娃子,你要挺住,你爹......” 5.鸿雁锦书难寄托 对儿子的死,老太太是早有准备的,这种准备比周扬以为的还要充分。 从年初,南边汇过来的津贴第二次断了的时候,老太太心里就有准备了。 第一次断掉的时候,老太太没多想,只以为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可第二个月,津贴依旧没汇过来,老太太心里开始害怕了。 第三个月,也就是她儿媳妇被推举为工农兵学员的前一个月,津贴依旧没有,代替的却是一笔数目颇大的款子。 这笔款子的数目大到不像津贴,也不像奖金。 邮局的小姑娘看老太太神情不对,开口一问,得知老太太儿子是部队上的,就什么都明白了。 老太太当然也明白了,她儿子这是要当不孝子了。 当晚周家没有设灵堂,也没有搞任何祭奠的仪式,老太太很坦然,把抱着小妹的周扬叫进正屋儿,拉着坐下,这手一摩擦,老太太眼泪就掉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奶.....” “三娃子,你别怪你爹,也别怪你妈,是你爹妈没福气,你这样懂事的的孩子,他们俩个死鬼没福气消受你的孝顺。” 老太太吸一口气,又低声自言自语的嘀咕:“可不是吗,还是我有这福气,我这大孙子和小孙女以后都只孝敬我一个。” “奶!”周扬也跟着哭了。 “别怪你奶,奶对四丫头好,奶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别怨,奶就想啊,你总归是个男子汉,受点欺负权当是磨练了,可四丫头不行,女孩子家没爹总归是少点什么。” “你先别说,听奶把话说完,四丫头亲娘是在,可这爹和娘对女儿家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就算你大姑以后再找一个,这后爹终究是后的,隔着一层皮呐!要说现在这时间就挺好,四丫头还小,你大姑找一个,也能把四丫头养熟了,可我这心里就是不得劲儿,看着四丫头一天一天长起来,要是哪天不在我身边了,我就觉着没着没落的。” 周扬再也忍不住,泪珠子决了堤,可不是嘛,他早就该想到,就是这几个月开始,他奶才对小妹偏疼的厉害。 “奶,你放心,四丫头以后我养。”这一刻周扬总算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了。 棚子里,三位先生也心有戚戚。 周家老二,秦老先生也见过,挺有灵气的一个后生,大高个,性子直爽,今年恐怕岁数还不大,可惜了。 赵先生自责不已,要不是他这趟冒失了,被抓个正着,恐怕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可他也是走进死胡同了。 秦老先生又安慰着:“小赵,这事不怨你,即使没有你,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你别多想。” 安慰别人不要多想,秦老先生自己却坐卧不安,周家老太太是个好人,早先没少偷偷接济他们,三娃子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咋就好人没好报,这一家子不容易啊! “又何止一个不容易啊!”秦老先生落寞的嘀咕一句,亲父子反目的也不在少数,周家老小这份儿情,大了天去了。 村子里也不平静,队长抽着烟袋锅子,不一会屋子里烟雾缭绕,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当家的,别抽了。” 队长伸手按灭了烟袋锅,在炕沿边磕打几下,“孩儿他妈,你过去看看吧,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也着实不容易。” 红梅婶说:“就看看不太好吧,要不拿几个鸡蛋过去?” “你这败家娘们,鸡蛋自家不吃啦?再者说部队的规矩我知道,周家老二是有抚恤金的。” “部队给的是人家应得的,拿命换的,你要是眼红了你也拿去换,你瞪什么眼睛?三娃子可快到看媳妇的年纪了,哪儿不用钱?” 队长摇摇烟袋锅子,讪笑一声:“我说不过你,行了,赶紧去吧,到那别胡说八道,那嘴跟棉裤腰似的。” 类似的情况不只发生在队长家里,再不济的也没空手来,各家默契的都派媳妇当代表,用心不可谓不深。 周扬止住悲戚挨个谢过,收起东西来却不手软,这都是人家的心意,礼尚往来,没有礼,哪来的往来。 更何况周庄大部分人都不坏,只是单纯。 虽说是没有搭灵堂,但按规矩,这一晚前半夜要为他老子守灵。 夜里,奶奶突然说了一句,“三娃子,你明个去找何先生,让他带你到县里,给你大姑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章程。” 说完这句话,奶奶就像是泄了气。 “奶,要是大姑......” “要是真那样,奶就问你,你能不能扛起养四丫头这个责任?”老太太认真的问道。 “奶,不用说我也得养,这可是我妹妹,流着咱老周家的血,而且大姑也不是那样的人。” 周扬的回答同样笃定,大姑当然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上辈子被处分的时候大姑就能和周家划分界限了。 “奶,我想着要是大姑同意,该给小妹的名字定下来了,小妹说话也就是眼巴前的事了,四丫头四丫头的,总归是不太合适,我就怕小妹懂事之后心里敏感,咱家这情况和别人家不一样。” 奶奶阖上眼睛,缓缓点头,“中,按你说的办,你有章程吗?还是问问你大姑?” 不经意间,周扬已经变成了奶奶能托付的男子汉,毕竟在传统的观念里,周扬作为这一房的长子,理所当然就是将来接户口本的人。 关于小妹的名字他有章程,其实也是小妹长大后的想法。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小妹的名字就取自这首优美的诗歌,周静姝。 当然上一辈子十六岁之前小妹户口本上的名字是周晓梅,重活一世,既然有了不一样的开始,就理所当然的给小妹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只不过这件事得和大姑商量商量,毕竟以他老子的身份能进部队,这里边有何先生的运作,也少不得大姑的支持。 6.巾帼何必让须眉 其实按照老太太的观念,周静姝这样的名字恐怕是不太合适的。 为什么那? 瞧瞧周围,爱红,爱平,胜男,亚男,兰英,彩梅,十里八村的女孩子大多数是这样接地气的名字。 静姝,好听是好听,总有些小资情调,不一样的做派。 可儿子的死让老太太明白,有些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的看法,也就随他去吧。 隔天,并没像周扬以为的那样阴天下雨,天地同悲之类的,周庄没了个后生,依旧是艳阳天。 周扬背着小妹,到棚子去找何先生。 乡公社能发电报,但电报的时效性还是比不得电话,这时候除了一些大厂子,就只有县里的国营招待所有电话,县革委也肯定是有电话的,但周扬和人家搭不上话。 何先生胡子拉碴,闷闷不乐。 “三娃子,你怪我嘛?” 周扬跟着不做声,好一会才从鼻子里闷出点声儿:“何先生,其实我怪,但不是怪你,也不知道怪谁。” 何先生又何尝不是为他老子,为周家考虑,虽然难免有为自己打算的成分,但利人利己哪有错,这世上利人不利己的总归是少数。 损人利己有些时候都情有可原,更不要说利人利己了,说到底,都是俗人。 周扬心里却有些不得劲儿,其实自始至终,何先生没想过要害周家的人,他老子这么一遭,何先生闹得里外不是人,好处都叫周家得了。 先是成分问题。 这个年头,部队家属,走到哪都能把腰杆挺起来,光荣程度不亚于后世的任何一个二代。 从50年代和老美掰腕子,到60年代初期西南边境痛殴三哥,再到后来北边和老毛子掐架,一直到打南边的猴子,一路血肉铸成威名,都离不开子弟兵。 就连最激烈那几年,部队也相对安稳。 军民鱼水情,老百姓真把子弟兵当子弟看待。 到了打谷场,正碰见套马拉车的队长齐国强。 “三娃子,上车。”队长把烟袋锅子别到裤腰,笑着对周扬打招呼,小孩子总是好说话,至于对何先生,队长不太好意思开口,两方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太融洽。 “国强叔,你这是上哪?”周扬疑惑着问。 “那啥,昨晚队上讨论了一下,关于你老子这个事,队上是这么看的....” 队长翻来覆去说着车轱辘话,周扬觉得有点滑稽。 队上的意思是要趁早把周家的身份定下来,跟县里争取个证明。 至于这件事在队上讨论过了才是最滑稽的,周庄上下谁不知道国强队长怕媳妇,说是队内讨论,倒不如说是被红梅婶提溜耳根子命令的。 “国强叔,这可太谢谢你了。” “说啥那你这孩子,快上车。” 摸着这辆马车的木头车沿儿,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萦绕于心,这辆马车最早属于村西头一个姓齐的老光棍儿,国强队长的本家。老光棍儿没儿没女,这辆马车就给了国强队长,国强队长自己没要,就归了队上,印象中他90年代初期从外地回老家上坟,还坐过这辆马车。 另外自行车王国指的可不是眼下,这时候自行车的稀有不亚于21世纪的豪华车,最起码整个周庄,还没有一辆自行车。 到县城国营招待所并不远,不到十五里路,可坐在马车上就受了罪。 烈日当头,阳光刺下来,不用三分钟就汗流浃背,周扬还得举着大蒲扇给小妹遮阳,胳膊晒得火辣辣的疼。 好在马车速度不慢,跑起来还有点凉风。 这回有了国强队长,办事就方便多了,倒不是国强队长面子有多大,只因他怀里揣着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红戳,有了这个红戳,县城这一亩三分地可以横着趟过去。 真真是见令如见人。 这个红戳到底有多大魔力那?就比如说国营招待所的营业员前一刻还爱答不理的模样,见了戳立刻就十分热情地握手,嘴里道着同志。 当知道周扬一伙人要打电话,营业员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打电话一分钟五分钱,还是双向收费,你还爱用不用。 “同志,给哪个单位打电话?” 不怪人家这么问,这时候极少有个人之间煲电话粥聊天的,即使有,也不会在这样一个小县城出现。 “江南师范学院,找我大姑,我大姑叫李佳。” 营业员脸色再一变,客气道:“呦,小同志,你大姑了不得呀。” 周扬一扬脑袋,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拨好了号码,营业员把话筒放到耳边。 这时候接打电话也不像以后那么简单,这通电话打到江南师范学院,接电话的必定是领导一级的人物,这时候何先生就派上用场了。 要不然你随便来一个人说找江南师范学院的某某某,人家也忙,还真就不理你。 而且即使对方答应帮忙,也很繁琐。 首先要挂断电话,不然这烧的都是钱,再者那边要确定有没有这个人,有的话赶紧找,毕竟要通过电话沟通的肯定是急事,这时候打电话的人就要等,等那边把人找到了再回电话。 另一边,正赶上周末,李佳在寝室里准备写信,床上放着的是一大玻璃瓶的麦乳精,这些都是给小女儿准备的。 李佳今年二十九岁,这时候可算是个老姑娘了。 同寝的同学抬头,问道:“李佳,给你妹妹的?” 因为户口和粮油供应关系转到了学校,同学们并不知道李佳具体的家庭情况,只知道她有个妹妹。 “给我小女儿的。” “呀,你还真结婚了?连闺女都有啦?”同学显然很惊讶,起初听李佳说自己有孩子了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看又好像是真的。 “笃笃笃。” “进来。” 来人脑袋探进门,严肃的说道:“李佳同学在不在,你的电话,快点到学院办公室。” 李佳站起来,呢喃道:“我的电话?” 来人语气缓和几分,继续说道:“你老家的侄子来电,你弟弟没了,你一会长话短说。”可能是觉得有点过分,这人又加了一句:“你节哀。” “搞错了吧?我没有侄子,更没有弟弟,你确定找的是我?” 来人皱眉,嘀咕道:“没错,找江南师范学院的李佳,咱们学院这一级只有一个李佳,对方管你叫大姑,对了,他说他叫三娃子。” 7.由来英雄皆愚昧 李佳脑子“嗡”地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跟对方走出门都没印象了。 院长等在办公室门口,给李佳腾出地方,来龙去脉何先生已经说清楚了。 对眼前这个学生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这时期每一个学生的家庭背景都是经过审查的,所以李佳在院长眼里有秘密,但也很少。 更何况他和何先生是故旧,在得知了李佳的丈夫后,态度就更和蔼了几分。 “李佳同学,你节哀。” 李佳摸一把眼睛,点头推门走进去,报信的人想跟进去,却被院长拦下来。 院长回拨电话,叹一口气交给李佳,然后悄悄走出去,带上门。 李佳拿电话的手有点不稳,过了一会,那头传来失真的动静。 “喂?” 处在变声期的周扬语调有些尖锐,带着颤音。 “三娃子,我是大姑。” “大姑,爹走了。” 李佳红着眼睛说道:“嗯,我知道了,你奶奶还好吧?” “好,奶奶精神还好,小妹也好,能吃能睡。” 接着是一阵沉默。 周扬想,大姑心里肯定不好受。说实话,他老子对他有点不公平。 他亲娘和他老子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像那个时代大多数人一样。 可对他大姑,他老子是花了心思的,他们两个有感情。 “大姑,小妹的名字定下来了,李静姝,你觉得行吗?” 电话这头,大姑皱眉,话里没了江南女子的温柔,几乎是呵斥着:“作哪门幺蛾子?四丫头咋能不姓周?” 周扬带着哭腔嘿嘿一笑,俏皮地说道:“姓周好,那就这么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李佳后知后觉,嘴角扯出一条难看的笑意,她知道自己是着了三娃子的道儿。 不过这样也好,三娃子知道玩心眼儿了,这样他们娘儿三个才不会挨欺负。 接下来双方默契的避开他老子这个话题。 李佳问:“你有什么打算?” 周扬想了想,说:“大姑,我想继续念书。” 他这么一说,李佳就明白了,当下放低声音,悄声说道:“三娃子,还真有希望,没准就是转眼的事儿,我们学院已经有好些个下放的老教授回来了,我觉得你这想法就挺对的。” 又聊了一阵,周扬知道大姑的心情肯定不好,也到了差不多该结束的时候,于是把小妹递到话筒跟前,轻轻拍一下,小妹咿呀咿呀的叫唤。 “大姑,你听见了吗,小妹唱的多好听,长大了准是个歌唱家。” 李佳笑笑不说话。 周扬又继续说道:“大姑,不用担心家里,学习要紧,家里也不准备摆灵堂,我怕奶奶受不了,咱们都不用提心吊胆了,我爹是英雄。” 李佳捂着话筒,肩膀开始耸动起来。 “大姑......,你要是遇到好的,” 还没等他说完,那边大姑已经挂断了电话。周扬捏捏鼻子,寻思自己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儿了,这话看着是贴心的,可出发点却有点歹毒。 不知道那边大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周扬交了电话费后一阵肉疼。 这一通电话花了六毛钱,在这个猪肉九毛钱一斤的时候,这通电话可是用真金白银计算。 他背一天粪也才六个工分儿儿,一个工分儿2分钱,这一通电话,把他五天的工资打进去了。 可打完电话,还要对营业员千恩万谢,人家是真帮了大忙的,没看后边等着用电话的都排队了。 出了门,国强队长问:“三娃子,去县里你去不去?” 问着周扬,其实国强队长眼睛却在瞄向何先生。 何先生是不打算去的,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去了也是受人白眼,不料周扬却拉一把何先生的衣摆,小声劝道:“先生,去一趟吧,我大姑说他们学校下放的教授已经回去了。” 何先生一怔,激动地反握住周扬的手,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 县革委大院很有特色,来往出入的人员也都很规矩,国强队长亮明身份,经过工作人员的检查,一行人到了接待室。 出乎意料的是,接待他们的也算是熟人,之前跟着赵先生到过庄子。 “方领导,您好。” 方主任笑的很和煦,和众人一一握手,这才请大伙坐下来,开门见山:“你们来的意思我知道,说起来就算你们不来,我也打算下去一趟。”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就是周扬他老子的身份板上钉钉了。 国强队长搓搓手,憨笑道:“领导这样说,咱们就放心了。”说着,习惯性的从腰间抽出烟袋锅子,划起火柴就要点一锅。 旁边的工作人员咳嗦一声,国强队长一哆嗦,嗫嚅道:“领导.....” 方主任摆摆手,笑着说:“没关系,我这里能抽烟,抽烟好,能提神醒脑,增加工作效率。” 国强队长大嘴一咧,抽的更起劲了,还翻了工作人员一眼。 方主任又过问了周扬家里的情况,之后再三邀请周扬一行人到他家里做客。 这时候不兴客气那一套,说请你就真的是请你,周扬拒绝一次无果之后,干脆就答应了。 看得出来,一旁的何先生也有些激动。 要是放在没下放前,方主任这样蝇头绿豆大的官是不放在何先生眼里的,今时不同往日,何先生却守不住那可平常心了。 方主任家位于县革委大楼后边一栋小楼里,典型的具有年代特色的家属楼。 格局不新颖,两室一厅,约莫60平米,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家具电器,房子显起来一点也不小。 招呼大伙坐下,方主任给何先生和国强队长沏了茶水,给周扬和小妹泡了麦乳精,很周到,也很贴心。 “我爱人在学校做行政工作,马上也该回来了。” 这时候的学校可不跟以后,学生放假,老师就放假。在这个特殊时期,学校的责任很重。 正说话的时候,门响了,一道温柔的女声传过来:“老方,有客人那?” 周扬蹭一下窜起来,惊讶的说道:“王老师?” 那边被称为王老师的方主任爱人也是一脸惊讶,合上门,“三娃子,你怎么来了?” 8.总把旧脸换新颜 “你们认识?”方主任指指自己爱人,又指指周扬。 王老师狐疑的看着自己丈夫,说:“我学生我怎么能不认识,我代课的时候,做过三娃子班主任。” 方主任脸色古怪,原来还有这一层缘分在。 周扬打蛇随棍上,笑嘻嘻的说道:“可不是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按照这层来算,我管方领导可是要叫一声‘师母’的。” “怎么是师母?”方主任问道。 “可不是师母嘛,我是他老师,你就是师母。”王老师笑着回答,和剩下的人点头致意,然后把手里拎着的菜放进厨房。 人还没出来,就问道:“老方,今天家奇回来吃饭吗?” “别管那小子了,你先炒几个菜,我跟国强同志还有何教授喝两盅,就让你这学生给我倒酒,他都拿我打趣了,伺候我这‘师母’也是应当的。” 王老师应了一声,厨房里响起水流声,周扬哪坐得住,赶紧站起身来告罪:“方领导,我去帮忙。” 方主任摆摆手,不在乎的说道:“帮什么忙,小丫头就够你忙的了,别进去添乱,再说了哪有外人,也别方领导方领导的了,叫声大爷你不吃亏。” 周扬没真打算去帮忙,他就是客气客气。这么些人坐等着吃现成的总归不好,更别说是在领导家,而且这几个人里,只有他的身份适合说帮忙的话。 不过他更乐意坐下来听听,方主任管何先生叫何教授,哪怕这两人不是特别熟悉,也应该是有交情的,方主任看年岁也就40左右岁,何先生今年56,没准他俩还有点香火情。 要是真如此,他又以弟子礼待何先生,没准还要称呼方主任一声“大师兄”,这又是‘师母’又是“师兄”的,也算是江湖乱道了。 但方主任口风很紧,敏感的话一句也没说,照常关心了何先生的身体,又和国强队长问了大队的情况,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周扬皱眉,心思急转。方主任不可能没头没脑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关注的方面极有可能是接下来的工作重心。 还有一点很可疑,方主任和何先生说话时姿态放得很低,表情又很放松,而且不经意间透出一点京腔儿。 还没等他多想,王老师菜做好了。 一盘炒咸菜,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番茄炒蛋,一盘花生米。四个菜,都是用小盆装的,实惠极了。 王老师没上桌,回房间去了,倒酒的任务自然交给了周扬。 说是喝两盅,真就喝两盅,方主任这个人很无趣。 放下酒杯,方主任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周扬。 “这是县里同志们的一点心意,你爹那边情况很复杂,具体情况也不能宣扬,所以有些方面可能没有那么风光。” 周扬点点头,这个他懂。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谈完了就是啼哩吐噜的吃菜,国强队长胃口最好,吃的最香,这年头人都实惠,没有装假的习惯,生活水平也不许人装假。 吃了饭,方主任和王老师把大伙送出去,直到离开大院,国强队长的脸都是木的,笑木了。 再一回想,方主任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周扬灌了个水饱,和小妹喝了好几碗麦乳精。 回去的路上,周扬有点犯困,昨晚熬到差不多天亮,今天又没闲着,可不就没精神了,但又不敢真睡着了。 何先生很精神,眼睛亮的吓人。 “三娃子,咱俩说会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周扬赶紧坐直了,何先生的表现可不正常。要说他这个人,嘴最严,什么消息都能守得住,眼下这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的模样可太少见了。 “这回恐怕你猜对了。”何先生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周扬一怔,何先生说的这事难道是...... “先生是怎么想的?”周扬忐忑的问。 何先生摇摇头,轻飘飘的说:“我想着吧,这些年都挺过来了,现在希望有了,我得早做准备。” “先生,光做准备是不够的。”周扬同样斩钉截铁的否定。 何先生皱眉,疑惑不已,“可现在还不明朗,枪打出头鸟。” 周扬看着何先生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今年岁数也不小了,再等下去不是办法,万一这一等是十年,二十年那?到时候就算明朗了,可您那,成了棺材瓤子了。” “你小子想说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何先生急了,骂道。 “天下大事,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周扬装完B假装闭上眼睛,他只知道结果,但要真想凭借道理,一条一条分析,掰开了揉碎了的讲,把何先生说服,几乎不可能,他没这个能耐。 回到周庄,周扬打开一瞧,信封里装着整整三百块钱,这可真是一笔巨款了。 受人这么大的恩惠,周扬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说不上为什么,坐在门槛上想了一下午,也说不清这股不舒服的情绪来自哪里。 怀里的小妹咿咿呀呀的唱着,不时吐个泡泡,可爱极了。 “嘚!” 周扬一愣,如遭雷击。 “嘚!” 这下他听清了,小妹会说话了,学会叫哥了,尽管发音还不标准,但总归是个好兆头。 一瞬间,脑子就清醒了,他终于知道那股不舒服的情绪来自哪了。 重生到现在,他一直在以上帝视角活着,用他自以为正确的价值观衡量接触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 没错,他是经历过一世,但谁能保证上一世发生过的就是正确的。 要真是如此,他和何先生现在都应该翻脸了。 就这么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门口有人喊他。 “三娃子,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块念书吗,你咋能说话不作数。” 周扬起身,拍拍裤子,咧着嘴嘿嘿笑着:“爱红姐,今天不是有事吗,明天,明天早上到棚子里,这会说好了,不去是这个。” 说着,周扬把大拇指朝下,重重点了两下。 9.重生者不是万能的 周扬不放心,又抱着妹妹去了牛棚。 显然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何先生还扭不过心里这个弯儿。 周扬坐到门槛上,和何先生并肩,何先生连头也没抬,眉心一直拧着。 情绪这东西是能传染的,周扬心里也不舒服。他知道有了苗头,三位先生离开也就是眼前的事了,这么一来,考前复习就泡汤了。 小妹来了精神,开始“嘚嘚”的叫个没完,何先生受到感染,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担心的我知道,我和老秦小赵合计过,这几天给你加紧编出个教材来,你可得沉下心来好好学,就当是为了四丫头。”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小妹又开始“嘚嘚”的咿呀咿呀叫起来,小孩也怪,一旦会说话了,这会说个没完。 周扬这下可坐蜡了,脸色比苦瓜还苦,他的本意是要三位先生帮他复习准备高考,可看眼下这意思,三位先生是要收他做关门弟子,授之以真传了。 他真不是这块料。 何先生气笑了,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小子那点心思藏不住了吧,不过你的眼光挺准,恐怕你还真有机会考大学,你赶上好时候了。” 周扬疑惑不已,何先生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份报纸,递给他:“看看,从方主任那顺来的。” 打开报纸,抬头几个大字非常显眼,周扬情不自禁念出声来:“本月末,各地教育工作者代表将赴京参与讨论......” 下面的字不用再念,熟悉的记忆回来了,上辈子正是与会中的一位提出要恢复高考。 何先生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在京城还有点关系,我准备写个意见递上去,你觉得怎么样?” “好事啊,先不说别的,我首先得感谢您。” “等你小子考上再说吧,可先别说大话。” 周扬嘿嘿一下,臭屁的说道:“您放心,我这次是关门打瞎子,没跑。” 三位先生果然都是学问了不得的人物,一份专业的高考复习材料两天就编出来了,数理化政史地全部囊括在内,就连语文要考的句法语法都罗列出来了。 周扬不禁怀疑见鬼了,要不是三位先生在此,他都以为三位先生跑去出题了。 “这只是笼统的复习大纲,这些天你还得跟着小赵好好复习。” 周扬点头,复习肯定是要复习的,而且多了王爱红这个记笔记小能手,复习的效率更上一层楼。 过了几天,周扬抽空去了趟县城,给王老师家又送了一趟鱼虾,连带着给三位先生的同事也打打牙祭。 一回生,二回熟,正好赶上王老师在家,硬要留他坐一会,他推不过,只好留下。 楼道里,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小伙子没进门就闻到了香味,一手拉门,嘴里嘟囔着:“妈,你又做好吃的啦?” 坐在沙发上的周扬赶紧站起来,王老师拍拍周扬的胳膊,说道:“不是外人,你家奇哥。” 周扬哪敢放肆,对这位家奇哥他可是久仰大名,当下规规矩矩的站好,和来人问好:“家奇哥。” 怀里的小妹也跟着拍手叫:“嘚,嘚。” 方家齐穿着军绿色的长筒裤子,枣红色背心,头发却骚包的梳成中分,还打了发蜡,像极了地下交通站里的贾队长。 “家奇,这是三娃子和他妹妹,你可不能胡闹。” 方家齐显然也没听父母念叨周扬,当下搓着手笑嘻嘻的说道:“哪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说完,他过来拍拍周扬肩膀,挤着眼睛嘀咕道:“三娃子,以后哥罩着你,你说灭谁就灭谁?” “哎,咱妹妹长得可真稀罕,你看这小脸蛋,大眼睛,长大了肯定是美女啊。” “三娃子,你那黄鳝哪弄来的,好东西啊,比国营招待所的可好多了,我看就连水产公司的也不如你弄来的新鲜。” “三娃子,看过《叶塞尼亚》没有,哥带你看,那大娘们儿,安大姐,听说过没有?” “是安德蕾·杰奎琳吧?”周扬无力吐槽,他深感方家齐是个话唠,这时候大院子弟虽然行事有点出格,但人都不坏。 “对对,就是你说的什么安德,什么杰,还是叫安大姐好听,那大娘们儿,带劲不?哥一会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肯定来电。” 方家齐自来熟的搂着周扬的肩膀,嘀嘀咕咕打开话匣子就没停过。 “哥,哥,还有小孩。”周扬指指怀里的小妹。 小妹配合的叫了几声“嘚”又吐出好几个泡泡。 王老师硬是留周扬吃了晚饭,吃过饭,方家齐主动要求送一送周扬。 才出了大门,方家齐左右瞄瞄,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三娃子,跟哥报个底儿,你那黄鳝能弄来多少?” 周扬吓了一跳,赶紧拒绝:“家奇哥,这可是犯错误,一个弄不好就得给我大爷你老子惹麻烦。” “屁,咱们又不是投机倒把,又不是白吃白拿,是有章程的。你回去和你们队长商量一下,让队上送货,我这边接收的单位也不是个人,国营招待所和水产公司,公对公有什么犯错误的?支援社会建设难道也他娘的有错?” 周扬一拍脑门,豁然开朗,亏他还是个重生者,看得还没有人家开,他这几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10.且将抬眼定睛看 周扬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人家把脸递过来,周扬就接着。 人家说这话就意味着要拉他进圈子,一直以来,圈子都是最难进的。县城这个圈子,方家齐就是可以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周扬投桃报李,建议道:“家奇哥,这事你还是不要出面为好,可以找个身份清白的人出面,说句狂一点的话,这一折腾没准就折腾出点名目来,到时候惹人眼红,大爷那可不好看。再往长远了看,以后大爷肯定是要再上一步的,虽然暂时没有子女不准经商的规定,但终究是个把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方家齐沉思一会点点头,笑着道:“你小子说话就是好听,那就借你吉言了,放心,哥心里有数,你这个情,哥领了,还是那句话,事儿上见真章,到时候哥肯定罩着你。” 周扬点头,心里一片火热,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记忆里方主任是没走到那一步的,但这个人也同样不可小觑,且看县革委被取替,方主任不仅没被撸下去,还依旧稳如泰山,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能力肯定是有的。 两人约定好三天之后见面,到时候周扬带着货来。 回去这一路上,周扬在考虑一件事,有必要把王卫红拉进来,目前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高考,这是毋庸置疑的,精力难免不够,王卫红算是个靠得住的人。 至于王卫红会不会存着小心思不重要,反正没有他三娃子,王卫红这样的人物也要一飞冲天,他何必拦着。 最重要的是,有些时候,有些人就是有天分,羡慕不来,王卫红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再者,回头要怎么跟国强队长商量,他心里清楚,以队上的名义不过是个幌子,方家齐真认的这个人还是自己,但这次的事要是弄不明白,出了什么纰漏,生意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虽说情分还在,但再想进那个圈子和方家齐发财就难了。 高考和发财,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马虎不得。 六月到八月是黄鳝产量最盛的时候,他将将抓住了个尾巴,黄鳝没了,河套的鱼虾也是好东西,看来这件事也要好好打算一番。 回了周庄,先到棚子报道,他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的逃课学生可算是有点大逆不道了,也不知道先生们要发多大的火。 不成想,进了棚子,却发现气氛有些压抑,三位先生面无表情地坐着,王卫红也在,王爱红坐在他哥旁边。 “都在那?嘿嘿。” 何先生剜了他一眼,开口:“三娃子你坐,有点事和你说一下。” 周扬咽口唾沫,忐忑的坐下。 何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刚来的电报,邀请我和老秦小赵出席大会。” “出席大会?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开口,王卫红眼尖,站起来说:“我和爱红也该回去吃饭了,明天见。” 王爱红站起来和三位先生行礼,最后看着周扬,“笔记我整理好了再给你。” 王家兄妹走后,周扬重新坐下来,开口问道:“先生们是不是有点不放心。” 何先生点点头,扯着嗓子说:“也确实是没个能商量的人,只好和你叨咕叨咕。” 赵先生和秦先生跟着附和,他俩知道三娃子一向是有主意的。 “先生是当局者迷了,出席就出席呗,有啥大不了的。” “瓜娃子,说的硬是轻松,你以为开会是小孩子过家家?” 周扬被噎了一句,梗着脖子呛道:”当然知道,要是过家家,这会参不参加有什么意义?” 赵先生眼睛一亮,“对啊。” “我知道三位先生肯定是要发言的,京城来电报要您三位参加,肯定不是当吉祥物,不要以为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也不能当个任人扒拉的闷葫芦。” “这话怎么说?”赵先生追问。 “有啥说啥呗,实事求是。对有对的道理,错有错的道理。就怕没有立场,没有道理可讲。” 何先生点头,看来让三娃子出这个头是对的,这个道理他明白,也都知道。但由于他的原因,他没有立场劝说老秦和小赵,劝深了吧,会让人觉得自己要把两人绑在一快,拉人垫背,劝浅了吧,达不到效果,他还需要有人摇旗呐喊。 “你别说,你这瓜娃子说的有点门道,有时候我都怀疑你这瓜娃子比老子活的还长。”秦老先生搓着脸,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周扬嘿嘿笑着不说话,低头逗着妹妹,帮小妹纠正发音。 “就是我们仨这一走,你可就放了羊了。”何先生点着周扬的脑门,话里透着关切。 