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偶遇何永强 庄单花正梦得迷迷糊糊的,闹铃忽然毛病的嗡嗡震动不止;数秒过后,发散暖意的被窝里伸出一条细瘦的胳膊肘,不耐烦的“啧”的怨声,指尖摸索间推翻了塑料水杯,终于摸到那只怪叫的闹钟,一下子消灭聒噪声响。 庄单花心底莫名自豪嘚瑟起来,像是个英雄,一瞬间让整个世界安静了。 睡是睡不下去了,起是起不来了。 庄单花终于败给了现实,费劲地撑起手肘,抱拢着一床青花色被子坐起身,还想试图在现实漩涡里挣扎几番,她此刻裹着小棉被的样子,就像是要下锅待煮的一团绿叶粽子,充满了无奈。庄单花半磕着眼皮,困得脑袋一啄一啄,大冬天起个早可真难啊! 庄单花好不容易睁开一道眼缝:瞧瞧,窗户外头还下着大暴雨,灰蒙蒙的,比往日这个时间点都还要灰暗,像是一座鬼城惯常的背景色。 j市是个快节奏的市区。 但是从鞋厂辞职,换得另一份新工作,无疑是慢节奏低收入的。凭她的初中文凭,全无背景靠山,年龄又眨眼晃到26岁,好的工作很难找了;庄单花挑三拣四许久,上个礼拜才在超市找到一份收银工作。 今天轮到她上早班,六点半上到十二点半,中午吃过饭,两点还要上班到四点。 “哈——真冷啊。”庄单花呼了一口气,肉眼可见的一喷白雾飘散;她垂下眼睫,怔怔的凝视着桌上的闹钟出了一会神,五点四十分,秒针滴答滴答的转个不停,就像她的人生也被迫着往前一直前行,错的对的都是一塌糊涂分辨不清,庄单花喃喃自语道,“26岁了,庄强打算什么时候跟我求婚?今天还是我生日呢,他记不记得啊?” 庄单花心烦气躁起来,索性一把抛下一团披肩围腰的暖被,赤脚走到窗边,伸手把磨砂窗户侧推开,微扬起的脸颊沾了点点滴滴的凉意,淅淅沥沥的雨声钻入耳膜,一股股晨起的冷风透进窗户内带起一丝潮湿的腐败感;在这处狭窄的出租屋不足十几平方的空间里,庄单花感到压抑至极,生活在牢笼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只不过一个要每月上交固定的钱数,不然就要被撵走;另一个可能不用花钱,运气好些,还有人端茶送水服务周到;庄单花自嘲的勾唇一笑,她有时候觉得,分明就是活在牢笼的滋味,逃不出去,试图伸手去求助,可谁又能来救她呢? 屋内摆放了一座廉价的上下铁架卧铺,庄单花顺着扶梯爬到上铺找到夜里准备好的一套超市工装服,自己的牛仔裤,以及一套保暖且塞进去显臃肿的秋衣秋裤。 庄单花套上以后,在立身镜前照了照,果然腿臃肿了一小圈。 别人的26岁,她不知道是怎样精彩绝伦;庄单花的26岁,就像是璀璨烟花消逝的整个过程,处在美好岁月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可以改变,璀璨烟花一现便消失了;等到26岁这一年反应过来,只剩下一片呛鼻的硝烟战场气味,可恨却又无可奈何了,留有一地的狼藉要她去收拾残局。 庄单花死气沉沉的活着,生活事业不见起色反而一团乱麻,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嫁给男友庄强,好歹有个帮衬自己的人吧。 —— 庄单花走出阴暗楼道,打起一柄黑色的长伞,阻隔了逐渐增大的雨势袭击。 身后逐渐被抛远的那栋楼是十多年前建造的,设施陈旧不说,就连墙体楼道都斑驳脱落了砖块,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里面几处感应灯也坏了,有些人回来的晚要自带手电筒;听说近来好几个单身女性回来得晚,碰上色狼突然趁黑窜出猥亵,报警也无大用处。很多租客都想搬走,无奈这栋楼房租是这一带性价比最高的,地处繁华带,周围设施场所一应俱全。像庄单花租得带厕所的单间,每个月只用六百租金;因为楼梯房的缘故,高一层就能便宜一百,庄单花选了最高的五楼。 雨势骤然增大,凛冽的寒风卷着大暴雨,打湿了庄单花半边身子;庄单花略略抬高了伞面开阔了视野,只有她一人独行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上,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撕裂了大口子,一捧一捧的雨砸落在伞面上,庄单花双手紧紧握着伞柄,同时依靠着脖颈肩膀的力道协力支撑,才勉强挡下了十字路口迎面呼啸而来的大股风雨,庄单花这时候也想哭,活得可真狼狈!直到走到超市建筑物遮挡底下,收了伞,庄单花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单花,早啊。”正在开门的林店长笑眯眯打了招呼。 “林姐早。”庄单花提起精神,笑着打了招呼。 林店长把铁闸门一下子拉开,露出仓库里头一片黝黑,林店长先钻了进去,用手机屏幕光芒照路,啪,打开了一大片电灯管,偌大的厂库一下子照亮,林店长笑道,“对了,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吧,单花,生日快乐哦~这个送给你。”林店长从一处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盒巧克力,上面绑了红色的蝴蝶结,“一点小心意,别嫌弃啊。” 庄单花接过巧克力,感动不能自持的红了眼眶,“谢谢!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林店长摆了摆手,“得了,忙吧,一会要开始上班呢。” —— 庄单花打过了指纹卡,趁着几分钟的空隙,编辑了一份短信:庄强,今天我有事,打算跟几个同事去聚餐,先跟你打声招呼怎么样? 纠结半晌,拇指点击发送,短信发送成功。 庄单花提着铁钱盒走到收银台,手机响了,庄单花立刻拿出来瞧一眼,【庄强】:嗯嗯,别吃太多,再胖就不好看了。 十三个字加上三个标点符号,庄单花看了十几遍,眼珠子转了转,溢满了笑容,唇角也缓缓地勾起得意笑容,喃喃道:“哪里是别吃太多了?分明是记得我生日,今晚要给我惊喜吧~” 往日一上午眨眼就熬过去了,今日庄单花总觉得心跳特别快,越是盼着下班的时候,便越是觉得这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可真慢啊。正打算再拿出手机瞧一眼短信,收银台前排起了买单的队伍,庄单花正忙碌着扫码结账,眼角余光瞥见一只手在身后倏忽缩了回去;庄单花下意识地侧过头望去,背后另一台收银台结过账的一个老太太把手飞快地钻进衣兜里,庄单花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下意识地继续下一个客人的扫码结账,忽然手机铃声《烟花易冷》猛地响了起来,“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庄单花摸手机,这才想起来刚刚手机随手放到了柜子隔层,此刻没有踪影。 “老太太,你等一下——”庄单花忙停下手上的结账扫码,推上钱柜锁住,就立刻去追老太太。 “哎哟,推人啦,救命啊~”老太太倒在地上,哇哇大叫,翻来滚去喊道,“救命啊,有人要打我哟,有年轻人要打老人家哟,快来救命啊——” 庄单花懵在原地,本能地缩回离着老太太一大截距离的手。 五个热心肠的客人一下撞开庄单花,过去搀扶查看老太太。 “哎哟,我的腿哟,起不来了,疼死了,快帮我报警!”老太太坐起身,捧着腿,臭着脸道。 林店长走到庄单花身旁,板起脸训斥道:“单花,你犯傻啊,干嘛推老人?” 庄单花无奈道:“我没有碰到,是我手机被她偷了。” 林店长皱起眉头,看了看庄单花,又看了看被众人簇拥着坐在地上卖惨的老太太,林店长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身,“老太太,我给你先叫辆救护车吧?” 老太太板起脸,竖起手指,戳着林店长鼻子,臭骂道:“你这个乌鸦嘴,咒我老人家呢?” 林店长往后缩,避开了攻击,眼下感到一阵无语。 老太太麻溜的站起身,“我用不着你一伙人假心假意的,救护车叫来了,还让我花钱是不是?门都没有!” 老太太推开一伙人,下了楼梯,拎着个篮子走了。 庄单花急忙追下去拉住人,“老太太,你把手机还给我!” 老太太好笑道:“我不让你赔钱,你还叫我拿手机给你?你这个贱胚子,哪里来的厚脸皮,敢跟我说这种糊涂话?不怕挨雷劈么?欺负一个老人家,你这是祖上没积德是不是?” 庄单花只能忍气,换上平缓的语气,“老太太,那手机也就一千来块钱,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主要是我今天生日,我男朋友可能会打电话给我,您老人家要是捡到我的手机,我愿意给钱给您!” “呸——”老太太怒道,“我一个老人家眼神不好,手脚也不利索,去哪里找你的手机?你想泼污水也换个人,以为我一个老人家好欺负是不是?” 庄单花鼻尖一酸,抑制不住上涌的委屈跟愤怒,哽咽道:“老太太,你再这样,我马上报警,我们超市也是有监控器……” “哎哟,我的心脏病发作了,哎哟,我的胸口疼啊……”老太太脸色发白,缓缓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重重的喘息着,“哎哟,哎哟,救命啊……” 林店长急急地走到老人家边上,按照老太太的吩咐,从她衣兜里拿了一小瓶速效救心丸出来,老太太吞下药丸子,喝了一口旁人递过来的矿泉水,人舒缓了一口气,立马气焰就跟着增长,眼睛贼亮的瞪着人,一手紧揪着林店长的袖子,一手指着庄单花,“你们老板在哪里?我要投诉那个贱丫头,我要投诉她乱说话!我在这一带生活了多少年,什么人我不认识,用得着偷你们超市一个手机?这要是传出去,我老人家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林店长温声劝道:“老人家呀,她也是心急了一点,你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呀?先到我们办公室坐一会,喝杯水,有什么误会都能谈清楚的。” 老太太直起脊背骨,口水沫子四溅,“哎唷,你这还想把我扣留在办公室呢?要喝水,我回自家喝不行吗?用得着在这里喝吗?” 忽然,老太太另一边衣兜藏着的手机又响起了“烟花易冷”的铃声。 林店长跟老太太都下意识望向手里拿着借来手机拨电话的庄单花。 一众看客都指指点点起来。 老太太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掏出了手机,狠狠地砸向庄单花,又猛地冲到庄单花面前,抡起拳头抬起脚揍庄单花,“你这贱胚子啊,敢栽赃我啊?我打死你个贱胚子,让你毁了我老人家一世清誉!” 庄单花不敢回手,只能一直躲。 林店长跟保安上前一左一右才架住了老太太的虎威。 庄单花顾不上疼痛,第一时间去找手机,在一处展柜腿边找到,滑盖手机已经彻底报废了,散成两半。 庄单花捧起手机残骸,忽然就不受控制委屈的落下两行眼泪。 老太太挣脱了束缚,又从身后冲了过来,正酝酿着要踹人,忽然踩着了一滩积雨水,重重地滑倒,屁股摔在地上,人也同时间有些痛懵了,过了一会儿,林店长跟保安反应过来跑了过来,那老太太反而躲到了雨水之中,一身湿透狼狈,指着里头的一众人破口大骂道:“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老人家?我要回去找一帮人,我要告你们,不赔个十万二十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这帮人!” 过了半个小时,老太太果然找来了十二个人,都是一些亲属邻里,一蜂窝冲进超市,围着庄单花就要打她。 被一个客人给拦下了。 “庄单花,你怎么摊上这种事了?”那个客人问道。 庄单花愣愣的注视着客人,好像想起了这个客人的名字,何永强。 他好像变得更成熟稳重了。 庄单花想起从前很多的事,变得有些恍惚的凝视着何永强。 第二章 错过交谈崩溃 庄单花心里一直堵着一桩事,都想当面问何永强—— “何永强,你为什么……到处跟人说我被……我被强……” 庄单花难以启齿过往隐晦事,当面质问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何永强眨了眨眼睛,古铜色黝黑的脸庞,五官是精致深邃的,多年的军旅生涯锻造的他身强体壮,他略低着下颌,专注凝视着,安静地听着庄单花的陈述。 他好像眼底略过了一丝疑惑。 庄单花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到处说我被强奸的事?” 何永强脸上的温和表情一瞬间凝滞住,学着她的低语,语气坚定果决:“我不知道这样的事,就算知道了,要娶你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庄单花猛地抬起下颌,晶亮的眸子,冰冷且幽怨,恶狠狠地瞪视着何永强,“你撒谎!” 何永强伸手扯住庄单花的手腕,“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庄单花垂下脑袋,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甩不开何永强的手。 何永强板起脸,一双漆黑的眼瞳,幽深如两汪不见底的深潭,他咬着牙肌,凝结了一脸的寒霜,浑厚磁性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诛心的质问道:“庄单花,你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执意要在结婚当天消失无踪?留我一个人面对所有人的嘲笑戏弄?” 庄单花顿时慌乱了起来,腾出另一边手,一起使劲去挣脱何永强的手。 “这里闹什么事?” 一道声音猛然响了起来。 正在跟那群老太太带来的亲属邻里男男女女交涉的林店长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从人堆之中挤出一条道,走到了声音的主人,这家超市大股东林老板面前。 