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若说起江湖中最负盛名之处,自然是少不了药王谷。 药王谷居于西京皇都外一隅幽谷,本是实打实的中原武林门派,但自百年前开谷以来,谷中所传医典中不乏囊括西域药材的方子,故而西域虽路途遥遥,谷中弟子也会时不时地往西域走上一遭。 苏念雪第一回随着药王谷的师兄师姐们去西域的时候,刚过了十五岁生辰。 彼时正值大风天,漫天的风沙迷了人的眼,来来往往的商队旅人只得暂居沿路的驿站中暂避风沙。 她跟在自家师兄师姐身后,勉勉强强在一众人中寻了个可供歇脚的地儿。 周遭的人大多说的是胡语,她自幼在中原长大,故而其实听不大明白,只好乖坐着看着师兄与那些深目高鼻的异域男子攀谈。 “觉着无趣?”师姐揉了揉她的头发,递过一个储水的羊皮囊,笑得温和。 她摇摇头,接过来抿了一口。大漠之中水源本就有限,更何况如今天气恶劣,饶是官家的驿站里头,一人也只拿得到一皮囊的水罢了。 好在听一些中原的商人说,这样的天并不会持续太久。 突然间,风中隐隐传来马蹄声。店家眉一皱,虽说店里头早已是人满为患,但到底担心有人在风沙中迷了路,还是起身打算去开门看看。 “唉,又不晓得要来多少人咯。”人群中,有人小声抱怨着。 不料还没等有人附和几句,伴着凄厉的惨叫,一抹血就从店门处溅了出来。 带头的师兄登时站起,手已然扣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大漠里头,大风天虽让客商们厌弃,却也是马贼们打家劫舍的好时候。本就是一群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又何惧这般的恶劣天气。 这个时候,官兵没法子出城,若是遇上了这群家伙,便只得自认倒霉,破财消灾了。 驿站里头一阵骚动,苏念雪被他们护在身后,只看得见地上缓缓淌开的血。 她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伸手暗暗扣住了暗袖中的袖箭。 为首的马贼头子在冲外头冲着里头的人直嚷嚷,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得刀刃破风的声音,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马贼头子竟是在顷刻间就被人抹了脖子。 身旁的师兄见状松了口气,低声道:“没事了,来人了。” 来人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穿行在大漠间?她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 大概没料到这般情况,一帮群龙无首的马贼瞬息间被处理了个干净。 来的人不多,三四个的模样,玄色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神色隐在面具下,看得不甚明晰。 为首的男子遥遥冲着这边抱了一拳。 苏念雪从师姐身后绕出来,目光在男子身上停了一瞬,转而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那人比他矮了一头,身形单薄,看模样,应当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年岁与自己差不多的人,此刻站在马贼头子的尸首旁边,手里的剑还滴着血。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抬起头,视线相触间,苏念雪怔了一下。 她自幼受教于药王谷,辨微之术学得也还算不错。虽然距离稍远,但她仍能清楚地看清那人的眼眸。 颜色似乎要比寻常中原人稍稍浅一些,明净透彻,像极了浅淡的琉璃。 胡人吗? “多谢。”她听见师兄朝着男子道。 玄衣男子点了点头,冲着身边的人低声道:“阿九,走了。” “剩下的人呢?”清润的声音,竟是个女孩子。 “废了,绑在这儿,会有官府的人来的。”他怕了拍女孩儿的肩膀,“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不晓得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师兄,这些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但总归对我们无害。” 她歪了歪头,仍旧看着骏马远去的方向。那人的用的是标准的大梁官话,还有那个孩子…… 阿……九? 第一章 西域来客 初春的天仍旧有些凉,白日里头倒还不觉得,但一到了夜里,呜呜的朔风吹得人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袍还直打哆嗦。 这个时候,其实凉州往来的客商已然是少数,更不用说再远的西边。 屋里头点了炭火,跑堂的小二拿手支着脑袋打着瞌睡。 “叩叩——” “不知魏老板可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有女子轻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登时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迎上去。 “姑娘你这是……”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底不由得赞叹。 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岁的模样,虽说身上穿着大漠里头臃肿的皮袍,仍旧能清晰地看出身形的高挑纤细。不似西域女子的英朗,汉家女子的柔美精致在她眉眼中体现得恰到好处。 还真是个美人。 “小二哥是新来的?”她唇边透出几分笑意来,“我来寻你们老板,不知他可在?” “在的在的,我这就给您寻去。姑娘稍待片刻。” “多谢。” 这女子自是苏念雪。 她寻了个地方坐下,兀自斟了杯茶。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雪的模样。初春多大风天,若是再加上落雪,这路怕是更难走,她在心底暗暗担忧。 “哟,苏姑娘你怎得这个时候来了凉州?可是年前取的那批药材有何问题?”魏老板魏坤是个年过不惑的汉子,见到她来,吩咐着跑堂小二上了几个小菜端了过来。 “哦,那倒不是,我此行,实是另有要事。”苏念雪回过神,面上挂了得体的笑,“魏叔,你可听过七叶花?” “七叶花?倒是听些商贩说起过,传言其生在天山深处,若是没点本事,可是采不来的。”魏坤捋了把脸上的胡子,沉思了半晌,“听许多胡人说起过,这花是西域各国王族都争相抢购的珍奇之物,即便有人采了来,也是到不了这儿的。老魏我在这凉州二十来年了,可从未听过有商贩要卖这七叶花,大概是在西域便被买光了吧。怎么,姑娘怎得想起问这个来了?” “家师救人的方子里头,有这么一味药。”苏念雪轻叹了口气,“照您这么说,这药,是得到西域去,才寻得找了?” “是啊……姑娘,真这么急吗?不知谷主的病人是何许人?要不缓个把月,待这场风雪过去先?” “那人是朝廷的人,而且……等不得了。”苏念雪站起身来朝他一抱拳,目光灼灼,“既如此,也请魏叔帮个忙,我即刻启程去西域。” 魏坤看了她许久,也知她既已决定,断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药王谷的人,做事自有分寸,只得应了下来。 “此番路远,这个时节又是路难行之时,还请姑娘护好自个儿。”他站起身,朝着面前的年轻姑娘一拱手,“我立刻传书给西域诸国的分堂,姑娘到时要些什么,直接过去便可,保重。” “如此,我便代家师谢过了。”苏念雪拿起行装,朝他道了声谢,转头出了客栈。 一边听了半晌的店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处的自家掌柜,禁不住道:“掌柜的,这姑娘……是谁啊?这个天儿出城,胆子也是够大的……” 他回神,随手抓起手边的筷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虎着脸道:“没事儿别瞎打听,干活儿去!” 小二忙不迭地应了声,脚底抹油般跑了。 什么人吗……他笑着摇摇头,即便说了是药王谷的嫡系弟子,这傻小子也不晓得人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人人皆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北有兰陵谢氏,南有临安沈氏,再加上西南的巴蜀唐门与那个隐在暗处的墨客山庄,这般的江湖格局,也有了二十来年了吧?虽说也有小打小闹,但也还算安稳。再加上药王谷护持着北境的边防,这大梁的国境,也还算得上安泰。只是啊,这位药王谷的弟子突然要来西域找七叶花…… 医治朝廷的人么……他仰头灌了口热茶,眼底有光亮一闪而逝。要说七叶花能医什么疑难杂症,那便只有……燕北的狼毒了。朝廷的人,恐怕是北境的人吧。 看样子,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啊。 相较于魏坤的揣测不定,苏念雪更为担心的是她此行的目的,七叶花。按照魏坤所言,这花生于天山之上,本就极为难寻,更何况西域诸国还争相购买,如此一来,想要从西域的商贩手中弄到此物可谓难上加难。看样子,自己需要亲自上一趟天山了。 “小贼休走!” 正当她思量间,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女子的怒斥。 抬眸望去,两道人影在屋顶上急奔,一跑一追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凉州入夜晚,此刻按中原的时辰来算已然是亥时初,天将将黑下来,但街上的摊贩早已收了摊,故而二人这么大的动静,才没惊出来多少旁观的人。 “姑娘!当心!” 只听那个追着的姑娘一声高喝,苏念雪足下发力,向后一跃,堪堪避过前面那人伸过来的手,她眉梢一抖,袖中银针登时飞出,精准地点在了那人的穴位上。 后头追击的人几个纵跃来到她身前,笑吟吟地拿剑柄在那人肩上重重一敲,口中轻哼道:“我看你还跑?” 那人俨然被银针扎成了个刺猬,哪儿还有气力反抗,只能任由这姑娘把自己绑了。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女子苍色的长衫上头,眼底掠过一抹惊讶。 苍衫长剑,临安沈氏。 “多谢了,不然我要追到这贼人怕是要费好大的功夫。”那姑娘转过头来冲她爽朗一笑,“姑娘好针法,在下临安沈氏,沈楠茵,不知姑娘是?” 倒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苏念雪拱手笑道:“早听闻过沈家的名号,在下苏念雪,师承药王谷。” “比不得药王谷的名头响。”沈楠茵笑着摆摆手,“我需得把这人押送到府台去,便先行一步,告辞了。” “诶,你等等。总得把他身上的针拔了不是?”苏念雪哭笑不得地拦下她,抬手运气将飞贼身上的银针收了回来,嘴角勾笑冲他道,“半个时辰之后,穴道自然会解开,不过,可莫要自己试着冲穴呀。” 她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言语里的警告意味还是让那飞贼忍不住抖了抖。 毕竟药王谷出来的人,要真整起人来,那还真是……啧啧啧。 一边看着的沈楠茵禁不住笑出声来,冲着苏念雪竖了竖拇指。 “要是强行冲穴会怎样?”她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不会怎样,不过是吓唬他的。”她眉眼弯起,轻笑出声,“未免生出事端,姑娘你还是赶紧把人带走吧。” “好,那我们有缘再会。”沈楠茵忍着笑一把抓起飞贼的衣领,御起轻功消失在了夜色里。 倒是个有趣的人。苏念雪笑笑,迈步回了落脚的客栈。 不过二人大抵真的是有缘,次日苏念雪在商队里头,竟然是再度见着了这位沈氏的门生。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遥遥冲她招了招手,面上挂着笑。 “怎么,药王谷的人也往西域跑?” “沈家远在临安,你不也出现在了这关城之中?”她笑着回了一嘴,“医书上的终归是死物,吾辈身为医者,自然需要亲自走遍这万里河山,才不负当日入门之愿。” “如此说来,你这是要效仿先贤尝百草?”沈楠茵饶有兴致地看她,“倒是我狭隘了。只不过我此番前往西域,是奉家中族长之命护送这队商贩,看着这队人安全抵达龟兹,我也就算不辱使命了。不知你此行需往何处?” “天山。奉家师命,去寻一味良药诊治一位病人。”思及此,她禁不住叹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只是据说此药难寻,千金难买,怕是颇为棘手。” “什么药如此难寻?说来听听,说不准,我能帮上忙。” “七叶花。” 沈楠茵闻言思索了片刻,道:“倒是听过名字,但也确如你所言,是个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但就你一人前往天山,也未免太过危险。” “那病人的情况太过危机,谷中的众位师兄师姐脱不开身,也只能我去了。”她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来。的确,若有其他人在,也用不着她走这一趟。 沈楠茵抿唇想了想,道:“天山路遥,若无准备,不说无功而返,怕是连你个人安危也难料。去往天山途经龟兹,恰好我此后无事,若你不介意,我陪你走这一遭可好?” “这……”她一时有些犹豫,谷中自己的事,其实本不该由外人来插手。 “若你一人前去遇上什么危险,其实我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沈楠茵看出她的顾虑,轻声劝了句,“便当做是我还你昨日帮我逮着那个小贼的人情,你看这样可行?” 看她这模样,恐不是在说笑。江湖传言沈氏门风开化,弟子素来随性行事,端的是快意恩仇的做派,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那便劳烦沈姑娘送我至天山,但之后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苏念雪寻了个折中的方式道,“毕竟此事与你本无关联,即便是还人情,也犯不着因此以身犯险。我知沈家的行事风范,但若你因我犯险,我亦是过意不去。” “既如此,好,我便只送你到天山。”她淡然一笑,应允下来。 马车外的风仍旧挂得烈,苏念雪目光落在连绵的山脉上,若有所思。 黑鹰盘桓在一处石堡前,嘹亮的长鸣声在大漠里头回荡。 不多时,有人自楼中走出,抬起手臂让它落了下来。 鹰爪上绑了一小张羊皮卷,那人将其展开,略略扫了两眼。 “公事,私事?”男子站在碉楼前,一张脸隐在阴影中。 “私事。”她将黑鹰放飞,转过头来将羊皮卷往他身上一扔,“我要去趟天山。” “随你,但你要找的东西可没那么简单,万事小心。”他随手把羊皮卷碾成了粉洒在黄沙之上,“若有事我让黑鹰传信给你。” “嗯。” 她从马厩里牵了匹马,把行装绑在马鞍上,翻身上了马。 男子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漠里,回身带上了石堡的门。 第二章 似是故人 西域诸国繁华比不得中原的千里沃土,但却自有一番风情。饶是从前同药王谷的同门来过几回龟兹,苏念雪仍旧觉得这般的景象难得。 “都说西边喊打喊杀的事儿常见得很,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 斜瞥了一眼四下打量各处风物的沈楠茵,苏念雪眉头一挑,笑道:“说到底四境百姓并无不同,所求不过民生安稳。虽说西域诸国多战火,但在这寻常市镇里头,其实看不出来什么。” “那倒也是。诶,对了。”沈楠茵拉她上了一旁的茶馆坐下,随意点了几样菜品,兴起道,“都说你们药王谷与咱们大梁北境军有所联系,谷中诸多医者也有从军的经历,可是真的?” “嗯,真的。但也不是人人都的去。”她夹了块果脯放嘴里,思量了一下道,“北境军也未曾要求谷中医者一定要随军,那些跟着去的,都是自愿随行。不过近些年燕北局势不定,朝堂不稳,北境军中的危险倒也不是很大。” 她饮了口茶水,想了想又道:“其实谷中对弟子的管束不严,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谷主一般都不会管。至于……” 她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顿住,目光怔然地落在对面桌子上,竟是沈楠茵叫她好几声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看什么呢……”沈楠茵顺着她目光看去,口中的低喃在见着她望着的那个人的瞬间止了声息。 西域昼夜冷暖差距甚大,但方过隆冬,寻常人身上多少也是裹了件羊皮袄子的,可对桌上的这人不过随意着了件单薄的玄色袍子,外头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根据身形勉强判断出这人约莫是个女子,至于其他的,莫要说容貌了,就连唯一露在外头的下颌都被银箔面具遮了大半。 明明这人什么都没做,却意外地给了人一股锐利之感,像是黑夜中引而不发的暗刃,危险难测。 沈楠茵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临安沈氏身为江南第一的武林世家,武学自然不差,她自问即便算不得其中拔尖的人物,但已算得上个中翘楚,但今日这人给她的压迫感,已然不逊于家中长辈。 “……念雪,你认得她?” 苏念雪收回目光,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但……我与那人,也不过一面之缘。” 正当她思虑间,那人突然抬起了头,眼神在二人身上略略一扫,复又低下头去。 但这不经意的一眼,却也足够让苏念雪看清那双眼睛。 色若琉璃,平静无波。 同四年前那个女孩儿同样的眸色,但西域中,这样的瞳色其实并不少见,仅靠这一点来认人,也未免太牵强。更何况,二人严格来讲根本算不得有交集,即便真是她,又能如何? 好在那人不曾在茶馆里久坐,待到店家把她要的物品拿来后便离开了茶馆。 “呼……”沈楠茵如蒙大赦般长舒了口气,“我说念雪啊,那人估计不是什么善茬。” “嗯?从何说起?” “感觉。”她伸手斟了杯茶,捋了捋思绪,“我虽在真正的高手榜上排不上名,但武人的直觉还是有的,她……总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虽说不能仅凭着感觉就断定一个人的善恶,但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 “嗯,我明白的。”苏念雪把碎银子放在桌上,“想来她也只是路过这里,不过萍水相逢,大抵也是再见无期,你还是不用想太多了。走吧,打理好商队的事,还得准备去天山的一应事宜呢。” 店家过来收了银子,见她二人皆是女子,不由得出言劝了句:“嗯……二位要不,晚些再出去?” “嗯?”苏念雪有些讶然地看了这店家一眼,温言笑道,“这是为何?” “外头……呃……外头现在……” 其实不用他过多解释,街上的嘈杂声连寻常人都听得明晰,更何况她们还身怀武艺。 二人相望一眼,迈步到了窗边。 落脚的这个市镇算不上龟兹的什么重镇,故而街边口角动武其实也不算少见,比之马贼劫掠可谓不值一提。 不过今日倒是有些不一样。 一众龟兹百姓看着往日张横跋扈的汉子被轻松地撂翻在地,皆是目瞪口呆。 女子一双眼睛淡淡地扫了眼围观的众人,抬手把手里头的吃食递给了蜷在一旁的孩子。 那孩子伸手接了,红着双眼睛扯了扯她的衣摆。 她似是犹豫了片刻,伸手轻轻在孩子的发顶揉了揉。 可不待孩子有下一步的动作,她突然一把扯起孩子的衣领,足下轻点便跃至了数丈之外。 原以为一击必中的莽汉落了空,舞着弯刀又要冲上前,可不等他近身,女子竟是在转眼间就闪身至了她跟前。 就好似在他面前幌了一瞬,待到女子重新站在孩子身旁,那大汉已然跪了下去。 鲜血顺着他的口鼻涌出,颇为可怖。 她冷眼看了地上躺着的人,回身在孩子手里放了锭银子,闪身离去。 “好快的功夫。”沈楠茵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凝重,“念雪,人怎么样?” “人没事,就是功夫废了。她没下死手。”苏念雪起身收了针,垂了眼。药王谷的辨微之术让她足以看清方才的那一击。不过是平平推出的一掌,竟是在顷刻间废了一个功夫不错的大汉。“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沈楠茵默了片刻,突然御起轻功朝着那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楠茵?”苏念雪见状眉一皱,叹了声只得随着追了过去。 在不晓得那人深浅的时候追过去委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楠茵一人绝然不是那人的对手。既然沈楠茵追过去了,那她也只能跟着过去看看了。 所幸没叫她追太远。看着她一脸沮丧地回来,苏念雪也就明了了个大概。也是,那样的功夫,轻功怎么可能差了。 “怎么,我们的沈女侠碰钉子了?” “别提了,连影子都没见着。”沈楠茵叹了口气。 苏念雪笑着摇摇头,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你偏要追上去,这又是为何?” “念雪。”她突然正经起来,“你出身药王谷,药王谷又和边境守军有所联系,可听过西边的一个派系?” “什么?” “黑鹰。” 她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这个名字,从来就不曾听谷中人提起过,更莫要说进一步的了解了。 沈楠茵撇了撇嘴,道:“那算了,大概是我想多了吧。天色将晚,我们还是回去吧,过几日,就该去天山了。” “你叫人给盯上了?”男子蹲在房梁上,朝着下头的人笑得玩味,“难得啊。” “没有的事。”她手指在剑柄处轻轻摩挲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男子悠哉地半躺在狭窄的梁上,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半晌,道:“也是,你这些年连去凉州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远在江南的临安了。不过……” 他侧了侧头,像是在喃喃自问:“沈氏的丫头……怎么会在龟兹……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啧,药王谷的人……他们可是一般不会到这么西边的地儿来,还是这个时候……” “我说阿九,你要不……去探探她们的底细?”他突然坐起,托着腮笑眯眯地冲着她道,“反正你这几日也在等线报,不妨找些事来做?” 她头也不回地给了他一镖,淡淡道:“要去你自个儿去。” “我可没空啊,我说小九儿啊,你是没看见我这儿堆成山的飞鹰来信啊……我这整天里啊,那是忙得天昏地暗,我还……啊喂,你还真打啊!” 他旋身堪堪避过剑锋,被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那是你自个儿找事儿。”另一人从房中出来,瞟了他一眼,“谁让你没事去招惹阿九。” 也不管后头如何吵嚷,他把手里头的羊皮卷递过去,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了。不过阿九,容我多问一句,这个时节去天山,委实不大明智,你……” “我晓得。”她揣好羊皮卷,琉璃般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但没剩多少时间了。” 他张了张口,本想着在说些什么,可临到嘴边,却只变作了一句,“多加小心。” 她点了点头,回身进了房。 一边被二人晾了半天的人见此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说,她为何执意要去找那劳什子的天山血玉?要让二哥知道,非得又是一通教训。这孩子怎得不长记性呢。” “她自己的想法,二哥都捉摸不透,更何况你我。”他摇摇头,“回去把你那满屋子的飞鹰来信收收吧,那孩子虽然犟了点,但脑子够聪明,也有分寸,不会有大事的。” “我倒是不担心她啊。”他耸耸肩,“我是担心有些家伙,怕是最近也在谋算着往那边跑啊。” “嗯?” “只是猜测,还没个准信儿。”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朝屋里走,“在没个定论之前,先别告诉她。不然,老绷着根弦,总不是什么好事。” “十一,你把话说完。” “猜不到吗?”他回过头来,慵懒的一双眼中精光一闪,“与血玉伴生的,是什么?” “你是说……” “救人可谓良药,杀人可谓阎罗。血玉为壤,天泉为源,化七色之相,生七叶为花。你说那些魔教的崽子,找的是个什么东西?”他伸了个懒腰,继续道,“这大概也是药王谷那丫头来这儿的目的,燕北的狼毒,解药,不也是这……七叶花吗?燕北的朝廷烂的一塌糊涂不假,可他们在大梁北境虎视眈眈的狼骑兵,何时削减过?若是猜得不错,药王谷里头的那位……大概是北境的人吧。” “……那,可要告诉阿九让她注意些?” “唔,用不着。”他浑然不在意地笑笑,“你不也说了,那丫头聪明吗?你我不说,她怕是也猜了个不离十了……” 第三章 北风起 塞北的烈风连着刮了数日,原本就需一月的路程硬生生拖了近两月,饶是如此,到达天山脚下时,这呜呜的朔风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纷纷扬扬的大雪把原本苍凉的黄沙掩埋,也断了上山的路。 西北的雪一旦下了,便不晓得何时能停,急也是无用。苏念雪裹着客店里给的羊皮袍,跟在商队后头烤着火。 商队的领头人看着两个姑娘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吩咐着手下人烫了壶酒送过去。 “北地风烈,比不得关内,二位权且喝些,暖暖身子吧。” 他用的是大梁官话,虽说仍带了些西域人的口音,但能在偏远之地听到乡音,也足以让人倍感亲切。 二人应了声接下,倒了两杯出来小口啜饮着。 “也不知这雪还要下多久……”沈楠茵捧着酒盏抿了口,脸上浮现着些许的愁容,“念雪,此地与凉州相隔甚远,即便快马也要两月的路程,你……” “不妨事,只要在中秋前赶回去就成。”苏念雪面上因着饮酒浮现出些许血色,“倒是你,跟着我过来,也有自己想知道的事吧?” 猝不及防下被戳中心思,沈楠茵难免慌了一瞬,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笑:“我……” “你不用觉着抱歉,其实我也知道你是谁。”她眯眼笑着看她,“要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沈家主也不会把自家的千金遣来西域。你若不愿说,我也不会细问。” “其实说了……也没什么关系。”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张帛书递给她,“你们药王谷的人,身在这江湖中,却不为这江湖事所累,所以不晓得这事儿也是情理之中。念雪,你对如今的江湖形式,晓得多少?” “南沈北谢,隔江而立。这不都好些年了么?” “不止。”她管店家要了纸笔,随意地画出了几个区域,“南沈北谢只是表面,这些年,江湖上林林总总的帮派势力,其实并不少。旁的我不好细说,但就我沈家,所辖的区域也不过是江南一块,再偏一些,便有些鞭长莫及,想来兰陵谢家也是如此,这些年清河权煌阁在北方可谓声名鹊起。西南一隅,巴蜀唐门凭借天险自可守得一方,唐门往东,极天宫立于郢城,亦是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再过去,临近长安的地方,就是你们药王谷了。” 苏念雪目光落在她画的图上,若有所思道:“即便如此,这些年也还算太平。” “但有一事,谢氏和我们,一直不曾达成共识。” “什么?” “墨客山庄。” 一言出,二人皆是静默。 苏念雪阖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墨客山庄。这个名字若是再中原武林提起,怕是要招来天大的麻烦。虽名作山庄,但立派于何时,其总舵所在何处,庄主是何人,江湖中无人知晓。即便是号称无所不晓的玲珑阁,也从未开口透露过任何关于墨客山庄的消息。 若它仅仅是神秘也就罢了,但真正让人觉得可怖的,是它座下的七十二位鬼差。 鬼差无名无姓,只以排行名号示人。这群人是不折不扣的死士,只听从墨客主人的号令,每杀一人,现场定会留下所属的墨客令,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人找到过任何一位杀人的鬼差。 神秘至极,行事又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样的一个势力,哪能不让人忌惮? “这些人,其实和江湖黑道上的杀手有些相似。”她想了想,睁眼看了眼沈楠茵,“想来门规森严的兰陵谢氏,对这些人应当是深恶痛绝吧?” “确实如此。”沈楠茵苦笑着摇摇头,“前些时日,谢氏本家的一位前辈遇害,现场留下了鬼差的墨客令,谢家人说,就他们掌握的线索看来,人应当是逃到了南边,要求我们派人追捕。但家父派人去看了看,有些不对劲。” “此话从何说起?” “按理讲,墨客令上头一定有着鬼差的排位,但派去的人回报,上头写的,是十七,但家父查了往日死在这人手底下的记载,此人伤人的兵刃,是飞刀,但死者却是死于毒伤。你不觉得这过于蹊跷?” 苏念雪眉梢一抖,蹙眉道:“在刀上淬毒,也并无不可能。” “话虽如此不假,但家父取了些许血样去医馆查了查,那毒……” “怎么?” 沈楠茵定定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来自天山。” “天山的毒,沈姑娘要找的毒,怕是和天山魔教有关系咯。”一边听了半天的商队头领突然插了一嘴,“我虽不晓得什么墨客山庄,但姑娘说的这天山的毒,十有是来自咱们西域的魔教。” 二人相望一眼,沈楠茵朝他抱了一拳,道:“前辈,能否细说?” 西域汉子深灰色的瞳孔里头透出了三分追忆的神色,低语道。 “说起来啊,也是好久都没听到有人再提起过魔教了。自二十年前西域诸国乱局被平之后,西域的魔教也就逐渐销声匿迹……但谁都知道,他们并没有消失。这些年,西域国主被刺,也多半是他们的手笔。大漠里头,若说有什么奇珍异草,多半也就是来自这天山。魔教的人,可不就最善制毒吗?” “可此事发生在中原,路途迢迢,如何能断定便是魔教的人?” “这我便不知了,我不过是给姑娘提了个醒罢了,其他的,我就说不准咯。” 苏念雪起身推开客店的窗子,见着风雪渐弱,回身朝她一笑,道:“看样子,你是得跟我上一趟天山了。” 她合上窗,走到那汉子面前坐下,深吸了口气道:“前辈,同你打听一样东西。” “诶,姑娘你说。” “七叶花。” “……姑娘竟是来寻这个的么……”他看了她许久,终是无奈一叹,“这东西,确然是在天山上,但也好些年没人弄到过了。那些个采药人说了,要找这东西,怕是要翻越整个山头,但能不能找到,也是要看运气的。只是不知,姑娘要这东西,来干什么?” 她垂了眼,坦诚道:“家师的病人,需要这东西救命。” 汉子闻言只是摇头,“原来如此……姑娘,若要找这东西,去镇上北边的那座医馆,我曾听闻,那边有采药人见到过,具体在何处,你便让他画张图给你吧。只是这个天气,陪你上山,却是不可能的了。” “多谢。”苏念雪微微弯腰,手放于胸前朝他行了个西域的礼,回到沈楠茵身边。 “如何,你还要去吗?” 她仰头把略有些冷去的残酒饮尽,微微颔首。 “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的。” 沈楠茵闻言点了点头,面上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问什么,便问吧。” 她抬眼看了看面前姑娘秀美的脸,终是开口道:“可否告诉我,是什么人让你……” 苏念雪握着杯盏的手扣紧了些,她抿着唇,过了许久才终于道了声。 “大梁北境主帅,靖安侯洛清泽。” 与此同时的龟兹边城内,也颇有一副山雨欲来的气氛。 他看着面前人变得凝重的面孔,不需要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传信吗?” “嗯。”十一随手抓了张空着的信纸简略地写了些什么,出门绑在了院中黑鹰的腿上。 他顺了顺黑鹰的翎羽,口中一声呼哨,抬臂把它放了出去。 黑鹰在空中盘桓了几圈,终是逐渐消失不见。 “到底是些不安生的狼崽子。”他哼了声,眼中暗沉。 “不过他们有动作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走过来拍了拍十一的肩膀,轻笑道,“这不,踢到铁板了。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回是阿九啊。” “也是。”十一松了口气,“通知其他人吧,既然敢来,就别怪我们不放过他们了!” “好,不过话说回来,你给阿九传了什么?” “那群崽子在天山附近的爪牙位置,我算了她的脚程,收到飞鹰也差不多该到天山了,掰掉他们的爪子,可不会耽搁她太多时间。” 雪夜赶路其实不是什么好选择,但她此刻也顾不得太多,飞鹰来信所述的情形不容耽搁,若想要此去天山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得断了魔教的后路。 她策马立在雪坡上,遥望下头的灯火点点,目光冷肃。 “人分的很散,一队只有二十余人,不必担心。”悬眼站在她身后,低声道。 “知道了。”她下了马,抽出腰间的长剑,“劳驾,看顾好我的马。” 言罢,她御起轻功,自坡上飞掠而下。 烈风在耳边呜呜地吹,听不见下头的声音,悬眼牵着有些不安的马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静静地等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瞥见有人从下头缓缓走了上来。 剑上还残着些许血迹,她随意取了把雪把上头的血抹净,收剑回鞘,从悬眼手里头接过了马缰。 “等到他们的人准备上山,飞鹰告诉我。”她翻身上马,冲着悬眼一拱手,“尽可能拖几日。辛苦了,多加小心。” “是,夜间赶路,也请小心。” 她轻轻颔首,调转马头消失在夜色中。 悬眼目送她离去,轻功下了坡。帐中灯火依旧,只是原本的人已然丧了命,他望着仍有余温的烈酒,眼中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第四章 暗影现 要找到魔教的分坛并不难,有飞鹰指引,从天山赶过去也不过子时。 只不过在外头接应的人,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很意外我在这儿?”男子叫了壶酒,看似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一次是天山,下一次,你怕是要回中原了吧?” 也不去理会她眼神的变化,他兀自斟了杯酒,继续道:“你说,要是二哥知道你这么乱来,他怎么想?” 她握剑的手扣得死紧,只字未发。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魔教的人,就在前面。”他把酒饮尽,抓起桌上的长刀,行至她身边,“你若要回中原,我也不会拦你。只是……晴岚。”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这大概是少数时候被直呼名姓,她侧过头看他一眼,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远。 有风吹起了衣摆,男子回头看着她离去,最终也没去阻拦,只是朝着相对的方向,缓缓离去。 想清楚了……吗? 大漠深处历来风大,自然不可能如中原屋社般精巧,这等偏僻之地,能做得牢固些防风便已算不错。 软底小靴踩在屋顶上,行径无声。 有几个守夜的魔教弟子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觉,只得悻悻作罢。 贸然打晕守夜人只会打草惊蛇,晴岚轻功绕到他们身后,几个闪身上了对面的屋顶。 算一算此刻已然过了丑时,可屋中仍旧灯火通明,窗帷上人影绰绰,显然是在商议着什么。 墙边有棵几近凋敝的胡杨,晴岚眼风扫了扫四周,提气纵跃,足尖在胡杨的枝梢上一点,轻巧地落在了门上的一处角落。 这个距离,足以让她把屋内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要我说,只要等到老七把护法要的七叶花带回来,何愁诸国的国主不肯归顺于我们?” “也不见得,那群阴魂不散的鹰崽子,我们可不得不防啊!” “就他们?二十年前那个娘儿们还在的时候,你担心他们我还不说什么。可如今人都归西了,剩下几个毛崽子,惧他们作甚?” “说得对!等七叶花一到手,护法就可炼出奇毒紫夜,还怕那群崽子?” 紫夜?她眉头一皱。西域传闻中曾被用以屠城的毒药……这等毒物的配方竟是还留存于世?如若记载不曾有误,这等害人的玩意儿应当在二百年前的天泉古国湮灭之时就随之消失了……怎会还有人做得出来? 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眼神一暗,凝神继续听着。 “拿东西消失了那么多年,你怎得断定一定能成?这万一要是……” “给老子闭嘴!” 屋内的吵嚷声愈发大了起来,已然引来了原处一些教众的张望。大概是没法继续待下去了。她手掌用力一撑,借着回退的力道拧身翻上房顶,在确认无人注意后御起轻功腾挪而去。 雪后初晴,是天山难得的好天。 拜别了随行的商旅,二人终是站在了天山脚下。 雪峰连绵不绝,自远处窥看便已知壮阔,可真正到了山脚下,才明白先前所知不过冰山一角。 大梁国土北至雁翎关,南至南疆嘉水关,灵山秀水不可谓不多,但塞外的雪山川谷,却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从未体味的。 “无怪乎胡人称天山为神山……这般巍峨壮阔,的的确确当得起这个名号。”沈楠茵只得感叹。 苏念雪唇边抿了个笑来,坐在原处继续端详着采药人绘制的地图。 依照采药人所说,他是在七年前无意中跌进了一处深谷,才有幸见到了着株传闻中的珍奇药植,只是他当年还只是个学徒,根本不认得所谓的七叶花,这才没把它采下来。 只是后来他再没能找到那处深谷,更别谈去采花了。 苏念雪目光定在简略的图样上,心下暗自推演。 从天山口上去,沿着采药人的路径上山……还需得翻越两座山头才能到那所谓的深谷附近,再到后面,标注就愈发模糊,看样子,她们还得要碰碰运气,那个商人说得不假,这东西,果然得靠机缘。 不过既然药王谷的古籍中曾载录有先人曾取过此物,那也未必寻不到。 “准备准备,上山吧。” 她随着人上过秦川,多少也有些雪山上生活的经历,但天山显然远非秦川能比,饶是她们是练家子,身上又裹着羊皮袄子,也委实有些挡不住夜里的严寒。 好在沈楠茵寻了处避风的林子,劈了几颗干枯的雪松作柴火,这才给这天寒地冻的雪山添了几分暖意。 “后悔吗,跟着我上山?”瞥了眼裹着袍子还抖得像个拔毛鹌鹑的沈楠茵,苏念雪忍不住笑,“现在回去可还来得及,毕竟你要找的东西可未必在天山。” 沈楠茵此刻忙着运气暖和身子,着实没了与她斗嘴的兴致,只得蹭了蹭冻得发红的鼻尖,轻嘁了声。 “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甚至还要更长。”她眯眼盯着燃着的篝火,“你先睡吧,我守着,两个时辰之后叫你。” “你……不要紧吗?” “睡吧,后半夜更冷,你先下不睡,今晚怕是睡不了了。”她从包袱里翻出了一卷毛皮被褥给人披上,兀自坐在了一旁。 篝火堆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苏念雪往里头添了些树枝,抱着腿发呆。 虽然沈楠茵上山也有着她的目的,但她总有一种把人拖下水的感觉。药王谷不涉江湖事,但她也能明白对方说的江湖纠葛的严重性。江湖南北两大势力卷入其中,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墨客山庄,偏偏线索指向又在万里之外的西域天山,想想也明白这般风波怕是要在中原卷起波澜了。 跳出江湖来看,偏生是这个时候北境出了事……是巧合还是…… 她不敢往下想。 还有那个传闻中的西域魔教。她在药王谷的藏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文帝二十三年,西域三十六国叛乱,大梁边防军退守玉凉关,后叛乱被平,相关国主供认挑起此事的便是天山魔教。可其间的过程与后续记载却是一笔带过,似是文帝有意让人掩盖了原本的真相。 虽然已逾二十载,但这个名字,仍旧是大梁西域守军的心间刺。 夜里的雪山静得可怕,依稀可闻的呜呜风声像极了悲号,让人不寒而栗。 好不容易熬过了开头的两个时辰,她把人喊了起来,自己靠在树下小憩。 心里藏了太多事,难免睡不着。她合着眼试着慢慢理顺自己的思绪,直到天将明时沈楠茵过来唤她。 “眼下什么时辰了?”苏念雪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天色。 “卯时一刻。”沈楠茵利落地把东西收好,熄了篝火,“可要吃些东西?” “不用,我不饿。” 她就着雪水洗漱了一番,面颊被冻得发红,精神却还不错。 沈楠茵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难为你一夜未眠精神竟还这么好。” “也难为你。”她拿起包袱,冲她一挑眉,“天寒地冻的也睡得着。” 二人这般斗着嘴,倒是给原本枯燥的路途增添了些许趣味,只是她们的这趟天山之行,注定了不会平顺。 这个时节不是采药人上山的好时候,如她们这般独身上山的本就没几个,更别论成队的人了。 “你说那些人什么来头?”沈楠茵眯眼趴在山坡上观察了片刻,压低声音道。 苏念雪摇了摇头,她此刻的眼底泛了曾浅薄的光晕,赫然是药王谷的辨微之术。 她内力其实比之沈楠茵这般正统江湖世家出身的弟子要稍逊色,但借着这特殊的武学,却看得比沈楠茵要清楚得多。 “他们身上那个……好像是鸢尾花。” 沈楠茵闻言心底一沉。 鸢尾花……西域魔教的教徽……这群人竟真的在天山……那么,中原的那种毒难道真的是魔教所为? “那个方向……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苏念雪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粒,语调微沉。 沈楠茵侧过头看她一眼,道:“跟在他们身后吧,那样也算……” 她话还没说完,面色忽然一变。 远处的人已然走远,雪坡上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苏念雪略带疑惑得看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却见沈楠茵附身捡了块石头。 她抬手示意苏念雪往后退些,左手捻起手中石子渡上内力便朝着西北边的林子掷了出去。 这一击虽不至于到飞花摘叶的程度,但已然相当不错。 但就在她掷出石子的同一刹,破风声起,林中同样一颗石子飞了出来,二者相撞,竟是撞了个粉碎。 沈楠茵手中剑应声出鞘,剑身因着内劲凝聚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她反应够快,可对方的应对却比她更快。 林中黑影一闪,还不等人看清便已跃至身后。 一掌推出,沈楠茵只得挥剑回防,掌力打在剑身上,把她震得退了几步。 沈家剑法以飘逸灵动著称,此刻借着后退的力道,她身子一拧,顺势将剑势一转,直逼那人面门而去。 那人倒也不慌,脚下步伐一变,身法鬼魅般躲闪,瞬息间便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抓着沈楠茵招式承接的一瞬空挡,她摁在腰间的手蓦地抽剑而出,连着三剑点在沈楠茵的剑身上,竟是就这么轻巧地把她的剑挑飞了出去。 若是真遇上危机,此刻她怕是早已成了剑下鬼,可这人却停了手,回身拔出插在雪中的长剑递给她。 “你的剑。” 沈楠茵神色复杂地接过,目光落在这人的脸上,蓦地一愣,冲口而出:“是你?” 苏念雪闻言上前,见到这人容样的时候也是一愣。 玄墨袍子,银箔面具,还有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可不就是那日在龟兹遇见的那个黑衣人? 晴岚看了看二人,倒是也想起来在龟兹确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此刻可没工夫跟这二位闲谈。随手将方才打斗中落下的兜帽拉好,她径直越过二人,往雪坡上走去。 “诶,你等等。”苏念雪突然出声叫住她,“再往上走,有魔教的人,你……” 晴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似是在等着她说完。 苏念雪抿紧了唇,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方才的打斗来看,这人的功夫远在她们之上,恐怕根本不必担心所谓的魔教。 倒是晴岚盯了她片刻,开口道:“你是药王谷的人?” 非常纯正的大梁官话,不像是胡人能说出来的。她一怔,随即轻轻点头。 “来此作甚?” “寻药。” “什么药?” 苏念雪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斟酌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七叶花。” 这人若是有恶意,那么方才她们就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她问自己这些做什么。 晴岚闻言眉头一皱,看了她片刻道:“原地等着。” 言罢,她足下发力,朝着那些魔教之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楠茵这才敢开口道:“这……什么意思?” 苏念雪摇摇头,天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那……我们要等吗?” 她叹了声,道:“等着吧,你也试探了她的功夫,即便是我们走了,她怕是也有法子追上我们,先看看她想做什么。” 第五章 约法三章 山风好似大了些,吹在人脸上,割得人生疼。 约莫过了快一刻钟,坡上有个人影缓缓走了过来,苏念雪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站了起来。 “把这个拿着。” 晴岚抛了个羊皮包给她。 她拿着匕首解了包,里头装着的竟是天山的地形图。 沈楠茵凑过来看了眼,神色复杂。 “你从哪儿弄来的?” 其实不用问,这荒山野岭的,除了这里的三个人,也就只有……刚才过去的魔教教徒。虽不知他们的战力如何,但也有至少二十余人,这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她竟然…… 若是这人是敌人,那便太可怕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帮我们?” “没有这图,莫说找七叶花,你们能否活下去,都难说。”晴岚抓了把雪拭去了剑上残存的血迹,头也没回,“问题太多,不是好事。” 言下之意是她根本不打算回答沈楠茵的问题。 苏念雪冲着沈楠茵摇摇头,看着她的背影,开口道:“我名苏念雪,这位是临安沈家的沈楠茵。我知有些事你不说,但至少,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姓。” 大概是这话终于起了作用,她回过头,琉璃般的眼睛在雪中映出浅浅的光晕。 “晴岚,晴川的晴,山岚的岚。我的名字。” 把剑收回剑鞘,晴岚看了眼天色,道:“进来。” 风雪有加大的趋势,苏念雪大概猜到了她的用意,拿起包袱跟着她进了林子。 沈楠茵虽然并不喜欢这人的做派,但一来她送的这张图算是帮她们,二来这人看样子远比自己熟悉天山,再说了……她当时明明应该转身离开,可却偏偏在听到苏念雪说了自己是药王谷的人之后回过头来取了这张图。那么,至少她应该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伤害药王谷的人,可,为什么? 这人的武功路数不明,但应该不是药王谷的人,否则对待身为药王谷弟子的苏念雪不会这么冷淡,但若是和药王谷交好的人,为何明明身在西域却不予援手?如果二者都说不通,那她是为了什么? 她猜不透。 “晴岚。”苏念雪在前头叫住她,“你是因为药王谷才帮忙的吗?” “是。”她拿着短刀削下来几段枯枝,“我欠你们谷主一个人情。” 还没等二人接话,她把枯枝随意丢在了雪地上,继续道:“天山不比中原的雪山,就凭你们两个,走不出去。” “但仅凭欠药王谷谷主一个人家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你帮我们。”沈楠茵抱臂看她,目光镇静,“如你所言,天山危险,尚且不论七叶花难寻,单单是前头的那些魔教教众就已然让人不得不忌惮。若是还人情,你大可不必冒着这样的危险,可你不仅帮我们,还杀了魔教的人,你为了什么?” 从她适才的举动看来,若不是沈楠茵横插一脚,她恐怕是打算跟踪魔教的人,但偏生在问清自己是药王谷的人之后就改了主意。苏念雪心下揣测着。既然她是跟在魔教的人后面上的山,那么应该也早就觉察了她们的存在。若是按照之前那样远远地跟着,也并无不可,但她却把人杀了,这又是为什么? 晴岚拿着打火石点了火,就着捡来的枯叶随意坐下,淡淡道:“我的确有我自己的目的,但与你们无关。” 沈楠茵靠在身边的树旁,退而求其次道:“那么,条件呢?你帮我们的条件。” “三条。”晴岚抬起头看她,“第一,不问我是谁,第二,少问为什么,第三,莫要随意乱走。” 这算是约法三章吗?苏念雪莫名有些想笑,她在一边看着二人的对峙,终于开口道:“我们答应,但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说。” “天山日落晚,现下不过刚过未时,你为何把我们带进来?”她嘴角勾出个笑来,显得温和得体,“是待会儿有风雪?” “不止。”晴岚给篝火里头添了些柴,“是白毛风。” 像是为了迎合他的话,林子外头的风又大了些,呜呜地吹着,让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沈楠茵坐在苏念雪身边,时不时瞟一眼闭目养神的晴岚,一时竟是无言。 她们此刻尚在天山外围就已遇上了白毛风,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难怪那些个采药人都不愿在这个时节上山,的确过于危险。 苏念雪翻看着从魔教教众那儿弄来的地图,蹙眉思索着。 这张图要比采药人画出来的图样详细得多,不仅清晰地标明了路线,还将沿途的危险地带标注得十分清晰明了。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上头全是西域的文字,饶是她这些年跟着来了西域许多次,也看得有些脑子发晕。 等等。她看着地图上标注的终点,突然觉察出来不对。这么一来……魔教的目的,也是这七叶花! 那……她抬头看了眼晴岚,眼中明暗不定。她的目的,难道也是七叶花? 这种东西,要么为了救人,要么为了杀人,二取其一。如果为了救人,那还好说,这药植虽然珍贵,但也并非只有一株,如果是为了杀人……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即便怀疑她是不是当年出手相助的那队陌生人,如果怀有这样的心思,那就太可怕了。 “我要的不是七叶花,但是他们是。”像是猜到了苏念雪心中的疑虑,晴岚睁开眼睛看了眼她,“那东西对我没用。” “既是合作,那么至少在此刻你可以相信我对你们无害。”她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你出身药王谷,对天下药植应当都有所涉猎,七叶花能做什么你应当清楚。” 是啊,正是因为清楚,才觉得格外可怕。 沈楠茵看着她的神色,转而看了眼晴岚,道:“那么……你的诚意呢?要我们相信的诚意。” 苏念雪按住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如果晴岚不愿意说,那么再怎么问也是没有结果的。以她的武功,想走想留,甚至决定她们的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间,即便她们不信任她,她估摸着也是不在意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凝。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苏念雪眼前一暗,她抬起头,恰好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 一块腰牌。 她接过来看了眼,神色一动,复而道:“你是西域守军的人?” 这上头的纹样是西域守军高级将领才可佩戴的,西域边境虽说素来平稳,但守军仍算戒备森严,纵然武功过人,想要接近一位边境的高级将领,带走那人的腰牌,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是,但我的确和西域守军有关系。”她蹲在二人面前,把腰牌收了回来,“这个诚意够了么?” “……你是中原人?” “是。” 中原人…… 苏念雪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边城守军将领不会轻易把腰牌给予旁人,但若是给了,便说明至少这个人值得信赖。 晴岚微微颔首,起身回去坐下,继续合上了眼。 沈楠茵凑过来附耳道:“那真的是西域守军的东西?你怎么认出来的?” “嗯……我……曾见过几回。”她含糊带过,“跟着师父还有……还有伯父。” 看她这态度,也知道她不愿多说,沈楠茵也只得不再多问。 这一日下来发生了太多事,细细梳理下来也让人心力交瘁。苏念雪合着眼,意识逐渐迷蒙开。这大概是她在天山睡的第一个好眠,一觉醒来,天边早已泛白。 外头依旧是风声,篝火还没熄,显然是有人刻意添了不少柴延长了它熄灭的时间。她简单洗漱了一下,起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林子里找那两个一大清早不知去干什么的人。 习武之人早起活动筋骨倒也不奇怪,是以苏念雪在听到林子里头的刀刃出鞘的声音的时候倒也没多想,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大清早的竟然在……打兔子?! “……你在干什么……” “啊?你醒了啊。”沈楠茵从雪地里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得意地晃了晃手上揪着的兔子耳朵,“怎么样,可算给我逮着一只。” 她身上还沾了不少雪,这么抓着只兔子的模样委实有些滑稽。苏念雪把她肩膀掰过去,替她把身后的雪给拍下去。 “怎么突然想起来打兔子?” “晴岚说,到了后头,可能连着好几天都是风雪天,天山的白毛风一刮起来就没完,我们又不可能随处都找得到这样的林子,干粮能省一些是一些。”她利落地把兔子捆了个结实,“虽然我不大喜欢她说话的方式,但她说得不无道理。她对天山的了解远比你我多,既然你说可以相信她,那就照着她说得来做吧。” “也是。”苏念雪笑笑,复而好奇道,“你怎么抓到它的?” “哦,这个啊……”她眯起眼,眉梢一挑,“我追它追了半个时辰,最后拿剑气伤了它的腿。” 这……至于吗……她闻言一愣,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抓只兔子,怎得还用上剑了呢? 脚步声响起,苏念雪闻声转过头,看着晴岚拎着几只兔子朝她们这边瞟了眼,眼神颇有些……嫌弃。 也难怪,半个时辰打到一只兔子……一对比确实会被嫌弃啊。 “……你说她怎么做到的……”沈楠茵凑过来低声道,“这些雪兔可狡猾得很……轻功根本没什么用……” 晴岚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弯下腰随意捡了几颗石子。 她眯起眼睛观察了片刻,手腕发力,石子从不同的角度飞了出去。 只听得几声闷响,她纵身一跃,手往下一抄,一只肥硕的雪兔已然被她擒在了手里头。 “轻功的确用不了。”她把兔子捆好扔给沈楠茵,“但可以用暗器。” ……也不是谁的暗器手法都这么准的吧…… 苏念雪看着沈楠茵一脸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腰。 第六章 千山雪 “好了好了,回去吧。”苏念雪替她拎了只兔子,宽慰似的拍了拍她,“人家可不是第一次上雪山了。” 言下之意是她不明白这些也属正常。 二人跟着晴岚回了宿营的地方,帮着把兔子处理了。 西北的风雪一下就要好几日,她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好在林子里不缺枯枝残叶,处理起这些打回来的猎物也算容易。 留着两只当做今天的吃食,其它的便算作干粮,暂且让它熏着不用管。 晴岚找了几根稍细些的树枝削尖了把处理干净的兔子串了起来放在篝火上烤,袅袅炊烟倒是在这茫茫大雪中添了几分人气儿。 “我们离要去的地方大致还有多久的脚程?”苏念雪看她考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她既是救人,自然得掐算着日子,不然若是晚了,那即便是拿到了七叶花,人也救不回来了。 晴岚抬头瞥了她一眼,道:“如若不遇上风雪,二十来日。遇上了便不好说。从天山回凉州,快马兼程一月。” 她在心底盘算着日子,暗自松了口气。那还算好,只要在九月中赶回去,一切就还来得及。 “可按照地图来看,我们要过去需得翻过两座山头,二十多日……你确定?”沈楠茵展开地图看了看,忧虑道。 “不必按照地图的走法来。”放下手中的枯枝,晴岚稍微挪过来些,指尖点在地图上,“我们现在大致在天山东面山腰,若是要翻山,至少两月,来不及。” “但若是不翻山,又该如何走?” “走雪涧。” 苏念雪闻言眉一皱,道:“雪涧固然可以走,但这些魔教教徒不走,不正是因着太危险吗?” “这天山上,有不危险的地方吗?”她淡淡反问了句,“魔教的人不是傻子,更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你真以为我杀的那些,就是全部?” 她一时无言。 “雪涧固然危险,但轻功够好,便不算什么。”她凝眸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沈家剑法一向以灵动著称,轻功自然不会差。至于你,药王谷的人,除开辨微之术,攀崖飞涧的本事也是一绝吧。” “可除开这些,魔教的人呢?”沈楠茵想了想道,“你既然说杀的那些人不过是一部分魔教来使,那么雪涧是否也会有他们的人?” “有。但人并不集中。”晴岚垂着眼,像是在想些什么,声音却依旧平稳,“这些年西域一直平稳,是因着魔教一直在内斗,无暇顾及对西域诸国的控制,但他们对于大梁边境的威胁,一直存在。教中三分,这些年教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但这样的沉寂绝不是他们想要的。” 可即便如此,又和这些人上天山有什么关联呢?沈楠茵面露疑惑,颇有些不解。 “若这种平衡被打破,西域又会再起波澜。”苏念雪轻声道,她目光落在晴岚身上,心中思虑清明,“魔教的人之所以来找七叶花,是为了制毒吧?既然你说魔教教中三分,那么只要有一派稍加突出,就能在夺得教主之位上占上风。西域制毒之法千千万,魔教又是其中翘楚,拿到七叶花之后制出来的毒,必定不是寻常之物。我说的对吗?” 晴岚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是掠过了一抹赞许,没否认,却也什么都没往下说。她站起身,把一旁烤制着的兔肉翻了个面,随手撒了把盐。 苏念雪同样站起身,心中已有了大致的思量。她有西域守军的令牌,即便不是军中之人,也与大梁边防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跟着魔教上天山,就是为了这个平衡不被打破。平衡不破,边境安稳。 “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晴岚侧过头对上她的眼睛,像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我和西域守军不过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护卫边境。” 那四年前的那个人……她张了张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记得晴岚的警告。不要问她到底是谁。 眼见着气氛有些冷凝,沈楠茵只得开口岔开话题道:“先别管魔教,从雪涧过去之后呢?从此处过去,所见依旧是断崖绝壁,这样的地势,你又该如何?” 晴岚手指摩挲着羊皮卷,淡淡道:“最是绝处,才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雪涧后头,有前人留下的一道拴天链,借以天山风力自上头翱展而下,可落山谷。天山脚下一些技艺过人的采药人会借助这道铁索前往天山深处,寻找一些罕有的天材地宝。” 借风而下……苏念雪不动声色地皱了眉,此种方法确实省时省力,但稍有不慎跌落深渊,那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是拿命在赌啊…… “这块地方百前曾是西域一个故族的王都。”晴岚拿着枯枝随意在雪地上比划道,“这个地方是族人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所铸造的铁链机关,自然需得保证族人的安全,是以那道铁索,你们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但这么些年过去了,谁又能知道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呢?苏念雪眼神有些复杂,却也没出言多说什么。 她虽不喜这人的态度,疑虑着这人的真实身份,但到底明白,晴岚对于天山乃至西域的了解远远超过自己,而且那块西域守军的令牌足以让她相信,她不会害她。现下没有其他办法能比这样更快拿到七叶花赶回谷中,她也只能听着。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并不好,不过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在晴岚面前也的确拿不回主动权。 沈楠茵伸手扯了扯苏念雪的袖子,面上露出个甚为无奈的表情来。 她和苏念雪的想法差不离,的的确确这种被旁人左右的感觉让人难受,但…… 她思量了一会儿,突然道:“晴……晴姑娘?” 后者则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可否问你一样东西?” 晴岚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她从袖中抽出个布包递过去,斟酌着道:“有人告诉我,这物什来自西域,更有可能,来自魔教。” 晴岚闻言伸手接了,布包里头的金粉被裹了好几层,只能依稀看出原本暗金的色泽。 她折了根细小的树枝微微挑起来一些,唇微微抿紧了些。 “这东西,要查应该给你身边那位,而不是我。”半晌,她丢了枝条,把东西封好还了回去,“东西的确是魔教的,但是是哪一支不晓得。西域奇毒千千万,我也不是每一种都认得。” “但它来自中原腹地。”沈楠茵把东西收好,“魔教……有可能越过凉州吗?” “为什么不?”晴岚摆弄烤兔子的手不停,一边道,“这天下之大,总不可能每一位进入大梁地界的西域人在进入大梁时都要被如同朝廷钦犯一般盘查,那这西域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倒是这个理儿……只是……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她一时有些气馁。 “该露出马脚的,自然藏不住。”苏念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含笑,“多思无益。” “但若真是鬼差也就罢了,若不是……”沈楠茵低声喃喃道,“若不是……那是为什么呢……” 鬼差。苏念雪分神瞥了眼晴岚,意料之内地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也是,莫说中原与西域万里之遥,就但从这人性子来讲,如若不是那毒来自西域,她也不会伸手去接来看看。至于鬼差,事不关己,她大概也没兴趣多听吧。 她在心底暗自叹了声,目光落在沾染了毒粉被丢弃的枯枝上头。 倒不是她在想这毒如何制作,恰如晴岚所说,西域之毒千千万,那可能全部认得。况且即便分辨出这药的成分也并无用处。只是…… 在中原找到的西域毒物来自魔教,而魔教又在寻求新的制毒之物,且恰好与西域守军有关的人还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这几件事……可会有联系? 一边的晴岚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复而落在枯枝上,眸中现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药王谷虽在江湖之中,朝堂之外,但谷中人都或多或少与朝中挂钩,能在这种时候受命前来西域的,也定然不会是平常弟子。 至于究竟是谁……她往火里头添了些柴,靠坐在树下闭目养神。能来这儿的人大抵都见过西域守军的令牌,而黑鹰没有传信说具体的身份,倒是不好猜测。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天色渐暗,远处却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苏念雪心下一惊,睁开眼站了起来。 沈楠茵握了剑站在她身边,神色有些冷凝。 这声音像是人的脚步声,且人数并不少。 “怎么回事?”她压低了声音,四下环顾了一圈,“晴岚呢?” “上头。”沈楠茵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另一边的树干,“有人过来了,还不晓得什么情况。” 苏念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女子的身形半隐在黑暗中,兜帽压低着,若不是知道上头有人,单凭着气息根本发觉不了。 这种时候上山的几乎不会是采药人,平常人上山结伴人数也不会如此多,若是最坏的打算,那便只能是……魔教。 火光映在人脸上,苏念雪眯了眯眼,目光触及来人衣领下的图样的那一瞬,她指骨蓦然间收紧。 鸢尾花。 第七章 针锋相对 虽然晴岚说过魔教上山的人不止一支,但来的速度这般快,也委实出乎意料。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眼上头隐蔽身形的晴岚。 似是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沈楠茵拉住她,附耳过去道:“莫慌,先看看情况再说。” 苏念雪定了定神,转念一想便宽了心。 的确,对方人数虽多,但若是真的不可正面硬碰,晴岚不会让她们待在原地,而应该是快速隐蔽身形才是。现在她没有,便说明情况并不糟糕。 “中原人?”领头的人见到林中人竟是两个年轻姑娘时言语间带了讶然,“两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竟有胆子跑来这等荒凉之地。” 他说的是番邦话,带了不晓得那个地方的话音,一时听来让人有些晦涩难懂,而他身后的诸人听了,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苏念雪示意沈楠茵松了握在剑柄上的手,抬手置于胸前朝他们行了个西域的礼节,淡淡开口道:“吾等乃前来西域的求药之人,无奈此等时节山下铺中无药,这才冒险上山。路遇风雪,暂避此林中,若有何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她跑西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西域的番邦话虽说不算深谙,但这等简单的交流早已绰绰有余。 