赵先生心思转得快,张大嘴巴,嗓子里嗬嗬有声,老何这话里的意思耐人寻味,难道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可不回来去哪? 下一句周扬的回答让他激情澎湃。 “先生可多心了,明年咱们京城见,您三位占了我们家十年的便宜,这几天黄鳝也吃了不少了,想拍拍屁股走人,没门儿,等四丫头长大了,我还得让四丫头闹您三位去,一个都跑不了。” 周扬说完,听到自己名字的小妹又开始拍着手“嘚嘚”的叫着,一边叫一边乐,欢喜得不得了。 “唉!还真有点舍不得。”最年长的秦老先生多愁善感,先感慨起来。 “这有啥难的?后天让三娃子给你装上一瓶子牛粪,怀念了就拧开盖闻闻,哈哈!” 秦老先生指着赵先生,说道:“粗俗!”然后扭过身子,眼神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先生,很急吗?”周扬追问道。 “恩,时间有点紧,后天早上就走。” 周扬跟着点点头,张张嘴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有点不舍,更多的是替先生们高兴。 何先生拍拍他肩膀,说:“你不用担心,给你编的那本书你要是看透了,国内的大学随你挑。” 11.目光要放长远 第二天,气氛有点诡异,看得出来先生们是有点兴奋的,可又尽量压抑着。 周扬看破不说破,立志要当个三好学生。 可马上就打脸了,他有当好学生的心,小妹却不同意。 仿佛如有神助,小妹一夜之间就能准确的叫出“哥”这个音儿了,“奶”也不在话下。 周扬恶意的揣测,小妹这鬼灵精说的“奶”,极有可能是吃的那个“奶”。 尽管存在此奶非彼奶的嫌疑,老太太还是很高兴,大孙女会叫奶奶了,总算是养熟了。 有小妹这个小歌唱家掺和着,课堂的氛围就安静不了。 好在王爱红是个“带娃小能手”,帮了不少忙,不过周扬的醋坛子就翻了,小妹一向和他亲,连奶奶都不行,如今这情况,王爱红不科学。 显然王家兄妹也得到了什么音儿,晚上起火做饭让王爱红包了,王卫红也会抽时间过来帮忙,然后实则和周扬挤在一块嘀嘀咕咕。 “国强队长那说定了嘛?” 周扬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你放心,我和国强队长商量好了,队上不用出工不用出力,就出个证明,抓鱼的事咱俩去办,最后队上占四成,咱俩一人三成。” 王卫红马上反对,“这咋能成?主意是你想的,队上是你说通的,县城的关系也是你找的,要我说你该拿大头儿,给我一成我就满足了。” 周扬诡笑一声,挤咕着眼睛,打趣道:“卫红哥,你真是这样想的?” 王卫红一愣,脸色有点不好看,声音不由得提高几分:“三娃子,你把我王卫红想成什么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了?” 说完甩手就要走,周扬哪肯让他走,赶紧拉住,同时汗颜不已,他差点忘了这时候的王卫红还很青涩,没有觉醒“天赋血脉”。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红哥。你听我把话说完。” 王卫红冷哼一声,示意他赶紧说。 “我觉着吧,队上必须拿大头儿,也只能是队上拿大头儿。” 王卫红脸色一僵,他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可不是吗,队上不拿大头是要犯错误的,河套里的东西可都是集体的,而且表面看队上什么也不用出,但队上可是给他俩兜底的。 说句丧气话,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俩的吃不吃窝窝头可就看队上怎么说。 “队上这四成拿的不冤吧?” “不冤,说到底,我倒觉得是咱们占便宜了。”王卫红瓮声瓮气的答道。 “你这样想也大可不必,咱们出工又出力,起早爬半夜,凭力气吃饭也不理亏,说着还是我占你的便宜,我往后这几个月复习肯定是要分心的,你还得多盯着,我还怕你跟我一样拿三成说我小气。” “你这说的是啥话,三娃子你要是这么想,你就是看不起你卫红哥,要是没有你三娃子拉扯一把,这样的好机会哪能轮到我头上?我王卫红要是存了二心,就让我天打雷劈死老子。” 周扬缩缩脖子,真没必要这么拼,他信了还不行吗? 可王卫红依旧直勾勾的,瞪着牛眼盯着他,好像巴不得他也跟着发一样的毒誓。 可他老子已经先走一步了,他能怎么办? 摸鱼的事情总算是初步敲定了。 先生们是明天的火车票,但怕时间太赶,今天夜里就得起身到县城,明天一早要开介绍信,虽说京城那边肯定有关照,怕就怕万中有一。 夜里他们俩也是要跟着进城的,时间有点紧,今晚吃完饭就得到河套忙活一阵子,然后带上点货,借着机会把王卫红引荐给方家齐。 王卫红是龙是虫就看这一回了。 另一边,国强队长家。 大儿子齐建设饭吃的却没滋没味,刚放下碗,试探着问道:“爸,这么大的事就由着三娃子胡闹?” 国强队长斜了大儿子一眼,把碗墩在炕桌上,没好气的说道:“盛饭!” 齐建设给自家老子盛完饭还不死心,又开口说道:“爸,那黄鳝我可看见了,好家伙,有这老长。”说着他伸开手比划一下,又继续道:“我可打听过,城里的国营饭店要是收的话,最少一块二一斤,好家伙,比肉还贵。要是能卖到省城,怕是能抬到一块五。” “嘭”国强队长一下把碗撂下,把筷子一横,骂道:“钱钱钱,就知道钱,你个瘪犊子钻钱眼儿里去了?” 红梅婶咳嗦一声,制止住国强队长,扭向大儿子,语气不由得拉下几分:“建设,你真是这样想?” 不知道为啥,对上脾气一点就爆的老子,齐建设不怕,但对上自家老娘,他是真发憷,老娘眉毛一立,他腿肚子都跟着窜筋。 “我就觉得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如,”顿了一下,齐建设改了个口风,“不如队上自己做。” “哼,你是想说不如你自己做吧?” 齐建设赶紧站起来靠到炕沿边,就差举手立誓。 “爸,我真没这个意思。” 红梅婶叹叹气,拍着炕示意大儿子坐上来,才说道:“建设,你这心情妈能理解,要说不眼红是假的,这笔账谁都算得清,但是......” 坏就坏在这个但是上了,果然红梅婶继续分析道:“这不是第一个人打河套的主意,你以为这周庄就三娃子一个聪明人?” 齐建设哑口无言,他还能说什么,他不是笨人,他老娘这么一点,他也就明白了。 “你知道三娃子要把鱼卖到哪嘛?” 齐建设赌气嘟囔道:“除了水产公司就是国营饭馆国营招待所呗,这年头也没有私人敢买这玩意儿。” “是啊,你也不想想,让你端着一筐鱼到了国营饭馆门口,国营饭馆是不是得把你轰出来?” 哪是轰出来?齐建设心想,不把我扣下送公安就不错了。 “但人家三娃子就能,你别管人家什么道儿,总之是公对公,一点错误也不犯,而且这事儿对队上有好处,别人我不管,你要是敢出幺蛾子搅和,仔细你的腿。” 何止是有好处,好处大了去了,只要搭上这条线,以后周庄的日子都差不了。 更何况国强队长知道何先生要回京城的消息,他介绍信都给开过了,何先生拍着胸脯保证三娃子以后是要走出周庄到京城上大学的,周庄这摊子生意跑不了。 人家只是隐晦提了一句方家奇的名字,国强队长就明白,这个鱼,除了他三娃子,别人还真就卖不出去。 搅和这件事,完全的损人不利己,没必要。 三娃子这孩子知恩图报,不是冷血的人,今天卖个好,谁知道以后有没有用。 不管是三娃子还是何先生,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人家以后是有大造化的,还真就看不上河套这点儿地方。 国强队长憋了半天,咿咿呀呀的唱出一句戏文,“这正是龙困河套遭虾戏,日后自有升天时。” 12.露从今夜白 立秋过后,露水重,大白天还恨不得光着屁股跳进河里泡着,可晚上的温度就有点低了。 摸完鱼回来有点凉,裤腿子湿着,脑门汗珠沁着,小凉风再这么一透,任是火力壮如两人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也不由得打个大大的冷战。 今晚王卫红格外卖力气,两人整整摸了两大竹娄黄鳝,分量可不轻,周扬估计两筐黄鳝得有一百五十斤,只多不少。 不过今晚却是不急着送货,主要是把王卫红引进圈子,周扬琢磨一会,说:“卫红哥,你赶紧回家挑几条品相好的收拾喽,我回家拿点油,炸点黄鳝,你第一次见人家总不能空手。” 王卫红觉得不太好意思,三娃子为了他的事操心费力,又要自己掏油,本能上他想拒绝,可又拒绝不了。 他家里的情况比不得周家,一大家子七口人,他老子是老大,一双老人给这他们家这房,再加上爹娘,妹妹爱红,弟弟爱辉,人吃马嚼一年下来那点工分儿都不够。 “多的不说了,三娃子,哥都记着了。” 周扬笑着拍拍王卫红的肩膀,说道:“卫红哥,咱俩不兴讲这个,你好我就好,反过来我好你也好。” 这一拍却是愣了,周扬尖着嗓子,语气兴奋:“卫红哥,我是不是长个了?” 可不是,今天这么轻松的拍到对方的肩膀,太说明问题了。 “咳,你等我先从泥洼子里出来,好像陷进去了。” 良好的氛围被打破,周扬一路上都是气鼓鼓的。 偏偏王卫红还嘲讽说:“三娃子,我娘说了,你心思太重,要是能少点算计,这个头马上就窜起来。” 周扬“嘁”了一声,表示不屑一顾,他心知卫红哥他老娘还在对他剥削王爱红一事耿耿于怀,不就是抄个笔记,至于那么耿耿于怀嘛? 何止是剥削王爱红,王家婶婶心疼的是他三娃子压迫大儿子,在周庄固有的观念里,女儿家是赔钱货,剥削了也就剥削了,可大儿子以后注定是要接户口本儿的,现在就被三娃子支使的提溜乱转,那还了得? 黄鳝还得放到周家,两人之前在院子里挖了个四米见方的水坑,四十公分深,抓来的黄鳝都放坑里养着,坑底铺着麻袋,拿石头压着,防止黄鳝打洞,索性这时候蚂蚱多得很,黄鳝被炮制之前还能过上有吃有喝的好日子,这也算善待动物了。 送过了油,周扬也不敢停,从王家钻出来又去了棚子,国强队长已经套好了马车在牛棚前等着,人却没敢进棚子。 “国强叔,您搁着养蚊子那?” 国强队长嘿嘿一笑,顺着这个机会进了棚子。 何先生和赵先生朝国强队长点头,秦老先生笑呵呵的打招呼:“国强队长,大半夜的可让你受累了。” 国强队长笑的脸上都是褶,一摸脖梗子,“您这说的是啥话,您大侄子我是个粗人,也就这点用处了。” 接下来大伙开始聊着,可能是想到就要天各一方,往日那点不愉快也就放下了,何先生和赵先生也难得的有了笑脸。 等王卫红来了,大伙就要出发。 王卫红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布兜子递过来一个,“先生,道儿可不近,这些黄鳝拿着路上吃,炸过的,一两天放不坏。” 周扬眼角一抖,到底是该成为大佬的人物,做事就是滴水不漏,现在他倒一点都不担心王卫红能不能进方家齐那个圈子。 “你有心了。”何先生点头感谢,却没有一点伸手的意思。 王卫红一拍脑门,后知后觉道:“您要是不收,三娃子这心思可就白费了。” 听到这何先生才大方的接过来,还打开布兜看了看。 周扬在心里暗道,王卫红这个小鬼硬是要得,不过还是何先生给力,不是一般人能腐蚀到的,加油何先生,我看好你。 三位先生没什么家当,换洗的衣服也极少,各自带着的包裹里也都是奶奶给置办的东西,周扬门清儿,奶奶可是下了血本儿。 用老太太的话就是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手里总要捏着点钱才能把心放肚子里,各种粮票也塞了不少。 毫无疑问,在老人家眼里,周庄才是三位先生的家。 打一上车开始,秦老先生就捏着周扬的手,一遍接着一遍的嘱咐:“三娃子,在家要听话,帮你奶多干活,带四丫头的时候精心着点,可别磕着碰着。” 立秋了,河套可不能再下了,凉水一激,大小伙子也受不了。 学习上也不能放松,好好考,给你老子争口气。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你奶,你大姑,你小妹可都指望着你当主心骨。” 往常这些话,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可往后再想听,机会怕是不多了。 一出了周庄,老先生就闭嘴了,看得出来,老先生心情不是太好。 “开始下露水了。”秦老先生嘀咕一句,闭上眼坐着不说话了。 周扬心里不好受,或者说马车上就没有一个心里好受的。 用秦老先生的话就是:我今年62了,经不起折腾,谁知道这一走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周扬心知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三位先生中秦老先生性子最好,受的苦也最多,身体早就熬坏了,不过到了京城,条件都好了也说不准什么情况。 赵先生怕周扬受不了这样的情景,故意挑话,问道:“老秦,你这包裹里装的啥玩意,滚瓜溜圆的,不是骨灰坛子吧?咋地?打算真就埋骨京城了?” 他想伸手去摸,秦先生却不肯,一扭腰,把包裹藏在怀里,紧紧搂着。 人都说老小孩儿,真是有趣极了。 秦老先生的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周扬知道,还是他亲手装的,忍着恶心装的。 要不说三位先生能交心,赵先生那句玩笑话真应验了,秦老先生偷偷叫周扬帮他装了一罐子牛粪,满满一罐子。 又可气又可笑,又可悲又可叹。 这个秘密当然是不能让赵先生发现的,不然秦老先生的老脸朝哪放。 “赵先生,临走了,您老不赋诗一首?” 赵先生一愣,嘿嘿一笑,从马车上坐起来,高声喊道:“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 这一嗓子下去,接下来就没有音儿了,赶车的国强队长摸一把湿哒哒的脑门,心想露水可不是白的,一抹(读ma,轻声)拭,可是黑泥汤。 王卫红也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挺有意境的一句诗咋就不往下念,急得人抓耳挠腮,还是他老娘说的对,读书人心眼儿多,就是坏。 过了好半天,赵先生吸一口气,才故作洒脱的吟出后半句: “月是故乡明。” 13.今日有酒须尽欢 进了县城,气氛又是一变,明显又轻松不少。 这时候的夜景也不是没有,相反还很热闹,充满干劲。 城北有几家轻工厂,搪瓷厂,罐头厂,换班的工人正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有说有笑。 有了国强队长的介绍信,一行人进了国营招待所,又遇见上次那个接待他们打电话的营业员。 对方记性很好,笑着打招呼:“三娃子,你可晒黑了。”可能觉得这句话不太好听,又加了一句:“天黑,显得。” 周扬撇撇嘴,天黑应该显白才是,不过对方也没有坏心,他也一笑了之。 登记了名字,对方一惊,讶然道:“原来是您几位,快请,已经有人等着了。” 何先生一点也不奇怪,果然方主任踏步走出来,老远就伸手笑着打招呼:“何教授,您来啦。” 周扬一瞥,方家奇正猫在他老子身后朝他使眼色。 哪想,方主任头一转,佯怒道:“三娃子,见了你大爷也不打声招呼,没大没小的。” 周扬撇撇嘴,马上换个笑脸殷勤的献媚:“呦,师母,大晚上不睡觉,挺有精神呀,看来还是肩上的担子不重。” 方主任笑骂一句,示意方家奇领着周扬出去转转,再三叮嘱别走远了,别惹祸。 得了示意的方家奇上来搂着周扬的脖子,一愣,“三娃子,哥觉着你是不是长个了?” “我也觉得是,家奇哥和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方家奇哈哈大笑,瞅了一边的王卫红一眼,也没多说,领着两人出了招待所。 钻了几个胡同,方家奇停住,疑惑道:“三娃子,你就不怕哥把你卖喽?” 周扬满不在意的摆摆手:“卖呗,正好。替我收钱的都带来了。” 说着他一指王卫红,介绍道:“这是王卫红,和我一个庄子,靠得住。” 王卫红马上打招呼道:“你好,我是王卫红。” “恩。”方家齐矜持的点点头,说道:“既然是三娃子介绍的,我瞧着你也没我大,也跟着叫家奇哥就行了。” “家奇哥。”王卫红规规矩矩的叫完了,三人的关系算是定下了。 周扬心想,王卫红看着可挺老成的,方家奇咋就知道人家一定比他小?准没安好心,想占人便宜。 方家奇试着上前拍拍王卫红的肩膀,赞道:“好家伙,这体格可够瞧的,干仗准是把好手。” 玩笑之后,方家奇推开眼前的门,神秘的说:“进来吧,这是国营饭店的后门,哥今天带你俩吃大户。” 两人自然没有异议,跟着进了大门。 按理说国营饭馆这时候应该关门了,可方家奇自然有他的门路。 后厨门口站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胖子,周扬只凭一眼就能瞧出这家伙必然和国营饭店有着什么联系。 小胖子一见方家奇,眼睛一亮,上前来招呼着说:“方哥,真准时。” 方家奇笑着和胖子点点头,拉过周扬和王卫红给对方介绍:“朱三儿,这两个是我小兄弟,高个这个叫王卫红,这小子叫......” 方家齐拍拍脑门,颇为郁闷的说道:“总三娃子三娃子的叫,你大名叫啥来着?” “周扬,周围的周,飞扬的扬。” 方家奇咋摸着牙花子,没好气的说:“你小子黑不出溜,人模狗样的,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那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量。” 方家奇笑骂着:“斗量,什么瓢。” 周扬梗着脖子,“我就瓢,咋了,就瓢。” 方家奇眼珠子一立,却没真生气,“瓢吧,早晚你也得瓢进去。” “有我大爷给我兜着,我怕啥?” 朱三儿眼睛一眯,似不经意的问道:“方哥,他大爷?” “我老子,可不是他大爷嘛。正好你俩都是三儿,一个朱三儿,一个周三儿,别说还挺有缘分。” 周扬也跟着笑,“可不是吗。” 说完大伙跟着笑。 朱三儿见气氛也有了,接过话头说:“方哥,咱进去聊?那两个也到了,饭菜也差不多了。” 方家奇点点头,“也好,反正你是地主,听你的。” 一直沉默的王卫红默默地说道:“可真是巧了,三娃子家也是地主。” 尽管此地主非彼地主,但关系还是一下拉近了不少。 看得出来,朱三儿领着几人要进的这个隔间是专门留下来的,没准都不对外开放,门上挂着牌子,写着‘杂物间’几个大字。 周扬感叹,不管是什么时候,有一群人的待遇始终是不一样的。 等门开了的时候,里边还有四个人,两个马上站起来,剩下两个也扭扭捏捏的跟着站起来。 方家奇仰着脖子扫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一会,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周扬心道,这才应该是方家奇本来的做派。 私下里关系再好,进了圈子总是要分主次的,不然就乱了套了。 方家奇坐,其他人可不敢跟着坐,朱三儿一瞧对面多出来那两位,冷汗都要下来了。 “三儿,什么情况?我寻思今天你是特意给我这俩小兄弟接风,感情不是啊?” 把朱三儿那个姓省略掉,表示更亲近,说明方家奇还给了朱三儿解释的机会。 还没等朱三儿开口,另一位马上低声说道:“方哥,前进是跟着我一块来的,我......” 这位还没说完,叫前进那位脸色一变,“方家奇,你别过分,这饭店又不是你家开的。” “嘭”地一声,方家奇一拍桌子,厉声道:“饭店不是老子开的,但老子说让他关他就得关。” 霸气,这才是方家奇身为第一公子的底气。 那两位脸色铁青,灰溜溜的走了,想放句狠话,可一瞧方家奇,终究没敢。 “晦气,朱三儿,把他俩沾过的椅子丢出去,桌布也撤喽,换新的。” 剩下两位和朱三儿忙活起来,方家奇这才低声对着周扬说道:“和我顶牛那位叫赵前进,他老子是你大爷的对头,他那狗腿子也是老熟人,张文明知道不?那是他家小犊子。” 等都收拾好了,也开始传菜了。 方家奇一乐,指着周扬和王卫红朝另外三人笑道:“你们不是总好奇这黄鳝哪来的嘛,正主来了,这回问吧。” 这么说,倒真没人敢问,而是规规矩矩的坐着。 朱三儿拿过来一瓶酒,试着问道:“哥,整点?” “整屁整,喝一肚子水饱别再尿了炕。” 周扬感动的尿都要挤出几滴,看这架势这几人没少偷着喝,今天不喝全是为了他和王卫红考虑。 不管从年岁还是地位,周扬和王卫红都得垫底,这酒瓶一开,总需要个倒酒的。 他俩要是不倒,说不过去,倒吧,今天这饭局就变了味,今后在这个圈子里他俩也别想抬起头来。 “三娃子,卫红,那是王和平,他老头子是粮食局的,你俩叫一声王哥就行。”方家奇指着对面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青年介绍道,对方立刻站起来点头致意。 周扬和王卫红规规矩矩的叫人。 “这个瘪犊子,袁大脑袋,他老子是宣传口的,也是自家兄弟。” 这位袁大脑袋倒不是头大,而是眼睛大,长得还挺帅气。 “你就是三娃子?我听方哥都快叨咕烂了,我寻思着是方哥小相好,没成想是个带把的,哈哈。” 袁大脑袋上来就打趣,看得出他和方家奇的关系是真铁,他老子是宣传口的就不奇怪了,这年头,方主任要想地位稳固,宣传口必须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周扬脑子一转,问道:“袁哥,你家老爷子管着宣传口,那印刷局总有关系吧?” 袁大脑袋一愣,这是什么套路? 朱三儿却不干了,嘟囔着:“三娃子,不是说好了咱俩合作的吗,你和你袁哥有啥好掰扯的,就算你想印挂历也得是鲤鱼,整几条黄鳝上去怪膈应人的。” 周扬笑而不语,当然不是印挂历,他有一个大生意,要是做好了比倒腾鱼要挣钱多了,而且少不了和印刷局打交道。 14.位卑未敢忘忧国 这年头生活条件不高,就算是在座几位衙内也不是经常敞开了吃喝。 可尽管筷子没停过,正事儿也没耽误。 方家奇开了个头:“朱三儿你家老头子管着国营饭店,和平老头子的粮食局管着水产公司,多的我就不说了,我这两个小兄弟能拉扯一把就拉扯一把。” 两人拍胸脯保证。 方家奇转了个话头,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一点要注意,丁是丁卯是卯,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谁要是敢占不该占的便宜,拿不该拿的好处,别怪当哥的翻脸,不认兄弟。” 两人再次保证不敢,朱三儿赔着笑说:“哥,你就放心吧,我和和平哥家里的老头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到时候不用你动手,老头子们就能扒我俩一层皮。” 接下来方家奇果然不再掺和,就是吃菜,周扬和两人客套几句也把王卫红推出去。 刚开始王卫红还有些放不开,可聊着聊着,气氛就活络了。 周扬几次把目光放到袁大脑袋身上,几次欲言又止,就连不打算掺和的方家奇都看出不对劲了。 不过,周扬不主动说,他自然也不会主动问。 饭局持续时间不长,满打满算半个小时,王卫红那边收获满满,约定了明天送货,朱三儿和王和平表示有多少要多少,肯定不会掉链子。 几人依依惜别之后,方家奇带着周扬和王卫红从后门出去,朱三儿三人直送到门口。 回招待所的路上,走在前头的周扬忽然转头问道:“卫红哥,咋样?” 王卫红像是闷葫芦一样,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个笑脸:“三娃子,我算是长见识了,真是谢谢你了。” 方家奇忽然来了一句:“咋?光谢他三娃子,就不谢谢你家奇哥?” 周扬嘿嘿一笑,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家奇哥,给你来根儿华子?” 两人反映各异,方家奇莫名其妙,王卫红则挠着头嘿嘿傻笑。 “三娃子,卫红,有个事我得交代一下。” 二人马上换了神情,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也不用那么紧张,这件事到底是你俩出面。不过我觉得吧,有些话听三分想七分。就比如朱三儿和王和平说黄鳝有多少要多少,倒也不是他俩诓你,而是有些话就得这么说,但你们听了不能这么做。能明白吗?” 周扬是真明白,王卫红不管明不明白,反正知道点头听这就对了。 “就说这第一回送货,这个量要掌握好,不是多就好,明白吗?做生意讲究货真价实。控制不好这个量,明天就坐蜡了。我寻思第一回少带点,要是对方满意了,想多要,定下来隔天再说,你俩觉得那?” 王卫红点头,自然没有异议。 方家奇考虑的周到,说到底这件事不是几个小孩子在桌上就能真敲定的,还要看各家大人的意思。 而方家奇也有为公家考虑的意思,他首先要确保公家的利益不能受损。 买卖买卖,要买卖双方都点头同意,不是剃头扁担一头热的事儿。 回到招待所,方主任正坐在前台喝茶,一见三个小家伙回来就站起身把方家奇领走了,看来正事是谈完了。 送走了方主任,何先生又出来了,正好周扬有事和何先生商量。 三个人开了两间房,秦老先生自己一间,赵先生和何先生一间,进了房间,周扬和王卫红规规矩矩的坐下。 周扬酝酿一会,开口道:“何先生,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何先生放下茶杯,示意他听着。 “关于复习这事,我觉得这里边有点商机,您也别觉得我钻钱眼儿里去了,我这人就这么点追求。” “恩,你接着说,我听着那。” 周扬瞅了王卫红一眼,反正他接下来说的这事也避不开对方,谁让王爱红是个藏不住话,又爱打小报告的丫头。 “您和两位先生留给我那份复习资料,我想订成册出版,这可是个为考生们谋福利的大好事。” 说完,周扬也有些脸红,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何先生伸手点他,脸上笑的有些狭促。 坐在一边的王卫红心里翻江倒海,听这两位说话,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好像打机锋一样,可透露一个意思,复习,考试,莫非是三娃子总念叨那个高考真有门? “好吧,我承认是为了我自己,可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占有更多的物质财富总没错吧?” 这回何先生才有一股我看透你小子的样子。 “可这么着你就不担心,给自己培养竞争对手?你小子可没那么大度。” “嘿嘿,高明莫过先生,不过这件事你不做我不做,也总要有人做的,我只不过是稍微占点先机,再给自己留一个缓冲时间,反正高考也不是这几天能确定下来,要是比别人多复习这么长时间,还考不过别人,我干脆就别活了。” “我总觉得你小子肚子里没憋好屁,你肯定有后招,干脆放出来吧。” 周扬又是一笑,说道:“那我可就放了,我人微言轻,说出去的话终究不够分量,要是在这份复习材料上加上三位先生的大名,那可就是考生们的福气了,这对三位先生也是大好事,人都说圣人有三立,立德、立功、立言,出书立言可是个流芳千古的大事。再说了,书卖得好也有稿费不是。” 何先生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这件事我就不参与了,不适合出面,你可以和老秦小赵他俩商量商量,抛开你那些私心杂念,这件事本质上的确是个好事。” 周扬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之后才惊疑着问道:“您不适合出面?难道说您......” “恩,正打算告诉你,我的工作敲定了,小方捎来的消息,上边的意思是希望我回学校转做行政工作。” 之后从何先生嘴里又吐出一个名字,放在现在是够绕的,但周扬门儿清,这大概就是专门为大领导准备的智囊型人物。 “其实也是你那些话点醒了我,人要有立场,对有对的道理,错也有错的道理,不管对错,总要讲出道理来。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荣幸。” 15.若个心声似雨声 “天晚了,也别折腾了,三娃子找你国强叔再开个房间。” 周扬故作不情愿的嘀咕道:“你这是慨他人之康,反正花的都是老太太的棺材本儿,你倒不心疼。” 可还是痛痛快快的开了一间。 秦老先生上了年纪,又加上心情兴奋,这晚上就没了睡意,可想到明天就要赶路,在车上肯定休息不好,于是找服务员要了二两白酒,喝的晕晕乎乎才躺床上睡着了。 爱打呼噜的国强队长,被塞进秦老先生的房间里打地铺,反正秦先生喝了酒,也不用担心被吵醒。 周扬和王卫红挤在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谁睡都不好,索性两人都打了地铺。 毛月亮透过毛玻璃照在房间里,王卫红整颗心也跟着毛毛的。 总觉得今天有些不真实,方主任家的孩子请他吃饭,还有好几位身份同样贵不可言的陪着。 这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旁边躺着的人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三娃子。”王卫红轻声喊着。 周扬心里一阵恶寒,虽说外边是大月亮地儿,可屋子里依旧暗的厉害,他上衣都脱了,王卫红这么一叫,总让他觉得起鸡皮疙瘩。 “三娃子,你睡了吗?” “睡了!”周扬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声。 “三娃子,聊两句吧,我这心里总觉得激动,睡不着。”他不放弃,把脑袋探过来。 “明天可有的忙,还是早点睡吧。”周扬抱着上衣翻身背过脸去,铺好衣服枕在脑袋下又要睡,可突然想到什么,哪里一紧,这个姿势可有点危险,月亮这么大,长得像大猩猩似的王卫红没准就要变身,想到自己的清白,睡意全无。 “那就再聊十块钱的。” 周扬来精神了,王卫红却没话说了。 “你这人真有毛病。”周扬没好气的嘀咕一句,眼珠子一翻,说道:“卫红哥,你也试试吧。” “试什么?你可别乱来。”这回换王卫红小心了。 “乱来什么?我叫你试试考大学。” 王卫红一怔,随后摇头:“我不行的,我没那个天分,我不是那块料,我.......” “我我我,男人不能说不行,再说了,不行才要试试,反正你又不进去。” “进什么?” “进大学呀,要不然你以为是哪?试试吧,要不然等将来摊子折腾大了,数钱你都数不过来。” 王卫红嘿嘿一笑,像是看见了眼前真有一大堆钞票,露出痴-汉一般的表情,伸手一抓,憨笑着说道:“我不行还有爱红,爱红脑子灵,等爱红念出息了,就让爱红给我帮忙。” “我的卫红哥,爱红姐将来是要嫁人的,把钱给外人看着,你能放心你妹子,我还不放心你妹夫。” “你对自己有啥不放心的。”王卫红顺嘴说道。 “啥玩意我对自己不放心,”说完这句话,周扬腾一下坐起来,尖声喊道:“卫红哥,你可不能乱点鸳鸯谱。我可是拿爱红姐当姐看。” “你看你嘚瑟啥,女大三抱金砖,正好。” “别闹,爱红姐比我大两个月。” 王卫红也跟着坐起来:“两个多月,四舍五入,凑整抹零就是三个月,女大三抱金砖,又没说是三年还是三个月。” 周扬气呼呼的躺下,再也不说一句话,心想卫红哥真是打的好主意,我想带你发家,你却想占我便宜,当人家妻舅有瘾吗。 不管王卫红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周扬还是有点激动,这说明啥,说明他上辈子那个老大难,今天也变成抢手货了。 不由得给王卫红点赞,小伙纸,你很有眼光,知道趁哥腿还没粗的时候抱过来,不然等哥一朝膨胀了,别看你个高胳膊长,你还真抱不住。 这一觉周扬睡得倒挺踏实,迷迷糊糊正做着美梦,却被王卫红摇醒了。 “三娃子,快起来,先生走了。” “啥玩意走了?”周扬翻了个身,根本没听清。 “何先生走了。” 这回听清了,周扬骨碌一下翻起来,问道:“几点了?” “5点半,日头都出来了。”王卫红说完,又问道:“咱俩咋整?” 套上衣服,到门后边的脸盆里随便洗了一把脸。 “回家,国强队长没走吧?” “国强叔能上哪去?” 周扬问的莫名其妙,王卫红也答得莫名其妙。 等收拾好了,退了房,和国强队长汇合,王卫红才试探着问道:“先生们走了,你就不想?” 周扬翻翻眼珠子,说道:“又不是没日子活了,反正我明年就要去京城的,你要是加把劲,没准儿也有机会。” 回到了庄子,周扬大致估算了一下,自家的水坑子里大概有三四百斤黄鳝,这点货说少不少,说多可也不算多。 国营饭店要不了多少,一天最多几十斤,可水产公司要是谈妥了,要的就是大数目。 可以预见,只要第一次交易达成了,后续的生意肯定越来越红火。 抽空又去了一趟国强队长家里,红梅婶把周扬迎进屋子,说道:“你国强叔转道儿上公社了,啥前回来也没个准点儿。” “红梅婶,其实这事和您说也一样。” 红梅婶不明所以,问道:“和我说?你这孩子说啥糊涂话。” “婶儿,可不是糊涂话,我寻思万一那边要货量大,我和卫红哥可忙不过来,我这是向您求援来了。” “向我求哪门子援?你这孩子越说我越糊涂。”红梅婶讪笑一声,表情越很受用,三娃子这孩子说话好听,左一个婶儿,又一个您,叫的人心里舒坦。 红梅婶可是个真能顶半边天的能人,当下问道:“你不是把主意打到大队上了吧?这可不行,大队有生产任务,太过分了可不行。” “哪能啊,庄子里的小孩不闲着嘛,可以发动起来,当然也不白干,要给工分儿,至于给多少就得国强叔拿个章程。” 想了一会,红梅婶说:“倒是个办法,可下河摸鱼总归不安全,大人可得担心。” “7岁以下的不要,这事就得您家里我建设大哥出面,有他在,还怕看不住这群小崽子?” “这...” “咋了?婶儿,这可不犯错误吧。” “行是行,就怕建设......” 周扬立刻打断,“婶儿,您这可就谦虚了。您别嫌我多嘴,觉着委屈建设哥才是。” “那行,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和建设说,你放心,不该说的他绝对不说,不该管的他要是敢管,我叫你叔儿拿皮带抽他。” 周扬故意板着脸,严肃的说道:“婶儿,刚说您谦虚,您可就不诚实,建设哥可不是那样的人。” 18.衙内的打开方式 转道又去了一趟王卫红家,把拉齐建设下水这事提了一嘴。 王卫红皱眉,不大情愿。 “齐建设这人可不好摆弄。”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周扬不怀好意的一笑,挨过来说:“你放心,我都想好了,一会这第一趟把他也带上,到时候你赶车,让他当管家,我进城后先走一步,和那几位商量商量,演一场戏,杀杀他的威风,让姓齐的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王卫红没说话,愣了一会,没支持也没反对,半晌才挤出一句:“可别太过火了,别让咱俩再被恨上了。” “我办事,你放心。”周扬拍拍王卫红的胳膊。 “你越说我这心越放不下,你小子太能折腾了。” “王卫红同志,你这么说良心不会痛吗?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眼光。”周扬捂着心口,悲愤着说。 “我还怀疑你的眼光那?”说完,他一努嘴,王爱红抱着本子走进来。 “三娃子,你让我抄的东西抄好了,给。” 往常还没觉得什么,昨晚上王卫红这王八蛋一点,现在周扬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三娃子,你晒蒙啦?这日头也不太热呀。”王爱红不知道内里缘由,靠过来盯着周扬仔细瞧了瞧。 周扬夺过本子,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那我先走了,一会到我家集合。” 