林店长刚开了头:“林总……” 一蜂窝的声音拥簇着林老板身边,老太太带来的一帮人嘴皮子各个厉害,七嘴八舌也把事情说了大概。 林老板道:“听你们口音都是J市本地人,就当给我一个面子,都到我办公室坐着谈;该赔偿,该道歉,我们超市跟我们超市的员工都会承担起这份责任的。” 林老板带着一帮人从货柜中间的道穿行过去,到达挨近仓库的一处单独隔出来的办公室,空间不大,只能待五六个人,另外几个人就只好有的坐在仓库那边三张塑料椅上,有的站着等待一场结果。 林店长匆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单花,你办完事,也赶紧来一趟办公室。” “你放手,我回来给你解释!”庄单花愤怒道。 “我今天只能等十分钟……”何永强瞧了一眼仓库那边传来的哄闹动静,为微蹙起眉头,心里放心不下庄单花,“今天这事情你要是解决不了,就打电话给我。”言谈间,一边松开攥紧的手,改从休闲服衣兜里拿出一部手机,命令的口吻道,“你手机号码报一下,我们接下去电话联系。” 庄单花急急地报了自己的号码,然后转身就跑了。 跑得远了,才忽然想起来手机已经摔坏了,她扭过头去搜寻何永强所在,二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一瞬,她忽然就忘记不了何永强那样的一抹专注担忧的眼神;有人喊了一声“快点”,庄单花下意识地举目望去只看到一男一女站在超市门口招手,何永强迈开步子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单花,过来啊!”林店长招手喊道。 庄单花止住了追出去的冲动,转过头,快步朝林店长所在的办公室快步走了过去。 —— 老太太神情激愤,瞧见庄单花孤身一人,猛地就冲过来,扬起手作势要打人,林店长眼疾手快冲上前拦下了,这时候庄单花才从恍惚失落中回过神,她还没有振作精神,就听到林老板的声音响了起来—— “庄单花,你赶紧先给老太太道个歉!” 庄单花咬了咬牙,忍下了所有的委屈,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道:“老太太,对不起!” 老太太的家里人一蜂窝站起来,七嘴八舌的起哄道:“要赔钱!不然这事就没完了!”“你们敢不赔钱,我们砸了你们的超市!”“没个二三十万,今天这个事情就没完!”“老人还得去医院检查,要是摔出脑震荡,不是你们超市员工一句对不起就了事的!” 一窝蜂的苍蝇嗡嗡乱转,庄单花只觉得被这些人左扯右扯,扯得头晕目眩,脾气跟着蹭蹭往上冒,她忽然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大吼:“好啊,赔偿啊,走,我们去派出所去讲理,偷我手机,你们还有理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蛮劲,庄单花在众人之中一把就拽住了老太太,任任何人来拦,居然都拦不住发狂的庄单花。 老太太一直被庄单花拉拽出了办公室,直接拖到了货柜的小道。 哗啦。 一展柜叠码起来的牙膏盒都被撞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庄单花忽然冷静下来了,眼底的狂躁情愫尽退,白净秀气的面庞上只剩下一片苍白,一双杏眸死气沉沉的盯着老太太,只感到索然无味,俯下身,紧攥着老太太的手,杏眸略略转动了一下眼珠,勾唇冷笑,阴沉沉的说道:“老太太,赔钱没有,赔命倒是有一条,我也活够了,我们一起死吧。” 老太太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 庄单花又猛地使劲,一把拽着老太太的手,“走,我们去路上找辆卡车,就让卡车把我们撞死!” 老太太尖叫:“你疯了,你简直疯了!” 庄单花猛地从一旁货柜上取了一把菜刀,当空一挥,“你们谁敢过来?我现在就杀了你们!我今天生日,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手机被你们砸烂了,还得跟你们低声下气的道歉,还得让我赔个二十万三十万?怎么你们不明目张胆去偷去抢啊?我要是二十万三十万,我能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我能每天都处在精神崩溃边缘吗?我家里人能每天用恶毒的话来咒骂我吗?啊?” 老太太吓得心脏病要发作了,捂着胸口,粗重的大口大口喘息着。 庄单花弯下腰,从老太太兜里取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倒了几粒药丸子塞进老太太嘴里,老太太喉咙润了润唾沫,把药丸吞下肚里。庄单花又使上劲,一手拽着老太太往外走,一手拎着一把菜刀,魔怔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走,我们去找死路,我把命赔给你,我把命赔给你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吓得哇哇大哭。 老太太一帮亲戚邻里也在后边大叫,七嘴八舌的投降:“哎哟,多大的事儿,至于闹得找死的地步吗?”“小姑娘啊,你还这么年轻,刚刚二十出头吧?往后大把的好青春,别找死啊!”“快把我妈放了,我不追究你的事了,还不行吗?”“小姑娘,你真弄死老人,你家里人要赔钱啊!快别干傻事了!” 不知道谁报了警,警车很快赶到,一名中年面容和蔼的警察出声道:“小姑娘啊,我知道你一定碰上什么委屈事情了,听我一句劝,把刀放下,咱们到警局去,咱们警察给你公正办案,还你一份正义!” 触动了庄单花的心弦,她一把丢开菜刀,松了老太太的手,蹲在地上呜咽大哭起来——她要何永强回来!把以前的事情说清楚了!怎么可能会是误会,闺蜜何福雨说就是何永强到处去讲“她被人强奸的事”,才导致她名声在家乡遗臭万年了,怎么可能何永强是无辜的?怎么可能啊? —— 警局录了口供以后,庄单花就坐在一旁靠背椅上走神,老太太那帮人已经走了,偷手机在前,真要闹起来双方面子上都不好看,警察劝说之下,老太太那帮人收了一千块钱,签了一份和解书,离开了警局;钱是超市林老板给的,他另外也给了五百块钱工资,让林店长转交给庄单花,并且让林店长转达意思:该休息就好好休息,以后找一份更轻松的工作吧! 林店长陪着庄单花坐在派出所靠墙的一排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喝一口吧。” 庄单花忽然落下两行眼泪,抬手怎么也擦拭不干,兜里还揣着五百块冰凉的工资钱,庄单花心里一片绝望凄凉,“我是不是很差劲啊,为什么别人碰不到的糟心事,全都让我碰上了?” 林店长一边拧开盖子,一边递到庄单花嘴边,她声音都沙哑了,听着就让人觉得心疼。林店长毕竟是四十岁的过来人,温声劝慰道:“别多想啦,今天这事情,谁碰上都得被讹一笔。你倒是能把握得住脾气,换做其他人,这个时候都不知道得赔多少钱了?” 庄单花哽咽了一声,接过矿泉水,仰头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往肚里咽眼泪。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了警局,终于林店长还是要跟她分道扬镳了,庄单花路过了一家手机店,瞧了一眼里头花里花哨的二手手机,她选了一部耐摔的诺基亚老人款手机,花了三百块,把电话卡装了进去,打开手机,没有来电提醒,也没有未查看短信;也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别的手机不显示出来。 庄单花拦了一辆的士,花了六十块,直奔男友庄强在外租的出租屋。 第三章 情绪崩溃的众人 出租车刹得停住了。 司机脸色很臭,瞥一眼车内后视镜,脏话骂道:“M的,你臭婊子来得这个破地方,烂路多,路又窄,六十块钱都不够赔我换轮胎的钱!” 庄单花猛地抬起眼,脸色很苍白,嘴唇颤抖起来,睫毛发颤的眨动,眼底透出不敢置信的恐慌与愤怒,目光直直地看着司机坑坑洼洼痘疤印的侧颜,“司机先生,我只有六十块钱!” “打电话叫人送钱过来!”司机冷不防转过头,一双眼睛怒瞪着庄单花的眼睛,愤怒地威胁道:“不然今天我不放你下车!这狗屁偏僻地方,我就是在这里把你奸了,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庄单花抑制不住的身体发抖起来。 司机摇下车窗,抽了一根烟,眼睛打量起外边的两边荒野平地,再前面一段路,就座立修建了一片小区楼,装修得也算那么回事,边上有两栋楼围着绿色纱布在装修阶段,时不时传来机电钻孔的声音跟大型机电“窟窿窟窿”的吵杂声响,司机愈发的不耐烦起来了,对着车内后视镜吼了一句,“M的臭婊子,老子一根烟都抽完了,叫你打电话送钱,你她M的打算什么时候打?” 庄单花手指发抖起来,凭着直觉缓缓地按下一串号码;这个时候能想起来的号码,只有闺蜜何福雨的号码了。 “嘟——嘟——” 庄单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空洞忙音带给她心灵的极度压抑跟恐慌感,庄单花甚至开始暗暗祈祷起来:福雨,拜托你了,快点接电话吧! “嘟——嘟——” 福雨,我好怕啊…… 庄单花身子微微发颤起来,微微拱起来,呈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双手环住身前,紧紧地交叉着五指紧捏着手机,屏幕显示拨出了四十秒时间。庄单花摁灭了电话,又重新再试着拨了一通出去。又响起了那折磨人心智的空洞的忙音。庄单花眼泪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正死死的透过车内后视镜,阴森森的盯着她。 “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系统的语音声音响了起来,“您拔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庄单花绝望地摁灭了通话,抬手捂住了脸颊,呜咽的痛哭出声。 “叮咚——叮咚——” 庄单花握在手心中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响了起来,庄单花也顾不上屏幕上显示的一串陌生号码,立刻摁下了接听键,慌乱急促的带着哭腔开口求助道:“福雨,你有没有庄强的手机号码?我现在就在他小区附近,司机不让我下车……” “庄单花,听我的指令,现在我说什么,你都要冷静的听我说得去尽全力办成。” “呜呜……” 庄单花痛哭出声,因为电话里传出来的居然是何永强的成熟稳重的嗓音。 “何永强!”庄单花哭喊着他的名字,就像是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蓦然瞧见了何永强,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庄单花的手掌一遍又一遍擦拭着脸颊上滚落的眼泪,痛苦出声道,“何永强,我好想跟你好好谈谈!我真的好想跟你好好谈谈的!”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现在需要按照我说的指令去办事。” 何永强透过话筒传出来的浑厚磁性的嗓音充满了力量,是一种能带给人安全感的力量,能抚平所有的不安感觉;庄单花忽然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睛,按照话筒里传出来的指令,勇敢地与后视镜中偷窥着她一举一动的司机目光对视。 “司机先生,我未婚夫是附近派出所执勤的,他现在正在往这边赶来。”何永强说一句,庄单花就重述一句,何永强声音中笃定自信的情愫传达给了庄单花,让她心底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阳刚正气”的力量,庄单花表现得愈发从容冷静,哭过的一双眼睛虽然发红,但是此刻异常的冷静睿智;她瞥见前排卡片上有司机名字跟车牌号,就照实报了一遍,然后才转问道:“司机先生,我未婚夫问你,要多少车钱才够?” 司机像是吓着了,猛地丢掉烫到指腹的烟蒂,磨了磨后牙槽,“六十就六十吧,他M的,我今天真够背的,碰上你这种臭婊子!” “司机先生,”庄单花重述电话那段何永强的声音,铿锵有力的质问道:“我未婚夫问你,你这种骂脏话的态度,投诉到你们公司,你会不会扣除奖金?要是不能扣除奖金,我未婚夫有一个老朋友在当记者,亲自去你们公司采访一场,你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你们公司的大明星了?” 司机暴躁起来,猛拍一下方向盘,吼道:“你问你男人到底几个意思?” 庄单花眼冒坚定的光芒,“要你道歉!” 司机嘿嘿冷笑,“就一个电话,真当我害怕啊?” 庄单花板着脸,自信从容地反问道:“司机先生,你以为警局查不到张何明司机的相关信息吗?” 司机叹一口气,摆了摆手,对着后视镜中表现得自信从容的年轻女子说道:“嘚嘚,算我今天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位乘客。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啊!也是我儿子早上发烧要花钱,老婆又跟我闹一场,现在又碰上车轮胎爆了,我这才说脏话的,以前不这样,现在一年比一年压力增大了,你男人要是真投诉我,我看我老婆又得跟我吵一场离婚了!” “司机先生,我今天也因为差点提刀杀人,进了一趟派出所,工作也被辞退了,领得五百块钱都不够我明天的房租钱,买了一部最便宜的手机,身上就剩下两百零五块了,我本来打算午饭吃一桶泡面,现在都省了一顿了;还得苦恼明天房租钱怎么办?诶——司机先生,说真的,冲动解决不了问题的。特别是你这样开车的,真的也要好好放松一下精神了。”庄单花递了一张一百元,“不用找零钱了。” 