就是不知道他们该如何接话了。 领头的男子领着人在火堆旁坐下,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们一会儿,道:“药铺无药?你们要寻什么?” 苏念雪面上带了半分笑意,道:“幽梦莲。” 上头的晴岚闻言眉一挑,幽梦莲是天山雪莲的一种,却比寻常雪莲难寻,对治疗热症有奇效,不论放在中原还是西域都算是抢手货,这个时节采药人几乎上不了山,要想如平常一般买到幽梦莲确实难。 “那可是巧了。”领头的男子闻言笑出声,眉间戾气似是淡了些,“我名萨荷尔,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这次也是逢了我家主人的命令来求药的。” 这是欺负中原人不识得魔教啊。沈楠茵隐在袖口下的手指微微一曲,笑着接过来话道:“诸位竟也是来求药的?那可太好了,我还想着此番与我家小姐冒险前来天山会无功而返,还好遇见了诸位。” 她眉目生得比苏念雪要英气,此番着短打执长剑,道是像了随从的侍卫。反观苏念雪,虽说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裘,但异邦人那股子剽悍的气息却是半点都没有,身为医者的温婉清淡反倒让她像极了高门大户的闺秀。 苏念雪听着她的话只想笑,能这么信手拈来地编出来个主仆身份诓人,真有她的。 她忍了笑意,朝着萨荷尔柔柔行了一礼,顺着沈楠茵的话往下编道:“在下略通医理,我这仆从也习有武艺,若诸位不嫌弃,在下斗胆,请诸位带我等一程,事后自有重谢。” 这些魔教中人既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对她们刀刃相向,那就必然是另有所图。他们自称做上山的寻药人,那么在这天山上,想要让自己的性命有所保障,那边要有足够的人手与医师。 恰巧这两样,她们都占了。 “这……”萨荷尔眯了眯眼,迟疑道,“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只是这个时节的天山……恕我直言,仅你们二人,还是……” 两个姑娘家,即便其中一个身怀武艺也是不敢这么直接上山的,他这是想探探底细啊。 苏念雪眼神朝上头瞟了眼,轻笑道:“既如此,我也不欺瞒诸位。这位此乃我贴身的仆从,但护我的另有其人。” “哦?” 她随即轻唤了声:“还不下来?” 众人闻言向上看去,只见得黑影一闪,来人宛若狸猫般轻巧跃下,落地无声。 她落在苏念雪身前,琉璃眸子对上对方的一瞬又错开去,撩袍单膝点地行了个主仆之礼。 萨荷尔的神色在见着晴岚的那一瞬有了一丝变化,却又很快消散去,恢复了方才的从容模样。 虽未曾出手,但这般隐匿的功夫与卓绝的轻功,足以让他们心有忌惮。 “此乃府中影卫,微末之技,让诸位见笑了。”苏念雪伸手把人扶了起来,温和的笑中含了几分旁的意味。 晴岚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嘴角似是勾了个细微的弧度,却又很快隐没不见。 既是影卫,那么遮掩容貌不让人瞧倒也说得过去,再问下去下去恐怕会惹人生疑。思及此,萨荷尔索性点了头,不再多问。 影卫又如何?肉体凡胎,莫不是到时候还能敌得过药毒侵蚀? “那便多谢诸位了。” 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倒是比想象中的简单多了。苏念雪暗自松了口气,带着两人坐到了火堆边上。 晴岚对于自己被说成是影卫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沈大小姐找着机会冲她眨了眨眼,暗地里竖了个大拇指,弄得她哭笑不得。 萨荷尔的目光仍旧时不时落在这边,晴岚突然抬了头,兜帽遮掩的眼眸对上那人探究的目光,倏然间迸发出凛冽的寒凉,像极了茫茫大雪中的孤狼。 那是真正刀口上舔血的人才有的眼神。 好在那个眼神只是一瞬,她随即敛了眸,低下脑袋乖觉地坐在自家小姐的身边,再没抬起头来。 萨荷尔禁不住再看了两眼这个影卫,识趣地没再多做什么。 若真能这么跟着去到地图标识的地方,倒也的确省了很多麻烦,只是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苏念雪垂眸思索着。魔教不会无缘无故答应带上她们,必然是另有所图,而晴岚为什么没有在觉察魔教来者后即刻做出决断……她不知道,也不能问。 她们的一举一动,可都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多思无益,你不如留些精神应对后面与这些人同行的日子。” 耳畔忽而传来晴岚的声音,她整个人一激灵,抬起眼去瞧周遭的人,却发现并无人觉察。 竟是以内力传音。她目光对上她,眼中露出疑惑。 晴岚瞥了眼不远处的萨荷尔,起身从包袱里翻出张袍子,走过去披在苏念雪身上,就像是觉察到了主子的凉意,自觉地去取了衣袍,动作熟稔而自然。 而后她看向眼底藏了惊异的沈楠茵,开口道:“前半夜,后半夜?” 沈楠茵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接口道:“前半夜。” “嗯。”她点了点头,坐回了原先的地方闭目养神。 一时间林子里头安静得很,只能听得火堆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与林子外头隐约传来的呜呜风声。 待到下半夜和沈楠茵交了班,晴岚往火堆里头又添了些柴,这才返回去坐得离二人近了些。 她其实大抵能猜到魔教的人想带上她们是为什么了。从萨荷尔的一举一动看来,他虽对自己有所忌惮,但其实并未真正把人放在眼里,想来必定有所倚仗。而他的底气定然不会是人数上的优势,那便只能是毒。毕竟武功再好也终归只是凡人,一旦在这上头着了道,便也只能任其摆布。此去路途遥遥,即便知道有影卫,寻常人也不会随意带上两个丫头上山,这无异于自找麻烦。可他却应了。 晴岚指骨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暗暗皱了皱眉。 正待她继续深思下去时,肩上忽而一沉,她身子颤了下,偏过头看去。 约莫是睡得不安稳,苏念雪下意识地蜷缩了身子,连带着靠在晴岚肩上的脑袋也蹭了蹭她肩上的衣料。 晴岚眉一抖,下意识地想去把人推开,她委实不喜欢这样的亲近,但刚抬起手,又觉得这般做不大妥当,只好装作是替她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袍。 她现在的身份是影卫,哪有影卫这么直接把小姐推开的? 但这么个姿势……她不由得头疼,这实打实的触感实在没办法忽略。推又不能推,就这么受着吧,自己心底也不大舒服…… 早知道就先收拾了这群魔教的人,不然哪来后头这么多事…… 但在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只能忍着了。 于是沈楠茵早晨起来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容颜姣好的女子安然地靠在另一人身上熟睡,而那位素来冷清的黑袍女人竟也放任她这么靠着,挺直了腰端坐着,半点怨言都没有。 这……她统共不过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似是觉察到她探究的目光,晴岚抬了头,向来寡淡的眼里竟是染了些许无奈的神色。 估计是睡着了无意靠过去的。沈楠茵忍着笑微微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这她可没办法,她现在的身份也是侍从,同为女子,这可要怎么帮?授受不亲的理由怕是都没有啊。 “你家小姐与影卫的关系倒还挺好。”萨荷尔显然也见着了这一幕,开口时言语间带了些许的调笑意味。 毕竟影卫说得好听点是专门豢养的侍从,说得难听一点,也不过是主子的所有物。他们主人要他们做什么,哪来的反抗的余地。 这其中,自然不乏有把影卫当做情人养着的。 沈楠茵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旁的味道来,忍不住皱眉驳回道:“我家小姐素来待人亲厚,这影卫亦是从小相伴,亲密点,不正常吗?” 对方不置可否,倒也没再多言,只是唇边的那抹笑,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 可惜他唇边的笑还没散去,鬓边蓦地一疼,他闷哼了声,抬起手摸了下,竟是有血淌了下来。 沈楠茵的目光落在钉在树干上的枯叶上,又转向了出手的人,眼底压着惊愕的神色。 女子一双琉璃眸子凉凉地望着萨荷尔,方才甩出飞叶的手还未完全放下。 “话太多,死的也快。” “混账东西!”萨荷尔身边的教众骂了声,抽出弯刀就要上前,却被拦下。 这么大的动静,苏念雪自然也睡不下去,她揉了揉眼睛,还来不及对自己昨晚靠在晴岚身上感到尴尬,便被突然箭弩拔张的两拨人有些莫名其妙。 萨荷尔似是漫不经心地抹去了鬓边的血痕,强压着心底的怒意道歉道:“对不住了这位小姐,是我多言了。” 倒是个能忍的,比先前遇到的那拨人强了些。晴岚随意地扫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开始收拾包袱。 苏念雪看了眼萨荷尔脸上的那道血痕,约莫也猜到了是这人说了什么话冲撞了晴岚,只好赔笑道:“哪里的话,倒是我要说声抱歉才是。阿……阿岚,给这位道歉。” 她那一瞬想冲口而出的竟是阿九,但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虽然叫阿岚也不大对。 晴岚倒是应了,她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像是略微犹疑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冲着萨荷尔道:“对不住。” 第八章 冰涧深 大清早的一场闹剧倒是并未影响接下来的行程,虽然两拨人各怀心思,但终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晴岚伸手拉了把苏念雪,目光复而落在了前头的魔教诸人身上。 自那日起已然过了十来天,算着脚程,到达雪涧也就是这几日了,若是不出意料,动手也就是这两天了。 她可不相信这些人会安安分分地带她们过去,纵然是,最后也留他们不得。 为了方便,原本手里头的剑被她别在了腰间,若不是脸上那张冷冰冰的面具,倒还真的像极了中原的那些江湖侠客。苏念雪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眼神略略扫过身边的人。 沈楠茵一边递过去个羊皮水囊,一边冲着前面的萨荷尔喊道:“萨荷尔大哥,不知我们所去之处还有多远?” 到底是江湖世家出身,打听消息倒是要比她们熟络得多。 “若是天气晴好,明日便到了!” 遥遥传来西域人粗犷的嗓音,如果不是早就明白他心中的算盘,恐怕都会觉得这是个良善的普通人吧。 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江湖或是庙堂,不论你是否站在多数者所在之处,也不论你是为了救人还是害人,都不可避免的要戴上面具,说着与真正意愿相悖的言辞。 苏念雪微微抿唇,眸子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净。 药王谷独立于世外,所以才更看得明,辨得清,但人立于世,哪儿会有一沉不变的独立于世。 她想事情习惯了入神,可如今脚下踩着的可不是中原的土地,而是天山的皑皑白雪,稍有不慎就是脚下一滑。 好在晴岚担了个影卫的身份,就站在她身边,见状顺势服了她一把。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下子,她手里就被塞了个小瓷瓶。 晴岚深深看了她一眼,迈步把她给挡在了身后。 她身量高挑,足足高了苏念雪半个头,这么挡着,虽不至于把人完完全全挡住,但已可以让人看不清她在做些什么。 “这是?”苏念雪压低了声音,在她耳后问道。 对方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打在耳朵上,晴岚下意识地紧了紧搭在剑柄上的手,压着声音道:“百毒解,对付魔教的毒用的,放一枚水里,其余两枚你们自己吃了。”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二人的姿势未免过于亲昵,但沈楠茵知道现下是个什么境况,所以也大抵猜到了几分。 晴岚在西域待得久了,又知道那般多魔教的事,自然有法子防备魔教,但她们二人一个是影卫,一个是侍从,自然不可能撇为小姐的苏念雪到一边商酌。而影卫的职责所在就是护卫主人,自然也不可能离她太远。 如此,便只能通过苏念雪来传递消息了。 果不其然,晚间准备休息时,苏念雪把她拽过来,借着收拾东西的由头把瓷瓶里的百毒解给了她。 说是百毒解,但若是真有些什么新的毒,怕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晴岚抬起头,眼风扫过端坐在一边的萨荷尔,隐隐含了三分杀意。先下手为强,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等等。” 耳侧传来一声低语,她顺势歪过头,故作疑惑地唤了声:“小姐?” 苏念雪从善如流地扯了她的袖子,把人拉过来些道:“帮我整理些东西吧。” “是。” 在旁人看来各位自然不过的举动,实际上却是二人各怀心思。 “何意?”因着弯着腰的关系,她的兜帽压的低了些,从远处只窥得见面具边缘泛着的冷光。 “你若是现在动手,不就不晓得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了?”沈楠茵在一边低声道了句。 “先等到明日他们有所动作吧。”苏念雪附耳低语道。 晴岚皱了皱眉,刚想着说些什么,身后却蓦地传来萨荷尔的声音。 “苏小姐。” 三人直起身看去,却见适才还在各自拾掇枯枝的魔教众人已然围在了萨荷尔的身边肃立不语。 “恐怕我等得了,有人等不了了。”晴岚压低声音冷笑了声,迈步站到了一边。 苏念雪眯了眯眼,上前一步笑道:“萨荷尔大哥,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不过想请苏小姐帮在下一个忙。”萨荷尔嘴角勾了个甚为温和的笑,手却是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不知可否看在这几日的面子上,答应在下?” “哦?” “苏小姐也知道,我们这些是武人,身为武人……”他目光落在晴岚身上,眼底凉意一闪而过,“这位影卫身手了得,我自然是想较量一二的,不过我也知道影卫不可同人比斗,是以,我想请身为主人的苏小姐,了了在下的这个心愿。” 这借口可真是蹩脚。她皱起眉,故作为难道:“这……怕是强人所难吧?” 萨荷尔只是笑了笑,似是早已料到她的答案,他抬手轻轻一挥,原本聚集的教众一拥而上,霎时间把人团团围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愿多费口舌了。”他冷下脸,眼中散去了一贯的温和,换上了原本的凌冽,“我们不妨把话摊开了说,苏小姐意下如何?” 苏念雪看了眼身旁的晴岚和沈楠茵,抿唇不语。 “我虽未曾亲到中原,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他目光在沈楠茵与她身上徘徊,“神药谷,也就是你们梁人称作的药王谷,在我大漠的地界,跑的次数可不少啊。” 话到这个份上,也根本用不着再遮掩,苏念雪轻笑了声,反问道:“这一路我未曾透露半分医道之学,你从何看出来我是药王谷的人?” “这个时节上天山找所谓的幽梦莲,苏小姐,这个借口可并不高明。”他抽出弯刀,在边上积了雪的石头上磨了几下,“这物什虽说珍贵,但只要你有金子,什么都好说。若你真是情急求药,又何须在意这些钱财,还要冒这般大的风险呢?” 沈楠茵闻言开口反问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带来此处呢?” “这个问题,等我摘了你的人头,再说不迟。”他冷笑声,“至于苏小姐,怕是要和我们走一趟了!上!” 随着一声令下,四面环伺的众人拔刀而上,可还不等近到三人身边,竟都闷哼着倒了下去,见那青白的面色,显然是毒发所致。 晴岚眼底骤然掀起波澜,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苏念雪身上。 魔教的人总不至于把毒下错,而她从未起过下毒的心思,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是了,医毒想通,谁又说医者不能用毒呢? “念雪?”沈楠茵亦是愕然地看向沈楠茵,似是不敢相信,“你……” 苏念雪却是看着面前的萨荷尔,淡淡开口道:“被自己下的毒反咬一口的滋味,如何?” 她确然是医者,但虽为医者,也绝不是任人摆布之辈,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她又怎敢孤身前来西域?师门尊长,又怎会把这般重要的任务交付予她? 药王谷弟子身在世外,做的是救人济世的医家行当,但绝不代表不会杀人。 萨荷尔一双眼气得通红,抽了刀就冲了上来。 晴岚反应却是更快,眨眼的功夫长剑出鞘,剑尖在他四肢连点数下,还没等到他手里那把弯刀更进一步,他整个人就已经倒在了雪地里。 血慢慢地把那块雪地染红,但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仍旧不会让人就这么死了,况且晴岚方才的每一剑都避过了要害。 萨荷尔费力地仰头看她们,道:“你们……早知道……” “你把我们带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沈楠茵蹲下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子,随身的短刀抵在他咽喉上,“放毒让我们没有抵抗力,你想拿我们做什么?” 萨荷尔只是笑,突然间,浓稠的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来,不过顷刻间人已经没了鼻息。 晴岚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一早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抓了把雪擦拭着自己的剑。 苏念雪上前拍了拍沈楠茵,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些魔教的西域人大多是死士,一旦被擒住,当即便会服毒自杀。早年间西域守军也抓到过人,但没有一个人能问出什么。” “那为何她还……”沈楠茵下意识看了眼晴岚。为何没直接杀了他…… “不知道。不过……”她无奈地笑笑,“她做事情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你们还想在这儿待着吗?”晴岚抬眸看了看她们,把手里的剑收了回去,“东西收拾好,准备出林子。” “你要现在去哪儿?”沈楠茵错愕地看着她,“天色这么暗,你……” “魔教的人身上长年带着一种秘制的香料,而这种东西会与人死后的味道掺杂。”她回过头拿起了火把,淡淡解释道,“西域人善养鹰,这种气味我们闻不到,鹰可以。” “你若是想在这里等魔教的其他人来,我没意见。” 这话让人再也没了反驳的理由,二人快速收拾了包袱,跟着晴岚出了林子。 天山夜里风大,凛冽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割得生疼,恨不得把脸一起捂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才好。 “小心些,莫踩空了才是。”沈楠茵拿着火把跟在苏念雪身后,出言提醒道。 苏念雪回头朝她笑了下,犹豫了片刻凑近些道:“你……” “嗯?”她疑惑的回望,一双眸子里清澈的过分。 “没什么……”苏念雪把原本要问的那句话咽了回去,抿了抿唇又道,“拉我一把吧。” 前头的晴岚不着痕迹地往后瞟了眼,没说话。 原本驻扎的林子离那处断崖本就不远,即便夜里雪地难行,到那儿也恰好不过三更天。 “现下该怎么下去?” 晴岚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微微眯起眸子。 苏念雪注意到,那双清湛的琉璃眸子里头像是浮起了一抹隐隐的光晕,而后她看见那人足尖一点,轻巧地跃上另一旁结了冰的巨石。 “嘶——”沈楠茵见状倒抽了口冷气,“这么黑……还是结了冰的岩石,她不要命了?万一踩空……” “嘘。”她抬起食指抵在唇边,侧耳听了一会儿,“你听。” 风声中隐隐夹杂着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被拨动了。 还没等二人听出个所以然,晴岚倒是从上头跳了下来,她抬手敲了敲冰壁,眼神一凝,掌间聚气,掌风裹挟着内劲打在了冰壁上,霎时间砸出个拳头大小的坑来。 近乎同一时刻,悬崖的雾气突然间散了,夹杂在风中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苏念雪瞪大了眼,看着断崖上的铁索桥逐渐清晰起来。 纵然是如今国力强盛的大梁,都不敢说能在这样的天险之所建造出这样的铁索桥,更何况,按照先前的说法,这里的机关早在数百年前就已建成。 “这……究竟是什么人才可以做出这样的机关……”沈楠茵下意识喃喃出声,“你说的那个西域古国,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拥有这样的工艺,却始终避世不出,最终淹没于尘埃…… “不知道。这里的机关,是从古籍上看到的。”晴岚侧头看了她们俩一眼,“该走了。” 苏念雪回过神来往前走了两步,止不住地有点心慌。 沈楠茵轻功不错,这段铁索想来也不算什么,但药王谷虽擅长攀崖飞涧,但这个地方,要她自己用轻功跃过这段铁索,虽说不是不行,不过一想到稍有不慎便是……想想就瘆得慌…… 只是若要她带着她过去……依着她的性子,怕是强人所难了…… 正当她纠结之时,面前突然伸出了只手,她顺着看上去,恰好对上了对方那双有别于中原人的瞳眸。 “你……”纵然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但她仍旧是问出了口。 晴岚眼中闪过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却也没把手放下去。 “伸手,我带你过去。” 这么一副别扭的神色,估计她以前也没轻功带过人。苏念雪强忍着笑把手搭了上去。 许是因着内息深厚,即便在这等冰天雪地之中带着羊皮手套,她的指尖仍旧透着余温,出于习惯,她下意识地捏了下。 “你就这么带人过去啊?”沈楠茵颇有些看不下去地提醒道,“这个距离你轻功再好,也不大可能就这么抓着她手带过去吧?还是你想吓死人家啊?” “噗嗤哈哈哈……”这下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 晴岚瞥了她一眼道:“跟上。” 而后,她低声道了句:“得罪。” 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她伸手揽住了苏念雪的腰,御起轻功纵跃而去。 猝不及防地来这么一下,苏念雪吓得直接搂住了晴岚脖子,有些不敢往下看。 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 “……松开些,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大抵是因为风声太大,她整个人的声音有些嗡嗡的。 感受到腰间扣着的手稍稍紧了些,她稍微松了手,大着胆子探出脑袋往远方眺望。 这大抵是她见过最为壮丽的景致。夜幕沉沉之中星光点点,目之所及,星河无尽,雪山连绵。 鬼斧神工。 晴岚微微侧头看了眼她满眼惊叹的模样,足尖在铁索上轻点了下,借着下落的势力荡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把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目光紧紧闭上了眼。 “到了,松手。” 耳边是女子淡漠的声音,苏念雪依言松了手,入目的是于冰川中开拓出的一条通道,冰壁上闪着凌凌光影,照亮了整条。 “这……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随后跳下来的沈楠茵还来不及平复呼吸,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致晃了眼。 “不晓得。”她的指骨抚上冰棱,眼眸低垂,“古籍上关于故国的记载最近的也只是说二百多年前灭了国,至于何人所建,为何在此,后人如何,一概不知。” “过往岁月万千,早就没人记得了。”她回过头,轻声道了句,“走吧。” 第九章 别有洞天 说来也奇怪,明明身处冰川之中,温度却意外地比外头要暖和了不少,想来即便脱了羊皮袄子也不会觉着冷。苏念雪跟在晴岚后头,四下打量着周围的冰壁。莫不是此处有地热? 若是雪山中有地热护持,汇聚天地灵气,倒也的确是个适宜天材地宝生长的好地方,如此……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天山之中会有那般多的奇珍异草了。 “停一下。”正当她思量间,晴岚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楠茵凑近了些,疑惑道,“不往前走了吗?” “等到天明。”她寻了个地方坐下,道,“自此地起,我便不晓得前面会是什么样。总归近在咫尺,休息一晚,恢复精神再去不迟。” 苏念雪看了她一会儿,拉着沈楠茵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她其实大抵也猜到了为什么。 入口处的铁索机关这般隐蔽,摆明了是避世不出,也不愿让人叨扰。入口被后世所载,但里头呢?若真那么简单,魔教又何须遣那般多的人上天山? 只是啊……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方才过了的铁索上。那样精巧的机括设计,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数百年前的机括在这天险之地保留至今仍未有损毁,又是如何做到的?那个古籍中所记载的天山古国又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呢……她自问涉猎甚多,但关于这些的记载却似乎从未听闻一分一毫。大梁立国二百余载,往上算,这个古国怕是要追溯到前朝,但前朝已灭,留存下来的书籍也有部分焚毁,世上书文千千万,要找到恐怕真是费时费力。 连晴岚这种于西域中行走的人都只道古籍上记载的也只是寥寥几笔,那段过往怕是真的早已尘封于冰雪之下。 后世人偶有提及,也不过是赞一声巧夺天工,再无其他可寻。 “你说……前面会有什么?”沈楠茵静静的看着映着光晕的冰棱,轻声道。 “……不知道。”她只是摇了摇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沈楠茵回过头来,轻笑着摇头道:“念雪,你晓得么,在我见到那段铁索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大梁工艺之精巧,天底下早已没几个可以与之相比了。可如今一看,还是我见得太少了啊……” “不只是你吧……”苏念雪仰头靠在冰棱上,微微敛着眼,“我见过北境的炮火与偃甲,见过西南水军的战舰与海防,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于绝壁之上,深渊之中搭起这样的机括来。” “世上之人千千万,自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另一边坐着的黑衣剑客突然开了口,她半合着眼,声音淡然,“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生于此间,若要与天争这一线生机,那便必然要如此有所作为。” “是啊……这种地方……”苏念雪低声呢喃了句,她抬起头,望着那人被掩藏在面具之下的脸。 许是方才带着自己跳下来的时候风太大,她兜帽低垂在肩头,不经遮掩的长发被随意地拿了根缎带绑了起来垂了下来。自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见着女子姣好的下颚线。 也不晓得这人究竟生了个什么模样……她眨巴着眼睛,思绪一时间飘远。 “晴岚。” 那人闻声侧过头来,道:“有事?” “你……”她斟酌了一下言语,还是问了,“你,是汉人吗?” 她曾言自己是中原人,但……她是汉人吗?若是汉人,那样的一双眼睛委实不多见。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问题,晴岚像是怔了一下,随即转了回去,思索了一下才开口答她。 “算……是吧。”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怀中长剑的剑鞘,“一半。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应道。毕竟人家说了莫要问太多关于她的事情,也不晓得此举是否会引得她不快。 好在晴岚也没在意太多。 她松了口气,不由得又瞟了她几眼。 一半吗?也不晓得是像汉人多一些还是……不过看那双眼睛,约莫长相是不像汉人的吧? 一时间竟是无话,她靠在冰壁上,渐渐入眠。 再度醒来是因着一些细微的声响。她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撑着冰壁站了起来。 “怎么了?” 听得身后的动静,前面不远处的晴岚听了手上的动作起身打量了她一下,道:“醒了就收拾一下,该走了。” 她应了声,目光忽而落在了她方才面对着的冰壁上头。 原本光滑的冰壁添了几道划痕,应是被晴岚拿随身的匕首刻的,苏念雪凑近了些,留了心记下了上头的纹样。 “有什么不对吗?”后头拿上包袱跟上来的沈楠茵轻声问了句。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其实这上面的划痕也看不出来什么,更别说猜出来那人一大清早划这些做什么,总不会是闲着无聊吧。 一路走过来,她虽然话少,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事出有因,包括……苏念雪低头看了眼身上带着的行囊,目光里头倏然间有些复杂。 她把水袋干粮,还有随身拿着的地图,分出了两份给自己和沈楠茵。这个人,不知道来自何方,不知目的是什么,虽然看似没什么恶意,但真相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正思量间,她不经意地抬起眸,却突然间发现了什么,连忙喊了一声。 “等等!” 前头的年轻剑客依言把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侧过身子回头看她。 沈楠茵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 “怎么了?” 苏念雪抿了抿唇,放轻了步子慢慢挪过去蹲了下来,她指尖捻着银针在那附近被冰封上了的地面上敲了两下,转而站起身子。 一旁的人倒是好整以暇地抱着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动作。 这个地方是个岔路口,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头,若是走岔了,轻则在里头绕路出不来,重则……可能就不只是那么简单了,就像先前晴岚说的,这里头有什么连她都不知道。 能造出那样机关的氏族,她可不信这里没什么机关。 有些地方人不能轻易过去,那就用其他法子。 “要是给你们的师长看到你这么用救人的银针,你就惨咯。”沈楠茵眼见着银针准确地打在冰壁上头,忍不住打趣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药王谷的人学的东西都这么杂吗?” “也不是……只不过我其实算不上哪个前辈的入室弟子,所以就什么都去学一些。”苏念雪看了眼右边坍塌的,把手里的针收回去,眨了眨眼睛,“不过这样也没什么坏处啊。” “那倒是了。”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想着往前走,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了回去。 “你做什么?!” 晴岚瞟了她一眼,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冰碴子,她眯了下眼睛,对准方才苏念雪打的一处地方将手里的冰丢了过去。 “既然清理机关,为什么不做完?” 显然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啊……苏念雪叹了口气,道:“那个地方拆与不拆,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吧?机括循环,那个地方只是作辅助,就算不拆,要想重做机关,也要把关键的那几处反向装回去。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人家却是已经迈步朝里走了进去,完全没想听她把话说完的意思。 “真是的……”她无可奈何地抱怨了声,好脾气地笑了笑,转而冲着沈楠茵道,“走吧,看样子她也不是真的想听这些。” 不过既然晴岚能发现自己清理这边时机关的端倪,她应该是至少懂一些机括的吧?那先前是真的没有看到……还是故意在试探?她思绪不自觉地又开始飘远,思考起面前这个神秘剑客的真实身份来。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眼前的光似乎盛了些,她下意识眯了眼睛,抬起手挡在了眼前。 这大概是上天山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晴日,习惯了漫天风雪的寒意,如今日光照在身上的些微暖意竟然让她有些不大习惯了起来。 只是除开这个,最让她眼前一亮的,恐怕就是入目的那些药植了。 果然先前猜的没有错,雪山地热,灵气汇聚,最适合天材地宝生长,只是……她蹲子在草木丛生的灌木里头细细查看。好像……并没有自己要找的七叶花? “怎么?没有吗?”沈楠茵手里拿着刚从里头找到的一株药植,在她身边蹲下问了句。 “嗯……没有。”苏念雪揉了揉脖颈,不无泄气的模样,“看样子,还得往里走走了。你这是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是啊,先前来的时候看了药师的图样,大概就是这个了。”她把东西收好,拍了拍衣摆沾上的雪,顺手把人拉了起来,“也不知道你要找的那东西还要走多远才能找着……” “那个……楠茵。” “嗯?”原本往晴岚那边走的人听到声音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她,“怎么?” 苏念雪想了想,深吸了口气还是说了:“天山危险,你也知道,前面会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你既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江南那边的事情也没了结……” “你是想让我自己先回去?”她皱了下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放你一个人去找七叶花?你倒是不怕危险。” 比之晴岚,大抵是因着知道她是中原的武林世家出身,是以多了几分信任,只是这件事情稍有不慎就是牵扯性命,那个时候答应同行是因为两个人的目的同样是上天山,多个人多些照应,但平心而论,她是实在不想把多余的人牵扯进来。 “一路走来,我们俩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叫我回去,难不成你是想要和那个不知来路的人一起往里走?”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的人偏过头扫了眼她们两个,一如既往地什么都不说。 谁去谁留她其实并不想操心,反正人活着就行了。比起这个……年轻的剑客抱着剑稍稍站直了身子,侧耳细听风中的动静。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很明显地发现她看似站得随意,但其实警惕性可一点都没放下。 毕竟这个地方,别说没来过了,就算曾经来过,都不敢轻举妄动。她垂着眼睛,眉峰不着痕迹地微微隆起。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第十章 雪崩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所处的地方大概是群山之中,按理来讲即便有风也不会太大,可现在的风声……是不是有些太不寻常了…… 她皱着眉,原本抱着剑的手放了下来,合上眼静静听着风声。 隔得太远,再加上那一边两个人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说话声混着风声一时间有些闹人,晴岚索性睁开眼,侧过身子看了眼那边的两人。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脚下踩着的地面突然颤了下。 “这……怎么回事……”沈楠茵慌忙间扶住了身边站着的苏念雪,“怎么会突然间……” “嘘。”晴岚一手扶住了旁边的树,抬起手示意她安静。 除了刚刚那一下,似乎声音仍旧没有任何变化,但是…… “拿好东西,往高处跑,快!” 她话音刚落,耳边像是倏然间炸开,凛冽的狂风卷起枯木盘旋在空中,如同叫嚣着要将一切活物吞噬殆尽。 变故来得太快,远方的白线像是活过来一般,急速像她们逼近。 “跑!” 雪崩。这两个字缓缓在苏念雪脑海中浮现。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此刻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若是躲不过这一遭,恐怕就是一死。天灾面前,人力何等渺小,不论何人在此,恐怕都是九死一生。 这个山谷太窄,也因此雪崩的速度要比外头来的更快,但最初将入口设在此处的人不可能没提前预想到这种境况。晴岚略微眯起眸子,眼底有浅浅的光晕闪烁而过。 看样子…… “念雪!” 身后的呼喊顿时将本要清晰了的思绪打断,她回头看去,瞳孔骤然间一缩。 “先管好你自己!” 她一把拽过即将被身后雪崩淹没的沈楠茵,掌骨发力将对方扔上了不远处的断崖,同时左手翻腕一甩,原本紧贴肌肤缠绕的铁爪霎时间飞出,给了她一个踏足借力的地方。 “苏念雪!” 雪崩速度太快,苏念雪又离得比沈楠茵要远些,饶是晴岚反应与身手都已足够快,也根本来不及把两个人都拉上,但即便是用铁爪拉了一把,也只是暂时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如果她没办法快些找到支撑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来不及想太多,晴岚跳上崖壁上凸出的平台,抬手放至唇边打了声呼哨,远方隐隐传来一声鹰唳,雄鹰顺着风翱展而下,盘旋与头顶的天穹。 她随手将带着的鹰哨丢给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沈楠茵,厉声道:“跟着鹰,它会带你出山。” 言罢,也不管人家是作何反应,她足下借力,御起轻功腾挪于山谷间的崖壁上,利落地如鹰隼般借着风力往下追了过去。 这一幕幕看得沈楠茵胆战心惊,她忍着疼直起腰,望着自己手里的鹰哨定了定神。 原本盘旋的鹰不晓得什么时候落在了不远处的枯枝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得人心里直发怵。 鹰哨……大漠里神秘的黑衣人……她侧过头和那只鹰大眼瞪小眼,脑海中霎时间如拨云见雾,缓缓浮现出一个词。 黑鹰。 如果她真是黑鹰……恐怕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她会帮她们了。 另一厢,虽说晴岚轻功极佳,但到底不可同雪崩的速度相提并论,武功再怎么好,她也终归是个凡人。 冷风飒飒地割在脸上,刺骨的疼,她微微喘着气,远眺着天地的一片素白。 这要怎么找……大海捞针不成…… 大抵山谷冲下来的雪只是雪崩的一小部分,现下已经差不多停了,她长叹了口气,迈步打算跳下去看看,指尖触及身旁冷硬的崖壁时却意外地发觉出有些不一样。 这个是……勾爪的痕迹么…… 她稍稍俯子,左手扣住了自己带着的铁爪比对了一下。 倒的确像是药王谷那些医者攀崖飞涧用的东西。如果是这个位置,那么……她直起身,望着下头的深雪略微丈量了一下距离,铁爪扣在那个印记的一侧纵身跳了下去。 晴岚终于找到人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去,她踏着一路的冰棱碎石,快步跑到她身边。 年轻的姑娘蜷缩着倒在雪地上,脸色苍白得过分,她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大致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 除了后颈的青紫和一些小擦伤外,倒没什么其他的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估摸着就是因为被滚落的碎石冰块之类的砸着了才会晕过去的。 “运气倒还不错。”晴岚低声道了句,握着她的手腕给渡了些内力才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按理来讲,她们走过了前头的那个迷宫,应当是至少过了第一重关卡,不应当还会有什么闪失才是,就算有,也不该是雪崩。即便外围的那些药植比之里头的可能不值一提,但布置机关也不至于把自己的东西毁了才是。 而此地的地势虽然低平,但也不像天山其他地方那样危险,不然怎么会把族群迁到这个地方?雪崩可能有,但也绝不会频繁才是。 除非……这场雪崩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能在这个地方引起雪崩,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吧?这个时节基本没人上山,唯一的可能……魔教么?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沈楠茵那边她倒是不担心,有鹰领路,足以避过天山中的大部分险情,那家伙怎么说也是沈家人,功夫倒还过得去,纵然是运气差到极点遇上魔教的人,至少也走得掉。 倒是自己这儿……晴岚垂眸看了眼昏迷着的人,眼底有些无奈。算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再说。 也不晓得这人何时能醒过来。 好在谷中避风的地方并不难找,她把人在山洞里放下,出去捡了些枯枝进来。虽说东西丢了不少,但随身的东西所幸都在。 至少先燃起篝火熬过这一夜,人没醒,她也不好走太远,不然万一出了些什么变故,赶都赶不回来。 这儿可不比先前的迷宫,虽然是冰川之内,但好歹有地热维持着温度,这个地方除了无风,还是冷得不行。念在苏念雪身上挨了伤,晴岚腾了唯一带着的一身羊皮袍子给她裹着,顺带着脱了身上的兜帽盖在她身上。她可不想还要再照顾个病者,更何况这种鬼地方,即便只是伤寒也足够要了人命。 长剑搭在了肩上,她收回看着躺着的人的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掌间玄墨长剑的剑鞘。 上天山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不晓得外面怎么样了。如果今天的这场雪崩真的是魔教的人所为,那么十一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换个思路来看,能造成天山雪崩的东西就只有火药了……这东西可是不允许购置的,能买到带上来……果然还是人手不够有了漏网之鱼么?看样子,这一回还要牵扯到西域的守军帮忙了,只是,虽然大梁在西域设了哨卡,却并不代表这个地方是大梁的疆土,贸然陈兵边关,就算现在西域诸国式微,也不可能容许这等形同挑衅的举动。 这样一来,要么悄悄潜入,要么就只能等长安的交涉文书。不论是哪种情况,至少对于远在西域的他们而言,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真是……惹人烦……要不是魔教的人弄出这些劳什子的事情,自己就不必考虑这么多了……想想都觉得来气。 她可以等,中原的人可等不起。 “唔……” 正思量间,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嘤咛,她侧过头,恰好对上那人尚存迷茫的一双黑眸。 “醒了?” “嗯……”苏念雪试着撑起身子坐起来,掌心触及后颈的伤时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好疼…… “疼的话躺下吧。”晴岚抬手把人按了回去,火光映着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澈,“你运气不错,只是给砸晕了。” 所以自己是应该庆幸吗……遇上雪崩这种事情……她一时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说是走运,但也是得感谢面前这个人,当时那种情况,即便是她也不敢说一定能逃脱吧……要不是她冒险扔出的铁爪帮了自己一把,恐怕就…… “多谢你了……对了,楠茵呢?” “她没事,我让她先走了。”年轻的剑客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里的剑,言语波澜不惊,“反正就算跟上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已经很好。” 这话给沈楠茵听了怕是连心底的最后一丝感激都会消失得荡然无存吧……人家好歹在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也是名列前茅的…… “你要找的东西在最深处,我能保你这一次,是你运气好,可未必会有下一次。”晴岚侧过头,琉璃眸子里是苏念雪看不明白的情绪,“你还要跟着去吗?” 这话问得她怔了下,还不等她回话,只听得那人又自顾自道。 “就算你拿回了七叶花,燕北狼毒也不是那么好解吧。”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北境的事情可以算得上是机密了,她怎么会知道…… “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那人却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手却依旧放在自己手里的长剑上。 身边的人沉默了许久却又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有些不明所以。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中原一些人么?” “什么?” “墨客山庄的鬼差。” 第十一章 了解 “虽然你在西域,但你是汉人,应该也晓得他们吧。” “嗯。”晴岚停了手里的动作,一双寡淡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你是想说,我和他们一样,惯于杀人?” “不不不,别误会。我是说……你和他们很像,叫人捉摸不透。”苏念雪仰起头看她,唇角带着三分笑意,“你身上有西域守军的令牌,又知道北境的消息,这至少说明你和大梁的联系不可谓不密切,但你说你不为朝廷办事,你……又或者说你们大概也有自己的理由吧,这一点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所以呢?你想知道什么?”她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聊下去的兴趣,“同我说这些,你倒是真的确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唔……虽然不能肯定,但至少也有七八成把握吧。除开药王谷弟子这一层……我想你应该猜到我是谁了,对吗?”苏念雪坐起身子平视她,毕竟仰头看得的确累,“嗯,你能猜到我,但我却猜不着你,你对药王谷很了解,我承认很出乎我意料,毕竟如果是这个样子,我能想到的人也就那么些,但里头可没有长居西域的人。” 晴岚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年轻姑娘一张漂亮的脸在火光下闪着光,她直视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轻笑了声道:“这一路走过来,我不敢说了解你多少,但……至少知道依着你的行事,你不像是会做无关己事的人,所以你既然下来找我,那至少说明,你不愿意看我死在这儿。不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这些年来,西域虽然看似平稳,但实则仍有暗流,商旅之人被劫掠乃是常事。你,或者说你们,就是西域守军说的那些,一直在暗地里维系商路安全的人吧?”苏念雪长舒了口气,见她没答话,笑了笑继续道,“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咯?” “这么拐弯抹角地问,你实际上是想问,是不是见过我吧?”黑衣剑客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你们药王谷的人,怎得总是这般啰嗦。” 若是直接问了,可不一定会说啊……她暗自笑道。要是自己不饶这么大一个圈子,这人恐怕还是闷不做声。 晴岚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你既然问了,作为交换,也当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们要找七叶花,要救的人,是北境的哪一位。”她眯了眯眼,“洛家人?” “……嗯。” 原来如此……竟然是洛家人……晴岚垂下眼,重新再脑内将思绪捋了一遍。 北邙洛氏,自百年前景帝在位时就受封靖安侯,世代镇守大梁北境。但如今洛氏衰微,嫡系仅存其一承袭爵位,还是个刚加冠的少年人,虽然军中对他的评价还算不错,但到底年纪太小了些,相比之下,燕北虽然朝局混乱,但手握帅印的却是燕帝的亲兄长萧易,那可是位成名已久的将帅,和他比,洛家的那位小侯爷还是嫩了点儿。 好在前些年打的那一仗近乎折去了燕北的半数军力,如今北境到也还算安稳。只是不晓得这份太平能维系多久。 而偏偏这个时候北境出了事,西域这边魔教又开始蠢蠢欲动,再加上……沈楠茵说的中原的事情,如果把所有事联系在一起,就会觉得多少有些不大对劲。 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外忧内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这边自顾自地思考着,倒是没觉察到山洞里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此时已过子时,山中寒气渐浓,习武之人可运气取暖,她内息深厚自然不妨事,只是苦了苏念雪。 若是放在平常,冷些倒也无妨,只不过白日里历经了那么一遭,她此刻体内的真气尚未完全复原,难免也就会觉得冷了。 她瞄了眼身边低眸沉思的人,咬着下唇裹紧了唯一一身羊皮袍子,调用为数不多的真气给自己调息。 也不晓得能不能撑过这一晚。她尽量控制着身体的微微颤抖,轻轻哈了口气。 “……很冷?”许是觉察到了什么,晴岚抬起头看着她皱了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不说?” “说了也没什么办法不是?”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无奈道,“也没其他东西可以取暖了。” 篝火里的枯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附和着她的声音。 的确,一来没有多余的褥子,二来也不可能把捡回来的枯枝全扔里头,不然下半夜更没法子了。 “你内息不稳,若是此时寒气入体,不需要遇着什么,你也走不出这天山。”晴岚往里头再丢了两根柴,抓了她的手探了下脉,“药王谷的弟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失笑般摇了摇头。那是因为真的没办法,总不可能叫人家把衣裳脱下来给自己吧?再说了……她瞟了眼晴岚身上的那身黑衣。 总觉着她穿的比自己还少…… 晴岚看着她时不时颤抖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道了句。 “抱歉。” 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她抬手解下了身上的兜帽披在了她身上,顺势把人抱了过来。 “诶……你……” 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么抱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脸贴着的地方是对方温热的脖颈,苏念雪愣了下,一时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挣扎了下想起来,却又被对方摁了回去。 “……别乱动,很痒……”晴岚眼底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低声提醒了句。 苏念雪闻言只能乖乖地趴在她身上,有暖意顺着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蔓延至四肢百骸,逐渐驱散了的寒凉,她这才明白过来晴岚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借由真气驱寒……也就只有这种内息深厚的人才敢这么乱来…… 她侧过脸,望着这姑娘一双低垂的眼睛出神。 年少时见过江湖中的易容之术,那些深谙此道之人一人可当千面,但她也知道,唯一无法加以掩饰的,就是眼睛。 虽说面具遮掩了她的容貌,但暴露在外的这双眼睛却是做不了假的。 眼尾微微上扬,是很标准的桃花眼,若不是她予人之感太冷,还真会给人一种眉目含情的感觉。比中原人要寡淡些的眸子在火光下更显得透彻,如同上好的玉石,丝毫不含杂质,是真的相当漂亮了。 “你看我做什么?”晴岚被她盯得心底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究竟生了个什么模样。”觉察出她的不自在,苏念雪笑得狭促,“你说你是汉人,但这样的一双眼睛,当真不常见。” “生得个什么模样,其实并不重要吧。终归不过皮囊,百年后,也不过是枯骨一具,尘归尘,土归土。”她抿了抿唇,淡然道,“至于你说的眼睛……我不算是正统的汉人,阿爹是汉人,但我娘……应当算是鲜卑人。用你们的话来讲,应是胡汉混血。” 鲜卑人……苏念雪眨了眨眼,她倒是在长安见过一些鲜卑人,其中的确不乏这种瞳色的人,胡汉混血吗…… “你……一直长在西域?” “……不是,我生于荆楚。你那时见我的第一面,我才刚来西域不久。”年轻剑客望着篝火堆出神,“你问这些是做什么?” “只是想问问。”她低声笑了笑,眸底略有些倦意,“毕竟,你年纪应该不大吧……我可从没见过在这个年纪,武功像你这样的人。” “年纪么……刚满十八岁……至于你说的天资,人外有人,只是你没见过罢了……”晴岚眼神闪了闪,轻声道,“和有些人比,我算不上天资出众,只能是勉强过得去。” 这都不算天资出众,那什么才算?她失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了被放在一边的玄色长剑上。 “这把剑……有名字吗?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玄铁铸的剑吧?” 晴岚轻轻点了点头,她微微抿了抿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先前温和了些。 “这把剑……叫墨尺。是我来西域的时候,哥哥送的。”她偏过头,嘴角像是略微勾了个弧度,“你觉得我武功好,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我与他,没有可比的余地。” 哥哥? “他……在荆楚?” “嗯。” “那为什么要让你来西域……我见你的那个时候你也才……”她话说到一半,恍然间对上那双眼睛的那一刻收了声。 已经是带有几分警告的眼神了。看样子,果真还是不愿意说的啊……她咬了咬下唇,垂了眼睛不再看她。也是,不知不觉就已经越界了。她能和自己说那么多,已经不容易了,如果再往下问下去,恐怕就触及到一些密辛,那是绝不可能透露的。 大概是觉得自己吓到人家了,晴岚眨了下眼,强行把话题转了过去。 “话说回来,你出身名门……为什么会是药王谷的弟子?”她瞟了眼对方略带惊讶的眼睛,轻咳了声道,“怎么?只允许你问我?” “嗯……倒也不是……”她思索了下,斟酌着言语缓缓道,“只是觉得,京城的生活,不太适合我。” “怎么说?” “束缚太多了。”她叹了口气,“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前是一个模样,人后的真容谁又能知晓。如果连行止都要观人颜色,那未免活的太累了……” “你也知道吧……药王谷和朝堂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自然就把我送到那儿去了。” “朝堂有朝堂的礼法,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本质上并无不同。”晴岚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即便是江湖,只要你触及一些东西,你也会被千夫所指。你眼中的对与错,是与非,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苍白的辩驳。” “我只相信我看见的,相信我所愿意相信的,何须他人费心。”苏念雪唇边的笑意似是深了些,“就比如说……若是有人此时站在我面前,说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我恐怕也是不信的。” 她闻言愣了下,别过头去低喃了句。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唔……或许吧。”她合上眼,唇边笑意清浅,“但至少,我愿意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这世上的是非对错,不过是人心所向。” 第十二章 入谷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山洞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外头稀薄的日光不晓得何时落了进来,这个时节的天山日光并不常见,看模样,是个难得的好天儿。 苏念雪坐起身子,简单梳洗后便试着运功调理内息。 她伤本就不碍事,现下休息了一夜,也算好得七七八八了,除开后颈仍有些疼,已经不算什么。 “早。”余光瞥见洞口的人影,她掸了掸衣摆,勾唇笑着把拿着的兜帽递了过去,“你的衣服,昨晚多谢了。” 晴岚微微颔首接了重新披上,默不作声地把火灭了,简单收拾起东西。 她现在这副一言不发的模样,倒真的很难让人与之将昨夜里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掌间余温犹在,苏念雪真要怀疑昨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我们今日是要顺着山谷往下?”她拿上行囊,跟着人出去时问了句。 “不……往上走。”晴岚眯着眼看着前头白茫茫的一片,“先前我去前面看了,昨日的雪崩都快把路埋了,未必有出口,而且再往下走,若是再来一次雪崩,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 她把剑别在了腰间,足尖一点跃上一边的石壁凸出的一小块平台,回首道:“走上面。” 往常在谷中采药时也免不了攀崖飞涧,这个地方的山崖又不像外头那般陡峭,跳上去倒是不费力,甚至可以称得上驾轻就熟,苏念雪紧跟在她身后在山崖上前行,耳边是呜呜的风声,越往里走,似乎愈发喧嚣起来。 依照先前谷地的地势,本不该有大风,现下这风……是否预示着她们已经逐渐远离那处峡谷了呢? “处处机关,这么看来,在此立足的那些人,若是机关术不够好,恐怕是自己都出不去。”停下休息的时候她忍不住感叹了句,“你觉不觉得……风越来越大了。” “嗯。”晴岚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却追逐着远处泛着光的冰棱若有所思,“天山地险,若是本事不过关,出去了也不过是送死。再者,如你所言此处灵气汇聚,药植众多,若是不设防,对于西域诸国而言,就是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谁见了都想咬一口。西域不比中原,大多数时候都是互相争斗,乱得很。” 的确是这个道理。她赞同地点点头。自大梁二百年前立国以来,边疆其实一直不怎么太平,百年前景帝在位时更是四境兵祸同起,朝廷急调各方军力仍是险些灭国,若不是北境有那传言中的太始帝开国时留下护国的墨翎骑,恐怕就没有如今的大梁了。 说起来,照着先前晴岚的说法,这个古国灭国亦是在百年前天下大乱之时,也不知道当年号称战无不胜的墨翎骑可有人来过这天山,见过这些神秘的人,若是有,应当能在书册中留下一些东西。 看样子回去之后,要去藏百~万#^^小!说看看了。不过,如果是机关术的话…… “恐怕,我们先前过的那处冰洞……只是那些前人设下机关的一道吧?”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如果照你所言……学艺不精者不可出谷的话……我们跳下来的那一处铁索算一处,冰洞应是第二处,这两处关卡虽然设计精巧,但……并不足以作为屏障吧?” 晴岚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是有几分诧异,她抿起唇思量了一会儿,轻轻点了头。 “那……前面会是什么?” “不知道。”她站起身舒展了一体,看着她的眼睛道,“即便是在西域,关于这个地方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天山自古被封为西域神山,能上来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深入山中。二来……他们消失得突然,若不是偶有人误入此地,或是族人外出游历有所提及,根本就不会留下记载。你们药王谷也教过机关术,自然知道,再精巧的机关,也是由人而来,百年光阴,物是人非。有多少机关保留了下来,又有多少因世易时移而改变,谁又能说清。纵然故国仍有后人,也未必能知道现在的这个地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她伸手将铁爪扔出去牢牢扣住横亘与前的冰壁,言语间无喜无悲:“沧海桑田,多少事都是回不去的了。” “走吧。” 许是应了晴岚的那句世易时移,踏过那道冰砌的冰壁时倒是没出什么岔子,想来原本设在此处的机关……是毁了吧。 在跟着跳下去的时候,苏念雪回头看了眼踏过的一片素白,眼底有一刹那的复杂。冷风吹起了她原本规规矩矩束好的长发,衣袂飞扬间,竟将年轻姑娘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衬出了几分冷凝。 或许数百年前,也有与她一样的人,从这儿走出,游历人间山水,而后回来时踏着一路风尘,回首遥望天地苍茫。 沧海桑田,即便是如今繁华的大梁,谁又能预言百年后会是如何。 “你还想留在上面吹风么?”晴岚仰头看着她,扬声喊了句,“下来。” “……抱歉。” 眼角余光瞟了眼匆忙从上面跳下来的苏念雪,晴岚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句。 谁昨日抖得和只掉毛的鹌鹑一样的?有时间伤怀,还不如担心一下前头会遇上些什么,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好运气恰好遇上损毁的机关的。 不过走到这儿,路倒是清晰了不少。四下错落林立的断壁残垣依稀还能看出旧时的模样,看样子,可以暂时先松口气了。 只是不晓得七叶花要去哪儿找。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晴岚抬眼看了看天色,回头道,“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不急在这一时。” “嗯……你知道要去哪儿找?” “大概吧。”她指了指远处最高亦是看似保存最完整的楼阁,“如果以长安作比,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大概是那些普通百姓的居所,按照手札里头记载,这个地方应该叫做天泉。天泉人笃信神明,族中并没有什么王族的说法,一族之长,应称之为大祭司。那边……应该是祭祀用的祭坛。” “祭祀……我好像确实看过这样的说法……”苏念雪低头想了想,“那本记载七叶花的古籍里提到过一次,花伴玉而生,花生七叶,玉如凝血,玉为星盘,为占星所用,花作灵药,驱邪魅之灵……说的就是天泉的祭典?” “虽然记载有所出入,但大抵没有什么错。”晴岚遥望着远处隐没在云雾中的残垣,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她偏过头,继续补充道,“祭坛是天泉的禁地,历来只有每一任的大祭司和下一任的祭子可以入内,但大祭司不会离开天山,所以……” “所以也没人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吗?”苏念雪猜出了她想说什么,轻声叹了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代久远,能有这些信息留下来已经不容易,其余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不过……”她眯起眼睛,试探般地轻声道,“你说你想要的不是七叶花,祭坛内的东西……就只有……” 与花伴生的血玉了。这东西天山其他地方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或许要比七叶花还稀少。虽然记载花伴玉而生,但不是说有七叶花的地方就一定有血玉的,恰相反,有血玉之处倒是一定会有七叶花。 不过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药性,或者说……除了稀少,与普通的玉石没什么差别。但也正因为稀少,所以显得…… 格外昂贵。 她忍不住瞥了眼晴岚。 总不会是为了钱财才冒险来的吧…… 晴岚自然是觉察到了她那有些诡异的目光,不过她却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相反,她的心思更多的落在了那个祭坛上。 这个地方和之前那个山谷一样,四面环山,但又不像之前那儿一样灵气充沛,若说那么珍贵的药植不在那儿而生在此处,她是不信的。 除非…… 她垂眸落在了脚下踩着的土地上。 祭坛下面另有乾坤。 第十三章 祭坛 晴岚是被半夜里的鹰唳声惊醒的。残破的屋子里篝火烧得正旺,她看了眼无意识靠着自己的苏念雪,放轻动作把人脑袋扶正了些,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外头漆黑一片,饶是她夜里也能视物此时也不能将天穹翱翔的黑鹰看个十分清楚,只能大抵判断鹰唳声的位子。 