王卫红大喇喇的挥挥手,挤兑道:“可不得走,你还想留下吃饭还是咋的?太心急了。” 这一来,周扬的脸色更红了几分。 “哥,我越瞧着三娃子越像中暑了。” 王爱红说的煞有介事,她哥撇撇嘴,“他可不是脸热,我看他是心热。” “吃杏了吧,咋还整烧心了。” “咳咳,爱红,你送送三娃子。” 周扬赶紧摆手,“不用,真不用,我先走了。” 说完,几乎是逃着出去的。 一路上越像越不对劲,尼马,这是让他们兄妹俩调戏了。 回了家,小妹一口一个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周扬赶紧抱起来稀罕一会。 老太太努努嘴:“又上哪折腾去了?” 周扬琢磨奶奶话里的意思,一扭头,桌子上放着一小堆儿鸡蛋,好家伙,得有一斤。 “国强家的送来的,我寻思肯定是你又做啥幺蛾子了。” 把小妹举过头顶,颠了颠,周扬冲小妹笑着说:“这回可不是作幺蛾子,以后咱家四丫头天天喝奶粉,喝成小胖堆儿。” 小妹咯咯笑,跟着喊:“吃,吃。” 偏偏老太太口是心非,横着眼睛说道:“可不能再惯着四丫头了,我看迟早要惯到天上去。” 他这个冤呐,心道,要说惯,可还是您老人家先惯得,我这才哪到哪。 不过转念一想,老太太可能是吃醋了,也说得通。 “昨晚上,四丫头闹的厉害吧?” 像是被看透了心思,老太太没好脸儿,“说什么昏话,四丫头不知道多乖。” 猜到点上了,肯定是四丫头太粘他了,找不着她哥,肯定要闹,老太太难免手忙脚乱。 正说话的功夫,王卫红从外边扯着嗓子喊:“有人没?三娃子。” 周扬抱着妹妹正要出门,老太太拉下脸,呵斥道:“干啥,日头这么邪乎,还想带四丫头出门咋地?你寻思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煮不熟晒不透?” 摸摸鼻子,把小妹放下,老太太冷哼一声,脸色才稍微好一点。 大门口,周扬热情的打着招呼:“建设哥,卫红哥,不进来坐坐?” 齐建设有点矜持,没说一句话,王卫红抢过话头呛声道:“坐啥坐,谁家没炕是咋地?赶紧捞鱼,赶路,别耽误正事。” 接过被塞到怀里的竹娄,周扬有点发懵。 今天这都是吃枪药了咋地,脾气一个赛一个暴。 哎,妹子真是好,谁家都当宝,可他招谁惹谁了,一个不让沾,一个非要往上送,他能说什么,他也很无奈啊!耸肩摊手jpg。 看来王卫红是真把他的话交代清楚了,齐建设杵在那跟个电线杆子似的,站的溜直,是真把自己当管家兼掌柜的看待。 两人默契的没多说什么,捧着吧,现在你越舒坦,一会让你越难受。 捞了一筐黄鳝,大概五六十斤,正好是周扬能抱起来却又不费力气的程度。 又装了一桶水拎上马车,这一路要勤淋水,要不黄鳝死了就卖不上好价。 收拾妥当,三人出发了。 王卫红赶车,周扬看水桶,又要时不时浇点水,至于齐建设,这少爷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一把花生,像耗子似的剥着。 多了个齐建设,两人也没商量什么事,赶路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刚进了城,周扬从车上跳下来,说:“建设哥,卫红哥,我去给人送个东西,早就答应人家的,拖不得。” 说着,掏出爱红给的小本子,朝俩人晃了晃。 王卫红自然没有异议,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齐建设觉得不妥,但也没制止,看来红梅婶还是有一定恫吓力的,至于这股力量有多大,周扬不是太乐观。 将在外,军令还有所不受呐。 许是在齐建设眼里,他最大,啥事都得他拿章程,现在没说话,那是没见到票子。 等真开始谈生意,齐建设未必不会大包大揽。 就算生意搅和不黄,可膈应人不是? 王卫红特意带着齐建设兜圈子,可齐建设也不是傻子,第四圈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啥,我晒懵了,转(zhuan,第四声)向了。” 觉着差不多了,王卫红这才赶车往约定好的地方走过去。 没成想,半路上被几个带红箍的给拦住了。 打头那个说:“你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的?” 王卫红心里一喜,暗道三娃子效率就是快,当下陪着笑道:“领导,为集体添砖加瓦,支援社会建设,咱们是给国营饭店和水产公司送货的。” 对方脸色好了几分,刚要继续询问,不想齐建设这个二愣子脖子一梗,嘴硬道:“我爸是向阳公社周庄大队队长,来城里是有任务的,你们要是耽误了,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对方一听这话,立刻冷着脸夺下王卫红手里的鞭子,把车拦住了。 “天王老子也不能投机倒把,有啥话到我们办事处再说吧。” 这下齐建设倒是一愣,提他老子名号咋不管用了?他老子可都说过了,这生意合理合法,县里都知情,难道这些戴红箍的连方主任也不怕? 17.机关算尽太聪明 齐建设傻不傻?当然不傻,相反他还准备算计另外两个。 打戴红箍的一露面,齐建设就暗喜机会来了,简直是天助我也。 小孩子都怕公安,同样的,戴红箍的不比公安的威吓小,要是报出他老子大名,把这几个戴红箍的喝住,那可就露脸了,简直是一石二鸟。 既摆平了麻烦,又确立了自己的权威,以后周扬和王卫红指定唯他马首是瞻。 算盘打得响,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耳雷子,更响,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戴红箍的二话不说,赶着马车就要带走。 齐建设慌了,马车和黄鳝要带走就带走吧,总是身外之物,实在不行,把王卫红这瘪犊子也抓起来都行,可千万别捎上他。 他可是齐家的希望,下一届工农兵学员的有力竞争者,要是被戴红箍的抓起来,别说关起来过夜,只要是问几句话,在问话记录上签个名,再留下个红手印儿,他这辈子就算毁了。 工农兵学员审查可严的厉害,有一小块污点都没戏。 这一趟要是真去了,他就不纯洁了。 总算他还不是无可救药,没把责任都推到王卫红身上。 王卫红朝领头那人使眼色,示意这种程度就够了,不用演的太像,他手腕子都被捏红了。 可对方似乎太敬业,入戏太深,还反过来瞪了他一眼,说他对抗调查,想要腐蚀干部。 情况有点诡异,三娃子这货莫非把他也给算计进去了? 王卫红眼睛一亮,靠过去说出了一个名字。 不想对方都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别想着拉关系,现在我越来越怀疑你们有问题,跟我们走一趟吧。” “啪”王卫红一拍大腿,玛德,窜戏了,这是李鬼遇见李逵了。齐建设真是二楞子,早知道他这尿性,何苦三娃子绞尽脑汁想那么一出。 啥也别说了,老老实实走吧,漫天神佛保佑三娃子及时赶过来,不然他受得了,鱼可受不了。 再说戴红箍的人赃并获,将两人带走之后,周扬缩头探脑的回来了,也就是前后脚的事,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袁大脑袋出面联系的人,绝对没问题。 可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周扬拉住旁边一个正剃头的老大爷,问道:“大爷,您受累,跟您打听个事,您说什么马车又卖鱼的大小伙子被人带走了?” 老大爷倚在藤椅上一动也不敢动,眼珠子转向他这边,说道:“可不是吗,两个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干点啥不好,非得挖公家墙角,可不就被带走了,连人带货,一网打尽。” “艹”周扬爆了句粗口,王卫红这个不靠谱的,他这个总导演剧本都写好了,主演怎么就跳戏了。 没办法,还得回去一趟,这事还得袁大脑袋摆平。。 不客气的说,投机是个筐,啥都往里装,而且一装一个准儿。 进了投机办,齐建设立刻就蔫了,瞅着眼前光秃秃的白灰墙,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后悔啊,当初就应该听他老娘的话,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也不能说。 工作人员冷着脸把本子一摔,疾言厉色的说道:“交代吧,那一筐货分量可不少,够你蹲个三年五载的,你要赶紧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齐建设嗷一嗓子窜起来,可又没胆子闹事,这时候的干部可不是吓大的,不怕你闹事,就怕你闹不大。 “同志。” “少套近乎,谁跟你是同志?不要存任何侥幸心理,如实交代。” “领导,我那个弟弟没事吧?” 工作人员眼睛一眯:“弟弟?你说的是你那个同伙吧。他可都交代了,现在就看你是不是要继续嘴硬。” “啪!”门被推开了,周扬和袁大脑袋在两个工作人员陪同下走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公安。 齐建设这心拔凉拔凉的,事儿闹大了,连公安都惊动了,他们三个这是被一网打尽了。 不想,袁大脑袋朝戴红箍的笑笑,说道:“老沈,我是来提人的。” 齐建设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说道:“同志,就是误会,他是主谋,我是被胁迫的。” 周扬脸立刻冷下来,暗暗骂了一声软蛋,伸手拦住袁大脑袋,说道:“袁哥,算了,咱们走吧。” 一行人转眼间又出了门,齐建设傻眼了。 院儿里,王卫红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三娃子,你那个大哥不捞一把了?” 周扬撇撇嘴,不屑的说道:“他算哪门子哥?他配钥匙吗?” “配钥匙?” 反应过来的袁大脑袋捧腹大笑,又轻飘飘的说道:“那就晾他一会?” “恩,卫红哥,咱们赶紧办正事。” 马车黄鳝一根汗毛都没少。 周扬热情地拉着工作人员的手,摇晃着:“领导,给您添麻烦了,太过意不去了。” 对方也挺客气,“都是误会,你们的证明我也看了,没问题。” “不行,要感谢的,卫红哥,给领导装几条鱼,挑大的。” 王卫红赶紧应下来,伸手就要去捞。 对方冷着脸,说道:“同志,都是为人民服务,你这么干可就逼我犯错误。” “还是领导觉悟高,为人民服务,请问您贵姓?” 对方摸不着头脑,向袁大脑袋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袁大脑袋点点头,示意没事,对方才说:“免贵姓周。” “巧了,没准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送东西不合规矩,这感谢信还是要写的,锦旗也少不了。” 对方这一下又露出笑脸,主动拉着周扬的手晃个不停。 周扬心里却又泛起一股罪恶感,这都是好干部,他不知道他这么功利对不对。 寒暄之后,出了大院。 袁大脑袋摸着下巴,瞥了周扬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三娃子,就凭你这为人处世的圆滑,对付这么个二愣子,有点小题大做了。” 可不是吗,是他太小心了,可他也很无奈啊。 再次摊手耸肩,再次jpg。 一直一声不吭的王卫红挤出一句:“这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18.花钱的正确姿势 再次来到国营饭店,这次走的却是正门,周扬这辈子还没好好打量过国营饭店。 许是重生后的目光变得土包子了,望着土到掉渣的国营饭店门脸,周扬愣是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气派。” 朝中有人好办事,朱三儿和王和平都到了,先和两人打完招呼,就要开始谈正事。 朱三儿和王和平都没有掺和的意思,自有饭店和水产公司管事的过来验成色,他俩拎得清,也不指手画脚。 不管怎么胡闹,这个圈子里有个潜规则,就是不能损公肥私。 “恩,这黄鳝比上次送过来的好了不少。”国营饭店出面的是个挺有派头的大厨,说出的话也很有可信度。 饶是如此,水产公司来的人还是亲自查看了一番,同样表示满意。 “没问题那咱就把价定下来,再过称。” 最后两方一合计,给的价格是一斤一块三毛钱,已经很厚道了。 上称一称,五十二斤高点,周扬说道:“就按五十斤算,这底下肯定有几条死的,多退少补,这回嫌少没关系,以后您递句话,多了不敢保证,到这个月底,每天三五百斤的不是问题。” 那大厨道了句爽快,这一嗓子可把周扬吓了一跳。 大厨姓黄,性子开朗,办事也不磨叽,叫过来两个后厨学徒赶紧过称,把自己这份分出来,饭店尽量挑活的大的,只要了十斤,多出来那两斤没动,算是给水产公司的补偿。 “小兄弟,以后来饭店找你黄叔,想吃啥尽管说。”可能觉得自己话说的太满,又加了一句:“黄叔给你打折。” 这时候可不兴打折,也没有这个规矩,打折是占公家便宜。只是换了一种做法,比如同样宫保鸡丁,掌勺主厨心情好了能给你做成宫保鸡,要是这位看你不顺眼,那你就等着吃宫保丁吧,鸡自然是没有的。 你还没处说理去,这时候在国营饭店吃霸王餐的不是没有,但都进局子了。 一筐鱼换成了一沓毛票子,王卫红这心才算从嗓子眼放到肚子里。 六张大团结,捎带五张一块的纸币,周扬接过来直接数出三十三块塞到王卫红手里。 后者瞪大眼珠子,喉头发干,想要推搡,可眼珠子一沾到花花绿绿的大团结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出息!”周扬笑骂了一句,可自己这小心脏也有点不争气,跟着躁动起来。 前辈子,六十五块钱就是他一包好烟,可重生到现在第一次手里攥着超过五块钱的巨款。 “三娃子,这不对吧,咱俩一人三成......” 周扬嗤笑一声,说道:“咋了?这次的鱼是我之前存下的,凭啥要给队上分,要不是我三娃子还有几个哥哥帮衬,今天倒霉的就是我。” 一想起齐建设的所作所为,后边的话,王卫红也就咽下去了。 “可还是太多了,我......” “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爷们儿,看我教你钱该怎么花。”说着周扬一扭头,冲黄师傅喊道:“黄叔,您受累给造一桌席面,也别太狠,照着25块钱准备,见者有份,今天我请了。不过丑话我得先说,别打我剩下这七块钱的主意,五块钱是我老婆本儿,两块钱给老太太和四丫头买点吃的。” 在这个五块钱就能买下全世界的年代,二十五块钱的预算放到国营饭店也是可劲吃,吃吐了拉倒。 大伙哈哈大笑,说周扬不要脸,这么大点小犊子就想娘们儿,也有人笑周扬异想天开,五块钱就想娶媳妇。 周扬翻着眼珠子怼回去:“老婆本得慢慢攒,今天五块明天十块,哪有一蹴而就的,就是娶媳妇也不是认识了就抱上炕头吧。” 大伙又是笑的更厉害了。 王卫红却笑不出来,一咬牙,“这顿咋能让你请,三娃子,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卫红哥,你就听我的,这顿给哥哥个机会。” 袁大脑袋看不下去了,挤兑道:“你们小哥俩倒是兄弟情深,搁这嘎达打谁脸呐?这顿能让你俩请?朱三儿,撒愣的,我去喊方哥。” 说完,袁大脑袋就跑了,比兔子都快。 “我凑,袁大脑瓜子,你是崽卖爷田不心疼。”朱三儿跳着脚冲袁大脑袋跑的方向大骂,王卫红尴尬不已。 “还是我来吧。” “你来个屁,我席面都准备好了,袁大脑瓜子这瘪犊子扯老婆舌。黄叔,起火吧,不等袁大脑瓜子这瘪犊子了,他进来给我拦着。” 朱三儿说完,周扬接了一句:“黄师傅什么时候登基?” “登啥记?黄师傅小闺女是我学姐,还登哪门子记?”朱三儿撇嘴。 “你那是啥耳朵?我说登基,皇叔啊,三国,刘皇叔。” 想明白关窍的大伙又是一阵大笑,周扬耍宝似得打了个千,“小的恭送陛下回御膳房造饭。” 黄师傅笑骂一句,“还造饭,老子还造反呢。” 虽说是有准备,可席面做得了总要一会,再说方家奇没到,也不能开席,没有这么干的。 国营饭店斜对过不到一百米是国营招待所,国营招待所那条街南面就是县供销社,兜里揣着三十二块钱巨款,周扬这心就不老实了。 考虑再三,王卫红也跟着去了,王和平自己没意思,又不想进去蹭油烟。 县供销社可比乡供销社大太多了,最起码在县供销社能买到自行车,在乡供销社肯定不行。 现在供销社人不多,周扬走到柜台前,跟正在柜台里嗑瓜子的大姐陪了个笑,问道:“大姐,买糖要票不?” 大姐翻翻眼珠子,放下瓜子,又从柜台下边摸出针线织毛衣,“买东西咋能不要票,买米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肉要肉票。” 周扬坐蜡了,钱他有,可票上哪淘换去? 跟在后边的王和平走上来,平静的问道:“赵大海在不在,你就跟他说王和平来了。” 能准确叫出自己领导的名字,大姐不敢大意,伸手一拉头顶的红绳,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铃声。 不一会,一个三十左右岁,留着干部发型的男人走下来,脸上惊讶一闪而过。 “和平来啦?这两位?” 王和平摸摸鼻子,指着周扬,“是三娃子要买东西,遇到点困难。” 赵大海一脸不解。 “领导,有不要票的糖不?最好是奶糖。” 赵大海一愣,先是看了王和平一眼,没瞧出什么东西来,才硬着头皮说道:“有。” “有多少?” “不多。” “那给我来点儿。” “恩。” 一个敢买,一个敢卖,一个敢称。 王卫红和王和平两人一脸问号,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这俩人从头到尾一个准确的量词都没说出来,这生意就做成了? 周扬故作高深,心道土包子图样图森破,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你不懂。 19.三娃子的大手笔 方家,袁大脑袋上门的时候正赶上王老师在家。 “小文来啦?找家奇玩嘛?” 正摇着蒲扇纳凉的方家奇眉头一皱,他都20岁的人了,家里还总当他是个孩子。 “王老师好,我来找家奇哥。”袁大脑袋规规矩矩的问好,才进了门。 王老师洗了两个苹果放到桌子上,自己回了房间,孩子们说悄悄话,她从来不掺和,这就是她和孩子相处的智慧,在这个年代,绝对算上是开明的家长。 方家奇光着膀子,热得没有一点精气神儿。 “从那边回来的?” “恩。”袁大脑袋点点头,朝卧室那边望了一眼,方家奇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当下支起身子,问道:“有事?” 袁大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方家奇。 后者摆摆手一脸厌恶,袁大脑袋嘿嘿一笑,天这么热,可不就出点汗呗。 “啥东西?” “我也看不太懂,不过三娃子说是啥答案还有解析,我听了是稀里糊涂的。” “哦。”接过来翻翻,方家奇倒是看出点门道。 “三娃子有话交代吧?”本该是疑问,方家奇却说得笃定。 袁大脑袋一副果然瞒不住你的表情,“三娃子要通过我老头子的关系,找人印成册子。” “继续说下去。” 得了鼓励,袁大脑袋搔搔头发,欠着屁股问:“这玩意不会犯错误吧?” 方家奇恩了一声,接着依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那倒不至于,这东西倒不犯忌讳,不过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 袁大脑袋糊涂了,先前是看懂了的样子,这会又说看不懂,家奇哥到底是啥意思呦,急死人。 “这东西应该是配套的,三娃子肯定还有后招。他就没说别的?” 袁大脑袋点点头,“说了,三娃子说既然这回亏待了兄弟们,下回他不能再不仁义,要不然就是瞧不起他。” “嘿嘿,这三娃子,有意思,够局气。” 方家奇心情大好,知道三娃子意有所指,这次的买卖本来应该是有他们几个一份,但最终方家奇没伸手。 一来这可操作的空间太小,人多眼杂,没必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把名声搭上。 二来主要是他老子坚决不肯他动这件事的心思。 “三娃子说要干票大的,印这东西准备要投资一笔大的。” 方家奇心思一动,问道:“多大?” “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沉吟一会,方家奇问道:“今天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一斤一块三,三娃子和卫红各能抽四毛钱,三娃子说到这月底,一天三五百斤不是问题。”袁大脑袋咂摸着牙花子,说起来一脸兴奋。 “三娃子说三五百斤,那就按四百斤算....”方家奇话音越来越低,自己心里算了一笔账。 按每天四百斤算,一天就是一百六十块钱,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天一百六,比抢钱来得都容易,他老子一个月工资补贴全算下来才四十二块钱。 好家伙,三娃子折腾一天,够他老子挣四个月,这太吓人了。 这么一算,三娃子将来那笔买卖手笔可就大了去了。 “你说这么大笔钱就没人眼红?” 袁大脑袋一怔,把齐建设的事捡着说了。 “恩,这才对嘛,要是他都考虑到了,我都怀疑这小子成精了。” “没成精也差不离了。” 方家奇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想起三娃子说过,建国后不许成精。 “既然三娃子还叫咱们一声哥,咱就不能看着不管,你回去交代一下,让水产公司的嘴严实点,朱三儿那你也关照一下。” 话了,觉得不妥,他又加了一句:“和平不是个拎不清的,但也得打个招呼,小心无大错,这事要是起了什么幺蛾子,咱们都得担干系。” 袁大脑袋眼角一抽,怯声问道:“哥,没这么邪乎吧,咱们也没收好处。” “你呀,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种事,说不准,再说了不是还有姓赵的和姓张的在一边守着嘛。” 可不是吗,赵前进和他那狗腿子可是闻住味就咬的疯狗,一个不小心事儿就坏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账也得换个法子。” “哥,你的意思是?” 方家奇站起来,玩味的说道:“公对公吗,就要有公对公的样子,你见过一次一结算的公对公吗?” 袁大脑袋一愣,马上问道:“那三娃子那?” “三娃子那当然不行,我的意思是把周庄大队那份扣下,等这笔生意完事了再一块结,这么一来数目虽然大,可挂在帐头上,总没那么显眼。” 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周庄那个队长看着是个明事理的,可这次三娃子把人家亲儿子摆了一道,没准人家心里就膈应了,想要使点坏太容易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帮忙帮不上,搅局一等一,先把款子搁起来也是为了让队上有所顾忌。 “高啊!”袁大脑袋伸出大拇指,不吝赞赏,这会被周扬打击的破碎不堪的小信心总算找回来几分,人来奸马老滑,任是你三娃子再妖孽也得家奇哥给你擦屁股。 “这件事我亲自和三娃子说,卫红看着也是个稳妥的性子,问题应该不大。” 袁大脑袋表示赞同,与三娃子一比,他怎么看都觉得王卫红可爱多了,也纯洁多了,纯洁都像一张白纸。 “对了,你瞧我这脑瓜子,那啥,正事谈完了,咱们也该吃大户去了。” “行啊,这事我愿意干,光动嘴不用动脑子,谁不吃谁是王八蛋。三娃子的局还是卫红的?” “你先别说,我猜猜。”接着方家奇一边套背心,一边自言自语:“三娃子做事没的说,从来不差理,这顿肯定跑不了,不过卫红蔫头蔫脑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事儿上也不含糊,恩,三娃子想争,肯定争不过卫红。” 说完,背心也穿好了,方家奇盯着袁大脑袋,意思是哥哥我猜的准不准。 袁大脑袋愣了一会,方家奇咦了一声,一拍脑门:“不对,我把朱三儿给忘了,既然有朱三儿在场,这顿准是朱三儿的,没跑。” 袁大脑袋还能说什么,只能伸出大拇指:“哥,你真神了,我服了。” 方家奇嘿嘿一笑,一脸得意,扭头冲卧室喊了一嗓子:“妈,我跟小文出去了,晚上不在家吃,你跟我爸说一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他老娘的回应:“知道了,可不敢喝酒,也不能欺负人。” “恩,知道了,王老师。” 他老娘笑着道:“你这孩子,在外边有个哥哥样,可不敢让小文他们受欺负喽。” “啊,知道,放心吧,走啦。” 当走了两个字传回来的时候,方、袁二人已经出了楼道。 20.人人都爱吃大户 供销社里,扫完货的周扬心情大爽。 奶糖一块二一斤,炼乳的,号称三块奶糖一杯奶,这个说法虽然无从验证,但这奶糖的味是真醇。 周扬坚持按一块五的价儿出,赵大海哪能占他的便宜。 王和平道:“大海哥,你就按这个价收,三娃子不差钱,再者本来就没有票,多给点应当的。” 这下赵大海只得作罢,只是心里过意不去,眼珠子一转,问道:“有奶粉,来点儿不?” “奶粉?”周扬眼珠子一亮,好东西啊,赵大海这话是说道他心坎儿里了。 “咋卖?” “草原牌的,本来是我留下来准备给家里孩子的,可这一时间也喝不了这么多,你要是觉着行,匀你几袋。”能坐上供销社一把手,赵大海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干脆也就卖了个好。 “那行,多了不嫌多,少了不嫌少,您可是帮上大忙了。” 可不是帮上大忙了吗,三位先生这么一走,大队的牛羊肯定要换个人照看,再想沾光总归不方便,有了奶粉可就方便多了。 而且草原奶粉可是个大牌子,这时候国内的奶粉,南有魔都牌,北有草原牌,都是好货。 最后称了五斤奶糖,五袋奶粉,花了十七块五毛钱。 王卫红也硬着头皮张口:“大海哥,要是那啥的话,给我也来点。”说完他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赵大海一想,一个也是卖,两个也是卖,干脆大手一挥,给王卫红也匀了三斤奶糖,一堆硬水果糖。 水果糖不是按斤算,也不要票,一分钱两颗。 没分到奶粉,王卫红闷闷不乐。 周扬揶揄着道:“卫红哥,怀念童年了?” 话里的意思是挤兑他是个没断奶的奶娃子,王卫红皱着眉,怼道:“咋?你妹子是亲的,我家爱红就是抱来的不成?” 算了,总是他有理,尤其一提到王爱红,王卫红这个当哥的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周扬冤死了,就好像他做了啥缺德带冒烟儿的事一样,他和王爱红是清白的。 “大海哥,有烟没有?” 赵大海皱眉,“烟?” 那意思是你才多大,可一想到对方是王和平一块的,他又没有立场说,只得说道:“有要票和不要票的。” “阿尔巴尼亚?”周扬顺口问了一句,这时候不要烟票的烟就要数阿尔巴尼亚牌最有名,虽然味道有些冲,但架不住便宜。 “给我来上两条。” 付了钱,接过烟,周扬立刻打开抽出几盒就要塞到赵大海怀里。 “三娃子,不兴这个,大海哥不是外人。” “和平说的对,不用来这套,我想抽的话,啥烟弄不着?”赵大海这话说的有点狂,但人家狂有狂的资本。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有使得上的地方,大海哥尽管......”说到这,周扬顿了一下,想到自己明年可定是要上京城读大学,话头一转,指着王卫红,“大海哥就找他。” 赵大海赶紧应下,这年头供销社还真有任务,往往这类销售任务也不是秘密,凡是不要票的,都是任务。 可不要票的也不是每样都能卖得出去,抢手的也不能不要票不是。 扫完了货,周扬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还有十几块钱不花干净了总觉得少了点啥,这副小人得志的土包子样让王卫红大为皱眉。 “给。”王卫红抓出一大把水果糖塞到周扬的袋子里,边解释道:“之前占你五毛钱便宜,眼下觉得不多,可咱在队上一天也挣不到五毛钱,亲兄弟还得明算账,这糖你收着,多多少少就这么回事了。” “卫红哥,看你说的,外道了,这糖就当是给我爱红姐看着玩。” 周扬说看着玩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时候的孩子吃糖算过年,吃完了糖大都有收集糖纸的爱好,尤其是女孩子,他就记得小妹上辈子攒了一鞋盒子花花绿绿的糖纸,直到大学毕业了还拿出来跟他炫耀。 “呵呵,感情给你妹子就是奶粉奶糖的,到我妹子这就是水果糖,还是硬的,也太好打发了吧?” 王和平跟在一边憋着笑不说话,心里给卫红点赞,别看三娃子飞灵百透的,但在卫红这总吃瘪,别说,这么一看,真有点大舅哥教训妹夫的模样。 到了国营饭店,方家奇也到了,全等着他们回来就能开席。 王和平把他俩这事一讲,大伙看着两人的目光都带着揶揄的味道。 “还是你小子厉害,三娃子,这主意打得妙。”方家奇啧啧有声,怪不得三娃子非要拉上卫红,感情是看上人家妹子了。 不过方家奇深看了王卫红一眼,心里表示对三娃子的同情,看着当哥的五大三粗,三娃子以后的水深火热可想而知。 周扬自是不知道方家奇心里那点龌龊的心思,这会只是瞪着王和平怨他多嘴。 一帮能吃能喝的大小伙子,席面也相当考虑到了实际情况,菜都是按盆装。 一大盆酸菜白肉,闻着就开胃,尤其上边漂着一层雪白的肥肉,别提多诱人了,这是主菜。 不是黄师傅小气,这时候肥肉叫一等肉,九毛五一斤,纯瘦肉为四等肉,五毛钱一斤。 另外黄师傅也小秀了一手,除了地道的东北菜,还有黄师傅拿手的川菜,腊肉小炒,宫保鸡丁,水煮肉片,还有一大盘红彤彤的麻婆豆腐。 黄师傅的手艺,周扬已经尝过一次,绝对没得说,定是得了真传的大厨。 想想也是,不到五十岁的国营饭店掌勺大厨,没点真本事哪能说得过去,以周扬的挑剔水准,黄师傅这一桌席面,放倒后世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大小伙子吃饭分为文吃和武吃,文吃就是慢一点,边吃边聊,武吃大多数是上一盘空一盘。 殊途同归,不管怎么着,这年头没有剩饭剩菜一说。 菜过五味,朱三儿提议道:“这回要紧的事都放下了,整点?” 周扬摇手:“要来你们来,我和卫红哥还得去接那二愣子,不能太过分,面上得过得去。” 方家奇这才点头,不甘心的说道:“行,正好我家王老师也吩咐了,不差这一回,我看这样子,三娃子这一顿总跑不了,不行还有喜酒嘛。” 说到这,大伙又是跟着起哄。 21.太阳打西边出来 吃了饭,再到投机办接齐建设,后者这会已经老实多了,看来这一遭对他的打击可不小。 齐建设没说话,哀怨的看了三娃子一眼,这回他哪能不明白啥情况。 周扬没搭理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都发生了,总不至于不让对方埋怨,重生这一回,周扬本也没打算啥人都维护。 可以说,现在他小势已成,庄子里有他老子烈士的身份,县里有一帮衙内帮扶着,再往上了说,还有三位先生兜底,还真没有必要怕了这齐建设。 尤其是方家奇一支招,最后那点顾虑也没有了,他又没有把柄捏在对方手里,怂啥。 总不至于齐建设连他老子一块坑。 要是齐建设真有这个魄力,也不至于到今天都没混出个名堂来。 王卫红赶车,齐建设窝在车上,瞅见两人大包小裹的,心里又长了草,试探着问道:“挺顺利的?” 周扬没好气的说道:“顺不顺利,你心里没点数?” 对方一瘪,打着哈哈:“那啥,卖了多少钱?” “一块三一斤,卖了五十斤,六十五块钱。”这事周扬没打算瞒着,毕竟是带着货出来的,想瞒也瞒不住。 “钱那?” “啥钱?” “卖黄鳝的钱。”齐建设一动不动的盯着两人的包裹。 周扬一摊手,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都不脸红:“人家又没说一回一结账,城里的工人工资也是一个月一结,队上的工分儿年底才算,咋可能当天就给钱。” 齐建设脸色一垮,马上就又来了精神,继续问道:“你俩买的啥好东西。” “没啥,人家看我俩可怜,给俺俩的破烂衣服。” 齐建设郁闷了,可又拿周扬一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上去翻吧,他有心也没胆,经过投机办这么一遭,他对这个厚脸皮的三娃子有点发憷。 “那啥,三娃子,卫红,哥跟你俩商量件事。”齐建设扭扭捏捏的,有点不好意思。 正赶车的王卫红扭头和周扬对视一眼,目光里有些警醒。 “也不是啥大事,就是这一趟的事,咱仨进投机办走了一遭,我总觉得不太露脸,要是我老子和队上的人听说了,难免说闲话,下次咱仨再想进城就难了。” 原来是这件事,周扬忍住发笑,这二愣子你说他傻吧,他还有点小聪明,你说他聪明吧,从身上又冒傻气。 点点头,齐建设正要高兴,就听周扬来了一句:“再看吧。” 齐建设忍不住骂娘,三娃子这是逮着蛤蟆非得攥出白浆来,可有什么办法,他算是有把柄落到人手里了。 他俩是不在乎,一个“坏分子”,一个没主见的点头虫,可自己是要上大学的,如今只好退一步了,大不了以后进城这事他不掺和了,再让自家老娘到周家说项说项,也只能这么着了。 想到老娘的反应,齐建设又是浑身一紧,好好的他趟这摊浑水干嘛,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回了庄子,意外的,周扬和王卫红谁也没提齐建设担心的这件事,齐建设庆幸之余却是始终提心吊胆,就怕这颗雷什么时候炸了。 可不管是周扬还是王卫红,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与正事相比,齐建设,小人物罢了。 国强队长家,红梅婶儿先是看了一眼大儿子蔫头蔫脑的样子,试探着问道:“挺顺利的?” 还不等周扬和王卫红说话,齐建设一机灵,抢着回道:“顺利,对方的态度可好了,说咱们庄子这鱼的成色好,还新鲜,他们倒觉得占了咱们的便宜。” 红梅婶儿放下心,说了句“那就好”,看来大儿子之前的模样可能是晒得,怪可怜的。 “跑这一趟可不近,弦儿又绷着,饿了吧?三娃子和卫红也留家里吃饭,你国强叔一会就回来了。” 齐建设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还是自家老娘心疼人,他话里带着哭音儿,嘴角扯出弧度:“可不是嘛,还都没吃饭,都饿得不行了。” 在红梅婶儿面前,总不能给齐建设难看,不看僧面看佛面。 周扬紧跟着摇头,违心的说道:“可不是嘛,没吃,嗝~!” 齐建设脸色一变,尼马,我都闻见鸡肉味了,香辣口的,再看王卫红牙上还沾着辣椒皮,鲜红鲜红的。 好在红梅婶儿没怎么注意,才让齐建设逃过一劫。 “那啥,红梅婶儿,别忙活了,四丫头老太太带着,我不咋放心,这孩子就粘我,我得赶紧回去,剩下款子的事,人家给开单子了,回头您给我国强叔就成,我先走了。” 周扬说完,转头就走。 王卫红一见周扬走了,他也麻爪了。 “红梅婶子,我妹子也粘......,粘知了还等着我那,我也得回去了。” 红梅婶摆摆手,心思全放在大儿子身上了,也没注意王卫红前言不搭后语。 