开了车门,庄单花下了车,这会又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没雨伞,只能淋着雨,一直往前走,迟疑着,她又抬起手机放在耳畔,轻轻地问道:“何永强,你在听吗?” “庄单花,你现在在哪里?我让我朋友过去找你。” 何永强总是习惯性用陈述的口吻说话,同样的口吻态度,从前听到耳中,只觉得他冷冷淡淡的,不屑于儿女情深;现在听进耳中,只觉得鼻尖酸涩,两行眼泪滚滚流淌下来,没料到心里更是把这句话埋藏了起来,所有的阴暗恐惧都在这一瞬间被温暖的光芒驱散了。 庄单花抬手用手背不停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庄单花哽咽问道:“何永强,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我被人强奸的事情?” “我不会做这种事。”何永强笃定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你现在在哪里?” 通话忽然就断了…… 庄单花愣愣地移开手机,呆愣的注视着手机屏幕,刚刚手机就一直提醒“电量不足”,能支撑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了。 雨势骤然增大。 庄单花如同一抹孤魂游鬼,狼狈地游荡着,缓缓地前行着;雨一捧捧的落下来,将她浇淋成落汤鸡,她身上的超市工服厚外套不显肉,大冬天的,暴雨可真冰凉,浇在她头上跟身上,她举目四下里望去,遮雨的地方要走几十步的距离,可是她觉得已经走不过去了。 对面楼道里走出来一对依偎的男女,撑伞的工夫,女人都甜腻的挽着男人的臂弯,两人目光都对在一处,脸上挂着旁人可瞧见的幸福甜腻的笑容,男人俯身吻了吻女人的红唇,然后两人共撑着一柄大黑伞,走出了建筑遮挡物,走入了大雨之中,伞略略抬高,两人停住了脚步,错愕的望着对面的“落汤鸡”庄单花。 庄单花觉得滚到嘴边的雨水有点咸味,又有点腥气味。 她肩膀一抽一抽,心里空落落的,所有的被她认为是唯一值得她珍藏的温情记忆,忽然间就被雷劈成了无数支离破碎的碎片。 庄单花咽了咽唾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到二人的近前,冰凉的手握住了庄强撑伞的手。 庄强像是被电着了,猛地缩了手;庄单花猛地将手往上滑,抓着冰凉的伞柄,一下子用力一扯,将伞夺到了手里,恶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庄强!她是我闺蜜何福雨啊,你疯了吗?”庄单花歇斯底里的吼道! 电闪雷劈,所有人脸上都映照出狰狞且痛苦的光芒,一瞬即逝,又湮灭入了大暴雨浇淋之下。 庄强摇头,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大声辩驳道:“庄单花,你又不肯陪我睡,算哪门子男女朋友?我要跟谁睡觉,你就管不着了!” 庄单花一脸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大哭,“我是觉得……我是觉得要你跟我结婚了,我才能跟你上床……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会为了这种事跟我闺蜜睡觉,我真的不知道啊……” 何福雨拽着庄强往后退,退入了建筑物遮挡的底下,避开了大暴雨的袭击。 二人立在建筑物底下,以一种冷漠的眼神,观赏着暴雨中崩溃大哭的庄单花。 庄强终于控制不住怒火,甩开了何福雨的手,冲进了大暴雨之中,双手死死按在庄单花的肩膀,将她单薄的身子一阵愤怒地摇晃着;庄强怒红了双眼,瞪视着庄单花崩溃的哭相,越瞧越恨,歇斯底里的吼道—— “庄单花,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清高的姿态?又不是没被其他男人睡过,真是让我看够女人的真面目了!” 庄单花身上冒起一股股凉气,她呆呆的忘了哭,转过了目光,透过庄强的肩缝,望向了那边姿容美丽的何福雨,她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噩梦吧?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我怎么会把路走成今天这样子了?” 一股劲猛地推搡她。 庄单花跌坐在一滩浑浊的积水之中,大雨把她从头到脚都浇透了,她觉得切齿的寒意,从骨头深处一直凉到心窝深处;她心里好难过,可眼下又忽然哭不出来了,只想静静的抱着自己,缩着腿,安静地待一会儿。 就一会儿吧…… 不吵不闹,不哭不笑。 电闪雷鸣声中,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了破碎的伤痕。何福雨俯下身,捡起了伞,高高地举了起来,替呆呆站立着望着庄单花发愣的庄强遮雨,“庄强,我们厂里的大老板今天是专门过来找你的,还记得要找你干嘛吗?是要问你技术上的事情,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你调整好心态吧,别错过这一次好机会了。” 庄强长吁一口气,拉着何福雨的手腕,大踏步走了,拐过了一条巷子出现了一家杂货铺,庄强掏了钱,买了一把伞,丢下何福雨,快步跑回去找庄单花。 他到的时候,庄单花正好拉开了车门,坐上了一辆银色的私家车后车座位;车子开得很快,庄强看到半敞开的车窗内,庄单花捂着脸低着头无助地哭泣着。 “要去哪里呢?”何永强找来得一个老朋友何福男充满无奈的问道。 原来是何永强放心不下庄单花,打到的士隶属公司总台,查到了的士司机的电话,打听到庄单花下车的准确地址以及穿着打扮,然后打遍了所有认识的人的电话;总算运气好,碰到一个老朋友何福男在这附近工厂筛选新货源渠道,也愿意过来替他找人。 “回J市桂圆小区。”庄单花答应道。 “小强兄弟很担心你的安危,我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何福男调侃的语气玩笑地说道。 他试图缓和气氛,可是这次并不奏效。 “不要!”庄单花坚定决绝道! 何福男开了车载音乐,就不再自讨没趣的说话了。 车子到达了J市桂圆小区。 庄单花看到了久未见面的妈妈,她明显衰老浮肿的脸颊上,眼角浅浅褶纹处有两道指甲抓痕结成的结痂,额头一团淤青,唇角也破了一道横向的拇指盖长的浅浅口子,如今也结了一道扎眼结痂。 “妈,你又闹什么事了?”庄单花有些崩溃喊道! 第四章 遭羞辱歪念生 庄单花嘴上虽然埋怨,心里却是揪紧一把,她猛地推开车门—— 何福男急转头,倒抽口凉气,忙出声制止:“小心点喂,门外有人啊!” 庄单花闻言推车门的动作一顿,半敞开的车窗外,一下开过一辆摩托车,紧紧贴着半开的车门一拳头的差距,倏忽驶了过去,那是一辆年轻男人载着怀抱婴儿侧坐的年轻女人的摩托车,速度近乎狂飙;庄单花咽了咽唾沫,心都在发颤,转头看向了擦把冷汗的何福男,庄单花嗫喏嘴唇良久尴尬道:“……谢谢你了。” 庄单花更想逃了,想逃离所有不堪回首的时候;她就连开个车门都差点出事,前所未有的沮丧翻滚在心间,庄单花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愚昧更窝囊的了。 庄单花看到那边撑着伞缓步靠近过来的妈妈,心跳骤然加速,本能地先感到一阵恐慌,这个世上还有她可以匿身安全藏起来的地方吗?没有,肯定是没有的。庄单花压抑的郁气堵塞在胸口,胸口跟着一阵阵疼起来,冒起一阵阵的冷意,心窝子很凉,总觉得人世间很冷。 “单单,我打你几次电话,做什么不接电话?” 庄宝妹的声音传进来,一如往常,强势且愤怒。庄单花望出车窗外,看到了妈妈的双眼,不再是幼时见到的清明温和,变成了浑浊幽冷,面相也不知道为什么愈发的尖酸刻薄起来;庄单花咽了咽唾沫,觉得妈妈庄宝妹比上一回瞧见还要瘦,还要衰老,她更难过了起来,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窝囊;她要是可以化身超人,就可以消除妈妈庄宝妹的烦恼,就可以替妈妈庄宝妹撑起一片天地;可是她不能化身超人,现实还给她上了一课,她只有可能变得更糟糕! 庄单花长吐一口气,原本想好好说话,说出来的话却变得咄咄逼人:“我好在不接你电话,不然我今天肯定要崩溃到自杀的!也不用现在回来见你了!妈妈你都活了一把年龄了,你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三天两头跟人吵,跟人打,你还嫌我逃得不够远是不是?我真应该搬到一个地方,让你永远也找不到!也不用瞧见你!” 庄宝妹愤怒的重拍一下车门,大骂道:“庄单花,我十月怀胎把你生出来,把你养这么大得赔了几十万,你这态度,我还不如养条母狗来得好!也不用给你那当婊子的名声,在村里招人嘲笑指指点点了!” 庄单花眼角余光瞥见何福男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味了,庄单花觉得那是一种嘲笑跟鄙夷的眼神,庄单花觉得已无力辩驳了,却还是下意识出声怼道:“我没有当过婊子!” 庄宝妹依旧自我存在感极强的骂骂咧咧,“我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胆子大的女孩,一个人不声不响跑到外地,不是当婊子还能靠什么挣钱?我跟你外婆要不是四处打听你,都不知道你现在被关到哪个鸡笼去了!我真是后悔啊,后悔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败名声的女儿,我真是养条母狗都比你来得好!” 庄单花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打转,模糊了视野,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何福男咳了一声,摸出褐色皮夹子,掏出小半叠做好标记位置得有五千的数额,往身后以两指小心地捏着百元钞中间一角,递给庄单花;迎上庄单花含泪不解的目光,何福男其实很看不惯庄单花对待她妈妈的强硬态度,看在何永强的面子上,他才勉强得跟她说两句话;何福男的态度语气也变得硬邦邦道:“这钱是我朋友何永强让我转交给你,你别拒绝,要拒绝去找何永强,我答应他这件事,就一定要办成功的!” 庄单花瞧了眼何福男捏着钱的大拇指跟食指,两指都只捏着钱很小的位置,像是在嫌弃什么,庄单花其实很想自取其辱的去故意碰他手,看看是不是真的招来一通嫌弃的闪避,也只是念头在思绪中很快地翻转过去,庄单花也学着何福男的手势,只捏了钱很小的一部分距离,避开了接触的可能,把钱接入手。 “谢谢,我以后会把钱还给何永强的。” 庄单花把钱一揣衣兜里,推开车门,下了车,她这才想起妈妈庄宝妹总是无端毁谤她当妓女,这下当着妈妈庄宝妹眼皮子底下收钱,算不算“人赃俱获”? 庄单花四周瞅了一眼,别说,这附近的三四个过路男人,多数是上了年龄的大爷,望着这边她们母女二人所在,那种戏谑中夹带着几分盘算的眼神,直勾勾地刮着她脸颊或是胸部位置,就像是要把她凌迟处死,庄单花心里一阵阵恶心起来,这段时间这栋楼一直不太平,现在妈妈又当众污蔑她,肯定会招来什么晦气的倒霉事的,得要搬家了,一定要搬到一处安全又便宜的地方去! 一定要逃离这片小区楼! 庄单花僵硬的板着脸,她身上衣裤被雨浇得湿透了,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干,只是衣裤厚不大显湿色,她好冷啊,也好怕啊,脚下的步子更快了,急急地朝着楼梯那边方向,逃也似地窜了过去,一直向楼梯上方急促跑去;庄宝妹收了伞,在后边缓步的跟着上楼梯,庄宝妹听到楼上的脚步声慌乱,可她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只想到这段时间自己遭遇到的所有烦心事,这都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帮她的人存在!别人生儿育女,有个依托,有个撑腰的,她生儿育女,生出了这么一个连母狗都比不上的赔钱货,从她怀上庄单花开始,就没有过过一次好日子!真后悔,后悔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窝囊女儿? 嘭—— 庄单花把租来的小屋门给有些带劲的关上,好像这样,她就可以剥离跟现实的接触。 她翻找了一套干净衣物,抱着要走进卫生间…… 敲门声“砰砰”传了出来。 “单单,开门!”庄宝妹扯着嗓子大喊道。 好像声音在整栋小楼都在震颤。 庄单花心脏紧张的揪紧着,总觉得胸口堵着一口冷郁之气,她好想当作没听到,但她不是乌龟没有龟壳可以缩起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庄单花只能赶在庄宝妹下一瞬可能发生的咒骂声响起之前把门打开,楼道光线很昏暗,特别还是今日这样的暴风雨的日子里,说不出的阴暗,笼罩着在其中的二人面容都各自阴沉沉的。 庄单花道:“进来吧。” 庄宝妹走进屋,将手里滴水的伞放到一只粉色的桶里,那是庄单花用来洗澡装水的桶,庄单花不喜欢生活节奏又要被人搅得一团烂泥的感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庄单花皱着眉头,看着一地都是她们母女鞋下泥印子,深深浅浅的,有几处脚印竟然几乎融合在一处了,就像她们的命运,庄单花只奢望不要赴庄宝妹的命运,但是回过神,深深浅浅的人生经历轨迹,竟然都有几分妈妈庄宝妹凄惨命运的影子…… 龙生龙,鼠生鼠吧。 她是爬不起来了。 庄单花把伞从桶里拿出,挂到窗户一旁用于晾晒衣服的一角,捡了桶子跟香皂就往小厕所走去,那厕所小的只容得一个蹲厕,一个喷洒头,一个水龙头,再无旁的了;还没等她走进去,庄宝妹的声音尖锐强硬的在背后响了起来,“单单,刚刚那个男的给你钱干嘛?” 