健壮的雄鹰俯冲而下,扑腾着翅膀抓住了旁边枯木的枝干,温顺地拿脑袋拱了拱晴岚伸过来的手。 鹰在没有完成驯鹰者所交予的任务之前不会回来,这说明……它安全把沈楠茵送了出去。 不过此时也不过才过去两天多,若说出了天山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 应该是遇上自己人了。 “怎么了吗?”苏念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见她站在外头不由得问了句,“这是……鹰?你养的?” 西域人善驯鹰,以往来西域时也见到过,是以她其实不会感到多么诧异,她觉得惊讶的,不过是这只鹰竟能穿越茫茫雪山,跟着来到主人身边。 “算是吧。”晴岚伸出手让它能抓着自己的手臂,“先前我说沈姑娘没事,就是因为有它。很多时候,走兽飞禽,反倒比人更容易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从小受训的鹰隼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随意攻击人,苏念雪大着胆子上前打量着这只鹰,伸手摸了摸它的翎羽。 “你打算明日带着它吗?” “不。”晴岚从随身带腰包里拿了些肉干喂了它之后振臂将鹰放了出去,“它属于天穹,不属于我。我虽然养了它,但不是它的主人。” “鹰替我们引路,我们给它们庇护,各取所需。不是主仆,更像是伙伴。”晴岚拍了拍鹰爪方才抓着的小臂,“回去吧,现在还早。还要一个多时辰才天亮。” 不过被这么一闹,其实两个人都没了什么睡意,竟就这么无言地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山谷不大,即便看上去祭坛离得比这边稍远些,也不过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被风雪掩埋的建筑上依稀还能看见旧时生活于此的祭司们画上的符文,古老的器具早已残破不堪,零落各处。 故人长辞,故里凋敝,唯有外头的那些残留下来的机括尚能让人窥得往昔的繁盛。 “小心脚下吧。”晴岚提醒了她一句,自顾自地在散落的东西上头翻找起来。 苏念雪知道她指的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山谷错落于山间,若是要穿行其中,要么像先前她们进来的那处地方一样打通冰垣,要么……就只能挖通地下。这个地方的岩石似乎要比外面那些坚硬许多,显然不适合像外头那样打通岩壁。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外面的机关会因为风雪而损坏,深埋地下的那些……恐怕就很难说了。 四下静谧无声,只能听见鞋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苏念雪大致观察了下祭坛的走向方位,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东南面的角落里蹲了下来。 这边地势比其他地方要低,积雪也更厚些,她仔细地抹去了台子上的雪,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画着不知名的符文的一块石砖。 果然…… 她虽然看不懂祭坛上那些纹样的意思,但到底机关术学得好。纵然表达有所不同,但其中的原理思路终究殊途同归,解出来虽然有些费事,但不算太难。 “晴……”她站起身来刚想喊声晴岚,却意外地听见了不远处的一声轻响。 站在不远处的晴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逐渐落在了自己脚下踩着的雪上。 苏念雪眼角抽了抽,张了张口终于道:“你……踩着什么了……” “……不知道。” 说好的小心呢?!方才还提醒自己小心脚下,现在自己却踩着什么了啊?!可千万别告诉她是最坏的一种啊…… 还没等她多想什么,祭坛底部忽然间传来一声巨响,方才晴岚踩着的地面刹那间打开,漆黑一片的洞底看得人心里发毛。 “晴岚!” 饶是她轻功好,一瞬间的失重感仍旧是让人猝不及防,她反应极快地甩出勾爪扣住了边缘,这才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没事。”她顺着铁索重新爬了上来,开口时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颇为心有余悸。 “下面是什么……” “……太黑了,没看清。”晴岚深吸了口气,侧头看向她,“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苏念雪摇了摇头表示理解,毕竟她不会机关术,这一点在前面过冰洞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虽然已经足够小心,但机关术这种东西,不知者怎么样都很难防范的吧。 “现在的话……”苏念雪叹了口气,苦笑道,“本来刚才已经找到开关了,你这一踩,短时间内那边的机关是不能用了,这个周期是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要等吗?” “下去会有危险吗?” “……不清楚,错误的机关会带来什么全看布置者的性情。”苏念雪抿唇想了想才继续道,“下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怎么说?” “如你所言这个地方与世隔绝,几乎没有外乡人。祭坛又是禁地,只有大祭司和继任者才知道内里乾坤。但既然是同族,就算稍有不慎闯进来,念及同族情谊应该也不会设下危及性命的机关才是……” 晴岚闻言沉默了片刻,她看着黑漆漆的洞底,轻声问了句:“如果……如果是你设下的机关,你会怎么来?” 如果是自己设置机关吗……她垂眸思索着。既要保证同族的性命无虞,又要让恶意擅闯者断送生机……如果这个突然出现的深坑不致命…… “那这下面就不会有机关……除非擅闯的人想更进一步往里走,那时才会有真正夺人性命的机括。” 但这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猜测,只是推演,根本做不得数。 晴岚听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重新固定住铁爪,道:“既然如此,就下去看看吧。” “诶?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错了的话……” “如果你要等机关恢复重新运行,你也不能确定要等多久。”她扯了扯紧扣着的铁索,淡淡道,“若是要等一个月呢?我可以等,你行吗?” 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但谁都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 她也的确等不起。 师父说能保证人活下来,只要她在七月前带回七叶花,但也只是最多等到七月。其间若是有什么闪失,她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 只能冒险看看了…… “好……我先下去吧,若是下面有什么机关,我也能先解了……” “不用,一起下去。”晴岚把手里的铁索扔给她,从怀里掏出了匕首,轻描淡写道,“我不用这个。” ……行吧,也就是你轻功好才敢这么乱来。苏念雪抓着绳子往下的过程里看着这人爬墙的动作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听说有些江湖倒斗摸金的人极擅游墙之术,即便绝壁也可来去自如,但显然这人不可能是干这行的。不过这身手看着这般熟稔,她怕不是属壁虎的…… “你跟着我,别离太远,不然万一有踩着什么机关可就麻烦了。” 大概是自觉理亏,她倒是少有地顺从点头。 低矮,只能猫着腰往前走,前头似是隐隐地有些光亮透出,不过这种地方约莫二百年没人来了,哪儿来的光?苏念雪打着火折子缓步往前走,目光里头透着些疑惑。 “这是……长明灯?”好不容易走过了一片漆黑的,她望着石壁上依旧燃烧的灯盏惊叹出声。 闪烁着的灯火照亮了宽阔的石室,同祭坛上一模一样的众多符文散落在石壁上,随处可见的羊皮卷沾了尘土,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有几具枯骨零星地长眠于角落里,俯首跪拜的模样像极了书卷中那些祭拜神灵的信徒。 苏念雪把手里的火折子灭了,往前走几步捡起了地上的羊皮卷。 只不过把上头的灰尘抹去,记载的却是西域的文字,她虽然能说胡语,但西域各国文字驳杂,根本不可能认清,无奈之下,她将目光投向了盯着那几具白骨出神的晴岚。 “你能看明白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是祭词。”晴岚略略扫了两眼,微微拧起眉,“有些细节看不明白,但大概是记录了某次祭祀的过程和占星的结果。落款是容东十七年,不过容东到底是哪位大祭司我不知道,记载太少了。这种写法和开头基本上都是祭词,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其他不一样的。” 说完她也不管苏念雪还想问什么,就这么径直地走向了那边的尸骨。 所以为什么会对白骨那么感兴趣……苏念雪嘴角抽了抽,只得自顾自地去翻找散落一地的羊皮卷。 “那些白骨有什么不对吗?”至于看了那么久吗…… 晴岚伸手捻了点地上的土嗅了嗅,起身过去道:“那些人……是自杀的。” “自杀?”她直起腰皱眉道,“怎么说?” “是西域的一种毒,叫做紫夜,炼制的原料就是你要找的七叶花。”她拍了拍灰在她旁边坐下,翻看着收集过来的羊皮卷,“那些尸骨旁边刻了字,虽然字迹潦草,但大概意思都是一样的。” “什么?” “绝境封山,吾等愧对鲜卑先祖。” “……鲜卑?”她怔了下,看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就有着鲜卑人的血脉…… 晴岚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你觉得我还会去踩那劳什子的机关?” ……说的有道理……鲜卑虽不似汉人那样人数众多,但分支也是错综复杂,这一支若是一直隐居深山,也不会与其他鲜卑人有太多交集。 不过说的绝境又是什么…… “那羊皮卷上用的是鲜卑族的文字?” “……不完全是,更像是鲜卑文字和古西域语混在了一起用。”晴岚看的也是很头疼,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这上面就是之前你给我看的那份祭词的年份外出的人带回来的东西,类似信笺。” 苏念雪愣了下,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道:“写了什么?” “外面的一些情况,还提到了……” “嗯?” “中原。” 第十四章 故国悲歌 “说中原战乱,有可能会危及到这里,所以特地托同行的族人回来时带回来了这封信问候族中长辈。落款是容东八年。”晴岚端详着手里字迹不清的羊皮卷,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看字迹,还不算太模糊。估摸着也就两三百年间的事情。这个时间里能危及到天山的……” “你的意思是……” 能够波及中原的战乱,还是两三百年间……大梁立国前夕前朝的藩王作乱吗……苏念雪托着腮往前倒推时间。前朝混战的时候中原大乱,南北各地藩王自立为君,征战不休,打了起码有五六十年……容东八年说中原混战,那应当就是这个时候。可按照晴岚的说法,西域古籍里对这个古国的记载,到差不多大梁初立就已经灭国,那么……会是和大梁有瓜葛吗? 在她思考的时候,晴岚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迈步走到那些布满尘埃的石刻书架旁,目光快速在上头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处积了厚厚的灰的角落。 “怎么了?”苏念雪注意到她的动作,拍了拍衣摆的灰凑过去看,却被猝不及防之下呛得直咳嗽,“咳咳咳……你……你做什么……” “你不是好奇我之前为什么一直在看那几具白骨吗?”晴岚却是毫不在意地拍去羊皮卷上面的灰,抬眸看她时琉璃眸子微微眯了眯,“有的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嗯?她闻言愣了下,转头看向那些森森白骨。她看不懂鲜卑语和古西域文字,但大抵也能猜到这几个人的身份。 晴岚说这几个人是自杀,死在这种地方,中的毒又是七叶花所炼,还是以这样跪伏的姿态。 这些人,是祭司吧…… 她脑海里想起了晴岚先前所说的那句话。绝境封山,愧对先祖。 隐于天山深处的神秘古族,又有机关术护持,不可谓不是占据了天时地利,这样的一个部族,能遇上什么绝境惨遭灭族呢?就算大梁开国传奇的墨翎铁骑也不可能开赴这茫茫天山,现在燕北剽悍的狼骑也同样做不到。 等等……天时地利……她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瞬间抓住了什么。最坚固的城池,要攻破其实也很简单。外部再坚不可摧又如何,若是内里动摇,那便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苏念雪缓缓转过头去,对面站在书架旁的晴岚晃了晃手里的羊皮卷,目光里的了然仿佛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是……内乱?” “嗯。”她把看完了的记录放了回去,拍去了手上沾的灰,重新找了卷手札翻了起来,“更准确一些,是先内乱,再外忧。” “三十七年,吾忧族人安危,遣人外出召回在外历练的离青,却不料此去虽唤此子归,性情愈发阴郁。吾念及此子天资上佳,乃族中继承吾职之不二人选,决意费心教导,去其浮躁之性。谁料同年冬月,外族闯入雪境,吾启开先祖所设之机括抵御外敌,谁知那外族人竟早已事先了知机括精要所在……” 苏念雪听着晴岚一字一句地念出手里的手札所写的字句,张了张口终是开口打断。 “是……那个叫做离青的人吗?内乱,不如说是背叛?” 这份手札……应该就是那个叫做容东的大祭司所写,继承大祭司……离青是当时的继任者吗?可若是继任者,明知来日这族中大祭司的位子一定是自己的,为什么还要勾连外族?不仅有违自己师父的心愿,还害了自己的族人…… 他所求究竟为何? 晴岚看了她一眼,似是轻叹了一声,道。 “山中草木皆为奇珍,明知价值却因先人避世而困守深山,你觉得,所有人都会甘心吗?” 她的话让苏念雪下意识捏紧了指节,秀气的眉缓缓皱起。 “代价是这么多条人命?” 晴岚却只是唇边勾起个嘲讽的弧度,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她不说,自己也不是不明白。有信笺自外遥寄而归,自然就说明有族人是可以被允许外出游历,看遍了中原的繁华山川,又有多少人愿意再回来呢?当年鲜卑先人为何在此立族已不得而知,岁月悠悠,年轻一辈看惯了外头的繁花似锦,自然渴望入世施展。可像祭司一类的人却更愿意偏安一隅,守着这一方清平,时间久了,自然免不了生了间隙。 再加上这满山的药植,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珍奇,就好似明知自己手里握着重宝,却无处可用,这等郁闷,时日一长谁能忍得了? 只不过大抵是碍于祭司的威严与祖辈的告诫,这才勉强压住了这些年轻人。 但隐患既已埋下,就总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那个时候,就是灭族大患。就算不是离青,也还会有无数个离青。 只不过这个人刚好生在了这个时候罢了。 “那个时候西域也在战乱。”晴岚终于翻完了那一堆手札,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埃,露出了个颇为嫌弃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谁也不服谁,动不动就是战乱,这种时候,有个人透露出有这种地方的消息,自然就格外地惹人垂涎。但天山危险重重,单凭一国的力量决计是不行的,于是……各国国主挑选了国中最为精悍的军士,依照离青给的线索,来到了这儿。没了机关术庇护,那些人杀了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再简单不过。” “那……这些祭司呢?” “祭司虽然都是百里挑一,但终归人数太少。而且祭司也不是全都会武功,就像大梁朝廷上有文武官员之分,祭司也有。”她展臂伸了个懒腰,声音里似乎听不出喜怒,“无力保护百姓,大概是觉得无言苟活于世,选择了同外来者同归于尽。” 晴岚背过身去,目光落在那些枯骨上。 “这些是最后为数不多活着的祭司。”在苏念雪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明澈的眼睛里透出了三分悲戚,“这个地方,原本是每任大祭司继位之前的考验之地。这个地宫,是让历任大祭司明组训,知前路。前头还有两道机关,考验祭司之能还有心性。过了这两道关卡,才能看到大祭司所真正掌握的那些本事与……后山的药谷。容东大祭司知道离青一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不会从这边走,而会带着人,走另一边真正毫无障碍的通道。于是……” “于是什么……”苏念雪心跳得快了些,依稀猜测到了什么。 这些祭司含恨自尽于此,那么身为领袖的大祭司…… 恐怕更悔,更恨。恨离青,也恨自己。 “他将离青和外来者带入另一条,也就是你之前在上面发现的那个机关。然后……放下了断龙石,将自己与他们,永远埋葬在了这地下。这样……也算是尽了自己的最后的职责。” 苏念雪轻轻合上眼,心里有些酸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这只是个普通隐居于此的部族,那即便有人想出去,恐怕也不会造成这般悲剧。她无法体会当年这些祭司的悲怆,但却真心实意地觉得悲哀。 这世间有君子,就会有小人。有人无私,就有人会自私。但这些东西,其实要较真论起来,也没什么对错可言。 站在这些已逝者的立场,离青是罪人,是不可饶恕的。 但若是站在离青来看呢?能被选为下任大祭司,难道无人考量?他大概和从前的很多人一样,想要壮大部族,只是选择的方向,与族人背道而驰。 他可悲可恨,却也可怜。大抵可怜人必有可恨处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如今后人看来,不论是昔日荣光还是那悲惨的落幕,都只是过往了。 昔日英灵埋骨于此,与这片土地同归同葬,永远守护着这片茫茫大雪下的百姓魂灵。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那边的通道是走不通了,阴差阳错,这也成了唯一通往药谷的路。”晴岚转过身来,见她的模样像是犹豫了下,竟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是曾经每一任大祭司走过的路。” 苏念雪唇边勾起个笑,定了定神道:“是啊,如今轮到我们来走了……你有鲜卑血脉,虽然不是这一脉的祭司,但也算同宗同源了吧?还真是……巧啊。” “你说的不错,是挺巧的。”晴岚侧过头看了眼那些白骨,突然把手上的背囊递给了苏念雪,“嗯……劳烦帮我拿一下可好?” 苏念雪依言接了,看着她颇有些不明就里。 只是接下来,她的眼睛蓦地瞪大,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年轻的剑客解了剑放在一边,她望着一具具枯骨,撩开袍子缓缓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俯首下拜。 她的表情隐没在面具下,苏念雪看不清,但抬眸的那一眼,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三分伤怀,七分敬仰。 故国虽已淹没于沧海洪流,只余山间悲歌回响,但…… 英灵不朽。 第十五章 铜人阵 “咔哒——” 随着一声轻响,面前的石门轰然打开,石壁上挂着的长明灯闪着幽暗的光,尽头依稀可看出是个石台的模样。 从这里进去,就是祭司考核的第一关了,也不知道所谓的考校能力是考些什么……如果按照外面的那些东西来看,说不准是机关术,但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如果是机关术让你破,你有多大把握?”晴岚突然停下来道。 “……不好说。”苏念雪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斟酌着想了下道,“我对他们的机关术布置不熟悉,虽然道理相通,但……要解出来还是需要时间,更何况你也说了,这是每任大祭司继任前必经的考验,自然不会简单。怕只怕……他们会把机关术和其他的什么东西融合在了一块儿。” 晴岚站的地方和石台只隔了几尺远,稍稍往前迈几步就就相当于踏了上去。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望着苏念雪道。 “如果……只是让你看呢?” “什么意思?”她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你要自己进去?” 太危险了……就算她武功够好,但机关术这种东西本就是四两拨千斤的道理,她再强也终归是人,如果错一步……就有可能因此丧命的啊。 “放心,我不会有事。”晴岚把身上多余的东西扔了下来,利落地抽出了剑,“所以……专心破机关术吧。能不能出去,全看你了。” 这人真的是……太乱来了……苏念雪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上了石台中央。 她不知道晴岚是以怎样的心情走上去的,石壁上的长明灯灯火不断跳动着,像极了她此时不安的心境。 冷静下来想,其实晴岚这样的做法不是没有道理。她不会机关术,若是碰上了自然只能自己来,但同样的,这里肯定考校的不仅仅是机关术,而自己的武功不如她,自保的能力自然也是如此,若是在解机关的同时还要分心自保,那也未免有些难为人了。 只是虽然明白这个理儿,还是会忍不住为那人捏了把汗。 思虑间,石台上不知何时起了风。 这个地方深埋地下,哪会有什么风。晴岚眼神凝成了一线,握剑的手骤然间绷紧了起来。 来了! 这……铜人阵?在外头看着的苏念雪眸子蓦地瞪大,她看着刹那间从地底冒出来的铜人,眼底光晕一闪而过。 师父教过这种阵法该怎么破,但难处就在于要看清这些铜人的挪动轨迹。这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她咬着牙,药王谷的辨微之术被用到极致,她在心底默默祈祷。 晴岚,撑住啊…… 铜人不知苦痛,只会按照当初设下机关之人的意愿运行攻敌,所以仅仅砍掉手脚几乎并没什么影响,而且这种诡异的变阵方式,真的很让人头疼。晴岚剑刃扫过面前铜人的身体,锋锐的剑刃转瞬间将其劈成了两半。 不过她说的她不会踩到机关,倒是真的有自己的办法。 虽然她不懂得机关术,但也大抵猜得到。当年布阵者设下这处机关是为了考验后人,那么……在这样的一个阵法里,会考什么? 机关术、阵法,还有……祭司的冷静。 生门和死门都在方寸之间,的确是稍有不慎就会中招,但是…… 谁说一定要落地? 晴岚嘴角勾起个微不可察的笑来,她旋身借着铜人挥过来的刀刃,避过锋芒的同时一脚踩在了铜人的肩上。 顺着铜人挪动的轨迹腾挪身形,足以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自然也踩不到所谓的机关,她这么做虽然不能破阵而出,但争取时间是足够了。 这种方法,估计那些当初布阵的人若是见着了,要给她气死。 哪有人这样的…… 苏念雪在紧张之余被她弄得忍不住笑了下,她眯着眼,在心底暗自描绘着整个铜人阵的形态方向。 这个轨迹……九宫?东北为生,西南为死……但……有这么简单吗? 不,不对。 “晴岚!乾位第三个!” 阵中人闻言足下步法骤然一变,她剑尖点在身旁那个铜人的头上,借力往那边急掠而去。 “喝!” 内力凝于剑上,干脆利落地转瞬将还未来得及变阵的铜人劈成了两半。 但与此同时,震位又不知何时重新多了个一模一样的铜人。 果然如此……苏念雪心下继而有了底子。 寻常九宫东北艮位为生门,西南坤方为死门。但这个地方,是反过来的。而且……一直在变动。 天山位于西域,又是西域的西北方,本为乾,但若是深一步进去,这个地方大概位于天山西南…… 再往下推…… “坤位第七个,断右腿,踩它身后三丈的石块!” “震位第二个,斩首级,左手边五尺!” …… 生死门都在不断变换,但设阵者的目的绝不仅仅在于考验破阵者是否精通九宫,还有那些隐藏在铜人身上,埋藏于它们脚下的机括与石块。 阵法、机关、身法乃至武功,无疑都需要闯入者精通才是。 难怪说祭司身负重责,这几样单单哪一样挑出去,都定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了。 眼见着晴岚重新跃上阵中铜人的肩膀,苏念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铜人的最后一次变阵,冷静道。 “兑方第六个,直接毁掉它!” 年轻剑客挥剑应声而落,携着内劲与风声的剑硬生生地在坚固的人偶身上划开口子,转瞬将其撕裂开来。 分崩离析的机括散了一地。 风声逐渐停了,剩下的铜人像是失去了动力一般,缓缓地停住了动作,如出现时一般,渐渐地回到了地底。 晴岚站在一地的碎片中静静地喘着气,她回过头去看门口的苏念雪,嘴角轻轻地勾起了个笑。 不是那种象征性的笑,是真正眼底染上三分笑意的轻柔疏朗。 整个过程少说也持续了有半个多时辰,从一开始地轻功躲避铜人,再到后来的破阵,不论是内力体力还是精力,都是个不小的消耗。 也难为她没出什么岔子。 苏念雪揉了揉额角,同样回了个笑来。头有些隐隐作痛,她拿上东西走到她身边,伸手递了个水囊过去。 “你……还好吗?抱歉,还是让你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无妨,已经很快了。”她接过来仰起头喝了一口,“你坐下休息吧,辨微之术虽然能提升目力,但却对精力消耗极大,你自己应该知道。反正阵已破,前面还有一道关卡,倒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就算你解不出来……估计我也不会怎么样。”晴岚在她旁边坐下,把水囊重新还了回去,“大不了多试几次。” “嗯?怎么说?” “你想想这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她撑着腮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天泉族人不算多,更何况是祭司,培养不易,怎么可能通不过考验就让他死在这里面?终归是……有所保留的。” “也是……” “不过还是会让通不过的人被惩罚就是了。”她揉了揉肩膀,抿着唇像是想到了什么,“大概也就让人十来日下不了床之类的……” 怎么听起来好像她亲自体会过这种事情一样……苏念雪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腹诽。还有什么叫做也就十几日下不来床……十几日下不来床的伤势已经不算轻了吧? 像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晴岚歪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个笑。 “十几日下不来床已经很轻了。” “……怎么说?” “你以为这种事情怎么样才能更快长进?”她目光闪了闪,“挨打多了,自然就会了。有了教训,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哪怕再蠢笨的人,把所有的可能都试了一遍,也会找到真正的那个答案。” “……所以你的轻功是不是摔多了练出来的……” 晴岚撇了撇嘴,算是默认。 其实何止是摔多了……从习武到如今,身上都不知道挨了多少伤,像今天的这种局面,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初最开始见着的时候,真的可谓是被打的遍体鳞伤…… “你哥哥……不管你?” “他?”晴岚好笑地看她,“他当初也一样。应该说,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摔的多少有差别罢了。你们药王谷学医,不也是这样?最后行针前,除了那些铜人,还是要在自己身上试试的。” “行了,与其想太多,不如先休息吧。”她取了袍子递给她,自己则枕着行囊躺了下来,轻轻合上眼。 “下一道关卡考的是心性,你还是养足精神再说。” 心性吗……苏念雪裹了袍子依言在她身边躺下,也不晓得要怎么个考校法……只不过如晴岚所言,辨微之术于精力上消耗过大,她头脑一片昏沉,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 虚实 连日来绷紧的弦突然松了下来,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黑沉,直到再度睁开眼时仍旧有一瞬的不真实感。 辨微之术太耗神,也不晓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本来盯着石壁的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醒了就起来,包袱里有干粮,觉得饿就吃点儿。” “哦……”苏念雪利索地收拾好东西朝她走过去,“我睡了多久?” “不长,一个半时辰吧。”晴岚指尖落在石壁上,眼底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情绪。 这是在看什么……苏念雪凑过去看了两眼,顿时觉得头大。比起先前那些羊皮卷上的鲜卑文和古西域文字,这些石壁上画着的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字”,应当说是符文或者图腾更为合适些。 晴岚瞥了她一眼,抢在她开口之前道:“看不明白。” 也是,不比汉人,图腾符文一类的大抵想相通,这些边陲的部族派系冗杂,有可能跨了个山就变了个样子。她不认得……也很正常。 不过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能是些什么呢?祭祀吗?还是……历任大祭司的什么…… “往前走吧。”晴岚收回手过去开了机关,“反正也琢磨不出来什么。” 比之先前的灯火,这边的长明灯明显要暗很多,甚至已经看不清尽头到底是些什么,前头昏暗一片,石壁凸起处的影子倒映在路上,瘆人得很。 考心性……那应该一路上不会再设机关了吧……祭司考核不像她们先前还能休息,要求的是祭司同时通过两层关卡,前面的铜人阵已经消耗极大,应当不会在后面再设计什么机关了吧…… 苏念雪跟在晴岚身后,眼见着面前的灯火逐渐暗下去,她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想去抓她衣角,却不料抓了个空。 嗯?这个距离不可能啊…… “晴岚?” 没人回应。 苏念雪心里咯噔一下,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这条不宽,没理由听不见的。除非……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考核了。 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继续迈步往前走。 眼前的迷雾似是一点点被拨开,再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场景竟是分外熟悉。略有些刺目的日光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虽然明知是假的,但也不得不承认,太逼真了,就好像自己真的……回了那儿一样。 她望着眼前御笔亲书的鎏金匾额,心下滋味竟是有些复杂。 安阳侯府。 “怎么不进去?难不成这么久不回来,还忘了这是自个儿家了不成?嗯?” 有人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的温暖与那人温和的声音霎时间让她的心颤了下,她僵硬地回过头,入眼的眉目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怎么会……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还生气呐?”男子见她的模样,撩开袍子蹲了下来,他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笑得舒朗,“阿爹错了,小雪原谅阿爹好不好?你也知道的嘛,你祖父也想见见你,所以……乖,听话,和阿爹进去,好不好?” “……阿爹……”苏念雪喊这一声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束,不再是天山雪域里的皮袍裘衣,而是……长安贵眷的锦衣华服。 若是没记错,这是自己最开始回到安阳侯府的那天。 她被牵着往里头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那张自己都快要忘记的脸,久违了的酸涩感涌上心间。 已经……快十年了吧……从自己九岁那年父亲战死疆场,自己就被送去了药王谷学艺,几乎再没回去过。 安阳苏氏乃大梁立国时受封的一品侯爵,自是家世显赫,但父亲身为嫡系血脉却无意于朝堂,反而浪迹江湖,无爵无职。母亲便是个毫无背景的江湖女子,父亲当初擅作主张娶了她,苏家本是不同意的,但无奈拗不过父亲,终归还是点了头。 只是比起回长安,他还是更愿意四方游历,若不是那年燕北南侵,边关告急,他也不会回去。 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自己眼前上演,不同的是,没有了边关战火,也没有了先前的那些纷争。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说最后一道关卡考验的是祭司的心性。 即便清楚眼前这一幕幕只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记忆,但幻境里的完满,是人内心深处始终抱有的一份念想。就算明知是幻境,也不忍心去打破。 因为求不得,因为意难平。 “……谢谢。”她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 “小雪?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幻境,但是……还是谢谢你。”苏念雪往后撤了几步,看着他的眼底含了三分笑意,七分释怀,她笑着低下了头,轻声道,“谢谢你还能让我见他一面,让我能够再叫他一声……父亲。”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已经近乎只是低喃,但随着这一声落下,周遭的景物逐渐变得虚幻起来,面前人的眉眼渐渐模糊,遥不可及,苏念雪轻轻合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与意识逐步下坠。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渐渐清晰的声音。 “苏念雪?苏念雪!” 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甩了甩脑袋,这才看见自己面前的晴岚。 “你……”晴岚皱着眉,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她刚开口,面前的姑娘却是低着头,突然伸手一下紧紧抱住了自己。 她的身体骤然僵住,抬起手想把人推开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强压着情绪的一句。 “抱歉……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于她而言,这个距离其实可以说是非常不适应了。晴岚垂下眸子,原本皱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她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发抖,至于因为什么……她也不是猜不到,毕竟,这个幻境也不是只有她经历了。 再强大的人……也是会有软肋的。揭开人内心深处的伤疤,重新给了一个完满的结局,这种自欺欺人的幻境……真真是惹人生厌。 她看着被自己放在一旁的玄铁长剑,像是思量了许久,终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抱了抱苏念雪。 “往事不可追。” 人终归是要向前走的。只是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啊。 苏念雪抬起头的时候眼眶还有些红,但没有泪迹,想来还是忍住了。 “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她揉了揉眼睛,轻声问了句。 晴岚捡起剑在她身边靠着石壁坐下来,垂了眼睛道:“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你多大?” “六年前,十二岁。”她像是有些疲惫地合上眼,声音有些低,“像我们这种人,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浑身上下都被血染透了,如果只看着过去,连现在的东西都抓不住。” “……为、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即便我愿意说,你也不明白。”晴岚睁看眼看了她一眼,“倒不如说说你自己,反应那么大。” “你知道我是苏家人吧?”苏念雪却没正面回答她,反倒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来。 晴岚眉梢一挑,淡淡道:“长安城,还有第二个与洛氏交好的苏家么?” 也是……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暴露得彻底……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对药王谷和长安权贵这么熟悉…… 她仰头看着长明灯落在石壁上的倒影,道:“那,你知道十年前北境打的那场仗吗?” 晴岚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抿了下唇才点了头。 “当年苏家领兵的先锋将军苏玄……是我父亲。”她歪过头,像是在追忆什么,“当年他就是死在了北境。” “其实他本可以不用去的,但……是为了我和阿娘。苏家的二公子,娶的是个江湖白衣,你也知道那些权贵会怎么想……所以,为了堵悠悠众口,也是为了给苏家长辈个交代,他主动请缨去的北境,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十年了,我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 那个幻境很逼真,但到底不是真相。这些年有的时候她会想,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是苏家人是真的,但一开始苏家长辈的抵触也是真的,她是药王谷弟子是真的,但她终究不算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也是真的。 真与假的界限,有的时候真的可以变得很模糊。 就像在幻境中,只要自己认为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对于有些人而言,幻境的美好,足以让他们抛下所谓的现实。 “你也说了,你都已经快要记不起了。”晴岚静静地听她讲完,轻声开了口,“人生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有时并不由你。但既已无法改变,不如在既定之中做些自己想做的。你是苏家人,生来属于庙堂,但就如你父亲当年一样,也可以游历四海,踏遍山河,纵然最后……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虽有遗憾,并无后悔。你比他,大概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你是药王谷的人。安阳侯爷失去了一个弟弟,大概也不愿意再失去一个侄女。” “与其为了一个幻境中的东西伤怀,不如向前看看。”她起身拍了拍衣摆,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这大概才是你父亲想看到的东西。” 第十七章 剑影流风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走出地宫时苏念雪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眼底露出了些许疲乏的神色。 天边雾蒙蒙的一片,地上还有新落的雪,踩在上头滑的很,稍有不慎就是摔一跤。 狭窄的一条雪道蜿蜒曲折地通向山顶,冷风倒灌进来,叫人瑟瑟发抖。 看样子是要往上走了……苏念雪紧了紧衣领,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过…… “我们回来时还要再走一趟原路吗?” “嗯?不用。”晴岚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管是机关术还是幻境,始终都是人做出来的,闯过一遍自然需要复原,就像你最开始在冰川里破去的那几个机关一样。这里之所以留着,我想……” 她略微垂了眼,道:“还是容东为离青准备的吧。毕竟……如果当年没有那场灭族之祸,他应该就是下任大祭司。” 只可惜离青再不会有机会看一眼这个祭司考核了。 “其实就算离青有机会能……”苏念雪只是摇了摇头,“他能过铜人阵,却也过不了幻境心魔的那一关吧。” 执念太深,天性偏激,其实……本就不适合作为祭司培养的吧。这样的人……有天分,但也最危险。 容东一时的心软换来的是灭族的悲剧,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晴岚倒是不在意这些,她扯了扯兜袍,扬了扬下巴示意另一处的山峰。 “那个就是天山的顶峰。也就是……他们说的鲜卑神山。” 苏念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高耸的山峰破云而入,锐利峻拔如出鞘的利剑,直指天穹,即便隔得很远,即便云雾掩住了大半绝壁,也依旧能窥得其间险峻。 “鲜卑古语里面,有一个说法。”她放缓了脚步,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远处的高峰上,“九天玄鹰撞天穹,气绝后肉身化为鲜卑神山,血流之处冰雪消融,哺育最早的鲜卑先人。是以族中儿郎当如玄鹰,有击天穹之志,不畏死之心。之前在他们的羊皮卷上看到的。” “看到的?你原本……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自小长在中原,其实算不上鲜卑人。再者,这一代居于中原的鲜卑人,大多也以汉人自居了吧。”晴岚伸手翻过冰障,顺带着把她拉了过来,“到了。” 山顶的风比下头更大,苏念雪忍不住抬手挡在面前,她眯起眼,顺着看了过去。 寒风下,寥寥几株还未完全开花的细小花株在雪地中摇曳着。 “这就是……七叶花?”她迈步过去蹲子,“七叶七色,极寒无味……伴血玉而生……” 只是……这还没开花啊?而且,传闻中伴生的血玉又在何处?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晴岚。 “伴血玉而生……”晴岚缓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摘下了左手的鹿皮手套。 “你要做什么?”这种天气摘手套?她…… “你也说了,是血玉啊。”她抬眸看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抽出短匕在自己指尖划了道小口子。 血滴顺着指骨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花苞上。 “以血催花……”苏念雪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慢慢绽开的花苞,“那血玉?” “在底下。”晴岚抹掉手指上残余的血渍,匕首用力扎进地面,把下头的整块玉石撬了出来,“把花拿好。” “等等。” 晴岚闻声回过头有些不解的地看她。 苏念雪把花放进了随身的衣袋里,伸手把她的手拽了过来。 指尖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看着还是有点瘆人。她从行囊里拿了些伤药过来洒在了上头,顺带着拿绷带缠了一圈才帮她把手套带上。 “别不拿小伤当回事,这可是天山。” “……多谢。”晴岚冲她微微颔首,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几分复杂的心绪,“走吧,是时候出去了,把东西收好。” 这已经是第二遍强调要自己把花收好了……平常她会说这么多回吗?苏念雪眉头一皱,觉察出几分不对味来。 “出口有什么?” 晴岚闻言眉梢一挑,道:“反应过来了?” 她站定细想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雪崩?人为的……魔教?” “嗯……不过只是猜测,若是没有自是再好不过。就怕……有人想做黄雀。”晴岚抱着剑,站在冰壁前,“走吧,只有这一条路,你还能不出去了不成?黄雀……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想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晴岚跳上冰障,头也不回道,“若是你害怕,可以现在里头等着。” 苏念雪跟着她翻过去,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又反应过来她此时背对自己看不到,开口补了句。 “不用。” 她跟着她快步走下山,想了想还是问了:“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魔教的人。”她眼底现出三分凝重的神色,轻声道,“能走到这儿来的魔教教众,恐怕不是泛泛之辈吧?” “那又如何。” 少年人随手搭在腰间悬着的玄铁长剑上,目光凛凛,浅淡的一双琉璃眸子里竟是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苏念雪被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恍了一瞬,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走远,她忙追上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 “若真的死而不僵,边城哪来的这些年太平?”晴岚不以为意道,“留着他们一口气,只不过是为了给西域诸国提个醒,叫他们别忘了一些旧事。只是不曾想到有些人还是不安生。” 旧事?想来说的是二十年前平西域之乱吗……自那之后西域诸国再也没了聚集一处的可能,战乱不止,内乱不绝,对大梁而言倒是解了西境的威胁,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不过……留着他们一口气?什么意思…… 她跟在她身后,思绪翻涌间一个词蓦地浮现在脑海里。 制衡。 她身上有西域守军的令牌,必定和军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西域内斗,收益的……就只有大梁。 如今魔教想要再度兴风作浪,强行集结西域诸国的兵力,难怪她要阻止……只不过……这和她想要找血玉有什么关系么? 前者已经可以连成一条较为清晰的线,但后面这个……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她们已经重新踏在了破败的祭坛上。 天空中有隐隐的鹰唳回荡。 晴岚眼风一扫,伸手拦下了苏念雪。 她回过神,转念间就明白了什么,隐没在袖中的指节暗暗扣上了银针。 “滚出来。” 鹿皮短靴踩在雪地上的吱呀声慢慢响起,十余个影子从各处残垣断壁的遮蔽下慢慢走了出来。 黑袍暗纹,赫然是魔教的图腾。 “我还想着是哪个,没想到竟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领头的男子一张脸生得相对西域人而言有些过分阴柔了些,趁着这么一身衣服,格外地让人不舒服,“那娘儿们估计可没想到,她一手建立的黑鹰……”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间一花,等他反应过来时,剑刃的寒光已然直逼面门而来。 年轻剑客的身影宛若鬼魅,转瞬间已经闪身至他身前,长剑锵然出鞘,清越的鸣声此刻却像极了索命的咒音。 他反应还不算慢,连忙抬起了手里的弯刀横在身前一挡,铁器相交,钝痛自腕骨蔓延至整条手臂,险些弯刀就飞了出去。 没人看清晴岚是怎么越过前头好几个魔教教众的阻拦到他面前来的,就连下意识用上了辨微之术的苏念雪都没完全看清她的动作。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与气劲……比先前她和沈楠茵比剑,甚至先前那波魔教教众……都不知强了多少倍。 难怪敢毫不把魔教的人放在心上……她下意识在心底做了比较。这样的功夫,就算是那些成名已久的江湖豪侠,也有了一战之力…… 她才十八岁啊。 “他妈的……上!老子要砍了她脑袋点天灯!”领头人的脸色霎时间黑了下去,那一剑猝不及防之下把他整条手臂几乎都要震麻了,若不是自己的刀经特殊锻造,恐怕就是个刀毁人亡的下场。 自他接任左护法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内力裹挟于剑刃之上,晴岚足下步法一变,还不等魔教众人形成合围之势,她腕骨一翻,旋身以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甩开后头的刀锋,同时剑尖上挑,转瞬就把自己面前的两个魔教教众抹了脖子。 还不等血喷溅而出,她借着身后迫近的刀的力道,一脚踩在了他们的刀尖上,长剑在她手里调转了个方向,利落地划破了那些人的喉咙。 似惊鸿,若游龙。剑影纷飞如风,即便皑皑白雪之上已是鲜血滚烫,她身上却未曾沾上半分血迹。 苏念雪一时看呆了。 剑随心走,随意转,和着一身鬼魅般的轻功身法,足以让任何人惊叹称赞。 但在惊叹之余,她也觉察出了几分不一样。 不单单是速度与力道的差异,晴岚的剑法轨迹还有足下的步法,变了。这不是她先前同沈楠茵比剑时候的剑法,虽然看上去同样迅疾,但……要凌厉得多。 她现在的这一套剑招……更像是专门为了……为了杀人准备的。 显然这群人的败局已定,但就在此时,领头的左护法却突然朝她冲了过来。 只要抓住这个女人,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他如是想到。反正如先前所知,这女人只是个药王谷的大夫没什么旁的本事…… 只是他的思绪也就断在了此处。 电光火石间,面前的女子足下步法虚踏,侧身躲过了刀刃。几乎同时,晴岚的剑已经利落的划过了最后一个魔教教众的脖子。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软剑的剑锋已经没入了心口。而自己的刀,离她的颈侧还有一尺远。他至死都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女子竟然藏了这么一手。 冰冷的剑从他胸口抽出,滚烫的血撒了一地,他瞪大了眼睛,无力地跪倒在了雪地里,气息断绝。 苏念雪低头看着殷红的鲜血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僵硬地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琉璃眸子褪去了方才的冰冷,一如往常般清澈漂亮,晴岚手里的剑也还残留着血迹,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软剑上,却又复而抬起,静静地望着她的脸。 恍神间,她突然间抬起了手,指尖落在了她眉骨间。 苏念雪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脸上沾了血。”晴岚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摊开手给她看,“剑不错。” “……你……不问什么吗?”苏念雪握着软剑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收紧。 “没必要问。”她抓了把雪擦去剑上的血,重新把剑插入剑鞘,“问你为什么杀人?还是问你为什么能杀人?没必要。你不杀他,他就杀你。就如这雪山中的生灵,不过是为了生存,无谓是非善恶。至于是不是第一次……这种问题更没有什么意义。” 苏念雪学着她的样子抓了把雪擦剑,听到她后面的话沉默了半晌,才接了话。 “我知道。”她垂着眸,慢慢把剑收了回去,“我是医者,应救人,但我亦是这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人,手上哪能不沾血?况且……如你所言,非他死,就是我亡。” “明白就好。”晴岚微微颔首,道,“走了。” “晴岚。” “嗯?” 她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 “他说的,黑鹰……是什么?” 第十八章 北地玄鹰 有风吹起少年人的额发,本想着她会觉得不悦,但苏念雪却意料之外地没从那双浅淡的琉璃眸子中读出愠怒或警告的神色来。 “若是你不愿意说的话……” “你等等。”晴岚抬手示意她收声,她偏过头,眸子里闪过一瞬放松的神色,恹恹道,“出来。” 苏念雪闻言一愣,这里……还有谁?魔教的人?不对……如果是她不会是这个样子…… “哎呀小九儿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呀。”年轻的男子脸上挂着同晴岚一模一样的面具,笑嘻嘻地从后头转了出来,顺带着拉出来个熟人,“沈姑娘,你这藏匿之术还要多练习才是啊,你看,若不是你,我就不会这么早被发现了对吧?这位……苏姑娘?在下沈十一,要我说啊……” “你再多话,我就叫三哥把你丢去训鹰场。”晴岚弯腰从地上抓了把雪毫不留情地扔了他一脸,“其他人呢。” “山下啊。我说小九儿,做人呢,不能这么冷淡对吧?你看这茫茫大雪,就我一个人上来找你,很够意思了不是……” 当然,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他可不想在这儿被晴岚打一顿。 太丢人了。还是在两位美人面前。十一如是想道。 “其他上山的魔教呢?”晴岚抱着剑道,“故意放这几个人过来,你是觉得我很闲么?” “诶,这你可就误会我了。”十一一脸严肃,像是煞有其事的模样,“西域守军上不来,咱们的人又有限,只能把这些漏网的鱼儿交给你处理了不是?” 这厢两个人斗嘴斗得欢,另一厢沈楠茵默默凑到了苏念雪身边,关切道。 “可还好?那日……” “还好,我运气不错,没被雪崩给埋了,只是擦伤,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念雪嘴角勾了笑,打量了她一番道,“倒是你,是怎么会和……这位?在一处的?” “啊……”沈楠茵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一日晴岚下去找你,叫了鹰领我出去,就半路上遇到的,那时他刚解决完一棒子魔教的人,我看他能唤那只带我出去的鹰,还有那身手路数,大概就晓得了他约莫是和晴岚一样的人。本来他是想让我先下山的,但我放心不下,就跟过来了。”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地垂眸。原路被封,即便是由鹰领路也要兜很大个圈子,想来她遇上这个人也是在那个时候…… 见她垂眸思索,沈楠茵叹了口气继续道。 “说起来,我还要同晴岚道声抱歉。先前……是我误会她了。” “怎么说?” “看她那副样子,总觉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不过……那只鹰,还有后头遇上的这个人,才让我知道她究竟是谁。”沈楠茵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远处交谈的两个人身上,“你还记得上山前我问你的那个吗?黑鹰。” 又是黑鹰……她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下意识地瞟了眼晴岚。 “那个黑鹰……是什么?” “说起来我也是听以前兄长说起的,没想到真实存在。”她深吸了口气,一点点解释道,“与其说是门派,黑鹰不如说是一个组织,一个存在于西域和北境的组织,专门负责保护来往客商与大梁的走卒百姓,有点类似边城守军的活儿,但不同的是……他们深入边境,甚至有些时候为了边疆安稳还会刺杀敌国臣属……但他们却不属于大梁的边城守军,是个独立的组织。不过……说到底干的这些事,守军也不会不知道,里头的联系,也是千丝万缕。” 和边城军队联系密切的组织……却又不隶属于大梁军方,换而言之……江湖人?苏念雪垂眸思索着。这样一个神秘的组织,她从未听人提起过,哪怕是当年的师兄师姐,也只知道他们是护卫来往客商的人罢了。 “那……你知道是谁一手组建的黑鹰吗?” “这个倒是不大清楚。但……知道一个人,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那位轻功第一人,好像是叫……嘶,离月。”沈楠茵眼底浮现出几许敬仰的神色,“虽然……没人知道黑鹰到底是什么时候声名鹊起的,但至少离月这个人,就是黑鹰。二十年前从西域到中原,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人,她那天下第一轻功的名头,也是不少前辈亲口承认的。其实想想也觉得没错,在这种地方,黑鹰做的那些事,哪个不是凶险万分,身手好,也实属正常。” “没你们想的那么夸张。”十一抱着刀从那头走过来,唇角勾着笑,“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同你们一样,有喜有悲,除去那些你们所谓的武功,我们和寻常江湖人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有些东西,黑鹰也好,西域守军也罢,都只是个人的选择。” 他与晴岚不同,虽说装束一样,但却能明显感觉出他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三分笑意。 这些日子与晴岚的相处,她其实能觉察出来这人本性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冷淡,相反,她人不错,若是不然,她大可以抛下自己,毕竟雪崩那一次即便是她也决计挡不住,她却还是冒险下来找自己…… “黑鹰二字,其实是边城守军看着我们随身的鹰隼给我们起的称谓,也自然就用了下来。”晴岚靠在边上的树边,淡淡开口补充道,“黑鹰的雏形是那些沿路常被劫持的商旅受害后自发组成的护卫,但那时的西域尚在魔教管控之下,自然不太平,渐渐的……也是当年西域哪一战之后,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离月,带着一些心有仇恨之人……相助灭了魔教大半人马。从那时起,就有了黑鹰的名头。” “可你……不是中原人吗?” 中原的人,为什么会做了黑鹰? “谁说黑鹰只能西域人来做?”十一笑着摇摇头,“自西域那一战以后,也有中原人跟着离月前辈走的,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待在西域了。这事儿,苏姑娘应该问家中长辈也是知道的。” “那你们……” “当年那些黑鹰的后人。”他眉一挑,瞟了眼一边的晴岚,笑道,“你们口中的离月么……真名应当叫做晴离月,是小九儿的阿娘哦。” 什……什么?!沈楠茵蓦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扭头看了眼晴岚。她是……不会吧…… 她实在无法把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同面前这个姑娘联系在一起。虽然晴岚的轻功绝对称得上卓绝二字,但……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行了,其余有什么想问的,下山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晴岚摆手示意十一别再说下去,目光却又复而落在苏念雪身上,“除去魔教的事儿,山下的那些西域守军,怕也是来找你的。” “找你?念雪……”沈楠茵愣了下,疑惑地看向苏念雪。 年轻的医女却只是冲她笑了笑,轻声道:“先下山吧。” 她也只能挠挠头作罢。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样……晴岚是晴离月的孩子也就算了,这位药王谷的弟子居然还引得西域守军出来寻她?这又是什么来头?药王谷与朝廷的关系亦是千丝万缕,难不成…… 她整个人一激灵。啧……怎么这次出来遇上的人都…… 这下山的路没了魔教的阻挠,倒也还算安稳,期间守夜的时候十一晃荡到晴岚身旁,白日里眼底的玩世不恭悉数褪去,沉着的是慢慢的忧虑。 “你当真要回去?” “东西都拿了,岂有不回去的道理。”晴岚从树枝上头翻身下来,拍了拍衣摆的落雪,“此间事了,西域算是暂时安稳下来了。我回去一趟,估摸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十一抱着刀靠在树边沉思了片刻,还是提醒了句:“你这么直接回去,便算是擅离职守。那可是要挨鞭子的!三百罪鞭,就算是你也够受的了!况且……你当真认为赌这一次值当吗?” “没什么值不值当的,这是我一定得做的事情。”少年人清澈的眼底里藏着的是满满当当的坚韧,她垂着眼睛,轻声道,“三百鞭子……挨就挨了吧。” 十一拿她没办法,忍不住叹气道。 “是啊,现在北境的局势不明朗,中原也……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出乱子了……他的确走不开。已经任性了一次,这一次……北境那边的其他人走不开,我们这边……也就只有你了。回中原,你打算先去何处?玲珑阁?” “嗯。先前传书问过一回,代价就是这血玉,不然我也不用冒险走一趟天山。”她侧目看了眼另一边熟睡的二人,漫不经心道,“你放心,我回去,他决计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不告诉他,他也自然就会当做不晓得。人总归都是有私心的,这事儿……就是他的私愿。” “是啊,若是没有私愿,也就闹不出之前的乱子了……”他伸手在女孩儿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万事小心,中原可不比西域,出了什么事打一顿了事,那边的人你也不是不晓得,花花肠子多得很。饶是北地的鹰,在那儿也得变得束手束脚。” 晴岚点点头,望着不远处燃烧着的篝火发呆。 天边一轮残月明晃晃的,随行的黑鹰寻了个枝干抓着假寐,少年人低下头,借着清冷的月光静静凝望着手里玄墨色的长剑,良久无言。 外头似乎又起风了。 第十九章 故友新交 出天山的时候是个好天儿,久违的日头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让人忍不住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先前借住的那个小村子里头驻扎了一小队西域守军,为首的将军身边还跟着几个黑鹰,想来也是跟来处理魔教那档子事情的。十一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把人带到一边去细说。 那将军快步走过来朝着晴岚一拱手,算是见了礼。他的目光落在跟在后头的苏念雪身上,忙撩袍下拜道。 “末将姜堰,见过小姐。” 行的是家臣的礼。 沈楠茵眼角抽了抽,瞥了眼旁边的苏念雪。 “小……姐?” 能让西域守军的将军给她见礼,估摸着就是朝廷的人无疑了。苏……安阳苏氏?啧,自己这是遇上了什么人物啊。 “将军请起,在下无爵无职,您不该拜我。”苏念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拱手回礼道,“我如今的身份,仅是药王谷的弟子,与寻常江湖人并无分别。” “可侯爷他……” “伯父那边,我自会解释,有劳将军走这一趟了。”她话虽说得温平,但里头的意味却是坚决,“烦请将军为我们寻间干净的屋子了。” 这一路颠簸,就算要解释多些,也是后面回了凉州城再说,而且自己的任务只是说要把这小祖宗安全带回去,若要论起细节,就不是自己这个边城守将可以过问的了。姜堰从善如流的应了。说到底,这是苏家的家事,他虽为家臣,但多数时候却也不待在长安。 只是昔年听闻苏二公子天性逍遥,连带着唯一的女儿亦是如此,长年不在长安,如今看来,传闻倒也是不假。 村子虽然偏僻了些,但屋子倒还算干净,苏念雪合上了门,面上露出个甚为无奈的神色来。 “想问什么?一次问了吧。” 沈楠茵靠坐在床榻上,理了理思绪道:“你是……安阳苏家的人?你叫安阳侯爷伯父……你是……” “我的确是安阳苏氏的人,安阳侯苏恪也的确是我伯父,但是……我也确确实实是药王谷的弟子。”苏念雪在她旁边寻了个地方坐下来,脱了身上厚重的羊皮袄子挂在一边,“我来西域……是因着治病救人前来找药,这一点可真没框你。至于为什么不说自己是苏家人……大概是因为不想,而且也不必要。” 她仰起头,脑袋靠在横栏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做事是为了药王谷,也不是为了苏家……既然身在江湖,为何还要在意那些名头?抛开那些条条框框,我同寻常人也没有什么分别。就像晴岚一样。”她抬眸看过去,恰对上那人闻声投过来的目光,“在不晓得她的黑鹰之前,我们不也没觉得如何嘛?神秘归神秘,忌惮归忌惮,但就如她所言,黑鹰也好,什么其他的也罢,都只是个旁人冠以的名头罢了。既是身在江湖,就不该在意太多。” 话虽如此,但这一下告诉自己面前站着的,一个是当年天下第一轻功的后人,一个是安阳侯府的小姐……怎么想都得缓一会儿才反应得过来吧…… “那……你们两个?”她回想起最初苏念雪见到晴岚时的反应,“你们认识?” “那倒没有,只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哦不对……”她看了眼晴岚脸上的面具,忍不住笑道,“应当是半面之缘。那时我随谷中师兄师姐初来西域,回凉州时遇上了沙匪,就是黑鹰赶过来救了人,其中便有她。” “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沈楠茵震惊地看着她。这……她看了看晴岚的面具,连脸都没见着,这能认出来才奇怪吧…… 苏念雪禁不止一挑眉,半是调侃道:“嗯……的确是认不出来的,不过么……谁叫她这双眼睛生得实在太特别了呢?” 单看眼睛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沈楠茵嘴角抽了抽。虽说晴岚的眼睛放在中原人里头的确很是特别,但在西域人里头……也不算特别少见吧……凭这个判断是不是一个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所以一开始我也只是揣测啊,毕竟黑鹰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她抿唇轻笑了声,又冲着晴岚道了句,“你说是也不是?” 