出了国强队长家,周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憋屈死了。 这齐建设图了什么,为了一个谎言,情愿再编上无数个谎言完善,不累吗。 头都没回,说了一句:“你也出来了?” 王卫红懊恼的摸摸脑袋,他好像坏事了,不知道咋地,对上红梅婶子,他那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就使不出来,这么一想,对齐建设还有点同情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 “给,拿着。” 王卫红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来,打眼一看,是一袋奶粉。 “啥意思?” 周扬摆摆手,没再废话,朝家里走着。 “三娃子,你还没说是给爱红还是给爱辉的。” 周扬恶狠狠的回了一句:“给你的!” 王卫红也不在意,嘿嘿笑着:“那我就替爱红谢谢你了。” 家门口,正遇见从外边回来的老太太,周扬一愣,“奶,你干啥去了?” 老太太横了他一眼,没说话,周扬不知道又是哪惹老太太不高兴了,把手里的奶糖奶粉香烟献宝似得塞给老太太,一抬头,看着院子里挂着的尿戒子,小妹的褥子,裹子,惊讶不已。 “奶,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说啥胡话,你大姑来了。” “大姑回来了?” 老太太一皱眉,“你亲大姑。” 周扬这才反应过来。 22.赚钱亲兄弟 来的不只他大姑,还有他大姑夫和两个大哥。 他亲大姑叫周清水,比他死鬼老子大三岁,大姑父姓艾,叫艾远方,虽然名字挺文艺,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庄稼人。 周家这两辈儿和水干上了,他老子叫周清河,大姑叫周清水,大姑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周大江,一个叫周大海,至于周扬小时候的名字叫周大洋,后来他老子说一提起大洋总觉得是花的那个袁大头,所以改了个谐音,周大扬,再后来干脆把大字去了。 没错,大姑的两个孩子随母姓,大姑父艾远方是入赘的倒插门。 只是周家遭难那几年,大姑和大姑父搬到隔壁乡,就在那扎根了。 “我大姑咋来了?” 老太太没好气的说道:“兄弟没了,当姐的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活的也太没有人味了。” 老太太心里有疙瘩,埋怨当初大姑和大姑父搬走了。 周扬倒是理解,那种情况下,大姑和大姑父留下也没有一点意义,只不过是多个人跟着受罪罢了。 何况大姑对他们家不错,大姑父那个人也本分,老实巴交,对丈母娘这头,有十分力绝不会使八分。 “正好,我都想我大姑和我大姑夫了,还有我大江哥和大海哥。” 周扬像是没看见老太太的脸色,他对这两个哥哥也是真想,与两个哥相比,周扬无疑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大江大海和周扬各差一岁,但从十五岁时候,这哥俩的个头被周扬撵上,就再也没超过去。 都是累的,再加上日子苦,营养跟不上,没长起来,从三十多岁起,这俩兄弟的身体就不好。 上辈子小妹上高中那两年,周扬下海失败,赔了一大笔钱,小妹上高中的钱还是大姑一家子凑得,就是后来周扬条件好了,大江哥和大海哥还一直偷偷摸摸的给小妹塞钱,没多的有少的,但从来没断过。 对小妹这个周家这一辈儿唯一的姑娘,大家都是从骨子里疼。 周扬又从老太太手里把东西抢回来,跑进正屋边喊:“大姑,大姑父,大江哥,大海哥。” 打头出来的是大姑父,穿着深绿色的校毕上衣,也不嫌热,搓着手笑的极为憨厚。 “三娃子可长壮实了,一转眼比我都高点,太快了。” 周扬二话不说,把包里剩下那一条半“阿尔巴尼亚”一股脑塞到大姑父手里,“大姑父,给您的,拿着。” 大姑父瞅了老太太一眼,不敢收。 两人正推搡着,大姑抱着小妹从里边走出来,大江和大海两个一左一右跟在大姑身后,像是哼哈二将。 看得人心酸,两兄弟都驼背耷拉着脑袋,目光怯怯的,看见周扬那一刻眼里闪过一道神采,可马上又消失了。 苦日子把两兄弟身上应该属于年轻人的锐气都给磨没了。 周扬挨个叫人,然后拉着两兄弟的手把大伙迎进去,小妹一个劲的叫唤:“哥,哥。” “这两个也是你哥,你叫人,哥给你奶糖,还有奶粉。” 小妹这鬼灵精挣扎着,叫声就没停过,大姑心里像是蜜泡了似得,大江哥心里也高兴,小妹认他这个哥,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摸摸小家伙的脸蛋,可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许是心理年龄大了,周扬就见不得这个。 从大姑手里接过小妹,就要塞到大江哥怀里,大江哥一个劲往后缩,大姑也跟着说:“大江笨手笨脚的,别给四丫头惊着。” 大江哥也点头,周扬虎着脸,故意压着嗓子:“咋?这不是你妹子?你嫌弃还是咋着?” 这样一说,大江哥只好僵硬的接过来,一动也不敢动,低头盯着小妹傻笑,大海也凑过来观望。 一扭头,桌子上放着一个篮子,里边装着一个小布兜,周扬合计着里边装的不是高粱米就是小米,还有几个茄子,黄瓜,尤其那几个西红柿最是诱人。 东西不多,可应该都是大姑一家子舍不得吃的。 周扬探手抓起一个西红柿,用衣服一擦,掰开,咬了一口。 “真甜!” 随后,递给大海。 大海接过来也不敢吃。 周扬一拍脑门,从裤兜里掏出剩下的十几块钱,一股脑塞给大姑,“大姑,拿着,别嫌我俗,您大侄子现在穷的就剩下钱了。” 大姑一惊,其他人也跟着瞪大眼睛。 “三娃子,这可使不得,你这钱哪来的?” “大姑放心,合理合法,咱老周家没有偷鸡摸狗的人。” 许是联想到了周扬他老子,大姑抹了一把眼泪,眼圈渐红,可钱不敢收。 周扬反攥着大姑的手,不容拒绝。 “大姑,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可不能再客气了,您可不能太自私,就算不为自己打算,可总得顾着大江哥和大海哥,你看他俩,比我还大,这个头可让我超过去了。” 一提到两个孩子,老太太心也软了,跟着说道:“让你收你就收着,可不是给你的,给我俩孙子割肉吃。” 大姑攥着钱,重重点头,老娘好不容易态度松动点,她不敢说别的。 周扬又从兜子里翻几下,把奶糖捧出来,说道:“这奶糖,给大江哥和大海哥用热水化开了喝,有营养,二十三还窜一窜,个头可不能让我拉太远,不过这奶粉你俩可不能打主意,这是给四丫头的。” 大姑感动得稀里哗啦,搂着周扬的脑袋挤的周扬喘不过气来,连道好孩子,三娃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一股浓到化不开的亲情萦绕在不大的屋子里,周扬心里高兴,简直比一天挣了一百块钱还高兴。 大姑缓了一会,说道:“三娃子也回来了,那就做饭,大江他爸,你先给四丫头冲点奶粉。” 大姑父自然没有意见,周扬也准备再吃一顿,刚才在国强队长家的时候,肚子还是饱的,可这会就觉得空落落的。 大姑淘米,大江哥起火,大海哥帮着洗菜,大姑父给小妹冲奶粉,老太太坐镇后方指挥大局。 周扬借着空抱着小妹去了趟王家。 当着王卫红的面,周扬也不含糊,“卫红哥,明天送货我就不去了,我给你找两个人帮忙。” 王卫红心思一动,问道:“谁?” “周大江和周大海,我上头两个哥哥,你照顾着点。” 王卫红差点一个趔趄,埋怨道:“你可真能说笑,你兄弟还用得着我照顾?” “你啥意思,我大江哥和大海哥可都是本分人。” 王卫红“嘁”了一声表示不信,心道你们老周家哪有本分人,连刚会张口说话的四丫头也是个小人儿精。 23.地主老财的做派 把大江哥和大海哥安排进去,绝对不会出幺蛾子,这俩兄弟太本分了,说实话周扬都怕王卫红这瘪犊子欺负人家哥俩。 不过王卫红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拉扯两兄弟一把,至于这两兄弟的工钱怎么算,还得再计较。 队上不用说,王卫红那可不能亏了人家,要想让王卫红心里不起芥蒂,周扬就得让一步。 暂时周扬打算按天给两兄弟结算,这话也得给两兄弟说明喽,亲兄弟明算账。 大姑和大姑夫要在周家住一阵子,老太太刚老来丧子,大姑这个长女肯定要在老娘膝下尽孝。 周扬则开始了单调乏味的带妹,复习之路。 不管哪一科周扬都有点底子,虽然不厚,但结合着先生们的复习材料总能找回来点,这比绝大多数当代学生就要好得多了。 没看一边咬着铅笔头的王爱红愁眉苦脸的,头皮都恨不得抓破了。 尤其再看着周扬一副淡定至极的样子,王爱红恨不得撞墙。 “三娃子,你这些日子整天东跑西颠的,咋还啥都会?” “没办法,可能我智商比较高吧。” 王爱红撇撇嘴,在耳朵眼儿里塞上两块橡皮,可嘴巴子却撅起老高。 大江大海两兄弟本分,但都不傻,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都明白,所以干活时候就格外卖力气,看得王卫红都心疼。 也因此,王卫红总隔三差五的,领两兄弟在城里下顿馆子,改善伙食。 城里那帮哥哥也都是周全的,得知情况后对两兄弟也都照顾得很,尤其袁大脑袋那货,越和周扬接触久了,就越喜欢大江兄弟俩。 用他的话来说,见识了豺狼的歹毒,才能感受到绵羊的淳朴。 过几天,王卫红从邮局拿回了周扬的包裹,从江南师范学院寄回来的。 大姑早就给家里拍了电报,提过这事儿。 周扬迫不及待的拆开蛇皮袋子,里边有大姑寄回来的布,蓝色的应该是给老太太的,红色布料软和的是给四丫头做贴身衣服的,两大瓶子麦乳精,不用说肯定是四丫头一瓶,老太太一瓶。 他自然让大姑忽略了,不死心又翻翻。 终于,从最底下翻出大姑寄给他的心意,沉甸甸的,上边还写着:数理化习题丛书。 别说了,都是泪。 还有一封信,周扬打开,默默念着:“三娃子,一切都好,已经收到你寄来的奶糖,寝室的姐妹们尝了都说好......” 周扬眼角一抖,感觉怪怪的。 信上还说知道了小妹会开口叫妈了,大姑很高兴,又很想小妹,可第一年学习任务重,春节的时候总归会放假,到时候给他带好吃的。 又说高考的事情没有音讯,劝他不要灰心,他的路还长着,不急在一时,一定要抓住时间好好复习,等高考恢复了,考个好成绩。 放下信,周扬深深感到大姑那颗操不完的老母亲之心。 转过来就是八月份,像大姑一样以为恢复高考胎死腹中的不在少数,但周扬却不在其中,他知道高考是一定会恢复的,不会等到明年。 得益于摸鱼的收入,周家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小妹肚兜的口袋里总装着几块奶糖,整个人也胖了一小圈,扶着周扬的大腿也敢自己站着了。 一出门,连吐出的泡泡都带着奶香,外人问起,周家人早就统一了口径,大姑寄回来的。 最难受的是王卫红,手里捏着一大把票子又不敢花,太惹眼,那感觉就像衣锦夜行。 藏也没地方藏,这年头人吃不饱,耗子也不好过,说难听的人还要和耗子抢粮食,这钱一个藏不好,就得让耗子祸祸了,愁啊。 存钱更不可能,都是贫下中农,你竟然存钱,你不科学,跟我们走一趟吧。 队上的氛围整体上却是和谐的,大人忙着挣工分,小孩子也跟着摸鱼挣工分。 再有一个苦恼的就是齐建设,隐约的觉着三娃子和王卫红有事瞒着他,可又不敢声张,毕竟把柄还在两人手里攥着。 至于四丫头她亲娘寄东西的事儿,他也觉得有几分靠谱,心里就更不平静了。 一年一度的工农兵学员选拔正如火如荼,现在他老子在公社说话分量又重,还跟县里的方主任有交情,齐建设这心思就活络了。 可他老子的性格,又让他心里没底。 得益于卖鱼这个生意,国强队长的威信正隆,越是这时候越要爱惜羽毛,不会给儿子捞好处受人闲话。 总之,齐建设很纠结。 八月中旬,产黄鳝的旺季慢慢过去了,水产公司和国营饭店给队上结了一次钱。 周扬没露面,闷声发大财才是他的性格。 队长出面,在收据上签了字,接过沉甸甸的布袋子,嘴快咧到南天门去了。 一万斤黄鳝,换来了五千块钱,整整五摞大团结,国强队长敢拍着胸脯说,公社的会计都未必一次性数过这么多钱。 国强队长就不知道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或者说是人家觉悟太高,公社以工作需要为由,抽走了一笔,留给周庄大队的就剩下不到两千。 饶是如此,庄子上下也跟过年一样。 眼下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这些钱怎么分? 国强队长觉得有必要召集队上干部开个会,讨论一下。 红梅婶建议道:“这么大的事,光召集干部讨论是不够的。” 国强队长寻思了一下,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不如就开个扩大会议。” 接着,红梅婶儿一解释,国强队长拍着脑门说道:“我咋把这茬忘了,可不是得把三娃子扩大进来。” 已经被“扩大”的三娃子这会正在开解王卫红。 王卫红胡子拉碴,好像被狼撵狗咬了一样。 “愁啥,看你那点出息,钱多了还能咬手咋地?” 王卫红愤然道:“还没等钱咬手,耗子就要先咬钱了,这事我都没敢给我老子娘说,他俩还以为我就是在队上挣工分儿,唉!” 他抬头,一副老天你收了我吧的表情。 “你的钱怎么藏的?” 周扬努努嘴:“喏!” 顺过去一看,王卫红指着空荡荡的桌子,疑惑不解。 “桌上那坛子,看见没有,擦干净,裹上一层塑料布,找个地方埋起来,万无一失。” 王卫红一拍脑门,可不是吗,这么一埋,就是地知天不知,我知人不知。 “你这脑瓜子咋长得?” 周扬一指自己鼻子,摊手,“这是家学渊源,你羡慕不来的。” “恩,我同意,的确是地主老财的做派。” 24.将忽悠进行到底 当得知自己要出席周庄大队扩大会议的时候,周扬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过再一想想,也不算出乎意料。 他在背后谋划这件事,庄子上多少有点音儿,分钱这事没有他参与,总归不合适。 如果恶意的揣测,国强队长未必没有让他顶雷的嫌疑,涉及到钱的事,人越多,越不好算,多一个人担责,担子总算是轻一点。 吃过了晚饭,各家各户的大人搬着小木墩儿,砖头瓦块往打谷场集合,这次会议的地点定在打谷场。 用国强队长的话是,没有啥事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选在打谷场就是要全队上下看看,也让老天看看。 人还没到齐,国强队长先叫了周扬过去,有些事得提前通通气儿。 国强队长先是用大手重重拍在周扬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三娃子,这个事你的功劳大了天去了。” 周扬赶紧摇头,这个话不好接。 “呵呵,那我就说正事,关于分钱这个事,我是这么打算的。” 国强队长没急着往下说,而是顿了一下,他想看看三娃子是啥反应。 可他注定失望了,三娃子没有顺着说,一切都是国强叔拿主意,我小孩子家家的没意见。 吃了个瘪,国强队长咳嗦一声,说道:“抓鱼的那些小孩子还是按工分记,一天给十二个工分,刨掉这些,剩下的钱,大队四十三户平均分。” 周扬仔细考虑了一番,有些话尽管得罪人还不能不说,要是分钱分的不公平,极有可能这事就落个虎头蛇尾,再说这生意虽然不如前一段时间,可还没停,这玩意讲究一个细水长流。 不能让一些心里有怨气的人把生意搅和黄了。 “国强叔,有两点我有看法,当然最后还得您拿章程。” 国强队长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按户分有些不妥,不利于大队的稳定,要我看,不如按人头分。” 国强队长皱眉考虑了一会,接着点头,表示这个建议他听了。 “第二,就是跟您有关,也和队上的干部有关,这些日子,您和干部们可没少操劳,这工分儿......” 国强队长一愣,抬手,“没有这个必要,仨瓜俩枣的,当干部的不能占这点小便宜。” 周扬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国强叔,您要是这么想可就错了,这个事顶顶重要,依我看比按户分还是按人头分那个还要重要。” “怎么说?” 周扬硬着头皮说道:“国强叔您的出发点是好的,可这是好心办坏事。您的觉悟三娃子佩服,但您不能要求别人跟您一样吧,队上还有副队长,下边小组还有组长,还有副组长吧,您把这个口子堵上了,下边的好意思开口吗?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更何况这事人家劳动所得,应当应分。” 顿了一下,周扬伸出大拇指,再次压低声音:“您自己是个这份儿的,可不能要求别人也跟您一样,往难听了说,您这种行为就是饭没煮熟先把锅砸了,您一个人吃不成不要紧,还得大伙跟您一块饿着。” 国强队长一下冷汗就出来了,得亏周扬提了一嘴,要不这次就出乱子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不就是没开饭先砸锅嘛,要真这么干,队伍就散了,以后谁还听他这个队长的。 周扬也心有所感,国强队长要是真这么干,就和后世宣扬九九六是福报的老板们一个尿性,光让手底下人讲奉献,讲情怀,这是红果果的耍流氓。 至于为啥要站在干部的角度考虑问题,也是有原因的。县官不如现管,队上这些干部不能决定做成什么事,但能保证做不成什么事,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转过头,又觉得国强队长有点太可怜了,周扬计上心头,又奸笑着说道:“国强叔,这件事反过来看也是一样,比如公社抽走一大半儿,队员们心里应该有气,您也应该有气。” “有气?为啥?”国强队长不解。 “队员有气您就得有气,您是周庄的队长,不是他公社的队长,公社拿了这么大好处,总得意思一下吧,要不下回可就不好办了,这次能抽走一大半,下次未必不能全抽走。” 国强队长一挥手,看样子是想拍桌子,周扬憋着笑,这国强队长是越来越有派头了。 “凭啥,他公社红口白牙的......” “红口白牙的咋了,下回张口您给是不给?您要是今天能说一个不字,就当三娃子前边全是放屁。” 可他张了半天嘴,始终没说出心里想说的那个字。 “唉,我这队长当得委屈啊,两头受气,里外不落好。” 周扬板了板脸色,赞叹道:“您这么想就对了,您当这个队长可不是享福的,您受气说明您遇到事了,遇到事就说明您办事了,不是没担当的,您放心,周庄老少都看在眼里那。” 瞧着国强队长一脸愁苦的样子,周扬也不安慰,自顾自的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有这么个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说一个宿舍住着十个人,夏天天热,有个人想晚上睡觉的时候开门通风,可他要说想开门,室友肯定以蚊子多为由堵住这个话头。” 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问道:“那咋整?一个人也拗不过九个。那就真不开了?这位主儿是个脑子灵光的,他想与其让他们拿话堵我,不如我先拿话堵他们,于是这位拎着锤子要砸窗。其他九个人一看这是要来真的,得了,各退一步,你也别砸窗,咱们还是开门吧。” 国强队长瞠目结舌,还有这操作?不过到底他也不是笨人,这话里的意思他一琢磨就明白了。 “你是说,让我上公社哭穷?” “啥叫哭穷?咱是真穷。” 国强队长一拍大腿,“可不是真穷咋地。” 说完,国强队长扭头走到人群里,拉着副队长交代一番,又回来走到周扬跟前,像是壮胆,又像是表决心。 “我这就上公社走一趟,要不然上头还真拿咱们周庄大队当棉花,随便磋磨。” “那分钱的事?” 国强队长大手一挥,说道:“副队长又不是摆设,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如趁早回家奶孩子去。” 他说的霸气,周扬也跟着笑,看来国强队长是真开窍了,当官就应该这样,要护犊子。对上边要能争应争之利,对下边要敢放该放之权。 25.有钱大家一起赚 八月,黄鳝的产量明显跟不上了,出货量下了三四成。 可刚分了钱,大伙的干劲依然足。 国强队长从公社带回来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公社答应支援周庄一批鱼苗,准备把这个生意树立成典型,有了点产业化的意思。 这么一来,周庄又开始忙起来,队上又开了次会讨论一番,后世圈水库的事提前提上日程,得知这个消息的周扬一愣,第一次感觉他这个小蝴蝶舞动翅膀,扇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风。 同时又有些不安,这么一来,王卫红怎么办? 再一个消息是齐建设莫名其妙的被推举为工农兵学员,周扬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反正在他看来,这情况无异于49年年初加入蒋系。 好处是齐建设一走,抹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齐建设倒是真高兴,心愿得偿,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不是梦,毕竟上了大学可就是干部身份。 也确实应该高兴,以齐建设的能耐,真想正儿八经的通过高考,难。 这两件事,算是公社对国强队长的补偿,一个对公,一个对私。 这头正感慨着,王爱红神色慌张的来了周家,都没顾得上和长辈打招呼,拉着周扬就往外走。 周扬琢磨不明白闹得是哪一出,难道东窗事发,他哥藏钱的事暴露了? “三娃子,出大事了。” 王爱红一说,周扬心头一跳。 改学制了,五二二改成了六三三。 “爱红姐的意思是?” 王爱红低头没说话,这事有点难以启齿。她原本是跟着三位先生学习,可自三位先生走后,她整天和周扬混在一块,闲言碎语就出来了。 这回赶上恢复六三三,照理说王爱红可以再念个高三。 她家里大人也是这个意思,想着闺女最好还是到县城念完高中。 “我也不知道,我爹妈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心里清楚,要说学东西,县里的老师肯定比不上先生们的学识,可......”看得出来,王爱红有点纠结。 这些日子跟着周扬一块复习,学的都是从前老师没讲过的知识,爹娘的话不能不听,可念书是为了啥,她心里也有点不同的看法。 说白了,这时候的学校,跟放羊没啥区别。 “爱红姐,你要是听我的,高三是坚决不能上的,关于高考这个事,也没瞒过你。我想着你要是念高三,这第一回高考就有可能错过去了。” 周扬前所未有的严肃,又把他自己关于第一回高考和以后的区别,委婉的点了几句。至于最后拿主意,还得看王爱红自己。 刚笑话完齐建设,转过头王爱红也和人家面临一样的选择了。 “实在不行,你回家问问卫红哥的意思。”周扬隐晦的点了一句。 “我哥?”王爱红茫然的呢喃一句,接着又甩甩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那个人,唉!” 王爱红走了,周扬刚回屋子,被大姑拦着了。 大姑似笑非笑,若有所指的说道:“是王国林家那丫头吧,长得倒挺精神,也不知道今年多大了。” 周扬挤出个笑脸糊弄过去,心里乱糟糟的。 五二二学制废除,就透露了一个信号,上头要拿教育动手了,最起码这一行没发生啥大偏差。 想来面临和王爱红一样选择的学生不在少数,这可真是胜利的前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要这时候退缩,倒下了,得后悔一阵子。 不知道王爱红怎么选,也不知道她要怎么和家里大人说,周扬倒是慨叹自己的先见之明。 要是之前没把毕业证明开出来,这会再去学校,肯定被老师扣下来,劝着回去念高三。 晚上王卫红过来了,先到里屋跟老太太大姑大姑父打过招呼,才钻进周扬的小屋。 “三娃子,你说上大学这事靠谱不?” 周扬刚想拍着胸脯保证,可一想到水库的事,本来十成十的信心也弱了几分,悄默声的坑了王卫红一把,要是再把王爱红坑了,他这威信就要受打击。 “差不离,有八成把握。” “先生们就没给你透露什么消息?” 周扬摇头,这时候三位先生应该正是忙的时候,再者以三位先生的性格,这件事上边没公布之前,先生们不可能透露一星半点。 “不过我觉着倒不是坏事,改学制说明上边重视教育了,好事。” 王卫红总算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可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了,你要是把爱红坑了,你这辈子就跑不了了。” “啥意思?” 王卫红挠挠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三娃子,我是相信你的眼光的,这份儿的,可我老子娘不信不是,我就把你带着我挣钱这事说了。我可没有出卖你的意思,就是为了证明你目光的准确性。” 周扬瞪大眼珠子,瞅了他好一会,才问道:“你家那两位是什么态度。” “这点也正是让我迷糊的地方,我老子倒是没说啥,就是开始愣了一会,可我娘那......嘿嘿。” “我婶儿怎么说?” 王卫红捏着嗓子,一手叉腰,学着她老娘的语气:“当家的,可得让爱红离三娃子远点,太能折腾了,我看三娃子是想当地主老财,咱家爱红可不能凑上去当人家的小老婆,哎呀,爱红,三娃子那小瘪犊子没占你便宜吧?” 周扬摸摸鼻子,尴尬不已,他光辉的形象毁于一旦。 王卫红叹口气:“如你所愿了,我瞧着你当我妹夫还挺合适的,可我们家老娘是管事的,棒打鸳鸯喽!” 周扬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不理会他的调侃,摸着下巴说道:“卫红哥,我有一笔生意想算你一个,和你明说吧,这个事要成本,我那点钱不够用。” “我的小祖宗,你那些钱还不够用?你要干啥?” 周扬说:“能赚钱就是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可先跟你说明喽,你最多只能占一成。” 这一下,王卫红更震惊了,他之前分的那些钱可都攒着没动,小四千块钱,才占一成。 周扬需要钱,很需要钱,接下来这事不是他和王卫红能摆弄明白的,必须的拉上县城那几位。 他自己占一半,王卫红一成,方家奇,袁大脑袋,朱三儿和王和平一人一成,毕竟是上次欠下的人情。 26.防君子也防小人 其实周扬的条件有些苛刻,苛刻到不讲理的程度。 王卫红要出钱,却只能占到一成,整件事也不许监督过问。 用周扬的话就是,你只管出钱和分钱,其他的别掺和。 现在这钱的事,王卫红自己可说了不算,回家肯定是要和老子娘商量的。 他娘说:“要干啥?那可是近四千块钱,没有这么折腾的。” 他老子王国林的态度倒有些暧昧,劝他婆娘说:“能折腾是好事,正好这么大一笔钱放家里还心惊胆战的,不如就投给三娃子,落得个清静。唔,三娃子也不像个不靠谱的。” 他老娘伸手拍了下他老子的胳膊,骂道:“我看是你们爷俩不靠谱,算了,我不管了,你们爷俩儿跟那小犊子折腾去吧。” 翌日,周扬坐上了往城里送货的马车。 最忙的时候,队上用三辆车往县里送货,王卫红赶一辆,大江和大海各赶一辆。 现在出货量没那么大,四个人赶了两辆车,周扬和王卫红一辆,那哥俩一辆。 王卫红贼眉鼠眼,连路都顾不过来看了,好在不止老马识途,老驴也不含糊。 “三娃子,这要是碰着坏人咋整?” 周扬嘴里叼着稻草,躺在马车上,眯着眼睛大喇喇的说道:“啥年头?你寻思是水泊梁山?动不动就劫道?” 话虽如此,王卫红还是提心吊胆,直到酸涩的受不了,才把目光从坛子上挪开,眨眨眼睛。 那可是小八千块钱,四舍五入都一万了,要是出了点意外,可要命喽。 “轻松点,你看你苦着个脸,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看咱俩这车上放这个坛子,还挺显眼,你摆这个苦瓜脸,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家里出事了。”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闹笑话。” “咋?那我还能咋整?要不雇上一个连的保镖,整个武装押运呗?” 王卫红被怼的没电了,哼哼唧唧的没个好脸色,直到平安无事的进了县城。 大江大海哥俩赶着那辆车往水产公司走,周扬和王卫红直接来到国营饭店门口。 小心翼翼的把坛子捧在怀里,还得面对周扬古怪的眼神,王卫红气的直骂娘。 朱三儿迎上来,拍了周扬一下,“三娃子,你这可小一个月没露面了,我还寻思你闭关修炼了。” “可不是咋的?”周扬反过来扣住朱三儿的手,凑到后者耳边说道:“三哥,你亲自跑一趟,把家奇哥几个都叫过来,我有大事。” 朱三儿一愣,周扬又笃定的说道:“放心,好事。” “行,那我走一趟,还是你小子够意思,一来就有好事。” 能被周扬称之为大好事的,绝对不简单,有倒腾黄鳝这事儿打底,朱三儿对周扬的折腾能力是不怀疑的。 等人到齐了,进了隔间,方家奇说:“看来真是大事。” “咋说?” “没看三娃子都没带四丫头来嘛,能让这个妹妹奴放手的事,肯定小不了。” 后者一摊手,说道:“别说了,都是泪,我大姑来了,现在我在家里的地位急转直下。” 开了几句玩笑活跃气氛,才开始进入正题。 周扬收敛掉轻松的神态,说道:“上次我给袁哥那东西,还记得不?” 袁大脑袋点头:“你是说那小本子吧,咋啦?” “这次这事就和那小本子有关,具体的容我先卖个关子。”说完,从怀里又掏出一本,递到袁大脑袋跟前,说道:“这东西,给我印一万份,越快越好。” 说完,冲王卫红一扭头,王卫红不情愿的把坛子放到桌子上,周扬把钱都倒出来,说道:“这些是预付款,等过一阵子我还得印一批东西,数量都是一样的,厚度也差不离,要是钱不够,你们几个堵上,就当是入股了。” 周扬也不解释,这笔生意说白了是有风险的,需要点魄力。现在他要是稍微露出那么一点不自信,大伙都拧不成一股绳。 他又说:“我先跟几位哥哥丑话说到前头,这回不管您几位能掏多少本,一个人只能占一成。” 方家奇首先点头,说了个行。 随后,另外三人也表示没异议,事情就初步定下了。 周扬大致估算了一下,以县印刷局的情况,他那本复习册子印一本的成本大概在三毛钱左右,要是在省城印,成本还能压下去点儿。 可一来他在省城没关系,二来这个事成本都是小钱,保密才是主要的。 大伙都不说话,显然是都在琢磨着。 这一摊子钱有多少,不用看都有数,毕竟倒腾黄鳝这事,这几个都是当事人。 可要说到成本,方家奇这几位还真拿不出多少钱来,这时候有权的也不一定有钱。 方家奇眸子一凝,想起什么关窍来,知道这是三娃子诚心拉扯大伙一把,他说道:“三娃子你俩有心了,可兄弟几个这情况你也知道,这情我们领了。” 说的含糊其辞,另外三个也跟着点头,王卫红一下就明白了。 怪不得他出得和三娃子一样多却只能占一成,感情多出来那些是要“借给”这些位当本钱的,想通了也没什么不舒服的,这么做虽然不公正,却公平。 袁大脑袋这才捡起桌子上的小本子翻开看看,随即眉头皱起来。 “三娃子,你是不是整错了?” “给我看看。”方家奇接过来打眼一瞅,也是一头雾水。 东西和上次袁大脑袋给他看的差不离,可这纸就有点糊弄了。 周扬摇头,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这可不是我故弄玄虚,必须这么来,要想这事不出差错,必须拿这个本子当底本,这个纸可是我好不容易凑得。” 众人还是一头雾水,照他们来看,这本子已经花了。 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工整,但写字的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仔细一瞧,好像是从大字报上裁下来的。 他们不懂周扬的苦心,周扬也不解释,心里倒是很得意,这也算是他费尽心思想出来的“周氏秘方。” 这么印出来的材料感官上虽然差点,但也是没法子,为了避免二次复印。 除了底本,其他复印出来的材料只要再印,肯定是模糊的更厉害,所以说作为底纸的大字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水印。” 到时候只要把底本看好了,别人想要盗版复印都难。 想买资料,只能买“周氏”正版。 当然,这小本子只是答案解析和讲义,习题和大纲现在还不适合拿出来,可答案和习题是一比一配套的,少了哪个都不行。 虽然在座这几位都是靠谱的,可接触到这件事的肯定还有印刷厂的工人。 他这么做,是既防君子也防小人。 27.天若有情死得早 再三嘱托了袁大脑袋,底本一定得看好,复印的时候他必须在现场盯着。 袁大脑袋拍着胸脯保证,人在底本在。 之后又和大伙商量了一下后续的事,这里边就要几位衙内利用关系一块出力,在铺货上,周扬和王卫红帮不上一点忙,全得看另外四人的能耐。 好在一万份这个数量听起来很大,可等高考恢复的消息一公布,一万份复习材料扔进数以万百计的考生里,连水花都砸不起来。 定价上,周扬是这么打算的,习题一块钱,答案解析一块钱,但不单卖。 一块钱一本,共计两本,和两块钱一套比起来像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还就得这么说,这时候一块钱都不是小钱,更别说两块钱,这也算掺进了点消费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聊胜于无吧。 全都商量妥当了,这次大伙吃周扬的大户,只等大江两兄弟到了就开席。 这次饭局和上次又不一样,或者说周扬在大伙心里的分量不一样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成不成,可不管成不成对方家奇几个都没损失,成本是借的,擎等着分成就行。 至于铺货,根本不是麻烦事,所谓铺货,也就是送到各地的书店,这时候没有私人书店,走公对公那一套,等资料卖完了再结款,这么一来书店也没有压力,铺货时最本质上的困难也没有了。 到头来,风险都是周扬一个人担,大伙这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了。 饭桌上,朱三儿挤着眼睛问道:“整点?” “整!” 在座除了周扬朱三儿,都过十八岁了,喝点啤酒倒也没什么。 显然的是,大伙没打算放过周扬。 “三娃子,整点,哥给你倒上。” 周扬摇头,“别闹,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酒驾要不得。” 袁大脑袋笑骂着说:“你可滚犊子吧,你还要和驴抢着拉车是咋地?今天你看着办,要不驴喝,要不你喝,你俩必须得出一个喝。” 周扬一拍手,说道:“那我就不喝了,你喝。” 朱三儿一跺脚,指着袁大脑袋:“三娃子说你是驴,你别说,这大眼珠子一瞪,还真挺像。” 就连最放不开的大江大海兄弟都跟着乐。 大伙都很有分寸,八个人喝了五瓶啤酒,浅尝辄止。 临走时候,方家奇关心道:“三娃子,要是不行就上我家凑合一晚,醒酒了再回去。” 周扬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家奇哥,你可太小看兄弟了,才一杯啤酒我就喝多了,那我还活不活了?” 