庄单花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愤怒,转头瞪视着庄宝妹,哀求的话语却是强硬含怨恨的响了起来,“妈妈,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看得那么下贱?” “村里的人都说你给人强奸,跟婊子有什么差别了?是不是我把你看下贱了?你看看你现在26岁,谁敢要娶你?”庄宝妹撇着嘴角,毫不掩饰脸上对庄单花的厌恶,“我26岁的时候,当大老板,开了多少家服装门店?你现在26岁都没人敢要,连工作都是旮旯角落去找,比那粪坑的屎尿还要臭,那屎尿好歹也能浇菜,你干什么用?我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么一个赔钱货,拖了我这么多年的青春,害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办法去做!” 庄单花身体发抖起来,“我被强奸不是我的错!我不是婊子!我不是!” 庄宝妹不说话,觑起眼睛,用一种透着浓浓鄙夷嫌弃的浑浊灰暗的眼神,凉凉的瞥了眼庄单花,冷笑了一声,“不是就不是,谁还能把你没有的事说成真得了?” 庄单花一瞬间感到爆发的愤怒又打到了一团棉花上,反弹的反噬力量,要把她身心一寸寸折磨碾碎。 庄单花望向窗户那边,入了魔怔,喃喃低语:“我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逃离这炼狱啊?谁能来救救我?” “你这种丢到马路边都没人要的,谁还会来帮你?我这样开过十几家门店当过老板的,这些年都被你拖下水,有你这种累赘,我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恶,生出你这么一个说生说死的……”庄宝妹用极度冷漠的语气,发泄着她胸腔堆积的烦闷,她正说得带劲,忽然就吓得本能地止住了,身体第一时间追了过去,伸出的手就那么差一毫厘抓空了,一团身影就从庄宝妹眼皮子底下急速下坠,几秒的时间“嘭”一声重物巨响,庄宝妹探出头望下去,底下瘫趴着庄单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了庄单花的身旁,对她指指点点的,庄宝妹瘫软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地跑了下去。 救护车开来了,两名医护人员协力把庄单花放到担架上。 庄宝妹跟着上了救护车,但是她全身上下只剩下六十一块了。 救护车驶远了。 —— 雨下得真大啊,电闪雷鸣,让她吓得缩成一团,有很多的像是敷着面膜苍白吓人皮肤的“东西”,在她四周围拥挤着抢占着所有阴暗晦气的角落避雷电避大雨。庄单花也想去抢占,但是她的身体这时候不受控制了,她从前是听说过自杀的魂无法解脱轮回,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可怕…… 又回到了租的房屋内,又打开了窗,又一遍情绪崩溃的随着冲动邪念操控,身体卯足了力量往外腾空跳下去。 嘭—— 又一遍身体砸在坚硬的泥土地上,一地的浑浊积水把庄单花污染得更脏更臭了。 雷声轰隆隆炸响。 所有的孤魂野鬼都在为了抢占着避雨的地盘而打骂起来,庄单花的身体却无能为力,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死亡前的跳楼一幕,真是疼啊,每一次摔下楼砸在地上都是疼,疼得她后悔极了,可身体再也不受她念头控制了,就算她哀求,就算她哭泣后悔,身体也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爬上楼梯,打开租的房子的门,打开窗户,然后纵身跃下…… 心中极度痛苦的滋味,难以得到救赎。 “……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有人念诵经文的声音从门缝间传了出来,是庄单花隔壁的邻居她张晓依,她信佛,每日早晨跟傍晚都要念经,庄单花从前每日都被张晓依她念经的声音吵得心烦气躁,说来可笑,有一次差点要上门去找人掐架,好在张晓依说,对不起啊,我以后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这样就不会吵着你了;如今这从前令她烦躁的诵经声,竟然成了她唯一的心灵慰藉了。 世上真的有地藏菩萨吗? 世上真的有无间地狱吗? 庄单花嘲弄地勾唇笑着,又一次重复着开窗,纵身跳下了窗户…… 夜更深了,张晓依在磕头礼拜《地藏忏》,在念诵着,“……今遇地藏菩萨摩诃萨,善安慰说,开我迷云,涤虑洗心……我今忏悔,不复更造……” 庄单花听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不受控制的身体正在摸黑上楼,感应灯都感知不着她的到来,庄单花听到隔壁屋里传来的磕拜头念诵的声音,也不知道对方在喃喃念着什么,她只是忽然的想,“地藏菩萨摩诃萨,我这辈子没造过恶,为什么我会遭遇诸般不顺,诸般痛苦?是不是老天瞎了眼,专门挑我这样的软柿子拿捏啊?地藏菩萨摩诃萨,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的菩萨吗?有的话,能不能开我迷云啊……” 身体又一次纵身跳下窗户,急速下坠,重重砸在地上…… 庄单花疼得身体抽搐不止,不受控制的身体,又一次爬起来,眼看着又要往楼梯摸黑而上。 后衣领忽然有一只手,吓人的使劲拽了她一把。 第五章 家暴引来怨念报复 一股力道扯得庄单花踉跄后退两步,庄单花回过头去看,是一个阴差模样的,白帽白衣,皮肤也白得吓人,长发垂落分散在肩头,他看人的时候都是直勾勾的,死死的,“庄单花,你看看你面前的镜子,你这一生都在这面镜子里头显示的清清楚楚的。” 阴差的声音有一种震动回响,显然是在极为空旷的地方,附近还有铁链在地上拖拽摩擦声,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凄凉哭声跟惨叫声震荡不止,庄单花麻木不仁的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一架镜子,这镜子比两人庄单花加起来都要高都要宽数倍,这镜子是一面圆镜,周遭镶嵌着六道轮回“天人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的逼真的雕纹,庄单花移动目光落在那六道雕纹就会意识陷入一种空旷混沌的境地,四周围会响起或欢愉或悲痛或待宰杀或争斗或惨叫或哭嚎的身临其境的境界声响。 “看向镜子。” 阴差察觉到庄单花没有照办,提醒她一遍,“看看你这一生造过多少恶,也看看你这一生是否修过善,凡世间男女俗眼,不辨世事。” 庄单花移动目光,盯着圆镜,那面圆镜化开黑白两道雾气,她被一种力量摄取其中。 周遭一切地狱酷刑怪叫嚎哭声响都消失了。 庄单花身体不受控制,进入到一处医院,医院走廊很长,靠墙座椅上坐着一老太太,焦急地叨叨着祈祷着什么,庄单花经过老太太身边,听到老太太低低祈祷:“我们J市庙里供奉的神明,保佑我幺女跟外孙都能平平安安!有什么灾有什么难,都让我这个老妇人来承担——” 外婆施氏运? 庄单花想停下来,身体控制不住的离开,进入到病房内,庄单花意识清醒,感觉到变成了小婴儿,不想哭也不想闹,医务人员拍了好几下,庄单花才疼得哭了一声,耳边听到医护人员的声音,“瞧着这孩子手长脚长,以后身体会健健康康的——”庄单花疲惫极了,可以控制身体的闭上眼睛,听到同一室内的轮子滑动,产妇被推出了病房。 庄单花出生这一年是1994年。 医院庄宝妹生产的时候,来得只有施氏运。 庄宝妹养月子是在丈夫庄秋家里,庄单花一双细长眼睛转动,观察着这一方带小庭院的一进上下二层的土屋,这样的土屋底下一层有四间屋,左右隔两间,正中的堂屋后门旁边摆放了一张长桌,其上供奉祖先牌位,再往边上,有一方木台阶,按了一方扶手,宽窄可供两人并肩而行。庄宝妹抱着庄单花,走上了二楼;楼上靠角落漆黑的一角供奉了一尊菩萨像,供奉了香火蜡烛贡品,地上有一方蒲团;庄宝妹推开了右手边靠供台最近的一间屋门,里面墙上还贴了几张报纸糊在玻璃窗上,庄单花的视线短暂的陷入一片漆黑,耳边啪嗒一声响,屋内登时亮了起来,橘黄昏暗的灯泡坠在顶上,实在谈不上明亮,这种光亮是给人昏昏欲睡的像是蒙了一层雾的亮芒。 庄单花实在累坏了,磕上眼皮沉沉的昏睡。 “帮我去楼下拿一块尿布。” 庄宝妹的声音响了起来,惊醒了庄单花,一道身影忽然凑了过来,扬起手肘,啪得一声脆响,庄单花眼皮子底下亲眼看到了一场没头没尾的“家暴”,庄宝妹也被打懵了,脸颊浮肿半边,眼神也逐渐变得凶厉起来,“让你拿一块尿布,你打我干嘛?你是不是疯了?” 打人者冷哼一声,“我没空!”边走还便抱怨了一句,“算命的说,十月二十九日出生就会出个男孩,你生那么早干嘛?生个赔钱货出来做什么用?” 庄单花眸光暗淡,这说话的人是庄单花得爸爸庄秋。她长大以后就日渐瘦弱且显得皮相温和的爸爸庄秋,原来是这样的人,怪庄单花瞎了眼,分辨不清父母给予的爱,谁真谁假,只被一片表象蒙蔽了眼睛,半生都在怨恨着妈妈庄宝妹;庄单花抬起小手,轻轻抚摸着哭泣起来的庄宝妹,听说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也不能挨打,会落下病痛的。 对不起啊。 庄单花发不出声音,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庄宝妹,为人母的庄宝妹感受到孩子的小手温度,又浅浅的笑了,“我的小宝贝,有没有吓着了?” 房屋的隔音效果很糟糕,楼上庄宝妹哄着孩子,楼下打牌赌钱吵闹的声音时不时透出,一句一句的咒骂脏话,一伙男人在一堆,有人骂一顿有人就笑一阵,他们骂的事情,就连庄单花都皱起了眉头感到不痛快,庄宝妹更是愤怒的捏着手边的被子,恨得咬牙切齿道:“混蛋!这一帮的混蛋!” 门边掠过一道影子,紧接着传来一道下楼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底下传来几声男人的咒骂声,庄夏跟庄秋两兄弟二人更是愤怒跑上楼,后边跟着去告状的庄夏媳妇梁霞;三个人气势汹汹地堵进屋内,就连庄单花都吓得心脏狂跳,庄宝妹却是显得很镇定,抱着庄单花紧紧的护在怀里,“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庄夏黑着脸问道。 “是又怎样?”庄宝妹不服气,“你们一帮人一块合伙开砖厂,亏本了就骂我兄弟,你怎么不骂你们自个蠢笨干不了大事?” 庄夏冲过来,扬起巴掌,啪地甩了下来,打得庄宝妹原本就浮肿的脸颊更肿胀了…… 庄秋在一旁笑出声,“打得好!她就是欠揍!” 一伙三人都离开了。 庄单花试图张张嘴巴,发不出声音,她眼睛里倒映着全部都是庄宝妹伤痕累累的模样。庄单花冷静了下来,心里祈祷着,能让他们三个人受到教训,欺负一个孕妇,算是什么本事?庄单花心里怨念很浓,她合掌祈祷着:保佑啊保佑,让他们倒霉一场吧—— 咚咚咚。 三声很重的东西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上一秒还在洋洋得意嘎嘎鸭子一般笑得三个人,后边的梁霞脚下打滑,推着前边俩个没有扶手护栏的男人,一股脑滚了下去,摔在了堂屋里正在打牌说笑的外人面前,梁霞穿得是一条裙子,被一角突出的铁钉正好勾破了,露出了着肉色内裤的大腿,梁霞直到察觉一众打牌的男人望过来直勾勾的眼神,后知后觉往下望一眼,忙捂着大腿,一幅惊慌的乱窜,逃回楼上的屋里,房屋就在庄单花母女的隔壁间。 底下的庄夏跟庄秋也很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摔得散架一般的疼,脑袋里的思绪也摔得七荤八素,过了一会儿,二人缓过劲,又凑上桌跟那一众牌友打起牌,喝起酒,吃着花生米,赌起几张小钱,背后唠嗑几句别人的闲言碎语。又像是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隔壁传来梁霞呜呜的哭泣声,哭到悲伤处,哽咽不止。 庄宝妹面无表情地听着一阵阵传来的哭声,哄着庄单花,给庄单花喂奶喝;庄单花又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点,被一阵痛苦的“呜呜”声惊醒,庄单花去看,吓的满头大汗,黑夜之中,模糊的看到一个男人用枕头死死地盖在一个女人的面上,女人痛苦的挣扎,用力的拍打着—— 直到女人挣扎的力气几无,男人才缓缓地退开去,丢了手中的枕头,坐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又翻开被子躺下睡着。庄单花死死地瞪着眼睛在望着,觉得可怕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欺负女人的男人?太恶心了。庄单花怨念又在心底翻涌沸腾着,下意识地念叨:这个男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天亮透,男人没有睡醒。 一整天男人都没有睡醒,他的妈妈庄巧,也就是庄单花的奶奶亲自过来屋里叫了一趟,男人也没有睡醒,但是呼吸均匀,额头上密布着一层汗珠,像是被关在什么地方,脱困不出来—— 庄巧临走前嫌恶地瞥了一眼庄宝妹跟庄单花,身体的走姿很轻灵,像是扭秧歌儿,一甩一甩的走了。 当天夜里,庄巧找了两个道士,戴眼镜的道士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无意间瞥见庄宝妹怀里的庄单花,他多瞧了两眼,也没说话,走了过去,走到窗边探出头去往楼底下看了一会儿,返过身跟老太太庄巧指着道,“窗户底下有一株成了精的桂树,你明天正午把它挖出来,用火烧了,人就没事,自然会醒过来。” 临走前,戴眼镜的道士又送了一张平安符给庄宝妹,“小婴儿看着很可爱,我瞧着有缘,送她一张平安符,让她挂着平平安安的长大。” 庄宝妹连声道谢,接了平安符放在庄单花衣兜里。 