晴岚半眯着眼,淡淡道:“遇上黑鹰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的也是,毕竟黑鹰只会在沙匪出没或者一些凶险之地出没,若是平白无故见着了,那才叫奇怪。 沈楠茵甩了甩脑袋,清了清嗓子道:“是不是好事先抛在一边,至少……晴岚,是我一开始误会你了。” 对面的人闻言竟是轻笑了声,眉梢一挑回了句。 “你是因着先前的事情,还是因着我阿娘。” 要不要这么记仇…… “都有吧……先前因着你没说你是黑鹰,所以我就……” “不必道歉,若我是你,应当也会如此。”她索性放松了身子伸了个懒腰,言语间并不在意,“至于我阿娘……逝者已矣,早就不在了。” “什……什么……” “已经快十年了,只是她身为黑鹰久居西域,你们中原的世家并不知道罢了。黑鹰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轻功再好,武功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极限。” “那你……又为什么还要做黑鹰?”苏念雪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她记得晴岚说过,她自小长在荆楚,而晴离月却是西域的黑鹰,这么看来,她一开始应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这劳什子的黑鹰的,那为何如今的晴岚还是……她说她还有个兄长在中原,那这个兄长,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选择不同而已。”但晴岚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些无所谓的神色,“我们这些人,握着先人留下来的刀剑,用着他们教给我们的武功,总不可能就这么让黑鹰散了吧。若是什么都不做,来日黄土白骨,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或许有朝一日河清海晏,四海清平,黑鹰自然也就没了存在的理由,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楠茵深吸了口气,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她走到晴岚面前蹲下,嘴角勾了笑道。 “算了,不管你是黑鹰还是什么,虽说你看上去有些冷淡,但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这一路的照拂,你,还有念雪,至少在我眼里,应当都算得上朋友了吧?”她回头把苏念雪一同拉了过来,眉梢一挑,依旧是那个武林世家小姐的潇洒模样,“你是中原人,想来有一日也是要回去的吧?若有需要,临安沈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念雪你也是,药王谷的弟子常年游历在外,你有空也大可来临安一趟,我带你去看看那江南的山水,保准同长安的景色不一样。” “好好好,你有空也可来药王谷一趟,我随时恭候沈小姐的大驾。”她忍不住笑出声,转头又看向晴岚,“话说回来……” “嗯?” “我们算不算是……故友新交?”年轻姑娘眉眼弯弯,撑着张漂亮的脸冲她眨了眨眼睛,“说来我也得向你道声谢,一来为此次相帮,你还救了我的命,二来……为四年前那一次,不管是我也好还是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得多谢你还有你们其他人的救命之恩。唔……这么一算,我这可是欠了你两条命啊。” “……谈不上欠不欠,我只是在做应做之事罢了。” “停停停,在此之前……”沈楠茵瞄了眼她耳后面具的暗扣,“你是不是应该……把面具摘了?” 说着就想伸手去把人耳后的暗扣给拨开来,不过晴岚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动作一般,就势往边上一闪,气定神闲地看她扑了个空。 “临安沈氏剑法以灵动名扬江湖,沈大小姐。”她抱着剑,略一挑眉,调侃了句,“你这剑法身法,还没到火候。” “嘶……我不就是想摘你面具吗你至于吗……”沈楠茵揉了揉撞到的手腕,龇牙咧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一身功夫是怎么练的?我兄长被人称作江湖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几个之一,但他的功夫……却还及不上你……” “你说轻功?”晴岚低笑了声,“摔多了自然就会了。” 摔……摔多了?! 苏念雪闻言脑海里立时浮现起那时在地宫中她说过的话。解机关术挨打多了就会了……所以轻功还真的是同理吗…… “从梅花桩到攀崖飞涧,什么时候你可以毫无阻碍如履平地,就差不多过关了。”她摆了摆手,推开门走了出去,声音却还远远地传了过来,“剑法以如此。” 留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苦笑着叹了声。 哪有这样的……摔多了,挨打多了自然就会了……亏她说得出来……不过……苏念雪看了眼天边湛蓝的天穹,真真切切地舒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啊…… 第二十章 重逢有期 原本黑鹰的人在天山脚下就该告辞返程,但姜堰执意要求之下,十一还是留了晴岚陪他们回凉州城,也不知他是意欲何为。 晴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跟着这一小队士兵去了凉州,依旧是初见时那副打扮,玄色兜袍,银箔面具,倒也不怕吓着城里的百姓。 其间苏念雪去找了一趟魏坤,把自己安然回来的消息送回了药王谷,也好让师父放心。姜堰在凉州城的都督府里设了宴席为她们接风洗尘,说是长安那边的意思。但无奈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等觥筹交错的氛围,中途就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凉州城中有一处前朝的瞭望台,本是用以监测敌袭,但如今也以荒废多日,无处可去,她便想着上去吹吹风,却不料那上头已经有了个人。 边城夜里的风还有些凉,叫人禁不住缩了下脖子,听到身后的动静,晴岚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来。 大抵是顾及到姜堰这位守军将领的面子,她倒是没再穿着黑鹰那身袍子,换了身玄色的圆领袍来,利落的很,只不过没束发,还是像在西域那样拿了根发带随意绑了了事,显得多了几分慵懒。 “你怎会上来,这场接风宴可是为你办的。”嘴上这么说着,晴岚却还是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了个位子出来,“待会儿找不着人,怕是……” “反正他也晓得我不愿去,走个过场好交差罢了。”苏念雪在她边上挨着坐下,抱着膝盖笑道,“反正我的性子伯父又不是不晓得,他也不会因为这事儿说什么的……” 晴岚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仰头喝了口酒囊里的烈酒,安静地看着天边白惨惨的一轮残月。 “你在这儿,估摸着也是不适应里头那些人吧?真的……吵得很。”她指了指她手上的酒囊,“美景,美酒,你倒是躲得清闲,分我一杯可好?” 她依言把酒囊递了过去,饶有兴味地盯了她半晌,道:“你在长安也这样?” “咳咳咳……哪样?”西域的酒烈得很,猝不及防的这么一下喉咙似是要烧起来一般,呛得人直咳嗽,苏念雪一边抹了把眼角因着咳嗽呛出来的泪,含糊道。 “都督府的接风宴可以逃,长安的宴席你还能逃吗?”晴岚瞟了眼她通红的耳朵,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不能喝酒就别喝。” 凉风吹散了面上因酒意上涌浮上的热意,她舔了舔唇边残留的酒渍,乖乖地把酒壶递了回去。 “逃自然是逃不了的,所以能不去尽量也就不去。”她环着膝盖,下巴搁在了自个儿腿上,“虽说我挂着个侯府小姐的名头,但到底我上头还有个世子哥,再怎么也不会轮到我啊。小的时候我父亲无爵无职,自然不会有多少人上门巴结着,到了后来……三年守丧,也就都推了。那以后我长居药王谷,长安城里……其实也没多少人晓得安阳侯府还有我这么个人,我倒也乐得清闲。” “话虽如此,你总归要回去的。” “是啊……所以每到这种时候,伯父能推的都替我推了去,实在不行的……也只能去了。”她笑着摇摇头,“好在长安城能让苏氏给面子的权贵并不多,真正去的,也就是那几家吧……时日久了,自然也就熟悉了些。” 但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却也没几个。即便是家中的那几个堂兄妹,也并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不愿意留在繁华富庶的京城,反倒愿意四处飘摇。 “生在官宦之家,看上去风光无限,却是注定了生来无法纵情恣意的。” “其实江湖和庙堂……并无分别,我说过了的。” “啊……我晓得啊。但至少江湖人……”她歪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江湖人的面具是有形的,就像你脸上的一样。但权贵之家的人呢……生来就不得不戴上了面具。从小被教养着该如何为人处世,按照既定的轨道走完一生,不辱没家族,要对得起家族的荣光……这些话听得真是耳朵都起茧子了。即便是当年我父亲那个样子,家中长辈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赞他一句潇洒恣意,反倒骂着离经叛道。” “所以如今放你走,是因为有愧么?” “算是吧。”她摊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毕竟人各有志,强求不来。反正如今世子哥的表现在他们看来还算不错,自然也就不必再来管我这个姑娘家。” 晴岚听罢点了点头,没再搭话。 一时间静得很,只余下风吹过的细微声响。夜已渐深,城中各家灯火渐熄,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市井如今安静了下来,倒真让人不大习惯。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晴岚突然开口道。 “其实江湖,也有很多人表里不一。” “嗯?” “朝廷有权势之争,江湖自然也有。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有些时候……那些所谓的大侠名扬天下,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她身子往后仰,手掌撑在后头,侧目时眼底像是落了满天星斗,“你有想过为何会有那些侠者吗?” “为何?” “因为天下不公。朝廷保不了天下百姓,自然就要有旁的人来做这事儿。但……受人拥簇久了,又有多少人能保有本心呢?”她垂下眼,唇微微抿起,“若到了那一日……后果恐怕要比想象的更严重。” 苏念雪愣了下,又听得她继续道。 “拿黑鹰来说……我们的刀剑,也曾指向过自己的同袍。” “为……为何?” “因为他们不愿意一辈子都做黑鹰。”晴岚合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在大梁人的眼中,黑鹰是英雄,是守护边境的侠者。但……在燕北人或是西域人的眼中呢?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吧……我们杀了他们的族人,令无数人身陷囹圄,自然是死不足惜的……上一辈人死的死,伤的伤,留下来的小辈,早就没了当初的执念。他们不想当黑鹰,不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要走的,我们不留。但留下来却到了最后叛出的……也不是没有。” “是善是恶,应该如何不该如何,不会有人教你。朝堂上走错一步会丢了官职爵位,江湖上走错一步……是自诩正义者对你的指摘。至于真相……根本没什么人会在意。” 那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少有的流露出三分落寞,苏念雪忽然间想起来在天山的时候十一说过的那些话。 他们也是些普通人,本质并无不同。被自己的袍泽背叛,这种滋味大抵是不好过的吧…… “黑鹰的事情,我已经说的足够多,也希望你莫要在旁人面前多言。”晴岚晃了晃空了的酒壶,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回去吧,你再不回,姜堰恐怕要亲自出来找人了。” “晴岚。” 身后一声轻唤,她闻言回头,却见那姑娘嘴角含笑望着自己。 “不管你是什么人……至少在我眼里,你不是个恶人。人的感受并不相通,我是大梁人,所以……而且我也相信,晴离月前辈的孩子,绝不会是恶人。若是不然……你不必还待在西域选择做黑鹰的。” “……所以?” “我信我看到的,也信你。”她凑到她面前,突然间话锋一转,“所以……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啊?” “……不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自己摘面具…… “诶……就看一眼都不行吗……” “不行。” “那好吧……不过下回见面,你就可以摘了吧?” “下次?” “嗯,你总是要回中原的吧?”她跟着她的脚步跳下瞭望台,明眸灿灿,“所以……重逢有期。” 晴岚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是模样。 她不多时就要启程回药王谷,晴岚也不会在凉州城多留,又或者说,走的比她还早几日。 身后是大漠的漫漫黄沙,黑衣剑客有条不紊地把行囊挂在了马背上,完全不理会旁边盯着她的两个人。 “啧,可惜是到了最后还是不识真容。”苏念雪笑着摇摇头,抬起手抱拳道,“那……一路保重,再会。” “再会,希望下次,我不会给你打得那么惨。”沈楠茵半是调笑道。 晴岚微微颔首,利索地翻身上马。良驹噗嗤打着响鼻,小跑着逐渐远去。 “走吧。” 苏念雪跟在她身后转了身准备回城,刚迈出没几步,却听见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唤。 “苏念雪。” 她闻声有些疑惑地回了头,却见那人不知何时调转了马头,勒了缰绳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还没等她搞明白她想做什么,那人的动作却叫她蓦然间瞪大了双眼。 年轻剑客松开了手里的马缰,一手抬起搭在了自己的面具上,另一手已伸到耳后,轻轻地拨开了面具的暗扣。 细绳应声散落,她缓缓将面具拿开,再抬首,眉目已清晰地映入苏念雪的眸中。 清眉秀目,挺鼻薄唇,一双眼的眼尾略勾起,琉璃眸子清澈明亮,显得清秀极了。若不是那双浅淡的眼睛,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个极漂亮的世家姑娘,哪儿会同西域的黑鹰联系在一起。 见她呆愣住的模样,晴岚唇边竟是勾了个笑出来。她重新把面具扣上,扬声道。 “再会。” 言罢,她重新调转了马头,绝尘而去。 “我的……天……她……她生得这么好看为何还要戴面具啊?”沈楠茵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惊叹道。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嘴角亦是不自觉地含了笑。这家伙…… 是了是了,总会再会的。 第二十一章 波澜生 谷中岁月悠长,转眼离从西域回来已过近半年,簌簌落雪掩了药王谷中的大半草木,却也别有一番看头,苏念雪闲来无事,索性就捧了书卷在自己的住处外打发时间。 洛家的那位小侯爷洛清泽身上的毒已去了七七八八,只是怕他身上仍有余毒未清,就让他留在谷中多待了些日子。 “临近年节,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苏念雪只是笑着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上的医典上头。 洛清泽在她身前盘膝而坐,抬手给她倒了杯热茶,叹道:“几年不见,你倒是还同我去北境前一样,明明药王谷离西京不过两日脚程,你却始终不怎么愿意回去。往年我偶有回京,苏伯伯也总念叨着你怎得不回去……” “你如今怎得变得这般啰嗦呀。”实在是被吵着看不下去,她颇为无奈地放了书卷,抬手拿了杯盏捧在手里取暖,“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好好好,我不唠叨了就是。”洛清泽颇有些好笑得看她,“不过听你师父所言,你是要如谷中大夫一般出门游历,估摸着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吧。” 得,说来说去还是问这个…… 苏念雪小口地啜饮杯中茶,道:“嗯,若无变数,应当明年春日就会动身,保不齐会去北境还是哪儿,总归是还没定下来……府中……如何了?” “你看你,明明记挂着,却还是不愿去看看。”他摇摇头,往煮茶的器皿中添了些新叶,“一切都安好,世子哥如今在朝中颇得圣心,小雅也到了婚嫁的年岁,估摸着苏伯伯也快要讲这事儿提上日程了,不过也是要看她的心思。洛家么……还是老样子,我在北疆,阿姐自请辞后便在外游历,府中空荡荡的,回去也没什么意趣。此番我一时不察中了燕北人的毒,阿姐这才闻讯去了北疆主持大局,啧……天晓得后头会怎么样啊……” 她点点头,这样的境况亦是预料之中。 只是北境此番突然发难刺杀统帅,却又再也没了下文……也不晓得燕北人想做些什么……若这是萧易的命令,那在得手后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北境……这几个月也平静得太过分了些。 “既不知意图,就只能静观其变了。”年轻的将军叹了口气,眯起眼时亦有隐隐的忧虑,“反正自数年前那一场仗之后燕北式微,如今也不过苟延残喘,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居然出了个萧易……罢了,要打便打,我洛家还不曾怕过这些燕人!咳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气闷却也让他不由得咳喘出声,一张脸涨得通红。 “行了,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别轻易动气。”苏念雪见状忙给他添了杯茶顺气,叹道,“你这一遭也是给你长点记性,好歹也是北境的统帅,切不可轻率行事了,毕竟……清河姐姐如今也没在你身边提点,你自己得多思多看,萧易可不是个善茬儿。若有什么差池……你想让清河姐姐好不容易脱身而出,又回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啊?” “咳咳咳……我晓得……”他稍稍稳住气息,忙灌了口茶水,“不多时我也要回北境去,自会小心为上。算了,不说这个了,听说你去西域倒是遇上了不少趣事儿,不妨说来听听?” 趣事么……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那一日凉州城外的那个身影,不由弯了弯唇。 “笑什么?”洛清泽见她这幅样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莫不是……遇上什么合眼缘的小郎君了吧?嗯?” “诶诶,你可住口吧。”苏念雪作势要打他,“真不晓得你一个将军为何对这些事情这么好奇……” 对方倒是理直气壮地斟了杯茶,道:“军中无趣,你还不让我找些东西听听啊?难道要我找你聊排兵布阵?” ……话是这么说好像没什么毛病……但这些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呢…… “你可莫要多想,不是郎君,是个姑娘,比我还小些。”她指尖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眼底笑意盈盈,“但功夫很好,旁的不说,你是决计不是她对手的。可别不信,我看过她使剑,莫说是你,清河姐姐都够呛。” “有这么厉害吗……”他面上有一丝不忑,毕竟出身武勋世家,自小习武,自信还是有的,“你不是说人家还比你小些?” “是啊,但功夫好也是真的。也不晓得是怎么练出来的。”苏念雪想到晴岚那句挨打多了自然就会了,眼底笑意深了些,“对了,问你件事。你知道黑鹰吗?” “黑鹰?”小侯爷闻言托腮想了想,皱眉道,“好像听军中老人说起过,是江湖人自发的一个什么组织好像。但因为具体是在西域,北疆甚少,我知道的不是很多,西域那边你该问苏伯伯才是。毕竟你们苏家也有不少亲族供职西域府。” 也是,洛家世代镇守北境,问了恐怕也不如自家伯父知道的详尽。黑鹰……无从查证的一群人呐,却又有在边城军中代代相传的名声,也算是个传奇了。 她眯起眼,捧着杯子望着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来的雪花,不知为何想起了天山终年不化的茫茫大雪。 竟然是久违的有些怀念。 不过西域应该短期内是不会再去了,年后历练估摸着应是往北走。一来,历来药王谷弟子去北疆历练的不在少数。医者虽救人,但也需见惯生死,对此释怀,战场再合适不过,二来……到底她不是寻常弟子,多了个苏家小姐的名分,苏洛两家交好,自然也可以照拂几分。 毕竟师父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弟子的安全。 “不过你说起黑鹰,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你也晓得的。”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道,“墨翎骑。还记得吗?” 怎会不记得。她失笑,微微颔首。当年大梁立国的传奇骑兵,至今仍被传为佳话,只是如今,却早已销声匿迹多年。 “我们从前在藏百~万#^^小!说就没怎么找到关于他们的记载,不过么……”他略一挑眉,“我先前在北境,军政不忙时,倒是意外地翻出了一本手札,上头就有些关于这些个的记载。” “写了什么?” “时日太久,又是草草的手书未曾妥善保管,很多都看不清了。不过……看清了的却也让人觉得奇怪。”洛清泽皱眉趴在桌案上,百思不得其解,“记的是……墨翎骑入京师勤王的事情,而且是在景帝在位年间……史书上确然是有叛乱这回事,但那时评判的是金吾卫,而非墨翎骑……景帝年间关于墨翎骑的记录几乎是没有的……而且还说墨翎骑见天子而不跪,可墨翎既为护卫江山社稷之良臣,怎会不尊天子?而且若是真的,为何景帝要抹去这一段记载呢……” 如此确然是疑点颇多,只是无从查证,纵然是怀疑了,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算了。”小侯爷自我开解的能力倒是不错,“待我闲暇时去问问阿姐吧,总觉得她还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苏念雪只是笑着摇摇头。 光阴流转,转眼便过了年节。 只是本想着既然要去北疆,就回一趟京城知会一声,事到临头,却又徒生了变数。 南国春日多雨,本就易生春疫,此番不知怎的,疫情竟是来的格外凶猛,朝廷与药王谷都先后遣了人过去查证,但始终没个结果,反倒愈演愈烈。她初时还不曾多加留意,直到江南那般传回消息,这才让谷中彻底炸了锅。 “小雪,你是要跟着他们去江南,还是如开初说好的一般虽小侯爷去北境?” 其实不论自己选什么,师父都不会过问,但两相权衡,她几乎是在转念间就给出了答案。 “我随师兄师姐一道,去江南。” 上一回药王谷这么兴师动众还是北境兵变的那一回,足见此次江南事态的严重性。 路上一众人绷紧了那根弦,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但还没进城,却已见到了一路上的惨状。 城中先一步到了的医者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天多出个几个时辰来诊治病者。饶是如此,也只是勉强控制住了病症。 “朝廷的人暂时将病者最集中的几个地方封了起来,也算是给我们争取了些时间。”领队的师兄将厚厚的一沓记着病者情况的册子放在了众人面前,“事不宜迟,各位先看看吧,如今的首要任务是先找到法子救治病者,若是不然,怕整个江南都要遭殃。” 第二十二章 端倪 翻看这些册子不是什么耗神的事儿,难的是要将其中的大量的信息病症结合在一处来思考是否有什么可解之处,从开初被遣来的那些医者抵达江南到如今已过月余,但也只是靠着朝廷的力量勉强保证疫情不扩散得太严重,病重不治者依旧在不断增加…… “不对啊……这些记下的表症虽然看似相像,但深究内里却又并不相同……嘶,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是不太对。但不只是表症对不上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其他的……苏念雪听着耳边同门的声音,不自觉地慢慢皱了眉。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南国的疫症,但一来如这次这般扩散快且暴毙的人数剧增者当真不算多,二来,便是表症的问题了。略通医术的都晓得,这类病症若是不治,损的也无外乎就是内里那几处,但这次…… 有内虚不治的,有因气息不顺死亡的……甚至还有些像是中毒而亡的……这都什么啊…… 身旁几人探讨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看样子一时间若是要下定论还早,苏念雪放了手上的书册,趁着一众人征得面红耳赤之际溜了出去。 倒不是她没什么想法,就是因为脑子里的思绪太乱了,她才不愿跟着掺和。医者最忌讳这种脑子里一团乱麻还要逼着自己参透病理,出去清净一阵子说不准对自己反而有好处。 只是这么一晃悠,就不自觉晃到了前厅。 “不在后头跟着,怎得突然跑来这儿了。” 她闻声抬了头,看清来人后面上露出个颇为头疼的神色来,道:“钟师姐。” “作甚这幅表情啊?”好不容易腾出空儿来休息片刻的钟菀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在旁边坐下,宽慰道,“江南事态虽不容轻视,但你也不必太着急,毕竟我们这些先过来的人都是没什么头绪,更何况你们才初次接触这些病者……” “一点头绪都没有吗?”苏念雪皱着眉,尽量把脑子里的思绪理清,“我方才看了那些书册……我觉得……” “觉得什么?”钟菀捧着杯子望着面前自个儿这个小师妹一张因困惑而皱起的脸,突然低笑了声,“大胆猜,即便错了,这儿也没旁人不是?” 苏念雪眸光沉了沉,她沉默了半晌,手指下意识地紧扣着杯盏,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有些泛白。 觉得……觉得…… 钟菀没有催她,反倒是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手里的杯盏,耐心地等着回答。 这姑娘是谷主收的关门弟子,也是这一辈药王谷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凡能得谷主青眼的,又岂会是天资平庸之辈,她经验虽浅薄,但底子绝对够扎实,心思也够细,比之屋里那些尚在争论之中的年长者,她倒是更觉着这位小师妹能说到点子上。 “我觉得……这不像是时疫。” 果然啊…… 她轻笑了下,放下杯子反问道:“为何这么说?” “看师姐的反应……我猜对了?”她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刚开始看的时候其实还未发现有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就如先前在里头争论的一样……表症内里对不上……但真正让自己怀疑究竟是不是时疫的,还是上头记下的一个细节。 仵作验尸。 已经是经由医者诊治的病人……为什么还要六扇门的仵作验尸?而且还不是个例…… “但仅仅是这个由头可还不够。” “是,不过……” “钟大夫。”外头的人敲了敲门,轻声道,“林千户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钟菀闻言站起身,顺手揉了把她的脑袋,“走吧,一起过去见见。” 莫名其妙被揉了脑袋的人抬手顺了顺被弄乱的头发,放了杯子跟在后头出了门。 林知忆此人她还是知道的,六扇门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千户大人,断案查证皆是一绝,据说连今上都对其赞不绝口,唯一的缺点么……就是为人貌似风评不佳,说是性情乖张,甚至据说还有人曾见到其经常出入风月场所…… 印象中的那些六扇门千户大多都是一身利落的飞鱼服,腰悬长刀的清正模样,只是面前这个人么…… 好好的飞鱼服不穿,一身宽袍大袖完全不像个习武之人也就罢了……好歹……把衣服穿齐整些啊……苏念雪望着面前的年轻姑娘,嘴角抽了抽。 你这哪像个千户……走江湖的都不敢这么放荡不羁吧…… 钟菀倒是见怪不怪,估摸着是这几日没少和这人接触,她淡笑着一拱手,道:“几日不见,不知林千户可有收获。” “收获么……自是有的。”年轻的千户打了个哈欠,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看人时自带三分笑意似的,勾人得很,“只不过么……还是老问题,没有证据。哦对了,这位姑娘是你的?” “小师妹。”钟菀把人从自个儿身后拽了出来,“这位是六扇门的林知忆林千户。” “小师妹?安阳府的那位?”林知忆眯起眼来打量面前的医女,稍稍侧了子露出被宽袖袍子遮住的细长刀柄,“唔……倒的确是和侯府的那位二小姐有几分相似……算来你也还不到双十之年吧,药王谷的嫡传弟子,功夫倒也不差。” 算起嫡传弟子自己确实是最小的,但药谷弟子众多,钟菀那一声小师妹并未有所指,她却在顷刻间把自己的底细给兜了个清清楚楚,确然是有点本事啊……苏念雪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下,抬手朝她做了个揖,用的却是京中人的礼节。 到底面前这个是六扇千户,在朝中可是挂了职的。 不过林知忆倒是不在乎这些,摆了摆手算是还礼,“还是别行这种礼了,京城都看烦了,像你师姐那般就好。” “闲话还是待到事情了结后再说吧。”钟菀出声打断了她想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不知林千户此番究竟查到了些什么?毕竟这江南的风月之地,可不是白去的……” “咳咳咳咳……”苏念雪一口气没顺上来,就被这么一句话呛得直咳嗽。 所以……传言是真的吗……还真的去……那些地方啊…… 林知忆斜瞥了眼她,竟也不恼,反倒是自个儿倒了杯热茶,仰头一饮而尽方开口道:“钟大夫,虽然林某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模样,但你说话也好歹委婉点儿,在下去那些地方不也是为了查案子?再者说了……这张面皮是父母所赐,有人喜欢,总不能赖到在下头上不是?” “是是是,千户大人你有理。所以可以说了吗?” “啧,你们这些药王谷的人委实无趣,人家姑娘可不会这么对我。”她咂舌还了句嘴,却还是依言放了杯子,正了神色道,“如你先前所猜测的一般,此次并非普通时疫,而是……蛊。” “什么蛊?”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她跳上桌案,垂眸时眼底神色幽幽,“我查到的是,这东西,虽不似时疫那般扩散迅速,但一旦爆发,便是神仙都难救回来,这也是为何此次疫病死者那般多。还有就是……这蛊究竟如何夺人性命,要看那人的体质如何。举个例子,若是此人身子虚弱,多感风寒,那么蛊发之时探出的结果就会类似风寒不治。” 竟如此诡异么……苏念雪后背一凉,转念又觉得不对。 如果是蛊……为何会扩散得如此之快?甚至叫人误以为是疫病…… “林千户。”她脑海中骤然间闪过一丝寒意,追问道,“如果是蛊,那可有查明究竟是如何传开的?” 林知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拿起了一旁的茶盏,缓缓地将里头的水倾倒了出来。 “喏。”她指尖划过茶壶的盖子,笑意不达眼底,“如果再放任下去,我也不晓得这里头,有没有……” ……是了……普通的时疫尚可隔绝病者以遏制扩散,但如果蛊是投放在水中…… 整个江南都…… “是谁做的?”钟菀眼底的笑意也散了,她拧着眉,开口时话里已经可以琢磨出几分怒气。 “幕后主使是谁尚不得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冷哼道,“恐怕是与江南的龙首帮脱不开关系呐……” “这件事,六扇门自会给百姓一个交代,至于钟大夫你们……”林知忆从袖中拿了个水囊出来,“那些染病与可能身染蛊毒者,就拜托了。” “林千户是想如何?”苏念雪拦下她,“你方才说,还未找到实证?” “的确是还未找到。”林知忆挑了下眉,“那些人倒是谨慎得很,痕迹给抹了个干干净净,不过既然做了,就定然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所以你是想……” “去会一会那龙首帮的帮主……”她嘴角弯起个弧度,看似笑意盈盈,实则眼底却是凉薄一片,“我倒是要看看,谁给的这个胆子。” 苏念雪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钟菀接了话道。 “把这丫头带上一道去。” 林知忆不无意外地瞟了她一眼。 “既然是要对峙,总归要有个医者才不至于言之无物。”钟菀淡淡解释道,“药王谷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也罢,明日辰时,我在城门口等这位……苏姑娘。”她拿了搁在桌上的斗篷,随意地一抱拳,“告辞。” “不送。” 钟菀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反过来伸手拍了拍苏念雪,道:“行了,帮你说了,明日跟着去就行了。” “师姐怎知我想去……” “我还不知道你啊?”她失笑摇了摇头,“跟着去也不是不好,她到底是个朝廷的人,龙首帮再怎么胆子大都不至于同朝廷撕破脸,至于其他的……就看明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第二十三章 探龙首 江南春日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前一刹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却已阴云密布,颇有些山雨欲来的征兆。 林知忆牵了马立在城门外,换下的一身飞鱼服干净利落。当然……是忽略掉她那一脸慵懒倦怠的模样的前提下。 也不知这位千户大人是怎么想的,出门竟是从来不带下属,独来独往,行事剑走偏锋,就连去龙首帮都不带着人,想来若不是钟菀叫她带上自己,她也是打算自个儿去拜庄了的。真不知道六扇门那些老顽固是怎么教出来这样一个弟子的…… “喏,走了。”林知忆见她过来,随手把手里的马缰丢了过去,也不管人家姑娘接是没接到,翻身就这么上了马,“跟紧了。驾!” 诶……苏念雪眼见着她一踢马肚疾驰而去,忙不迭地上了马追上去。这人做事怎么这样……难怪说风评不好,性情乖张呢…… 龙首帮的总舵驻地在城郊三十里外,算不上太远,加之两个人这一路未曾停歇,几乎都在纵马疾驰,真正到人家家门口时也不过刚过巳时。 “站住!来做什么的!” 门前打着盹儿的喽啰被马蹄声惊醒,抓了丢在一旁的长棍高声道。 林知忆跃下马,抬手间掌中已扣住一块暗银令牌,冷声道。 “六扇门,叫你们帮主出来。” “嘿,你这娘儿们胆敢如此嚣张?!老子管你是六扇门还是……” “你不要命了!还是没睡醒啊!”另一边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把捂住了同伴的嘴,“六扇门啊!再胡说是要去官府喝茶的!” 啧……虽然江南是临安沈家的地界,但是龙首帮好歹也握住了这一方水运的咽喉,怎得看上去如此松散……苏念雪不由得腹诽道。按理来讲不应该啊…… “怎么回事?” 大抵是听到了门口的吵闹声,有人从里头绕了出来,目光落在林知忆手上的腰牌时面色变了下。 “抱歉,管教不严,怠慢了大人。”他抬手一抱拳,面色凝重,“不知是哪位千户大人?” 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只是略微扫了眼腰牌就能认出这是个六扇千户。只是他这么紧张是做什么?一个紧张到不行,另一个却连六扇门是什么都好似没听说过,啧……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道歉倒是不必。”林知忆收了腰牌,嘴角勾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出来,“在下此来,是要拜会贵帮帮主,不知……江临江帮主,可在?” “帮主自是在的。”他推开愣在路中央的两个人,抬手道,“请二位跟我来。” “多谢。” 苏念雪跟在后头,眼角余光不住地往一些帮众身上瞟。怎么说呢……神色各异。 就像是在门口一样,有懒散着的,也有打起精神处理事务的。 也不晓得为何会是这样的两种气象。 “就是这儿了。”约莫走了小半柱香,领路的人在一处水榭前停下,“还请二位贵客在此稍待片刻,由在下先行进去通报一声。” “好,有劳了。” 苏念雪垂着眼,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龙首帮的江临……若是她不曾记错,此人在前些年的时候还是上过江湖高手榜的。虽不似南沈北谢两家子弟那般声名鹊起,但也大小算是个人物,一手断水刀也算是成名已久。只不过南北对峙的局面由来已久,一个崭露头角的帮派其实并不能真正入这些老牌世家的眼,故而这两年他也算是沉寂了下来。 但近年南北两家隐隐有交锋之势,此时江南出了这档子事,又说和龙首帮挂钩……是为了这个吗? “想事情可以,但也要分地方。”林知忆突然侧过头看她,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敢出神?你倒是心大。” 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苏念雪倒抽了口冷气,抬眸瞪了她一眼。说话就说话……至于吗…… 作俑者倒是一脸无辜,岔开话头道:“来了。” 话音刚落,适才推门进去通报的帮众推开了厚重的木门,面上堆了笑,抱拳道:“二位,我家帮主有请。” 看似平淡的气氛,实际上暗潮涌动。她们这边带着目的而来,对方又何尝不是同样心怀他意。如若不然,只是个通报,何必费了这么长时间。 江临此人倒是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剽悍,恰恰相反,这人看上去倒像是个颇为和善的中年人,当然,如果忽略掉他脸上的那道伤疤的话。 据说这道伤疤是当年与谢家长公子谢长轩比刀时留下的,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这厢她们还没开口,对方却是笑言相向道:“二位贵客,请坐,来人呐,上茶。素闻六扇门的林千户断案如神,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呐,还有这位……” 苏念雪同他对了一眼,起身缓缓一抱拳,勾笑道:“药王谷,苏念雪。” “原是药王谷的高徒,是江某有眼不识泰山了。”江临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赔笑道,“原就听闻药谷弟子风姿绰约,如今总算是窥其真容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若不是早就晓得龙首帮与蛊毒一事脱不开干系,她恐怕真要给江临这副恭顺的模样糊弄过去了。 林知忆面上挂了笑,狐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放了杯子道:“唔……旁的话,江帮主倒是不必说太多了,苏姑娘是药谷高徒,这样的话怕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至于在下么,呵,外头是怎么说的我也略有耳闻,江帮主大可不必昧着良心说出这番话来奉承在下。龙首也是江南一大帮,大可把腰杆子挺直咯,不必如此低声下气的。” 这一番话下来,既是点明了对方方才所言毫无用处,又暗讽对方阿谀奉承,当真是笑里藏刀。只不过这话说得太直接,难怪那么多人看她不顺眼,不过……六扇门直属天子,倒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林知忆敢说这么一番话,就是认准了江临就算再怎么受辱也不敢发难,毕竟……蛊这种东西到底是暗处的勾当,公然摆到明面上来就是同朝廷作对。面前的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江临这种人,自是忍得一时是一时。 果不其然,江临听了她这么一番话,面上笑容僵了一瞬,却还是哈哈笑道:“是是是,是江某多言了。那……不知林千户与苏大夫所来……是为何事啊?” “啧……倒也简单,这些日子江南可是不甚太平呐,江帮主手握这一带的航运,应当多少晓得这事儿吧?” “唉,自然是晓得的,可惜这事儿吧……我龙首帮看的是水运,这时疫吧……我等皆是粗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惋惜叹道,“不过有苏大夫你们在,估摸着一定会没事的。” “那是自然,天下名医出药王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不过啊……江帮主。”林知忆身子稍稍往前倾,略眯起眼睛,“在下前些日子在暖香楼可是听闻……此事,与贵帮有关呢。” “绝无可能!”江临砰的一声站了起来,眼底似有怒气翻涌,“林千户,凡事可是要讲证据的!风尘女子出身卑贱,怎可轻信!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来搜,我江临若是说半个不字,立刻卸了脑袋送到你府上!” “江帮主先消消气,在下也只是听闻,并未找到什么真正的证据。”林知忆倒是悠哉地给自己再斟了杯茶,“不过么……风尘女子亦是人,说的话作不作数在下自有决断。不会随意冤枉无辜之人,也不会叫真正的渣滓逃了去。江帮主以为如何?” “江某自是信得过林千户的。”他依言坐下,面上仍是不忑,“林千户,你可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打听打听江某的为人。是,龙首帮……比不得谢家沈家那些江湖世家,江某也不是什么大侠,但至少自诩不是个坏人不是?这些年龙首手握江南水运,昔年水匪作乱的事儿,可不是少了很多嘛。” 这话倒是没说错,只是……苏念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个人言语的你来我往,观察着这位江帮主的言行举止。 一个曾野心勃勃想要成就龙首江南第一帮名头的人,会是如今这副看上去恭顺的模样么?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说的句句属实……那外头的那些帮众又是怎么回事? “江帮主所做的一切自然是有人看在眼里的,在下今次来,也只是为了求证罢了。”林知忆放下杯子,起身拍了拍衣袖,“我也说了,既不冤枉,也不放过。最后问江帮主一句,当真……没有?” 江临同样起身缓步行至她面前,拱手道:“绝不会有。” “既如此……那在下也不过多叨扰了。”林知忆笑着回了一礼,转头道,“苏姑娘,我们走吧。” “好,慢走二位。来人呐,送客。” 回去的路倒不似来时那么急,方才还精干的千户大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无精打采的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马上。 “你看出什么了吗?”苏念雪打马跟在后头,突然开口道。 林知忆斜瞥她一眼,懒散道:“你看不出来?” 看出他在撒谎倒是真的……还有你们俩都在一语双关……当真没有,绝不会有。是没有做还是没有证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林千户打算接下来如何?” “自然是顺着往下查。”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他不是说了,水运么?” 蛊毒源于水……是要顺着水运往下查吗?只是这样是否会太慢了……江南水道错综复杂,要想查清可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但蛊毒能等得起吗…… “大概要找人去一趟姑苏了。” “姑苏?” “嗯。”她歪过头,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单靠查水运太慢了,既如此,不妨找人问个话。” 找人问话? 她低笑了声,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道:“天下大事尽握囊中。姑苏,玲珑阁。” 姑苏玲珑阁,做的是消息的生意,只要上门者能够给出足够的价钱,对方自会把他想知道的双手奉上。 烟雨缭绕里,华惊云站在水榭前,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阁主。”守门的小童快步行到门前拱手一拜,沉声道,“那位来了。” “哦?”俊逸的青年回头望了他一眼,一双眼底似是还含着烟雨蒙蒙,“把人请过来吧。” “是。” 他回身端了桌上了热茶小啜了口,复而放下道。 “许久不见。” 身后的人摘了斗笠,抬眸看了他一眼道。 “别来无恙。” 屋外的风雨似乎大了些。 第二十四章 玲珑阁 说起这姑苏玲珑阁,江湖上估摸着是没什么人不知道的,但能踏进这地方的人,基本上都做好了被扒层皮的准备。 毕竟是有求于人,人家可不会这么随意就把消息给你。况且……若是那么简简单单能查到的东西,也就没人会主动找上门来了。是以能来这儿的人,想找的不是密辛就是一些牵扯甚多的东西。 姑苏这两天总是雾气蒙蒙的,让人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守门的小童百无聊赖地抱着扫帚靠在门前望着长街上来往匆匆的行人。 “抱歉打搅,请问……” 头顶突然间传来女子温和的声音,他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姑娘是来问什么的?”他连忙作了个揖,就着往日说了无数次的措辞道,“若是不着急,屋内有纸笔,姑娘可写下由在下送进阁中,待到……” 苏念雪没等她说完,开口打断道:“若是我说急呢?” 他闻言一愣,转而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不知……华阁主可在?” “叩叩——” “进来。”华惊云侧身望向门口,见到来人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怎么?” “阁主,有位姑娘说要见你。” “姑娘……”他眉梢一挑,思索了下道,“她可有说自己是谁?” “有……她说,她名苏念雪。” “苏念雪……”他低声重复了遍,“嘶……安阳侯府的那位么……诶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认识她?” 对面的人抱着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嘶,行吧,既然是你认识的人又是安阳府的小姐,哦,还是药王谷的弟子,那我就见一见也无妨。”华惊云笑着把方才准备取的东西放了下来,示意小童去把人请进来,“你可要一起见一见?” “不必。” “唔……那你自个儿找个地儿藏好吧。” 对方微微颔首,拎着剑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哟呵……倒是不知这家伙是何时认识的这位角儿,这位背后牵扯到的可不止是江湖,还有朝堂呢,有意思。华惊云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模样。不过……这位来玲珑阁,恐怕是以药王谷弟子的身份来的吧? “阁主,人到了。” “让她进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略眯起眸子打量从门口走进来的年轻女子。 “早有耳闻苏家有女师承药王谷,今日总算得见。”他轻笑了声,眉目舒朗的模样俊逸得很,“只是不知道苏姑娘来我玲珑阁,意欲何为呢?” 竟是这般直接么……苏念雪闻言亦是跟着笑了笑,索性单刀直入,接了话道:“华阁主倒是好眼力,玲珑阁之名确实不虚。既如此,阁主想必也晓得了江南时疫的事情吧?” “嗯,确实略有耳闻。”他沉吟了片刻,道,“只是此事不该是药王谷的专长吗?苏姑娘来这儿是想?” “此事并非时疫,而是……蛊毒。”她神色一凝,声音逐渐冷了下来,“事情紧急,还望阁主能指点迷津。” 如此说来,是要下蛊之人的线索吗……华惊云略一思索,笑道。 “可以。但苏姑娘也知,我玲珑阁是做生意的地方,这代价,不知苏姑娘可付得起?” “不知华阁主的代价,是什么?”苏念雪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有些紧张。她从未同这些人打过交道,自然不知对方会开出怎样的条件。若单单是钱财还好说,若是些其他的…… 她这副胡思乱想的模样被华惊云尽收眼底,他低笑了声,道:“我的代价么,很简单。我要苏姑娘的一个承诺。” “承诺?” “不错。”他笑得意味深长,“在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前提下,我要苏姑娘答应替我办一件事,当然,不是现在。” 就……这么简单?她愣了下,一时间有些狐疑。 “当真……只是一个承诺?”还是自己的承诺? “自然。我华惊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何?” 她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道:“好,我答应。” “很好。”华惊云拍了拍手,“既如此,劳烦苏姑娘先去楼下稍待片刻,一会儿自会有人将你想要的东西奉上。” 言下之意约莫是送客了。她点了点头,抬手朝他一抱拳,道:“多谢华阁主。” “不必言谢,你来我往,公平得很。”他笑着摆摆手,算是还礼,“十六,送客。” “是,阁主。” 倒是个妙人儿,他低笑了声,提了些声音道:“还不进来,你是要踩着下头的瓦到什么时候?我玲珑阁的屋瓦可是贵的很。” 那人闻声轻巧地从窗外翻了上来,落地时近乎无声,她侧过身子,目光落在恰走出阁楼的苏念雪身上,琉璃眸子里划过三分笑意。 “人都走了你还看,怎得方才不见上一见?”华惊云给她端了杯茶过去,“方才突然想起,这位苏姑娘大半年前可是去了趟西域,你是在那个时候遇着她的?” “嗯。” “姿容清丽,如竹如兰,不愧是苏氏女。” “不是苏氏女,是药王谷弟子。” 这二者……有什么差别吗?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行行行,药谷弟子。不过你与她是个什么关系?这才相识多久啊,竟这般维护?也不见我昔日调侃你哥哥的时候你这般。” 晴岚瞥了他一眼,道:“朋友。” 朋友?他忍不住笑出声。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同我说朋友?噗嗤哈哈哈哈哈,你哥哥劝了你半天让你同人接触你都不干,两三年不见,竟是转了性子了?” “两三年不见,你的话倒是愈发的多了。”晴岚轻哼了声,转过身去屋内坐下倒了杯茶,“她说的蛊毒是怎么回事?” “唔……这就说来话长了。”华惊云把窗户带上,在她对面坐下,“不过么,你若是要问这个,可也是要有代价的,我可不敢破例,那些老家伙可烦人得紧。我只能告诉你,同这几年中原武林的动作有关系,包括你兄长现下在查的东西。” 她闻言皱了眉,道:“条件是什么,你不会也要我的一个承诺?” “那倒不至于。”华惊云撇了撇嘴,道,“要告诉你也行,我要你们荆楚的藏锋匕,不用现在给我,你回去拿了再说。” “可以,这本身也不算什么稀罕物。”晴岚放了杯子,眼底有隐隐的冰凉,“说吧,怎么回事。” “有人指使了龙首在江南水道下了蛊,搅得南边不是很安生,而且此人做事相当缜密,饶是我们,都没捉到他的狐狸尾巴。”他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砸了咂嘴,“给那姑娘的线索也只够把江临扣下,至于他身后的人,抓不出来。” “连你们都不行?” “我们和你们一样,又不是神仙。”他笑着摇摇头,“世上之人千千万,又哪是人力所能查清的。我们也只不过是知道的比旁人多一点罢了。怎么,你问这个,是想去帮她?唔,也是,离武林大会还有快半年,你也着实是没处去,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妨给你这个朋友送个顺水人情。” 晴岚垂下眸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华惊云随手捻了块桌上摆着的糕点塞嘴里,含糊道:“对了,那边知道你回来了吗?” “知道,却又不知道。”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依着那人的性子,定然是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但他偏生又不拦着,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说到底,估计也是存了几分私心,至于其他的……她也摸不准他想做什么。 “唔……行吧,血玉我收了,东西自然过些日子也会送到人手里。不过么,虽然我知道劝不住你,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以你的本事,拿下武林大会的头筹不是问题,毕竟年轻一辈真没几个能打的。只是……”他担忧地看着她,“到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连跑都跑不掉。别忘了现下封四娘可是兰陵谢氏的客卿,若是她在场看出了什么,你有想过怎么办吗?” 面前的人手搭在桌案上,指节轻轻地扣着乌木桌,神色凝重。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才终是叹了一声。 “我不知道。但,没得选。你能找出荆楚有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事儿的人吗?” 这话虽然在理,但……华惊云无奈地摇摇头,一时间竟也是无言。 “做什么都会有危险,但这一次不去,恐怕这五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她紧抿着唇,深吸了口气道,“谁都不想白白地看着……至少我不甘心。没试过,如何知道不能做。” “唉……你这性子,真被你哥说准了,太犟了。”华惊云给了她个白眼,道,“行了行了,我也不稀得管你,不过么,给你求了个护身符。” “什么?” “方才那个承诺啊。”他放了杯子,笑得狡黠,“安阳苏氏,百年世家,大梁殿上的两根顶梁柱之一。她是苏家的嫡亲小姐,苏家门生遍布大梁,若是她能开口,保你应当是不难,再不济,也足够给你争取一些时间。” ……这算是赤裸裸的以权谋私了吧……晴岚看着他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复杂起来。 “你别不信啊,苏家那可是……” “我知道。但……大可不必。”她打断道,眸中似有浅淡的光晕流转。 华惊云收声看她,颇有些疑惑。 “就算没有那个承诺,她也会那么做的。”女子嘴角勾了个弧度,周身的冷意散了些,“若我连这点把握都没有,也不会说……她是朋友了。” 第二十五章 意外之喜 华惊云听她这话说得也是一阵子无话可说。他到底还是对这人的性子有那么几分了解的,能让她这么说的人可真是不多,不,应该说是寥寥无几才是。 不过么…… “你这么一说我好亏啊……”他像是颇为头疼地嚎了声,“这生意做亏了啊……又要被那群老头子叨叨了……啊,我这玲珑阁主做得也忒失败了吧……” “行了,你闭嘴吧。” “得嘞,我不说了,不过么……”华惊云从善如流地收了表情,半趴在桌上道,“江南的这趟浑水,你来一探否?” 晴岚垂着眸子,随手捻了杯盏抵在唇边沉思着。 这趟浑水么…… “唔……不过你不去应该也不碍事,毕竟江南这边可是沈家的地界,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也不会不管。” “沈家?”她面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谁?” “嗯?大概是沈家小姐吧。”华惊云见她的模样也是突然来了兴致,“沈家的那位长公子不在府中,自然就只能是她。沈家二小姐沈楠茵,怎么,你又认识?” “……”那还真是够巧的。 她仰头把冷下来的茶喝了,逐渐把思绪理了清楚。 突然出现的蛊,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是在南边,若是不曾记错,前些日子的那桩子兰陵谢氏死人的事儿也还没全然解决。这两件事……可会有联系? “怎么?看你这样子,是有了打算了?”华惊云顺势往后一倒,翘着腿一副懒散的模样倒是十足的纨绔。 这幅样子玲珑阁的长辈不多叨叨几句怕是都不大可能吧…… 晴岚腹诽了句,提了剑顺手把个什么东西往他怀里一丢,道:“嗯,多谢你的消息。” 华惊云手忙脚乱地截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块上好的白玉。 啧……好像不亏啊……早知道多敲几笔了。 “阁主?”门童送人离开折返回来,却见他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手里头摩挲着那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十六,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又有好戏看了。”他把玉石随手扔到了后头的锦盒里,“沈家,药王谷,朝廷,还有那些个不曾露面的家伙,啧,这江南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啊……不过么……” 他低笑了声,喃喃道:“这才是江湖啊。” 这一边倒是悠闲,另一边却是绷紧了弦。 姑苏离那边不远,但这一来一回也过去了两三日。顾不得疲累,苏念雪几乎是一路急奔回了药王谷弟子所在的医馆。 “钟师姐!” 钟菀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打开门把人迎了进来,桌边的师兄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赶忙给倒了杯水。 “怎得跑成这个样子?”钟菀给她拍背顺气,叹道。 “我没事……”苏念雪稍稍缓了口气,赶忙追问道,“这边情况如何了?可有再发现些什么?” 她这一走就是两三天,这边因着朝廷封锁消息,也不晓得找到应对之策没。 “别急,这边还不算太糟”。钟菀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从方才拿出来散乱一桌的书册里翻出基本近几日才新撰写的给她看,“自从确定了起因是蛊毒后,这三日朝廷的钦差也带着人去封锁了那几处水源,且严令不可接近,咱们的一些人也在跟着调查,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 有了病因,对症下药比之先前的两眼一抹黑的情况的确是要好上许多了。她稍微松了口气。只是蛊毒一物中原见之甚少,要处理起来也远非一日之功,若是要完全解除江南地区从中蛊者到水源的隐患,恐怕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日。 “我明白。”她长舒了口气,看了两眼屋内的人,疑惑道,“对了师姐,林千户呢?” 按理来讲林知忆应当是会跟着药王谷这边的线索与对蛊毒的查验才是,怎得反倒是不见了人? “她啊,在府衙。你是要过去告知在玲珑阁拿到的线索吧?”钟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嘴角勾了个笑,看她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说起来,她会去府衙好像还是因为那边来了个来头不小的人物,而且……与你似乎还是个旧识呢。” 来头不小?还是自己的旧识?谁啊…… “嗯……那我现在过去……” “诶,小师妹你等等。”钟菀放了手中的书册,考虑再三还是问了,“玲珑阁有规矩,凡给答案必有条件,你……” 原来是问这个啊……她怔了下,面上随即浮现出些许不解的神色来,道:“嗯……玲珑阁主给的条件是在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前提下要我为他做一件事。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想做些什么。” 若是要钱财,玲珑阁这些年的积淀不说富可敌国,但也绝对称得上底蕴深厚了。若论人脉,玲珑阁有规矩不问朝堂事,若是因着自己是苏家人要这个条件委实派不上什么用场。那么……是为了药王谷?可……自己虽是谷主嫡传,但并不能代表整个药谷行事啊……这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你的条件……”钟菀亦是皱眉沉思,“毕竟你的身份不同于普通弟子,虽然是应了下来,但还是小心为上。毕竟……虽然玲珑阁号称无所不晓,但若是抛开这一点,其实他们的正邪是非立场并不明显。” 看似远离江湖,实则身在江湖……玲珑阁的来头,的确是不为人知啊…… “嗯,师姐说的我也晓得的,只是如今已经应了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苏念雪无奈地叹道,“说到底咱们谁也拿不准。对了,我先不打搅你们了,这便去府衙一趟。” “也好,你路上小心。” “嗯。” 医馆离府衙不算远,慢慢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府衙外的官差认出了她腰间悬着的药谷的弟子佩,索性径直带她去了正堂。 里头么……除了林知忆,倒还真的有个熟人。 “念雪?”沈楠茵身上还是临安沈氏的苍衫,比之在西域的时候看着气色要好上不少,不过她见到自己时似乎并不惊讶,“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略一思量,其实也就明白了为何师姐会说是相识的人了。 想来是这姑娘之前见到药王谷的人,多嘴问了句。不过也委实是巧,毕竟江南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她此刻应在北疆才是。 “叙旧一事二位还是稍后吧。”林知忆还是那副困顿的模样,她一面把玩着手里的短刀,一面道,“苏大夫此行可有收获?” “喂,林千户,你就不能叫人喘口气吗?这么着急作甚?”沈楠茵回头瞪她,像是颇为不满的样子。 所以自己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念雪仿佛又见到了她在天山和晴岚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赶紧上前拉住了她。 “无妨的,我来之前去了趟医馆,已经歇过了。”她从袖中取了一支细小的信笺递过去,“这便是玲珑阁给的答案。” 林知忆接过来打开略略扫了几眼,垂眸思索了不到片刻就起身拎起了随意放在桌上的长刀推门而出。 “喂!真是……”沈楠茵猝不及防下被撞了下,险些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她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就差没冲上去把人抓回来理论了,“等一时半刻会死不成……” 苏念雪好笑地过去给她揉肩膀,摇头道:“林千户也是捉贼心切,你多体谅一下。还不曾问你,你怎会在此?” “江南受我沈家庇护,你说我为何会在此?”思及形势,沈楠茵也顾不得再同林知忆置气,亦是忧虑道,“这么大的事儿,牵扯可大了,其实本该由我兄长来的,毕竟他才是沈家的少主,但你也晓得,因着鬼差的那件事,他人如今还在北地,来回奔波是赶不及了,这才叫我先带人过来。” “那……可有收获?”江湖人到底与朝堂的人不同,即便林知忆走的路子不同,但到底还是会因着身份顾及而在必要时有所收敛,若是江湖人来查这档子事…… “有,但与你们找到的东西有所分歧。” “怎么说?” “你们查到的是蛊毒,但我们的线人……”沈楠茵咬唇纠结着道,“是毒不假,但是否是蛊毒……不好说。林千户说毒源水中,这一点倒是印证了我们的查证,只是……你也晓得,蛊多来自南疆,但我们带去的医者验毒找到的却不只是这一种……所以我此行也去问了你的几位师兄师姐,结果一如我们先前所知。你不知这些,想来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同你细说,但……这样一来就有些说不通了啊……” 苏念雪听她说完,紧皱着的眉头终是松开了,她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道:“不,如你所言,恰巧如此,这才说得通。” “啊?” “你知道除开给林千户的那条关于人证的线索,玲珑阁给我的关于蛊毒的字条上面写了什么吗?” “什么?” “碧露膏。” “……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怎么说呢……看着比较鸡肋的药物。”她在人面前坐下,慢慢解释道,“疗伤效果比不得金疮药,却又造价昂贵……但偏生很多心术不正的医者喜欢这东西,你晓得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因为它是源。”她低笑了声,“也是载体,我先前其实一直疑惑,为什么这些个人敢如此大胆,在水源中下蛊,水在流,蛊也在随之移动,如此一来,这就不仅仅是江南这几座城池的病症了,往严重了想,这要的是整个南边百姓的命。但又很恰巧,偏偏又止在了这几座城池……你这么一说,再加上玲珑阁的那条线索,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她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缓缓将拼凑出的真相和盘托出:“若是我不曾猜错,这种投下的蛊毒本身应当是不会伤人,关键就是作为载体的碧露膏,有了它,毒性附着其上,哪怕是及其微小的一点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同样的道理,水在流动,碧露膏的效用也在不断降低,是以到了下游……已经不具备感染的效用了。” 竟是如此吗……沈楠茵惊愕地看着她。若不是对方点出来,她不曾学过药理,还真不知道这些…… “不过……”苏念雪话锋一转,眼神却慢慢沉了下来,“这点虽说弄清楚了,但始作俑者呢?” 还是……毫无头绪。 所有的线索指向的都是龙首帮。但蛊毒来自南疆,碧露膏又算得上个稀罕物,江临一个帮主…… 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他这么做……所求为何呢…… 第二十六章 兰陵谢氏 林知忆不愧是六扇门最出色的千户之一,从带队出城到将人证带回来也不过短短一日余。彼时苏念雪尚在医馆中帮着诊治病人,远远的就听见了沈楠茵的声音。 “念雪!” “按着方子,每日煎两副药便是。”她把准备好了的方子递给身边的同门师弟,擦了擦手迎出去道,“怎么了这是?跑得这般急。” “人找着了!”沈楠茵顾不得解释太多,拉上她就往外跑,“余下的话到了府衙再说!” “诶诶?” 