袁大脑袋在一边幸灾乐祸的调侃道:“放心,家奇哥,三娃子多了也没事,驴没多,不耽误事。” 周扬哈哈大笑,指着袁大脑袋说道:“那必须的,我喝得多,驴喝的少,驴肯定没多。” ........ 两拨人分手,还是王卫红赶车,周扬躺在稻草上小憩。 大江大海两兄弟时不时担心的看一眼,王卫红没好气的说道:“放心吧,你弟弟没事。” 两人这才放下心。 来的时候车还满满登登的,回去就空了,王卫红心里也空落落的,踌躇一会,问道:“三娃子,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周扬眯着眼睛,“担心啥?” “担心啥,钱呗,还能是啥!” “你后悔了?” 王卫红撇嘴,扭过脸:“我不跟你说了,憋气。” 马车晃晃悠悠的,舒服极了,周扬迷迷糊糊的就听见王卫红说:“爱红那事定下来了。” 周扬眼睛一睁,换一边又眯眼躺好。 “爱红的意思是高三先不急着念,观望一年。” 过了半晌,周扬“哦”了一声。 “我说你这人咋回事?好像天塌下来都跟你没关系。” “你个高,肯定你先顶着。” 王卫红看着油盐不进的三娃子,气的不轻,只好都发到拉车的毛驴身上,鞭子甩的劈啪作响。 快进了庄子,周扬一骨碌翻起来,摸着脸问王卫红:“卫红哥,我这脸上,瞅不出来吧?” 王卫红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还寻思你啥都不怕那?” 周扬讪笑一声,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身上沾了酒气熏着四丫头。 把手贴在嘴边哈了一口气,仔细闻闻,的确没有酒味,这才放下心。再加上又办成了一件大事,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 他先下车,剩下三个还得去队上还马车。 刚一走进家门,就被大姑拦住了。 大姑探头朝正屋瞅瞅,这才小声问道:“三娃子,大姑跟你打听件事。” “您说。” 大姑有点不好意思,扭捏的开口道:“就是前儿个晚上到打谷场送鱼,拉着个小娃娃那姑娘。” 周扬皱眉,狐疑着道:“大姑说的是赵兰香吧?” “对对,就是南头赵长贵家那大丫头,你觉着人咋样?”不给周扬说话的机会,大姑又接着说道:“我瞧着是个不错的,说话嗓门不大,能干,个头虽然低点,可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就有灵性。” 周扬头大如斗,赶紧问道:“大姑,您这是要干啥,赵兰香可比我大五岁。” 大姑一愣,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你想哪去了,我寻思你大江哥今年十九了,也该到说姑娘的时候了,那丫头比你大江哥大三岁,正合适。另外你大江哥性子老实,说个大点的姑娘正好,有带领,不至于被人欺负喽。” 周扬先是闹了个大红脸,接着百感交集。 赵兰香可是个好姑娘,往常的话,大姑肯定不敢动这心思。眼下大江大海两兄弟能挣钱,一天一人能挣块两钱,可比城里的正经工人都不差,大姑这心气儿跟着就高了。 饱暖思.....,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大江哥是啥意思?”周扬问道,至于上辈子的大嫂,家里反正也不太满意,赵兰香怎么说也算知根知底,要是能成当然好,不成也两不耽误。 大姑摆摆手,“他懂个啥,跟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响屁来。” 不成想,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不阴不阳的挤兑道:“你倒不是个闷葫芦。” 大姑头一低,红着脸叫道:“妈。” 老太太拉着周扬,说道:“这糟心的事别跟三娃子说,三娃子一天忙着个忙那个的,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你这个当妈的是干啥吃的,还等着个孩子拿主意,完蛋玩意。” “奶,都是一家人,能帮就帮一把呗。” “闭嘴,就你能,就你能,你比你老子还能。” 一说到这,老太太赶紧轻轻打几下嘴唇,说道:“神佛不在,菩萨勿怪。” 周扬朝大姑一摊手,不是大侄子不帮忙,而是老太太非要棒打鸳鸯。 28.希望车没事 其实仔细一想,大江哥和赵兰香简直是绝配。 都是本分人,大江哥老实顾家知道疼人,赵兰香辣而不泼,家里地里都是把好手,她老娘是个面糊糊的性格,小弟愣是让她给带得机灵懂事,教育孩子也不在话下。 而且,赵兰香高小毕业,放在这时代的女性中,也算是个文化人。 不过这事老太太说得对,周扬的确不能掺和,毕竟处对象也好,以后过日子也罢,都是两个人的事,连父母都应该避嫌,别说是他这个当弟弟的。 人都说拉纤保媒,地狱轮回,可算不上啥好事。 如果俩人真看对眼了,到时候周扬倒不介意帮一把。 日子又恢复平静,转眼到了八月末,王爱红绝了上高三的念头,这番复习可算是背水一战了,用她自己的话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三娃子,这些字单个我都认识,可组到一块我就不明白啥意思,你帮我看看?” “真让我帮你看?你回家可不能告诉我婶儿。” 王爱红“呸”了一声,佯怒道:“赶紧,撒愣的。”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近两个月的复习,晒不着太阳,王爱红整个人都白了好几个度,一白遮百丑,更何况王爱红本来就不丑,个头也高,这么一组合,就更漂亮了。 周扬一怔,怪不得他婶儿不放心,真不是人家小肚鸡肠,要是把四丫头换在这,周扬宰了自己的心都有。 “这段话,你得结合上下句的语境来分析它的意义,你看前一句......” 王爱红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爱红姐,我建议你可以把理化放弃了,代数也用不着费太大力气了。” “唉,我是不是真没救了,咋整,我咋就不开窍。” 周扬无语,其实凭良心活王爱红已经很厉害了,底子那么薄,也没人指导,就凭这一本复习资料学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天才了。 “你记性好,背东西灵,我看就不如选文科,念出来之后进门办公椅,出门小汽车,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王爱红瞪大眼睛,一脸不解:“那不是资本家做派了?” “资本家咋啦,是你身上的衣服不好看,还是锅里的鱼汤不香?” 王爱红丢给他一个白眼,美滋滋的摸了一把马尾辫上的头花。 “对了,四丫头快到生日了吧?” “咦,你咋知道?” “那你管不着。”王爱红一扭头,从鼻子里吐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接着埋头复习。 也算天气凉下来了,复习没那么受罪,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热水化开的炼乳,又用井水镇过,还有王爱红拿来的江米条,和坚果碎,都是寻常见不到的玩意,他哥特意从供销社淘换来的。 “要是真有可能的话,三娃子你打算报哪所学校?” 周扬笑而不语,这个问题对方旁敲侧击的问过不止一次。 “德行,到时候掉链子有你哭的。” “我这是关门打瞎子,没跑!” “我看你是破草帽子没沿儿,晒脸。” 周扬无语,从椅子上坐起来,伸伸懒腰,“我去抱抱四丫头,小鬼,你可不能松懈。” “滚蛋!” “爱红姐,你变了。”周扬委屈巴巴,王爱红的确变了,可能是受他连累,王爱红有朝后世四丫头发展的趋势。 正屋里,大姑虚扶着四丫头的小手,四丫头走一步一回头,只要大姑稍微泄点力,张开小嘴就嚎一嗓子。 “你哭啥呀,大姑这不是在,不怕。” 老太太没好气的骂道:“你小时候还不如四丫头,把你给能的。” 周扬不敢搭话,心里对大姑是报以同情的,从后边靠过去,把小妹抱起来。 小妹张开手,嘿嘿笑着叫个不停:“哥,哥,吃!” “你也哪凉快哪呆着去,四丫头一见你就吃,你是管吃不管拉,尿戒子你也不洗。” 大姑嘿嘿一笑,老太太这是心疼她了,心里美滋滋的。 “都是碍眼的玩意儿,给我。”老太太一把抢过四丫头,抱出门看窗底下那几株葡萄秧去了。 姑侄俩对视一眼,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触,老太太现在越来越傲娇了,嘴上不饶人。 大姑朝窗底下看了一眼,有心提一嘴大江和赵兰香的事,又怕老太太听见不高兴。 正好,王卫红进来了。 “三娃子,出事了。” “咋了?”周扬没开口,大姑却火急火燎的,大江和大海可是跟着王卫红一块送货,现在就一个人上门,大姑第一反应就是两个儿子出事了。 “不是大江和大海,齐建设,国强队长家的齐建设。” “我知道,咋啦?” 王卫红没急着说,周扬瞅了一眼,说道:“上我屋。” 进了屋,王卫红瞥了他妹子一眼,也不避讳,说道:“齐建设今天找我来着。” 这一说,周扬总算捋顺明白了。 齐建设要开学了,可穷家富路,爹娘又管得严厉,齐建设就把主意打到周扬和王卫红头上了。 他本能的觉得周扬和王卫红在队上的生意里昧了好处,又觉得之前投机办那事对他没影响了,这才放开胆子来了一出。 “就这事?你给钱了吗?”周扬追问道。 “我是那能被威胁的人吗?” 说实话,现在的王卫红还真不怕齐建设,再说的难听一点,国强队长也未必敢收拾王卫红,毕竟现在王卫红在县城的圈子里已经站稳,大小也算是一号人物。 现在提起周庄王卫红,和城南周三儿,不说是大名鼎鼎,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城南周三儿说的正是周扬,只因为周家祖宅在县城南边。 “不是钱的事,这件事有反转,也该是齐建设倒霉。” “怎么个意思?”听到这里还有隐情,周扬立刻追问。 “我没搭理他,他就想着到县革委告我,可去县革委的路上,出了车祸。” “车祸?” 周扬嘀咕一声,这可稀奇了,眼下这时候出车祸的概率不亚于后世的空难。 “自行车还是马车?” 王卫红压低嗓子,小声说道:“212小吉普。” 周扬双手合十,说道:“希望车没事。” “你......” 正在一边做题的王爱红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周扬话都说不出来。 “车祸的另一方你也认识,赵前进还记得不?” “你说是他,赵前进把齐建设给撞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恶人自有天收。那齐建设就白撞了呗?最多赔点钱。” 王卫红叹一口气,说道:“哪有那么简单,齐建设现在的身份可不简单,准大学生,而且,赵前进喝酒了,县革委大门口撞完人还耍酒疯那,众目睽睽,跑不了了。” 周扬也跟着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可惜什么。 29.万事具备 坐等东风 这档子事,当事双方身份都不简单,一个是准大学生,一个是第二衙内,众目睽睽又捂不住,一调查,庄子里的生意就停了。 索性这时候没有酒驾这一说,赵前进也算逃过一劫,当然前提是齐建设的伤势确实不严重。 心情复杂的国强队长这次耳根子没软,没等齐建设好利索就给送走上学去了。 九月初去了县城几趟,答案解析印完了,周扬觉着不放心,还是把底本要回来了。 然后习题也开始复印,也借着功夫和方家奇他们聚一聚,等习题这边印着,那边就可以铺货。 又去了趟供销社,把赵大海特意留给他的好东西打包,拿到邮局寄给大姑。 本来想着三位先生也有份儿,但又不知道往哪寄,京城可大了去了,总不能寄到大会堂。 同时周扬这心里也有些埋怨三位先生,都是没心没肺的,也不知道发个电报回来报个平安。 不过心里倒也理解,三位先生现在正出席的大会非常重要,再者给他发电报也有通风报信之嫌。 自从上星期小妹过两周岁生日吃了一回水果蛋糕,就惦记上了,周扬这回买了十斤,准备让小妹吃个够。 当然这十斤也不会都落进小妹肚子里,王爱红那肯定要分,大江和大海两兄弟也得跟着吃。 而且大江哥和赵兰香有那么点意思,就得考虑到赵兰香的弟弟。 邮东西之前得先给大姑通个电话,让大姑那边也有个准备。 大姑这两个月也算缓过劲来了,家这头没人陪着她伤心,自己一个人也没啥意思,再加上学校忙起来脚打后脑勺,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跟国营招待所看电话的营业员也混熟了,周扬拿出两块水果蛋糕,递过去。 “李大姐,拿回家给我大外甥女尝尝,不是我小气,这东西吃多了不好,长虫子牙。” 李大姐看电话,见到的人也多,也不惧他调侃,佯怒道:“你个三娃子,说多少回了,叫大姨。” 周扬故作委屈状,说道:“您这可是占我便宜。” “算了我说不过你,你赶紧忙正事儿。” 往那边挂个电话,说是找李佳,那边也不多问,只是说让稍等一会。 这头周扬也不挂电话,转头和李大姐聊着。 李大姐说:“你这孩子,没见过你这么糟践钱的。” 可不是吗,等着这功夫也得计时,交情归交情,该收的电话费还得收。 不一会功夫,大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 “三娃子?” “大姑,吃了没?又给您寄了点东西,还有静姝的照片,前些天静姝过生日时候照的,可精神了,穿着你给寄回来那双小鞋。” 大姑埋怨道:“你这孩子就知道瞎花钱,大姑啥也不缺,吃得饱穿得暖,同学也好相处,不用你惦记着。” “大姑,您这话可是戳我肺管子,我不惦记您惦记谁。” 长话短说,把事都交代完,照常关心完周扬的学习,又问了问老太太的身体,大姑那头先挂了。 周扬有些意犹未尽,好在等他高考完,大姑也该回来了。 从县城回了庄子,他手里这堆事儿暂时也算捋顺清了,只等着上边下通知。 进了屋子,却发现大姑闷闷不乐,正巧大姑父刚下地回来。 “大姑父,啥情况?” 大姑父苦笑一声,解释道:“不还是送鱼这事给闹的吗,生意一停了,你大姑就把齐建设给恨上了。” 周扬听完,脸色有些古怪,想笑又笑不出来。 大姑想的肯定是受齐建设这一连累,大江和大海挣不着钱了,到手的儿媳妇可能要跑。 大姑父接着说:“也不打紧,正好快要秋收了,我寻思着你大姑在这伺候老太太,大江留下帮着秋收,我和大海回那头,也得准备秋收。” “恩,这是正理,秋收不能耽搁。” 和大姑一个想法的不只她一个,庄子里暗地把齐建设恨上的不在少数,不过在看国强队长的面子,这事儿没闹大。 饶是如此,现在国强队长两口子也如坐针毡,整天愁眉苦脸的。 到底是身上掉来的肉,两口子虽然生气,但又真不能不管,红梅婶儿抽空到县里邮局给齐建设汇了一笔钱,又发了电报,心里才算稍微踏实了点。 天气一天天的转凉,地里的玉米叶子开始变黄,北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下过一场秋雨之后,河套水冰的人喊娘,人是下不去了,大伙都可惜,白端端浪费了小半个月。 直到秋收真开始,队上组织村民拿着镰刀下地收玉米,大伙一忙起来才把河套的事儿暂时放到脑后。 周扬跟着大江哥也开始加入秋收队伍,复习再紧,队上的秋收也必须参加。 在这个集体利益第一的时候,家里没人下地脸上不好看。 老太太肯定不能下地,大姑得带着四丫头,还得伺候老太太,也脱不开身。 周扬过足了劳动人民的瘾,虎口和掌心磨出两溜水泡,被王爱红笑话了好几天。 他也纳闷,不过是三个月左右,自己咋就变矫情了,看来好日子果然会让人慢慢堕落。 下定决心要借着秋收练练身板,刚从炕上爬起来,水井旁边“哐当”一声。 周扬套上背心,褂子还没来得及系上扣,就抹着眼睛走出去,嘟囔道:“咋啦大江哥?” 外边大江哥先是“妈呀”一声,接着像是娶了媳妇似得跳起来老高,手里挥着一份报纸,喊道:“三娃子,恢复了,高考恢复了。” 周扬摆摆手,想装作淡定,毕竟他心里早有准备,可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人就不听使唤,眼泪从眼底转了一圈,哗一下就涌出来。 接过报纸,手还有点抖,嗓子也带着颤音。 报纸顶头印着一排字,比往日的都大几号——经过会议讨论,中央批准同意,教育部决定恢复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制度。 考试报名条件——劳动知识青年和高中应届毕业生、录取条件——具有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并且必须通过大学入学考试。 好半天才缓过来,周扬小心翼翼的把报纸折起来,收好,这会老太太和大姑都被大江那一嗓子喊过来了,都没说话,直直的看着周扬。 周扬却不理会,而是对着大江说道: “大江哥,世界这么大,你想出去看看不?” 30.大家都要赶时髦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只周扬没下成地,大江哥也没去。 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颇有几分惨烈的说道:“行了,三娃子从今天开始好好复习,地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家里还有你大姑和大江,实在不行,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实。” 说完,老太太横了周扬一眼,周扬心头发毛,知道老太太下了这样的决心肯定是有条件的,果然老太太哼了一声,“要是你小子不考出个四五六来,到时候咱俩算总账。” “妈,你得给三娃子信心,咋能吓唬孩子。”大姑难得和老太太红脸,又说道:“三娃子可是要上大学的人,以后可不能三娃子三娃子的叫,到时候一进了京,让首都人民笑话。” 大姑在这边拿不定主意,“扬扬”和“三儿”这两个她都觉得亲切,门口,王卫红和王爱红兄妹来了。 打过招呼,进了周扬的小屋。 在外边时候王爱红还矜持着,一上了炕,就原形毕露了。 “三娃子,真让你说准了,高考恢复了。” 周扬笑笑,啥也没说,不过看王爱红眼圈还红着,在家里肯定哭过。 接着王爱红又问道:“啥时候上学校?” “不急,这时候到学校打听消息的肯定不少。” 王爱红撅着嘴,看来对周扬这个决定是不太满意的。 周扬是真不想这时候凑热闹,现在的学校是真能挤死人。据他的记忆,上辈子参加这一届高考的人不少,官方说是近六百万人,这时候的东北教育相对发达,考生肯定不少。 而且要是他没记错,今年正式高考前还有个预考,所以综合下来,报考的考生肯定不止六百万人,当然大多数都是分母,这一年高考录取率极低,好像总共录取了不到三十万人。 不去学校,在周扬这也商量不出什么东西来。毕竟具体的事还得上边通知,时隔多年有些细节周扬可不敢打包票。 见周扬没有去学校的意思,王爱红想想就先回家复习去了,用她老娘的话就是,这几十天要养精蓄锐,别往三娃子那凑,找不自在。 王爱红想想也是,两人在一块复习,一个啥都会,一个啥都不会,这哪是复习,这是找虐。 “三娃子,你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王爱红走后,王卫红开始抱怨。 “又咋了,我的哥!” 王卫红哭丧着脸,幽幽说道:“还不是高考给闹的,我老娘怕爱红不自在,非要我这个当哥的陪考。” 看来王爱红她老娘对闺女高考这事不是一般的重视,显然是打听过的,连陪考都知道。 可也只是知道而已,陪考可不是陪着考试。 “那有啥?让你考你就考呗,正好明天一块上学校报名。” 王卫红哀怨着说道:“你是不愁。” “我肯定不愁,肯定考得上,你也没啥可愁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一定考不上,这一年的高考可不存在侥幸,也没有运气一说,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毕竟选择题所占的比重少得可怜,即使运气再好,连蒙的机会都不给你,你能怎么破? “你不如就把心放肚子里,快快乐乐的高考,以后跟人介绍的时候,你也能说你参加过这次有史以来最难的考试,不幸落榜,也不丢人不是?” 王卫红点点头,三娃子说的在理,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由于王卫红也要亲自下场,生意的事他算是帮不上忙了,周扬只能把目光转到大江身上。 “大江哥,一会咱俩去趟县城,要是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你得出趟远门,也不用太担心,有朱三儿他们几个照顾着。” 大江点点头,根本没想过拒绝,他知道三娃子肯定不会坑他,而且隐约也能猜出这次出门,和三娃子前段时间挂在嘴边的大生意有关,马虎不得。 隔天,周扬带着大江和王家兄妹去了县城,先奔学校。 学校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告示,按照告示上的指引,三人报名了预考。 今年的高考是省里出题,自主性颇高,看来省里的压力也不小,预考定在10天后,颇有点快刀斩乱麻,赶紧刷掉一批浑水摸鱼考生的意思。 领了准考证,发证件的老师操着一口浓浓的东北话:“都别嘻了马哈的,预考前儿认证不认银儿啊。” 各自把证件收好,周扬扭头问:“卫红哥你俩接下来上哪去?” 王卫红看了妹妹一眼,说道:“我带着爱红转转,买点文化用具,再买点营养品给爱红补补脑。” “恩,也行,那我和大江哥先走了。” 四人分手后,周扬领着大江去了国营饭店。 服务员一见周扬,热情的打着招呼:“三娃子来啦?正好他们几个也都在。” 都在?周扬不解,和服务员客气几句领着大江进了包间。 推开门一看,人还真全。 方家奇站起身来,手搭在旁边一个陌生面孔肩头上,介绍道:“三娃子,你来得正好,要不还寻思找你一趟,这个是袁大脑袋他哥,你跟着叫小顺哥就行。” 对方显然也没少听三娃子的大名,伸过手来笑着说道:“袁小顺。” 周扬和对方握了个手,就被朱三儿按着坐下。 “今儿个可挺全和。” 方家奇笑着说:“可不是吗,还不是恢复高考闹得。” 说着,他又一指大伙,“我老子非得让我试试,他们几个不用说,肯定也跑不了。” 周扬心道可不是吗,看样子袁大脑袋他哥也是让家里塞过来的。 不过这几位里除了王和平,其他人都差点火候。 周扬琢磨一下,说道:“这事儿也不是不成,就看哥几个肯不肯下功夫,复习材料咱有现成的,比别人可是占了大便宜。” 袁大脑袋接道:“可不是嘛,要不是你整这破玩意儿,我爹也不可能赶鸭子上架。对了,生意上的事,你看是不是该准备了?” “其实也没啥准备的,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有一点,我觉着咱们主要得把力往外使,省里这块儿,最多留一千套。” 周扬态度坚定,这件事上他不允许别人反对,即使是方家奇也不行。 大伙心有同感,也知道这么做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胜之不武。 周扬只好语气放缓和,说道:“各位哥哥,我这是为大伙考虑,我是把材料背的滚瓜烂熟了,您大几位咋整?总不能费力不讨好,给别人做嫁衣吧。” 方家奇有点不好意思,咳嗦一声,首先点头,说道:“三娃子这话在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家老头子可是下命令了,必须考上本科,大专都不行。” 周扬笑笑不说话,心道:骚年,你还是图样图内一物,这年头,大专可不比本科好考。 31.那些年的高考(一) 和这些二代们一比,周扬觉得自己太纯洁了。 不吭不响的王和平出了个馊主意,省里这块,材料得等到预考结束后再开始发售,至于省外的,倒是没关系。 周扬竖着大拇指说道:“王哥,还是你坏。” 王和平的意思是连抱佛脚的机会都不给竞争者们,先确保自己一伙人通过预考,要是预考这关过不去,还谈什么考大学。 周扬躺在椅子里,说道:“我不管您几位咋商量,反正预考之后必须选两位出门,把我大江哥带上,这么大个摊子,没人盯着我可不放心。” 其实主要铺货的地方就两个,京城和魔都。 至于以什么名义去,不是问题,开印刷局的介绍信去,直接和那两个地方的书店对接,大伙倒也不怵,这时候东三省的名号可不是闹着玩的,强大的工业实力远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 就是魔都和京城的单位也得卖个面子。 该商量的都商量完了,可能会出现纰漏的地方,周扬重点嘱咐了几句。 可以看出,大伙对周扬的态度不知不觉得就变了,不再是当成一个追着他们屁股后边跑的小兄弟,而是真正能平起平坐,甚至有时候还是拿主意,发号施令的主心骨。 最起码,周扬嘴里那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就不是大伙能想到的。 更何况,高考这事,周扬是当之无愧的带头大哥。 谈完了事,方家奇把周扬叫住,也没避着人,直接了当的说:“上我家去一趟,有事和你说。” 进了县革委大院,还在楼道里就闻见了香味,周扬打眼一瞧,是方家没错,那么方家奇不肯在国营饭店吃饭就不奇怪了。 只是这时候不管方主任也好,王老师也罢,都应该是最忙的时候,这是唱的哪一出? 请自己吃饭?周扬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事应该有隐情。 进了门,周扬一愣,方主任正端坐在沙发上拿着文件批阅,厨房里正忙着,传出一股股香味。 “大爷,您挺好的!” 方主任从沙发上坐起来,笑着说道:“三娃子来啦,坐,这个是大江还是大海?” 周扬心头一惊,心想方家奇这嘴可够松的,赶紧介绍道:“这是我大江哥。” 大江木讷,拘谨的朝方主任鞠躬行礼。 “都不用客气,赶紧坐,饭菜马上就好、”又扭头朝厨房喊道:“王老师,饭好了没有?” “马上!”王老师喊了一声,“家奇,三娃子,进来端菜。” 周扬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跟着进了厨房,再出来时,两人手里都端着菜。 有炒有炖,有荤有素,还有两个凉菜,醋拌圆葱木耳,蒜泥拍黄瓜。 大伙洗过了手,围着桌子坐下。 方主任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白酒,先嘬了一口,放下酒杯说道:“何教授昨天晚上来电话了,让我转告你,好好复习,不能骄傲自满,除非考进去,要不你小子就别踏进京城的地界。” 周扬懊恼的抱怨道:“先生派头果然不一样了,管天管地还管人上哪去,京城又不是他家开的。” 方主任笑骂道:“你小子别不知道好歹。” “嘿嘿,我这不是在您跟前吗,还有王老师,也没外人不是,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关起门来说说又不掉肉。” 王老师给大江哥夹菜,和蔼的说道:“你这孩子,别太拘谨,跟你小弟学着点。” 客气完了,方主任才严肃的问道:“有把握吗?” 当着方主任的面,周扬没敢把话说太满,“问题应该不大。” “恩,你小子说问题不大,那就应该是真不大,好好考,给你老师露露脸。” 周扬点头,猜测这里的老师既包括三位先生,又包括对面的王老师。 “跟你小子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就直说了,你家奇哥这次也想试试这事,你知道吧?” 周扬点点头。 “就是学校和专业这事,昨晚上我也问过何教授,何教授的意思是,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他不给你划圈子,我寻思着你家奇哥和你年纪差不多大,想法应该差不离。” 这倒是个问题,这时候大学毕业虽然是包分配,但不一样的专业,分配结果肯定也不一样、据他所知,今年的高考,上头有所偏向。 重点招收农、医、和师范类专业的学生,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上头主抓经济建设,形势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些变化。 专业就不要想了,第一年都是学校调剂,学生服从安排,但选择学校马虎不得。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这年头上了什么样的大学,就注定要分配什么样的工作,很大概率上一辈子都改不了,当然半路下海就是另外一个情况。 “大爷,我觉着这事您和王老师还得听听我家奇哥的意见。” 一说到这个,方主任一脑门子黑线,气不打一处来,“听他意见?听他的我临死裤子都穿不上。” 周扬暗道这里边应该有原因,于是问道:“家奇哥,你到底说啥了,把我大爷气这样?” 方家齐尴尬不已,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我就是说我想学演电影,就跟我十恶不赦了一样。” “额。”周扬无语,怪不得方主任如此反应,时下方家奇这种想法还真是十恶不赦,还是首罪大逆不道。 怪不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家奇提到《叶塞尼亚》,感情那时候“安大姐”就在小迷弟心里种下一颗叫做“电影”的种子。 接下来周扬不打算再劝,帮哪头都不合适。 方家奇的梦想值得追求,方主任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就看最后这父子俩谁能拗得过谁。 “我觉得吧,现在想这些都有点遥远,先复习好了才是正理,分考高了才是人挑大学,考不好就是大学挑人。” 方家奇闷闷不乐的应下,显然周扬这个略带敷衍意味的建议,没能帮到他的忙,情况不容乐观。 而且他们家还有他老娘当最后保险,就算他扭过他老子报了志愿,在县高中工作的王老师还有帮他“痛改前非”的机会。 把周扬和大江送出门的时候,方家奇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三娃子,我太难了!” 32.那些年的高考(二) 兄弟俩刚进家门,大姑正在水井旁边刮鱼,显然备考这段时间的饮食计划,大姑已经大包大揽了。 “扬扬,四丫头娘给你发电报了,从你屋桌子上放着。” 扬扬,这应该是大姑对自己的新称呼,不仅没有三娃子听着顺耳,还隐隐有些羞耻。 可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周扬拗不过大姑。 大姑横了跟在后面的大江哥一眼,大江哥脖子一缩,没敢跟进去。 拿起电报,周扬逐字逐句的读。 “三娃子,见信安好。 得知恢复高考,大姑替你高兴。本想着介绍点过来人的经验,可大姑这套你又用不上,只有靠你自己努力了。核桃已经在路上,学习的时候吃一颗,最后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另:代我向娘问好。” 短短几十言,浓缩着大姑深切的关怀,想来大姑既想长话短说,又要表达自己的意思,拟这封电报是花了大心思的。 接下来几天,周扬沉下心来备考,和同届考生相比,他无疑是占着优势,别人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他却经历过一回高考。 上午复习,累了就和小妹玩一会,下午抽空下地干活。 大姑起先还不肯,不让周扬去,同时也埋怨周扬把大江支走了,要不就有人替他干活了。 老太太说:“让他去吧,劳逸结合,况且以后也没这样机会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却止不住,她对大孙子高中没有一点怀疑。 高考的消息接着发酵,就连庄子里的大人下工回来也要议论一番,好像谁不说就落伍了。 转眼就到了预考的前一天,周扬和王家双红作为周庄全村老少的希望被大伙送出村口,在一双双殷切期盼的目光中,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今晚要在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从招待所出发到考场,这样时间充分一点。 看着王家兄妹大包小裹,周扬头大如斗。 “卫红哥,你俩这是准备到县城过日子还是咋滴?考完咱还回来。” 王卫红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枕头被子拿自家的,省着到陌生的地方住不习惯,要是认床睡不着,该影响考试发挥了。” 他说的也在理,王爱红不像他俩那么粗糙,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外边过夜,说不定出啥情况。 县里招待所房间已经定好了,朱三儿出的面。 许是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县里这几位当晚也没过来打扰,三人各自回了房间,养精蓄锐。 第二天天一亮,都各自准备着,检查笔纸和准考证,确认无误了,往考场走。 一直到进了考场坐下,那股身在梦中不真实的感觉才稍微去了点。 恢复高考头一遭,从县里到省里都如临大敌,周扬所在这个考场分了五位监考老师,各个瞪大眼睛,跟看管犯人一样。 卷子发下来,考场中出现一股骚乱,看来有些人明白了,这次只是来涨涨见识。 时间很紧,从下发通知,到宣布预考,命题,组织考试,包括试后阅卷,都是争分夺秒。 但试卷的难度并没有因为时间仓促而有一分下降,看来命题小组是真花了心思,尤其是做数学和理化试卷时,有几道题周扬也拿不准,恐怕之后的高考也就这样的难度了。 考完了试,几家欢喜几家愁。 王爱红脸色不错,看来通过预考应该有把握,奇怪的是王卫红也一脸轻松。 周扬不解的问:“卫红哥,咋样?” 王卫红不在乎的摆摆手:“没事,反正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就是个陪衬,大不了明年努力就是。” 他是真不着急,先不说他不是主角,而且确实机会还多,眼下对考生的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下,他还有大把的机会。 家里的情况也越来越好,再加上在周扬那的一成股份,他比大多数考生幸运得多,完全可以脱产学习,没有后顾之忧。 预考结束,三个人都信心十足,结伴走到国营饭店,和方家奇他们几个小聚。 今晚的席面好几天前就定好了,黄师傅备料忙活了好几天,做的都是寓意好的菜式,朱三儿还称这桌席面为状元宴。 大伙第一次见到王爱红,调笑是免不了的,谁让出过王卫红想当周扬大舅哥这档子事儿。 依旧没喝酒,即使预考通过了,还有后边更残酷的高考,谁都不敢大意。 饭桌上,袁大脑袋他哥主动说:“我这次没戏了,明天我就买票到魔都,把解放换回来。” 他嘴里的解放是王和平的堂哥,前几天和大江去了魔都,照看那边的生意。 提到生意,方家奇说道:“和那边相比,咱们省里的考生太麻木了,三娃子你不知道,咱们的材料都卖疯了。两块钱一套的材料,三天就出了两千套,眼看着货供不上,解放发电报回来催咱们赶紧加印,而且私下里都炒到五块钱一套了。” 