这一边平安符刚放入庄单花小外套衣兜内,那一边躺床上的庄秋猛地惨叫一声,僵尸似地笔挺坐起身,茫然四望,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在噩梦里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笼里就可以了—— 戴眼镜的道士又跟老太太庄巧说道,“桂树成了精,也怕人真烧了它,树精现在已经把人给放了,你们明天也不可再烧树了,只需把树连根挖出来,移种到后山去,就能平平安安的。” 次日正午,庄秋挖出了整株半人高的桂树,跟老太太庄巧一块骂骂咧咧,放了一把大火把它在原地的土地上烧成了黑木炭。 庄单花也把平安符给扔掉了。 第六章 人渣被老人警告 庄单花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被人抱起来,庄单花睁开眼缝,瞧见外婆施氏运威严的面容,这一时略显年轻二十多岁,尚在六十二岁年龄的施氏运,不是年老时候的瘦弱无力,而是含怒带着一股摄人威势。施氏运的眼睛很清亮,透着一种怒,抱着怀里的庄单花瞧着,抱怨的声音也脱口而出—— “我们以前公社一大帮子住在一处,都没看到过哪个男人有庄秋一家子这么疯癫的!” 庄宝妹手里捏着被子,眼睛缩了缩,叹息道:“妈,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施氏运一怔,猛地转头望着庄宝妹,转而加重的语调响了起来,“你现在生了他们家里的孩子,你不在这里待着,你还能上哪去?你是我跟大德在我四十一岁生下来的,我一辈子都把你当成命一样看待,别人都以为你这嫁得好,都在羡慕我,我再把你接回去娘家,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让别人怎么看你?这个小孩子,你难道还能一直抱着待在娘家吗?又不是男娃娃,传出去是要遭人指指点点的!” 庄宝妹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忍着才没有让眼泪在施氏运面前落下来。 室内的光线很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从敞开一扇的窗透进来的,屋内没有开灯,庄单花眼珠子转动,试图扭头去看庄宝妹,角度的缘故总是瞧不见庄宝妹。庄单花只能转着眼珠,看着施氏运的下巴,看着施氏运薄薄的嘴唇,看着施氏运高挺的鼻梁骨,看着施氏运布满岁月深深浅浅压积的折纹的双眼,原来应该是一双漂亮的杏眼,现在增添岁月的烦恼痕迹,总是紧皱着褶皱的眼皮,看起来显得格外的刻薄冷漠。 “啊—啊—”庄单花试图说话,发出的音,全成了奶声奶气的嗷叫。 施氏运叹口气,温和的目光落向庄单花的小脸蛋,“宝宝乖,长大以后要孝顺你的妈妈,现在她都是因为你,才会受这么多的磨难。” 庄宝妹站起身,拿了奶瓶走了过来,“妈,她是饿了,让我抱吧。” 施氏运把庄单花转递给庄宝妹,庄宝妹抱着轻轻地哄着,将奶瓶奶嘴塞到庄单花嘴里,庄单花只能拼命地吸奶,快点长大吧,让风暴席卷整个家,搅得他们不得安宁!庄单花越想越觉得愤怒,越是拼命地喝奶。庄宝妹抬头看着施氏运,“妈,我在这里待下去,迟早会崩溃的。” 施氏运感到为难的咽了咽唾沫,避开庄宝妹希冀的目光,施氏运语气艰辛且无奈道:“我们大公社那么一大帮子,都没有听说谁家,把嫁出去的女儿再往家里头接的,传出去会招人笑话的。” 庄宝妹终于忍不住眼泪飚出了眼眶,顺着眼角滑落到下巴,滴落到了怀里的庄单花眼睫上,再顺着庄单花的眼睫滚落耳边的发中。庄单花不喝奶了,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庄宝妹。从前庄单花觉得从未造过恶,这一刻方才明白,原来一切的事物发展都是有因果循环的,庄单花降临这世上添了庄宝妹的一份心灵累赘,就是一份“恶”;庄单花想到从前老师们教导母亲十月怀胎多么伟大,母亲哺育儿女多么伟大,那时候庄单花都是鄙夷不信的,庄单花从不觉得庄宝妹有多伟大,庄单花只看到庄宝妹随着年纪增长以后的诸般愚昧固执跟能力垃圾以及庄宝妹存在的一份沉甸甸累赘感。 一串脚步声戛然而止。 庄秋在门外出现。 施氏运怒视着庄秋,“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是不是给你来羞辱的?” 庄秋脸红了起来,耳根子红了起来,没敢接话茬。 施氏运愤怒道:“你爸在政府当官很了不起,家里出了这岔子事,我拉着你去政府大厅评理,看他们当官的管不管!” 庄秋心塞了起来,赔罪低语道:“我也是一时糊涂,以后不敢了。” 施氏运长吁一口气,眼底的怒意顿时消淡了两分,声音也放软下来,“庄秋啊,我女儿嫁给你,我也是希望你们一家和和美美的。现在你们也有个小孩了,也该让我们这些做大人的省省心心,这个年代也不比我们那个年代天一亮就要出门干活忙得头昏脑热什么都顾不上,你们现在吃穿不愁,小两口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犯得着天天吵吵闹闹的啊?” 庄秋见老太太不再说重话虐心,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应承老太太。 庄秋是把施氏运送走了,但是施氏运过来的时候是拎了一只老母鸡的,要让庄秋的妈妈庄巧宰了老母鸡给庄宝妹吃。临走的时候,施氏运又嘱咐了一句让庄巧宰了老母鸡煲汤给一碗坐月子的庄宝妹喝,好养养奶水,补补身体。 鸡汤是熬好了,庄秋端上来的一碗鸡汤却放了几块没熬熟的鸡肉;庄秋丢下了碗,头也不回下了楼,去楼下大桌子吃饭,桌上摆的一大盆鸡肉却是熬得熟烂透了,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围着八仙桌很快就把鸡肉跟鸡汤解决了。楼上的庄宝妹喝了一口汤,鸡肉硬邦邦的,生下孩子以后这段时间里牙齿都松软无力了,庄宝妹咬不动鸡肉,一时间一口鸡汤也便把庄宝妹的肚子填饱了。 屋里没有开灯,庄宝妹搂抱着睡着了的庄单花,坐在漆黑的屋内,倚着床头板,怔怔的望着开了单扇窗的窗外漆黑的天空发呆,呼呼的冷风一阵阵刮进屋内,庄宝妹身上很冷,但是这种冷,永远也比不上庄宝妹心底发散出来的寒凉之意。庄宝妹心累的叹口气,把熟睡的庄单花惊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庄宝妹,庄单花想说的话都变成了“啊—啊—”的奶声奶气的叫闹声。 庄宝妹手指轻抚着庄单花的脸颊,无助地问道:“我要怎么办?我要拿你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熬下去吗?” 门一下被推开了。 庄秋嫌恶地骂了句,“是不是毛病啊,大冬天开什么窗户?屋里电灯不会打开吗?整个地方都被你搞得晦气,全都是奶臭味——”庄秋说话间,伸手啪嗒将灯绳扯亮,走过去将窗户关上,打开了电视,就坐在床沿边认真专注地盯着电视看,踢球的喧闹声音传遍了屋内。 隔壁屋里又发生了一场吵闹,庄夏跟梁霞在争吵,三个女孩哇哇的吓得低低地哭,她们母女四人你以拳我一脚也够收拾发怒的庄夏;那庄夏嫌弃一窝子都是女娃,梁霞却恨庄夏他爸庄孟,也是梁霞的家公,在计划生育政策下来的时候,头一个逼着庄夏去做了结扎手术,现在没机会生儿子了,怪谁没本事? 他们夫妇为这事三天两头大吵,打起来都是常有的事儿。 庄单花这才知道,以庄家祖上的家风,儿子儿媳吵架打架,那真算是庄家“优良传统”! 庄单花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有时候醒来,就会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点一点的遗忘掉,能记得最清楚的也只剩下庄单花是个重生的…… 庄单花想把曾经发生的重要事情记下来,好歹忘记差不多了,也能看一眼提醒庄单花。 庄单花的眼睛转来转去,瞥见了桌上一支钢笔,庄单花“啊-啊-”嗷叫,引来了庄宝妹的注意力,庄单花指了指桌上那只钢笔,指了十数下,终于,庄宝妹领悟了庄单花的意思,“小宝贝啊,你是不是想要钢笔?”庄宝妹本来是逗逗庄单花的,没料到庄单花点了点头,庄宝妹一下被逗乐了,“我宝贝真聪明。” 庄宝妹含笑的眼眸,再落向桌上那只钢笔,以及那钢笔的主人庄秋,庄宝妹眼底又剩下了一片死气沉沉的暗芒,庄宝妹出声道:“庄秋,单单想要你那支钢笔——” 话音还没有落下,庄秋从足球频道上移开的目光骤然发冷,面上凝结了一层寒霜,像是仇视敌人的眼神,只差不能把吵吵闹闹的两母女从窗户丢出去,“她一个小毛孩拿钢笔做什么?你懂不懂我这支英雄钢笔多少钱买来的?能给她拿来玩吗?你这个败家母!” 庄宝妹脸色发沉,呼吸气得喘着粗气,厉声道:“庄秋,你别干得太过分了!忘了今天我妈面前怎么保证的?你这男人怎么这般无耻?” 庄秋嚯得站起身,扬起巴掌就给了庄宝妹一耳刮子,气势很凶,“这是我家,我想怎么无耻,就可以怎么无耻。有本事,你现在就跑回去告状吧。” “啊啊——”庄单花愤怒得脸憋红了,唯一握在手上的奶瓶卯住力气接连抛了两次才砸中庄秋脸颊,第一次奶瓶力道不足回落在怀里,第二次庄单花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奶瓶子才砸在庄秋脸颊,力道轻的,就像是羽毛碰到脸颊,又坠落弹在地上,弹了几弹。 庄秋愣怔住,头一回投以一抹正眼,瞧了一眼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庄单花拧着眉头,细长小眼睛,愤怒地瞪视着庄秋,小拳头握的拳头紧紧攥着,庄单花愤怒骂起来,发出了嗷嗷的奶音:“啊啊!”人渣! 第七章 家暴前奏地塌陷 庄秋盯着庄单花一双细长小眼睛,一张剥蛋壳的白嫩小脸,几分神似的神态面貌;庄秋纳闷的想:这是庄秋跟庄宝妹的孩子?他是她的爸爸了? 庄秋眨了眨眼睛。 庄单花撑不住眼睛干涩,也跟着眨了眨眼睛,再度凝神怒视着庄秋。 庄秋伸出手想抱孩子。 庄宝妹抱着庄单花紧张地退后,双目迸射凌厉的光芒,“你敢对她动手试试,我今天就跟你拼命——” 庄秋僵愣住,他磨了磨后牙槽,眼光从孩子面上移开落向庄宝妹时候就变得饱满的厌恶情愫,庄秋瞪视着庄宝妹,威胁道:“是不是今天给你脸不要脸了?” 庄宝妹身体紧绷,脸色也发青,紧紧的绷着,态度上丝毫不肯退让! 庄秋迈开步子,要靠近过来。 庄单花这会瞧着情势不对,“啊-啊-”怪叫,在庄宝妹怀里努力抬起头,对庄秋方向伸出了双手,要他抱。庄宝妹愣怔住,露出失望表情;庄秋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加快了脚步靠近,一把将庄单花抱入怀里。庄单花“啊啊”嗷叫,指着那边桌面上搁着的一把英雄钢笔,庄秋单手搂着孩子,单手取了钢笔交给庄单花的小手。 “要学写字是不是?爸爸教你。”庄秋笑着温声哄道。 庄单花点了点头。 庄秋愣了,怔怔的看着庄单花认真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将吵闹的电视给关上,把抽屉里一册白纸拿了出来,把庄单花放在桌面上,本来想手把手教庄单花应应景,没料到庄单花自个卯住力气开了钢笔盖,两只小手合力握着钢笔,在纸上琢磨了好一会儿,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看起来似乎鬼画符的字,除了眼下的庄单花,谁也看不懂的自创“符字”:何永强,我要记着你,这次我要嫁给你。 庄秋凑上前,看不懂一串文字,却被逗乐了。 “单单真是聪明,这么小就会握笔写字了。”庄秋用他的大手摸了摸庄单花的脑袋瓜子,眼里是充满了赞许的光芒;庄单花厌恶嫌弃的转过头白了一眼庄秋,人渣!庄秋哈哈笑了,只觉得庄单花小小模样很可爱,心情也好转了起来,抬手又摸了摸庄单花的脑袋瓜子,正打算手把手抓着庄单花教写字—— “庄秋,你出来一下。” 庄夏的声音透过门扉,钻了进来。庄秋也不理会庄单花坐在桌上会不会失去重心摔下,松了手,立刻就往外走,开了门走出去跟庄夏说话,很快两兄弟便趁夜从后门偷溜出去玩了。 庄单花瞧了一眼庄秋声音消失的方向。 庄单花又低下头,抓着钢笔,在纸上又一点一点把还记着的事情,一些大事情,用自创的“符文”在纸上写了下来,庄宝妹走上前扶着庄单花的腰给庄单花保持着坐姿的平稳,庄宝妹瞧着庄单花很认真地写着,只读了一年小学的庄宝妹认字也认不齐全,只觉得庄单花写的字像是字,又更像是随意的涂鸦。 庄单花写的认真,庄宝妹瞧的也认真,一直给庄单花做伴着,纵容着庄单花不断地在纸上涂涂画画,居然也让庄单花写满了三张白纸。庄单花写完以后撕了下来,把钢笔盖合上,又将撕下来的白纸全部都交给庄宝妹,“啊-啊-”嗷叫着,手里比划着,庄单花要庄宝妹帮她把白纸藏起来。 庄宝妹把三张白纸对折,藏到了庄宝妹装衣服的箱子里。 母女俩熄灯睡着。 天快亮透那一会,楼道那边传来脚步上楼的声响,隔音效果差,两道房门先后被一阵蛮力重重敲拍着,庄夏的敲门声一响起,梁霞的咒骂声也跟着响起,始终不开门,三个女娃娃吓得哇哇大哭;庄秋的敲门声一响起,庄宝妹想当做听不到,庄秋就使劲的踹门,整栋宅子都在震颤,庄秋叫嚣道:“我数三声,你再不开门,等会就等着一顿毒打吧。三——二——” 梁霞站起身,主动开了门,推开了丈夫庄夏,走到了庄秋身后五步远,脸上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三个萝卜丁高高矮矮的女娃娃们怯怯的待在屋里,堵住了门边,奉命不让庄夏进屋里。庄夏自认不能有以一敌四的能力,没有去强闯;正在睡觉的老太太庄巧也被惊醒,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也开门出来看小儿子家门的热闹事儿。老太太庄巧是童养媳,她是被从前的公婆(也是养父养母)剥削着长大,对待儿子儿媳的态度,也模仿了旧年代那一套,胳膊肘往外拐会疼,只护着自家人才不会疼。 庄秋用力踹门,阴鸷的目光冒着凶残的冷光,“快点开门!” 