自从出了事,为了安全起见,这些地方的大多数人便撤了出去,府尹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今日的府衙可就没往昔那般清净了。 中年男子发髻散乱开,形容狼狈地给捆绑着,半点动弹不得。 只是略略扫这一眼,苏念雪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我的耐心有限。杜恒,对吧?”林知忆瞟了眼进来的两个人,蹲子挑起他下巴,嘴角勾了抹笑,“说了,少受些苦。” 那人只是偏过头,死咬着牙只字不言。 林知忆见状却也不恼,反倒是抽了匕首把他身上的绳子给割开了,还递过去被热茶。 这是做什么?不用强的了?他眼底浮现起淡淡的嘲讽,遂了她的意把那杯上好的龙井茶接过来一饮而尽,重重将青瓷盏摔了个粉碎。解了绳子又如何?自己被点了穴道,半点内力用不得,还不是刀俎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你不说倒也无所谓,我只需要保证你这条命留到我把江临‘请过来’时就够了。”清茶的雾气袅袅,叫她整个人的眉眼恍若置于烟霞之中,可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怎么都让人舒服不起来,“到那时,你的生死之交看到你当真落在了我手里,你觉着他会怎么想?是救你这位兄弟呢,还是……” 她晃了下杯子,忽然间又放下往前走了两步,笑道:“不过不论如何选择,你们两个的罪名……都逃不掉。唔……让我想想……这样的罪名,午门斩首都是轻的了。我记得,你应当是有妻儿的吧?你现下可要与他们见上一面?毕竟令公子年纪可不大,一直阿爹阿爹地嚷着,我手下人可是最不喜这些吵吵嚷嚷的孩子的……你说……” “你!”杜恒被她这么一激,怒极作势就要扑上去,可没了武功,自是被狠狠地撂倒在地,疼得蜷缩着怒斥道,“你个恶毒的婆娘……” “我恶毒?”林知忆闻言大笑出声,上前一把把人拎了起来,眼底冰凉,“你们毒害江南百姓时怎不觉得自己恶毒?如今倒是指责起我来了?我可没说我对你的妻儿做了什么,你就这么着急?那些个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又上哪儿说理去!” 不对劲啊……苏念雪瞧见她的动作,心底咯噔一下。她手上这力道……可是会把人掐死的! “林千户!” 她话音刚落,林知忆的手蓦地一松,把人扔在了地上。 也不管杜恒的脸色是有多难看,她冷哼了声,继续道。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妻儿。毕竟……活着,有时比死了更痛苦。” “想想看吧,你迟早逃不过一死,江南多少百姓憎恶你们?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刀刃,是流言。”她把冷却的茶水饮尽,嗤笑道,“你的妻子,因你的所作所为,一辈子受人羞辱,你的儿子,这一生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他敬重的父亲,是个千夫所指的……” “别说了!”他躺在地上,喉中悲鸣呜咽着。 林知忆却只是冷冷地扫了眼他一眼,提了声音道:“来人。” 守在外头的六扇门人闻声赶忙上前肃立,抬手一抱拳。 “大人。” “把人带下去,严加看管,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 沈楠茵眼见着那人冷这张脸把杜恒拖了下去,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的林知忆同平常那个同自个儿插科打诨的年轻姑娘简直判若两人,她丝毫不怀疑,若不是留着杜恒的命还有些用处,她怕是会当场掐死他。 可……究竟为什么?她方才的状态已经远不是单纯地用憎恶可形容的了…… “抱歉让二位见笑了”林知忆转过身,她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唯有眼角一点红尚能看出之前的情绪,“坐吧。” 苏念雪拉着沈楠茵在一边坐下,思索着斟酌道:“如他这般拒不承认,林千户以为当如何?” “不如何,如我所言,即便他不说,我也有的是法子治罪。”她哼了声,眼底像是压着什么似的晦暗不明,“若是我把消息放出去,即便没有他的口供,你说百姓会不会要求我们严惩?” 不用问,肯定会……苏念雪几乎不用思考就下了论断。流言伤人,百姓不知全部,但却会把关于此的愤怒悉数发泄在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人身上。到那时,就算没有所谓的口供,江临和杜恒都是难逃一死。只是……那背后的人呢?林知忆明知道此事绝不简单,却又为何……难道说…… “正如你所想。”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林知忆淡淡开口继续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主谋,而且……幕后之人约莫也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吧。” 既然是不在意生死,又为什么要……沈楠茵有些不明所以。留着杜恒是为了引出江临,这一点她能明白,但……听她的意思,似乎是留着这两人还有用? “沈姑娘。”林知忆自然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她唇边勾了抹笑,眉眼弯弯笑得狡黠,“与其在心里揣度我的办案方式……我觉着你还是先把眼下自己的事儿处理好吧。” “啊?”自己的事儿?自己有什么可处理的? “唔……看样子是你手下的人还没通知你啊……”她伸了个懒腰,眸中再度浮现的是如同往昔的懒散神色,“据我所知,兰陵谢氏的长公子谢长轩可是快到了,你不出去迎一迎?” “……你说谁?!”她面色倏然间变了,跳起来就往外跑,“念雪对不住我先走一步!” 这……不至于吧……苏念雪愣了一下,反映过来时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跟耗子见了猫儿似的? 兰陵谢氏的长公子……唔……她垂眸沉思着。南北两家对峙已经多年,谁都没办法往前再进一步,但也正因此……这些年的江湖也还算得上太平。只不过身为长公子的谢长轩突然到访,偏生这个时候江南既是多事之秋,而沈楠茵的兄长身为沈家少主恰巧还不在临安,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巧合。 再者说……前些日子传闻死在鬼差手下的那位谢家长辈,作俑者究竟是何许人,到现在也还没查清。 谢长轩走这一遭,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她心念一转。真的会是所谓的鬼差吗?而且若真的是鬼差……南北两件事相距时间并不算长,江南的蛊毒……是否也会是鬼差所为呢?毕竟无人知晓墨客山庄究竟坐落何方,也无人知晓鬼差的来历,若他们当真来自南疆,懂得巫蛊之术也未尝可知啊。 但……若是她没记错,谢家那位中的毒却是西域的毒吧? 西域与南疆相隔万里,这…… “苏大夫在想什么?” “啊?哦,没什么,就是在想本该在兰陵的谢家公子为何会前来江南。”她回过神,试探性地问了句,“林千户可听说过前些日子谢家的事情?” “你是我想问我有关传闻的鬼差吧?”林知忆了然地笑笑,“略有耳闻,你想问这两件事可会有联系?” “嗯……” 她深吸了口气,却是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是鬼差。” 如此笃定是为何?苏念雪闻言怔了下,愈发疑惑起来。 林知忆笑了笑,抬手给自个儿再添了杯茶,道:“你晓得为何兰陵谢氏如此厌恶墨客山庄,甚至是秉承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思么?” “为何?”因为家风清正?若是她没记错,不只是对鬼差,谢氏一向痛恨这些个邪魔歪道…… “唔……答应我件事,我就告诉你。” “啊?何事?”自从自个儿去了趟玲珑阁,怎么都开始谈条件了…… 林知忆眯了眯那双狐狸眼,笑道:“你与她不必称呼我作千户,直接唤我名姓即可,我对你们亦如此,如何?” 这……苏念雪回味了一下这个“她”所指是谁,忍不住笑出来道:“好,不过你想叫楠茵名姓,为何不直接说?” 江湖女子不拘小节,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况且林知忆虽是朝堂之人,但也的确相助良多,沈楠茵想来也愿意交这个朋友。 “好,总是姑娘啊大夫啊的叫,总觉着不对味。”林知忆思索了一下事情始末,道,“谢家的事儿么,严格来讲应算是一大耻辱了。你可听过一个人的名字,白子书。” 白子书?她摇摇头。从未听过江湖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也难怪,毕竟这事儿都过了六年多了,再加上当年的名门正派皆是闭口不言,你如今不晓得也正常。”林知忆叹了口气,“他是墨客鬼差的首领。” 这……怎么可能?!她蓦地瞪大了眼。不是说鬼差从何而来,真面目是什么模样一概不知吗?怎么突然间冒出了个墨客的首领来?还和谢家扯上了关系…… “当年谢家欲与蜀中唐门结亲,定的就是谢长轩与唐门大小姐唐晗的亲事。本来已是商议好了的,但谁料……”她低笑着摇摇头道。“送亲之日,谢家人刚在河洛道接过花轿,就见一白衣人执刀立于路中,正是白子书。” “然后呢?” “他是来抢亲的。” 抢、抢亲?!这……江湖两大势力联姻,在场的江湖正道高手数不胜数,这白子书竟敢当众抢亲?! “可还不止。”林知忆眼底似乎含了赞叹的神采,“当着江湖正道的面,他一人一刀,连退数位江湖高手,砸了轿子就把人带了出来。谢家人自然是不堪这般羞辱,只想置他于死地,但谁曾想,竟无人是其对手,到了后面,他那一身白袍都快给血染透了。但没人拦得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新娘子洒然而去,再不见了影踪。” 一人一刀,绝尘而去……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传说中恶名昭彰的墨客鬼差……而且唐晗竟是毫无反抗……单听着,是何等的恣意潇洒……但对于谢氏而言,堂堂的武林世家,竟被一向最为不耻的邪魔歪道给抢了亲事,无异于是在自己脸上扇了好几巴掌,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绝不可能原谅的耻辱。 但……这又和这两件事是否是鬼差所为有何关系? “你瞧,世人传闻的鬼差,其实是将自己的面目完完整整显露出来过的。只是……有些人不想叫人知道,自然就封了口装作不知。所以……念雪,有的时候不要问为什么,知道个结果就已经足够。”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毕竟,不能说。” “那又为何告诉我?” “你同寻常的江湖人不一样。”她回过头,目光深深像是要把人看透,“你是药王谷弟子,但你也是苏家人,换而言之,你亦在朝廷的边缘游走。” “有些事,江湖人说不得,朝廷,可以。” 第二十七章 乱局 苏念雪见着那位声名在外的谢家公子是与林知忆的那一番谈话后的第二日。 青年一身黑衣,利落地自骏马上翻身而下,面目俊朗,眉眼中已可窥得那些个世家公子的风度与骄矜,倒的确是不辱百年世家之名。 但许是因着沈谢两家家风并不相似,即便她不曾见过沈家那位,单单从沈楠茵来看,这位谢长轩给人的感觉可不如沈家来得让人亲切。 “早闻药王之名,今日终是得见,谢某在此见过二位。”他略略一抱拳,面上没什么表情,总给人一种敷衍的感觉,“还有这位六扇门的林千户。” 林知忆回了一礼,却没说什么,估摸着是看他这副模样也不是很想理会。 倒是钟菀打了圆场,“谢公子安好,不知所来是为何事?” “并无要事,只是临行前家父嘱托,若是有闲暇可来拜会药谷诸位,以示我谢氏之仪。”话虽这么说,他却依旧是冷着张脸,“在下奉命前来追查鬼差害人一事,若诸位有什么线索,亦可来城中驿馆寻我,兰陵谢氏感激不尽。” “鬼差?谢公子这话说得在下便不明白了。”在一旁听着的沈楠茵轻哼了一声,上前隔开两拨人,“若谢公子是要查家中长辈一事,我家兄长已前往北地全力相助,此时身为兰陵少主人的谢公子却反而前来此地说要寻鬼差?” “谢某并非信不过令兄长,只是此番来查的乃江南蛊毒一事。” “蛊毒?不知谢公子是从何处知晓此事乃鬼差作乱?”她嗤笑道,“六扇门的林千户与药王谷诸位可都在这儿呢,现下所有的线索指向的都是龙首的江临,而谢公子口中的墨客鬼差,我们可是连影子都没见着。凡事要讲证据,谢公子以为呢?” “哼!短短一年,南北两地都出了事,沈姑娘莫不是觉得此为巧合?”谢长轩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刀上,眼底是满满的嫌恶,“这江湖之中,除了他们,谁还敢在两家眼皮子底下放肆?!再者说了,所以线索都指向龙首的江临……沈姑娘,莫不是觉得你们手底下区区一个帮主可有这样的胆量?后头的人是谁,便当作不知了吗?” “知或不知,我沈家只看证据。在尚未查清之前,即便是鬼差,也不可污蔑。”沈楠茵站在他面前,半步不退,肃然道,“我沈家家训,族人门客当明辨是非,不凭他人之言定人是非,若无定论,即便那人被众人所唾弃,也不可轻易涿杀。若谢公子找到了足以证明此事系鬼差所为,我等定当倾力相助,绝无二话!若没有,还请莫要妄下定论,毕竟公子脚下的土地是江南,而非兰陵!” “你!哼,好,既如此,我与姑娘也无甚好说的!我们走!” 这……这么直接吵起来当真没关系吗?苏念雪不无担心地看着沈楠茵。好歹是江湖两大世家,闹得这么僵……不太好吧? “不必担心这些,反正这些年两家关于此事吵了也不是一两回了。”沈楠茵叹了口气,“倒是叫你们见笑了,我们进去说话吧,林千……知忆不是有话要说吗?” 林知忆被她这突然间转成的名字说的愣了下,反应过来才点点头道:“嗯,确然是有事,走吧,也别在这儿站着了。” 方才围上来的人这才作鸟兽散,钟菀还要处理蛊毒一事,便让苏念雪跟着两人进了屋子详谈。 “是打算动手了吗?”沈楠茵在后头带上门,问了声。 林知忆点点头,从后头的书架上取了卷地图出来。 “我们关了杜恒这两日,江临那边估摸着已经收到了消息,但还没想到什么法子保下他这位兄弟。我叫人送了拜帖,明日他若不依约前来,他自然知道后果。” 所以……他一定会来。幕后之人当他们是棋子,不在乎他们的死后,但江临不一样,帮派重情义,身为一帮之主,即便是为了利益,在尚不知这边是否拿到了实证之前,他也不可能不在乎杜恒的生死。 但总感觉有什么算漏了的地方……苏念雪垂眸深思。既然是棋子,既然明知道迟早会败露,那么幕后之人走这一步棋的意义又在何处呢?还有不得不考虑的另一个人……谢长轩……她是不信堂堂的谢家子弟会这么说话的纵然再憎恶鬼差,也不至于说一点把握都没有,单凭捕风捉影就亲身前来江南。就算觉得手下人不是敌手,可谢家不还有诸多门客客卿吗?为何偏偏要自个儿来走这一趟呢? 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人是一定要抓,若是能从其中找出关于幕后之人的只言片语,也至少能打破这僵局。但……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有所关联……也太可怕了…… “怎么了吗?”林知忆见她只字不发,不禁问道,“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谈不上……”她颓然地趴倒在桌上,声音里有弄弄的烦闷不解,“我就是还理不清这些关系……” 二人面面相觑,却也不知从何劝解,毕竟她们其实也晓得苏念雪所说的这些一团乱麻的关系确实一时间难以理清。 “现下忧心也无甚用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楠茵叹了口气,出言宽慰道。 “嗯。”她闷闷的应了声,面上却还是不见笑意。 看样子,事到如今……也只能靠明天江临的反应揣度一二了。 夜里大雨瓢泼落了一地。 屋里的火烛被风吹得摇曳,让本就凉意十足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寒。破旧不堪的窗子在风雨的吹打下摇摇欲坠,屋内的人呵了呵发凉的手,眯着眼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心里有些不安。 是自己多心了吗?还是……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风雨中隐隐有一丝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来不及多加思考,极快地往后一仰头,伸手迅速扣上了挂在墙上的刀。 近乎是在他向后闪避的同一刻,细密的薄刃自外破窗而入,顷刻间将本就不堪风雨的窗子击了个粉碎。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胆子现身一见!”他瞥了眼那些细密的刀子,心底忍不住一阵发寒,抽了刀便冲进了雨幕里。 大雨倾盆而下,转瞬便将他淋了个透。 若不是今夜里觉得不对劲多留了个心,自己现下早就给扎成了个刺猬,来人暗器功夫如此了得,若是再留在那狭小的屋内,迟早着了他的道儿。他心底暗骂一声,凝神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人自不远处缓步而出,指尖扣着的柳叶刀在夜色之下泛着淡淡的冷光。 “阁下是什么人,在下最近,可没得罪什么吧?”即便不知对方是何许人,出于多年的经验,他也知道此人绝非善茬儿,“半夜三更扰人清静,意欲何为?!” 那人一张脸掩藏在斗笠下,抬眸时下颚轮廓冷硬。他盯着面前紧绷着的男子,忽然间手腕一翻,柳叶薄刀破风而出,速度比之先前有过之无不及。 他心底咯噔一下,连忙抽刀迎上去,薄刃与雨点融为一体,在他小臂上割开了条口子。 “六扇门的暗桩,倒是有几分本事。”来人低声道了句,似是有些惊讶,“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你!” 不知何时,雨声逐渐停了。 鲜血混着雨水淌了一地,男子躺在地上,喉头血口仍旧有鲜血溢出,但身体却早已冷去。 而杀人者早已消失不见。 晴岚轻巧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一双眼晦暗不明。 她一步步走到尸体旁边,蹲子查看了一番。 柳叶刀隔开的刀口浅薄,这一手暗器功夫真是漂亮,也不知中原武林何时出了这样一个角色。死的人还是六扇门的暗桩,谁给的胆子暗杀朝廷的人?而且…… 她目光落到了被钉死在门板上的木牌。 那个数字……墨七…… 是墨客鬼差的墨客令。怎么会…… 她起身过去,思考了片刻还是拔下了那块木牌,提气纵跃而去。 尚不知那人是否走远,还是先走一步吧,明日……可还有一场好戏。 龙首帮的江临,南疆的蛊毒,还有被卷入其中的江湖两大势力……现下还出现了墨客令……看样子真如华惊云所言,这江湖……要乱了。 第二十八章 再会龙首 本以为第二日应是依计行事,谁料苏念雪依约抵达城郊别院时,却只见了沈楠茵与一种沈家的护卫。 “这是怎么回事?”不单单是林知忆不在,连六扇门的人也…… “出事了。”沈楠茵面色不大好看,“今日一早收到的消息,六扇门的设在江南的暗桩……给人杀了。” “什么?!”苏念雪倒抽了口凉气,“怎么会?” 既然是暗桩,就代表所知之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何况暗桩平日若无命令绝不会轻举妄动,在旁人看来与平头百姓无异,怎么会平白无故就被人所杀?再者说,六扇暗桩皆是精挑细选,武功自然不会差,能悄无声息地就被……那杀人者的来头就绝不会小…… 是江南一事的幕后黑手?可他难道不知,此举是公然与朝廷作对,走这一步棋,他意欲何为啊? “杜恒人呢?” “在里面,我的人押着。”沈楠茵颇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里的长剑,“知忆带着六扇门的巡捕先过去了,不然被办法给上头个交代,我们这边就只有我的人,也不晓得人手够不够。” 是了,若是江临要硬闯,龙首帮再怎么说也是手握一方水运的大帮派,真打起来,纵然沈家的护卫武功高强,也架不住一众人的围攻。 但……江临当真会这么做吗?他可会为了杜恒下这一步险棋?又或者说……是否会想要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呢…… 毕竟虽说当时林知忆审杜恒时威胁道即便没有证据也会治罪,但若真的没有证据,饶是六扇门也不敢轻易走这一步,朝廷的丝丝缕缕要比江湖复杂得多,如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就不只是掉脑袋这一说了…… 没有证据,谁都不晓得你治罪的人是否是真正的凶手。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偏头看了眼日晷。 快到辰时了……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刻钟,江临……也该来了吧。 “念雪,你害怕吗?”沈楠茵突然偏头看她,眼中是她近乎从未看见过的认真,“这应该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江湖的纷争吧?” 的确算是……她垂眸低笑。药王谷不问江湖事,她也只是听过那些个江湖的腥风血雨。但……害怕吗? “算不上吧。若说害怕,在天山就该怕了。”苏念雪张开手,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骨,“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绝处逢生。” “……我倒是忘了,你可还结果了个魔教头子呢。”沈楠茵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什么时候苏大夫不行医了,倒是可以去做个闯荡江湖的女侠,怎么样,可要来我沈家做个座上宾啊?保管优待!” “你可算了吧。”她白了她一眼,“那次么……运气好而已,我的功夫到了什么程度你不晓得?你这儿随便找个护卫我都未必打得过。” “啧啧啧,此言差矣啊,你若是用上天山的那些毒,谁遭得住啊?晴岚都不行吧。” 晴岚……她闻言愣了下,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人的身影。这些日子在江南忙于蛊毒一事,她的确是鲜少想起那位神秘的黑鹰了。 女子清秀漂亮的眉眼仿佛还在眼前,那双琉璃眸子像极了塞上的冰雪,望向敌人时凌冽如刀,却在对上朋友时冰雪消融,如泉水般清澈明晰。 沈楠茵没注意到她的细微表情,只是感慨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想念她了。” “嗯?” “虽说那家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也不失为一个可靠的同伴。”她手握长剑站起身,“大概也是因为她的武功委实够高,总觉得有她在,许多难关就可迎刃而解,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算了,不说了,时间要到了。”她晃了晃脑袋,收起了那副困惑的神色,回过神来依旧是那个不拘小节沈家二小姐,“你可要进屋?” 苏念雪摇了摇头,道:“我同你一起。” “好,那你多加小心。” 江临来得倒是准时,只是不同于上回见面,他此时面上看不出半点笑意,宽刀被他背在身后,竟意外地生出了几分萧索之感。 他竟是只身前来的? 沈楠茵上前一步,略一抱拳,道:“江帮主安好,在下临安沈氏,沈楠茵,有礼。” “沈二小姐安好,数年前一面之缘,难为二小姐还记得。”他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想过多客套,“在下应林千户之邀前来,不知为何千户大人不在此处,反倒见了沈小姐与一种沈家的弟兄?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杜恒,现在何处?” “林千户公务在身,便叫我先行一步来见江帮主,怎么,江帮主是觉得在下无法替代林千户前来赴约,还是临安沈氏无法替代六扇门处理此事呢?” 到底是世家子弟,收起方才那副嬉笑的模样,她此刻倒是真的有着几分少见的冷淡与威慑感。 “在下并非此意,江湖世家,在下可得罪不起。只是二小姐可否告知在下,杜恒,究竟在哪儿?” “江帮主先莫要着急,在此之前,我倒是先想问江帮主。”她眸子一眯,竟是勾了个笑,“杜恒因何被六扇门羁押,你又为何受邀至此我想期间缘由不用我多说,江帮主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们想知道些什么。我只问,是,或不是。” 面前的女子看似温和的眉眼里头含着的是彻骨的凉,也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的神色。同样的世家出身,同样的目中无人。江临沉默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弄得摸不着头脑,苏念雪却突然上前了一步,道:“你的确是该笑,江帮主。” “哦?苏大夫倒是说说看,为何在下该笑呢?”江临闻言收起了笑意,抱臂看向她。 “江帮主是承认了自己便是此次江南蛊毒一案的元凶么?” “是又如何?” “好。”苏念雪嘴角勾了笑,“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龙首帮已算得上是江南除去沈家之外的一大势力,为何身为帮主的你会选择冒这样的风险做出这种为祸四方的事情,但方才江帮主提到的一句话,却让我明白了。” “哦?” “惹不起的江湖世家。”她目光落在了江临脸上那道狭长的刀疤上,“江帮主与谢公子谢长轩的那一战,至今被人拿出来相较,从五官相貌到背后的势力,无一不逊色的江帮主你,会如何想,我想不必我多说了吧?” “不错。”他突然抽出了背后的刀,直指面前的沈楠茵,恨恨道,“我就想问一句,凭什么?!你们这些人,生于名门,难道就注定要比我们这些只能借着自个儿闯荡江湖的人要高贵吗?!” 沈家的一众护卫拔剑围在他身边,警惕地盯着他。 江临拿着刀,指着他们大笑:“谁人不曾年少过,谁又不曾轻狂过?!可你们!你们可以说是年少不知事,道一声少年不知天高的意气飞扬,可我们呢!我们只能沦为旁人的笑柄!这道疤,就是证明!旁人只知我,我江临输了!没让人在意为什么!谢长轩手里拿的是名匠晋流云所铸的刀!我呢?我那时拿的不过是你随便找个铁匠铺就可买到的破铜烂铁!” “你们以为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丢掉那把刀,他谢长轩什么都不是!还有你们!”他胡乱挥舞着刀,似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大声吼出,“你们沈家口口声声道明辨是非,可不过是一群冠冕堂皇的伪君子!我只是想让龙首的弟兄们能抬得起头,堂堂正正地做人!可你们呢?!左一句这个做不得,右一句那个不合规!你们不过是怕所谓的江南第一江湖世家的名头被人动摇!你们所谓的出手相帮,不过是想让我们变成摇尾乞怜的狗!” 苏念雪一把拦住了面色铁青想要冲上前与他理论的沈楠茵,冷静得出奇。 “所以,为了你所谓的一己私利,就要江南的百姓成为牺牲品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牺牲品?苏大夫,你不觉得你这话太幼稚了吗?”他重重把刀插入地面,冷笑道,“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位沈二小姐,这江湖如今南北两立的局面之下,是多少无辜之人的血与骨。牺牲?可笑。是,你们如今找到了所谓的线索与证据,还勾结上了六扇门,甚至还有背后的朝廷。是我输了……但若今日站在你的位子上的人是我!是我将你们那些勾当公之于众!这偌大的江湖,谁还会在意我的所作所为?!” “沈二小姐,苏大夫……还有你们!在场的沈家的走狗!咱们打个赌,今们杀了我江临,明日,亦或是不久之后,还会有无数个江临……” “你们南北两家坐在那个位子上太久了……是时候,该换人了!” 他说完手臂一展,拔刀道:“沈家的狗们,来啊!” 沈楠茵冷哼了声,提剑迎了上去。 沈家剑法本就走的灵动的路子,虽说力道看似有所不足,但胜在速度,再加上人数的优势,饶是江临内力深厚,一时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真是如此吗?苏念雪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紧闭的大门,指尖已然扣上了银针。里头的杜恒…… 正思量间,身后忽然一声巨响,屋内的人被气浪瞬间掀飞出来,浑身抽搐。 其中也包括身为人质的杜恒。只是沈家的护卫在关键时候替他挡了下,若是不然,单单是爆炸的余威都够让他这个没了内力的人去掉半条命。苏念雪赶忙上前试探倒在地上的一众人的脉息,银针迅速在几处学位扎了下去。 院中的一众人也愣了,江临嘴角却是勾起了个笑,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手中又有什么东西被他快速朝着那头扔了过去。 “霹雳堂的雷火弹!”有眼尖的认出来那暗器是什么,连忙喊出声,“苏姑娘!快躲开!”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啊……苏念雪回头见着火器飞掷而来,右手快速扣上了腰间缠着的软剑。可若是拿剑荡开的几率……又有多大呢? 电光火石间,刀刃的破风声突然传来,还不待人反应,飞刀巧妙地击中了火器,将其往上一挑,恰好避开了本该击中的几人。 爆炸的烟尘中,有个人影从屋顶上栽了下来,一身黑衣都被血染透了。江临定睛一看,顾不得多想,拔刀逼开周遭的沈家人,直指苏念雪而去。 只要杀了这个人…… 可惜到底他还是没能如愿。 玄铁长剑在三尺之外架住了横扫而来的刀锋,来人闷哼了声,腕骨发力,竟是直接将他扫了回去。 江临后退了好几步稳住身子,眼底满是惊愕。 那人手执长剑,一身水墨青衣更显得身形修长纤细。她一张清秀至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抬眸时一双比常人略浅的眸子沁了凉意。 若不是方才经历过,江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漂亮的过分的年轻姑娘竟能接下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刀,还能将自己震退。 她究竟是什么人?!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了那人手里的长剑上,她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缓缓抬头望向那人的侧脸。 “晴岚?” 第二十九章 重逢 晴岚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退开些。” 言罢,她迈步上前,一把抓起适才被扔下来的人,直直地砸到他脚下。血在青石板上拉开一条狭长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留了一手,没把人真的打死,还能救回来,只是这模样看着却是比直接把人杀了更瘆人得紧。 沈楠茵此时也顾不得同她叙旧,带着一众人上前将人团团围住,拔剑道:“连自己结义兄弟的命都不顾,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呵……”江临喉间溢出一声嗤笑,他抓起地上下属的后领,毫不在意地把人甩到一边,“随你怎么说……你们赢了,自然怎么说都是对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 眼见着两拨人又开始缠斗,晴岚拎起地上躺着的几个人撤到了后头屋里,她身上还有适才爆炸沾上的灰,沾在肩上有些显眼。 苏念雪行针结束抬头恰好见着了,她抬起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 晴岚被她这么一拍吓了一跳,险些拿剑给她把手拍开。 她此时没带着面具,比之先前在西域的惊鸿一瞥,现在近距离看着才愈发清晰明了起来。 “傻了么?” 晴岚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伤者,“救人。” “哦哦……”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一直盯着人家,耳根有些发烫,“抱歉……” 她微微一颔首,目光重新落在了外头。 “你不去帮忙吗?”苏念雪不由问了句,“那个江临……” “虚张声势罢了。”晴岚把剑收了回去,略微活动了下手腕,“他的功夫胜在力道强,但灵动性有所不足,沈家剑法恰好相反,若是沈姑娘单独对上他或许有几分棘手,但此刻群起而攻之,终归会力有不逮。” 只接了一招就摸清了对方的套路?苏念雪眼底掠过几分惊叹,手上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似是猜出她在想什么,晴岚突然偏头看她,寡淡的一双眼里似有几分笑意。 “你们打起来前,我就已经在屋顶了。” “哈?”所以……这人是跟着江临找过来的吗?若是不然……她怎会知道这边有这档子事儿?不对……问题不在这儿…… “你怎会来江南?!”按理来讲,黑鹰不应该待在边关吗……怎会突然现身中原?还同这件事扯上了关系……而且她的面具? “比起关心我的事,你还是先把这个人解决了吧。”她指了指外头被扣住的江临,目光遥遥落在赶过来的人身上,“还有那些……六扇门的人?闹的挺大啊。” 林知忆估摸着还在处理六扇门暗桩遇害一事,没亲自过来,派过来的千户向一众人道了谢,帮着把伤者带到了马车上。 终于闲下来的沈楠茵总算得了空回过头来同晴岚打了个招呼。 “许久不见,真是没想到。”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啧,你这身衣服可比在西域那身黑袍子好看多了,诶,你的面具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面具…… 晴岚嘴角抽了抽,淡淡道:“戴着面具时叫我摘了,我摘了你们反倒问起来了,怎么,还是想叫我戴着?” “我可没说,讲真的,你这模样戴了面具才可惜。”沈楠茵凑近了些笑道,“啧啧啧,你若不是面上神色这般冷,实在不像个走江湖的人,瞧着太乖了……” 难不成自己还能选自个儿生成个什么模样吗……晴岚白了她一眼,心底腹诽道。 “这儿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先出去吧。”苏念雪忍着笑,帮着把伤者扶上马车,“回城吧。” “好。”沈楠茵点了点头,从一旁牵了两匹马过来,“我得跟着去知忆那边看看,你们俩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去寻你们。” “好。”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尾,后续审问调查的事宜估摸着就要交给六扇门了,该如何处置,自有公论。 只是苦了江南百姓,因此惨遭横祸。 “他的初衷或许没有错,但到底是走错了方向……”苏念雪拽着缰绳,回想起江临的那些话禁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年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南北两家对峙维系着平稳,但……有多少人是同他一样的想法……恨着沈谢两家呢?” “说得冠冕堂皇,但到底是他自己的问题。”晴岚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深,“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有野心没能力,就只能说他蠢。” 年轻女子坐在马上,背脊挺直,眸中是苏念雪读不懂的情绪。 “不服南北对峙,想要打破,若他够强,自然做得到,而不是想着走着些路子。”她突然勒了马,认真地盯着苏念雪道,“你觉得,维系平衡容易,还是打破平衡容易?” “南北两家看似相安无事,但期间多少观念不合,想来不用我多说。打破平衡只需要一个契机……” 是了……此番江南蛊毒,江临只是最为表面的一环,更深的……或许就是那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只是…… “你为何会如此清楚中原武林的形势?而且……你为何会突然……” “办私事。”晴岚指尖摩挲着马缰,“你先前去玲珑阁的时候,我也在。” 什……什么?她蓦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些难以相信。不久前的那段记忆在脑海中回放,有些被自己忽略掉了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 那一日自己被领到华惊云面前时,桌上明明摆着的杯子是两个,他却另外拿了个新的给自己斟了杯茶,而桌上的另一个杯子里的残茶还留有余温,显然是不久前才有人用过。 来玲珑阁求取消息的人不多,但能让阁主华惊云亲自见上一面的,却也是寥寥无几了。 “你很好奇我为何会在玲珑阁?”见她迟迟不走,晴岚索性调转了马头,回眸看她,“华惊云,我与他是旧识。” 苏念雪眨巴了下眼睛,恍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在天山拿的血玉是……玲珑阁的代价?” “嗯。” 血玉若是拿去外头,价值可敌黄金万两……她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才拿如此昂贵的东西去换啊…… 见她垂眸沉思,晴岚轻叹了声,翻身下马继续道:“换的一味药材。” “什么?” “南海鲛须。” 这是什么……苏念雪愣了下,同她一道牵了马。药材么……可自己记得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味药材啊……药王谷藏她读了个七七八八,却从未见到过关于这劳什子南海鲛须的记载…… “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南海鲛须,药性极寒,且生于深海,若无特殊手段,是拿不到的。南越自古纷争不休,那些个晓得如何找到此物的人也大多绝迹了。”晴岚轻轻摇了摇头,握着马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毕竟这东西中原几乎未曾出现过,记载也是寥寥无几。” “那你为何要找?” “解毒。”她抿紧了唇,“火毒。” 火毒?若是火毒,为何非南海鲛须不可?若她不曾记错,可用于解火毒的药材不是没有,她却要费尽心思去找这种几乎没有记载的药植……恐怕,不只是火毒吧? 她看着那姑娘清瘦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处问起。本以为她只是那个神秘的黑鹰,却没想到事情恐怕没自己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甚至于……趋向迷雾。除开黑鹰这层身份,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个迷。不过…… “如果放在西域,你一定不会同我说这么多。”苏念雪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低笑了声,“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让自己知道这些,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自己她远非黑鹰这么简单吗? 晴岚垂眸看了眼被她拽着的袖子,沉吟了半晌低声道:“你自己说的。” “什么?” “我们……算是朋友。”不像在西域时,她此时长发规规矩矩地绑了起来,叫人能清楚地瞧见略微发红的耳根与面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有些东西……你可以知道。但有些,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反倒会……横生事端。” “噗嗤……”苏念雪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松开缰绳凑近了些,道,“你是不大习惯与人这么接触吗?” 在天山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虽然顾虑到自己会受凉而把自己拉过来护着,但却能明显感受到对方当时紧绷着的身体,还有方才帮她拍去落灰的时候,她毫不怀疑,若是换个人,这姑娘怕不是直接就给人丢出去了。 武功如此之高,却会因为旁人一个不经意的触碰而别扭成这样,从这方面来讲,她倒的确挺可爱。 沈楠茵说她看着乖巧是真的没错。 看出她眼底的揶揄,晴岚别过脑袋,闷闷道:“嗯……几乎没有过。” “你的同僚呢?还有华惊云,不是旧识吗?” “但很少接触。”她皱了下眉,“黑鹰的生活很枯燥,大部分时日都是在习武温书。哪怕到了后来各人能独当一面,也是在做自个儿的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自然没有再开口的必要。至于接触……素日里绷紧了神经,也没多少人有这等闲工夫。” “我们称呼彼此只有代称的数字,是因为作为黑鹰都晓得,或许不知何时就丧了命,那个时候又有人会成为下一个被那般称呼的人,都是行走在刀尖的人,有些东西本就毫无意义可言。” “不是的。”原本扯着她衣袖的手突然直接抓上了手腕,苏念雪拉住她,望着她的眼神里七分温柔,三分心疼,“会有人记得。” 晴岚低头看了眼被她拽着的手腕,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你……” “就像是十一,他虽然叫着你阿九,但这个阿九不是旁人,就是你晴岚啊。同样的,在你眼里,若十一不再是他,你还觉得没有任何区别吗?”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她读不懂,却莫名地让人心口发烫,“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或许从黑鹰成立至今叫阿九的有无数个,但在每一个人心里,阿九都是唯一的那一个。我认识的那个叫做阿九的黑鹰,我更愿意叫她晴岚,这些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话……却是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她回过神,心下觉得有些好笑。是巧合吗?还是…… “知道了……所以,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她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再多话,沈姑娘都回去了我们还在路上。” 苏念雪闻言放开她,眼角瞟到对方发红的耳根时唇边笑意深了些。 别扭的家伙…… “晴岚。”她重新牵过缰绳上马,在她后头喊了声。 “嗯?” “我可不可以……不直接叫你晴岚?总感觉有些生分……” “……你想叫什么?” 她撇嘴思索,打马跟上她,突然笑着喊道。 “那……阿岚?” 第三十章 暂住 路上一耽搁,等到了城中已过了晌午。林知忆和沈楠茵还没回来,苏念雪略一思考就把人领回了医馆。 这几日医馆的病者已经疗养得七七八八,是以医馆的大夫大多出诊了,整间院子空空荡荡的,几乎找不到什么人。 苏念雪帮着把马牵到了马厩里,一边同晴岚搭话道:“你这几日都住在何处?” “城外的山神庙。”晴岚把挂在马背上的长剑和行囊拿了下来,“这边被朝廷封死了,不好明目张胆地过来。” 所以就干脆悄悄跟着过来了吗……还真是……从来就不按套路出牌啊……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住客栈吗?”只是城里的客店早就关门了吧…… “还没想好。”晴岚步子顿了下,像是颇有些苦恼,“我本就是追踪江临到此,如今他已被捕,下一步还要看你们口中的那位六扇千户能问出些什么来才好做决断。” 的确,现如今江临这条线基本摸清,若是要往后走揪出幕后真凶,自然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你……要不暂时在此住下?”苏念雪一面同路过的同门打了个招呼,一面同她道,“反正现下医馆人不多,腾出间闲置的屋子倒不是什么难事。” 晴岚闻言突然停了下来,她低了头,很是纠结的模样。 苏念雪在前头等着她,眼底含了笑意,“你在西域帮我的人情我可还没还,如今在中原能帮你一把,不也很好?再者说,你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既如此,为何还要犹豫?” 话是如此没有错,只是……她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医女。还是觉着有些不自在……除去那些共事的同僚,这还真是第一次会拜托旁人…… “如此……多谢了。” 见她终是应承下来,苏念雪唇畔笑意更深了些。 本就回来得算晚,再加上腾屋子这么一番折腾,到头来厨房里头早就没了什么吃食。 苏念雪轻叹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平日里不论是在药王谷还是安阳侯府,自然是不用她亲自动手做吃食的,就算是偶有外出,也大多在客舍解决,如今这边的饭馆因着蛊毒一事都关了门,上哪儿去找去? 总不好就这么饿着吧……但若是要自己做……她看了眼灶台,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根本不会啊…… “站在这儿作甚?”晴岚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见她这一副苦着脸望着灶台的模样,开口问道。 嘶……若是自己没记错,这人在天山似乎是烤过兔子做干粮的的?苏念雪眼前一亮,赶忙一把抓住她。 “阿岚。” “……做什么?”这个表情总有种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你……会做饭吗?” “……啊?”她侧头看了眼灶台,再看看面前眼神发光的姑娘,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会啊?” 也是,到底怎么说也是个大小姐,要事事精通好像是有些为难人家? 晴岚唇角禁不住上扬,忍笑走到了里头。 她挽起袖子,把能用的几样食材拿了上来,回头道:“会倒是会,不过未必会合你的胃口。” “无妨……好过我是真的不会……”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凑过去瞧她清洗食材,“你想做什么?” “现下有些晚了,若是做多了你晚间便不用吃了。”晴岚熟练地把午间余留的面团抻平,一边同她搭话,“阳春面可以吗?” “嗯……”苏念雪索性搬了个竹凳在她边上坐下,撑着腮看她,“你这也是自个儿学的?” “算是吧。”她手上动作停了下,“幼时看得多了,多少记住了些。到了西域后有时膳房的厨子不在,我们也就轮流来。” 难怪啊……她抿唇思索了下,又道:“我记得你是荆楚人?那边同江南有什么不同吗?” 荆楚多山泽,自成一派的钟灵毓秀。只是自己从未去过,也自然不晓得那边是个什么模样。 “若说不同,恐怕是说不完的。若你想知道,不妨有朝一日自个儿去体会一二。”她把面条扔进了锅里头,回眸看她,“这山河万里,无一处不是满目昳丽,若有一日能将足下河山踏遍,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是啊……这也是为何自己不想要被限于长安一隅。比起作笼中的金丝雀,她还是更想做翱展天际的飞鸟。 “若有朝一不做黑鹰了,你……” “也许吧。”她含糊带过,把汤面盛了起来,“喏,给。” “你自己呢?”苏念雪把汤面端了出去,回头道。 “不饿。”晴岚摇摇头,灭了火,搬了把凳子在她边上坐下,“说起来,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苏念雪吹着滚烫的面条,思考了下道:“应该会在这儿待到尘埃落定吧,江临伏法,蛊毒也就断了来源,只要加以整治,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背后的人是谁,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恐怕还是要交由沈家和六扇门来才是……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会在此?” “凑热闹,打发时间。”她手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虽说南境自有人在,但南疆的蛊毒出现在江南,怎么看都觉着蹊跷。” 是啊……可偏生没有半点头绪,若是江临死活不说,也不晓得后面从何查起……毕竟这事儿影响到的可不只是江湖中人,若是往深了想,威胁边疆安定也是未可知的。 若是出于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还是觉得她平白无故出现有些不寻常……对了,自己记得她说回中原是为了私事?是那个南海鲛须? “你说的私事……” “嗯?还没到时候。”晴岚像是刚回神般,“要等到秋日。” 秋日?现下才春天啊……苏念雪喝了口汤,暗暗思索着秋日时节的事儿。今年的秋日……会是什么呢……还有那个南海鲛须…… 虽说是火毒,但细想之下用极寒之物解毒并不能算是最好的法子,若拿东西真如她所言那般,就更不该单独使用。病者本就脆弱,稍有不慎恐怕就会给身体带来难以逆转的损伤。火毒……她脑海中灵光一现般闪过一味药材。 归宁草。 长于燕山,百年成植,世间罕见,多做护养经脉之用。 今年秋日的……对了!武林大会!今年各大世家早就有言在先,此次盛会拔得头筹者的奖赏便是这归宁草! “你要去武林大会?” 晴岚闻言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她能猜出来。 “嗯。” “归宁草,南海鲛须,解火毒,你这位要救的人伤的竟如此之重吗?”她细细一琢磨就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味。要靠归宁草才能逆转的伤害,究竟是中了何等程度的火毒? 但对方却没答话,苏念雪有些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却意外地发现她紧锁着眉,眼底沉淀着的是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大抵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晴岚深吸了口气稍微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低声道:“你听过……玉天华吗?” 是……是自己想的那个玉天华吗?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搁在桌上的手忍不住微微发着抖。这个名字……只要是药王谷的弟子,就不会陌生……医毒相生,世上药植千千万,但唯独这一种,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 玉天华的毒性因各人体质而有所不同,一旦表症齐发,神仙难救。 也因此,它无解。又或者说,有解毒的法子,但……几乎不可能找全所需的药植。 给了希望再让人绝望……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六年前。” “这……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地站起来,“玉天华中之即死,怎么可能六年还……等等……那个人……现下在何处?!” 晴岚从不随意说自己的事情,而这件事她却毫无隐瞒,那只能说明……此事同自己恐怕挂了些关系。 能暂时遏制玉天华毒性蔓延的地方……能找到遏制玉天华蔓延方法的医者…… 晴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药王谷的禁地。” 果然……她跌坐回竹凳上,面上神色有些复杂。禁地常年封闭,非谷主密令不得入内,因着里头阴气甚重,修为不足者甫一进去就伤了根子。但也的确不失为一个疗养火毒的好地方。 “那个人……是黑鹰吗?” “不是。但却因黑鹰而中毒。”晴岚摇了摇头,眼底有些落寞与苦涩,“世人传闻黑鹰神出鬼没,无所不能,但我们其实也只是普通人,甚至因着这重身份,连自己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 苏念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安慰。 放下剑,守不住这山河万里,拿起剑,却又护不住身后的那个人,这样的感受……旁人不能体会吧…… 好在晴岚只是叹了声,她抬眸对上对方的那双眼里的关切,嘴角略微勾了笑。 “不必这么看着我,早习惯了。”她起身指了指桌上的碗筷,道,“给我吧,可还合胃口?” “啊……还成……就是……” “嗯?就是什么?” 就是滋味有些寡淡……外加有些煮过了……但碍于对方的面子,她还是忍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这幅样子根本不像没什么吧……晴岚眉梢一挑,却也不直接戳破她,只是淡淡道:“你晓得我们平日里的是如何评判吃食的吗?” “……如何?” “不被毒死就成。” “……” 见着她呆愣在原地,晴岚轻笑出声,甩了甩手上的水,道:“滋味好与不好其实并无甚区别,西域环境恶劣,有时一连几日都寻不到落脚的地方都是常事,那个时候便只能饿着。是以能找个地儿温壶酒都是奢望,谁还在乎这些口腹之欲。” ……这不是做饭不好吃的理由吧……苏念雪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腹诽道。不过自己好像没什么资格说人家,自己若是下厨,保不齐真能毒死人…… 她静静地凝望着面前这个洗刷碗筷的年轻姑娘,一时间竟是无言。 那姑娘的脊背永远挺直,像极了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但仔细看去,却发现这人委实是有些过于清瘦了。虽说她也就比自己小了一岁,但那张脸早已被大漠的风沙大漠的棱角分明。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看似明澈,实则沉淀着的是多少少年人没有的沉静。 她的目光逐渐落在了对方腰间挂着的那把玄铁长剑上。 墨尺。她记得这把剑的名字。不比很多名门世家子弟的锋芒毕露,她予人的感觉就如这把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锋芒内敛。 许是她太长时间不曾开口,晴岚颇有些疑惑地朝后看了眼,道:“你……看我作甚?” 苏念雪闻言回了神,转而笑道:“那自然是因为……你好看啊。” 虽说话里有几分揶揄的味道,但确实是实话。这姑娘的眉眼当真清秀的过分,就像是上好的白瓷,叫人有种一碰就怕碎了的脆弱感。 当然,是得先忽略掉那双眼里的凉薄的前提下。 晴岚一听她这话便晓得她话里是个什么意思,直接扭头不去理会。 只不过嘛…… 苏念雪瞄了眼对方的耳根子,忍着没笑出声。 有本事别耳朵红呐。 第三十一章 变数 沈楠茵是在临近入夜时回到医馆的。 白日里因捉住了江临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挥不去的凝重。 不用想都知道恐怕是六扇门的那件事……苏念雪见她风尘仆仆的模样抬手给她倒了杯水,一时间竟也找不出什么来安慰。六扇门暗桩被杀本就不是小事,如今看来恐怕还要更复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完全没有头绪。”沈楠茵恹恹地在桌上趴下,闷声道,“根本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该死……” 完全……找不出?她神色一沉,追问道:“怎么说?” “昨夜恰好大雨,连带着血迹都给冲了个干净,更别说其他的了。”她一拳砸在桌上,恨恨道,“那位六扇门的官差时身上已经没几块好肉了,大大小小的全是刀口……初步判断应当是柳叶薄刀之类的。那家伙狡猾得很,什么都没留下……” 柳叶刀吗?把这东西当做主兵器来用的江湖人应当算不上多才对,更遑论精深……若是按着这一条线索来查…… “阿忆说了,那位六扇门的暗桩武功不差,绝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人杀害了……可周围的村民却没听到任何动静,除去深夜风雨交加这一点,应当不可能一个人都没察觉到动静吧……” 除非……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可若是如此……那个杀人者的武功,该有多么的高深莫测? “吱呀——” 正思量间,门突然被人推开,晴岚侧头看了眼她们俩,顺手把门带上了。 沈楠茵见她进来也是愣了下,转念一想又道:“晴岚,若是你同我打,下死手的那种,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杀了我?” 这个问题……晴岚抿了下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念雪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方才的事情同晴岚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大致就是如此了。” 她垂眸叹了口气,道:“你拿我作比,其实没什么意义。” “嗯?怎么说?” “如你所言,那个人用的是飞刀。”她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解释道,“这种兵器之所以用的人不多,是技巧性太强,对使用者的要求也越高。你说的那个六扇门的刀,比之寻常江湖人的要纤长些,也更重,走的路子偏于中庸。中庸固然不算什么坏事,但若是没有长处,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遇上这种。柳叶刀的速度极快,使用者的轻功身法如何想来不用我多说,一旦有一点防不住,就会相当被动。” 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苏念雪眼底有一抹惊讶一闪而过。是因为黑鹰也学过这些?她记得这人在天山是用过飞刀一类的暗器作为辅助的。 沈楠茵不甘心地追问道:“若是单论武功上的差距呢?我与你……” 这个问题……晴岚扫了她一眼,正欲开口,忽然间她眼神一凛,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她已从窗户窜了出去。 “什么人!” 门外偷听的人显然没料到她反应竟如此之快,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可惜他快,晴岚的动作更快。 玄铁长剑裹挟着劲风在那人的肩膀上撕开一道口子,他闷哼一声,身子往旁边一歪,晴岚借着力一脚蹬在他另一边肩膀,硬生生把人逼了回去。 沈楠茵拎着剑从后头跟了上来,可还不等她上前,晴岚手里的剑锋再度逼到了那人面前,剑势一变再变,还不等他抽出腰间的匕首,长剑已经点上了他的手腕。 “啊!” 晴岚手腕一翻,反手握剑用剑柄在他几处穴道重重点下,轻而易举地把人擒了下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没给对方反抗的余地。 可下一刻,她却松了手。 被点了穴道的人软倒在地上,口鼻中流出的黑血染上了青石板。 这……苏念雪连忙上前探她脉搏,皱眉道:“白石散。” “我点了他的大穴,即便藏了毒在唇齿间他也无法自尽。”晴岚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血,“唯一的可能……” 就是这人在来之前就已经被下了毒,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自愿,不好说。若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许还好,但若是自愿饮下毒药…… 他到底为了谁在卖命,居然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应当是为了六扇门的那件事跟你到这儿的。”晴岚扫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沈楠茵,把手里的剑收了回去,“不过用意在何不知道。” “我去找六扇门的人……这件事,没完。”她咬牙道,“多谢你,若不是发现的及时,还不晓得这人要做些什么。” 晴岚摇了摇头,她抱着剑,目光在地上的尸首上来回观察。 “有什么不对吗?”苏念雪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道。 的确……不太对劲。她沉默着没说话,心里却是不自觉开始琢磨起来。这毒的发作时间是不是太快了?就算自己不曾发觉阻止,他又能活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探听到了什么要回报,来得及吗? 可若是这么想……这个人难不成就是来送死的?他隐藏气息的功夫相当精深,若没有自己,她们发现他的时间应当要再往后推……可那时毒应当已经发作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除非……这个人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她脑海中飞速闪过那天夜里门上钉着的墨客令,抱着剑的手骤然间收紧。 自己回中原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如果是这种可能……那么那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对一切的原委发展如此了如指掌? 他把这么一个人送到自己面前……又是想做什么?挑衅吗?不……不对,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不会做这种不必要的牺牲,可……那又是什么? “晴岚?阿岚!” 她被那几声轻唤拉回了思绪,抬眸时却被面前这张凑近了的脸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叫了你半天你没反应啊。”苏念雪顺势凑近了些,眼底的疑虑被浮起的笑意压了过去,“你……怎么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思考,为什么会到整个人都紧绷成那个样子?她可是在面对魔教都不曾动容过的啊。可那一瞬间,自己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恐惧? 贴这么近是要做什么……晴岚忍不住往后退开些,轻咳了下道:“没什么。” 这哪像没什么……苏念雪顺了她的意也往后退了些,道:“当真没什么?我看你方才不太对的样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她闻言垂眸叹了口气,道:“你算算从我发现他到他毒发而亡的时间。” 时间?苏念雪愣了下,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冲着你来的?” 晴岚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又或者说……猜不出来。 自己这几年都不在中原,为什么恰好是自己回来的时候江南出了事?又为什么那么恰巧地被自己遇上? 真的只是巧合吗?恐怕不是。 但这件事若是深想…… 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侧脸,暗自叹了口气。 就算知道她是黑鹰,那些过去在自己这儿也是一片空白。人家不愿意说,也勉强不来。 六扇门的人来的很快,官差们利索地把尸首拉了回去,只余下惨淡的月光照着那一方尚残留着血迹的青石板。 大抵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就知道你在这儿。”苏念雪去了趟厢房没找到人,思索了下跳上了屋顶,果不其然见到了在吹风的晴岚。 本来尚在沉思的人被她这么一喊忍不住抖了下,回头见是她松了口气般道:“怎么这么晚来寻我?现下已经过了子时了。” “唔……睡不着。”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如当初在西域时的模样,“你不也没睡?还在想之前的事?” “嗯。”晴岚点了点头,顺势往后一倒在屋檐上躺了下来,“虽然没有头绪,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苏念雪闻言也是叹了口气,道:“是啊,毕竟这种事情……唉,不过,你觉得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还是……黑鹰?” 黑鹰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太少了,而且他们常年身处边境,按理来讲不会牵扯到中原来,可若是冲着她个人来的……除却黑鹰这重身份,自己对她唯一的了解就是她是当年那位有天下第一轻功之称的晴离月前辈的孩子,余下的…… 对了,她的兄长,她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按理来讲这等名满江湖的人物若是……应当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吧?可据她后来问到的,那位前辈却是突然消失在了中原武林。至于是否婚嫁,根本没人知道。 而且她记得晴岚说过,四年前她才去的西域,此前一直长于荆楚。若是荆楚……她垂眸沉思。中原武林除却南北两家,称得上声名远扬的,就只有唐门、权煌阁与极天宫了。唐门远在巴蜀,委实扯不上什么关系,权煌阁地处清河,是近年来兴起的名门,亦是威胁谢氏的一大势力。至于极天宫……若是没记错,恰好是在荆楚的郢城! 可……极天宫的人怎么会是黑鹰?从宫主到下一任的继任者,所有的信息都清清楚楚,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啊。 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她只得暂且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抬头的那一瞬,却恰好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晴岚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撑起了身子,一双琉璃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苏念雪愣了下,问道。 “我同极天宫没关系。”她摩挲着指尖,像是纠结了许久终于决定说出来一般,“黑鹰是我阿娘建的不假,但让我去,是我哥哥的意思。” “什……什么?” “苏……啧,你觉得我武功如何?” 她闻言思索了下道:“嗯……我接触的江湖榜高手不多,但你的武功在我见过的人之中,仅次于我们谷主,甚至连谷中的前辈都未必是你的对手吧……那一在天山对上魔教的教众,身法速度就算是我已用上了辨微之术,也无法全然看清,我不晓得那是否是你的极限,但……你真的很强。” 