这种火爆的情况周扬早有预料,在目前没有行之有效的复习材料之前,他的货就是不二之选,再加上封面上那长长一段编者介绍,两位先生的大名就是考生心里的底气。 说到这个还有点羞耻,周扬蹭了个责任主编的名头。 “没出什么问题吧?” 方家奇摇头,“原先预想的情况都没有出,算是个好消息,那边对咱们卖书这个事也挺宽容,并没有当成一般的生意看,现在谁要是敢插手这个生意,得先问问数十万考生干不干。” 周扬大手一挥,说道:“那就开足马力,赶紧供货,抓住这几天机会,我估计市面上就要出现别的复习材料了,聪明人可不少,咱们只是打了个时间差。” 大伙点头,周扬说的在理。 虽然和高考相比,做生意这点事不值一提,但高考的好处眼下还见不着,钱离他们可不远了。 “那就这么着,吃完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都静下心来准备高考。” 看着在一群“衙内”中,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三娃子,王爱红美目涟涟,再一次坚定一定要考上大学,上外头看看的野心。 33.那些年的高考(三) 预考过后六天,分数就下来了,由于时间紧任务重,这次预考只判了分数,没定排名。 而且只公布通过预考考生的分数,至于没通过的,可以到报名学校查询。 周扬考了387分,政治96,语文94,数学98,理化99。分数卡是高中校长亲自送到周扬手上的,王老师跟在一旁介绍说:“三娃子,这是陈校长。” 陈校长呵呵笑着,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脖子底下,衣服有点大,显得整个人弱不禁风,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 “周扬同学是吧,好好好。”陈校长连道三声好,心里实在高兴。虽然这次预考没有排名次,但目前他还没听说有分数超过眼前这个学生的。 “不能骄傲,再接再厉,要为学校争光,考到首都去,学好知识,建设祖国。” 这一番话唤醒了周扬心底尘封的记忆,周扬热血沸腾,拍着胸脯保证:“请校长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人民的期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王爱红的名字也高居红榜,363分,又是一个相当妖孽的分数。 为什么这么说那,红榜最后一名的分数是238。 周扬也在红榜上看到了另外几个人的名字。 王和平考出了347的高分,方家奇和袁大脑袋都在300分上下,朱三儿就是那个卡着线,以238分通过预考的幸运儿。 王卫红果然不负众望,秉持低调做人的风格,名落朱三儿之后。 领了分数到招待所先给大姑挂了个电话,当大姑得知周扬考了387分时格外高兴,大姑说:“三娃子,你可真给我个惊喜,放到我们这,你也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江南师范学院既是考场,一部分师生又参与了当地预考的批卷工作,当然知道387分意味着什么。 聊完了周扬的事,大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三娃子,院里的意思是要组织一部分学生参加高考试卷的阅卷工作......” “大姑,这是好事,说明学院重视您,相信您的人格,左右也就几天的事,又不是回不来了,实在不行我带着四丫头上您学校看您去。” 和大姑说定了,周扬又给远在京城的何先生挂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回道:“你好,京大校长办公室,请问找谁?” 周扬一怔,第一反应是打错了,可电话号是方主任给的,出错的可能性很小,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好,接何守礼。” 那头也是一愣,感觉有些怪异,毕竟周扬的声音听着有些细,不像个大人。 “何校长,您的电话。” 那头传来何先生熟悉的声音,“小徐,谁找我?” “我这脑袋,忘了问了。” “算了吧,我来接。” 接着,听筒里传来何先生的声音。 周扬哑着嗓子,打算戏弄一番,“何守礼同志是吗?我是政策办公室,有件事想向您求证一下,请您务必如实交代。” 何先生不接话,半晌传过来一阵轻笑声。 “先生,您是怎么发现的?” 何先生说道:“你先生我遭到的审问多了去了,再说审问可不用‘您’字?” 周扬马上改口,说道:“何校长,恭喜啦。” “副的,副的!” 周扬嘴角一抖,语气里带着点失望,“副的啊?” 何先生急了,强调:“常务副。” 转念一想,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不符合我国国情。 何先生解释说:“上边的意思是让我挂上个常务,组织筹备对外关系学院,等筹办完了,我这常务副也就卸下去了。” 原来还是个“临时工”,周扬想道。不过何先生话里这个“上边”,应该不是学校领导,到了何先生这个级别,京大的正值,也当不上他一句“上边”。 如此看来,何先生这是要开宗立派了,虽然挂职在京大,但又相对独立,只不过是上头给的一个待遇。 得知了周扬的预考成绩,又提到了接下来的打算,总算找回了那个熟悉的何先生。 “你这个分数很不容易,看来你是下了真功夫,只要正常发挥,高考的分数肯定也差不了。 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 周扬下意识的摇摇头,察觉过来是在打电话,周扬得意洋洋的说道:“哎,学霸的烦恼你不懂。” 可以预见,如果正常发挥,最顶尖的两所大学都会向他敞开大门,如何选择还真是个难题。 “要不你干脆跟我做研究吧,我手底下现在就带两个研究生,再收你一个关门弟子,骨架也算搭起来了。” 面对何先生的橄榄枝,周扬想也不想就拒绝,他没有那个能耐,也没有那个性子。做研究是一件很枯燥的事儿,重活一世,周扬可不打算一辈子耗在做研究上。 “那也行,老秦在文学院,小赵在隔壁华清商学院。” 周扬问道:“感情赵先生没和您两位在一块啊?” “恩,华清那边准备在商学院下边新开个专业,小赵年轻,精力跟得上,就被要过去了。” 周扬若有所思,华清商学院要新开专业,这未尝不是风向上的变动,再加上他知道以后几十年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赵先生只要在华清站住脚,成就不可限量,未必比何先生差。 何先生的时间很紧,工作安排一件接着一件,打电话这功夫,已经被催过好几次了。 “先生成了大忙人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聊。” “你小子少阴阳怪气,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忙是好事。 要是以后谁再跟你说自己忙,忙死了,他那不是真忙,绝对是炫耀。 不过人真不能闲下来,我知道你性子懒,但最起码也得有忙起来的资格。 我这现在刚开始,确实有点乱,等你进京了再聊。” 临挂电话,周扬故意问道:“您对我就这么相信?万一我考不上咋办?” 那头何先生回道:“这可不像你小子能说出来的话,不过也不怕你骄傲,我和老秦小赵早就商量过了,只要你通过预考,证明你有能力,就算真考不好,我们仨就是走特招,也得把你招进来,要不你奶不得把你劈喽。” 34.那些年的高考(四) 回了庄子,得知周扬通过预考,一家子都很高兴,大姑父和大海也来了。 大姑依旧严阵以待,大伙乐呵呵的吃了个饭,周扬回自己屋睡一会。 不知道咋回事,紧着那根弦儿突然就松下来了,一时间周扬竟没啥目标了。 他自言自语道:“人果然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人就开始矫情。” 与周家相比,王家可就热闹多了,王爱红通过预考,她老娘老怀大慰,莫名其妙的道了一句:“卫红辛苦了。” 王爱红翻了个眼珠子,老娘重男轻女到了一定程度了,不先夸她,倒反过来安慰她哥这个陪考。 不管怎么说,王爱红能通过预考,王卫红是大大的“功臣”。 与此同时,王卫红也和周扬一样生出了人果然不能闲下来的感觉,琢磨着往后这几天勤快点往城里跑。 她老娘问:“你打算往哪考?” 王爱红想也没想,说道:“我想报京大试试,老师们也说我这成绩不报京大可惜了。” 下一秒,她老娘脸一沉,心道果然丫头是养不熟的,才翅膀硬了就要往外飞。 “填个省大垫底吧,万无一失。”王卫红补充道,他替妹妹打听过,自家妹子考的文科,省大是老牌人文科学强校,除了不在京城,也没啥不好的。 而且在省大也有在省大的好处,离家近,也省得他老子娘惦记。 “恩。”王爱红不情愿的点点头,反正她心里是打定主意非京大不去,要是真有个意外,再不济就像三娃子说的,问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重头再来。 她老娘还是不放心,自家丫头和三娃子那瘪犊子走得太近,鬼主意正得很,遂嘱咐道:“老大,报志愿那天你再跟着去一趟,考都陪了,有始有终吧。” 王卫红倒没想那么多,他是真替妹子高兴,作为兄长,他也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妹子的人生把把关。 这年节是高考前报志愿,不兴后世考完估分报志愿那一套,所以难度就更大,对考生的心理压力也来得更重。 要是报的太高了,正式考试试题稍微有一两处拿不准的,心态没准就崩了。 她老娘又忧心忡忡的问:“三娃子中意的是哪个学校?” 王卫红看了妹妹一眼,说道:“我听着意思是,三娃子要考华清。” “那就好,那就好。”她老娘拍着胸脯,还好不在一个学校。 王爱红心想自己老娘肯定不知道京大大得很,即使她和三娃子考到一个学校,大概率上也不会分到一个学院,毕竟一文一理。 再者,华清和京大可算得上是邻居,挨得并不远,出门在外,两人可就是老乡,咋能不联系,三娃子可说过距离产生美。 另一边,国强队长刚从乡公社回来,手里拿着他儿子发回来的电报,一阵心烦意乱。 红梅婶看着孩子他爹愁眉苦脸的模样,问道:“当家的,咋啦?” 国强队长手紧了紧,电报捏成一团,没好气的嘟囔道:“还不是你生的不省心玩意儿。” 红梅婶嘀咕一句:“还不是你养的。”接着又问道:“建设咋了?那边学习不习惯还是生活上遇到困难了,前几天让你汇钱过去你没忘了吧。” “不是钱的事,你看看吧。” 说着,国强队长把皱巴巴的电报递到红梅婶手里。 红梅婶文化程度不高,读的很费力,还没等读完,国强队长说:“这脏心烂肺的小犊子看上人王家丫头了。” 只是回过头一想,事情有些不对劲,以前可没这个苗头。 国强队长自然不知道第一届高考,省里上下都关注着,农学院也参与了预考的阅卷,自然有消息来源。 “我看就没啥不好的,咱儿子不差,以前不懂事那是咱们大人的问题,这回放到学校,受受熏陶出来就是干部身份,而且王家那丫头不过就是通过了个预考,又不是正经考试,天还有不测风云呐!” 红梅婶挺明白事理个人,涉及到自己儿子就有点帮亲不帮理了,在她眼里,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不是也是大人没管好,更难听的她没说,儿子再不济也是正经大学生,王爱红那丫头,大学生前边还挂着那个“准”,八字差一撇。 国强队长又掏出了烟袋锅子,划根儿火柴点上,一口接一口的吧嗒着。 红梅婶也不催,知道当家的肯定在拿章程,儿子这事说到底还得当家的拿主意,谁让人家是一家之主,看儿媳妇又是添人进口的事,她这个老娘们儿家家可拍不了板。 其实国强队长没说,他接到大儿子的电报之后,马上发报回去问了,他儿子又发了一封更详细的电报回来,他没敢拿回家给媳妇儿看。 那封电报里,大儿子的用心可有点儿歹毒,话里的意思是王爱红那丫头预考成绩好的吓人,农学院的几个老师看上了,觉得是个好苗子。 齐建设正愁没机会巴结老师,心道这回可来机会了,于是吹五做六的跟老师保证,王爱红和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话里的意思自然谁都懂。 王爱红之所以考这么高的成绩,也是他齐建设辅导的,当时齐建设还有些后悔,言道要不是农学院有眼光招收了自己,没准自己下场一考就进了京城,吃皇粮去了。 农学院的老师们一听,心里虽然不太舒服,可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就让齐建设发个电报回来劝劝王爱红。再三强调,千万一定务必要把他这个“相好的”招进农学院。 等齐建设反应过来自然是一头冷汗,不过在大伙羡慕的目光中,心里那点惭愧也随之被抛到太平洋对岸了。 于是就有了这封电报,说辞他也替爹娘想好了,和他老娘想的如出一辙,还是拿天有不测风云说事儿。 红梅婶没得到国强队长的话,自己心思却开始活络,越看儿子和王爱红,越觉得有戏。 一个是正经大学生,一个即将上大学的大学生,身份正配,门当户对。关键是王爱红那丫头长得漂亮,就跟变魔术似得,这几个月突然就长开了。 老人都说娶妻娶贤,红梅婶不这么看,她反倒以为娶妻要娶俊,连带着孙子孙女都个顶个的周正,儿媳妇不贤又能咋了,十里八村的,还没见哪个妇女敢在她秦红梅眼皮底下炸毛。 更何况都是一个庄子的,知根知底,老王家那丫头也不能许给外庄人不是?肥水可不流外人田。 要是这事真成了,老齐家可是一门双“干部”。 不对,还得加上一个队长,一门“三干部”。 35.那些年的高考(五) 晚上吃过了饭,红梅婶拎着十个鸡蛋,就进了王家大门。 她也不客气,也想不出王家拒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按照庄子里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结亲这事儿,要先让两家大人通个气儿,都有那个意思,再请个十里八村能说会道又心思玲珑的妇女当媒婆,要是孩子们私下定,那可是“苟合”,要被大伙戳脊梁骨。 屁股刚沾到炕上,红梅婶儿就隐晦的说道:“爱红真是越长越俊了。” 都是一个庄子的人,王爱红她老娘也不是傻子,一听秦红梅第一句提到闺女身上,心里隐约知道了对方的目的。 她没接话,红梅婶接着问道:“爱红想往哪考?” 她老娘接过话头,打算不能让小丫头片子和秦红梅这个老狐狸搭话,没准几句话就被绕进去。 当着外人,王爱红她老娘肯定是捡露脸的说:“可不是运气好吗,这丫头也算开了窍,打算报个京大试试,考不上就当长见识了。” 不过话里到没有一点谦虚的味道,也没啥可谦虚的,她还真拿话把红梅婶堵死了,言外之意就是自家闺女考上了京大,粮油关系和户口一转,就是正儿八经的首都人,你也别说口音是不是一口大碴子味,就算是,那也是带着京腔儿的碴子味。 红梅婶儿一拍大腿,“唉呀妈呀,那感情好。”又降下语调,皱眉说道:“京大可不好考,可话说回来咱庄子好不容易要出一个女大学生,我这不识字的妇女也跟着沾光不是,眼下就有一个好事儿。” 好事?看对谁来说吧?王爱红她娘斜了一眼,没接话。 红梅婶讪笑一声,暗骂葛树莲是个不好斗的,只好把话挑明了:“省城的农学院知道不?” 王爱红她老娘矜持的点点头,“哦,听说过。” 话里透着一股瞧不起的味道,红梅婶儿暗恼,在心里把儿子骂了个体无完肤,心道你嘴皮子一张一合,一点力气不费,却得你老娘受人白眼,不过打心眼里,这个白眼还是值得受的。 “我就明说了,她建设哥老师的意思是,只要爱红丫头报农学院,免考。”红梅婶大手一挥,总算找回了点队长夫人的气派。 “有条件吧?” 红梅婶笑了一声,说道:“树莲这这话就外道了,乡里乡亲的,有好事还能不想着自家人?就是建设这孩子年岁也够了,爱红丫头转过年也十八了,我就寻思.......” 还没说完,憋了老半天的王爱红气哄哄的说道:“我就考京大,别的不考虑。” 她老娘点头,表示支持。尽管重男轻女,可面对外人的时候,必须要统一战线。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报农大免考,念出来还能支援家乡建设,何必跑外边受人白眼。” 王爱红也不着急,条理清晰的反驳,这几个月复习的成果就显现出来了。 “红梅婶儿,没有大家哪有小家,不能光顾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祖国也需要人建设,再说以我的成绩,就是到了京大,也不敢有人给我白眼。”另外一点她没说,有何先生和秦先生在,京大哪个敢给她王爱红白眼?怕不是屎吃多上脑子了。 最主要的是,三娃子嘱咐过,关系摆在那跑不了,做人要低调。 反正对齐建设,王爱红是半个眼角都瞧不上,谁让他坑过自己大哥,没坑成那是大哥机灵,一个坑人未遂总跑不了。 讨了个没趣,人家态度一点都不松动,红梅婶脸皮再厚也不能纠缠下去了。 本质上她也不是坏心眼儿的人,就是一涉及到儿子,有些爱子心切了。 红梅婶走后,王爱红她老娘叹了口气,这真是家里出了根儿瞎苞米,耗子长虫都惦记。 王卫红和他老爹从隔壁屋钻出来,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报,必须得报京大,你要是考不上,就等着嫁齐建设。”有了红梅婶求亲这么一闹,反倒让她老娘换了心思,王爱红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丫头是大了,这一晃都有人来说亲了。”她老爹默默来了一句,这是个高兴事却高兴不起来。 按理来说,闺女家有人上来说亲是件好事,无人问津臭在家里才愁人,可一想到说亲对象是齐建设,大伙都有一股吃了苍蝇的恶心感。 要不说儿女是来向爹娘讨债的,国强队长和秦红梅多强势的两口子,心气高,可惜让齐建设这个瘪犊子给耽误了。 “虎父犬子!”她老爹说完,有意无意的瞄了王卫红一眼。 这一打岔,本来家里还讨论学校的事,就转到婚姻大事上。 王爱红说道:“爹,妈,您两位放心,大学不兴谈恋爱,我还想好好学习,将来分配个好工作接你二位上京城养老享福。”她是撒了谎,这年头的大学虽然不提倡谈恋爱,但也不禁止,只是风气如此,明目张胆谈恋爱的总就是少数,可到了那个年纪,谁的春心又能不萌动? 就连成天把“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挂在嘴边的三娃子都说,好姑娘和风景,不能辜负。 不管王爱红怎么想,她老子娘肯定不能让闺女嫁给齐建设。就算齐建设改过自新了,那个婆婆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不是当大人的小瞧自家丫头,三个王爱红捆到一块,也不是秦红梅的对手。 这么一想,操不完的老父母之心就发作了。 将来给丫头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强势的肯定不行,没准闺女就受欺负了,面乎的又没主见,这样家庭养出来的老爷们扛不起责任。 王卫红突然来了一句:“三娃子就不错。” “不错?你什么时候瞎的?”他老娘怼了一句,三娃子这瘪犊子太能折腾,闺女跟了他可不放心。再者成分这事,谁知道什么时候风向就变了。 这一点,王卫红他老子无疑是向着自家媳妇的,三娃子虽然各方面都不错,但自家丫头肯定拿不住,还是祸祸别人家闺女去吧。 要是周扬在场,肯定觉得自己冤死了。 他也不会想到,就因为他带着王卫红折腾,竟让王家大人视他如蛇蝎。 “要不还是报省大吧,离三娃子那小瘪犊子远点。”他老娘建议道。 “哎呀娘,省城可有个齐建设在一边虎视眈眈,绝对不行。” 一想也是,京城有狼,省城有狗,她闺女上个大学招谁惹谁了? “都是你这瘪犊子招惹的是非。”他老娘朝着王卫红吼了一声,王卫红也冤呐,是,三娃子和齐建设名声都是坏在他手里,可他也很无奈啊,jpg。 36.那些年的高考(六) 对于大哥的心思,王爱红一直清楚。 自己和三娃子怎么可能? 不否认,对三娃子,自己的确有好感,但多半是出自姐姐对弟弟的好感,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弟弟帮着姐姐。 有了齐建设掺和,王爱红再次坚定了要考进京大的决心,大学里好小伙子会有的,而且也不是敷衍自家老子娘,她接下来的重心是真放在学习上,苦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自从上次接触到三娃子和大哥的那些狐朋狗友,王爱红就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 不得不说,王家人骨子里的上进心是家学渊源。 到了报考的日子,周扬最终选了华清,华清重工科,未来上边是经济挂帅,决策者多是“工程师”出身,周扬虽然心思不纯,但确实也打算学点真本领。 王爱红不出意料的报了京大,王和平报了人大,方家奇报了一所京城的大学,北影还没恢复招生,方家奇只打算先随便选一个,等北影招生后再跳槽,方主任和王老师自然不早知道方家奇心里所想,只是以为儿子终于改过自新了。 朱三儿成绩很危险,准备报考本市的化工学院,袁大脑袋的目标是省理工大学。 大伙都仔细考察过,又取得了家里大人的支持,接下来就等着转过月上旬的正式考试。 一周前,大江哥抽空回来过一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大姑心疼不已,刚吃上几顿家里的饭,又把大海带走了。 大江已经能独当一面,周扬决定让大江哥倆到京城那看着,袁小顺一个人留在魔都,反正高考日子快到了,生意没有前一段时间红火,也出不了大乱子。 今天周扬照常又带着坛子来的,整整三个。 资料前后印了三万套,到手的款子有五万多,没收回来的不到一万。 王卫红打趣着说道:“地主老财终于肯大称分金了,不容易啊。” 剩下几人也很激动。 周扬酝酿了一会,说道:“这不是马上要高考了,我寻思赶紧把钱分了,让大伙都有个好心情,再者这生意也就这个地步了。” 大伙跟着点头,能分钱自然是心情好。甚至不比通过预考带来的震撼小。 把钱往桌子上一倒,顿时堆得像是个小山包。 “帐都清楚,哥几个都看看,要是没有异议我就开始分了。” 大伙也不看,账目很清楚,从第一笔款子,一直到前一笔回来,都没避着人。 “按照事先说好的比例,我拿两万五,您几位一人五千,多出来这三千给卫红哥,大伙没意见吧?” 毕竟之前王卫红出的本钱多,他们还领着人家的情,所以大伙都赞成。 周扬又从自己那两万五中拿出五千,大手一挥,“奖金,一人一千,先别急着推,这生意都靠大伙盯着,这是大伙该得的。” 倒不是他穷大方,而是这点小钱没必要舍不得。 先前明确股份是规矩,现在舍掉这五千是情分,而且他独得两万五,剩下五人一人五千,差的太多,整整五倍,大火嘴上不说,难免事后心里不平衡。 分出去五千,两万对六千,五倍差距一转眼就变成三倍的差距。 果然,钱不是白洒出去的,方家奇说道:“扬子有心了,以后有事招呼一声。” 大伙也跟着拍胸脯,方家奇这一改口,周扬就再也不是三娃子了。 而且大伙也都明白,周扬考上华清的把握很大,必定要一飞冲天,圈子里地位虽然有点变化,但有了利益在里边纠缠着,关系倒更牢靠了,大伙未必没有想着借一把力的心思。 只有王卫红闷闷不乐,大伙都有个盼头,就他自己一个人没摸着大学的门,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尤其是看见材料后,王卫红更郁闷了。 感情前些天他花高价给爱红买的那本复习材料,是花了冤枉钱。十块大洋啊,咋能不心疼。 周扬还打趣道:“让你念书吧,你不信,这不,吃亏了吧。” “算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没准凭着高价买来的资料,复习一年,明年我就考上了。”王卫红想通之后,倒很淡定。 周扬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那你可得抓紧。” 毕竟他心里门清,今年定在冬天的高考是一时之计,转过年的夏天又要高考,这才是常规,这么一算,复习时间可不是一年,满打满算,半年而已。 回庄子的路上,王卫红把齐建设求亲的事提了一句,周扬说:“齐建设这人没多大能耐,眼光倒不错。” 这句话是真心,王爱红性格好,又知道上进,没有坏习惯,谁娶回家都得烧高香。 “你就没啥想说的?” 周扬摆摆手,他不明白王卫红咋就非得认准了他不放,要说对王爱红,周扬也考虑过,但也只能可惜的说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 再者说,王爱红比他大这个疙瘩,始终抹不去。 “卫红哥,龙虾鲍鱼是好吃,可有的人就受不了这一口,过敏。” 他心理年龄是大,可没必要真找个比自己大的,要真是这么算,两辈子加起来,他得找个六十出头的老太太。 羞耻的讲,男人都很专一,找媳妇都奔着年轻,漂亮,再糊涂点,周扬也不例外。 年轻吧,王爱红勉强过关,漂亮自不必多说,但说到糊涂上,王爱红可有点不合格,这姐们精明着那,虽然话不多,但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人家严谨得很,也不像个能为了旁人妥协的。 他上辈子那个媳妇也不错,就是有点小家子气,娘家糟心事也多,以至于两人总是抬杠拌嘴,再加上有四丫头这个比亲闺女还亲的小妹,两口子日子过得就不舒坦。 虽然有情分在,这辈子周扬也只能昧着良心说放人家一马,自己应该找个更贴心的,而且以人家的条件,未必就找不到更好的。 说实在的,上辈子的确委屈了媳妇。 报完志愿,日子过得就快了,想静下心来复习也难,周扬干脆借着这个功夫好好放松放松,调整好心态,也带着小妹逛逛。 这件事得到了老太太的大力支持。 小妹话说的一天比一天顺,小人儿长得壮实,走路也稳,带着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37.那些年的高考(七) 月初下了一场雨,下着下着就变成雪,天气一下子就变冷了。 周扬还有点不适应没有暖气空调和羽绒服的日子,一不小心就感冒了。 这下可了不得,大姑姜汤一锅一锅的熬,逮着谁都给灌两碗,就连小妹也没逃过去。 刚想跑过来跟亲哥告状诉委屈,就被老太太拦住了。 “奶的宝贝疙瘩,可不能往你哥那凑,再过了你。” 小妹闷闷不乐,可看着亲哥哑着嗓子擦鼻涕,小人儿那颗爱美之心终究占据了上风。 “妈,我寻思让大海到公社卫生所跑一趟,开点药回来,再有几天就考试了,可别给耽误喽。”大姑忧心忡忡,对自己熬姜汤手艺的自信也越来越弱了。 “该,让他嘚瑟,人家毛衣毛裤,就他耍单儿,也不知道臭美给谁看,让他病着。”老太太一提起周扬感冒这事心里就是一阵火大,他感冒不要紧,连带着威胁孙女的健康,这才是老太太态度坚决甚至恶劣的关键。 好在周扬还有王卫红这个“铁杆狐朋狗友”。 王卫红来周家后,先是幸灾乐祸的表示沉重的关怀,然后拿出几片药来。 “爱红以前备下的,就防着这段时间大病小灾的影响考试,前些天爱辉受凉都烧出炎症来了,两顿药,灌点热水,捂捂汗就好了。” 还没感慨完姑娘家就是心细,周扬就惊出一身冷汗,这药他太熟悉了,后世对这药真是谈之色变。 “卫红哥,你要是信我的,这药不能吃了,绝对不能吃,而且爱辉的病也和这药没多大关系。” 周扬态度笃定,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王卫红拿过来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四环素,一种在这时代很有名的广谱类抗菌素。 没错,四环素主要是抗病菌,感冒一般是由病毒引起,所以吃这药不仅不对症,还有副作用,这个副作用是跟着人一生的。 大名鼎鼎的“四环素牙”可是萦绕在不少60和70后心头的噩梦,眼下在大城市,四环素的应用已经很谨慎了,只不过在农村,用它来治病的还大有人在。 王卫红也听得一身冷汗,甚至不用周扬细说,这时候坏牙的可大有人在,庄子里就有。 “那爱辉应该没啥事吧?” “以后别再吃了,这可不是吓唬你。” “知道,知道了。那啥,我不跟你耗着了,我得回去看看爱红,让她赶紧把这玩意丢喽。”说完,王卫红撒丫子就跑。 迷迷登登的过了三天,在大姑里应外合,内服姜汤加屋子里熏醋的手段之下,周扬战胜了病魔,等老太太刚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小妹就跟个小炮弹似得冲过来扎到周扬大腿间。 “哥,不喝姜汤,辣,四丫头,怕。”说着,小人儿还伸出舌头,用小手扇着,嘶嘶的吸气。 大姑双手合十:“漫天神佛保佑,菩萨显灵,三娃子可算是挺过来了。” 越说越离谱,就跟周扬是植物人突然复苏了一样。 周扬病一好,老太太的警戒自然也就解除了,那个慈祥的奶奶也回来了。 “后个就考试了,三娃子病刚好,看书也不差这一会,大丫头赶紧整饭去,把外头那块里脊肉化开,炖喽。” 大姑自然不敢有异议,一时间又有点怀念大侄子病着的时候,最起码那时候多个人替她分担老太太的怒火。 吃得滚肚溜圆之后,周扬坐不住了,准备出去转两圈消消食儿。 这时候也不敢要风度不要温度了,什么厚毛裤,棉坎肩儿,通通套上,就连前年穿小了准备拆了的大棉袄都翻出来了。 小妹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这会也不跟她大姑亲了,看来姜汤的威力不是一般的大,足以让“姑侄反目”。 用他死鬼老子的军大衣把四丫头裹得严严的,就漏出一张小脸儿,用另一个大姑寄回来给老太太的围巾溜溜缝,把四丫头脖子也捂严实喽,兄妹俩出门了。 下完雪的天气格外清爽,透着甜丝丝。 没错,他胡汉三回来了。 去年下雪,他还没“回来”,小妹也不记事儿,虽说小妹现在也够呛能记事儿,但好歹能说话了,知道指着雪地说好看。 这场雪景,对于兄妹俩来说,都是人生的头一遭,所以就格外有纪念意义,但又不敢玩的太过,再折腾感冒了就不美了。 而且以现在老太太对小妹的关心程度,一旦小妹着凉,别看他就要高考,老太太不仅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何那么红,还能告诉他雪花为啥这么白。 去了一趟王家,一来是担心四环素的事,二来就是商量着赶考的事,下了一场雪,路可不太好走,还得仔细打算。 王卫红朝他点点头,示意四环素的事多谢了,也摆平了。 倒是王爱红拉不下脸,朝着他冷哼一声,把四丫头接过去逗着玩。 虽然老子娘都没说,但王爱红心里后怕的厉害,真不敢想象爱辉差点毁在自己手里,要不是大哥回来的及时...... 突然她又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啥没能坚持下去,要是再下点功夫在理化上,没准就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心里也知道没立场把气撒到三娃子身上,可不知道为啥一瞅见三娃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一定是上次预考被对方压了一头,一定是这样,王卫红试着宽慰自己。 “恩~哼,那啥,三娃子好了没有?”王爱红问这话的时候故意不拿正眼看周扬,而是漫不经心的捏着四丫头的小手。 “谢谢爱红姐关心,都好了,现在我比牛都壮。”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拍拍胸脯,激起一股尘土。 “哪个关心你?我是怕你病没好考不过我,别人说我胜之不武。” 周扬嘿嘿赔笑,当然不会跟王爱红较真儿,青春期的小丫头片子而已,心气高嘴硬是可以理解的,等考完发榜就让你知道,咱三娃子到底是不是白给。 接下来敲定了出发的时间,周扬再三嘱咐道:“爱红姐,准备好该带的东西,草纸,笔,准考证可别落下了。” “知道了,婆婆妈妈,跟我哥似得,赶紧走吧。” 王卫红再一次遭到了无妄之灾,不过也习惯了,自从他和妹妹把三娃子这事儿挑破,妹妹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那啥,爱红姐,我回去行,你是不是把四丫头给我?” 王爱红脸一红,嘴硬着说道:“给你,你都没有四丫头一半招人稀罕。” 说完这话,王爱红的脸更红了。 38.那些年的高考(八) 王爱红她老娘这颗老母亲之心又发作了,悄默声的说:“不行,我这趟得到县城陪考去,我看爱红对三娃子的态度可有商量,我不放心。” 闺女马上就是大学生,葛树莲自然也不甘落后,这些天也翻着家里的旧报纸装模作样的读着,别说,还真叫她读出点人生感悟来。 忘了从哪看过的一段话,孩子十七八岁正是啥叛逆期,再加上闺女复习的狠劲儿,当娘的看着都心惊。 没准等考完了一放松,就坏菜了。 报纸上可说了,叛逆期的孩子有一种叫啥报复性发泄心理,可别叫三娃子钻了空子。 周家这头,老太太也把大姑叫到跟前,嘱咐道:“三娃子高考,是咱老周家的大事,我寻思你和远方陪着去一趟。” 大姑点点头,“行,正好咱一大家子也好好逛逛,再给大江兄弟扯点布,做几件新衣服。” 大江成果喜人,没辜负她老人家的谆谆教诲,把赵兰香盯的死死的,有时候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得不感慨,大江看着是个木讷的,不知道咋就把赵兰香拿下了。 “你们一家子去就行,可别拉上我,天寒地冻的,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想折腾。” 大姑想了想,说道:“要是把四丫头给你扔下,我可不放心,现在四丫头可不消停,正是能作能闹的时候。” 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四丫头人小,但闲不住,尤其这几天路滑,老太太带着,她真不放心,这俩哪个摔一跤她都心疼。 “谁说四丫头给我留着了?感情你们一家子上城里潇洒,想越过我孙女,周清水,你也真好意思说这话。” 大姑一下让老太太挤兑的哑口无言,周扬拍拍大姑的胳膊,示意大姑别放心上。 他知道老太太的心里有个疙瘩,县城的祖宅没拿回来,老太太不会踏进县城一步,老人家怕晚上爷爷托梦指着她鼻子骂她没心没肺。 只是留老太太孤零零的在家,大姑始终不放心,老娘身子骨是硬实,能走能撂,耳聪目明,可说到底也是五十五岁的小老太太了,冬天又是老人的灾季。 “那我也不去了,我留家里照顾你。” “糊涂,你不去,等三娃子进考场的时候四丫头咋整?谁带着?” 大姑支支吾吾的,想说让他大姑父带着,可别说老太太那关过不去,就是她自己都不放心。 “你放心,等你们走了,我连屋都不出,炕上吃炕上拉,且等着你回来收拾。” 说来也真怪,老太太这么一甩脸子,大姑反倒放下心了。 老太太气哄哄的瞅了闺女一眼,好的不灵坏的灵,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和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好在大女婿性子好,要不她这闺女得让人磋磨死。 看来周家的希望还在爷们儿身上,好在她的三娃子争气,这么一来就更得让当哥的带着妹子,可千万别把四丫头也养成软乎乎的包子样。 事实证明,老母亲之心是不分年龄的,临走前,老太太把周扬买的奶粉,奶糖,四丫头娘寄回来的麦乳精,零东马西全都包起来,一股脑塞过来,又挑了足够换洗半个月的衣服,尿戒子,二话不说也装上。 “奶,考试就两天的事,又不是去个十天半个月,没必要大包小裹的。” 