老太太庄巧打着哈欠,“别踹门了,我这里有钥匙,我去拿——” 庄秋停住动作。 梁霞阴阳怪气说道:“庄秋,弟媳妇真不给你脸面,你再不好好教训她一顿,以后男人的面子里子都丢没了。” 庄秋看向梁霞,颔首道:“不用二嫂说,我心里有数的。” 庄夏拳头抵着唇边,尴尬地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跟朝他看过来的梁霞说道:“你也没给过我面子里子。” 梁霞微眯起眼睛,凶光迸射两道,直瞪视着庄夏,压低了声音道:“你敢对我试试看?我一根根手指头都给你掰折了!” 庄夏叹一声,看向了旁处站着的庄秋,二弟庄秋也没听到他们夫妇的窃窃私语,从庄夏的角度望过去,能看到庄秋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是酝酿着一场大暴风雨,庄夏一个大男人瞧着心里都发怵。 老太太庄巧拿了一大串钥匙走了过来。 庄秋退让开,让老太太走到面前来选择了其中一把钥匙来开门,只瞧见老太太用钥匙拨弄着锁眼,吧嗒吧嗒,一把钥匙打不开;老太太又换了一把钥匙,吧嗒吧嗒,又是一把打不开…… 隔着一扇门,锁眼被不断地拨动,里面的人在瑟瑟发抖。 庄宝妹抱着庄单花,已经退到了窗户旁边,又把窗户给敞开,手里也抓着一把找来的大剪刀保护自己跟孩子。庄宝妹立在蒙了一层光芒的屋内,心里发悚,面上泛白,双眼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屋门被一只又一只的钥匙拨动着,转动出可怕且尖锐的金属摩擦音,那种感觉比一下子降临还要折磨人心智。 庄单花已经试着诅咒好几遍了,这一次不奏效。 庄单花思索着比较,发现前几次诅咒有效是因为心中怨恨爆满,此刻是因为心中全是恐惧。 庄单花调整着呼吸,紧紧闭上眼睛,努力让心中对庄秋一家的怨恨达到极致,庄单花只想了一桩事,心中的怨恨就达到了爆满程度,庄单花想她26岁那年遭遇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庄秋一家人的不负责任,把庄单花害得陷入泥潭,庄单花恨意到达了巅峰,恨不得此刻就把庄秋一家人渣杀了泄愤! 咔。 门锁被一大串钥匙中最不起眼的一支钥匙打开。 老太太庄巧把门扉推开,庄秋第一时间就撸起袖子,抓了门边一把扫帚,拔腿就往屋里冲——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房间的一块地板突然塌陷,往内冲的庄秋连带着老太太庄巧,都倏忽一下填入了坑底之内,砸入了一堆木屑家具土块粉尘之中。乌烟瘴气的一瞬间过后,是庄夏一脸惊恐的叫声,“妈——秋弟——” 梁霞也觉得不可思议,梁霞望了一眼那间屋子安然无恙的立在窗台边那块完整地板的庄宝妹跟她怀里的庄单花。 “哎呀——”梁霞叫了一声,扭头就往屋里那边跑,瞧见了安然无恙的三个小女娃,梁霞悬着的心一下子松落下来,赶忙喝令她们随着梁霞下楼梯去,躲到大门外边去避难。 天快亮出了这么一出幺蛾子,楼塌陷的轰动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大公鸡打鸣声,宅院的大动静已经吸引附近几户人家打开灯,凑身过来查看动静缘由。梁霞跟三个女娃一下子就成了众人打听的焦点人物。梁霞三句两句把话都说了,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居然房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建筑工人选材的时候又偷工减料了?众人热情的站着原地,陪同着梁霞跟三个女娃娃,静静地等待着村里大队的人赶来救援。 在塌陷的空洞两边缘搭建了一块厚实的木板,庄宝妹吓得满头冷汗,抱着庄单花缓步走了过去。 庄宝妹总是平安到达安全一块地方,抱着庄单花速速的下了楼梯,走到了宅院外的庭院,一大片天空已经亮蓝色了,呼啸的寒风东来西往,凑在庭院附近的人热情不减,都在等着清理一个结果,天上一缕阳光照落在大地上,众人才看到浑身狼狈伤痕的老太太庄巧跟手里还抓着一把扫帚的庄秋,老太太庄巧跟庄秋两母子都是半睁着眼睛,痛得哎哟哎哟的直呻吟,大队的人把两母子紧急地用三轮自行车踩着送去镇上的医院。 村子距离镇上需要过一条荒野小道,也要经过一处学校,再要穿过一个村子,才能到达镇上地处偏僻一角的医院,路程就是远了一点,那踩着三轮自行车的人路上歇了几口气,耗了半个小时才把俩人送到医院,尾随的还有踩着自行车的庄夏,到了医院要掏钱的时候,庄夏就一脸烦恼了。 第八章 大恶人也有善的时候 老爷子庄孟从大儿子庄冬家,急急赶往老房子,前后只隔了十分钟的脚程。 看到房子塌了一方,院门口挤满了邻里乡亲,大队里派来义务帮忙的工作人员,老爷子庄孟瞠目结舌,这动静闹得真大,真是丢人现眼,老爷子庄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但是很多人已经把他给认出来了。早年庄孟去参军,退伍回来以后,乡村里给他安排了大队干部的工作,后来官是越做越大,越做越清闲,脸面也跟着薄了起来,总不希望成为旁人笑柄。 庄孟三言两语敷衍了众人,跟大队里派来帮忙的工作人员了解了实际情况,又看了看安然无恙的儿媳妇梁霞跟她三个女娃娃,三媳妇庄宝妹跟她怀里的庄单花,有人跑过来,“大舅,二表哥在医院里,说身上的钱带不够,让我回来给你说一声,给送钱过去一趟。” 庄孟“嗯”了一声。 “梁霞,你去跑一趟。”庄孟掏了几张钱出来,吩咐道。 梁霞翻眼白了庄孟一眼,毫不犹豫的讥讽道:“庄孟,你这个老头脸面可真够大!怎么不叫医院给你赊账?庄夏的事情,我还跟你没完,以为翻篇了啊?” 庄孟尴尬起来。 众人都瞅着他们公媳二人,那梁霞亮的嗓门,十里八乡都听得清楚。 梁霞瞅着庄宝妹,冷笑道:“庄孟,你这个老头真是偏心眼!我带着三个孩子抽不开身,你怎么就不叫庄宝妹去跑一趟,我是你儿媳妇,是你晚辈,这个庄宝妹就不是了吗?” 庄孟看向抱着孩子瘦瘦弱弱的庄宝妹。 庄孟充满无奈的口吻,摇头道,“现在这庄宝妹还在坐月子,不能让她带着个孩子瞎折腾,到处跑。我去跑一趟吧——” 梁霞撇了撇嘴皮子,眼底透出不屑,讥讽道:“那最好不过了!你这个老头面子大,医院肯定得给你特殊优惠!” 庄孟嘱咐了旁人几句,瞅了一眼塌了一角的老房子,转身走了。 到了中午,人都散了。 梁霞瞅着一直抱着还在坐在护墙基面上的庄宝妹,大冬天的,庄宝妹脸色苍白无血色,瘦的像是竹竿子,怀里紧紧地搂抱着一团大衣裹着的婴儿。 “你屋里塌了,今晚上哪去睡?”梁霞问道。 庄宝妹眨了眨眼睛,看向梁霞,坦然道:“我要想回娘家。” “坐月子回去娘家做什么?”梁霞翘了翘嘴皮子,笑得有些嘲弄,“生个男娃娃还算是事,生个女娃娃,你抱着回去娘家,那背后得有多少人指指点点说你的坏话?连带着你娘家人一起挨人嘲笑。这种没脸皮的事情,你还是少干点吧。” 三个女娃娃最小的庄兴荷低低撒娇,“妈妈,我饿了~” “嗯嗯,我这就去煮饭,忍着点。”梁霞抬手摸了摸庄兴荷的头,又转头瞅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庄宝妹,好意道,“你今晚上老太太那屋里睡觉吧。老太太回来要是说你,我替你怼老太太几句——”梁霞说着就朝着灶房那边方向走去,灶房是单独造了一间,在庭院外的一角,边上堆满了一捆捆的薪柴。 梁霞开了门,进到灶房去忙活,三个女娃娃屁颠屁颠跟着梁霞进了灶房。 庄宝妹心里更凉了起来。 妈妈施氏运上次来瞧她时候说过的面子问题,眼下梁霞劝她的脸面问题,都搅乱了庄宝妹的心绪。庄宝妹立在原地,怀里只剩下庄单花的温暖传递给她,庄宝妹叹口气,低矮了脖子,用脸去贴着庄单花的脸,“我的小宝贝,妈妈现在带着你,也不敢回娘家了。” 庄单花心底压抑感爆棚。 “啊-啊-”庄单花嗷叫出声,她想发出声音,劝庄宝妹不用去理会梁霞的“鬼话”,梁霞能存得了什么好心? “又饿了?”庄宝妹无力地叹口气,是啊,跟个孩子有什么可说的?庄宝妹搂抱着孩子进了屋,在一楼没塌陷的右手边靠前门第一间屋里,掩上门,搂抱着庄单花,袒胸露乳,喂奶给庄单花喝。 庄单花喝了奶,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瞌睡之中,浑浑噩噩的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是她经受了一连串的打击,从楼上跳下自杀得到的是更痛苦的无限循环跳楼—— 庄单花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四周围一片漆黑。庄单花边下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哭声,边伸手去触碰,碰到了庄宝妹的脸颊,庄单花悬着的一颗心才松落下来,哭声减低—— 庄宝妹吓得急忙起身,过去开了灯,重新将庄单花搂抱在怀里,在原地踱步着,哄庄单花不哭。 庄单花这才发现,她们现在所处的屋子,是老太太庄巧的房屋,不像是庄夏跟庄秋两间屋子是中间一块大木板隔断;这边屋子宽度很长,一架木架床摆在一半的位置充当隔断,另外一半空间存放了许许多多的杂物,一箱一箱的,也不知道藏得是宝贝,还是不值钱的废物。 庄单花想起她那三张纸上书写的内容,庄单花现在还能清楚记起来纸上写的内容,心里也觉得放松,应该不会全部忘记前尘往事的。 庄宝妹见庄单花又沉沉的合上眼皮入睡,这才熄了灯,抱着孩子又躺在了床上,那被褥上都是老太太庄巧桂花头油跟护肤膏混在一块的呛人气味,庄宝妹熏得没睡好安稳觉。 天一亮,老爷子庄孟找来的工人,有条不紊地帮忙修缮着破损塌方的那处地方。 一个女工人奇怪道:“这塌得也有些古怪?怎么就跟一块陷阱似的?” 包工头道:“别瞎说了,干活,只管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把钱领到兜里才算是自个的钱票子。” 女工人不说话了。 两个男工人压低了声音,避开包工头,其中瘦的一个悄声跟女工人道,“二姐,那老道上回不是被请来这地方看风水吗?他回去跟我喝酒,说这地方哪里是桂树成精,根本是……” 女工人板着脸,没等男工人说完,就呵斥道:“去去,封建那套迷信别在我耳根子旁边叨叨,要是说哪个使了科学的的法子,我还肯听你叨叨几句。” 其中胖一点的男工人嘻嘻笑了声,“又挨你二姐训了吧?早让你别跟你二姐说这些事儿。” 包工头道:“赶紧干活,要不要钱票子了?” 三人立刻麻溜的干活起来。 梁霞在后门边,刚刚站在三个工人背后,正好把三个工人自认为音量很低,其实嗓门很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梁霞眼珠子转了转,眼睛就瞅着抱着庄单花下楼的庄宝妹,盯久了,梁霞有些出神的想了很多的事情。那天的事情原本模糊的片段,此刻也逐渐在梁霞脑海里清晰了起来。梁霞一哆嗦,立刻吆喝了三个女娃娃,让她们跟着自个,一块往医院那边步行赶路。 老爷子庄孟负责照料请来的工人,他瞅了一眼火急火燎带着三个女娃娃离开的梁霞,庄孟嘴皮子抖了抖,想询问的话又咽回肚中。 马上到中午的时候,按规矩,都要给工人包一顿餐。 庄孟犯愁的看了一眼抱着小孩的庄宝妹,遂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三儿媳妇不中用,啥也不太会的那种;庄孟迈开步子,朝着隔壁邻居家里走去,给了钱,彼此约定好一会由邻居来做一顿体面一点的工人餐,庄孟又回到家里,还看到庄宝妹抱着孩子在院子里吹冷风。 庄孟道:“你还在坐月子,赶紧回屋里去,吹风久了,以后要落下头痛病。” 庄宝妹不敢坦白的表态,带着孩子在屋里,怕哪块地方又塌方了,孩子这么小可经不起摔。庄宝妹眼里透出犹豫,最后还是在庄孟一句生硬的话语里,被迫有点无奈地妥协下来,转身回了屋,庄孟说:“到午饭的时候,我让人给你送饭菜上去,现在赶紧回屋,别搁这添乱。” “啊-啊-”一直安安静静的庄单花突然发出声响。 还伸出手,想要庄孟来抱。 庄孟愣了下,走过来将庄单花抱入怀里。 “啊-啊-”庄单花像一个哑巴,比划着那房屋的塌陷位置,又指了指庄孟,又指了指大伯家的方向。 庄孟奇异的读懂了庄单花的比划。 “老爷子,你这孙女可真聪明。”那个女工人母爱爆棚,笑嘻嘻道。 庄孟脸上透出笑容,被人夸一句也倍有面子,庄孟从兜里掏出一小串挂了三把的大儿子家里的钥匙,“你带着孩子先去你大哥大嫂家里住几天,等这房子修好了,再回来住吧。” 庄宝妹伸手接了钥匙,大哥大嫂都在国外,听说事业做得很大,他们在村里那处房子也是少有的一套别墅楼,有一处很大的庭院。老爷子庄孟跟老太太庄巧分居住,一个人住在新房子,另一个住在老房子,两个老人的脾气也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不对头。 庄单花见达成目的,又伸手要庄宝妹抱。 这虚伪的模样,倒是惹得一众工人大笑,直夸小女孩聪明。庄孟脸上的笑容更浓,即使被讹诈了,庄孟心里脸上都是乐呵呵的。 庄宝妹将庄单花抱入怀里,带着那串钥匙,往大哥大嫂家的方向走去。 庄单花匍匐靠在庄宝妹的肩头,望见那一众人脸上都还挂着愉悦的笑容,当下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些事,做出来的方式稍稍微妙的改变,总是得到不同的结果? 在这个世上,真的有纯善跟纯恶的人吗? 其实,从前庄单花最恨的人就是庄孟,因为这个老爷子是一家之主,能当得了官,却管不好家,造成后辈承受了无法治愈的家庭破裂的痛苦,那时候老爷子庄孟就是一个大恶人! 现在,庄单花产生了怀疑…… 第九章 用一只活老鼠救命 东来西往的刺骨寒风吹鼓下,脑袋晕乎乎的,眼皮沉甸甸的,庄单花不知不觉间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感觉趴伏在庄宝妹怀里,庄宝妹在走一条很长的路,身体一直在协调移动着,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路的尽头在什么地方。 