可晴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一向寡淡的一双眼里流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 “我没有握剑的理由。” “什么意思?” “你为了什么拜入药王谷呢?我是说你自己的理由。” 苏念雪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答道:“大概……是因为喜欢吧?不论是钻研药植还是救治病者,都是我所愿意去做的事情。再者……能让自己在乎的人无病无灾,不也很好嘛?” “但我没有为了自己握剑的理由。”她摊开手掌,望着因为常年习剑而生出的薄茧,缓缓摇了摇头,“黑鹰也好,其他什么也罢,更多的是责任,从始至终,我握剑都是为了旁人。而我自己为什么要习武,我不知道。哥哥说过,责任不是枷锁,若我不愿,自然不必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黑鹰,但我不愿放下。所以……我不明白,除了这个,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拿剑的呢?” 这个问题……似乎本来就无解啊……她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些什么。若是连前路的方向都不晓得,谈何向前呢? 可…… “你没有想要保护的人吗?譬如你哥哥之类的?”她突然道,“还有你一定要救的那个人。这总不是责任了吧?” “那是因为亏欠……” “是你亏欠的吗?那人是为了你而中的毒吗?” “不是……” “那就谈不上亏欠二字。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责任与亏欠啊。你想去做,就是因为你想,不为其他。就比如若是现在我遇到危险,你救不救?” “……” 这……算是自己的理由吗?她怔愣着看着面前目光坚定的女子,一时间竟是无言。 “所以,那些人真的是冲你来的,而不是黑鹰,对吗?”见她不说话,苏念雪重新问了遍,“不然……你不会同我说这么多。” 晴岚抿了抿唇,轻叹口气道:“你还记得我在西域说过什么吗?同我扯上关系,可没什么好处。就如这次,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走了一盘什么样的棋局。即便如此,你……” “这个世上本就如棋局,人人都是棋子,哪怕是自认在下这一盘棋的人。”她只是摇了摇头,“我的话还是同在西域时说的一样,我信你,不因你是黑鹰,因为我相信我所看到的,相信我所愿意相信的。” “纵然有朝一日千夫所指,亦不改其志。” 第三十二章 冲突 自江临伏法后,江南蛊毒一案算是暂告一段落,朝廷的人不再封锁着消息与航道,原本城中的百姓也逐渐返回。 只是暗桩与细作这两件事还是没查出个所以然。六扇门到底是朝廷的人,此案结束不好就留,林知忆也只得先行返京上报案情,在回过头来处理此事。不过值得担心的是,若六扇门的人一走,那些人又要有什么动作,恐怕就会有些棘手。 是以临行前,林知忆让人把她们叫来了府衙。 不过晴岚是被硬生生拽过去的。 “这位是?”林知忆见她们身后还跟着个人,多嘴问了句。不过下一瞬,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晴岚手里拿着的那把剑上。 “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位帮着擒下了江临的朋友。”沈楠茵怕她又只是简简单单报个名字了事,帮着解释道,“晴岚。唔,也是黑鹰。这位是六扇门的林知忆。对了,你应当知道黑鹰吧?毕竟也是朝廷的人……” 林知忆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我还道是什么人能那么轻松地解决江临,原来是黑鹰出身。” 正说着,她抬手抱拳朝她行了一礼。 晴岚见此也是略微一抱拳,她半眯着眼对上六扇千户的目光,一刹那间觉察到了什么似的,握剑的手细细摩挲着剑鞘。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她这个举动是个什么意思不必多说。 沈楠茵倒是没察觉到这二人的不对劲,一边往里走一边拉上林知忆道:“说起来,你不是马上要回京吗?此时叫我们来,是为何事?” “这个么……”年轻的千户大人摸了摸下巴,道,“自然是为了那些还没什么头绪的事情。” “怎么说?”苏念雪坐在晴岚身边,闻言追问道,“可是有了什么进展?” “进展么,倒的确是有,但具体的还不好说,只是隐隐挖出来一条线。”说到这个,林知忆倒也敛了那份调笑的神色,“我动身在即不好动手,但若是回报朝廷再行调查恐怕为时已晚,所以……我想拜托几位,暂且替我盯着这一边。一些细则我明日临行前会交由沈姑娘,多谢了。” “谈不上什么多谢,江南受沈家庇护,我们自当尽一份力。” 林知忆只是笑了笑,继续道:“对了,今日请几位过来,还有另一件事,跟我来吧。” 还有事?苏念雪心中疑惑,却也跟着她出了门。会拜托沈家彻查此事她倒是不奇怪,只不过除了这件事,还有的……江临么?怎么处置江临应当是他们内部之事,应当不会牵扯到她们才是。 只是这么思量间,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了。 她没仔细瞧,猝不及防之下撞在了晴岚的背上。 “嘶……” 这是怎么了?她捂着额头探出个脑袋,目光在瞧见前头挡住的人时禁不住皱了下眉。 是谢长轩。他怎会来此? 说起来,也确实好些日子不曾听到这位谢家公子的消息了,原想着他查不到什么便会自行离去,谁曾想竟突然到访。 “多日不见,谢公子可还安好?”林知忆一把拽住想要开口的沈楠茵,从容道,“不知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谢某安好,多谢林千户挂怀。”谢长轩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今日前来,是将我家仆所查到的些东西上呈,免得有些人说我谢家不讲求证据二字。” 若不是被按着,估摸着沈楠茵此刻是真想把手里的剑砸到这位谢公子的脸上。真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林知忆瞥了眼恨得牙痒痒的沈楠茵,道:“既如此,在下在此谢过。待到查证后自会告知谢公子是否派的上用场。现下我们正巧商讨相关案情,谢公子可要同道?” 同道?!让自己同这个人同道?!沈楠茵张了张口,刚想反驳什么,被林知忆握着的手腕倏然间一疼,硬生生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她不想同道而行,有些人也不大愿意。 谢长轩的目光在面前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那个面容沉静的女子身上。 “且慢。恕谢某眼拙,这位是?”他冷笑了声,道,“若是来历不明的人……林千户把人带了过去,是否会有些不妥?” “谢公子此言何意,晴岚是我带来的人,亦是我沈家的朋友,在此之前多次相助于我。就连此次江临伏法,亦是她的功劳。”沈楠茵终是忍不住挣开林知忆,驳斥道,“谢公子见了谁都要怀疑一二的毛病,可是得改改了。” “这一点不劳沈姑娘费心,我谢家家教甚严,行事自有分寸。在下也不过将所忧之事道出罢了。”谢长轩不屑地哼道,“谢某与江临交过手,已知晓他绝非平庸之辈,你口中的这位‘朋友’能将他拿下,怎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那便能随意揣度他人吗?” “揣度?哼。”他抬手指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姑娘,道,“沈二小姐,我且问你,你除却她姓甚名谁,此人来自何方,师承何人,你可晓得?她接近你是为何,又为何出现在此处,你可能说清?!” “你!” “够了。”晴岚抬手搭在沈楠茵肩上,轻轻摇了摇头,“多说无益。” 阿岚……苏念雪大致猜到了她要做什么,默默在心底捏了把汗。 晴岚看了眼冷眼旁观着的谢长轩,上前几步站到他面前,道:“谢公子的意思是,定不让在下进去了?” “哼,那是自然,除非姑娘给我一个可以相信你的理由!如若不然……有些邪魔歪道,可是狡猾得很。” “那好。”她缓缓拔出长剑,淡淡道,“既如此,我选第三条路。江湖事,便按照江湖的规矩来。” 剑锋隐隐泛着寒光,一如那双眼底逐渐浮上的冷。 “打一场。若你赢了,在下任你处置。若是输了……滚出去。” 谢长轩何等骄傲之辈,当着别人的面被人挑战,剑都摆到面前了,若是拒绝,他可毫不怀疑这位一向与他不对盘的沈二小姐会抓着这事儿不放。 堂堂的谢家少主,怎可怕了这江湖无名之辈? 他哼了声,抽刀而立,道:“刀剑无眼,还请无关之人离远些。我倒要看看,姑娘有没有那个本事,叫谢某滚出去。” 虽说对晴岚的武功有所了解,但对方到底是江湖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人物,谢家武学底蕴深厚,那一手焚天刀不可谓不强大,而谢长轩的刀究竟能崭露出怎样的锋芒,她也说不好。苏念雪在心底暗暗捏了把汗。晴岚的性子,她应当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她同样不是一个喜欢将旁人之言放在心上的人,此番谢长轩虽咄咄逼人,但没有证据,只要林知忆发话,他难道还能反对不成?这儿可不是兰陵。 晴岚会主动挑战他,这才是叫她感到惊诧的。 焚天刀重气势,甫一出招便如鲸吞江海,煞气逼人,若是修为心性稍差些的,怕是连对招的勇气都没了。 焚天心法十三转,瞧着这一招的模样,估摸着谢长轩的这手刀法,已堪堪迈入了第九层。 正当刀锋将将要砍到她面前时,晴岚突然动了。 这一刀接下来不难,毕竟焚天刀的力道是远不及江临的刀法的,但晴岚却偏生没接,反倒足下步法变换,近乎擦着刀锋闪了过去。 长剑本不适合贴得过近出招,但她却偏偏近身而去,还不等谢长轩收刀回防,她整个人向后一仰,剑身极快地回弹在刀背上,硬生生将人往后逼。 原本似乎落在谢长轩身上的主动权转瞬间易了主,这还没完,就在对方刚站定的那一刻,玄铁长剑倏然爆发的气劲竟比先前的焚天刀更胜几分,年轻剑客足踏九宫,剑若游龙呼啸而去。 但谢长轩到底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能当得上年轻一辈翘楚的,底子倒真是实实在在的扎实。 沈楠茵在一旁看着也是忍不住的惊叹。虽说她不喜谢家的行事方式,亦不喜谢长轩这个人,但到底得承认,此人的功夫还是相当不错的。依着晴岚这个出剑与变招的速度,换了自己怕是撑到现在已然是极限。 不多时,二人已是过了百余招。 谢长轩的额上已见了汗,他虽惊骇于对方的速度之快,但骨子里的那股子骄矜却不容许自己轻易言败。只是这个局面,要在对手密不透风的剑招中拿回主动权也委实困难。 出乎意料地是,晴岚竟主动给了他这个机会。 她抬剑一挑,硬生生地将他的刀给荡了出去,同时内力凝于掌上,直拍面门。 摒弃剑招与刀法,纯粹地以内力作比。 两掌相交,二人均是往后退了数丈。 这……沈楠茵见状愣了下,二人退的距离差不了多少,一时间也是难以分辨谁胜谁负。 林知忆侧头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晴岚,转而笑道:“唔……看样子,胜负已分呐。” “哼。”谢长轩面上自是不好看,他瞪了下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的女子,抬手把刀收了回去,转头利索地出了门。 他这般举动,结果如何也不必多言。人虽不讨喜,但到底是信守承诺的。 “若不是她主动放弃了继续打下去,你觉得谢长轩会有机会对那一掌吗?”见人走远,林知忆才开口解释道,“好了,已经耽搁了,我们先过去吧。” 这是故意给了一个台阶下啊……苏念雪禁不住笑了。还以为她又要打到人家服气才罢手,不过,其实仔细想想倒也挺符合她一向不喜横生事端的性子。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人物,要是做得太难堪,保不齐明天就会有无数个想要扬名的人找上门来挑战。 还是收敛些吧。 她走在她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低声道:“你为何要同他打这一场?” “嗯?”晴岚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那一场比斗,听她这么一问,只是淡淡道,“唔……他太聒噪。” 这个理由……还真是…… “不过……”她话锋一转,“不让他进去,只不过是觉得太巧合了。” “巧合?” “你们在谢氏的人出现在这儿的时候难道没觉得奇怪吗?” 一开始的确觉得奇怪……但因着当时忙于江临一事,倒也没去深究,如今一想……是不太对劲。为什么偏偏这么巧,恰好是江临被审问结束后对方送上了新找到的证据…… 谢家的家风严苛,勾连邪魔歪道是不太可能的。那唯一的解释…… 他恐怕是被人引过来的。 第三十三章 夜聊 夜朗星稀,看模样,明日应当是个艳阳天,早前送走了那几位,年轻的千户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拎着酒和刀跳上了屋顶。 江南春日的风还有些凉,一壶烧刀子下肚,倒是让人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她颇为惬意地仰头饮下最后一口烈酒,轻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一见?” 她话音刚落,有黑影自不远处的阴影里纵身而出,不过瞬息就掠至了她这一边的屋顶。 来人的脸被月光照得明晰,手上拎着的剑在微茫的光中隐隐折射出光芒。 正是晴岚。 “唔,早些现身,还能给你留口酒。”林知忆笑着把酒壶随手扔到了一边,熟络地打了个招呼,“现下可是没了。” “我不是来同你饮酒的。”晴岚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六扇门的人啊,不是很明显吗?”她抱着刀笑眯眯地望着面前紧绷着的年轻女子,“倒是你,又是个什么人呢?嗯?” 不等对方回答,她往前迈了两步,目光落在了那把剑上,轻笑道:“她们说你是黑鹰,但恐怕不仅仅是黑鹰吧?” 晴岚握剑的手骤然一紧,眼底已经依稀可辨了几分冷意。 林知忆却同没看见似的,继续道:“融玄铁铸剑,取云梦地脉之水,三载方可成型。剑成,长三尺四寸,赐名墨尺。这便是,你手里这把剑的来头。我说的可对?” 她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晴岚抿紧了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话。即便是朝廷的人,即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六扇门,也不该对自己的事情那么清楚才是,尤其是这把剑。 见她久久不语,林知忆像是很无奈般揉了揉额角,道:“啧,你这么闷的性子,还真是同你兄长半点都不像。” “……你说什么?!” “很奇怪吗?能认出你手里这把剑的,全天下怕是没几个。”似是看出她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杀意,林知忆低声道,“大概五六年前,我曾见过他一面,就是在剑成的那个时候。毕竟他那种人,很难不惹人注目吧?” “我无心知道你回来做什么,也不是来同你叙旧的。你们要做什么我是管不着,只是出于情谊提醒你们一句,莫要忘了七年前的那件事有多么蹊跷。这个世上,再坚固的城墙也敌不过内力所引起的分崩离析,你们也不会例外。” 她这话叫原本就绷紧着的人陡然间打了个激灵,看着她的眼中含了几分深意。 但最开始那份冷意已经逐渐褪了下去。 晴岚站了许久,突然像是松了口气般往后一靠,道:“这些话你本不该对我说的,我不在荆楚很久了。” “但你终归是荆楚的人。”她勾唇笑道,“早晚都要回去的。” 晴岚只是垂了眼,没有否认。 年轻的剑客拿着剑,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眉眼间,衬得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愈发浅淡。 是真的不一样。林知忆看着她的脸,低笑着摇摇头。同样的武功高强,但面前的这个人不论是性子还是长相都完全不像那个人啊。 “你想要我做什么?”正当她沉思的时候,面前的女子却又突然开了口,“你今夜找我来,不会只是说这些。” “嗯?呵,我收回先前那句话,警惕心这方面,你们俩倒是一模一样。”林知忆眉梢一挑,道,“我想知道的,不也恰好是你想知道的吗?蛊毒,暗杀,追踪,三者看似毫无联系,实则背后一直有根隐藏着的线相互勾连。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找到背后摆弄这盘棋的人。你出于你的目的,我则是为了朝局安稳。两相权衡,并不冲突。所以,合作如何?” 跟自己合作?晴岚竟觉得有些好笑。六扇门的情报来源之广泛无人不知,如今一个六扇门的千户同自己合作?她是在开玩笑? 而且在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情况下还谈合作,她是想做什么? “在谈合作前,林千户恐怕得先看看这个”她淡然地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牌子,随手丢了过去。 方才还含笑的人在接过牌子的那一刻面色突然间变了,“这是?!墨客令?” “你们那个暗桩被杀那一晚找到的。”晴岚侧过身看她,回忆道,“你们猜的没有错,用的确实是柳叶刀,江湖上用这东西的人不多,但那个人的暗器功夫……我看不出是什么路子的,但这块令牌,是真的。” 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 鬼差这个名字,恐怕谁都不想说出口,饶是林知忆知道内情,在晴岚说出这块墨客令是真的之后,还是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所以你确定还要同我合作吗?” “难道我现在有更好的选择吗?”惊愕过后,冷静下来的人定定地看着她,“你是他的妹妹,若我连你都不信,你们之中我还可以信谁?” 晴岚却是沉默了。她望着面前千户沉下来的面容,指尖轻轻摩挲着长剑的剑鞘,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林千户。” 对方闻言抬头,瞧见她面上的神色时眉梢一挑,原本紧绷着的唇线松了下来。 “在这里谈合作,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少年人手腕一抖,长剑应声被利落地挂在腰间,“下去说?” 林知忆闻言眼睛弯了弯,拍了拍袍子起身道:“正有此意。” 从府衙回到医馆的住处已经过了丑时。 晴岚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给自己倒了杯茶。 林知忆所谓的交易,其实便是叫自己盯住暗中的眼睛。毕竟若是追踪之法,恐怕还真的没人比得上自己。作为交换,对方答应会在秋日的时候保障自己的安全,倒也还划算。 她长舒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去合上窗自,却蓦地觉得不对劲。 窗外月凉如水,正是月色皎洁时,微风拂过,平添清冷。 但这之中混杂着的是…… 她略一低眸,指骨转瞬扣住了袖间的薄刀。 外头依旧是毫无动静的模样。 晴岚缓步走了过去,在将将要行至窗边时,她眸子一凝,翻腕使力,薄刀刹那间以一种极刁钻的方向飞了出去。 窗外衣袍猎猎的翻飞声一晃而逝,来人旋身避开飞刀的同时伸手弹出石子,稳稳地将薄刀接在了手里,他身姿一展,利落地从开着的窗户里翻进了屋子。 可惜晴岚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薄刀只是为了逼他现身,接下来才是实打实的较量。 屋内空间狭小,并不好拔剑,她索性同人比起了拳脚功夫。 对方的身手同样极快,反应力也属一流,过了数十招竟是不落下风。不过他似乎也没有用上兵器的打算。 晴岚架开对方的勾爪,旋身一翻落在他身后,同时矮身就是一脚横扫过去,腿风掀翻了临近的椅子,又快又狠。 对方虽然料到了这一下及时往后退了半步,但还是给倒下的椅子绊得踉跄了一子。晴岚看准时机,又是一脚踢在对方肩膀,她手腕一翻,薄刀已经落在了对方咽喉前。 方才那几下失衡感加上刀刃带起的劲风,对方面上蒙面的黑巾应声而落。 晴岚眼底光晕闪了下,在看清面前人的模样的那一刹收了刀。 “好久不见呀九儿姐姐。”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说话时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若不是方才经历过那般你来我往的对招,恍然间还真要以为这是谁家的清俊少年郎。 晴岚放下剑替他倒了杯茶随手一扔,道:“你怎会找到这儿?” 少年稳稳当当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笑道:“本来是跟着谢家那些人过来的,不想在城中意外见到了你,这便根来看看啦。” 像谢长轩那种疑心病甚重的人,怎么可能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跟踪过来的,至于为什么此时…… “白日里的事情,你看见了?” “那可不?谢长轩那家伙,我都想揍他!成天摆着一副臭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委实欠揍!”少年人边说边挥了挥拳头,“要我说啊,九儿姐姐你就该把那龟孙子往死里揍!何必还刻意给他留了个台阶下?” 她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往死里揍?然后过不了几日江湖传讯出了个无名之辈挑衅江湖名流?也不怕谢家人上门找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挫挫他的锐气也就罢了,其余的,不必给自个儿找麻烦。” “啧,九儿姐姐你真的越来越像哥哥了,连带着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他撇了撇嘴,从身上摸出了把短刀放在桌上,“喏,他让我给你的。” 这是……藏锋匕?她眸子骤然一缩,面上满是惊愕。自己同华惊云做的那个交易,对方要的东西不正是藏锋匕吗?所以说,他不仅知道她回了中原,还把自己的行踪猜了个清清楚楚? 少年自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惊愕,但他却没问什么,只是笑着转了个话题道:“不过白日里我看姐姐的修为,比四年前离开的时候精进许多啊。若真打起来,我恐怕还是远不及你的。” “你我武功路数不同,所司职责亦有差别,不必追求同一条道。”晴岚回过神,轻轻摇头道,“他有说什么吗?” “是指哪方面?唔……如果是你的事情,他没说什么,但如果是这几天江南的事情嘛……”他指骨蜷缩起来敲了敲桌子,眸光依旧是澄澈纯善的模样,“这次来的可不止我一个呐,不过具体的其他人还在追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不过有句话想来哥哥是说给你听的。” “什么?” “这次的任务,是我们的,不是你的。”他跳下桌子,重新把面巾系好,“九儿姐姐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其余的,我们自会解决。大家等你回来。” “回去挨鞭子吗?”她唇角勾了勾,揶揄道。 “诶?那可不能这么说,咱们谁没挨过鞭子对吧?”他蹲在窗帷上眯眼笑,摆了摆手道,“姐姐你挨着一下不丢人啊。对了,同你一道的那位药王谷的小娘子倒是不错,若是看上眼了可得带回来啊?荆楚可是许久没有外人……诶错了错了!” 晴岚面无表情地松开拧着他耳朵的手,道:“滚吧,话这般多,改日我叫四姐让你罚抄书!” “错了错了!我这便走!”他利索地翻上了屋檐,临行前却又勾着房梁倒吊下来,笑道,“姐姐保重!我们来日荆楚见!” 说罢翻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黑夜中。 晴岚失笑般摇了摇头,缓缓关上了窗子。 第三十四章 平静 六扇门的人走得很快,不过短短几日,城中已经没了他们的影子。官兵们依着吩咐,把原先城中的百姓与府尹慢慢接了回来,似乎一切尘埃落定后都逐步迈上了正轨。 除了那个六扇门暗桩的死因。 林知忆在临行前将大致的猜测方向与可能涉及的人员布防交给了沈楠茵,几个人在客店里研究了一整天,终是决定先回报给临安的沈府。毕竟若是按照这份布防来看,她从临安带来的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 那边给出的回应倒也快,不多时便有客卿领着二十来人赶了过来,也算是暂时分去了压力。 期间府尹来过一次,说了些感谢诸位之类的说辞,苏念雪一向不大喜欢这些官腔,索性把跟这些人打交道的事儿都交给了沈楠茵,自个儿躲回了医馆乐得清闲。 蛊毒解药已不是问题,医馆中的大夫大多出去帮扶周边的村镇,有些时候偌大的一个医馆里就她和晴岚两个人。 但她也不时常见到晴岚,毕竟虽说是暂住,但对方来去自由,也不必同自己多说什么,但她总觉得,对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沈姑娘,真的没关系吗?” 本来在拾掇药材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连忙往上看去,无奈道:“阿岚,下回来的时候可以走门吗?” 晴岚眉梢一挑,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凑近了些道:“在做什么?” “帮着收拾药材。”苏念雪从边上拿了个竹凳给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师姐他们不是去周边的村子了吗?留在医馆的人不多,反正我这几日没什么要事,帮着做些也无妨,毕竟过两日还要送去给他们呢。倒是你,今日怎会在?” 她撑着腮帮子,轻声叹道:“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时间。”晴岚随手抓了把药材替她拾掇,“隔得有点久了。” 什么隔得有点久啊……苏念雪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往回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道:“暗桩那件事?” 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嗯……的确是隔得有些时日了。她垂眸把手里收拾好的药材分门别类装好,一边在脑内捋了一遍。算算日子,离暗桩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虽说沈楠茵已经让沈家人按照布防追踪凶手,但至今仍是没什么大的进展。 对方杀了人却又立刻沉寂下来,是想做什么呢? “你这些天查的有什么进展吗?”苏念雪收回手刚想重新把手里的活儿做完,却意外地发现在她思考的时候对方倒是利索地替她收拾了个干净。 晴岚忽略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转而道:“没有。藏得太严了。” 林知忆给她的东西和沈楠茵手里的大体上没有太大出入,只是多了几个她自己有所怀疑且证据不足的疑点,这十来日她倒是都跑了一趟,可惜没什么收获。至于那边……也没什么消息。那小子自从那夜后再没回来,也不晓得他们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苏念雪把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好搬进了屋子,舀了瓢水净手,宽慰她,“多想大概只是徒增烦恼。既然已经布置下去,那就只能等了。” 尽管会很被动,但现下没有什么突破点,也只能如此。 “你今日是没事对吧?”她收拾好手头的事情,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 怎么感觉有什么不对……晴岚奇怪地抬头看她,鬓角的碎发略微遮了眼,道:“嗯,怎么了?” “唔……既然没事,出去走走?” “啊?” 于是短暂愣神的人就被这么抓出了门。 城中百姓大多都已经被接了回来,本就是江南水运的枢纽之处,原本的来往客商就算得上多,而如今虽还未完全恢复如初,但已初见繁荣。 “你为何上街还要带着剑啊?”苏念雪回眸看见她手里的长剑,忍不住笑出声调侃,“青天白日的,城中又有不少官家人,出不了事。” 虽然这么说,但大概是成了习惯。晴岚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目光在沿街的摊贩上来回观望。见着她走进一家商铺闲逛,干脆在外头等着。 江南春日有放纸鸢的习俗,如今蛊毒之事暂告一段落,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是以街边的摊子上倒是有不少卖纸鸢的。 苏念雪从里头出来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怎么?想放纸鸢?” “不是……”晴岚嘴角抽了抽,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想了想又道,“我十八了。” 言下之意是不要将她同那些孩童相提并论么?苏念雪眼底笑意深了些,莫名觉着这种强调自己年纪的说法有些可爱啊。 “话说回来,你们荆楚有这类的风俗吗?”她饶有兴味地凑近了些瞧,一边不忘回头道,“长安那边倒是少,但我幼时在姑苏待过一段时日,每及春日总是格外热闹。” 晴岚抱着剑跟在她身后,沉吟了片刻道:“有。” “那你可曾放过?” “……很小的时候有过。”晴岚抿了抿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底浮上了半分笑意来,“但不比这边做得精巧。楚地人烟甚少,这些小玩意儿都是自个儿做的。” “你的也是?” 她却是笑着摇头否认道:“不是。阿爹做的。” 阿爹吗?说起来,自己似乎也只知道她的生母是那位声名远扬的晴离月,却没听她提过父亲,江湖上也没什么这方面的传闻。 “想来做的应当不错吧?” “不,正相反,糟透了,也就刚好能飞起来吧。”她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思及至亲连同语气都轻快了些,“他们俩都是,估摸着都只会动动刀剑,这些手艺活儿,真的做的糟透了。” 但那也不失为一段回忆吧。苏念雪望着身旁女子清秀的侧脸,唇边笑意温柔。她几乎不提爹娘,先前提及晴离月时也只是说对方过世多年,想来父亲也不在世了吧…… “唔,那要不我买个给你?” “什么?”晴岚愣了下,颇为嫌弃地皱眉,“不要。小孩子的玩意儿。” “噗嗤……”又是这句啊? 苏念雪抓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从袖袋里拿出了个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既然不要纸鸢……那这个送你?” 这……剑穗?她怔了下,恍然间想起先前她进的那家铺子。 东西不算很金贵,比起长安那些铺子里坠着金玉的那些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要朴素得多。月白的流苏坠着不知名的结扣,柔顺地垂了下来。 “我……用不着。”好看归好看,但若是墨尺上挂着这东西,太累赘了。 “也没叫你挂剑上啊。”她笑着把人拽了过来,替她系在了腰间的带子上,“挂这儿不就挺好……” 她话音还未落,抬头时却也愣了下。 晴岚比她高了半个头,这个距离,莫要说晴岚这个一向不适应身体接触的人,就连她都觉得近了些。 不过么……她眨巴了下眼睛,退开前眼睛弯了弯。这姑娘生得是真的好秀气啊,若是那双眼里的冷意与长年积累的锋芒不那么明显,这双眼睛真的是漂亮且勾人得过分了。 “中原不比西域,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但这些细处还是会惹人注意的。”苏念雪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一面解释道,“旁的不说,你瞧瞧楠茵和知忆,衣衫轻便利落不假,但还是佩着些可证身份的物件的。” 意思便是,中原武林还是讲规矩的地方,谁是名门正派,谁是不入流的乡野之民,一看便知,对阵前先行寒暄,可不会像西域那般一言不发就拔刀相向。 晴岚任由她拉着,目光落在腰间的坠子上,轻叹了声也就默认了随她去。 反正自个儿现下没什么打紧的事儿,挂着便挂着吧,真正办事的时候取下来便是。 她站在她身后,目光四下打量时却突然落到了一处牌匾前。 玉楼春。 她沉吟了片刻,见对方还在挑拣摊上的东西,迈步走了进去。 “诶?阿岚?”苏念雪付了银子转过头来,往里看了两眼才见着人出来,不由疑惑道,“你去里头做什么?” 晴岚抿了抿唇,把手里的东西摊开,颇为不自在道:“喏,给你。礼尚往来。” 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根青玉簪子。 看着成色,应当有些年头了,不过看色泽样式倒是上乘,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不便宜的。 “收着,我不缺银子。”见她迟迟不语,她索性把簪子往人手里一塞,转头就走,一边还兀自解释,“你方才赠我的那个穗子是水云织,看着朴素但也不便宜……扯平了。”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还把人逗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阿岚你真是哈哈哈哈哈……” 年轻女子不顾周遭人的目光笑弯了腰,眼角隐隐含着泪,精致漂亮的眉眼间是满满当当的笑意。 有这么好笑吗……晴岚嘴角抽了抽,沉着脸拉起捧腹的人快步向前走。早知道不买了,还给自己惹了麻烦……还有这些人是闲着嘛,有什么好看的?! “哈,我不笑了不笑了,阿岚你轻点,疼。”她伸手抹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把青玉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好啦,我收下便是,多谢你。” 晴岚松开她,面色依旧还有些复杂。 “不过日后不必赠我这般贵重的东西了。中原有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不必如此。”苏念雪扯了扯她的袖子,把簪子收了回去,“时日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嗯?” “嗯。”她点点头,由着她扯着衣袖。 这么一闹,原本因着毫无头绪而生出的烦闷倒是散了不少,当然,如果出去看见医馆门口的沈楠茵的话。 对方眉眼间的阴郁已经告诉了她们了些什么。 出事了。 “……先进去再说。”苏念雪敛了笑意,默默走过去开了门。 “进去倒是不必了。”沈楠茵深吸了口气,恨恨地咬牙道,“青天白日……居然真的敢……” “怎么回事?谁出事了?” 沈楠茵握拳的手都在发抖,“府尹,沈家的客卿,还有……兰陵谢家的一个随从……” “三个人,几乎同时毙命,且死因,各不相同。” 第三十五章 惊变 府尹,客卿,随从。三个看着似乎丝毫不相干的人竟然会被在同一时间暗杀,还是在白日,怎么想都叫人胆寒。 “客卿那边我已经叫人过去了,我一会儿也会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楠茵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谢家和府衙那边……” “我去谢家那边吧。”苏念雪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家与谢家不对付,阿岚又刚同谢长轩打了一场,还是我去吧。怎么说我也是的人,他再怎么骄矜,也到底是明礼法的公子哥。” 对方默然地点点头,不像往常一般多话,拿了剑就匆匆离去。 “阿岚。” “嗯?”刚转了身打算走的人闻言停了脚步,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略微一皱眉,道,“怎么了?” 苏念雪抿了抿唇,还是摇了摇头,道:“罢了,没什么。” 能光天化日在府衙杀人,还能自如离去不被发现,对方究竟是什么人?这件事情,恐怕远比她们一开始想的要棘手得多。 这一点不用她说,晴岚也猜得到,年轻剑客静静地凝望着她,突然开口道:“是易容术。你自己小心。” 说完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她提着剑,转身迈步而去。 府衙的官兵没敢声张,默默把门封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晴姑娘,这……” 晴岚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推了门走进去,浓重的血腥气叫她禁不住皱了眉。 她目光落在脚下,已经干了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目。 府尹的尸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有二十余处,但最致命的莫过于咽喉的那道狭长的口子,下手的人对身体经络走向的掌握相当纯熟,刀刃恰到好处地割断了喉管,既不会叫人即刻暴毙而亡,也让他根本说不出来话。 手脚处的刀口挑断了筋脉,根本是动弹不得的。 也就是说,先割了喉管叫他无法出声,再挑断筋脉吗?喉管的伤处避开了刹那间毙命的地方,只会造成血慢慢浸出……如此一来,死者便可清晰地感受到血一点点的流失……直到失血过多而亡。 至于身上其他的伤口,是为了避免被人早发觉而加快放血才做的…… 旁的不说,这种手段,委实太残忍了。 晴岚捂着鼻子皱眉把瘫软的尸首翻了过来,细细地查看着身上的伤口。 刀痕深且细,刀刃想来很薄,倒是有些像那一日暗桩身上的那些伤口。如果是一个人的话,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次死的人可不止这一个,即便那人武功再好,连着杀三个人还不被发现近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止一个人吗?她垂着眸,抬手替府尹阖上了眼,搭在剑柄上的手虚虚地扣着。 如果杀府尹和杀暗桩的是一个人,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大梁朝廷,他们想干些什么?六扇门是暗处的官差,杀了还不会那么招摇,毕竟六扇门身为鹰犬事情不太好摆在明面上来说,但杀了挂了官职的府尹……想不被彻查恐怕都不可能吧?还是说,他们这么有自信不会被抓住马脚么? 还有沈谢两家的人。 谢家死的虽只是个普通的侍从,但这可是在谢长轩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若是不加以重视,那岂不是白白让人打了谢家少主的脸?至于沈家……那一向清正明理的家风,本就秉承着要对附属客卿之流以礼相待的念头,平白无故死了客卿,当然要查。 更何况这几件事情还连在了一块儿。 兰陵那边因为族中长辈离奇暴病而焦头烂额,转眼间江南也怪事不断…… 到底是什么人在下这一盘棋?都快把江湖与庙堂两头得罪透了。 “晴姑娘。” 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来人一身轻甲,看着应当是府兵的装束,头却垂着。他规规矩矩地把手里的一把薄刀递了过去,道:“这是在外头发现的。” 晴岚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瞬,突然间自腕间甩出一把短刀挑飞了他手里的东西,冷了声音道:“抬起头。” “呵……” 那人却是轻笑出声,略勾着唇角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晴岚瞳孔骤然一缩,霎时间倒抽了口冷气。 “你……” 苏念雪这边是真的很是头疼。 谢家的这个侍从死因其实很简单,毒发身亡。但麻烦就麻烦在,中的是慢性毒药,而且……中的是同他们那个前辈一样的毒。 先前跑了趟西域,这个毒源自西域魔教是没有错的,但远隔千里,时隔半年多再次出现,就很耐人寻味了。 慢性毒的爆发非一日之功,显然是早前就埋下了引子,但能不被察觉地下毒杀人……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晴岚走前的那句话。易容术吗? 谢家人敬她是药王谷的亲传弟子,但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数,她能得以进去窥看死者的尸首就已经不错了,再往下,依着对方的家风,估摸着还是会自个儿查下去。 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收拾好针囊准备返程。 但意料之外的是,谢长轩拦下了她。 “苏大夫,可否赏脸借一步说话?”世家公子长身玉立,眉眼间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谢某有要事相问。” 他都这般说了,委实没有什么拒绝的由头。 苏念雪微微一欠身,道:“好,烦请谢公子带路。” 谢长轩领着她进了小院,挥了挥手屏退了手下的侍从,示意她落座。 “苏大夫对此事怎么看?”他抬手温了酒,言语间看不出喜怒,“接连三人被害,苏大夫认为是巧合吗?” 联系先前的悬案,傻子都晓得自然不可能是巧合,只是她倒是有些摸不清对方问这个是意欲何为,只得试探道:“谢公子的意思是?” “我谢家最厌恶什么人,苏大夫应当知道。” 绕来绕去,还是想说鬼差吗?她眼底一沉,轻笑道:“谢公子,凡事要讲证据。” “苏大夫身为药王谷弟子,怎得也说起沈家的那套说辞了?”他不屑地哼了声,仰头饮尽杯中酒,“还是说……苏大夫觉得有更合理的解释?” “我如何想的,与药王谷和沈家无关。药谷是医家,不惹江湖事。至于沈家……我与楠茵是朋友,但也仅仅限于她一人,与背后的临安沈氏,无关。”她面上虽仍带着笑意,但眼底却是少有的疏离,“谢公子觉得是鬼差,那便觉得吧,与在下,其实没有什么干系吧?” 谢长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道:“有趣,好一个不惹江湖事。但不但是你苏大夫,你们药王谷的人,敢说自己不在这芸芸众生之中么?众生百态即为江湖,这期间平静无波也好,风云诡谲也罢,又岂是你们说不惹,便不惹的?” “话虽如此不假,但一如谢公子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在下也有在下的坚持。这一点上,说是与沈氏相同也无妨。”苏念雪将桌上逐渐冷了的酒盏推了回去,缓缓摇头,“鬼差恶名在外,这一点不假。但此事事关重大,不是所谓的揣测就可轻易断言的,推演终归只是推演。我不知谢公子缘何从一开始就断言此事是鬼差所为,但既然谢公子问了,在下开诚布公地说了也无妨。鬼差与武林正道交恶不假,若是要暗杀沈谢两家人也说得过去。但谢公子,可否给我一个他们要去招惹朝廷的理由?” 对方沉默着没答话。 一时间庭院内静了下来,只余下温酒的火炉上火焰跳跃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谢长轩突然道:“苏大夫,是在替那些渣滓辩驳么?” “我无意替什么人辩驳。”她迎着对方陡然间锐利起来的目光,背脊挺得笔直,“无人可以随意生杀掠夺,不论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都是如此。但谢公子,不是什么事情都是非黑即白,这一点不用我多说。” “那你那位叫做晴岚的‘朋友’呢?你就那么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她是多年前那位天下第一轻功的后人。” “晴离月?呵,不知苏大夫可清楚,你口中的这位,也是个不知来处,不知归处的人。人心易变,苏大夫就那么相信自己看见的?” 苏念雪默了片刻,垂眸低笑道:“你说的不错,人心易变,有时所见未必真实。是以……眼可盲,心不可。我并非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我只是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 谢长轩眉头一皱,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对方站起了身,微微一拱手。 “若无其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他眉心一抖,冷道:“不送。” 这大抵算得上不欢而散吧。苏念雪在踏出院门时长舒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身子也松了下来。 兰陵谢氏,难怪谷中人不愿意同他们往来呢,虽说确实不坏,但在某些事情上真的是太过偏执了。 临近傍晚,天边隐隐现了霞光,若没有这件事,应当是过得不错的一日。她慢步走回医馆,发自内心地觉得累。 本以为可以暂时松口气,桩桩件件的明争暗斗又接踵而至。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庙堂如此,江湖……怕是亦如此。 “苏念雪。” 正垂眸沉思间,前头却远远传来一声轻唤。 她抬起头,见到来人时忍不住笑了。 年轻的女子手执长剑站在长街尽头,背后是满目的晚霞,她望着她,清秀的一张脸上卸去了一贯的凉薄,取而代之的几许名为温和的神色。 “你专程在这儿等着我?”她快步走过去,眉眼弯弯。 晴岚抿了抿唇,别过头道:“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吧?嗯?” 她叹了声,把头扭回来,道:“调侃我有意思?先回去,让人把楠茵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听她这语气,是有什么发现了?苏念雪敛了笑意,拧起了眉。 “好。” 第三十六章 守株待兔 沈楠茵那边回来的倒是快,估摸着是因着全是自己人,查看处理起来也要方便不少。只是看她的脸色,想来发现的端倪也不少。 “如何?”苏念雪给她倒了杯茶,宽慰似的勾了个笑。 “一招毙命。”她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恨恨道,“伤口只有咽喉一处,一招得手,倒真是干净得很呐!” 一剑封喉吗?晴岚眯了眯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杯盏。和府尹完全不一样的死法…… “……我这边,是慢性中毒。”苏念雪看了眼一旁沉思的晴岚,轻声道,“同你当初去西域查的那种毒物应当是一样的,凶手大抵是跟了谢家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一点点加大了投放的药量,直到今日爆发……” 但问题就在于,除了那个身亡的谢家人,再没有一个失踪或是身亡,也就是说,那个人不在谢家人中,却又能轻易找到契机投毒。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未免太过可怕。 “府尹大人……又是怎么回事?”沈楠茵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道。 沉思的人像是才回过神来,轻哼了声才道:“放血。先是割断了喉管,再挑断了筋脉,叫他无法呼喊与移动,最后失血过多而亡。手法很老道,是个狠角色。” 到底是什么纵了这一切,他又究竟想做些什么……这些问题围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可怕的并不是对手有多么强大,而是一切的一切都像个谜团,努力向前看去也只不过看见了层层迷雾,难窥真相。 “阿岚。”苏念雪抿了抿唇,看向身旁的女子,“你先前说,有事要同我们讲,是什么?” 垂着头懊恼的沈楠茵闻言登时看了过去,眼底浮起了一抹希冀。 晴岚托着腮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下,道:“你把这这三个人的身份背景,还有先前被杀的那个六扇门暗桩连在一起看看?” 连在一起?苏念雪怔了下,试着按照这个思路向下去。 先是六扇门的暗桩,死得无声无息,到了第二日才被村民发觉报官,再到现在突然被杀的三个人……六扇门明面上属于朝堂,但却是游荡于庙堂与江湖之间,是以总有那么些四不像的味道,埋在江湖中的暗桩被人暗杀,这事儿若是上报,追责自是要的,但想必为了维持表面的干净,朝廷的人还是会尽量压下来,让他们自己暗中解决。但这次的三个人……沈家死的是客卿,看上去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是一条人命,沈家素来有礼贤下士的名头,对门中客卿不可谓不好,这件事一出,必然是要查的,而谢家虽不是沈家这般,但极好脸面,况且下属的死因还同数月前门中长辈的死因一致,若是不彻查,恐怕要招来一阵不小的闲言碎语,这显然是他们不愿意看见的。 而府尹……这可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啊,前者都可以从江湖恩怨来解释找寻突破口,但若是牵扯到朝廷……难不成那人是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这样做与于他而言有何好处?从江湖延伸到庙堂,他哪来的自信可以动摇整个大梁江山呢? 这三者之间的联系……蛊毒么? 若是以蛊毒为引子,那么,六扇门、朝廷、沈谢两家,下一个是……药王谷?! “你是说……” 年轻的剑客指骨轻轻敲击着桌面,见她恍然的模样眉一挑,道:“下一个要杀的人,可不就是你们吗?” “为……为什么?”沈楠茵闻言也是愕然,“动药王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杀朝廷命官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她摇了摇头,半眯起的琉璃色眼睛里是沈楠茵看不懂的神色,“杀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但可能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会晓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些理由听上去很荒谬,但又真实存在着,这些人,也不例外。” “那我们该如何防备?依着现下所知的,那些人的易容术与暗杀手段都相当出色……” “不必防。” “什、什么?” 苏念雪看了她片刻,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对我药王谷的弟子下手,但又不会实质上造成什么伤害?因为……你?” 如果说一开始她们这边有什么变数是对方不可能预料到的,那就只可能是晴岚。谢长轩和沈楠茵这两位江湖榜上的年轻一辈虽然不弱,但到底是活在明面上的,想要可以避开以那些人的手段不是做不到。而晴岚呢?她是刚从西域回来的,用谢长轩的话来讲,就是一个无名之辈,所以……不,不对…… 她思路一转,倏然间觉察出什么来。那么那个先前过来探听却又事先服毒的探子呢?!如果是巧合倒还好说,如果不是……那些人就连晴岚都算进去了! “因为我,却又不是因为我。”慌乱间,那人却悠悠开口解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没什么区别。” 目的?暗杀这些人的目的吗?如果细想下来,恐怕和之前蛊毒的效果是一样的吧……制造恐惧。 蛊毒一案是百姓的恐惧,而这一次呢?是其他江南的朝廷命官和……江湖人的恐惧吧。 对方连沈谢两大世界都敢动,更遑论那些“无名小卒”呢? “不过说是不要防,你若是要带几个人过来守着也不碍事。”晴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冲沈楠茵淡淡道,“毕竟若是真死了人,可就亏大了。” 沈楠茵盯了她半晌,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叫人,你们先谈着吧。” 沈家的驻地离医馆并不算远,这一来一去想来也花不了多久。至于带的人么……好在现在医馆内的医者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倒是不用多费什么心力。 “阿岚……” “嗯?” “那些人,把你算在里面了吗?” 晴岚瞥了她一眼,垂下眸子低声道:“不知道。或许吧。但不论是何者,这都不是一个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计划,我们所处的这一环,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江山为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棋子,也是对弈的人,至于这个棋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只有背后那个人才知道了。”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楠茵的吗?”方才她一直都没提起对方是否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是因为这个? 她只是低垂着眼,长睫下的眼睛里的光晕晦暗不明,“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她而言,着眼于眼前就够了,毕竟……在背后的人眼中,莫要说她这个沈二小姐了,连她兄长都不算什么吧。” “那你又为何要同我说这些?”那一夜在屋顶上,对方没否认不是吗? “我有告诉你吗?”晴岚却是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的那些,不都是自己猜出来的?” ……但你也没否认不是吗?苏念雪登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说法还真是…… “所以,我们接下来只能等着?” “嗯,毕竟他们不现身,我们也只能干等着。” “若是现身呢?你有把握拦下他们吗?” “不好说,五五开吧。”她推开窗子,月光撒了一地,“我不了解他们,对方也未必了解我。若真是冲着黑鹰来的……也未必知道从西域回来的黑鹰有多少斤两。” “那又为何说五五开?” 晴岚失笑般摇头,道:“你觉得他们会是一个人来?” “你的意思……” “最少两个人。”她晃了晃手指,慵懒地靠在窗边,“如果不是因为黑鹰,那么出于警告,来两个人不奇怪,毕竟沈谢两家的名头摆在那儿。如果是因为黑鹰……恐怕就是来探底细的了。若是来的人少了给擒下了,对他们而言可就麻烦大了,即便得了机会自尽,有些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所以,她是想…… “我只需要他们现身就够了。”晴岚抱臂看她,言语间含了半分自信,“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苏念雪看着她久久不语。 虽然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晃过了好几次,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笃定了些什么。面前这个神秘的年轻剑客,绝对不仅仅是令西域诸国胆寒的黑鹰那么简单。年少走西域,但却对中原不是一般的熟悉,若说她在中原只是个普通的江湖客,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荆楚……荆楚…… 她说她出身荆楚,可又不是那些闻名已久的江湖世家的子弟,先前在西域她便能看出来,她的武功其实分了两套,若说其中一套师承母亲晴离月,那么另一套呢? 恐怕最有可能的便是父亲吧。 黑鹰的那一套功夫不必多说,杀伐狠绝,起落间杀气毕露,令人望而生畏。而她平时使的这一套剑法呢?剑走游龙,变化莫测,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普通江湖客能教会的。 良久,她只是勾了下嘴角,道:“虽然你说我猜出了一些,但……我还是猜不出你究竟是什么人,除了黑鹰,你还是谁呢?” “我说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你还说过,你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穗子上,眯起眼冲她笑,“算了,不猜了,等你什么时候肯告诉我再说吧。” 对方笑了声,道:“不怕我卖了你?” “嗯?”她眉一挑,起身靠近她,眼见着对方避过头,耳根子微微泛了红,眯眼笑道,“那就……看谁卖了谁。” 长进了,居然敢调侃她了,不过么……本质上还是那个不晓得如何同人相处的孩子。 晴岚僵硬着把人推开,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你若有一天猜到我不会瞒你什么,选择权在你。现下去等着吧。” 苏念雪从善如流地退开,道:“你就这般确定他们今夜会来?” “最晚不过丑时。”她眯了眯眼,“打铁要趁热。” “同样的戏码,过段时日再演一遍,就没意思了。” 第三十七章 影踪 这一夜注定如她们所推算的那般不太平。 惊魂未定的药王谷弟子被沈楠茵带过来的沈家侍从护在了后头,地上是散了一地的薄刀。 “来的真快。”沈楠茵护着苏念雪往后退,手里的长剑在火光下泛着寒意,“念雪,带着你同门的人往后退。”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紧盯着屋顶两个对峙的身影,眸底是深沉的神色。 月色下,女子浅淡的一双眼底更显得凉薄,她握着剑,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的脸给黑巾捂得严严实实,半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一双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里闪着的是见惯了血的凉薄,一如手里的柳叶薄刀,在冷月下泛着隐隐的煞气。 这个人……就是暗杀了六扇门暗桩的那个杀手吧?苏念雪护着几个同门退在后头,目光紧盯着晴岚的背影。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白日里验尸的那一幕幕场景还清晰地印在脑中,对方手段之狠辣足以让人畏惧,即便现下对上他的是晴岚,恐怕也无法保证能轻松拿下他。 更何况,那些人恐怕还会用毒。 正当她思量间,那黑衣人突然动了。 他动作相当快,不过须臾之间,无数刀刃翻飞而出,于夜空下划开道道弧线,散射开来。 “散开!”沈楠茵迅速反应过来,高声道。她手里的长剑快速点上飞射而来的刀,剑气纵横,甩开了四散的刀刃。 而晴岚呢? 早在对方手腕翻动的那一刹,墨尺上就凝上了内力,刀刃逼近时,剑锋倏然间爆发的内力就将近身的刀振飞了出去。 而后,在对方刚后撤了半步的空档,她足下步伐一踏,转瞬掠至他面前,长剑重重斩下,劲风猎猎,像是要撕开面前的万物阻隔。 那人反应也是够快,连忙抽出了腰间缠着的九节鞭,往上一甩试图缠住呼啸而来的长剑。 但显然他稍有低估了面对的这个年轻女子的武功,一击之下,力道登时震得他虎口一麻,险些鞭子就飞了出去,好在底子扎实,竟是硬生生得接了下来,争取了一口气的功夫让他往后撤。 但晴岚的功夫怎么可能一击就退让,比起瞬间爆发出的内劲,她武功路子最为可怕的就是快到极致的身法。 剑招变幻,剑客的剑如疾风骤雨,连绵不绝,叫他只能招架,无法变招。你来我往间,两人已经跃下了屋顶,纵横的剑气掀飞了好几处的屋瓦。 但那人到底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虽落下风,但短时内也不是那么容易束手就擒的。 恰在此时,远处隐隐有铮鸣声响起,晴岚眸子一凝,接着剑与鞭相击的力道往后一翻。 破空而来的薄刀自她身前一尺划过,狠狠钉入土中。 有影子自暗处窜出,压低的身子下骤然抽出的软剑直咽喉而来,晴岚身子一拧,腕骨发力将剑弹了回来,堪堪挑偏了锋锐。 见一击不成,那人连忙退了回去,软剑如毒蛇吐信般轻轻颤动着,簌簌作响。 总算出来了。晴岚眯了眯眼睛站定,浅色的眸子里含了几分深意。 对面的两人对望了眼,攥紧了手里的兵刃,紧紧盯着面前的剑客。 软剑,九节鞭,柳叶刀。 她在心底迅速推演了一遍,在对方刚想动作的前一刻,步伐就已经做出了变化。 漫天刀刃下,身后人的惊呼中,年轻的剑客抬剑横扫,硬生生在刀刃中撕开了道口子,而后她足下一踏,整个人旋身跃起,同时手中剑背拍在了下路上扫的九节鞭上。借着这个势头,她脚尖勾上了一人的肩膀,竟是硬生生地把自己从二人的攻势中带了出来。 被勾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这一脚带的险些失去了平衡,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可对方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剑锋自下而上一荡,瞬间就将他手里的剑挑飞了出去。 另一人见势不妙,赶忙甩出手里的九节鞭缠住他往后一拖,这才免了被剑刃抹了喉咙的危险。 方才的局势在须臾之间被逆转,苏念雪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摊开的掌心间全是冷汗。也就是她敢冒这种险,若是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恐怕能全身而退都算好的了。 不过…… 如她先前所言的,至少两个人……对方不会允许在这里出纰漏,所以……还有人藏在暗处。 “楠茵。” “嗯?”还沉浸于晴岚方才那一阵拆招的沈楠茵闻言立时反应过来,偏过头紧张道,“怎么了?!” 她略凑近了些:“这样……” “还要打吗?”晴岚垂眸看了眼对方腰间渗出来滴落在地上的血,终于开了口。 对面的人捂着腰间的伤口,眼底有隐隐的痛楚。 沉默了片刻,年轻的剑客低笑了声,眸底浮现起了一抹见惯了生死的狠决来。 “好吧。” 话音刚落,还不等人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人已经掠到了他们面前。 这一次的出剑,毫无保留,对方亦是避无可避。 而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试着挡下对方的剑,要么,放弃这个同伴,或许还有逃走的可能。 但当真有这么简单吗? 剑刃划破咽喉,血溅了一地。 晴岚眉头一抖,收剑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了后头的人身上。 他仍保持着向上挥动九节鞭的动作,但瞳孔却已然溃散开来,而他的心口,缓缓有血滴了下来。 钢钉近乎把他心口处给穿透了。 晴岚抬起头,勉强捕捉到了夜色中远遁而去的影子。 杀人灭口这档子事倒是做的很是在行么,连自己的人也不放过。她长舒了口气,把剑收回了剑鞘,回身缓步走回去。 “这……你不是说躲着的那个人可能会对我们下手吗?”沈楠茵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怎么反而……” “我去看看……”苏念雪也是一脸迷茫。本来按照先前晴岚所言的那些,若是要另两人一起全身而退,目标定然是她们才对,怎么会突然杀了自己人?即便是试探,平白损失两个功夫颇为不错的下属,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会得不偿失吗? 晴岚揉了揉腕骨,看向沈楠茵道:“把尸体收了吧,今夜应当不会有事了。” “这……人都死了,下面该如何?”她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上去帮忙,疑惑道,“即便把他们面巾给扒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吧?” 这些人,都是死士,底子干净得很。 “人当然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可以。”晴岚眯了眯眼,晃荡着手里捡的飞刀,“这种东西,每个练暗器的人手上的,都不一样。” 暗器功夫讲求精细,手上功夫差一丝一毫都是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愿意练这手功夫的人要少。单单一套暗器,都不晓得要什么样的巧匠才能打出一套趁手的来。 但这种东西,也得有识货的人才能认出来这是出自何人之手吧? “江南一带的匠人……啧,我记得没几个懂得做这个的。” “懂与不懂都不打紧,明带上这个去找你认识的便好。”她把薄刀扔了过去,摆摆手就要进房。 苏念雪蹲子把尸首上的钢钉抽了出来,喊住她道:“这个如何处置?” 晴岚回头看了她一眼,本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刚迈出没两步,她面色骤然一变,御起轻功猛地上前一推。 “闪开!” 苏念雪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站定后也反应过来了什么,赶忙抬头往屋顶看。 来人脸上遮着面具,见一击不成拔腿就走,轻功身法比起晴岚只快不慢。 晴岚面色一沉,拔腿就追了过去。 两个身影起落间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念雪!”沈楠茵上前看着地上滴落的血迹,皱眉道,“你……” “不是我的血。”苏念雪抿了抿唇,眼底是掩不住的担忧,“是她的。” 她咬牙道:“该死的,大意了。” 谁能想到竟然还有人没走?而且还骗过了一向敏锐的晴岚……黑鹰的洞察力有多敏锐她们是深有体会的,而对方竟能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 若不是晴岚反应够快,这刀划破的……就是自己的要害了。 苏念雪蹲把飞镖捡了起来,匆忙道:“楠茵麻烦你处理下之后的事宜,我先行一步。” “诶?念雪?” 她这般匆忙其实只有一个理由,验毒。 那些人手中的毒与蛊有多可怕她这个医者再清楚不过,晴岚去追那个黑衣人了,但她手上的伤……若是镖上有毒…… 她垂眸看着盆中浸着水的飞镖,除了先前划破手臂染着的血,没有任何变化时,总算松了口气。 镖上无毒,幸好…… 这边松了口气,另一头的沈楠茵却还紧绷着一根弦。 远远瞧见有人飞掠而来,她眯眼看了眼,待到看清来人后上前道:“怎么样?” “跑了。”晴岚面上有些倦怠,“没追上。” 沈楠茵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她被划破的衣袖上,皱眉道:“你的手……” “无事,不过一点皮外伤。”她毫不在意地瞥了眼,“回去休息吧。” “等等。” “嗯?” “你去找找念雪吧,她先前拿着那镖走了,恐怕,是怕有毒。” 验毒?倒是跟她那多心的性子一样。晴岚轻轻点了点头,依言拐去了药房。 屋内还亮着灯,隔着窗子隐隐能瞧见里头的影子。 她抬手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阿岚?”跪坐在案前的人恍然回神,见到来人后愣了下,赶紧起身把她拉了过来。 晴岚顺势坐下,看着她解了自己手上的护臂观察伤口,眼神柔和了些,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苏念雪抬头看了她一眼,起身把准备好的伤药拿过来,撇开话头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皮肉伤而已,习惯了。”