老太太眼睛一立,死活不听。 “你懂啥?出门在外能和家里一样嘛?四丫头又是第一回出门在外边过夜,感情你不心疼。”老太太说着,竟有一股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再观四丫头,没有一点即将出远门的觉悟,只是以为大哥又要带她出去玩。 “哎,又是个没心没肺的。赶紧走吧,别碍我眼。” 老太太一摆手,大姑一家四口,和周扬兄妹只好带着愧疚和不安出门了。 两家人都多,这回也没一块走,各自到队上借了一辆马车,铺上棉被,都裹得严严的。 进城直奔国营饭店,让黄师傅做点热乎的驱寒暖胃,王家自然也来了,这回两家人正好凑齐一桌子。 大姑家四口,周扬抱着小妹,王家卫红她老娘带着兄妹俩,爱辉留家里给他爹看着,葛树莲怕爱辉闹腾,影响闺女休息。 和黄师傅熟的不能再熟,这桌饭菜就又好又快,分量还足。 吃过饭,大姑父付钱,周家人多,再说王家是葛树莲出面,没有让人家掏钱的道理。 出了饭店,往斜对过的国营招待所走,恰巧又是李大姐值班。 “哎呀,大学生来了。”李大姐拿着周扬打趣,又从兜里摸出一块水果糖塞到四丫头手里:“乖,大姨给的,看着玩,你还小可不能吃。” 四丫头乖巧,刚要说谢谢,周扬说道:“李大姐,感情您这是想着法的忽悠我妹子占我便宜。”又指着李大姐跟小妹说道:“这个是姐,可不是姨。” 接下来又给大姑和大姑父引荐。 李大姐一愣,狐疑着问道:“你就是三娃子他大姑?那可算是熟人了,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三娃子好啊,这孩子孝顺,还机灵。” 周扬小声解释道:“这是我亲大姑,不是师范学院那个,总之吧,这里情况很复杂的。” 李大姐连忙点头,给了个我懂,我都懂的眼神,随即开始脑补起来,没准眼前这个是亲的,小时候送出去养着了,至于师范学院那个是抱养的,这么一来,两个大姑就说的通了。 周扬自然不知道李大姐的小脑瓜儿转的这么快,也懒得解释这里边的内情,寒暄几句就进了房间。 他和小妹一间,大江大海一间,大姑两口子一间。 王家三人出去逛供销社了,周扬给大姑塞了五张大团结,让大姑也去逛逛,大姑不肯,“大江大海没少给我钱,大姑不缺你这点。” 周扬也有说辞:“大江哥他俩给的是他俩的,我的是我的,不是一码事。” 大姑父上来打圆场:“别争了,三娃子把钱拿回去,都是一家人,别外道。” 大姑父的面子,周扬不得不给,当下只好把钱收回去。 “你赶紧休息,逛街的话,明天你进了考场,我和你大姑父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晚上,再说又是赶路,又是刚吃饱,我得回去躺一会。” 说完大姑就招呼着大伙各自回房间,至于饭后消食儿在大姑这里是不存在的,那纯属吃饱了撑的。 好不容易日子刚见点起色,吃饱了就敢消食,那还不如不吃,何必浪费粮食。 39.那些年的高考(九) 大姑怕小妹晚上闹,就想把小妹带到她和大姑父那屋,小妹不肯,周扬也不怕。 好在小妹这晚特殊懂事,除了多喝了两回奶粉,没哭也没闹。 睡得早,自然就醒得早。 他这次考试的考场是陶瓷厂子弟学校,离的有点远,得先做好准备。 大姑一家四口也跟着起来,到对面国营饭店吃了早点,大姑一再嘱咐周扬不能吃的太饱,吃饱了犯困没精神,第一场考的正是数学,最需要动脑子和集中注意力,千万不能马虎。 大伙都没有手表,所以在国营饭店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往考场走,宁可早到也不能迟到。 到了考场门口,大姑让周扬进考场先熟悉一下,又再三叮嘱:“考试的时候别慌,答完题检查试卷,还有啥来着?” 一拍脑袋,嘴边的话就想不起来了,明明吃饭的时候还背的滚瓜烂熟,一定是自己吃的太饱了,越发觉得不让三娃子吃饱是对的。 “行了,三娃子可不是不懂事的,又不是第一回考。”大姑父劝道。 大姑这才作罢,接过四丫头,说道:“和你哥拜拜。” 四丫头在大姑怀里一冲一冲的,要往周扬怀里挣扎,周扬赶紧把小妹安顿好,转身进了考场。 找到自己的教室,一进来,周扬就乐了,有熟人,隔得还不远。 “嘿,扬子,我就说走进来这个风轻云淡的,感情是你小子。” “三儿,你到的可够早的。” 朱三儿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尤其是听见周扬叫他“三儿”。毕竟当初自己是谎报了年龄,占过周扬便宜,现在被人点出来了,可不就尴尬了。 “离得近,就寻思早点到。” 接着两个人寒暄起来,直到人开始多了才停住。 不知道提前多长时间,走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老师,他拍拍手:“大伙都出来到门口排队,把不该拿进来的东西放外边,可别动歪心思。” 大伙蔫头耷脑的走出教室,排队,老师在教室里检查桌椅上有没有作弊的,检查完,才放考生进来。 试卷分为AB卷,即使朱三儿和周扬同在一个考场,也没有借光的可能性,朱三儿压根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数学试卷一发下来,周扬照常大致扫一遍,不出所料,正式考试的难度和预考差不太多,甚至还要简单点。 通过了预考的考生都是有几把刷子的,答题时教室也没出现什么不该有的动静。 做完试题,又检查了好几遍,时间到了,监考老师收卷。 出了考场,朱三儿凑上来问道:“扬子,有一道题我定不准......” 周扬笑着打断说:“你真想问我?没考完对答案可是大忌。” 朱三儿嘿嘿笑着再也不提这茬,只是和他提了一句,等考完到包间聚一聚。 这个提议周扬倒没反对。 说好了大姑一家四口带着四丫头逛街,大姑原本也计划好的,可真等周扬进了考场,大姑还哪有心思逛。 就这么挨过两天,周扬是越考越精神,大姑反倒病恹恹的。 这天考完,周扬提了聚会的事,大姑恼道:“你个没良心的,大姑替你提心吊胆,你考完也不说安慰安慰大姑,还出去疯玩,太没良心了。” 大姑父也点头,表示这个锅周扬必须得背好。 周扬摸着鼻子苦笑:“这回正好,您和大姑父解放了,四丫头和大江哥倆我带着,您两位好好逛。” 这次再给钱,大姑没拒绝,反而痛快的接下,恶狠狠的说道:“这钱该收,权当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对你大姑我这两天的补偿。” 晚上四人到了国营饭店,王卫红也来了。 大伙显然都等着周扬,周扬挨个打完招呼,抱着小妹坐下。 “别着急,我知道啥意思,不过先说好了,语文和政治我可拿不准,但数学和理化,我做的就是标准答案,不接受质疑和反驳。” 方家奇笑道:“用你多说?不够你嘚瑟的。快点把答案掏出来,政治和语文有爱红妹子那。” 好家伙,原来王卫红来还有这层意思,看王卫红那恨不得在脸上写着“我妹子天下第一”的欠揍样,不用想,王爱红肯定考得不错。 把写好的答案放桌子上一拍,大伙猴急的抢过去,接下来进入到了先贤所言的吾日三省吾身的状态。 “我艹,这道题咋能得零?” “尼马,还有这种操作,置换反应?我咋没想到。”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受力分析我特么忘了考虑空气阻力。” 要数朱三儿爆的粗口最多,到最后,这货脸都黑了。 “算了,不和扬子比,我和标准答案较什么劲儿。” 他这么一说,大伙心态总算好了点,理化和数学的分数估出来,大伙又接着估政治和语文的分数。 不过政治和语文这两门,有些题没有标准答案,大伙只能拿着自己答案的意思往上靠。 周扬也扫了一眼王爱红的答案,大体上和自己没什么出入,答题点都差不多。 对完这两门,学渣们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之中。 “为啥这道题还能从这个角度分析?” “为啥我的修改病句和人家不一样,可我读起来也挺顺当的,没毛病,一定是标准答案错了。” “大清都亡了,你和我讨论一场败仗带来的国际影响?我哪知道。” “我特么作文跑题了。” 大伙一惊,齐齐看着袁大脑袋,作文在今年高考语文试卷中占的比例可大,要是作文跑题了,语文基本就凉凉了。 “你写的啥?” 袁大脑袋有气无力的一说,周扬反倒乐了,大有吾道不孤之感。 “没事,这个作文题目本身就是开放性的,咱俩的中心思想差不多,没跑题。” 袁大脑袋立刻多云转晴,说道:“扬子,可不能扒瞎,你要是忽悠我,咱俩兄弟可做不成了。” “看你说的,我啥时候在大事上尿过裤子。” 袁大脑袋点头,心道也是,大事上周扬的确没含糊过。 “哥几个,别愁眉苦脸的,学渣和学霸虽然有一段差距,但你们也算是站在食物链中上段的学渣了,已经勉强能摸到学霸的大腿。” 大伙转过神来,可不是吗,参加高考的又不是就在座这几位,他们也不是就和周扬争。 何必要和学霸比,虐更低一级的学渣岂不快哉? 40.那些年的高考(终) 再回了庄子,就进入到最悠闲也是最无聊的日子,东北人称之为——猫冬。 队上没了生产任务,大伙都跟着闲散起来。 周扬猫了三天冬,闲的浑身难受,他想念他的手机,电脑和后世能一个电话就摇来喝酒的狐朋狗友。 憋得难受,实在没别的事干,干脆挨家挨户搜罗报纸,别管是哪一年的,有字就行,他是统统来者不拒。 可看着看着,心里就难受起来。 眼下77年都走到了岁末,他竟不知道从今年开始,南边就有排华浪潮了,不得不慨叹一句,伟人刚走,南边猴子就跳起来了。 报纸看不下去了,周扬就寻思给自己找点事干,一个能想出来的就是锻炼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身肌肉也能最直接的提升男人的自信。 只是苦于没有健身器材,不过也难不倒周扬。 闲下来的时候,再叫上王卫红和大江大海兄弟上山赶兔子。 另外三人都有绝活,都会下兔子套,周扬也下苦功夫学。 这天,四人终于有了收获,套到一只不肥不瘦的灰兔子,王卫红拎着,问道:“三娃子,我看你是真心大,还有闲心套兔子,你就不担心录取通知书的事?” 周扬只是盯着兔子,心道肉可以少分一点,但兔子皮一定得要过来,给小妹和老太太一人做一副皮手套。 于是满不在乎的回道:“担心啥,还能黄了不成?” 他对自己的成绩有一种几乎盲目的自信,而且可能出差错的地方,都预先有了准备。 就拿录取通知书来说,这年代人没有身份证,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就是户口关系和介绍信,所以冒名顶替的难度就相对较小。 这事他和陈校长建议过,考生当初填报志愿留的联系地址都是县高中,录取通知书也是寄到县高中,最大程度避免被顶替。 之后他又和方主任隐晦的提了一嘴,方主任也很重视,毕竟是头一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再加上这样的事一旦出了,就会影响顶替者和被顶替者双方的命运,由不得方主任大意。 安慰了王卫红,周扬估计录取通知书下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东北的冬天短,四人回去的时候,天才见点亮光,倒不是四人有夜跑的习惯,而是前一天下的兔子套,第二天起晚了,准保连兔子套都让人顺走喽。 也不能说不告而取即为偷,而是习惯大都如此。 别人可以捡你的,你也可以捡别人的。 河套已经冻了冰,也能禁得住人,四人抄近路从河套上过来。 刚进村子,就碰着大姑父带着公社下来送报纸的派送员,大姑父脸上止不住笑,说道:“三娃子,你的通知书下来了,这是公社下来的同志。” 又对着王卫红说:“你小子也赶紧回家,我正要带人往你家走,爱红的也下来了。” 派送员和颜悦色的说道:“同志,恭喜了。”这可不是一句客套话,没看这位大衣兜子鼓囊囊的,还隐约露出点花花绿绿,周扬心道老太太真舍得,拿一块多一斤的奶糖当喜糖。 这边王卫红一下跳起来,对着派送员道了一句辛苦,然后自己先跑了,连兔子都没顾着拿。 嘴里还喊着:“我得先回去告诉家里一声,准备准备。” 派送员一听这话,笑呵呵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不用说,到了另一家肯定也不会空手出来,这一趟来的值,周庄真是个风水宝地,出了两个大学生,兜里这糖就更得捂紧了,回家给孩子们都尝两块,沾沾文气儿。 到了王家可就热闹多了,庄子里闻着信儿,有头有脸的全到了,显然是王卫红这个大嗓门的功劳。 大姑父陪着派送员一进王家大门,王卫红他老子王国林就热情的迎上来,握着对方的手:“同志,辛苦了,天寒地冻的,赶紧到屋里喝点红糖水,暖暖身子。” 虽然派送员还要急着往下个村子送报纸,可还是进屋呆了一小会,再出来时候,大衣兜子另一边也塞满了,一个劲的朝王家人挥手。 人群里的红梅婶儿越看王爱红越眼热,恨不得把王爱红生吞了,可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自己儿子和爱红丫头没缘分。 “爱红考哪了?” 王爱红没说自己就报了京大一个,难免有炫耀的成分,而且红梅婶儿也算是上门恭喜的,哪能往人家心口上捅刀子,于是只谦虚的说:“还不晓得,通知书在学校放着,得人去了才知道。” “那可别耽误了,赶紧套车进城。” 这一说套车进城,大伙心思也跟着动起来,都想着借光走一趟,看看大学通知书长啥样。 王国林说道:“乡亲们太捧场了,道上滑,人多了也坐不下,我家让卫红陪着他妹子去,我就不凑热闹了。” 当即大姑父也表示老周家他跟着去,虽然大姑父不姓周,但也说得通,一个女婿半个儿,更何况是入赘的女婿。 这样一来,大伙只能表示遗憾了,好在老王家红糖水备的足,态度又客气,也就没人真不给面子,话说回来,到底是王家和周家的事,人家就是强硬点,你又能咋着。 都是爽快人,还没等王卫红出门,国强队长就把车赶来了。 这么一来,王卫红倒不好意思了,毕竟因为齐建设,两家总算是闹过些龌龊。 国强队长先是拍拍周扬的肩膀,道了句好样的,接着才对王卫红说道:“你小子心里别有压力,上下牙还有磕磕碰碰的时候,都是一个庄子住着,过去也就过去了。” “行,国强叔,听您的,以前是我办事糊涂,您别和我小孩子见识。” “赶紧去吧,路上小心着点,远方你多瞅一眼,不能为了赶路让孩子们胡闹,要是颠着孩子们的屁股,我唯你是问。” 大姑父赶紧说道:“你放心吧,国强队长。” 接过鞭子,葛树莲又递过来一条棉被,这会她也不忌讳闺女和三娃子盖一条被子了,住一个被窝了。 马车渐渐消失在银白色的地平线之间,越来越远。 到了县城,大姑父赶车直奔县高中,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县高中门口聚着一大堆人,有几个老师模样的正举着条幅往大门两边挂。 开始还瞧不清,等挂起来,条幅上的字就清楚多了,红底白字。 “热烈祝贺我校周杨同学以392分的优异成绩,荣膺省理科第一名。” “热烈祝贺我校王爱红同学以379分的优异成绩,荣膺省文科第一名。” 陈校长也是头一遭经历这样的喜事,思虑再三否掉了“状元”这个称号,毕竟状元这词是封建社会传下来的,经历过运动的人都敏感,他不想这件值得高兴的事让人搅和了。 周扬略有些得意的扭头,朝王爱红说道:“咋样,爱红姐,三娃子不白给吧。” 王爱红傲娇的冷哼一声,随即也露出笑脸,先说了一句:“三娃子,恭喜。” “嘿嘿,同喜同喜。” 王卫红憋着笑,他总觉着这两个人有点滑稽,窝在被子里互相拱手道喜,就跟老人儿讲的高门大院成亲拜堂似得。 41.家祭无忘告乃翁 陈校长在大门口站着,他眼尖,一瞅见周扬和王爱红,脸上都笑出一堆褶子,喊道:“都别起堆了,正主儿来了。” 他首先迎过来,后边跟着高中的老师,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还有一些同样考上的学生。 周扬和王爱红哪还敢大爷似的窝着,一掀被子,热气儿跑了个精光,王爱红腿坐麻了,她哥和周扬一人一边,给人搀下来。 “三娃子,爱红,恭喜。”陈校长先是朝两人道贺,接着又朝大姑父和王卫红道喜,尽管不认识这俩人,想来也是沾亲带故的。 又在门口客气了一会,被大部队簇拥着往学校里走。 里边的场面更大,露天搭着一个彩棚,棚子前一块红底的公告板上贴着今年在县高中报考,被录取的学生。 毫无疑问,周扬和王爱红又是独占鳌头。 一见陈校长簇拥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进来,发录取通知书的老师也赶紧停下来,心道准是老校长嘴里那对“金童玉女”来了。 “你俩先别着急,县里也有准备。” 周扬不着急,知D县里有所表示是肯定的,这年头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又不许放卫星,所以政绩难搞,眼下县里出了两个状元,文治武功可算占了个文治,县里肯定要树立起典型,争取朝教育强县上发展。 不一会,县里的同志在方主任的带领下风风火火的赶来,方主任上来一把抓住周扬的肩膀,笑骂道:“你小子真行,我这回可露脸了。”接着又冲王爱红和煦的笑笑,扭过头朝周扬说道:“加把劲,争取早日拿下。” 王爱红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方主任这么不靠谱。 接下来是周扬和王爱红的高光时刻,陈校长给两人颁发录取通知书,县里宣传口的同志举着“小锅盖”砰砰的照相。 录取通知书就薄薄的一张纸,极富时代特色。 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张极具含金量的通知书,又到了县里领导和二人合照的时间。 照完相,在大伙震惊的眼神中,县里的同志抱上来两台12吋电视机,方主任举手示意大伙静一静。 “县里这个决定是经过讨论的,奖励周扬同学和王爱红同学每人电视机一台,希望两位同学开阔视野,武装自己,为祖国繁荣发展贡献力量。” 这可真是个惊喜了,连周扬都愣住了,这两台电视机明显都是旧的,那也很了不得了,在自行车都是稀罕货的当下,电视机放在县城也是凤毛麟角。 也别说才十二寸,还是黑白的,就这一台电视机得大多数体面工人一年不吃不喝才能买下来。 县里的事情多,忙完了大伙都走了,临走前,方主任悄悄地说道:“一会你俩这通知书复印几份,给县里留两份。” 方主任一开口,陈校长也说要两份,别人没这么大面子,也不好意思开口。 县里来人一撤,人虽然少了一小半儿,场面却更热闹了。 方家奇几人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 朱三儿拱手挤眉弄眼:“扬子,爱红,恭喜恭喜,真是双喜临门。” 大伙也跟着嘿嘿笑,一人一喜,加一块不就是双喜嘛。 “你们几个刚才上哪猫着去了?”周扬见王爱红脸皮薄挂不住,立刻打岔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袁大脑袋垂头丧气的说道:“不还是因为你,有你这个皓月当空,俺们几个十瓦的电灯泡子上来不是找不自在吗,自家老子看见能得劲儿?” 这话同时说到几个人心坎里,周扬和王爱红往场中一站,天然自带聚光灯,就成了自己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就连一向稳重的王和平也热切的望着两人和两人身边的电视机,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好家伙!”也不知道是夸周扬两人,还是看上电视机了。 “对了,王哥,恭喜啦。”周扬朝王和平道贺。 他们这个圈子里除了早就出局的王卫红,剩下的全都拿到了通知书,王和平的成绩也很不错,县理科第三,再省里也能排进前十五。 朱三提议道:“咱们聚一顿?给扬子和爱红庆祝庆祝。” 周扬一指身边的大姑父,说道:“带着家长来的,再说你出的可是个馊主意,这张薄纸,庄子里老少都望眼欲穿了,我这时候没心没肺的跟你大吃大喝,等回去不得让叔伯婶娘生撕活剥喽。” 他说的在理,大伙跟着笑笑,也不再阻拦,于是约定好时间再聚。 都交代好了,陈校长这才把刚才拿去复印的通知书送过来,还有点不舍。 大姑父说道:“陈校长,能不能把复印的给我也来两张?” 陈校长一愣,心道你这有真品还惦记赝品干啥,可还是痛快的点头,说了个没问题。 周扬搞不懂大姑父闹得是哪一出,也没问,回去的路上,大姑父在供销社停下,再从供销社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捧黄纸。 “三娃子,你大姑跟我说,前些天老太太总偷摸的半夜爬起来叠元宝,我临出门前老太太又告诉我后个是个合适的日子。” 说完,大姑父深深的看了周扬一眼,周扬心口发堵,刚领到通知书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了。 自己的心到底是多大,都没发现老太太的异常。 上辈子记事儿就没见过老爷子,他老子的死,虽然可惜,可毕竟也是很久远的事。 可重活这一遭,他还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自然就没当回事,可对老太太来说,中年丧夫不过十几年前的事,老年丧子还在眼前,咋能像个没事人儿一样。 反过来看,他有啥可自怨自艾的,要说苦,哪个不苦? 一路上周扬都闷闷不乐,王卫红示意妹妹赶紧安慰两句,王爱红也没拒绝,但说出口的这几句软乎话也无济于事。 在庄子口等着的大伙还以为三娃子没考上,愁眉苦脸的,王卫红只好隐晦的点了几句,红梅婶跟着抹眼泪,说道:“三娃子,你听婶儿说,别耷拉个脸,你考上大学,又是状元,你老子娘和爷爷就是泉下有知也得高兴,没准今晚就给你托梦道贺,你可别愁眉苦脸的让先人担心。” 周扬总算挤出个笑脸,勉强的说道:“知道了,谢谢婶儿。” 42.儿童相见不相识 给爷爷上坟,老太太去了,烧完了纸和通知书,老太太嘀嘀咕咕的,谁也没听清说的是啥。 祭拜完老爷子,大姑大姑夫搀着老太太回家,周扬抱着四丫头和大江大海这几个小辈儿给周扬他老子娘烧纸,再叨咕几句。 长辈是不能给晚辈烧纸的,虽说死者为大,但也没有大过长辈的道理。 周扬也不记得自己都跟他老子娘叨咕了什么,回去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 老太太可能是受了凉,自从给老头子上坟回来就病了,白天没精神,晚上睡觉也不安生,开始说胡话。 把大姑大姑夫和几个孙子折腾坏了。 周扬也得看着,老太太有几天晚上都烧糊涂了,大姑喂药,老太太嫌苦,像小孩儿一样闹着不肯喝,四丫头剥糖给老太太吃,老太太出奇的没接,就是盯着周扬,来回念叨着:“三娃子,你得把祖宅拿回来。” 周扬只得点头。 老太太的身体丝毫不见起色,在师范学院的大姑电报也发的勤了,三天一封,过了两个星期干脆从学校杀回来了。 周扬抱着四丫头亲自去县城车站接人,大姑穿着深绿色呢子大衣,梳着马尾辫,整个人精神极了。 一看见兄妹俩,大姑也很激动,可见闺女茫然中又带着生疏的眼神,大姑忍不住抹眼泪。 周扬叫了声大姑,接着对四丫头说道:“静姝,这是你娘,快点叫人。” 四丫头看了一眼大姑,怯怯的也跟着她哥叫了声大姑。 周扬佯怒,“这是你娘。” 四丫头摇头扭着身子钻进周扬怀里,干脆不搭理人了。 “小孩认生,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大姑却哭的更厉害了,“三娃子,我这个娘当的太不称职了。” 这话周扬自然没法接,接下来又和大姑说了老太太的情况。 “奶奶身子骨看着硬实,可精神头被这一遭给打没了,大夫说等开春再看看。”接下来的话没说,要是开春不见起色,就得想办法了。 大姑很自责,若无其事的说道:“三娃子,我退学了,你先别着急,听我接着说。 我寻思我这儿媳妇当得不够格,娘当得也失败。 你爸活着的时候最受宠,现在你爸走了,老太太我不能不管,我也不是脑子一热冲动,而是考虑过,反正工农兵学员也没有前几年值钱了,我就寻思正经八百的下场考一回,也往京城考,把老太太也接走,到时候咱一家子到京城过好日子。” 周扬狠狠点头,要不他还想着旁敲侧击的劝劝大姑,没想到大姑想他前边去了。 周家那个大学生媳妇回来了,自然在庄子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波,竖大拇哥说大姑是贤妻良母的有之,背地里啧啧有声说大姑死心眼看不开的也有。 大姑长得漂亮,气质也好,没必要守着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的累赘过日子,等大姑退学这消息一传出去,庄子简直是提前过年了,热闹的不像话。 红梅婶儿第一个登门,还是老样子,扔下一斤鸡蛋,对着大姑说:“四丫头娘,别听一帮老娘们儿扯老婆舌,你是好样的,三娃子也拿你当亲妈,庄子里遇到困难了知会一声,我看谁敢说三道四。” 红梅婶儿走后,葛树莲也带着王爱红来了,留下给老太太买的营养品,和大姑说着体己话。 大姑却把注意力放在王爱红身上,颇有一种婆婆看儿媳妇的感觉。 另一头,他亲大姑把周扬拉到小屋,心事重重的说道:“三娃子,有个事不能再拖了,四丫头娘回来,你这左一个大姑右一个大姑的,我这听着迷糊又别扭,再加上四丫头啥都学你,不肯叫娘,可别到时候让庄子人看了笑话。” 周扬也觉得别扭,他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晚就改了口。 李佳一愣,眼泪窝子越来越浅,一下就把周扬兄妹搂在怀里,哭的话都说不完整。 风波渐渐平息了,可能是见着儿媳妇高兴,老太太身子骨开始好起来,大伙心都跟着放下了,今年肯定能过个肥年。 每天晚上,李佳都带着周扬大江大海和四丫头几个到大队看电视,很快庄子里也接受了“村花大学生”又扎根周庄的现实。 电视自然是周扬和王爱红拿回来那两台。 各家各户都没通电,把电视捐给村上的时候老太太还不愿意,这可是好东西,老太太还准备留给四丫头当嫁妆,至于他孙子,有能耐自己挣钱买,没能耐就当个睁眼瞎算了。 日子过得单调而幸福,77年就这么过去了。 78年一月一号,阳历年,这时候没有过阳历年的风气,大伙都是按照农历算日子,庄户人种地秋收,婚丧嫁娶,破土动工都得看农历挑日子,阳历这玩意儿得靠边站。 周庄大人孩子都挤在大队部礼堂里,等着看电视。 突然哗一下大伙欢呼起来,周扬也跟着欢呼,电视机里传来女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 这一天,京城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开播。 尽管介绍的新闻,大伙听得云里雾里,但第一次有了间接参与到国家大事中的成就感与使命感。 周扬知道这又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从上到下,社会的风气越来越开放,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身子骨刚利索的老太太开始收拾东西,把她养病这段时间收的东西分门别类,一堆是准备包起来让孙子上京城带着,一堆准备给儿媳妇收起来。 至于儿媳妇退学的消息,老太太得知后也只道了一声可惜,同时也知道这是儿媳妇孝顺,这么一来就对四丫头更溺爱了。 有了周扬做榜样,四丫头也跟着叫妈,可给李佳高兴坏了。 但要说到和谁亲近,肯定还是非亲哥莫属,毕竟她亲妈虽然不会像别的老子娘那样叉腰打骂,但遇到调皮捣蛋的事总归是要沉下脸讲道理。 周扬也越发卖力气的宠着小妹,毕竟他留在庄子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亲娘回来了,周扬打算将四丫头拐去京城的计划只得作罢,一想到没有小棉袄在身边陪着,这心里提前就开始不舒服了。 43.喇叭裤和牛仔裤 杀年猪的肉还没吃完,正月十五就过去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近,过年带来的喜庆也越来越淡。 不管是老太太和李佳,都上赶着把四丫头往周扬怀里塞,周扬心里却没着没落的,第一次体会到了大姑退学时的心情。 “要不这大学我不上了。” 李佳难得的冷着脸:“胡说,你要是再这么想,我明天就买票带静姝回娘家。” 知道自己说的不现实,但周扬真动过这样的心思,他知道往后的二十年里,目不识丁却发家致富的不在少数,但他又不想让小妹说他是土包子暴发户,榜样还是要立的,还得立直了,立稳了。 “何叔他们前几天还发电报下来问,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周扬说道:“年假也都放完了,县里也都上班了,我寻思明天上县里办粮油关系和户口转移的事儿,正好也和那几位合计合计什么时候出发。” 一说到户口的事,李佳楞了一下,说道:“三娃子,听说你在县里有关系?” “算是吧!”周扬摸摸鼻子,勉强承认了。大年初一的时候,家里可是来了不少给老太太拜年的人,其中就有圈子里那几个兄弟,还有方主任和王老师。 这两位是代表何教授和两位先生来的,按理说老太太比何先生还小一岁,要拜年也不应该反过来,可谁叫老太太对三位先生有活命之恩,用秦老先生的话就是再生父母。 虽是大年初一,信息流通也不方便,但方主任夫妻到了周家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公社主任带着公社主要同志来了,国强队长自然也不能缺席。 这一来,周家的脸可露大了。 李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退学这事,其实处理的挺粗糙,现在户口和粮油关系还在学校,你看能不能给调回来?” 周扬点点头,这个倒不是问题。 “还有,静姝也该上户口了。” 周扬再点头,他这些天也在担心这件事,而且这件事办起来颇有点难度。 他老子和他亲娘结婚的时候领过证,等到他老子和李佳结婚的时候,干脆就队上不情不愿的开了个介绍信算是官方承认,县里肯定是没登记。 那时候涉及到知青在农村结婚,上头都很谨慎,因为出过知青被胁迫的恶性事件。 也就是说李佳还不算他老子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所以四丫头上户口的事就有点难办。 要是他老子还活着,现在去领个结婚证明也还来得及,坏就坏在他老子人不在了。 再一个,四丫头的户口是落在李佳这,还是落到周家。 “妈,这事吧,得委屈一下您,就是这户口一旦落下了,可就改不了了。” 李佳自然知道三娃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户口一旦落下,她可就真是周家儿媳妇了,还是个守寡的儿媳妇,这年头可不兴离婚,也就是说她这一辈子就得牢牢拴在周家。 “你还是没拿我当妈,要不你能说这种话?”进入角色的李佳干脆跟周扬撒起娇来,反正妈欺负儿子,天经地义。 第二天,李佳带着周扬和四丫头进城办这事。 也没折腾旁人,周扬带着李佳直接奔县革委大院,同时也有点感慨,恐怕他再回来,这县革委大院就得改名了。 前几天上头已经通过修正案,县革委这一特殊时期的产物就要退出历史舞台,只等着上边下通知就开始取缔。 不过这事也是好事多磨。 到了方家,只有王老师和方家奇在家,这几天县革委事情多,方主任很忙。 两方打过招呼,周扬把自己的目的一说,王老师叮嘱方家奇道:“这是要紧事儿,你赶紧带着你小姨和三娃子办去,办完再来家里坐。” 方家奇点头,带着几人出门。 有大队上开的介绍信,一见另一方还是烈士,工作人员一边敬佩着一边给落实了这件事,腼腆的李佳可不是大嗓门的东北妇女,直被对方夸得俏脸通红。 户口的事办好了,周扬成了一家之主,虽然马上又要转出去。 然后又是办理粮油供给关系,有方家奇帮忙,也很顺利。 手里的事办完了,又转到方家。 周扬和方家奇交情好,又有何教授的关系在,因此两家都愿意亲近。 王老师也很喜欢李佳,李佳是典型的南方姑娘,性子温婉柔和,王老师常年教书,身上也透着一股知性的味道,所以两人聊到一块就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还有一点,方家奇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着调,但在长辈面前可是毕恭毕敬,十足十的乖孩子。 李佳也有点向王老师请教育儿经的意思,这个育儿经当然是指的如何管教三娃子,她这个新晋上位的年轻妈妈,对于如何和这个年龄的孩子相处,还是有些忐忑。 至于四丫头的教育问题则不需要她担心,以前有三娃子,等三娃子走了有老太太,等老太太精力不济的时候,三娃子肯定早就稳定了,反倒是她这个当亲娘的要靠边站。 她俩聊着,周扬和方家奇寻空溜出去直奔国营饭店,另几个早就等着了。 进了包间儿,赶紧坐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扬子,啥事火急火燎的?” 周扬放下水杯,说道:“前几天的新闻不知道几位看了没有,咱们和小东洋签订了长期贸易协议。” 王和平点点头,这事他留意到了,可剩下这几个都是摇头表示不知情。 周扬说道:“各位,这可是个大事,说明风向开始变了,上层和小东洋通贸易了,我看民间也是早晚的事,时代变了。” 大伙沉默一会,努力消化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接下来说说正事,小顺哥和解放哥抽时间得往南边跑一趟,到时候卫红也去,买一种这样的裤子,还有牛仔裤,知道不?” 袁小顺和王解放摇头,方家奇说道:“没事,不认识不要紧,我家有电影海报,那上边就有牛仔裤,不过你这画着得是啥玩意?” 周扬没好气的说道:“你白长大眼睛了,这是喇叭裤,知道不知道,这几年流行款。” 44.卧铺是干部待遇 纸上这个丑到突破天际的玩意儿竟是流行款? 大伙看向周扬的眼神第一次出现审视和怀疑的态度。 周扬这个郁闷啊,不就是画工差点,不过好歹他也勾勒出了喇叭裤的精髓,像喇叭就成了呗,管那么多干嘛。 “这个事得注意,虽然风向要变,但现在还处于两可之间,不能闹得太大,这个度得掌握好,所以说这里边还有一定的风险。” 周扬把话都交代清楚,就怕万一袁小顺和王解放摊子太大惹出事来。 其实说到私下做买卖,一直都有,只不过前些年都是所谓的地下黑市。只要上边一天不明确的解禁,做生意这事始终不能摆到台面上,再者倒腾服装和倒腾复习资料本质上还是有区别,前者还有一定的风险。 话再说回来,即使货拿回来短时间也不能出手,还得观望一段时间。 就改革开放这个大事件,周扬有印象,上头明确这个政策是在今年年底,但民间的风向从今年初就开始变了。 后世有学者指出改革开放是由上而下,由外而内,倒不如说两者是相互作用,民间的风向也给上头打了个强心剂。 “对了,到时候拿货,质量可以先放在一边,主要是挑款式,越花里胡哨越好,紧着没见过,颜色亮堂款式新颖的拿。” 袁小顺和王解放点头,并没有异议,上回复习材料的事充分证明了三娃子的眼光。 再者上次两人也捞了不少好处。 最后一笔款子结回来的时候,周扬和大伙商量后,给了袁、王二人连带着大江大海兄弟一人一千块钱。 周扬先表示自己出一万块本钱,在座这六位凑了五千,王卫红那,周扬估计也能拿出五千左右。 两万块的本钱已经不小了。 谈完了生意的事,大伙又商量报名的事。 在京城上学这几位虽然开学的日子不一样,但前后也差不了几天。 方家奇说:“要不就后天走,也没啥准备的,家里也不用送,咱几个正好结伴。” 周扬一想也行,这年头的孩子也没那么矫情。 