庄单花拧着眉头,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个小男童,他在跑着,后边有一对夫妇在追着他。 小男童忽然咚得一头扎入了冰凉的池塘里,沉入了池水中。 那对夫妇着急的在池塘边缘四周打转,也不叫嚷求助,过了一会儿,他们瞧见实在捞不着那个男童,他们神色晦暗的彼此使了眼色,假意离开。 小男童头上顶着水草,浮在水中,如同一只蛙,划动着手脚,并不急着离开水里。 “啊-啊-”庄单花嗷嗷叫,吸引了庄宝妹的注意力。 那对找地方藏身的夫妇,一脸外乡人的陌生气质,也望了过来,多瞧了一眼庄宝妹跟庄单花。 两人彼此娇耳低语了几句。 庄宝妹觉得不对劲,四周围扫了一眼,路上竟然没有多的行人。 那两夫妇走过来,庄宝妹身体紧绷起来,望了望那边浮在水里的小男孩,又看了看两夫妇腰粗肩宽的魁梧壮身板,别说两个人了,就是最弱的妇人,都比庄宝妹壮实半个身板。 “我孩子掉水里了,”妇人哽咽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会不会泅水?” 庄宝妹抿着唇,缩了缩眼睛,紧紧搂抱着怀里的孩子,摇了摇头,“你们找别人吧。” 妇人抹一把眼角的泪水,“你们靠海边的人,咋地不会泅水?人命关天的事情啊,小姑娘,你给帮帮忙吧——” 魁梧男人凑上前,吓得庄宝妹紧搂着怀里的孩子,一下子退了好几步。 没料到魁梧男人居然噗通双膝跪倒地上,“小姑娘,求你帮帮忙吧!” 庄宝妹咽了咽唾沫,心里发紧,侧头望了眼那边浮在水中的小男孩,又看了看面前一脸真诚哀求的夫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靠海边的人多半都会泅水,但是问题是她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是别的村嫁进来的,泅水的事是真不会。 “我给你们喊别的人帮忙吧!” “就你了,别喊别的人帮忙。”那男人忽然脸色一沉,乍然跳窜起身,手中的脏污毛巾死死地一下子捂住了庄宝妹的口鼻,那边上的妇人也已经扑在庄宝妹边上,死死揽住了庄宝妹的肩膀,不肯让庄宝妹后退,“唔唔”致命的呛鼻药味一阵阵吸入鼻腔,庄宝妹头脑发沉,身体发软,缓缓地跌坐在了地上,还下意识的死死搂抱着怀里的小婴儿。 “嘿嘿。” 夫妇俩彼此对视一眼,笑得极为狡诈,“那个瘸子不是想要讨个老婆吗?这个女的也算标致,六千便宜他得了。”“还有这个是女娃娃,没得要了,给王老四一伙人整残了丢街边去乞讨得了。”“王老四能给多少?”“五六百块是有的。”“让王老四给一千,以后有女娃娃都丢给他们。”“呸,女娃娃哪里能都给他们?这次是没有人订女娃娃,以后有人订了,老子一千都嫌少了。” “救命啊——” 男童一下子爬出了池塘,地形熟悉的他,卯足了力量,边跑边大声嚷嚷,“有人贩子!救命啊,有人贩子拐妇女小孩了——” 男童跑得急,摔了一跤,又爬起来,急急地往祠堂的方向跑去,闲暇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在那里打牌下棋的。 又距离这地方只有十几分钟的脚程。 妇人要去追赶,被魁梧的男人扯住了手腕,“算了,跑一个小崽子也不要紧,眼前的先卖了换钱票子。” 妇人哼了一声,“那小孩太机敏了,也不知道家里人是干啥的?” “赶紧把小孩子抱住。”男人说道,弯下身,扛起了庄宝妹放在肩头。 妇人也弯下身,将庄单花抱入怀里,嘿笑道:“这小女娃也不哭也不闹,要是生成男娃娃,我就给他卖个好去处,不让他受苦,可惜啦,是个女娃娃,只能贱卖掉了。” 妇人跟上男人的脚步,一路叨叨不停,“这么标致的小女娃娃,要不然留一段时间,养大了找个好去处?”“整残了丢街边乞讨实在可惜啊。才换个五六百块。”“前阵子你不说你老婆那个小舅子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的人,那地方不是一个老婆好几个一块用吗?给小女娃娃卖去那地方吧,好歹能手脚齐整。” “行了行了,赶紧闭嘴吧。”男人嫌恶地皱起眉头,“那老头怎么派了你这么一个女人跟我,罗里吧嗦的。” 妇人哼了一声,扯开嗓子要骂,“啊——” 咚。 妇人脚下莫名踩空,掉进了一处深坑,里面臭水沟的味道熏得妇人绝望,“赶紧伸手拉我上去,这什么鬼地方——” 男人龇牙咧嘴,丢了肩头昏迷的庄宝妹,俯下身就去拉拽妇人,“蠢货,走个路没长眼睛……啊——” 咚。 男人的骂声还未消失,借力的一处地壳塌陷,整个人咚得沉入进去,臭水沟的味道熏得男人鼻头直皱,骂骂咧咧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一群藏身的硕大老鼠被惊扰,跟闹了鼠患一般,黑且臭的老鼠乱窜乱咬,男人跟女人痛得绝望大叫大嚷,外边传来一阵匆匆忙忙赶来的人群脚步声音。 是那个男童的声音。 “爷爷,大舅,你们快点跑啊——” “臭小子!爷爷一把老骨头了,你当爷爷还年轻啊?”苍老的声音哭笑不得,他拄着拐杖,跑起来身体到处都疼,咬着牙关才勉强跟上一众后辈人的脚步。 男童的大舅为了照顾老爷子,也是驮着男童在肩头,一边看顾着老爷子,防倔老爷子脚下踉跄摔倒的时候,能及时伸出手搀扶他一把。 “逮着了,逮着了!” 前面三个年纪轻的小伙子欢喜叫道。 中间七个年长魁梧的中年男人纷纷围了过去,手里的锄头棍棒耙子都亮出来,格外的吓人。 落在更后头的一众五个老爷子,急赶慢赶,额头都是汗水,看到出现的身影,他们已经累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不是大叔公家的儿媳妇吗?”有人认出庄宝妹。 附近有三个被吸引过来的农妇,也急忙跑了过来,帮着照顾昏迷的庄宝妹。 “给她掐人中试试。”有年长的出主意。 披戴着蓝布头巾的农妇揽着庄宝妹,她手劲大,粗茧的手指掐摁一下,留下一道很深的印子,外人看着都觉得疼的一道印子,昏厥的庄宝妹悠悠醒转过来,第一时间,就惊慌地又哭又叫道:“快,快帮我去找孩子,有一对夫妇把我的孩子给偷抱跑了,呜呜,我的孩子,快帮我找孩子啊——” “啊-啊-” 熏出臭水沟味道的深坑里头,传出几声庄单花卯住吃奶劲儿叫嚷的声音。 庄宝妹这才定下神。 有人有棍子使劲往下捅,一直敲打着那两个人贩子。 那男人被惹急了,架住庄单花的细嫩小脖子,恶狠狠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掐死这个小的!” 棍子缩了出去。 一众人急得你一言我一语的大骂底下的人贩子…… “要救小孩也容易,把我两个弄出去!”男人掐着庄单花的脖子的劲松了力度,冷笑着说道。 “行,我老头子做主,答应下这桩事了。” 众人望过去,说话的是犹在喘着粗气,辈分在他们一众人之中颇高的何老叔;何老爷子开了口,他本身连带着儿女都是村里出了名有本事的,自然受到众人的尊崇,何老爷子开了口,辈分轻的都闭了嘴,同一辈的又大都落在后边喘息顾不上上前帮忙掌控局面。 “把他们拉上来。”何老爷子吩咐道。 男童的大舅把男童放到地上,主动从其中一个男人手中接过棍子,用棍子探入臭水沟中,“你住着棍子,我把你拉上来。” “你得跳下来!”男人恶狠狠地道。 “是是,你必须得跳下来给我们踩着采购高!”那个妇人扯着一把尖锐的嗓子道,眼睛亮的跟黑夜里的恶狼似得。刚刚趁着众人不留神,两人就商量好主意,再哄骗一个人下来当人质,好拖延一会时间,让一个人到别的村里去花大价钱雇用一伙打手来这地方救人;男人妇人商量以后,决定让男人先跑去搬救兵,妇人手里揣着一把水果刀。 男童的大舅柳向上皱起眉头,“这地方太臭了,我不想下去。” 何老爷子气得冷哼两声,用拐杖猛地去拍打柳向上手臂,“臭小子,当几年大老板,都快忘本了啊!” 柳向上只好下去了。 柳向上脚下一踩着黏腻恶臭陷脚的污泥沟,脸就皱成一团,还没有等那一柄冷光泠泠的水果刀刺入肚腹,他的双手就跟蛇一般灵巧移动,配合着身体的迅速移动,一把水果刀没入污泥沟里,男人被柳向上扯断了双手推搡在一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紧贴着一角,手在臭水沟里一阵摸索。 柳向上走到妇人面前,眼睛一瞪,“把孩子给我!” 妇人发抖,把孩子递给了柳向上,缩着头,“别打我——” 柳向上冷笑了一声,“你这种人,打你我都嫌手脏。” 柳向上看一眼手上抱过来的小孩,不哭也不闹,睁着眼睛看着他,柳向上挺稀罕的,也觉得喜欢,“你这小孩,胆子挺大的,以后长大了去当兵一定有前途。” 柳向上把孩子往上递送。 忽然,庄单花把躲在她兜里的一只大老鼠,用力地一拽细长尾巴,一下子丢了出去,卯足了吃奶的劲儿,那老鼠受了惊慌,一下子咬在妇人的脸颊上,慌乱逃了,妇人吃痛,持出水果刀的速度卡顿了下来,距离柳向上后心窝不到一拳头的距离,柳向上下意识地回身扫开了妇人,脸上露出狠厉之意。 “向上哥,你搞啥啊,我都快接到孩子了,你还顾着打女人干啥?一会打不成吗?” “你以为我暴力倾向啊。”柳向上一脸铁青,“我斯文人,不打女人,只打妖怪!” “哈哈——”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在上方传来,有人调侃柳向上,“向上哥,你以为是孙悟空,能三打白骨精?少来这套了。” 有人吵了起来,“还别说,这地方以前真是一处乱葬坟……”“你少宣传封建迷信那一套。”“啥叫我宣传?我是就事论事。”“乱葬坟不就跟那白骨精联系一处么?你肯定是要宣传封建迷信!” 柳向上见上边闹闹哄哄的,自个在这臭烘烘的地儿待着,挺烦的。 柳向上低下头,打量着怀里不哭不闹的小孩,想着刚刚小孩扔了一头老鼠,他拿起小女孩的手看了一眼,白白嫩嫩的小手没有被咬伤的痕迹,柳向上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小女孩脸颊肉,逗她笑,庄单花也不笑,就是静静地看着柳向上;庄单花只是觉得,柳向上的皮相跟何永强有七八分的相似,要不是这么一番盯着,她竟然都快要忘了何永强了。 “别怕啊,叔叔这就带你上去!”柳向上温声哄道。 庄单花点了点头。 柳向上被逗笑了,“你还能听得懂,挺机灵的一个小丫头的啊。” “向上哥,你还笑得出来,里头臭不臭啊?” “你下来试试!”柳向上翻了翻白眼,忍住了脾气,才没有伸手拽那瞎比比的一伙人下来熏熏味道。 一番折腾,总算把柳向上跟女娃娃弄上来。 至于底下的一对痛得不断卖惨叫喊的夫妇,一众人决定留给警察来收拾。 “这小孩怎么不哭不闹?”一个农妇凑上前,旋即歪过头,对庄宝妹道,“你回去给抱去给神婆瞧瞧,别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柳向上瞅了一眼那农妇,无奈地摇了摇头,太迷信了。 庄宝妹把庄单花接过手,不嫌弃庄单花一身恶臭,搂入怀里,就用脸颊贴着庄单花的脸颊,低低地啜泣着,“宝宝,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啊。” 柳向上走回何老爷子身边,笑着跟何老爷子道:“那小女娃娃用一只老鼠救了我一命,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第十章 福缘也或是孽缘 “谁家的?”何老爷子问了这么一句。 “庄孟三儿媳妇。”同辈的五个老爷子认了一番庄宝妹,声音混杂着,隐约只能听着这么一句回答。 “爷爷,我想瞧一眼小丫头。” “去吧。” 一伙老爷子瞅着小男童走路还在滴水,小男童觉得裤腿沉甸甸的,停下一拧,拧落了一串水,哗哗啦啦的落在地上,一伙老爷子看着小男童冷得皮肤都泛白了,顿有一种深有体会的彻骨的寒冷袭来,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七嘴八舌对着何老爷子猛夸小男童早慧机敏。 何老爷子眯起眼缝儿,呵呵的笑了道:“他爸妈都是当兵的,孩子从小就在驻扎部队的地方附近上学玩耍,胆子倒是有点,早慧机敏就谈不上咯~就是一个野猴子,搅得家里一团闹哄哄的,也就他那个当教师的外婆才受得了这皮猴子的顽劣。我跟他奶奶,他爸妈,逮着了他犯错,皮带棍子一样不少,每回都能把他打得到处乱窜,真是一个野猴子。” 一伙老爷子们谈及后辈管教问题都有各自心得能感慨,壮年的七个中年男人也被话题吸引去了注意力,三个年纪轻的小伙子瞅见自家爷爷跟爸爸围着笑呵呵的听取别家“揍骂经验”,头皮一阵阵的发麻,特别还是听到自家爷爷跟爸爸当众提及过往那些糗事,年纪轻的小伙们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只想找个地洞钻起来。 “阿姨,小丫头替我挡了灾,能让我看看小丫头长什么样子吗?以后有机会,我就找她报恩。” 在何老爷子口中化身成顽劣不堪不怕打不怕骂的野猴子,这个时候走到庄宝妹的身旁,小手轻轻扯了扯庄宝妹的衣角,跟她打商量道。 庄宝妹不由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小男童,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家境很殷实那种养出来的高个壮小子,模样生得很端正,眉毛浓黑两道刷过,眉尾长过眼角收尾,一双单眼皮眼睛分明生得不大,但因为眼瞳黑显得传神,有点像庙门前绘画的门神,目如星辰,看起来很显正直。 庄宝妹蹲下身,将怀里的庄单花暴露在小男童眼前。 小男童凑近看了两眼,又退后,远距离的看了一眼,又凑近侧边看了一眼,小男童一脸很苦恼的模样。 “小强是怎么回事?”何老爷子瞅见了,不悦地皱着川字纹,喝问道。 “我觉得这个小丫头眼熟,”小男童道,“可是我怎么瞧她,我都觉得从来没见过。” “上辈子一定有缘分。”有农妇笑着出声道。 “那我长大以后,就讨这个小丫头当老婆。”小男童认真地说道。 一众人都一呆,旋即哈哈笑出声。 五个同辈的老爷子七嘴八舌地调侃何老爷子:“这么小的孩子都怕讨不着老婆了?是不是你老何跟他耳边叨叨,以前年轻当了四十年光棍才讨着老婆暖炕啊?”“赶紧去跟老庄订一门娃娃亲,别寒了这小子一颗心啊。”“老何,这事你得同意啊,我好些年没吃喜糖了,家人老怕我身体挨不住甜;这次你可得多订一些大白兔奶糖跟花生酥糖。” 