她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不疼的。” 苏念雪把金疮药倒在伤口处,静静地把纱布缠了上去。 见她不说话,晴岚莫名觉得有些心里发毛。她眉眼本就生的秀气,如今这副正襟危坐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倒显得莫名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孩子。 苏念雪其实也没想怎么样,只是听得她的那句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只不过看着这人的模样…… “下次,还是别那么莽撞地追过去了。”她缠好纱布替她把衣袖带了下来,轻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功夫好,但凡是总有意外。若是今日的镖上真的有毒,你这一来一回,气血翻涌只会加快毒发。” “……晓得了。”晴岚眨巴着眼,见她面上没那么绷着了,略微勾了下唇,“不过有没有毒我还是能判别出一二的。毕竟在西域时,魔教那些家伙可是用毒大家。” 对方白了她一眼,道:“行,就你有理,受了伤就先回去吧。” “那你在这儿作甚?” “盯着这个。”她指了指盆中的钢钉,“本是为飞镖验毒,索性就一起了。先前我看那人的尸体就觉得不太对劲,若是刚死,不至于身体那般僵硬。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只是到底是什么毒还得再看看,你先回去吧。” 言罢,她转过身去继续倒腾手里的药物。 晴岚倒是没走,靠坐在墙边看她折腾。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苏念雪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她回过身,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愣了下,复而轻笑出声。 靠着都能睡着,这人真是…… 先前蛊毒爆发时,多数医者都是直接宿在药房内,是以里头设了地塌与几床被子,没曾想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拿了被褥,小心地盖在了熟睡的女子身上。 大概,这人只有睡着的时候才真的像个这个年纪的姑娘吧。 第三十八章 招法 晨起时天光已大亮,外头有隐隐的日光透过窗子落了进来,屋内除了自己,昨晚那人已经不在屋中。苏念雪揉了揉揉眼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上的被褥落了下来,她愣了下,看了眼被细心掩上的窗子和身上这床多了的被子,轻轻笑出声。 昨夜睡得晚,现下起来看看时辰,都快辰时了。 她快速洗漱完,寻着后院隐隐的刀剑争鸣声晃了过去。 院内桃花开了不少,春日和煦的日光透过职业横斜的落到地上影子斑驳,年轻姑娘拎着剑站在树下,像是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苏念雪站在院门口,看她的眼神含了三分笑意。 忽然间,院中的人动了,起手剑势扬起了足下落英,桃花飞舞间,她手中长剑向上一挑,足下发力腾跃而起,足尖勾在桃树的树枝上借力一荡,剑尖恰到好处地点在一片落花上,她身子后仰,落地无声。 有风吹过扬起了衣摆,她凝视着那片被刺穿的花瓣,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套动作……有些熟悉啊,是昨夜里她破二人围攻的那一套招式?苏念雪琢磨了一下,有些不解,她重新练一遍是为何? 可晴岚却收了剑,她回过头,像是丝毫不意外门口有人一般,大抵因着方才的动作,她的额发有些乱了。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还不是看见你在那儿,就想着还是莫要去打搅了。”苏念雪上前笑道,“你这剑法倒是真的使得漂亮,不过若我没看错,这是昨晚那套吧?作何再用一次?” 那种随机应变的招式,恐不是规规矩矩的一招一式演变来的吧? “想搞明白一些东西。”晴岚理了理额发,“剑法这种东西,练得久了自然熟练,但若不是在对敌时,再怎么漂亮也只是花架子。你自己不也用着把软剑么?” “那个啊……是我阿娘留下来的。”她解了缠在腰间的软剑,颇有些怀念,“她是江湖人,但比不得晴离月前辈那般出名,我幼时见过她使剑,但没怎么去学。后来……后来入了药王谷,偶然间翻出了她当年留下的剑谱,便时不时地拿出来琢磨一二,当做防身的功夫学了。” 晴岚点了点头,道:“有名字吗?剑和剑谱。” “剑么……不晓得了,没听人提起过。但剑谱,叫滴水。” 她闻言眼底有极浅的光晕一闪而过,却也没多说什么,转了话头道:“当做防身学学……也不错。毕竟习武这件事,同学医还是有些差别的。” 言下之意是自己医术学的尚可但剑法是颇有些惨不忍睹么?她好笑地嗔了她一眼。不过么,依着对方那等剑法,自个儿可不是惨不忍睹?那一回在天山能恰好斩杀那个魔教使者,也不过是运气不错的情况下吧。 “介意使一遍我看看吗?” “嗯?”她闻言愣了下,随即点了头,“可以啊。” 反正以自己这种闲来无事才练一练的剑法,即便学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剑谱,恐怕也是平平无奇的吧?只是,在她的眼里是真的不够看。 晴岚往旁边退了两步,指骨托在下巴上,望着她起手的剑招若有所思。 这姑娘学医的天分不错,习武就只能说是稀松平常,而且药王谷的功夫并不重剑法,这样练出来的剑术只能说勉勉强强,不过也能从其中琢磨出一些东西来了。 “我就学到这儿。”苏念雪收了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概才看了一半吧。” 晴岚抿了抿唇,活动了一下腕骨将剑重新抽了出来,道:“看好了。” 起手是一如方才她软剑上挑的动作,只是比起她的动作,晴岚手上的承接与变招要流畅得多。 这才看了一遍啊……苏念雪唇角抽了抽,她是这就记下来了吗?过目不忘在剑术上也这么可怕吗? 思量间,晴岚已演练至她方才断掉的部分,年轻的剑客眸子一凝,竟是借着适才的动作往下练了下去。 若说她平常的剑法是天山凛冽的风,那这套剑法就如名字一般,是水,连绵不绝。 “软剑与平常的剑最大的区别便是韧性。”她收了剑,侧过头时琉璃般的眼眸在日光下折射出浅淡而明晰的光晕,“既然叫滴水,就不会是随意起的名字。不过我没办法在往下给你练一遍,毕竟路子不大相同,若是拿墨尺练一遍,我手腕得折了。” 苏念雪试着回忆她方才的动作,摆弄了一下手里的软剑,无奈道:“你那把剑是得有多沉?” 而后者只是默默地解了剑给她。 她伸手接过来,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没接住,古朴的玄墨长剑比想象中的还要重上几分,即便是拔出来挥舞几下都颇有些吃力,很难想象握着这样一把剑要如何使出如她那般迅捷的剑法。 似是看出她眼底的惊诧,晴岚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身上把剑拿了回来道:“玄铁铸剑,本就比旁的剑要沉上许多,虽然墨尺只是掺杂了几分玄铁,但也不是你那把软剑可比的。不过各有各的长处,倒不必纠结这些。” 苏念雪揉了揉手腕,讪讪地笑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吧?对了,楠茵呢?” 依着那人的性子,今日应当会再过来一趟才是。 “早些时候她来过一回了,说是要拿着昨夜的那些暗器去查证,先走一步。”晴岚拍了拍肩上的落花,道,“可要出去?” “嗯?去哪儿?” 少年人看着她,忽然间轻笑出声,道:“去找线索。” 找……线索?她闻言一愣,颇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点了头。 虽然昨日出了那几桩命案,但出于安抚百姓的考虑,还是压了下来,只是守门的官兵不动声色地多加了些,好在他们认得晴岚这位昨日出现在府衙的江湖客,还有药王谷来的人,倒也没多问什么,简单盘查了一下便放人出了城。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苏念雪策马跟在晴岚后头,提高声音问道。 前头的人略微放慢了速度,回过头看她:“鸣雷谷。” 鸣雷谷?这地方倒是听人说过,离这儿约莫两三百里的路程,靠近临安城,只不过传闻那地方多有阴云阵阵,时不时便会有行人被雷误伤的传闻出来,倒算得上人迹罕至。怎么好端端的找线索,会找到那等地方去? “鸣雷谷外围确然是多雷暴,但也不似外人传闻那般可怖。”晴岚摇了摇头,边解释道,“里头其实挺平稳,只不过是入口难找,这么多年也没几个进去过,再到后来,传闻越来越多,自然也没谁愿意没事靠近那儿。” “那你此行是?” “找人。”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仅仅靠查兵器一条路,恐怕走不通。” 走不通么?苏念雪略一思考,转而就明白了她此话的用意。的确,修习暗器功夫的人手头上的兵刃固然重要,但若仅仅依靠这一条路,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明知有可能有这样的风险,为何不是将那二人带走而是当场刺杀?抛开斩草除根这一说,若对方真是对黑鹰有所忌惮,不可能不明白留下的兵刃亦可能成为线索。所以……对方大概是不担心他们能从这条路找出什么端倪的。那么…… “你打算如何?” “从武功特性着手。”晴岚抿了下唇,“我并非专修暗器功夫,但大抵模仿个七七八八,还是做得到的。” 模仿?她握着马缰的手骤然一紧,恍然间明白了她早晨演练那套剑法的用意所在。是在调整回忆对方攻击的落点,不断重现自己当初破招的场景去完善对方的暗器弧度。 原来如此。 “你要找的那个人,能够根据这个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吗?他是个什么人?” “他啊……一个很奇怪的人。算是我先前的半个师父吧。”她勒马放慢了速度,“我的暗器功夫是他教的,若说这世上有谁最熟悉这种功夫,约莫他算是其中一个。虽然没办法直接告诉我们那些家伙来自何方,但判断出这些功夫是来自何处,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黑鹰……需要学这么多东西吗?” 又是暗器又是剑术的,怎么可能全然学得清楚明白? “去做黑鹰之前学的东西……”晴岚垂着眼,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学的很杂,但并不要求精通,所以也只是学了点皮毛罢了。” “黑鹰也不全是学如何杀人,就如六扇门,有人精于缉拿破案,自然就有人善于攻心,分工不同,学的自然不一样。” “那……你这位师父也是黑鹰?” “……不是。”她索性放缓了速度同她并肩而行,“他……是我阿爹挚友的孩子,是我兄长的朋友,只不过比我年长许多,所以算得上半个师父。” “去做黑鹰是哥哥提的,但却是我自个儿答应了的。原本不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也其实没打算把我扔去那等地方。”她摇了摇头,“扯远了,不过我忘了提醒你,走这一趟,进去容易,回来可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 “你想想看那些人,为了以防万一,可不得找些人盯着我们么?”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歪头道,“暗处的眼睛可不止一双,我们看不见不代表没有。我猜……现在我们去了哪儿应当有人晓得了。” 可若是这样,明知道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挑这个时候去鸣雷谷?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按照她的说法,既然是熟识,应当还有其他法子让那人走出鸣雷谷,为何要以身犯险?更何况,若是如昨晚那人一般……能够避开她的查探,岂不是自投罗网? 晴岚抬眸看她,浅淡的眸子里难得的浮现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战意,道:“我想看看,那些只敢龟缩于暗处的家伙,究竟能有些什么能耐。正面遇上只是迟早的事情,既然要打,那就不如将主动权,先握在手中。” 若每一次都那么被动,反而次次落于下风。如此对她们,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你可以先待在鸣雷谷。那里至少要比医馆安全许多。” 苏念雪只是摇了摇头,道:“哪有我一个人待在那儿的?既然你已决定,就一同去会一会那些家伙吧。” 第三十九章鸣雷谷 江湖上总有那么几个多数人不愿踏足的地方,或是因着有那么些恶名昭昭的人避世,亦或者是难以踏足。 鸣雷谷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才踏入外围山谷,远处已隐隐有雷声轰鸣。 牵着的马儿惊恐地哀鸣,不论如何拉扯都不肯再向前一步。 “就把马留在这儿吧。”晴岚把缰绳绑在了一旁的枯木上,“再往里走,也不是马可以过去的了。” “怎么,又要爬悬崖啊?”苏念雪跟着她把马拴好,笑道。 “嗯,怕了?” 她摇摇头,只是笑:“天山都走过一遭了,还遇上了雪崩,还怕这个?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打算如何过这雷区。” 毕竟天象难以捉摸,谁都无法保证什么。 晴岚看了她一眼,从衣袖中摸出了快石头给她,道:“带身上,跟着我。” “这?” “我也不晓得应当叫这东西什么,反正有用就行了。”她拿上行囊,侧过身道,“跟紧了,不然万一被劈着,我可是真救不了你。” “……你能不能盼着点儿好……” 苏念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御起轻功追了上去。 江南不比天山,晴岚放慢了速度,追上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眼见着电光在不远处闪烁,还是有点怵得慌。 怀里的石头微微泛着凉意,但却莫名令人安心,苏念雪跟着她的脚步落点腾挪于山间,耳边是川谷含着冷意的风。 晴岚回首看她,伸出了手掌道:“手给我。” 风声有些大,苏念雪一时没听清,愣了一瞬道:“什么?” 女子抿了下唇,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足下借力一点抓住了悬崖边的藤蔓。 “可以了……松手跳下去。” 苏念雪闻言往下看了眼,依言松了手落在了下头的草地上。 同外围的雷声阵阵不同,这里倒是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斜阳映红了远处的天,若有若无的炊烟袅袅飘散在空中。 “走吧。”晴岚轻巧地落在她身旁,稍微揉了揉适才抓藤蔓的手,“就在前头不远。” 她定了定神,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从前总是听着这些隐士高人的传闻,倒不曾想到真正进来是这个模样。 零散的竹舍坐落在青石路两旁,道路尽头,男子一身布衣长袍,捻着棋子同自己对弈,身旁是翻滚的茶水。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懒散地开了口。 “我还道是谁有胆子擅闯我鸣雷谷,原来是小九儿你。” 男子的面容算不上英俊,但看上去温厚近人,再加上那身干净挺拔的袍子,若不是早晓得他是精通暗器功夫的高手,单单看这副模样,怕还要以为这是哪位避世不出的文人墨客。 “何时回的中原?不回荆楚见你哥哥,怎得跑来我这荒郊野岭的地儿?”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旁炉火上的茶,目光还盯在面前的棋盘上,“你可不是会闲来无事找我喝茶的人。” “那是自然,若无事,我又何必冒着被你这雷劈着的风险来寻你?还要平白听你一通念叨。”晴岚随手拈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轻笑了声,“你当我闲得慌不成?” “好好一盘和棋,就这么被你毁了,真是……本想着数年不见你会长进些,不曾想还是老样子。”他被这么一搅和,实在是没了什么性质,索性一掸袍子,起身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二人,道,“怎么?不打算给你师父我引见一下带来的这位……美人儿?嗯?” “师父?我可不记得我何时拜了你为师。还有,收起你那副调戏姑娘的样子。”晴岚眉梢一挑,颇为嫌弃道,“你什么时候能在兄长刀下走过百招再自称我师父不迟。” “嘿,你这丫头!你哥哥是什么路子我是什么路子你还能不晓得?拿我们俩相比,过分了啊!” “那你做什么自称是我师父?我可以,你成吗?顶多算是半个师父也就罢了。” “啧,丫头,你这是来求人办事儿的态度吗?我……” 苏念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忍了忍,尽量和缓着声音略一抱拳道:“在下苏念雪,出身药王谷,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瞪了眼抱剑而立的晴岚,清了清嗓子,温和地回了一礼,道:“纪明弈,在下不过山野一闲人,苏姑娘不必拘礼。” 山野闲人吗?她浅笑着没去拆穿。虽然方才二人斗嘴斗得欢,但来时晴岚的那些话同态度已经说明了此人内里的实力。 能被她承认说是半个师父的人,哪儿会差? “行了,丫头,说吧,什么事儿?都找到我这儿来了,暗器功夫?”纪明弈横了眼晴岚,随手倒了杯茶扔了过去。 晴岚稳稳当当地接了,顺手递给了苏念雪,道:“的确是暗器功夫,不过可能要劳烦你起来。 “如何?要比划比划?”他收了棋子,“可以,你接还是我接?” “你。”晴岚上前把剑放在了石桌上,“我大致可以将对方的暗器功夫模仿个七八成,你瞧瞧出自何处。” “就这?晓得了,不过把你这把剑收起来,我可消受不了这剑,忒沉了些,非把我手腕子折了不可。”他摆了摆手,“你自个儿去房里头挑套趁手的薄刀,至于剑么……啧,我这儿还真没什么顺手的……” “纪前辈,若是不介意……用这个可行?”苏念雪解了缠在腰间的软剑递过去。 纪明弈原本懒散的眸子在见着她手里那把剑后凝了一瞬,复而又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上前打量了一下,道:“唔……不错的剑,倒是正合适。那……苏姑娘,借剑一用,多谢啦。” 苏念雪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只是浅笑着微微颔首。 而在她身后,晴岚垂下了眸子,原先松松扣在剑的手,骤然握紧了下,低垂的浅色眸子里流淌出的是从未有过的复杂神色。 “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啊。”纪明弈在前头胡乱挥舞着手里头的软剑,眉目间仍旧是初时那副德行,但晴岚却从对方那漫不经心的眼神中读出了其他的东西。 她伸了个懒腰,把剑给了苏念雪,道:“啰嗦。” “嘁……鬼丫头……” 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苏念雪抱着剑在院子里头等他们,不经意地皱了下眉。晴岚为什么在那儿站着不动?自己给纪明弈的剑她之前见过的,有什么问题吗? 鸣雷谷的主人,又是江湖中少有的暗器高手,这个人在此避世,真的只是为了远离江湖纷争吗? 还有……既然是挚友之子,为何晴岚长于荆楚,他却在江南? 是真的有问题,还是只是她多想了呢? “想什么这么入神?”不知何时,晴岚重新站到了她面前,垂下的琉璃眸子里褪去了一贯的凉薄,倒显得有了些这个年纪的纯净来。 苏念雪被她这双眼睛看得恍了一瞬,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拉到了旁边。 她侧过头,目光所及是女子清秀的眉眼,她忽然没来由地舒了口气。罢了,那些回去再问问吧。 不得不说,脱了外面那身碍事儿的袍子,纪明奕倒的确有几分江湖人的匪气,只不过先前那副慵懒的样子将原本浸在骨子里的东西给压了下去,乍一看并不明晰。 “来吧小九儿,不过记得轻点儿,我这可经不起你折腾,收拾还怪费劲儿的。”他手腕一抖,口中言语虽还是先前的调调,但那双眼睛的眼神已经变了。 晴岚指骨捻着取来的薄刀,略一点头便如那夜一般高高跃起,手腕翻动间,刀刃飞射而出,看上去还真的同那些人的功夫无甚区别。 纪明奕眉头一挑,低笑了声道:“可以啊,功夫长进不少。” 与晴岚那一日的应对之法不同,他出剑的姿势相当诡异,苏念雪甚至没搞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做出那种动作的。 软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弹开前头的刀,他就势手腕一翻,袖中暗器弹射而出,每一个都精准地打落了迫近的薄刀。 晴岚落地的那一瞬陡然间发力,抽出了腰间带着的九节鞭,直打面门而去。 他往后一仰,足尖在鞭子上略一勾,稳稳地落了地。 “如何?”晴岚顺手扔了手上的鞭子,显然是用不顺手,“觉得熟悉吗?” 纪明奕收了剑抚着下巴思索了一下,道:“是有点熟,你让我想想。” “剑先还来。” “啊?”他愣了下,随即不忑道,“不就一把剑嘛,你这丫头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喏,还你。” 苏念雪在旁边看着笑出声,接过的同时把手里原本拿着的墨尺递了回去。 “这功夫么,有些像是霹雳堂的一个分支,专学这档子暗器功夫,不过正统的还要加上他们特有的火器。”约莫思索了半刻钟的功夫,纪明奕道,“只是十几年前霹雳堂覆灭,这个分堂也随之消失,你们这些小辈自然是不晓得的,我也只是听上一辈的老家伙们说起过那么几回。” “能确定吗?”晴岚微微皱眉道。 “不离十吧。”他蹲子把那些暗器收了起来,“消失可不是彻底覆灭,若说现今仍有后人存于世,也不奇怪吧。话说回来,霹雳堂灭门好像还同现在江湖上那两家有些关联,不过具体的嘛,时日久远,不得而知了。反正你问的这个我可是告诉你了,至于后面你要做什么,我可就管不着了,不过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哦小九儿,别做得太出格,不然你哥哥也难做呐。” 晴岚横了他一眼,道:“知道了。” 言罢就拉着苏念雪往外走。 “啧,弄得乱七八糟也不帮我收,早知道就……”纪明奕无奈地摇摇头,利索地把地上散了一地的暗器收了起来,“咳咳,小十九,下来帮忙。” 少年闻声忙不迭得从屋顶跳了下来,他抬眸望着远处快要看不清的影子,不解道:“师父,你真不打算帮忙?” “帮忙?我也要能出了这鸣雷谷才是啊?咳咳咳……”他捂着胸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面色有那么一刹那的苍白。 十九上前给他倒了杯茶顺气,叹道:“那你昨晚还去找阿九姐姐?伤到她也就算了,在外头擅自动用内力只会让你的伤更……” 他只是笑着摆摆手,道:“小九的性子么,你还不清楚?若是我昨夜没去,她指不定还要自个儿去查,那得耗到什么时候?背后是什么人在作祟还不清楚,但万一谢家或是其他江湖名门知道……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如果是阿九姐姐带着的那位呢?” “她?药王谷出身,又是苏氏的人,应当是不要紧。” “不过么……小九能够跟她走在一起也算是缘分。”他话锋一转,沉吟道,“我更在意的是她手里的那把剑……滴水,怎么会在苏家后人的手上呢?” 少年有那么一瞬的静默,他望着面前人的面容,试探道:“会是……吗?” “谁知道呢,不过以她的身份,是与不是也不那么重要。”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算一算,已经很多年了啊……” “小十九啊,此一遭,会比以往都难料,你,我,还有阿书,都只不过是其中一步棋,我只愿……她莫要重蹈覆辙罢了。” 他静静地合上眼,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谷外似乎又打雷了。 第四十章 堵截 出谷时已经入了夜,不比城中满目灯火,荒郊野岭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晴岚点了个火折子,勉强看清了前头的路。 被拴在外头的马儿不安地嘶鸣,前蹄躁动地刨着面前的土地,也不知是恐惧黑暗的来袭还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 苏念雪拿着火折子跟在她身后,夜里的凉风吹开了她的额发,让人不由得瑟缩了下,她整个人抖了下,伸手拽住了晴岚的衣袖。 晴岚侧过脸垂眸看了眼,竟然意外地没有挣开,反而顺手抓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上来,苏念雪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大抵是长年练剑,对方的掌骨上有薄薄的一层茧子。 “不用紧张。”晴岚解了缠在枯木上的马缰递给她,目光里有着令人心安的温度,“不会有事的。” 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一时间无言。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除开鸣雷谷同纪明奕,还有这路上预测的那些追兵。为什么在听到霹雳堂之后对方能这么淡然呢?纵然武功高强,但霹雳堂的火器也并非泛泛,为何她能笃定一定没事呢? 不是不信她,而是这其中的疑惑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真的紧张,我送你回谷里?” 她摇摇头,目光里流露出的是坚定的神色:“不必,走吧。” 天边弯月泛着白惨惨的光,整片树林里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吁——” 晴岚突然间勒了马,抬手示意她停下。 年轻的剑客手已经移到了剑柄上,略眯起的眼睛如大漠的鹰隼般锐利。 这么僵持的半刻钟,林间突然传出了沙沙的声音。 有影子自黑暗中现出身形,打扮与那一夜的黑衣人别无二致,只是数量上……来的至少有十来个。 “唔,还以为会再过一段路,还真是沉不住气。”她小声嘀咕了句,抽出剑握在手里,“啧,还真是……” 只是这群人并没有当即围上来。 前排拦在马前的人侧身让开一条路,有人缓缓走了上来。同那些人不同,他脸上并没有任何遮掩,在火光的映照下,男子的眉眼清晰可见。 “阁下可否暂且将剑放下。”他唇边勾起个笑,淡淡道,“还请……先让在下把话说完。” 这是要做什么?苏念雪指尖扣紧了藏在袖中的银针,整个人绷紧了起来。谈判? “阁下是什么人,我家主人已经同我讲得一清二楚。”他凝望着端坐在马上的年轻女子,“我等无意于阁下,还有阁下所属之势力为敌。包括您身后那位药王谷的姑娘,亦如此。我们想要何人的命,想来死人已经告诉了阁下。” 晴岚眉一挑,竟是低笑出声道:“你说……知道我是谁?霹雳堂的人,知道我是谁还敢在这儿同我多费唇舌么?” 这……什么意思?她心口骤然一紧。果然除了黑鹰,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么?能让这些刀尖行走的人都感到恐惧的身份……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男子倒是毫不畏惧的模样,淡淡道:“我知道,若是阁下执意要我等的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阁下真的不考虑放手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同南北两家的私怨,既是报怨,便免不了牵连旁人,日后我等自会自裁以谢罪,无需阁下费心。况且,阁下若是掺和进这档子事儿里头,恐怕……对你,这位姑娘,还有交好的那位沈家小姐,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威胁么?晴岚眯了眯眼,道:“你家主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阁下同我们,其实没什么不同。”他咧了咧嘴,“同样的是丧家之犬,同样的是影子,难道就这么甘心么?你……呃啊!” 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马上的人把适才扔出暗器的手收了回去,面色冷凝。 身旁的人扶住他,刚想拔刀冲上去,却被拦了下来。 他捂着流血的手臂,低笑了声,道:“这一刀,我受了。所有人听着,让开,让她们走。” 前面的人面面相觑,却还是默默地让开来。 “跟上。”晴岚侧过头,双唇微微动了下,内力裹挟着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 纵然有满腹疑虑,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苏念雪抿紧了唇,骑马进跟着她一路疾驰而去。 也不晓得跑了多远,前头已经是延伸的官道,晴岚放慢了速度,长舒了口气道:“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苏念雪面色有些复杂,她皱着眉,道:“你……为什么?” “唔……等着看好了。”晴岚像是有些困顿的揉了揉眼睛,“不过些虚与委蛇的话,你莫不是真信了吧。” 信当然是不信的,只是即便知道是些虚与委蛇的话,但……对方的那些话到底还是让人很在意。 什么叫做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老实说,在他们现身之前,我一直在想他们究竟会选择在何处堵截我们。那片林子绝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已经出了鸣雷谷的地界,但还是离得太近了。那家伙虽然看着散漫得很,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林子里找麻烦,他们找死么?”她打了个哈欠,侧过脑袋看她,“最好的地方应该是现在咱们在的地方,看着是官道不假,但半夜三更的,谁管得了?所以……” 所以在对方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揣度出了对方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不是为了真的要她们的命?从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细……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能直接猜到对方的目的是叫她暂且罢手? 晴岚看着她面上变换的神色,低笑了声,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道:“那些话,是骗他的。” “……什么?” “收手。”她长出了口气,道,“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幕后之人是不是对我,甚至对……黑鹰,有什么特别的了解,不然为何我在江南甫一现身,就能将我的行踪摸得这么准。但此后他的种种举动却又叫人捉摸不透,若是真知道是我,为何还要让那几个人来送死呢?” 是啊,这也是令她觉得不解的地方。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往下说。即便是再怎么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叫手下人送死,不值当。 晴岚眸中凉意一闪而过,昏暗的夜色下,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长睫轻颤。 “恐怕,他们知道黑鹰有人回来,但不知道回来的究竟是谁。” 也正因此,最开始那个前来刺探时毒发身亡的人,是为了看她究竟是否足够敏锐,而后面那次……是为了刺探她是否专于武斗。 他们这些人,只要知道来人五感通透,多多少少就能猜出来的人的底子,不论后面前来试探的人是生是死,他们的目的都已达到。 而今日的那番话,既算是示好,也算是挑衅。 霹雳堂的人是来寻仇的,寻仇对象又不是他们,在知晓来者深浅后示好是常事,至于挑衅么……是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想做的吧。 选择性地告诉了霹雳堂的人自己的来历,却又隐瞒了最关键的一部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做法。 苏念雪纠结地望着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道:“那,为什么说你与他们是……一样的?” 晴岚地划过一抹冰凉,随即毫不在意道:“黑鹰不就是杀人的么?本质并无不同。至于什么丧家之犬……黑鹰最开始的那些人,可不就是被西域魔教逼得家破人亡的‘丧家犬’么?”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掩饰得极好的那一抹冷意,还是被面前一向心细的人觉察了几分,只是心照不宣般的,对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反而另起了个话头。 “嗯……那纪前辈呢?你说他算你半个师父,为什么会在鸣雷谷?你不是长于荆楚吗?” “他啊……”晴岚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是在荆楚的,来鸣雷谷是六年前的事情吧。他,并不是想一直做个闲散人,只是没办法走出鸣雷谷太久罢了。” “六年前,内部动荡,从中牵扯的东西比今次江南的异变要多得多。死人便不算了,活下来的,要么像他,找个能压制体内毒物的安养,要么,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是……黑鹰的那一次?苏念雪想起了先前问她为何回中原时对方说的话。那么,纪明奕身上的毒…… “是玉天华?” “嗯。”晴岚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和那个人,本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又是那个人?苏念雪抿了抿唇道:“那个人……是谁?能和黑鹰交好的,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她歪了下头,道,“说起来,我该喊她嫂子。他们两个,都是因为黑鹰被牵扯进来的,要说没有愧,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起先并不想同你和楠茵扯上太多。同黑鹰扯上关系的人……” 但这并不该是她所能预料的吧?苏念雪只是摇摇头,道:“往事不可追,别想了。不过纪前辈既然不能出鸣雷谷,为什么霹雳堂的人会这般忌惮?” “短暂出来还是可以的,毕竟他并非直接沾染玉天华,只是最好不要超过一日,不然身体定会有所损耗。”晴岚解释了两句,本想接着说下去,却像是觉察了什么似的登时皱起了眉头。 不太对劲啊……苏念雪跟着她勒了马,警惕地望向四周。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晴岚眯起眼睛,直接抽出了剑,凝神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弩箭的破风声暴起而来。晴岚瞳孔骤然一缩,伸手抓起苏念雪迅速跳下马背往后一翻。 漫天箭雨狠狠的地扎进了马儿的喉咙,骏马悲怆地嘶鸣,重重倒在了血泊里。 侧手边凉意一闪,晴岚把人往旁边一推,抬剑架住了破空而来的长刀,趁着对方下一招未至,她冷喝一声,剑刃扫在刀背上荡开长刀,旋身重新与人拉开了距离。 所有的变数都在瞬息间发生,一个个黑影在四周现身,手中兵刃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除开那些拿着弩的,面前还站着四个人。 从方才接的那一刀她就知道,这几个人的功夫比那天的人恐怕还高出一截,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最多能顾及到的也就三个……那,苏念雪怎么办? 思量间,耳边突然传来了她的声音。 “没关系,不必担心我。”年轻的医女抽了软剑同她并肩而立,目光相接时触及的是对方少有的坚定,“一个人,拿不下我。” 她舔了舔嘴唇,闻言低笑了声,道:“还记得我教你的剑吗?” 苏念雪也也笑了下,微微颔首道:“那是自然,我记性还算过得去。” “那便好。”晴岚抬剑而立,浅淡的眸子里闪烁的是宛若大漠鹰隼的锐利,“撑过一刻钟。” 话音落,她足下骤然发力,提剑飞掠而去。 两旁的弓弩手刚想扣下机关,手腕却顿时一麻,不知何时飞掠而出的银针精准地打在他们手腕的穴道上,一时间竟是连拿起掉落在地的弓弩都做不到。 前头提剑的黑衣人这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柔弱的医女。 面前的女子眉眼秀丽,却缓缓抬起了剑,剑锋所指,正是他的心口。 他像是被这个动作激怒了一般,拔剑冲了上去。 第四十一章 弱点 虽然不知为何这些人会突然出现发难,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伙子人同先前的那些霹雳堂的遗族绝不是一起的。 想来干什么?杀人么?就凭这些个人,真以为可以要了他们的命吗?年轻的剑客腕骨一抖,内劲爆发,玄铁长剑狠狠拍上对面的刀背,硬生生地把对方的刀劈成了两半,纵然退避及时,森冷的剑刃还是割破了那人的肩头,叫他短时间内无法动弹。 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还在继续,晴岚知道那是银针与铁器相击的声音,药王谷虽是医者,但不代表没有自己的保命之法,行走于江湖,若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严格来讲苏念雪的武功在同辈里想必是不差的了,即便是同沈楠茵那等自幼修习的人相比想来也不会相差太多,只是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之徒,若真是铁了心要人命,伤敌三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她决不可回头。 一旦回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这位药王谷弟子的底子到底在哪儿,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对方有多了解她她大概有个估计,但是对药王谷恐怕还是…… 她侧身避开另一边的刀锋,拧身挑飞另一人的剑,凝了内力一掌拍在那人心口,足下步法一刹那被发挥到了极致,快到近乎叫人看不清动作。 第二个…… 在最后一人挥刀之前,她眼风一扫,旋身后撤,落地时身子一低,极快的转身往后一挑,巧妙地打在了后头纠缠着苏念雪的那个黑衣人的剑身上。 这一剑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苏念雪眼神一凝,反应极快地跟随她的剑直刺咽喉而去。 后头的人在她动作的一霎像是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刀在最后一刻堪堪挑开软剑的剑锋,这才保住了那人的性命。 可人家却没打算放过他们,手腕翻动间,刀刃飞掠而出,适才被苏念雪用针点了穴的弩手闷哼一声直接倒地。 那人眼神闪了闪,抓起剩下两个还有气息的同伴转身飞驰而去。 晴岚哼了声,足下发力追了上去。 剑刃裹挟着内力,劈山穿海般横扫而去,但那人却是不慌不忙地甩刀,刀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打在了森冷的剑锋上。 晴岚忽然间面色一变,收剑向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子,目光落在远遁的人影上一时有些惊愕。 剑上残留的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晴岚垂眸看了眼,扭头道:“可有伤着?” 苏念雪摇了摇头,道:“这些人?” “不是霹雳堂的。”晴岚眼神暗了暗,把剑收回了剑鞘,“和那天来的人武功路数不太一样。” 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刀,怎么会…… 苏念雪抿唇盯了她一会儿,突然摊开手道:“给我看看。” “……什么?”她怔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的手。” 她舔了舔嘴唇,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还是轻叹了声,把略掩在身后的手递了过去。 那是方才她握剑的手,剑客的手需得稳才能发挥剑法之能,可此刻,面前这个年轻剑客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着。 很细微的颤抖,若不是仔细注意到,恐怕是发觉不了的。 这不正常。苏念雪皱了眉,渡了些内力去查探。还好只是被反震的力道波及,并未伤及到筋脉,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能看出来方才二人的内力差距,为什么对方在这样的差距之下仍能伤到她? 这太不正常了。 晴岚乖顺地被她捏着手腕,想了想还是小声辩解道:“没什么大事的……” 她回过神来扫了她一眼,低下头替她揉捏手腕,道:“我当然晓得,只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他能伤到你?” 这个问题……她眼神变了下,一时间竟也不知道作何解释才算妥当。 她不说话,苏念雪却是猜到了一二。 诚然对方武功过人,但……不论是何种武学都免不了有弱点。若是知道招法路数的弱点,便不难破招。 但黑鹰的武功,为什么会被中原的人知道弱点? 被人捏着手腕的感觉委实有些奇怪,晴岚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自在,轻声提醒道:“可以了吧……” “嗯?”苏念雪抬头瞟了她一眼,松了手笑道,“有这么抗拒吗?” “不是抗拒……”晴岚像是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只是还不习惯。” “噗嗤——”她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对方发红的耳朵,笑眯眯道,“阿岚,你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嗯?” 对方默默一把拍掉她的手,迈步往前走。 没了马,只能步行回去,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人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尤其是通红的耳朵。 苏念雪忍着笑没去戳破她,跟上她的步子在后面道:“话说回来,你能猜到那些人为何会那么了解你的武功吗?” 耳尖还残留着余温,晴岚闻言放慢了脚步,不无忧虑地叹了口气道:“黑鹰的武功路数不说无人摸清,但好歹尚算得上隐秘,能破黑鹰武功的……只有自己人。” 自己人?!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愣在原地。她记得晴岚说过……六年前内部动荡,已经是害了不少人了,怎么会…… 觉察到她的惊愕,晴岚回过身,略微敛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决然,“不必担心。即便是内乱,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有心之人的谋划,我们又不是不曾历经风雨。”纵然前路刀山血海,也得往前走去,绝无退路。 “你有想过……他们知道你们的弱点,那岂不是……” “我,我同一般的黑鹰不太一样。”她像是纠结了半晌,伸手落在医女的脑袋上揉了揉,偏过头去道,“你应该知道的吧,虽然没问。” 自然是知道的……从玲珑阁到鸣雷谷,对方都像是个谜团。她对此没有任何避讳,但也绝不会主动开口。 “你,想说吗?” 晴岚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叹息道:“算了,你迟早会知道的,走吧。” 一路上的气氛都颇有些沉闷,中途两人寻了个地方休憩,毕竟单靠走日出前是回不去的,倒还不如稍作休息,等到天明去临近的驿站借匹马再做打算。 燃烧的篝火给春夜带来了几分暖意,晴岚合眼算是休息,但今夜发生的那些却让人毫无睡意。 苏念雪一直以为的是黑鹰的武学被人知晓了弱点,但其实她今夜对敌用的并非黑鹰的武功,又或者说,黑鹰并没有所谓一脉相传的武功。 但恰是因为如此,才更叫她心忧。 正思量间,有风轻轻掠过,她心头一跳,猛地睁开眼,抬眸正对上远处树影中掩藏的那双眼睛。 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静静地看着那人没动。 那人见她注意到这边,从袖中拿了个什么出来晃了晃。 令牌……晴岚眯了眯眼,眉头皱的更深。 对方见她的模样,收了令牌,比划了几个手势。 晴岚眼底有一瞬的惊愕,但她却很快压了下去,瞥了眼一旁合眼的苏念雪,略微抬起手,在对方能看见的地方做了几个相似的手势。 对方沉吟了片刻,轻轻拉下了脸上的面纱。女子温雅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之下,但却足够被目力极好的人看的清楚。 她像是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还是强压下出声的冲动,冷静地比了几个手势。 女子嘴角勾了下,露了个笑出来,她望着下面的姑娘眉眼弯弯,显得分外柔和。 在她的注视下,她抬起手放在胸口,缓缓收紧。 晴岚望着她的动作,抿紧了唇,轻轻点了点头。 修为到了这个层次,内力传音不是什么难事,但从始至终,不论是她还是对方,都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 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足够明了很多东西。 女子见她点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拉上掩面的面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第四十二章 家纹 天微凉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本就警惕着没怎么睡的两个人近乎同时睁了眼起身,晴岚跨了一步挡在苏念雪前头,右手虚虚地扣上了剑柄。 “对面的可是晴姑娘与苏姑娘?”远远地瞧见人影,马上的人挥了挥手,高声喊道。 那身衣服是……沈家的人?苏念雪眼底瞳术的光晕一闪而逝,她往前走了一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晴岚。 领头的人身上穿着的是于沈楠茵如出一辙的苍衫云纹袍与青玉坠子,甚至连同模样都有三分肖似,想来是沈家的内门子弟。 “见过二位姑娘。在下沈之杭,奉师姐之命前来接应二位。”少年翻身下马利落地一抱拳,“先前来时见到了官道上的血迹与尸首,还忧心来晚了。如今见到二位姑娘安好,我等也就放心了。” 苏念雪略一颔首,道:“有劳沈少侠与各位沈家的弟兄了,不知你们是何时到的?还有楠茵那边如何?” “我等本是本家派来相助的。昨日未时抵达时师姐刚回了城,见二位不在就知道你们定然也是去找线索了,问过之后,她担忧路上有异,这才派我等前来。”沈之杭从旁边牵了匹马,抱歉地笑笑,“出来得急,来不及多备马,只得这么一匹。二位姑娘可介意同骑?” “不妨事的。”苏念雪伸手接过马缰,侧过头眯眼冲晴岚笑,“对吧,阿岚?” 怎么看都觉得她这笑是故意的……晴岚抿了下唇,把剑挂在了马鞍上,道:“你先上去。” “啊,晴姑娘是吧?你且等等。”沈之杭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他回过神去在马背的行囊上摸索了下,笑着递过去个包裹,“这是姑娘的飞刀吧?” 嗯?晴岚眼底闪过一霎的惊讶,伸手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眼,点头道:“多谢你。” “不必客气,我还要多谢晴姑娘帮扶师姐呢。”他挠了挠头,笑得腼腆,“飞刀打制不易,尤其是趁手的更是难,虽然姑娘不是练这个的,但我看刀上有暗纹,想来是姑娘或者是家中独有之物,就顺手捡了回来,只不过也就这么多了……” 晴岚看了他一眼,把东西收好拱手略一躬身,道:“的确是家中的纹样,有心了,多谢你。” 他只是笑笑,翻身上了马。 晴岚瞥了眼苏念雪,轻轻咳嗽了声,踩着马镫利落地翻上了马背。她不曾与人同骑过,哪怕是在年少时第一次学骑马,兄长教导时也只是口头说着技巧,不曾上手相帮。 鼻息间是女子身上浅淡的药香,药王谷弟子有佩药材所制香囊的习惯,这味道倒很是好闻,她略垂着眸,浅色的琉璃眸子里掠过一丝羞窘,伸手握住了马缰。 “驾。” 她这厢思虑着,殊不知某个先前才调侃过她的人其实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只不过对方掩饰的极好,除开那略微绷直的脊背,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这个姿势相当于整个人靠在她怀里,苏念雪咬了咬下唇,轻咳了声搭话道:“先前怎没听闻你有什么家纹?” 晴岚垂眸看了她一眼,自袖中取了枚薄刀递给她,道:“没什么特别的,你要看也无不可。” “嗯?你倒是不怕我看出些什么?”她笑着捻起那片薄刀,借着微薄的日光细细打量着上头刻着的暗纹。 晴岚眉一挑,淡淡道:“我非出身江湖名门正派,不过无名之流,若真能看出什么便算你厉害。东西做得很利,小心割着手。” 这话说的……什么叫无名之流?二十年前那位天下第一轻功可是可不正是令堂吗?不过这上头的纹样,倒是当真没见过。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兀自思索着。 东西做得是真的轻薄,捻在指尖恍若抓着片飞羽,可就是这么薄薄的一片上,细看之下竟然发觉暗纹刻得相当精致,竹叶缀边,正中轻羽图纹汇集,予人一种振翅欲飞的错觉。 等等,这东西……是不是有些做得太精致了?正常的暗器会做这么薄还在上头刻图纹吗?江湖各家纹样大多从简,至多不过是在弟子服上用一用以昭身份,为何暗器上要刻?而且这东西看着有些过于繁复,倒不像是江湖人的东西了,反倒像……官家物什? 这个想法叫她心头猛地一跳。官家?不对,自己虽久不在长安,但各家的家纹还是晓得的,没有谁家是用这个纹样的。若是母族信物……也不对,鲜卑人虽有信奉,但也不会在随身之物上刻来自中原的竹纹。还有那羽毛…… 总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但却想不起来…… ……挨得是不是太近了?晴岚深吸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丝毫没觉察到往后这么靠着都快整个人窝进自己怀里的人,开口道:“别看了,我自己都不是完全清楚这上头刻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嗯?”苏念雪闻言回神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却不料这个姿势她猛一抬头脑袋便是直直地磕上了对方的下巴。 “嘶……”晴岚闷哼了声捂着她猝不及防撞上的下颌,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有些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她昨夜没怎么伤着,今日倒是被自己人来了这么一下。 苏念雪捂着脑袋慌忙回头去拽她的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留心……你没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被撞了下吗?从除了有点……丢人。 后头跟着的沈家人也是没料到这一下,怔愣着面面相觑了片刻,也不知是谁开始的,人群中倏然间爆发出一阵笑声,沈之杭强忍着笑意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晴姑娘你还是给苏姑娘看看吧。” 原本还在拉扯的两人闻声停了动作,苏念雪抓着她的袖子,略仰头目光直直撞上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笑。”晴岚唇边也忍不住浮现了些许笑意,少年人眼底的霜寒散了,伴着笑意的浅色眸子清澈温和,低眸时自有一番昳丽。 她松开了捂着下巴的手,弹了下对方的额头,故作冷淡道:“下次还敢?” “不敢不敢,少侠饶命。”苏念雪吐了吐舌头,抬手捏着她下巴看了看,忍笑道,“唔……还好,只是留了个印子,应当过会儿能消下去。” 只是个印子?晴岚失笑白了她一眼,道:“丢人。” “我错了还不成嘛?回去给你赔罪便是。”苏念雪顺势眯眼捏了捏她的脸,道,“话说回来,你说你也不晓得这个图纹是什么意思?” “是啊。”她像是也有些迷惘的模样,“我只知道这个图样是先人传下来的,大致代表着当年所属的一些东西,但年代久远,已不可考,只是这个图样倒是流传下来了,大抵是为了缅怀先辈,有时锻铁会连带着刻上,不过也不是全部都会刻,毕竟委实太麻烦了些。” “那你这个是?” “算是纪念吧。”晴岚不自觉地微微皱眉,“当年去西域前……哥哥做的,算是留作纪念,莫忘中原故里,莫忘先辈前尘。连同墨尺,也是这个意思。” 莫忘?心念电转间,苏念雪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墨尺……若做谐音,不就是“莫耻”吗?! 像是看出她想到什么似的,晴岚低声道:“黑鹰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做的都不算什么能摆在明面上说道的,所以唤做‘莫耻’,莫要想多了。” “当真?” “这种事上骗你作甚?”她眉一挑,漫不经心道,“反正你也猜不出什么。” ……自己刚刚那一下应该再撞重些的。苏念雪默默腹诽了句,道:“好好好,反正你也不说,喏,还你。” 晴岚收了薄刀,足下一踢马肚加快了些速度。 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人嘴角翘了翘,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回到城中已经过了午时,沈楠茵带着人在医馆外候着,见她二人同骑笑着出声调侃:“哟呵,走这么一趟你们俩居然能同骑一马了?” “还不是你让他们去得急。”苏念雪撑着晴岚的手跳下马,“你那边怎么样?查到了什么?” “东西出自谁的手已经找到了,人还在找,本想着可能还要几日才能往下查,还说等等你们,不过嘛。”沈楠茵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你们猜猜谁来了?” 嗯?这个时候来的?苏念雪愣了下,刚想深想,就听见后头传来女子清朗的笑声。 “这个时候你还卖关子?” “啧,你还真是无趣得很啊千户大人。”沈楠茵闻声无奈地回头,“就不许人猜猜看?” “得了吧,你觉着你能瞒过谁?”林知忆从后头走上前,笑着一抱拳,“别来无恙啊念雪,还有这位……晴岚姑娘。” “直接叫她晴岚便好了,多加个姑娘作甚?”沈楠茵回嘴驳了句。 晴岚只是略一颔首,抱拳道:“别来无恙,林千户。” 林知忆倒也不多废话,道:“进去说?” “可是六扇门查出了什么?” “你们应该查出是霹雳堂的遗族所为了吧?”待到人走进屋子,她回身阖上了门,“暗桩找到了那些家伙的踪迹。” “此话当真?”苏念雪惊讶道,“这么快?” “嗯。”林知忆取了张图坐下,“就在南面二百里外的山谷。但一来地形复杂,轻举妄动难免打草惊蛇,二来我怕他们还在打城中的主意,就先让药王谷的各位暂避风头了,府衙那边的其他朝廷官员我也加派了人手,还有城中百姓,也多派人盯着了。先保证城中不出乱子,再说下一步。” 的确,现下和一群亡命之徒硬拼不是什么明智之选。她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你们没回来之前我跟楠茵说了,让暗桩先去查探地形,最晚两日后便有结果。”林知忆敲了敲桌子,“倒时候可能需要你们搭把手。” 苏念雪点了点头没做反对。若说毫发无损是不太可能的,需要自己照料伤者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晴岚……有她在,怕是没人能全身而退吧? 晴岚看了眼她,突然道:“我可以问林千户一个问题吗?” “你说。” “这些霹雳堂的遗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为什么,偏偏是在此时?” 第四十三章 善恶 这怕也是在场所有人心间的一根刺,霹雳堂覆灭已逾十几载,纵然是要寻仇,向谁寻仇呢?当年的事本就扑朔迷离,如今江湖上提起霹雳堂也是人云亦云,没几个能说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知忆低垂着眸沉吟了片刻,缓缓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沈楠茵身上,颇含深意地轻叹了口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南北两家……你们还记得江临说过的话吗?” 江临?苏念雪心思一转,模模糊糊像是捉住了什么似的。他说沈家……坐在那个位子上太久了。 又是为了所谓的权位之争吗?即便是看上去幽远自在的江湖,也免不了这些尔虞我诈的权势之争与勾心斗角…… 沈楠茵的脸色也不是太好,身为沈家子弟,她自然清楚十几年前霹雳堂覆灭的那场灾祸是因何而起。 世事变迁,本没有什么可言千秋不灭,江湖各家自然也是如此。霹雳堂依托火器独步天下,但火器终归死物,成事几何还是要看人,纵然百年大家,也抵不过岁月衰微。星火将熄,自然有人取而代之。 说起来,南北两家的格局便是那时定下的。 苏念雪将目光转向她,低声道:“十几年前,当真跟沈氏有关系吗?” “有关,但却也无关。”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骨,叹道,“这件事还牵连到了当时的家主,我还该称他一声伯父……他少年时便与当时霹雳堂的少主雷邵交好,二人还曾结金兰之交,但可惜当时的霹雳堂早已日薄西山,火器机要又遭人觊觎已久……一夜之间,堂中人近乎全灭,无人知何人所为,堂中火器机密被盗。恰巧雷邵当时不在霹雳堂中,躲过了一劫,但……遭此事变,谁还能处之泰然?” “所以他去找了沈家?”晴岚插了一嘴道,少年人的眼神里含了几分旁人看不懂的暗色,“是求着素有金兰之交的沈家主相帮吧?” “嗯。”沈楠茵长叹了口气摇头道,“他要伯父帮他……帮他寻仇,还说出了好几个一向与霹雳堂交恶的武林世家。但沈家门规你们也晓得,不以一人之言断是非,凡事要有证据。纵然是金兰之交,这一条也不可破,更何况牵扯甚多。伯父是家主,一言一行皆有人看着,更不可肆意而为。但那时的雷邵哪儿管的上那么多……沈家不能帮他,他便自个儿去寻人报仇……最后落了个被人乱刀砍死的下场……自那之后,便再没听过霹雳堂后人的消息了。而伯父……因为这个也颇受打击,将家主之位教给阿爹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其实沈家也没说不帮忙,只是凡事不可冒进,这个结局……实在是让人唏嘘。苏念雪紧抿着唇,也只得在心里惋惜。不过…… “灭门之人最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沈楠茵说起这个也是有些疑虑的模样,“的确是之前猜测中的一家……但是杀人的不是沈家,是……鬼差。” “鬼差?!”苏念雪愣了下,怎得又和那些神秘莫测的鬼差扯上关系了? “嗯,现场留下了墨客令,而且看手法确然是鬼差无疑。同霹雳堂一样,全灭,无一活口。”她整个人突然间恹恹地趴在桌上,“所以说啊,鬼差到底是什么人,是善是恶尚不明确,谢家总喜欢把恶名往鬼差身上扣,也不晓得为什么……诚然鬼差是杀了不少人不假,但也不乏恶名昭昭者啊。” “行了,扯远了。”林知忆及时止住了她的念叨,她颇含深意地看了眼一旁低着眸的剑客,拿起了随身的横刀,“金兰之交,遇事不帮,大概从那时记恨上了吧。更何况还间接害死了少主人。蛰伏这么多年,就为了咬一口,还真是……不过,这场设计十几年前的争斗是该画上句号了。” 不知何时天逐渐暗了下来,阴云遮蔽了月色,外头漆黑的一片,若不是点了灯,怕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说了一个下午,总算是将所有的布置讲了个明白。送走了两人,苏念雪伸了个懒腰,开口道:“阿岚。” 刚想迈步回房的人闻言顿住了步子,回头道:“怎么了?” “你怎么想的呢?” “什么?” “鬼差。” 她一刹那变化的神色没能逃过苏念雪的眼睛,这同样也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不曾记错,除开在西域不熟悉时她们谈论提到的鬼差外,此后每每再提,对方似乎都不是很想谈这个的样子。 见她不语,苏念雪轻笑了声,摇头道:“总觉得不能单以善恶来评判呢。” “善恶……也不过是人言罢了。”晴岚深吸了口气,眸中神色在夜色下看得不甚明晰,“你问不同的人,所得到的的善恶之言自然不同。鬼差……恐怕亦如此。”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匆匆道:“我先回去了。” “诶?”苏念雪目送着她快步离去,不由地微微皱了眉,小声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不愿提呢……” 说起来,黑鹰跟鬼差……好像是有些相似之处。但一个是护卫边境,另一个是隐匿江湖,应该是不可相比而论的。 她揉了揉额角,索性不再去理会这如同一团乱麻的思绪,转身回了房。 夜深时雾气散了些,隐隐能瞧见天边模糊的月影。 林知忆拎了壶酒跳上城中的一处废弃楼阁,在瞧见上头的人之后挑眉一笑道:“这回倒是懂得赶时候了,上好的竹叶青,有钱都不一定买的着。喝惯了西域的烈酒,可有兴趣品一品中原的佳酿?” “我不是来寻你喝酒的。”晴岚拉下面巾站起身,少年人清瘦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萧索,“信收到了?” “嗯,你手上伤没事了吧?虽然明奕在信上说他如今能用的内力不过初时的十之一二,但到底是这世上少有敌手的暗器高手。”她拧开酒壶仰头灌了口。 “没事,一点皮肉伤。” “唔……你们想知道的我派人查了。不过么……”林知忆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饱含深意地看着她,“有些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说比较好。” 什么?晴岚愣了一瞬,猛然间转过身去。 女子一身夜行衣,面上遮着黑巾,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她手搭在腰间别着的剑上,目光静静地凝望着晴岚。 夜色下,有几道身影自阴影中缓缓露出身形,如水月华披散其间,竟透出了几分潇潇风骨出来。 她自衣袖中捻起一块木牌,遥遥一掷直冲面门而来。晴岚面不改色地抬手接了扣在掌心,目光缓缓落在了上头。 轻羽竹纹,恍若振翅欲飞的飞鸟,篆文刻于其上,赫然一个“墨”字。 林知忆唇边含了三分笑意,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低声喃喃:“荆楚山川,云梦山泽,隐有墨客,青凰羽飞,寒芒初现。” 忽然间,除开站在面前的女子,其余诸人后退半步,双手上抬,一手交叠在了握着兵刃的手上,而后略一躬身,交叠的双手便触上了前额。 像是什么古老的礼节,肃穆而庄重。 晴岚低眸比了手势,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缓缓的抬起手。同那些人如出一辙的礼节,只是最后她的右手自肩头落于心口,郑重地低下了头。 女子同样比了个手势,笑着拉下了黑巾,轻声唤道:“小九儿。” “那一日见你太过仓促,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上两句。”她走上前两步伸手像是比了比二人的身形,一双眸子像是沁了江南的细雨,温和极了,“当年子书把你送去西域的时候你才到我肩膀,如今倒是长得同我一般高了。” “这个……是哥哥让你给我的?”晴岚看着手心的木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他怎么样?” “还不错,大家都还过得去,荆楚也同往日一般,没什么差别。”她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这块墨客令本就是你的,如今你回来了物归原主自然说得过去。” “但我是私自回来的。”晴岚摇摇头把木牌递了回去,“现下我并不能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帮你收着也不是不可能。”她接了牌子晃了晃,“也没打算让你现在回去,子书说,等你弄明白一些东西再回去不迟。” “只不过他的本意是叫你先别掺和这些事情,但某些个六扇门的官差已经打上了你的主意,还真是没办法。” 被猝不及防点了名的人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可没有……” 女子一挑眉,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自怀中摸出了封信笺,道:“你想知道的子书写在这里头了,还有些我们最近查到的东西,看完记得别留痕迹。我们不好久留,若有事相寻,在城外的塔顶挂一盏莲花灯,亥时三刻去等着,自然会有人来的。” 晴岚点了点头把东西收好,抱拳道:“万事小心。” 同来时一样,这些人离去时亦是无声无息,了无踪迹。 “其实你们有些时候不累么?”林知忆把酒壶往后一扔,提刀走到她身侧,“这么多年江湖正派将你们视为眼中钉,恶名累累之下,谁管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可即便你们做了再多,江湖依旧不平静。你们想过为什么吗?” 晴岚仰头看了眼阴霾散去后明亮的月色,低声道:“我们的确可以杀尽世间我们想杀之人,但……” “我们抹不去人心的恶。”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谁说昔日名满天下的大侠有朝一日不会因一己私利而心生恶念,危及众生? “我们做的只是我们觉得对的事情。”她转过身,伸手道,“还有酒吗?” “嗯?” “有些东西我回去自会看。眼下……先解决霹雳堂的事吧。”她漫不经心地抱着剑,“说吧,我要做什么?找人帮忙,连杯酒的诚意都没有吗?” 林知忆噗嗤一下笑出声,晃了晃剩下的一壶竹叶青,眯眼笑道。 “好说。” 第四十四章 春雨 有时候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反倒是愈加平静了起来。自前两日回来之后,后续的事宜大多由六扇门和沈家的人接受,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天边雾蒙蒙的,不多时便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苏念雪关了医馆,撑伞回了后院。 