说定了之后各自回家准备着,还得把埋在犄角旮旯的钱翻出来。 “三儿,袁大脑袋,以后家里这边就得你俩照看着了。” 两人胸脯拍得啪啪响,朱三儿保证道:“你放心,有兄弟在,绝对没问题。” 也不怕他话说得满,反正也出不了啥大事。 大伙再吃了个饭,然后周扬带着小妹和方家奇回到县革委大院。 方主任也回来了,只是精神头没那么高。 周扬凑过去打趣道:“这是谁惹着我大爷了?” 方主任摇摇头,无奈的笑笑,随即灵机一动,想道眼前这个三娃子可是正儿八经的华清高材生,准干部身份的鬼灵精,于是干脆直说:“还不是这事给闹的......” 周扬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对方主任有些同情。 官场上的人都比较敏感,尤其是修正案一出台,人人自危。 首先是县里“一元化”的领导格局即将发生变化,虽然现在还维持着,可头上悬着的这把刀子随时都会落下来。 “大爷,也不能这么想,分开其实是有好处的,再说现在这样才是无奈之举。” 不过也难免方主任郁闷,班子重组,他的权力肯定要分出去,以后他管组织,分出去那一块主抓建设,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当惯了一把手的方主任难免心里不舒服。 再说回来,两套班子肯定不能平起平坐,方主任肯定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只不过以后的工作氛围更讲科学,讲实事求是。 婉拒了方主任一家留下来吃饭的邀请,李佳带着一儿一女赶回庄子。 李佳也有所得,和王老师请教完育儿经之后,和周扬处起来更得心应手了。 怎么说那,两人之间,像是母子,倒更趋向姐弟,但又有几分朋友一样的交心。 回到家,先到王家把定好后天出发的事跟王爱红说一声,生意的事也得嘱咐王卫红,另外远亲不如近邻,周扬这一走,家里肯定还得央求王卫红搭把手,县里的朱三儿和袁大脑袋总归离得远了,更何况开学两人也得到省城上学。 老太太又闲不住了,山货咸菜,换洗衣服,一样一样的开始收拾,还叫儿媳妇开了张单子,念一样,准备一样,很怕落下什么。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着急,一点缝都不留,我前几天还翻日历,刚挑的好日子。”老太太相中那天是正月十八,宜出行。 周扬无奈,只好劝道:“奶,你歇一会吧,再折腾下去家就搬空了,再说京城气候比咱这热不少,在家里放的住的东西在京城没准就放不下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说道:“你别自作多情,这东西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周扬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京城还有三位先生在,要不是他奶想着他都记不起来这点事儿,接着冷汗就留下来了,秦老先生和善,何先生也不会计较,可赵先生要是知道他空手去的,肯定饶不了他。 更别说华清还是赵先生的地盘,到时候算起总账来,周扬可没地方哭去。 晚上吃完饭,李佳找到周扬,说道:“三娃子,我也想跟着去一趟,一是咱家得有人出面感谢一下三位先生,二来我也想跟何叔当面打听打听,明年高考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周扬没反对,家里确实应该好好谢谢三位先生,他虽然是周家这辈儿接户口本的男丁,但上有老太太和李佳,他这身份终究差点事。 “也行,四丫头也能带着出门了,有您在,我也放心。” 只是这么一来明天还得进一趟县城,多了小妹母女,再买硬座肯定不行,小妹受不了这罪。 这事还得找人出面,眼下的卧铺票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钱和介绍信缺一不可,钱他不差,介绍信就得那几位想办法。 权当借着小妹的光,这次他也跟着坐一趟卧铺,提前享受一下干部待遇。 45.防火防盗防周扬 王家,王爱红她老娘快速权衡利弊。又能坐卧铺,又不用担心和三娃子单独相处,王爱红她老娘自然千肯万肯。 从王家出来的时候,李佳脸色怪怪的。 她就想不明白,自家三娃子要啥有啥,又是华清的高材生,葛树莲咋就看不上眼? 周扬自然不解释,也羞于解释。 “都要上大学的人了,可别像在家里,赶明儿把头发留起来。”李佳话里带着怨气,昨晚上剪头发,三娃子非得剪成什么圆寸,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发质。 在她眼里,五五分,至少也得是三七分才是学生该留的发型,圆寸自然被她归结到光头一类里,光头是什么发型?那是东北街(读gai,一声)溜子才留的发型。 葛树莲一定是因为这点对三娃子不满意。 “三娃子,你是男孩子,到了京城背井离乡的,你得多帮衬着爱红,你俩离得又不远,走路也就几分钟的事。”她不厌其烦的嘱咐,也是真把周扬当亲儿子看,她能不能当上婆婆就看三娃子肯不肯加把劲了。 “还有,手脚得勤快,眼里有活,女孩子脸皮薄,真等人家开口,就晚了。” 看着周扬油盐不进的模样,李佳恨铁不成钢,这一趟还有另外两个人,方家奇他倒不担心,可那个王和平让李佳生出一种危机感。 尽管三娃子是自家孩子,可李佳不得不承认,王和平长得的确更好点,性子也稳重,又是人大的高材生,比华清京大也弱不了几分,此消彼长,三娃子可就没什么优势了。 “妈,我真没那心思,您就别添乱了。”周扬颇有些无奈,李佳到底只跟王老师学了个皮毛,没学到精髓。 李佳抹着眼睛,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窥周扬的反应,委屈巴巴的说道:“好啊,到底不是亲娘,管你两句你就不耐烦了。” “得得得,打住,我地妈,您是我亲妈,比我亲妈还亲,您放心,大学念完,我保证把儿媳妇给您带回来。” 李佳这才破涕为笑,说道:“那我可记住了,就照爱红这个标准找就行,妈不挑。” 周扬撇撇嘴,您可拉倒吧,这还不挑? 家里都安排妥当了,该带的东西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大部队出发了。 大姑留家里照顾老太太,大姑父和大江兄弟把周扬送到县城,王家一大家子也都来了。 到了县城,在国营饭店集合,黄师傅给做了不少拿手的好菜,样样都油大,放的住。 等王和平和方家奇也来了,大伙就往火车站走。 坐第三路公交车,三分钱一位到火车站。 这时候的火车站还没重建,是日据时期留下的,圆圆的,像个倒扣在地上的大锅盖。 现在也没有开车前十五分钟检票的说法,又有熟人带着,大伙就直接穿过了检票口到内部休息室等着。 王爱红她老娘这会也开始不厌其烦的嘱咐王爱红,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到了京大,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好好学习,尽量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还有一点就是别心疼钱,没钱了就朝家里发电报。 说这话的时候,葛树莲还有意无意的拿眼睛斜着三娃子,看样子是意有所指。 周扬苦笑,王爱红她老娘这几句话看着是说给王爱红,其实是说给他听。 第一条,尊敬老师,团结同学,说白了就是多交朋友,少跟三娃子来往,更有甚者连门都不建议出。 第二条,别心疼钱。得益于王卫红这个大嘴巴,葛树莲知道三娃子是个财主,县里首屈一指的财主,所以才要告诉闺女,咱家虽然比不上三娃子,可也不差钱,千万不要被三娃子的糖衣炮弹所腐蚀。 要钱,跟家里说一声,就是拆房子卖地,也给你凑出来。 幸亏今天李佳也在,不然周扬都怀疑葛树莲极有可能跑过来,指着他鼻子警告道,你个小瘪犊子,以后离我家爱红远一点。 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眼瞅着李佳脸色都变了,黑的快要滴出水来,王爱红她老子也觉得有些过分,哪能当着家长面数落孩子,再说三娃子也没啥错,相反还有恩于他们家。 先说儿子卫红,没有三娃子拉扯一把,就是抢也抢不来这些钱。 再说闺女爱红,不是三娃子提携一把,哪有考大学的机会。 但一涉及到孩子,家长很难有几个真正做到中立的,先有齐建设她老娘秦红梅,后有王爱红她老娘葛树莲。 东北此时大多数家长都这样,护犊子,与其说思想观念的问题,倒不如说受见识和文化水平的影响。 英明如李佳,在周庄插队近十年,也慢慢朝护崽子的老母鸡发展。 当大环境如此,没人能独善其身,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家长,都得被孩子恨。 工作人员开始敲铃通知大伙准备上车,总算缓解了尴尬。 这时候,王爱红她老娘又不得不陪着笑脸,到李佳跟前说道:“四丫头她娘,这一路上爱红可就劳烦你照应着点。” 李佳真想给葛树莲一个大嘴巴子,可想到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亲家,又不得不客气的说道:“树莲嫂子说笑了,三娃子十七大八,爱红也不小了,我像他们这个年纪,都快到庄子插队来了,可不能当小孩子看待,孩子都长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一番看似开明至极的宽心话,却听得葛树莲胆战心惊。 还真是,孩子大了,十七八了,要是不念书都该说亲了,再加上有李佳现身说法,葛树莲怂了。 毕竟李佳可是当知青的时候被三娃子他老子勾搭上的,连家里都没通知,俩人就结婚生子了。 现在一看,自家闺女和李佳还有不少共同之处。 都是文化人,都长得漂亮,心气高,年龄也差不多。 也都是背井离乡,不同的是李佳遇到的是周清河,爱红遇到的是三娃子。 坏菜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周清河既然能搞定李佳,那三娃子未必就能放过爱红,这么一说,爱红岂不危险? 葛树莲一哆嗦,扭头朝工作人员问道:“同志,现在买票还来得及吗?” 46.千万别惹土包子 大伙到站台,帮忙把行礼都送上去,然后依依不舍得作别。 火车临开,又是在窗子边挥手致意,王爱红她老娘还把脑袋伸进来又嘱咐了几句。 这个举动在周扬看来还是很危险的,但他也没敢开口,知道讨不着好脸色。 车厢的格局和后世大体上一致,只是复合材料隔板多用木板代替。 一行人正好凑了一个小隔间,李佳和王爱红在下铺,三个男的住上边,一个空铺位放贵重的行李。 方家奇纳闷周扬的行李为啥这么点儿,周扬解释说:“懒得大包小裹的,火车本来就挤,我把被褥啥的邮过去了。” 方家奇拍脑袋,感叹自己咋就没想到这点,这会不同大学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能考上华清的脑子就是好使。 其实这个年代的火车挤,但也仅限于硬座车厢,相反的卧铺很宽敞,环境比后世的卧铺要清静得多。 一来是能买到卧铺的人少,二来坐卧铺的多少都有点身份,就是出门在外装着点,也不能没素质。 等火车坐稳了,周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兜子,挨个隔间发糖,嘴里还不好意思的说道:“您多担待,我们这行有个孩子,晚上可能不咋消停。” 接下了糖,大伙都表示理解,甚至有人还跟回来特意看看小妹。 李佳心里甜丝丝的,三娃子为闺女考虑的太周到了,连她这个当妈的都没想到。 火车开起来也不快,木头吸噪性能又不如复合材料,所以行进起来声音就有点大。 但第一次出远门的新鲜感一冲,大伙倒也不在乎。 出了关,上来不少人。 卧铺车厢也有了点拥挤的架势,一个戴眼镜文质彬彬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走过去,朝他们这隔间扫了一眼,大伙也没在意。 不一会,这位回来了,一手解开“刘天王同款”的军大衣扣子,露出方方正正的黑色公文包,一手扶着眼镜,对着王爱红和气的说道:“小同志,我腰不好,咱俩能不能换个位置,我在隔壁上铺,差价我可以补给你,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行个方便。” 王爱红显然头一遭经历这样的事,其他几个人也愣住了,周扬倒是觉得有意思,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不缺,往小了说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往大了说是见人家姑娘好欺负,脸大。 “同志,我们一块的,您找别人商量商量。” 中男人看了一眼周扬,露出公文包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 周扬心里这火气也上来了,真是怀里揣个死耗子,冒充打猎的。眼前这位看着是个文化人,但十有八九是装的。 要是放到十年后,大伙还能说夹着公文包的除了领导干部就是收电费的,但眼下电力没普及,眼前这人自然不可能是收电费的。 但要说领导干部,他也不像。 第一,领导干部的公文包多数是牛皮和猪皮,这位这个肯定不是牛皮或猪皮。 二来,也没见哪个领导干部外边军大衣,里边中山装,脚上穿个老胶鞋,也不是歧视胶鞋的意思,最起码周扬脚上穿着的还是土棉鞋。 但领导干部的标配,最起码也得是猪皮鞋,就是传说中的“猪二眼儿”。 “同志,你换个人问问,我姐不舒服。” 这下王爱红总算开了窍,借势捂着肚子躺下,李佳也跟着关心,“爱红没事吧,赶紧躺着,这一趟到京城可不近,有得折腾了。” 要是一般有眼色的,听见李佳话里的意思也就走了,毕竟人家都点明到终点站,不像路途近,换了也就换了。 可这位明显就是个脸皮厚的,当即乐了,“巧了,我也是到京城的,咱们顺路。” 又看了看这伙人的年龄,中年人若有所悟,说道:“你们是到京城上学的学生吧?正好我是省里教育口的,这次到驻京办办的就是这事,京城我熟,要不要我帮帮忙?” 说完,他还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封介绍信,在大伙跟前晃了一下,信不像假的,下边还盖着红戳。 这番说辞显然把大伙镇住了,就连李佳也有些拿不准。 偏偏这里边有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周扬。 “同志,让让,既然都解释明白了,那你自便吧,我们该休息了。” 中年人脸色立刻黑了,没想到自己报出身份,对方显然是学生,还敢对自己不尊敬。 “你们到京城上学代表的可是省里的脸面,我觉得身为你们的领导,有必要嘱咐你们两句。” 周扬皱眉,这人怎么就没完没了。 “你可行了吧,你在关里上的车,你那不知道真假的介绍信盖的是冀省的章子,可别管到我们头上来,你真寻思你是教育部地咋地?” 特意在“咋地”两个字加重了音儿,告诉对方我虽然讲的一口普通话,但却是正儿八经的东北人,你可别捞过界喽。 中年人明显噎了一下,他只以为对方行李还在铺上,也和他一样是在关里上的车,而且开口说话的周扬和李佳都是一嘴普通话,他理所当然的就先入为主了。 “那也不碍事,都是兄弟省份的,理所应当。” “我说你这人可没意思啦,你是能教我考大学还是能给我发毕业证?” 中年人拉着脸说道:“现在的学生什么态度,我看你就是学生里的害群之马,我要和你们学校反应,让你们校长开除你。” 坐在上铺的方家奇乐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也别到学校反映了,我通知书给你,你直接帮我撕了,那多省事,你敢吗?”说着,就真从背包里翻出来,丢到中年人手里,喝道:“哪个不敢,哪个没长卵泡,你敢不敢?” “把我的干脆也撕了。”周扬也翻上去,把自己的拿出来。 王和平二话不说,把自己的也掏出来。 中年人开始慌了,头皮发麻,先前那个理工大学倒是名不见经传,可接下来的人大和华清就震耳欲聋了。 感情人家是这两所顶尖学府的高材生,自己这不是找罪受嘛,别说等人家毕业,就是眼下到学校告自己一状,也够喝一壶的。 他又不由得把目光投向王爱红,眼前这女同学性子软,赶紧说两句软和话,让自己有个台阶下。 不想王爱红像防贼似得捂着自己的布包,说道:“你撕三个已经够本了,可别打我的主意。” 这下之前发糖的人情就用上了,不知道哪位好心的大爷大妈悄悄地找帮手去了,正好身后两个穿着制服的乘警走过来,喊道:“我还以为只是小事,原来竟有人想要光天化日打女同志的主意。” 周扬也跟着起哄,“同志,这个人要抢我和我哥的录取通知书,我是华清的新生,我哥是人大的,这个人心思太歹毒了。” 车厢里远远观望的人一下炸开了,啥?还有这样的坏分子?竟敢撕华清和人大高材生的通知书,还有没有王法了。 中年人一慌,双手间传出“嗤”的一声,“哎呀,我,我不是故意的,这里边有误会。” “误会?跟我们走一趟吧。” 47.我的大学 其实本来是真误会,可自从中年人那一哆嗦,有理也说不清了。 周扬知道,对方一个单位内的批评记过是跑不了了。 在眼下这个相对平和的年代,批评记过已经是很严重的处分了。 事情过后,周扬再发了一次糖,这次的待遇比之前就要好多了。 上次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哥哥,这次却是华清的高材生,瞧瞧人家多有礼貌。 “小同志,华清可不好考吧?你考了多少分?” “不多不多,392分。” “392分?” 得知消息的吃糖群众面面相觑,瞧见没有,到底是华清的苗子,不仅有礼貌,还谦虚。 还没等到站,热心群众和乘务员同志就帮忙把三张被撕坏的通知书粘起来了。 “不影响报名吧?” 周扬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您放心,学校认的是人,又不是这张纸,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恩,还是大学生看得开,觉悟高。” 有了这档子事,接下来的路程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这年头的火车逢站就停,也别管大站小站。 好在他们这趟火车不是老式的蒸汽机车,而是时速能达到100多迈的新式内燃机车,名字也很响亮,“东方红三号”。 要不然到了大站还得加水加煤,更有的磨蹭。 转天天刚亮,火车进入了京城地界,大伙都趴着窗子往外瞅。 周扬也跟着凑热闹,眼下的京城虽然不繁华,但别有一股独特的韵味,可能是历史的沉淀,让这座千年古都透着厚重和庄严。 这时候的小孩,尤其是周扬他们这代人,是听着《我爱首都天安门》长起来的,对京城那种癫狂到近乎朝圣的心理,是80、90后很难想象的。 到站下车,李佳把小妹从周扬怀里抢过来,说道:“你这孩子,大包小裹的,竟想着偷懒占便宜。” 说完还横了周扬一眼,意思是赶紧把爱红丫头手里的行李抢过来。 等大伙浑身挂满行礼从火车上好不容易挤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八分钟后的事了。 这时候的火车站门口乱糟糟的,稀稀拉拉的几辆蓝色小汽车,周扬有印象,应该是东欧产的,好像是叫伏尔加。 更多的是自行车,司机站在一旁,接来的客人坐到前边横杠大梁,后边行李夹上绑着麻绳。 李佳颇有些郁闷的说道:“哎,要是车早点到,没准还能赶上升旗。” 上首都必看升旗,是全国老百姓的执念,但要说到升旗的规模,首屈一指的是天安门前,但火车站口的升旗仪式也勉强够格。 人群熙熙攘攘,嘈杂鼎沸,首都人民的热情管保叫你晕头转向。 也别说是第一次到京城来的李佳等人,就是周扬也有些摸不准,毕竟现在的京城和他印象中那个高楼林立的京城完全是两个概念。 首都人民的热情自是不必多说,可即便问了无数次路,依旧无济于事。 往前走,掉头,走错了,等反应过来再掉头,又走错了。 直到几人找到了一块公交车牌,周扬才捋顺了京城的大致路线。 “你们几个都是大小伙子,也不着急,还是先送爱红去报道。”李佳说完,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也领着三娃子认认门,以后可别走错喽。 京城的公交车开得很快,完全没有后世首都人民那种悠闲和享受的架势。 到站下车,望着京大的大门,周扬才有一种这才是首都的感觉。 李佳拿着王爱红的通知书报名,又领了一套被褥,再拿着开好的证明领饭票,各种补助,这才往宿舍杀过去。 旁边跟着帮忙的学姐一脸羡慕,小声问王爱红,“这是你姐吧,可真漂亮,要是不说你们是打东北来的,我还以为是大院里出来的姑娘。” 王爱红咬着嘴唇想纠正,却啥也没说出来。 对方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听着就俏皮,像是百灵鸟似得,叽叽喳喳,她第一次为自己这一口大碴子味感到自卑。 到了宿舍楼下,几个男的在楼下等着,李佳帮着上去忙活。 等下来的时候,李佳脸色可就有点不好看了。 周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 等出了京大的校门,李佳这才说道:“爱红那宿舍可有点复杂,以后有这丫头闹心得了。” 再一细说,周扬也有点懵,忽然也意识到了这不是21世纪的大学,所以学生的身份也就不一样。 就拿王爱红她们宿舍来说,她是第四个到的,前头三个,一个本地姑娘,岁数不大,顶多20岁。 剩下两个,一个是先前下放到陕北的知青,说话嘁哩喀喳,看着就像个强势的。 最后一个竟是个看着三十出头的妇女,李佳心里清楚这位必定是在年龄上做了手脚,再仔细观察,这位手指关节粗糙,肯定也是插队时候吃过苦的。 人家也没瞒着,尤其是得知李佳有个闺女以后,竟表现出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李佳忽然就不舒服了,对方这情况她太清楚了,和自己也算有点共同之处。 下乡插队,和当地人结婚,恢复高考,考进大学单飞了,虽说还没和乡下那头离婚,可听那话孩子是撇下了。 不撇下也没法子,大学生户口迁到学校,是准干部身份,就算真是和乡下的丈夫感情深,可这走到一块的障碍比天还大,首先就是户口问题不能解决。 虽然人往高处走是常情,可李佳还是觉得这样撇家弃子的女人心太狠,她更担心王爱红和这样的老大姐处久了,多少会受点影响。 一瞧李佳心情不好,方家奇和王和平也借空各自走了,本来李佳说要送他俩报道,两人就有点不好意思。 直到进了华清的大门,李佳才后知后觉的说道:“气糊涂了,忘了到何叔和秦叔那看一眼。” 周扬安慰道:“妈,别着急,赵先生就在华清,等安顿好了咱一块去。” 李佳只得作罢,这才把思绪收回来,接着就把气撒到周扬头上,可也不像别的家长那样指着鼻子教训。 “人家都是大包小裹的,再看看咱们,不知道的以为咱是来度假的。” 周扬义正言辞的说道:“妈,您不能这么看,不妨换个角度,咱们娘仨就是视察的领导,眼前这些人,就是逃难的。” 李佳噗呲一笑,越看越像,眼前这些人还真像逃难的。 48.说京片子的“小东北” 领完被褥,李佳抱怨道:“这被子可有点薄,褥子也不行,等你的行李到了,把你大姑给你做的那个厚的,垫草垫子上边,我瞧着还有几天冷的。” 周扬点头只好答应,小妹这会可能是睡足了,非得从周扬的怀里跳下来自己走。 后边负责接待的老生啧啧称奇,这一家子太有意思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媳妇送丈夫来上学,可听见周扬管李佳叫了一声妈,那位惊得差点把舌头咬下去。 这么大的儿子,难道真是大棚里扣出来的?就算真是大棚里扣出来的,这儿子可长得有点着急,这妈也太年轻了,说比他小,他都信。 周扬也觉得怪别扭的,扭头朝后边的同学说道:“兄弟,太热情了,真不用麻烦你,3号宿舍楼我能找着,就是那边后头那栋,对吧?” 那位正不知所措,李佳拍了一下周扬,示意他别多说话,有免费的劳动力干啥不用,自己这一伙又是被褥又是土特产,还带这个孩子,没人家搭把手可有的忙活。 到了宿舍楼下,进进出出的人可不少,李佳也不避讳,再说虽然老爷们不能进女生宿舍,但反过来可就没有一点问题。 周扬的宿舍分在2楼,204。 推开门,里边乱糟糟的,听见动静往门口一望,都愣住了。 一个正撅着屁股铺褥子的男同学赶紧把褥子铺平,对着李佳说道:“同学,你们接待新生辛苦了,快坐下喘口气。” 又越过李佳看着周扬,说道:“兄弟,闺女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好看。” 跟着接待那位闹了个大红脸,帮忙解释道:“这位才是你们同学,那位是他妈。” “我艹。” 不知谁爆了句粗口,宿舍安静的有些诡异。 “不好意思,我这人嘴不好,别见怪。” 缓和下来后,周扬选了个靠窗子的上铺,李佳就要上去帮着铺床。 寝室里的男同学纷纷制止,可又不知道该咋叫,按理说周扬和他们是同学,再不济也应该叫一声大姨,可看着李佳甚至比自己都年轻的模样,这两个字就叫不出来。 “您歇着,爬上爬下的事我们来。” 就这样,周扬也被拦下了。 等铺完了床收拾好,宿舍气氛仍有些尴尬,周扬开口道:“妈,咱领饭票去吧,再买点零东西。” 李佳也点头,她有经验,刚到学校,牙膏牙刷脸盆肥皂毛巾都得准备,还得备上两个暖水瓶。 等周扬三人走了,宿舍里哗一下就炸了,听见里边叫唤的李佳脸一红,同时心里也有点骄傲,朝周扬扬扬脖子,意思是我们娘俩没给你三娃子丢脸吧。 下了楼,周扬也不急着先买东西,他得先把李佳和小妹安顿好,可不能再带着乱逛了,要不报道第一天,他们娘儿三个就成了华清的新闻。 找带着红箍的同学打听了商学院办公室的地址,周扬想着先给李佳和小妹送去见赵先生,至于琐碎事,他自己就能办。 李佳也没反对,知道周扬这会是闹别扭劲儿了。 都是老交情,到了商学院办公室,赵先生显然很激动,抱着小妹,和李佳打听老姐姐的情况,李佳只说都好,也没提老太太前些日子病了那一遭。 和赵先生寒暄了几句,把老太太准备好的土特产递给赵先生,周扬就表示自己琐碎事还没弄完。 赵先生挥挥手,赶人。 “还用你小子说,东西到了就成,你人爱上哪上哪去。” 知道赵先生是口不对心,周扬也不计较,又抱抱小妹,周扬就出去了。 学校里卖的生活用品也不用挑,都是一个模样,干脆一样拿了一个,毛巾拿了三条,一条擦脸,一条擦手,一条当抹布用,脸盆也得多备一个。 再回到了宿舍,室友可就热情多了。 那位住在下铺的还挺不好意思:“王评选,鲁东人。” 另外两位也站起来。 “陕北,白明亮。” “胡建,吴宗林。” 周扬笑着说:“东北,周扬。” 说完,四人哈哈大笑,大有一种武侠小说里,英雄会盟相互通报名号的畅快感。 王评选最大,今年24,长得人高马大,比周扬还高将近五厘米,得有一米八三,八四的光景,肤色黑,人也豪爽。 白明亮个子不高,顶天一米七,但体格敦实,也是24,比王评选就小半个月。 吴宗林21,瘦瘦的白白净净,带这个眼睛,性子腼腆,不怎么爱开口说话,但眼神挺热情,骗不了人。 王评选揉着下巴,打趣道:“小周子,老实交代你多大?” 刚开始周扬进来的时候,他瞧着对方的发型,在家上刚下火车来不及收拾有些憔悴,他就觉得周扬年岁不小。 这会仔细瞅瞅,又有些不确定了。 周扬摸着鼻子,没好气的说道:“十八。” “咦,我哩天爷嘞,长得可够着急的。”王评选哈哈大笑,又说道:“我是鲁东的,你是东北人,没准咱俩百来年前的祖辈还是同乡。” 这话也说得过去,由于闯关东这一档子事,东北人和鲁东人天然的就透着亲近。 “你年岁最小,以后就叫你小东北了,咋样?” 虽然这个称呼里没有地域歧视的味道,但周扬就是觉得别扭。 “那我就叫你大鲁东,咋样?” 王评选一拍大腿,爽朗的说道:“好,就大鲁东,你要是不叫我我跟你急。” 周扬这才发现掉坑里了,“大鲁东”可是个褒义词,后世网民总自称,我大鲁东如何如何,我大冀北如何如何,这可是带着骄傲的色彩。 一直默默无语的吴双林红着脸说道:“小东北可不像东北人,这一嘴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可比京城人还地道。” 刚说完,他就脸红了,毕竟他这一句话里可有好几处发音不准。 白明亮也点头表示支持。 周扬笑笑不在意,他这一口京片子是后世练就的,小妹也说过京片子有点油嘴滑舌的意思,可一到了京城,他就自动的切换到了京片子语言模式,不刻意改,还真改不过来。 “老吴,你现在就得开始祈祷。” 吴双林一愣,一头雾水,问道:“祈祷什么?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周扬憋着笑来了一句:“你得祈祷咱们寝室别分来一个粤东人,要不你得把人家饭票免喽。” 49.室友们 聊了一会,周扬就告辞了,今年也没有军训,开学还是3天后的事,所以倒也不急。 走到商学院办公室,赵先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几人又一块往隔壁的京大走。 刚开学都忙,尤其这一批的新生还是正经考上来的,和之前的工农兵学员老生一比,可就成了香饽饽。 所以尽管京大和华清都抓了不少老生当壮丁,可大多数老师还是忙得手脚不沾地,当然这里边不包括秦老先生。 秦老先生的气色比起在周庄时候强了不少,周扬也放下心来,三位先生中,秦老先生最无欲无求,心态也最放得开,所以到了京大,反而真过上了好日子。 何先生和赵先生看起来大权在握,但其中的烦恼也只有自己才能体会,也许这就是痛并快乐着。 其实说到礼节性的拜访,探望,国人的习俗自然免不了吃饭,仿佛到了饭局上什么难以开口的事都变得好商量了。 李佳特地把王爱红也喊来了,这么一来,大伙就往京大的小食堂走。 到底前身是京师大学堂,京大比起华清这样重视工科和基础实践的学校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就拿餐厅来说,京大的小食堂是华清拍马也赶不上的。 其实到了这一步,李佳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该问候的也都问候过了,至于今年高考的事,何先生没点明,只是说了一句早做准备。 吃完饭,大伙各忙各的,李佳也该回东北了,三位先生自然说不出来挽留的话,再说家里老天太还惦记着儿媳妇和孙女,周扬也不敢惹老太太不高兴。 只有王爱红说了一句:“婶子,来一趟京大不逛逛实在可惜了。” 李佳说道:“要说风景,京大可没有三娃子的华清园好看,不过这时节整个京城都光秃秃的,没啥可逛的。” 想想也是,李佳当初的江南师范学院地处长江以南,四季如春,那才真叫个风景如画,到了粗犷的北方大学,也难怪人家瞧不上。 两人把李佳和小妹送到火车站,周扬心里就开始抽抽了,这一走,就是半年,等再回东北,也不知道小妹还记不记得自己,他可不敢高估两周岁小孩的记性。 李佳说:“你放心,等到了庄子,我天天在静姝耳朵边提你,啥时候把静姝提烦了,啥时候拉倒。” 一句玩笑话,多多少少也冲散了点离愁别绪。 李佳又嘱咐王爱红:“还没出冬天,气温可不高,不兴耍派头再冻着,有事找老师,再不行找何叔和秦叔,出门在外可得留个心眼儿,不能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她也不说有事找三娃子,反正三娃子肯定是经常要去看何先生和秦先生,有些事何先生知道了就是三娃子知道了。 之后又嘱咐周扬:“虽然老话说男孩子出门在外要多历练,可别真以为吃亏是福那套是对的,这种福气让别人享受去,你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自己手里的钱不用省着,不够给我发电报,要是食堂吃不好吃不饱就机灵点,到外边自己吃点好的。 记得多往家里写信,我看学校斜对过就有个照相馆,勤往家里寄照片,要是四丫头真把你忘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眼瞅着站台上的乘务员都开始催了,周扬才把李佳送上火车。 送走了小妹母女,周扬总算松下一口气,这阵仗简直比他后世接待领导还费心思。 王爱红也跟着面色古怪,怪不得老人都说生儿子的女人老得快,原来都是操心操得,原来的李佳,温柔知性,可是周庄小姑娘的榜样,现在突然间蹦出个儿子来,也朝着她老娘的脚步越走越近。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公交车上有点挤,周扬把王爱红护在身后,说道:“爱红姐,和寝室的同学好好处,遇着事多向人请教,别自己钻牛角尖。” 他倒不像李佳那么看不开,王爱红的寝室情况虽然复杂,可也有好处,能让王爱红多吸取经验,少走弯路。 王爱红不耐烦的摆摆手,端着大姐范儿,说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心里有数。” 周扬点点头,也不深说,知道王爱红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 挤挤擦擦的下了车,把王爱红送到京大门口,周扬忽然说道:“爱红姐,你会骑自行车吗?抽空学学吧,买个旧的,多少方便点,你要是钱不够我这有。” 周扬这趟上学带了五千块钱,剩下的留给李佳拿着,反正他上学不用掏学费,吃饭又有饭票,倒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除了隔三差五的改善生活,而且现在想租房子住到外边也不现实,学校不允许。 “不用,我手里也有钱,我哥给的,不老少那。”王爱红委婉的表示拒绝,又说道:“自行车我就不学了,也没那闲工夫,还是自己走着踏实。” 王爱红是怕了,虽然京城现在的交通情况远称不上堵,路上的小汽车也是零星的几辆,可自行车大军已经初成规模,一想起自己要骑自行车在人群里左避右闪,她就先怂了。 “行吧,那我就回去了,你也回去休息休息,有事到隔壁找我,楼下喊一声就行。”他把自己的宿舍地址告诉了王爱红,然后两人挥手告别。 回了宿舍,刚推开门,周扬一愣。 这不到半天的功夫,宿舍里又来了一位,这位瞧着年岁可比王评选都大上不少。 “你就是小东北吧,老乡啊,我叫巴特尔。” 周扬赶紧打招呼,这位的的确确是老乡了,东四盟按照地理划分的确属于东北,眼前这个比牛还壮的巴特尔说的倒不是假话。 一介绍完,周扬才知道巴特尔今年28了。 王评选很郁闷,他这寝室带头大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让出头把交椅,与他个人事小,可他这大鲁东就有点名不副实了。 周扬哈哈大笑,拍着王评选的肩膀,打趣道:“老二,走,咱出去搓一顿,AA制,喝他个不醉不归。” 王评选一听这话来了劲头,年龄上比不过对方,可就动了在酒量上一较高下的心思。 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吴双林劝道:“喝酒不好吧?” 白明亮眼睛一亮,说道:“包社咧,额觉着中。” “老巴,来啤的还是白的?”王评选开始叫号,其实这时候大多喝白酒,啤酒首先不够劲儿,喝起来不容易醉,也不划算。 周扬建议道:“我看就牛二吧,入乡随俗。” 巴特尔嘿嘿笑着说:“牛二就牛二吧,虽说度数有点低,凑合喝吧。” 王评选一顿,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