没人上门,医馆里头也就剩了自己和晴岚,当真是清闲得紧。 思量片刻,她索性拐去了那人的住处。 “今日这么早?”大抵是听见声音,原本盘膝坐在榻上的人抬起头看了眼门口,随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因着落了雨么?” 她的身形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了,如今这么盘着膝坐在坐榻上仰头看她,倒是十足十的乖巧,一点看不出素日里拔剑的冷凝。 苏念雪收了伞合上门,凑到她跟前捻起白子笑道:“一个人对弈自酌,你今日倒是颇有兴致啊?哪儿来的酒?” “晨起上街买的。”晴岚随手倒了杯给她,另一边重新捻了棋子落在棋盘上,“这酒不算烈,但后劲足,莫要多饮了。” “嗯,不过晴少侠啊,你武功如此了得,下棋可真是不行。”苏念雪接了杯子砸吧了一口,眯眼笑着道,“酒不错。” “当然比不得苏姑娘,药王谷出来的除开一身医术,怕也是六艺俱全的雅士。”晴岚倒也不恼,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眼神里难得有着几分揶揄,“我们这等跑江湖的,除了杀人可没什么其他本事。” “你不是说过黑鹰司职不同,所学也不同吗?”她托着腮像是在思考面前的棋局,“除了习武,还有什么?” “其实也统共不过那么些。”她温了酒重新斟满,“有同我一般习武的,也有些学医的,学的很杂便是了。当然,也有些温书的。” “你也跟着吗?” “嗯,但是对一些诗词当真是学的不怎么样。”她像是笑了下,半带调侃的意味,“你叫我读史册可以,但可莫要叫我读诗文,前者看一遍我能记个七七八八,后者……没撕了书算不错了。” 这是什么毛病?苏念雪噗嗤笑出声,道:“那我考考你史册?” “随你。” 她放下棋子思量片刻,随口提了几处稍有些偏门的,却不料对方当真答得分毫不差。 “史册枯燥,可比诗文难记得多。”她趴倒在棋盘边,仰起头看她,“你为何记不下来诗文反倒能记得史册?” “不晓得。”晴岚见她这副模样没忍住轻轻笑了笑,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从小没少教,但记住的当真不多。想来是没什么兴趣罢了。” 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知这样温酒下棋的日子能有多少。大抵对于她而言能安闲这么一时半刻也是不容易吧。苏念雪有些困顿地揉了揉眼睛,眼角余光不住地瞟着面前的人,心口莫名涌上些许的心疼感来。 “我好像……不曾问过你生辰?” “嗯?太宰二十三年,腊月三十。”晴岚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么了?” 腊月三十……现下是四月十七……她晃了晃因着酒劲上涌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轻声道:“你刚满十九岁啊……” “嗯。”晴岚放了棋子,颇有些好笑地把她歪着的脑袋掰回来,“礼尚往来,我也不曾问过你的生辰吧?” “唔……我啊,与你同年,不过是二月初四……”她迷迷瞪瞪地像是想要撑起身子,却不料整个人一晃险些掉下去。 晴岚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人捞起来,谁料这人醉得有些狠了,压根儿撑不住,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她怀里。 “嘶……”晴岚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被磕到的肩胛骨,颇有些哭笑不得,“都叫你别喝那么多了……” 江南酒温,却最是绵长,后劲上来可了不得。先前在西域就猜到这人怕是少有饮酒,但谁曾想这才一壶就不成了。 这个姿势两人挨得相当近,吐息间是馥郁的酒香,晴岚整个人僵了片刻,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与她四目相对。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突然伸手触上了她的脸,微凉的指尖让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下,随之浮上的是满面的灼烫。 “……起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扶上她的腰帮她坐好,“你真是……” “你疼不疼?” 什么?晴岚闻言一愣,呆呆地望着面前人那双含着水色的眸子,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苏念雪甩了甩脑袋,扶着她的肩膀坐起来,低声呢喃道:“十九岁,你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你,不累么?” 声音低得像是在自问,但隔得这么近,晴岚武功又极好,怎么可能听不清。她抿了抿唇,有些五味杂陈地望着她。 那些东西……早就习惯了吧。晴岚撑着身子的手下意识收紧,有些旧时的画面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一晃而过。 不管是黑鹰还是……挑选的条件都极为严苛,若是爹娘尚在人世,大抵是决计不会同意自己走上同他们一样的路的吧?只是世事变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生于斯,长于斯,自然不可能完全同一些事情断开关系。 只是自六年前那件事以后……除了苏念雪今日这一句,再没人关心过自己是否觉得疲倦。毕竟刀口舔血的人,若自己觉得累了,这条命也该到头了。 也不知这么僵持了多久。待到她从神思中回神,怀里的医女已经趴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晴岚静静地看了片刻,抬手将人抱了起来放在榻上,替她盖好了被褥。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鬼使神差般,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了她眉间。 许是她自己都没注意,自己唇边微微扬起的温柔笑意,那是近乎从未有过的,哪怕是昔日面对袍泽亲友。 屋外的雨似是要下上一整夜,雨声里,年轻的剑客站在窗前,一手拿着剑,另一手折了柳叶置于唇边。 指骨微动间,婉转低吟的曲子在雨幕中响起,虽然只有几个调子,但却是别有一般风味。 那是铭记于心的楚地歌谣。 雨还在下,少年从屋顶翻了下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轻声道:“阿九姐姐。” 说话间,他随手一扔,将随身的面具丢了过去。 晴岚稳稳地接了扣在面上,道:“走吧。” 少年点了点头,翻身重新跃上屋顶。 晴岚回过头看了眼榻上沉沉睡去的人,将屋内的灯灭了,跟着跳了出去。 两道黑影在雨幕中急掠而过,起落间静谧无声,无人觉察。 草屋内的灯火晃了一瞬,那人略一皱眉,刚想去关上窗子,背后蓦地传来一阵寒意,他匆匆往旁边一闪,却还是被剑锋扫上了左臂。 还不待他伸手去够桌上的弩,剑气直逼面门,如此狭小的地方,根本避无可避,他还来不及哼出声,就被利落地抹了脖子。 血自剑身一点点落在地上,她只是垂眸看了眼,利索地收了剑。 屋外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声响,少年自窗子翻了进来,短刀上的血迹被雨水冲了个干干净净。 他冲着她略一点头,手上做了几个手势。 晴岚侧目看了眼还未燃尽的灯烛,自袖中捻出一块薄薄的木牌,随手一甩便钉在了墙上。 二人相看一眼,拉好黑巾翻出了窗外。 苏念雪醒时雨已经小了不少,屋外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还不到天明时分。 她披上外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屋外长廊的灯还未灭。 剑刃破风的声音在绵密的雨声中很是明显,她驻足在长廊上,静静地望着院子里舞剑的晴岚。 此时还不到卯时,她是起了还是一夜未眠?还有……那身湿衣是怎么回事?她不无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阿岚。” 院中人闻言收剑回了头,鬓角的碎发有水珠缓缓滴落。 “醒了?头疼么?” “还好。”她揉了揉额角走过来道,“你这是嫌自个儿身子康健偏要折腾一下?” 晴岚却只是低笑了声道:“出来时雨不大,我去换身衣服。若还觉得倦,便回去躺着。”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深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怎么感觉……有那么些血腥气? 是自己多虑了还是……苏念雪迈步跟上她,摇了摇还有些昏沉的脑袋。 “都说了,还觉得困就回去躺着。”晴岚回身看了她一眼,索性把她拉了进来摁回床上。 她拿了衣袍绕到了后头换了绕回来,本想着去桌案边坐着,却不料被人拽住了衣袖。 “怎么了?” 苏念雪看了眼她依旧湿着的头发,起身拿了面巾拉她坐下。 “你还当真是不怕感风寒。”她解了她的发带,替她擦拭濡湿的长发,无奈道,“纵然是习武之人也该注意些。” 晴岚抿了下唇不答话,倒也任由她动作。 “好了。”苏念雪像是长舒了口气似的,把面巾放在了一旁重新坐下,“你困么?” 看她这模样,怕是一夜未眠的。 晴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没答话。 “躺下。”她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当做是……陪我躺会儿?” 晴岚瞪大了眼睛,长发披散的模样倒是更显得乖觉惹人怜爱,但耐不住面前人扯着她袖子晃荡,她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应了下来。 “好。” 若说不困是假的,这一觉睡到了辰时过才醒,苏念雪揉了揉眼睛,侧着身子看着身边躺着的人轻笑出声。 她尽量不惊动对方地起了身,给她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屋外日光初现,春雨尽了。 第四十五章 收网 目之所及的天灰蒙蒙的一片,耳边是刀剑相击的声音,她的意识恍惚了一瞬,整个人就被大力掀翻在地。 “唔……” 有人握着刀在面前站定,投下的阴影挡住了本就昏暗的光,那人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下,似乎可望而不可即。 她甩了甩脑袋,看清了自己手里握着的一把铁剑。 “要再来吗?”面前的人突然开了口,声音温和清冽,似乎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他伸出手,似是要拉她起来,“小岚儿?” “你……”她抬起头整个人身子僵了一瞬,挣扎着想要去抓他的手,却在触碰上的那一刻恍若捉住一团迷雾。 “哥!” 喘息地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房梁。晴岚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 是梦啊……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掀开被子起身,推开了被人留心掩上的窗子。日头明晃晃地照进来,有些刺眼。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她拿了桌上的发带重新束了发,推门出去打了盆水匆匆洗漱了一番。昨夜暴雨倾盆,今日倒是艳阳高照。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拎着剑去了前堂。 还没进去就已经隐隐能听见了人声,晴岚抿了下唇,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也是,昨夜已经帮他们清了暗桩,林知忆这位六扇门最年轻的千户大人也应该动手了。 虽然不应打草惊蛇,但若再往后拖,反倒会叫人觉察出几分不对味来。 “谁?阿岚?”大抵是听到动静,苏念雪起身往后看了眼,见到人时眉眼微弯道,“早。” 旁白的沈楠茵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可不早了,再过些时候,都能吃午饭了。” 晴岚白了她一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咳咳,我说晴岚,咱们好歹也是一起爬过天山的交情,虽然我不曾与你们一道到最后,但你好歹对我笑笑成不?”沈楠茵支这脸凑到她边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老绷着做什么?你不累吗?” “你少问些为什么,倒也不是不可以。”晴岚抬手倒了杯水,道,“说正事。”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沈楠茵撇了撇嘴重新坐下,“昨夜城中死人了,知忆带了人去看,死的是霹雳堂的暗桩,而杀人的……是鬼差。” “鬼差?” “嗯,找到了墨客令,是不是真的还在查。”她点了点头,也是有些疑惑,“本来想着我们自己解决这些人,如今倒是省事了许多,只是有些事情,要提前了。” 果然啊……晴岚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仰头饮尽道:“什么时候?” “大部分人已经过去了。”沈楠茵收起了先前那副散漫的模样,从怀中拿了封书信给她,“这个是知忆叫我给你的,说要你做的事情都写在里面了。念雪跟我走,她不适合深入。” 晴岚伸手接了却没拆开,只是放下了杯子把东西收好道:“知道了。” “你们自己小心。”她拿了剑,推门出去时回望了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念雪,眸子闪了下,“提防火器。” 苏念雪眨了眨眼睛,唇边溢了丝笑意来。 嘴硬心软的家伙。 “话说,鬼差是怎么回事?”待到人走远,苏念雪回了头道,“我记得你先前说,十几年前灭霹雳堂的那些人就是他们杀了的?如今又搅和进了这件事……怕不是巧合吧?” “我其实也不相信是巧合。”沈楠茵叹了口气,颇为头疼道,“但是没有证据不好下定论。鬼差行事隐秘,杀的人也不曾有明显的善恶立场,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十几年前杀的灭霹雳堂的人,现如今又杀霹雳堂的遗族,真是叫人无从查起。” “但他们似乎并未威胁到多数人?而且此番行事……也是对我们有利。” “话是这么说不假,但这些人就像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刀,天晓得会何时落下来。”她拿了剑起身一摊手,“也就是他们分寸把握得极好,不似寻常嗜杀之辈,若是不然,这些年江湖中人早就集结围剿了。虽然叫鬼差,但也不可能真是鬼神之辈,是人就会留有痕迹,若真要找,还怕找不出来吗?好了,不说这个,咱们也该走了。” 苏念雪点点头,拿了针囊跟在她身后。 在晴岚过来之前对方跟她说了些那边的事情,倒也大致能猜出来林知忆叫晴岚是去做什么了。 山谷地势易守难攻,若是要强作突破必然艰难,但再坚固的堡垒也抵不住内里的瓦解,眼下这个时辰赶过去恰是入夜,晴岚轻功极佳,无疑是最合适潜入的人选。 霹雳堂善火器,要的就是一个准头,只是有其利必有其弊,火器越强,所仰仗的机括便越精密,容不得半点差错。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要的便是这毫厘之差。 “放心吧,里头有人接应,而且以她的功夫,不会有大问题的。”大抵是见久了她思虑慎重的模样,林知忆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苏念雪抬眸望了眼昏暗的月色,抿了抿唇道:“现下几时了?” “亥时三刻。” 屋内的光很昏暗。 男子佝偻着身形,粗粝的指尖摩挲着一副早已斑驳的画卷,门外是数名遮着面的护卫。 晴岚一手抓着房梁,足尖勾着倒吊下来,略微一皱眉。 这人是谁?自己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内力,这般严密的防备,是因为他是首领,还是……囚徒?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但如果是后者……为何囚他?外头这些个人,可不比那夜拦她们的人功夫差。 正思量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她略一皱眉,翻身上房梁隐去了身形。 “你……来了啊。”大抵是听到了声音,他回过头,露出满是伤痕的脸,咳喘道,“你们,还有些什么咳咳咳……” “不要什么,只是来看看你,雷少爷。”来人低头给他倒了杯水,低笑了声,“很快,你就可以重建霹雳堂了,可欢喜?” 他只是沉默着捧着手上的画卷,浑浊的一双眼看不出喜悲。 “沈家袖手旁观多年,你不恨么?” “咳咳,他……未曾负我,从未。” “是,沈家主是未曾负你,但他一人可代表整个临安沈氏吗?若是可以,缘何当初不出手相帮?救你这条命,不过是问心有愧罢了。”他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大人既然帮了我们,重建霹雳堂便指日可待。沈家,不过囊中物。” 这个人是……雷邵?晴岚握剑的手紧了紧。他说的“大人”是谁?那一夜的破招,也是那个人教的? 既如此,要在这儿杀了他吗?她略一思量,还是放下了扣在剑柄上的手。不行……这二人杀了谁都无法保证外头的人不察觉。还是先办正事吧,时辰应该差不多了,林知忆那边……应当在等着信号了。 不过……雷邵么?十几年前就传闻死了的人,竟然还活于世上?武功尽失,容貌尽毁,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沈老家主,又做了什么呢? “大人!来了!” 天边轰然一声炸响,爆炸声叫人忍不住捂了耳朵。 林知忆眉梢一抖,拎着刀上前道:“按计划行事。” “是!” 沈楠茵跟着起了身,道:“知忆。” “放心,不会放跑任何一个。”她回头笑了笑,抽刀时不忘看了眼苏念雪,“念雪,你在这儿等着,会有人看护,等会儿晴岚就该回来了。” “好,你们万事小心。”苏念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揪紧了手。 夜色中,爆炸声此起彼伏,叫人听得胆战心惊。 不断有六扇门和沈家的伤者被人带回来,苏念雪也只得暂且收了心替人疗伤。 声音直到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才逐渐止息。 苏念雪抹了把额头的汗,道:“针囊给我。” 身后有只手拿了东西递过去,她未曾察觉地接了,待到处理完伤势抬眸撞进一双熟悉的琉璃眸子才猛地一怔。 “阿岚?” “嗯。”晴岚脖子上还挂着黑巾,她淡笑着伸手替她擦了额角残留的薄汗,“那边快结束了。” 她抿唇勾了个笑,转念一想有捉了她的手诊脉道:“你没受什么伤吧?” “不曾,他们未曾发现我。”晴岚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手,却也没收回来,反而抓了她手腕低声道,“这边先交给他们吧,你随我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要问你。” “问我?什么事?”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她略一垂眸,叹息道,“我在山谷里看见了雷邵。” “雷邵?!” 那个传闻中死去多年的雷家少主?!苏念雪闻言一皱眉,赶忙跟上她。 谷中的状况比预想的要惨烈许多,虽还称不上遍地尸骸,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林知忆带着六扇门的人还在清剿,沈楠茵和沈家的人则是围在了一处。 “念雪?你快来看看。”她招了招手,无奈地让开一条道,“这人……经脉尽断,按理来讲应是活不过的,可……除开不可擅动,竟与常人无异,听那些人的称呼,这人是当年的雷家少主雷邵。” 经脉尽断?苏念雪凑过去诊脉也是一皱眉。是了,的确是……即便是有人替他养着,也活不过一年的,可他是雷邵,按照传闻应该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若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伤,怎么会到现在还?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晴岚站在她身后,垂眸思索着什么。 “楠茵。”她突然开了口,“你们之前可曾对上过一个男子,约莫六尺高,腰上别着把横刀,面上还有道伤疤。” “嗯?好像……不曾。”沈楠茵略一思量,摇摇头道,“怎么了?” 没有?她心里蓦地浮现起一丝慌乱,转身刚想去问问另一边的林知忆,却不料背后猛然间一凉。 嘈杂声中,机括转动的声音被掩盖得几乎听不见。 “散开!” 她回身推开面前的诸人,拔剑扫开了迎面而来的箭矢。紧急之下,这里的人看顾不到雷邵,她索性一咬牙,跨步一掌把人拍了出去。 可如此,她的后背便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暗箭之下。 “晴岚!身后!” 是沈楠茵的声音。 此时转身已经晚了一步,晴岚望着朝自己飞掠而来的雷火弹,下意识地抬剑闭上了眼。 可预料之中的爆炸并未近身。 银针在空中截住了即将爆炸的火器,爆炸的余波之中,有人一把抱住了她朝另一边滚了过去。 “嘶……” 耳边一声闷哼,晴岚心头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谁,慌忙道:“你……” “晴岚!念雪!闪开!那边要塌了!” 谷中山石本就脆弱,雷火弹爆炸的余波之下,临近的山石直接崩塌,飞沙滚石转眼就塌陷了下来。 现在起身来不及了…… 晴岚一咬牙,扣住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肩膀往旁边一躲,借着一旁岩石的支角勉强躲了下去。 “该死的!只会使阴招!”沈楠茵怒骂了句,“来人!追!” “我去追。”林知忆面色也很不好看,她抽刀拦下了沈楠茵,匆匆道,“在这儿守着救她们,我砍了那厮的人头来见你!” “啧……”沈楠茵深吸了口气,回头道,“救人!” 第四十六章 柳梢风 山崩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层层碎石下,外头的动静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晴岚撑着身子试着坐起来,却在撕扯到手臂上被碎石划开的口子时倒抽了口凉气。 还是大意了啊……她苦笑地甩了甩脑袋,尽量忽略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伸手把被爆炸的气浪波及昏过去的人抱了过来。 “苏念雪?阿雪?”她捏住她的手腕渡了些内力过去,低声呼唤道,“醒醒?” 她背后同样有着因着爆炸而被划开的口子,血黏住了贴身的衣物,看着有些触目惊心。晴岚紧皱着眉头察看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了一小罐金疮药。 好在有随身带着的习惯,不然现下可是要遭。她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她背后紧贴的衣物。 “唔……” 牵扯到伤处,趴在怀里的人轻哼了声,挣扎地睁开眼。 “阿岚……” “我在。”晴岚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眼底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她腾不开手,想了想歪了脑袋蹭了蹭她的头发以示安慰,“很疼吗?忍一忍,我给你上药。” 苏念雪疲惫地嗯了声,额头抵在她肩膀上不想动弹。 比起皮外伤,内腑的不适感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她以往没受过什么内伤,但这种滋味儿委实不好受。 晴岚撕开了干净的内衫给她当做绷带裹伤,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你受了内伤。”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跟平日里一贯清澈懒散的声音不太一样,“能坐起来吗?我给你疗伤。” “你的手……”苏念雪扶着她的肩膀坐了起来,目光扫到她还在溢血的手臂不由担忧地抬眸看她。 “无事,小伤而已。”她不在意地撕了条带子缠在手臂上,“坐好,你带的针囊还在吗?” 她点点头,忍着疼从怀里摸出针囊递给她。 晴岚取了针,深吸了口气,抬手快速扎在了几处穴位上。 “凝神运气,会有点疼,别抵触。” 她起身挪到了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背后的上将手掌贴了上去。 内力入体的那一刹,尖锐的刺痛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她忍不住哼了声,但下一瞬,温凉的内劲行过经脉,竟然真的将原本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药王谷所授的针法也有类似的渡气法门,但对方这种明显不一样。自己学的法子里,渡过去的内力是引导,但晴岚这种……是在替自己温养经脉。这种法子会让渡气的人消耗过大,且需要两人之间的配合,不然就有可能落得两人同时反噬的下场。 难怪要先提醒自己不要反抗…… 内力入体,她脑子也逐渐清明了些。 “你这样,内力消耗太大了……” “不妨事。”晴岚眼神暗了暗,“如果不是替我挡那一下,你也不会……” 一贯淡漠的少年人抿紧了唇,浅淡的一双眼睛里是近乎从未出现过的复杂神色。她一个人惯了,从未想过有一日可以将后背真正交给什么人。 没发现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她的失误,雷火弹若是真的炸在自己身上,大不了就是躺几个月,又不是没挨过重伤,只是…… “为什么替我挡那一下?” 既然已经用银针让雷火弹提前爆炸,纵然是有余波,自己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可她为什么要……被抱住扑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脑中近乎是一片空白,是错愕,也是迷惘。 有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苏念雪忍着疼露了个笑,清澈的眼底是温柔是神色,她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如果换了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吧?” “会……但这不一样。我……” “因为你武功比我好?因为你习惯了受伤?”虽然动弹不得,但她能想象出身后的人大概是个什么模样,“没什么不一样的其实……阿岚,我也不想看你受伤,这和武功高低无关,我只是……不想。” 所以才会在那一刻义无反顾地把她压在了身下,碎石划破背后的肌肤和余波的震荡波及当然疼,只是那时的反应完全出于下意识,没什么道理可言。 她记得那日醉酒问对方那一句累不累,但对方没有回答。 所有人只当她武功高强,却又有多少人想过她还是个少年人呢?或许更早以前,在那些她不愿提起的过去,在大漠的茫茫黄沙下,有着更多看不见的伤痕。 是,雷火弹的余波可能造成的伤同那些比起来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但至少在自己面前,不想再看见了。 晴岚在听完她的话之后是长长的沉默。 可到最后,年轻的剑客也只能在长长的叹息后小声嘟囔了句:“笨蛋。” 外头挖掘山石的声音还在继续,沈楠茵的声音从外头远远地传过来,有些失了真:“晴岚?念雪?你们还好吗?说句话!” “没死。”她深吸了口气,提高声音道。 “那就好!忍耐一下,马上救你们出去!” 也是难为她了,还要挖透这些堆积的山石。苏念雪忍不住笑了笑,刚想开口搭话,却意外地感到身后的人收了内力。 “怎么了?” “别动。”晴岚见她想起来,连忙一把将人摁了回去,皱眉道,“好好待着,受了伤就莫要乱动,不然后面的伤口又裂开了可没金疮药给你。” 言罢她又似是觉得不妥,索性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支角低矮,她猫着身子挪到了靠近石壁的地方,附身贴了上去。 “是……机关?”苏念雪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似的,皱眉道,“难道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就是……” 晴岚垂眸思索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敲了敲一处石壁。 果然么?一样的结构……她眼神一凝,找到机关摁了下去。靠近石壁的地方瞬间打开一小块布置奇怪的石盘,粗粝的触感叫人有些不舒服。 “这是……”苏念雪愣了下,稍微往她那边挪动了下,却还是扯到了背后的伤,“嘶……” “都叫你别乱动了。”晴岚闻声赶紧挪了回去,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过来,我看看。” 掀开遮蔽的衣料,温热的指尖触上皮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医女悄悄红了脸,揪着她衣角的手指紧了紧。 “还好,没裂开。”她半抱着她坐起来,眼角余光瞥了眼石盘,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作罢,“你……”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一缕阳光忽然从外头照了进来。 “你们俩……呃,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终于挖开碎石的沈楠茵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少来,先接她出去。”晴岚给了她个白眼,半跪着把人推了出去。 “你不打算试试那个机关吗?”苏念雪抓着她的手臂回头看。 “不用了。”晴岚看了她一眼,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你还站得住吗?” 这话说得……但的确,仅仅是站着,腿都在不自觉地有些发抖,看样子还是没缓过来。 沈楠茵也是看出了她状况不太好,丢了那些调侃的心思,出言安慰道:“你们俩身上都挨了伤,还是先回去,这里我们在,不会有事。” 晴岚点了点头,思索了下道:“里头机关石盘左边拨动三下,最上方两下,就可打开。若是看见其他的,不要碰。” “记住了。”沈二小姐少见的没追问,只是点头应承下来。 这一遭若是不告诉他们,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受伤。晴岚眨了眨眼,回神把身边人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嗯?你……” “上来。”少年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声音里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我背你回去。” 苏念雪怔了一瞬,眼底含了些许的欢喜,她没说话,只是乖觉地自背后抱紧了她,脸贴在了对方温热的脖颈间。 “喏,拿着。抓紧了。”晴岚将剑拿给她抓着,足下轻点,御起轻功径直掠了出去。 日光初上,照得人不由得眯了眼。有风拂过发间,叫人恍惚间不知所处何处。 她不是没有用过轻功飞掠林间,但从未有心去看一眼周遭的景致,此番被人背着,倒是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江南山水秀丽,但比起山水,似乎又更重要的东西。 有些东西在心底逐渐明晰,不再是一触即散的虚影。她紧了紧换着她脖子的手臂,埋在脖颈间的脸缓缓泛起热意。 “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她低垂的眼神愈发柔和,“谢谢你,阿岚。” “……该说谢谢的是我。”晴岚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柔,“下次不要这样了。你不愿意我受伤,我……我也一样。” “谢谢你,救了我一次。” 不善表达的人像是不自在地咳了声,纠结了半天吐出的声音细若蚊蝇。 “阿雪。” 苏念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眼底是将将要溢出的柔软。 有什么在心间逐渐从一片荒芜长为参天林木,是从未体会过的新奇不解,也是从未思及的情愫。 有人教你成为了披荆斩棘的剑客侠者,也会有人教你如何将身后交托给某个你可以深信的人。 有些所思所想,当真如出一辙。 第四十七章 破迷局 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侧头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向衣摆上沾染了尘土与血迹的两个女子,也不乏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先前在外头荒郊野岭的还不觉得,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苏念雪面上有些烫,忍不住低头整张脸埋在了晴岚肩窝。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动作,晴岚略侧了下头,脖颈处被她的头发弄得有些痒,让人不住地缩了下脖子,“哪儿不舒服?” “不是……你走快些。”她稍稍抬头露出眼睛,低声在她耳边道,“太多人看着了……” 后知后觉觉察到旁人目光的女子眉梢一挑,浅淡的一双眸子抬起时凉凉地扫了眼盯着这边的行人,眯起的眼掠过的是长年行走于刀刃上积淀下的锋锐。 本想着看热闹的人忙不迭打了个寒颤,心有戚戚地收回了目光散了去。 “好了。”她侧目看了眼依旧低头的人,原本凉薄的眸子里浮现了一丝笑意,“原先见你调侃我倒很是欢快,如今被人看两眼倒是不行了?” 那可不一样……苏念雪在心底小声狡辩,却还是依言把脑袋抬了起来。 其实不用她多说,晴岚也没打算慢慢走回去,虽说街上人不少,但加快些步子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她这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本就让人避之不及,再加上身上那些血迹与尘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个善茬,哪有人愿意去触霉头。 不过推开门却在医馆里见着了意料之外的人。 “钟师姐?”苏念雪看见来人时愣了一瞬,“你没回谷中?” 依着林知忆的说法,药王谷来的弟子都被送出了城以免被殃及,但毕竟这边事情大多处理完毕,剩下的那些缉拿要犯的事情本就与他们无关,多数来的弟子也就选择回了药王谷。她还以为钟菀亦如此,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你这是怎么搞的?”钟菀见她这模样忙上前帮着把人扶着坐下,皱眉道,“还有这位?” “不是什么打伤,师姐你别紧张,只是出了些意外……”苏念雪抱歉地笑了笑,宽慰道,“这位是晴岚,先前在西域认识的,若不是她,我现在恐怕还未必能好好地出现在师姐你面前呢。” “就知道瞎说。”钟菀颇为无奈地横了她一眼,但也自知拿自己这个小师妹没法子,只得叹了声道,“去屋里等着,我去拿伤药。还有这位晴岚姑娘,你手上的伤也得处理才是。” “……多谢。”晴岚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臂上渗着血的绷带,抿唇微微颔首,转头向苏念雪道,“我先扶你进去。” 苏念雪眨巴着眼睛看她,倒是颇为乖巧的模样,但在进了屋子对方刚想走的那一瞬,她突然拽住了她的袖子,道:“你……不止是皮外伤吧?” 被拽着的人闻言怔了一瞬,索性把手伸到她面前,道:“只是皮外伤,大部分爆炸你帮我挡了,剩下的那些,对我委实起不到什么用处。” 她伸手略诊了下脉,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道:“你是修习了什么护身的功法?” “没有。只是……一种习惯。”晴岚伸手抓了被褥过来给她盖在腿上,斟酌着措辞同她解释,“不像很多江湖名门教养子弟,我们自幼修习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挨得伤多了,自然明白如何能让自己好过些。所以……算是下意识地会将内力聚拢在脆弱处保护自己吧。” 那是得受过多少伤啊?苏念雪下意识地皱了眉,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钟菀便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两人,把准备好的伤药先给了晴岚,道:“这是药王谷的特制伤药,我这边还要帮这丫头看伤,可能要劳烦姑娘自个儿先处理一下伤口了。” “无妨,多谢。”她伸手接了,瞟了眼床上的苏念雪,略一拱手道,“那便不打扰了。” 钟菀略一欠身,眼见着她把门带上,这才拿着银针和伤药走到床前,道:“你啊,也不晓得注意些,要是真出了事,叫师父该如何跟你叔父交代?唔……还好,内伤不算特别重……” “这次真的是意外,师姐你可别同师父说啊……”苏念雪吐了吐舌头,讨好道,“你瞧我去西域不也没出事吗?” “那是你运道好。”钟菀行针落在她穴道上,拿她没办法,“说起来,那姑娘不是普通人吧?” “师姐?” “这世上能用玄铁所铸兵刃的人不多,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她长得像汉人,但那双眼睛不是汉人的眼睛,混血?”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一思量道,“说起来我倒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睛了。” 这……什么意思?她疑惑地回首,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大致五六年前吧,见到过一个来谷中求医的男子,那双眼睛同她很像。”钟菀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却是摇了摇头,“不过长相不大一样,想来只是巧合吧。好了,趴着,我给你背后的伤换药。” 药王谷的伤药确然疗效上佳,伤处的刺痛感相较初时给压下去不少。晴岚换了件外袍把手臂上的绷带遮了去,提剑晃去了正堂。 本想着可以稍作休息,却不料她们回来的倒是快。 “晴姑娘。”沈之杭身上挂了彩,但好在看着并不严重,“二小姐叫我在看看二位,若是方便,还请一叙。” 动作倒是挺快,本以为要到入夜才能回来……也是,如此年轻就能做到六扇千户那个位子的,哪儿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略一思忖,点了头。 府衙因着六扇门增派的人手看着戒备要比先前森严了不少,沈之杭领着她七拐八绕地拐进了里头一间小屋,里头除了沈楠茵和林知忆,竟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 “晴岚?念雪呢?”听到推门的声音,沈楠茵回头看她,见只有她一人后不由担忧道,“她的伤……” “她师姐在给她疗伤,不好打扰,莫要想多了。”她摆了摆手,上前两步,目光落在了蜷缩着的男子身上,低声道,“雷邵。” “我也没想到,传闻中死于仇家之手的雷家少主竟然还活着。只是……”林知忆在他面前蹲下,手掌搭在了刀柄上,从容色上看不出喜怒,“容貌尽毁,筋脉尽断,如同废人。” 这些年……这个人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呢?晴岚抱着剑站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问起。她是这之中最早知道雷邵活着的人,但也正因此,她也晓得,这个人并非此次的主谋,恰相反,他只是个被人握于掌中拿捏的傀儡罢了。 他现在的这副模样,真的能开口吗?或许可以,只是…… 晴岚抬眸看了眼面色复杂的沈楠茵,忽然开口道:“楠茵,你问吧。” “……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林知忆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意思,代为解释道,“沈家与霹雳堂,你伯父与他,这其中的千丝万缕,早就纠缠不清了,你是沈家的人,所以……你的话,他大概会听吧。” 言罢,她看了眼晴岚,索性同她一起退到了后头。 沈楠茵无奈地叹了声,缓步上前,敛了平日里的散漫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临安沈氏,沈楠茵,见过雷堂主。” 原本瑟缩着的人在听见“临安沈氏”后缓缓抬起了头,混沌的眼中好似照进了一缕微光。 “楠字辈……”他颤抖着唇,伸出手是想抓住什么似的,“你是归然的……” “是,沈归然是我伯父,我父亲是沈氏现任家主,沈归齐。”沈楠茵深吸了口气,蹲在他面前直视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前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今会有人打着霹雳堂的名号为非作歹?您……又为何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呜呜呜,我对不起归然的在天之灵啊!”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忽然嚎啕大哭,泪水混杂在布满疤痕的脸上,让人不忍直视,“归然……你不惜以命救我,可换回来的这个废人反倒成了为祸江湖之辈手中的傀儡呜呜呜……” “前辈?前辈!” 所以,真正死的人是当年的沈家家主沈归然,而不是雷邵?一命换一命……他经脉断裂,寻常法子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除非……晴岚眼神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上前拽起雷邵,声音含了些急躁,道:“纤竹蛊!你们去了南疆?谁给你的蛊?” 出乎意料地,他逐渐安静了下来,望着她的眼里像是有一刹那的惊诧。 “纤竹蛊……是个什么东西?”林知忆上前拉开她,轻轻摇了摇头,“南疆的?” 可晴岚只是松了手,垂下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雷邵沙哑着接了话。 “那是南疆的秘术……可生死人,肉白骨,一只脚踏进阎王殿都能把人抢回来……”他抬手捂着脸,“代价是,人命。受者需得清醒着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蛊虫吞没,直至油尽灯枯。” “但你所受的纤竹蛊是不完整的。”晴岚突然插话道,少年人宛若琉璃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似试图看出些什么,“纤竹蛊相当于给病者换了个身子,所治愈者体魄健壮,绝非你现在的这副模样。”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八章 始末 屋外依旧日光正好,但即便是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也依旧抵不过听完雷邵叙述后的森冷寒意。 那些过往的传闻半真半假,真的是霹雳堂确为仇家所灭,当年的沈归然的迟疑未决与雷邵的意气用事,却都是后人的臆测。 他不是个傻子,即便是在那时灭门之怨的怒火下,他也知道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与仇家相抗。沈家是江湖名门,沈归然身为家主在事情尚未明晰前绝不可轻举妄动,若是不然有可能就会牵扯到整个家族,他不能也不敢拿这个做赌注。 雷邵明白他的想法,解他的无可奈何,也想着暂且稍作观望。 但主动打破这份表面上的平静的,却是他的仇家。 他们派人传了信,是邀战的信,也是威胁的信。 霹雳堂灭门那晚幸存的妇孺在他们手上,以此和火器配方做威胁,要雷邵前往姑苏外的风雨崖一战高下,若他赢了,放了妇孺,归还那夜抢夺的火器,若是输了,要么死,要么对整个江湖宣称霹雳堂对其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将配方献上,灭门之事再不提起。 看似给出了选择,但其实不论去或不去,结局都是注定的。 去了,生死难料暂且不说,能做出一夜灭门的人,难道真的会遵守约定吗?若是不去……或许当真可以保自己的性命无虞,但……那些被挟持的妇孺呢?事后,那些人恐怕又会借此大做文章,言说霹雳堂剩下的唯一的主人也不过是个胆小之辈,不配承袭先祖豪杰传下的火器,不如能者居之。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不去。 他知道这个道理,沈归然自然也知道。 但他能阻止吗?不能。 只要他一天还背着这个沈氏家主的名头,他就不可能毫无顾虑地向自己的至交好友伸出援助之手。 纵使一意孤行,他也过不了家中长辈那一关。 “所以……伯父他才舍去了家主之位……”沈楠茵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那后来呢?约战……” “你赢了,但对方并没有守约,是沈归然前辈救了你,对吗?”林知忆接了话,安慰性地抓了抓沈楠茵的手腕,“但我想……他应该也没办法带你全身而退吧?” 一个人再怎么武功过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是人就会有弱点,或许那些人多少能猜得到沈归然不会公然让整个沈家与之为敌,但……防备必定还是要的。 “是……我本想着用最后的火器与那些混账同归于尽,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雷邵抬起头,右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我心脉尽断,本该是必死的结局,归然伤虽重,比之我却仍有一线生机。但……正如这位姑娘所说,一命换一命,我醒来时,那个人告诉我说,归然他……” 纤竹蛊救了他一命,但也让他此生永远地活在了愧疚之中。 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救自己还是救他,沈归然选了后者。 但恐怕他也没想到自己拿命换回来的人,也因为纤竹蛊非成蛊而只能沦为一个废人吧。 而且心脉尽断修为尽废,未成形的蛊虫能救他,但他的寿数也远不及旁人,如今……即便没有此次的变故,他也活不了几年了吧。 “若是他尚活于世,恐怕是不愿意见到我如今这副模样的吧……不值得,当真不值得……”他自嘲般摇摇头,继续道,“我不知道当年给归然蛊虫的是什么人,乃至今日那些打着我的名号的歹人,我亦不知他们从何而来,从始至终,我都不过是他们掌中玩物。而真正的目的……沈家的丫头,是你们沈氏。” “……我们?” “沈氏的名头是历代人的侠义之名积淀而来,霹雳堂败落便是因为无人再有侠者之心。但何为侠者?善待百姓便是吗?不……不是的……你做了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他们才会称颂你一声侠。如若这次沈家没法查明真相,百姓又该如何看待你们?江南命案不断,身为一方大家的人却无法护佑他们……久而久之,如今看似南北两立的平稳局面还能继续下去吗?”他混沌的眼中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声名远扬的那位雷家少主的影子,只是岁月如刀,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已形容枯槁,“千里之堤绝非一朝一夕间溃于蚁穴,你们也一样的。这次……恐怕只是个开始。只可惜……” 他长叹一声,低声道:“归然救了我,如今我却变成了在沈家身上捅的第一把刀……” 沈楠茵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前辈,我想,伯父并不后悔救您的。如今情形非您所愿,他能明白的。” 雷邵抬头看了她片刻,抬手抹了把面上的泪痕,像是低笑了声,“你,同他当年有三分相似,不像你父亲那般沉闷少言。罢了,我能告诉你们的,便只有这些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知道当年灭你仇家的人,是墨客鬼差吗?”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晴岚突然插了话,女子的背脊挺直如一杆枪,浅淡的一双眸子在从窗户的缝隙中撒下的日光中显得格外淡薄无情。 雷邵只是摇了摇头,道:“有所耳闻,但究竟为何……我也不晓得。霹雳堂从未与那些人有任何交集,他们为何会杀了那些混账,也不是我能揣度的。” 林知忆侧目看了眼抱剑的晴岚,叹了口气道:“罢了,此次端了他们的老巢,倒也不失为暂时阻止了有心之人的阴谋,不论如何,我会继续查下去的,也多谢雷前辈愿意将过往告知。” 言罢,她伸手将晴岚拽了出去。 “……松手,你要做什么?” “啧,沈家的事情,让她自己解决吧。”林知忆把她拽到了角落里,“城中的暗桩,是你做的?” 晴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怎么了?” “无事,把你身上带着家纹的东西收好。”她像是叹了口气,“我带人过去的时候楠茵也带了沈家的人,别让人无意间记住了你们的纹样,那样一来不好解释。” “嗯。还有其他的吗?” “有,纤竹蛊……你怎会知道这个东西?” “这东西是荆楚的。”晴岚颇有些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医家是药王谷,但是我们之中留下了来自南疆的蛊医。只是纤竹蛊难以把控,非紧急不可用,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若是要知道具体因由还是要回去问过他。” 林知忆眼神一动,试探般道:“六年前,玉天华也是这么……” “是。蛊引是他自己,不过只用了一半。”晴岚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不是沈归然,不可能抛下所有不顾,但仅仅只是抑制住玉天华的发作,要付出的代价也是……” “是什么?” “你见过他,应当知道他的武功修为到了何种地步,但……也仅仅到那儿为止了。”那双浅淡的眸子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是无奈与担忧,“代价是他此生的武功再难有存进,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所以自己才会选择回来,他没做完的事情,她来做。 林知忆也只是叹了口气,半开玩笑般道:“世人皆道你们无情无义,恶贯满盈,其实身负此般恶名者,却未必是他们想的那样。雷邵有句话说得不错,侠义者不过是做了对多数人好的事情罢了,但越是这样的人,哪怕做错一步,便是千夫所指,反倒还不如你们这些人活得清醒。” “或许吧。”晴岚摇了摇头,“我先回去了,之后若有事再寻我便是。”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却说不出从何而来的这般感觉。 “好,扣押的那些人我会审,若有什么发现会借你们的人的手告诉你。”林知忆抱拳朝她一点头,“你接下来是要去江陵参加武林大会吧?群英荟萃之地,就算是他也不敢乱来,万事小心,莫要暴露了什么。” “好,多谢。”她回了一礼,提剑出了府衙。 林知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想转身回去,却正面撞上了沈楠茵。 “怎么了?” “没事,就是听晴岚一提,想起我们那日看见墨客令的时候我叫人收起来了,现下没回来,怕是以为我在医馆给送那儿去了。” 什么?!林知忆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凉气,面色有些变了。她回头看了眼晴岚消失的方向,心底不由地浮现的些许忧虑。但愿别出什么岔子,若是苏念雪见过那些纹样可就难办了。虽说药王谷不会多说什么,但…… 她又会如何看墨客出身的人呢? “你们家小姐?她不在这儿,想来是在府衙吧。”苏念雪打量了下面前的沈家弟子,微微笑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弟子挠了挠头,“小姐叫我送墨客令来着,早些时候发现他们杀了城内的暗桩,小姐同林千户去看过了,便暂且把东西收了起来。” 墨客令?鬼差?苏念雪心头一动,忖度了片刻道:“可否给我看看?” “啊?好……” 她抬手接了,目光却在扫过木牌的那一刻骤然一滞。 青竹飞羽,眼熟得很。 这个纹样……为何,这么眼熟……她面色白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尖不由得颤了下。 “这是你的家纹?” “算是吧,但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她一向记性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眼前这块木牌上的纹样,与先前晴岚那枚薄刃上刻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是巧合吗? 苏念雪强压下心底的纷乱将木牌递回去,勉强露了个笑,垂下的眼眸有些乱了。 墨客令,墨客鬼差,几乎一模一样的纹路,来历不明的人,精湛的武艺……似乎按照这条线思考下去,有些什么呼之欲出。 “怎么坐在这儿?”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忽然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女子略低了头,干净清秀的眉眼在见她的时候染上了几分与平常不同的暖意。 而她只是默默仰起头看她,张了张口却还是违心地笑着道了句。 “没什么啊,闲来无事,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晴岚却皱了眉,道:“你脸色不太好,伤怎么样了?” “真的无事……”苏念雪抿了抿唇,笑着扯了扯她的袖子,“就是刚刚有个沈家的弟子过来了一趟。” “嗯?说了什么?” “没什么,找楠茵的,说是……送墨客令。” 晴岚闻言眼底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到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但面前的人还是准确地看出了她那一刹的神色,她深吸了口气,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整张脸埋在了她的腰腹间。 她整个人一僵,却最终还是长舒了口气,缓缓抬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吧。 第四十九章 身份 虽说春日将尽,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 少年蹲坐在树干上,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早知道多披件袍子了……他像是百无聊赖般上下抛动手里的一把短刀,撇了撇嘴,整个人靠在了树上打了个哈欠。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他整个人一激灵,眯眼朝声音的方向瞧了瞧,待到看清来人后面上顿时挂上了笑,赶忙从树上跳了下去。 “阿九姐姐!” 晴岚眼见着他朝自己扑了过来,嘴角抽了抽轻巧往边上一闪,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半是无奈道:“白瑜,你十五,不是五岁!还想像小时候那样,你倒是不嫌丢人。” “话不能这么说啊,就算十五了,你也还是我阿姐啊,阿书哥哥也永远都是哥哥。” 他眯眼笑着挠了挠头,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在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得稚气未脱,叫人好气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说吧,这么晚了,找我何事?”晴岚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若是没什么大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啊,阿九姐姐你真是越来越凶了……”白瑜委屈地瘪嘴抱怨了句,“其实就是叫我来道别的,我们要先回荆楚了,阿书哥哥下了令,要我们先回去,说查背后的那些人不是一时半刻能……” 他话还没说完,眼神突然变了,原本清透无害的一双眼睛霎时间凝起了凉意,目光所向是晴岚身后不远的林木。 晴岚却只是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刀放下,“继续说。” “可……”他皱眉看了看茂密的林木,又瞧了瞧面前人的眼神,只得颓然地放了刀,耷拉着脑袋继续道,“不是短时间内能查出底细的,还需回去商议,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他也带了话给你,叫你办事的时候千万小心,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估摸着是腾不出人手来帮你什么的了。” 倒还真是他一贯的作风。晴岚了然地颔首,又道:“没有其他的了吗?” “没了……”白瑜眨了眨眼,不时地往后瞟,压低了声音嘟囔,“你这不就相当于告诉她了吗……万一她……” 晴岚抿了抿唇,轻声笑了笑,忽然间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道:“行了,我有分寸。回去吧,余下的我会解决的。” “噢……”他叹了口气似的,却也还是听话地朝她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密林中。 凉薄的月光透过树木的枝叶落在了年轻女子清秀的脸上,叫她本就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在依旧没等到身后的什么动静后,末了终是忍不住轻叹了声,提着剑转过了身,开口道:“在那儿站那么久,不冷么?” 话音刚落,那片林木忽然间便传出了沙沙的声响。 有人从枝叶的遮蔽的阴影下缓缓走了出来,望着她的眉眼里是复杂的神色。 “跟到这儿听了这么久,做什么还在后头躲着?”晴岚望着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故作轻松,实际上两个人都知道不过是表面上装出来的罢了。 苏念雪张了张口,显然是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从白日里看见沈家弟子送的墨客令以来,她就隐隐猜到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猜测与真正亲眼所见,是两回事。 她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什么都可以问吗?” 晴岚眼底划过一丝名为柔软的神色,但她向来惯于掩饰,只是淡淡道:“嗯,可以,我说过的,你若有一天能猜到,我就告诉你。” 年轻的医女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琉璃眸子,道:“你,是墨客的鬼差吗?” 面前的这个人,在西域她是护卫边境的黑鹰,在中原……是传闻中那些正邪莫辨,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名昭彰的墨客鬼差吗? 晴岚在她道出那两个字时眼底骤然间掀起波澜,她深吸了口气,在对方毫不避讳的目光下,缓缓点了头。 “是。”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真正听到对方承认的那一刻,苏念雪还是忍不住地慌了神。 “你……刚刚叫那个孩子白瑜,他还说了阿书哥哥……那个人,是白子书?”她想起了曾经林知忆说过的关于墨客的只言片语,忍不住追问道,“哥哥,白子书……是你哥哥?那你……” “晴是母姓,若是按照荆楚的叫法,我本姓白,名子澜。不是山岚的岚,是波澜的澜。”她看上去平静,实际上整个人早就忍不住绷紧了起来,甚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不自知的细微颤抖,“但没人叫我那个名字。阿爹起名字时笑说意思不好,便改了。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白子书这个名字?” “知忆提到过一次……我问兰陵为何这么厌恶鬼差的时候……”苏念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她既然知道,你们……跟朝廷也有关联?” 黑鹰是边城守军可以信赖的伙伴,那么,鬼差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晴离月是她的母亲,是黑鹰的建立者,而她兄长是如今鬼差之首,那么父亲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只是……为什么这二者可以扯上关系。 晴岚却是笑了,她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笑到:“傻姑娘,林知忆没跟你说过吗,这世上很多东西的联系都是千丝万缕的,但有些东西,知道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是世家出身,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的。” 是啊,可若是要自己立马接受…… “那霹雳堂的那件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快二十年前的事情,哪儿会晓得,不过,能猜到当年阿爹为什么会下那道命令叫人杀了雷邵的仇家。”她轻声叹道,“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可以。” 也许将来有一天可以吧…… “我,我能明白的,阿岚……”苏念雪用力咬了咬下唇,勉力压下心头的一团乱麻,“所以,这次的事端,与其说是冲着黑鹰,不如说是,冲着鬼差来的?” 六年前的内乱,其实也不一定是黑鹰,更可能是鬼差。六年前……白子书在河洛道当着整个江湖正道抢亲的那件事?还有……她说她回来是要救人,那人在内乱之中中了奇毒玉天华,那么……是了,她应该想到的。对方不止一次说过,即便强大如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那么白子书呢?也是一样的吧?那么多的武林中人,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即便是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那么…… “你回来要救的那个人,是当年唐门的大小姐唐晗吧?” 晴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这种时候…… “阿雪。”她略微俯低了身子,替她把散了的鬓发别到了耳后,“太聪明,容易牵扯到一些你本不该牵扯的事情里头。我知道你想到了很多,甚至包括六年前的事情,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谢家人有意压下去的事情,你应该能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那些人算计的,是整个江湖乃至朝廷。他很了解我们,我们都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但你不一样,你是变数。所以……不要问那么多太深的东西,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我没办法保证我一定可以护佑你平安无事。所以……” 所以什么?她心头一跳,还没等说出什么,就见对方往后退了两步。 要保护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棋局之中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把她推出整盘棋。 “你问过我怎么看鬼差的。那现在,我问你。”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苍凉的光芒下,她眉眼竟含了几分笑意,“你如今知道了,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怎么看她的?苏念雪面上出现了一刹的空白。她愿意相信对方的良善,也愿意相信对方不是坏人,鬼差的善恶与否本就不该一概而论,这个世上没有全然的黑与白。但是要她在知晓的瞬间就接受这个事实……她需要时间来理清思绪啊…… 但即便如此,有一点她却坚信不疑。 她信晴岚。 可还不等她开口,对面的人却又轻声道:“阿雪,不管你怎么想的,鬼差这两个字,你都不该沾上的……” 药王谷主最小的亲传弟子,安阳苏氏的嫡系小姐,怎样都不该和鬼差这种恶名昭昭的人联系在一起的。 毕竟不论黑白善恶,鬼差手里沾染的人命与鲜血,是真实的。 所以…… 晴岚深吸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了那么一瞬的决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年轻的剑客足下一点,御起轻功奔入林中。 “阿岚!” 苏念雪心头一紧,赶忙追了过去。 但对方若是执意要走,她怎么可能追的上。 夜风呜咽般吹过,她茫然地站在林中,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我信你的……你个傻瓜好歹听我把话讲完啊……” 她需要时间把所有东西想明白,但这不代表着她对鬼差这二字有什么避讳的心思。恰相反……如果那个人是晴岚,那么她愿意去相信…… 世人眼中的鬼差,真的没有表面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