何老爷子被一众人拾掇得也有些心动…… “这事再说吧。”何老爷子板着脸,惯会装相,“小强,你跟你大舅一块回家先换套衣服,今天要是着凉了,我让你奶奶给你一顿板子试试滋味!” 柳向上走上前,抱起小男童抗在肩膀上,让小男童骑着他肩头,逆着风快步地跑了,还发出一阵吆喝声,“冲啊——”小男童也吆喝,“冲啊——”路边几户人家拴住的几条狗子,一阵激动地狂吠,“汪汪——” 一路热闹过去,直至拐进小巷道里,消失不见。 “这个大舅子也没个正经样儿!”何老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话语里分明是几分宠溺纵容。 …… 热闹声逐渐消散了。 庄单花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只装着热水的盆子里,水温热度适中,庄单花被湿淋淋的裹在一张大毛巾里擦拭干净,又穿上了衣服裤子,一层层的叠加装得厚实,庄单花就觉得自个身子胖墩墩的,也暖烘烘的。庄单花侧过头,看到了三楼想接连的阳台,彼此隔开的是一场滑动的玻璃实木门,外边的阳台是回形户型的,没有防盗的铁栏,能远远地瞥见更远一方的蓝天白云,这时候村子里高楼大厦还很少,富起来能建高楼别墅的人家屈指可数,多数还是住着砖瓦老房屋。像是大伯庄冬这样的人家,出入在村子里,背后都是竖大拇指夸赞羡慕的邻里乡亲;逢年过节,总会有很多人借着送礼巴结,想让庄冬搭把手把人接去国外跟着发点小财。 庄宝妹收拾好了厕所的卫生,这才走出来把放在沙发上的庄单花抱了起来,一同走到了玻璃门外的阳台,高处往下俯瞰,把四周围的村子景象尽收眼底,能望见老房子通往这边新房子的一条小道,那老太太庄巧在二儿媳梁霞以及身后三个萝卜丁高矮的女娃娃的陪同下,气势汹汹地往这边新房子赶来。 庄宝妹心头发紧。 手上也下意识地使了劲,紧紧地搂抱着看不到那端“凶相”的庄单花。 多了不多时。 庄巧亮了那一把尖锐嗓子,“开门!” 庄宝妹硬着头皮离开了阳台到了三楼的厅里,抱着庄单花,一时不知道该把她藏到房里保护着,还是抱下去接受未知的凶险。 “庄宝妹,你还不快点下来开门!”老太太破口大骂,“背地里勾搭公公,婊子都不如的脏东西——” 庄宝妹的脚下一顿,脸色刷的苍白一片,从心窝子凉到身体表层不由地跟着发抖起来,牙关子咬的紧紧地,过了很久,身体才像是恢复了温度,恢复了知觉,缓步继续拾级而下。二楼传来了更匆忙的脚步声,庄宝妹走到二楼的时候,看到老爷子庄孟一抹背影匆匆的下楼,能感到老爷子庄孟愤怒的紧绷着身体,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庄宝妹抱着庄单花走到一楼,从大厅走出去,绕过了方形宽敞的庭院,在大门口两边,左边是一口井,可以洗菜洗衣,右边是一堵墙,阻隔了外头花圃里种植的三大棵龙眼树,因为粪池在那的缘故,三大棵龙眼树长得特别高大;但赶上这时候的大冬天,树上叶子凋零了一大半,才显得有点秃。 大铁门最边上的一堵小门被打开,可以容纳两人进出的宽度,这时候,庄孟老年壮的臃肿身体就堵在门边,庄巧又说了几句粗鲁的脏话,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声,接下来便是一阵撒泼似的哭闹,庄宝妹抱着庄单花站在庄孟后方大概十步远的距离,能透过缝隙看到老太太庄巧撒泼打滚的无赖样子。 老太太庄巧一个打滚,眼角余光掠到了庄宝妹,老太太庄巧见四周围陆陆续续有邻居围过来,站在她这一边立场或是劝她不要哭,或是劝庄孟过去道个歉,老太太庄巧吸了吸鼻子,在二儿媳梁霞的搀扶下站起身,痛骂道:“公公儿媳怎么能搞到一块去?你们猪狗不如……” 老爷子庄孟又一次被骂的崩了脸,冲上去要揍一顿老太太庄巧,给两男三女给拦下了,庄孟百口莫辩,喘着粗气憋红了脸,大声吼道:“庄巧,我什么时候干过龌龊事了?庄巧,你是不是个疯婆子?我怎么会娶了你进门,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庄巧怼道:“你年轻那会就恨不得我死了算了,好跟你外头认识的女人结婚吧?可我这人福大命大,死不了,我庄巧还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没一个夭折的,我对公婆也算是尽孝道了吧?你庄孟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娶了我,哪里就倒了八辈子霉?你睡了我那么多次,我给你生了这么多子女,你还回过头问我是不是疯婆子?庄孟,你跟我说说,你哪个子女有长残的?你跟我说说,我穿着打扮哪点有像疯婆子的?” 庄孟龇牙咧嘴,眉头川字纹挤得更深,大怒咆哮道:“你别跟我提过去!你庄巧提起过去,我就恨不得把你杀了——” 庄巧吓得瘪了嘴。 梁霞轻声道:“婆婆,是不是弟妹长得像公公以前情人的模样啊?” 庄巧一下子直起腰杆,“是咯!我就说这庄孟有两个儿媳妇在家里,怎么就偏偏只对三儿媳妇好,只让三儿媳妇到新家里住着?这下我可想起来了,你庄孟当年外头看上的女人,就跟这三儿媳妇长得一模一样!” 庄孟气得脸憋红了,再一次愤怒大吼道:“庄巧,你疯了!你真是疯得不可理喻了!胡叶长什么样?你能知道?那也是我在部队驻地的事情,你能长了对千里眼了?” 庄巧往一边啐了一口,“你心里没鬼,你瞎嚷嚷什么?我难道没有的事情能给你说有了?” 第十一章 前生缘今生怨 庄宝妹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迎着门外边簇拥着老爷子庄孟跟老太太庄巧的一众男男女女猜忌目光,庄宝妹哽了一声,犹带着哭腔的鼻音,大声地喊话道:“我庄宝妹清清白白做人,从小到大也没有跟外边男人勾肩搭背过。我庄宝妹敢指着天,对天发毒誓,要是跟公公有半点不轨行迹,就让我立刻被雷公电母劈死掉!” 一众男男女女目光中的猜忌尽褪,帮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义务充当着和事佬,帮着公公婆婆儿媳三方在他们三方各自的立场,帮着都说了几句好话劝慰。 很快,在众人好意劝说下,三人表面上都恢复了往日的和气,心里各自都生了一股难以平缓的怨愤。 “三儿媳妇啊,老房子也修缮好了。”老太太庄巧用一把尖酸刻薄的语气冷哼道,“你赶紧从新房子搬出来,别跟你公公住在一处,老是惹来闲话,你面子不好过,我一把年纪了,面子更不过好!” 闻言,庄宝妹呼吸霎时间乱了。 她紧绷着身体,手心里痒痒的,很想冲上前两步,给这老太太扇几耳光! 庄宝妹重重地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里滔天的怒火在燃烧,愤怒吼道:“老太太,你做人说话别太过分了!人在做天在看!” “啊-啊!”臭老头婆!庄单花也愤怒地喊话咒骂道! 一众男男女女看向庄单花稚嫩的小脸,唏嘘这么小的孩子,都能替大人撑腰,只可惜是个不值钱的女娃娃。说起来,这一家子矛盾最深的根源,还是因为这个庄秋媳妇生了一个女娃娃,在一大家子之中的家庭地位瞬间拉低了一个层次;如果生个男娃娃,这女人在家庭之中的地位就还稍微有些尊严…… 提及生男生女的事,村里的人知道得太多了,某某家因为连着生了几个女孩,家里供养不起,又怕送给人去养孩子以后长大会埋怨,索性就给活生生的埋到海边一片林子挖出的地坑里去填埋起来了;某某家因为算命先生算出是女娃娃,逼着七个月大肚子的孕妇去流产,结果流出一个男娃娃…… 村子里消息闭塞,都是拿别人家的烦心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话料来打发时间的。 梁霞的眼睛很专注地盯着庄单花,然后悄悄拉了拉老太太庄巧的蓝布袖子,“婆婆,你瞅瞅那个女娃娃,眼神邪不邪门?我瞧了她好一会儿了,都像是要把你给吃了呢——” 老太太庄巧心头一凛,忙举目望去。 小女娃娃的眼睛黑白分明,两边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知道吃什么胖墩墩的模样。肯定是这几日,老爷子庄孟把私房钱偷着给三儿媳妇了! 瞧一眼那注定是赔钱货的小女娃娃,老太太庄巧心底就窜出一团团火苗子,小女娃子盯着她,老太太庄巧也瞪着小女娃子。 “呜呜-” 小女娃忽然就放声哭了起来。 一小手握拳擦着眼泪,一小手伸出一根小手指指着老太太庄巧,然后委委屈屈的瘪着小嘴,小脸趴伏在庄宝妹颈窝里,时不时地发出哭声,奶声奶气的音量控制的不高,时断时续的哽咽声—— 这种哭声,很快激起了一帮长辈们的侠义心肠。 “庄老太太,当奶奶的也没你这么不讲究的,你这小孙女胆怯,你别总瞪着孩子了;瞧孩子现在哭成这样,晚上指定要做噩梦了。”一个性格直来直去的婶子,牵着手边的小孙女,不满地劝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瞪她了?” “我这眼里瞧见你瞪她了,难道还有假话吗?” 边上的几个牌友赶紧拉住了劝,“李婶子,你少说两句。”“李婶子,你这刀子嘴吓人哟,平常我们一帮人就被你这刀子嘴呛得脸面丢了一地,你不说话能省一堆的麻烦事!”“他们家不吵嘴了,你这一开口,没准得打头破血流了,回头赖着你男人叫赔钱,你可别哭啊!” 李婶子死咬着下唇,哼了一声,牵着小孙女走远了,隐隐约约还飘来一句,“自个不都是女娃娃长成人的么?瞧着那老太婆自轻自贱的样子,我就来火!” “奶奶别说啦~”小孙女轻声道。 再没有那二人的声音传过来。 老太太瞪着那二人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不见。 “那是哪家的?瞧着那么面生?”老太太庄巧愤愤道。 “何老爷子家知道不?李婶子是何老爷子的儿女亲家,听说是个教师,教书本的知识那是一套一套的,我孙子就跟着她念书的,教得可好了!” “儿女亲家来干啥?”老太太庄巧就想逮着一句不好的,好揪着小辫子,当着众人把李婶子骂个痛快。 “大后天,何老爷子就要过六十五大寿。” 老太太庄巧冷笑:“我瞧着这六十五大寿可不好过哦!” 一众来劝架的男女老少,这时候脸色都有些难堪下来。有些话随便说不得。本来别人六十五大寿欢欢喜喜的筹办着,也没有来到面前招罪老太太庄巧什么,这老太太庄巧的一句话瞬间就很不得人心了! 站了数十个人的道上,这时候都没人出声,只有边上花圃里种的三棵大龙眼树,让远方的寒风穿过院墙刮动,抖落了一大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庄孟鼻孔哼了一声气,道:“庄巧啊,你做人也积点口福吧!” 庄巧瘪了嘴,这时候也自知理亏,识趣的不说话。 梁霞嫌恶地半眯起一道眼缝,略侧着身体,轻声轻语的提了一句,“弟妹怀里抱着那个孩子,我瞧着跟婆婆你呀,怕是上辈子积蓄了大仇恨呢!” 老太太庄巧猛地抬起下颌,再度恶狠狠地瞪视着庄单花的后背。 这时候已经没有孩子哭声了,庄单花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昏昏沉沉的很容易就陷入深沉的睡眠中,等她每回醒来,连她自个都没有察觉,关于前世的记忆被一点点的蚕食了去…… “真是生了个扫把星!”老太太怨毒的骂道。 第十二章 一个坑里一只猫 庄宝妹抱着昏睡的庄单花,落寞的走在前边,后边跟着一对指桑骂槐的婆媳。 一条大路上今日行人少,原是可以一忍再忍的,但不知道那对婆媳许多脏话中“学人勾搭公公”“赔钱货送给村头的庄疯子当童养媳”“生不出男的,屁股扁扁的只能生赔钱货的命”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踩中了庄宝妹的底线,庄宝妹红起眼睛,怒视着老太太庄巧跟她二媳妇梁霞。 那三个女娃娃还跟着梁霞身后或是手边。 “嗬哟,跟我瞪起眼睛来了?”庄巧抄手环在胸脯前抱着,停住脚步不走,用一种讽刺的笑容,目光凉凉的盯着庄宝妹,“上回大儿媳妇跟我瞪了一回眼睛,回去就让我大儿子打了一巴掌,你今天是不是也想讨打?” 梁霞翘起嘴皮子笑,静静立在一边,护着她的三个女娃娃,还不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提了一句:“这次庄秋出事,就是因为弟妹锁着门不肯让人进。” 老太太庄巧咬了咬牙关。 “还牵累了婆婆一块受罪。真是造孽哟。” 梁霞叹气,“娶来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妹。三天两头就惹怒庄秋。我跟庄夏结婚这么久,生了这么多的孩子,我有哪回敢惹怒庄夏?” 老太太眼底透出冷厉寒霜。 薄薄的嘴皮子动了动,张口就是一串子冷言冷语恐吓道:“庄宝妹,你给我等着!我回头让我三儿子来收拾你!还有你抱着的那个赔钱货!” 老太太一甩手,一扭一扭,像是扭秧歌儿,姿态怪里怪气的往前大踏步走了。 梁霞噗嗤一笑,压低了声音,“这老太婆去哪学的这走路法子?就跟拐着两根拐杖都撑不住一样。我瞧着难受啊——” 梁霞瞅着面色发沉的庄宝妹,“弟妹,你说是不是啊?这老太婆,实在招人恨!” 庄宝妹扭开头,不搭理梁霞。 “好心教你发泄心里头怒火的方法,你还不肯跟我学。”梁霞摇了摇头,“算了吧,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梁霞瞅了一眼庄宝妹,见她真不搭理人,实在无趣,就带着三个女娃娃跟上那前头扭秧歌儿的老太太。 等到婆媳两人都走了。 “呼——”过度紧绷着身体,已经发起抖的庄宝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察觉到一旁有细碎响声,庄宝妹侧过身,目光望了过去,看到了正在扒拉着一堆草屑的眼熟男子,那男子很快手里拎出一只很小的奶猫崽,那奶猫崽原本是陷在草屑堆里的一个坑里出不来,一只奶奶的喵叫,那男子是听不过耳了,趴伏在地上,把它给拎出来的。 一只纯白的小奶猫崽。 庄宝妹瞅着他,就想起人贩子见到的那一面,男子跳入坑里救了她的孩子。 “想要养猫崽吗?”柳向上眯起眼缝笑,一口的整齐白齿,他手里拎着的猫崽是一只花色纹的猫崽,很可爱,也很可怜。 庄宝妹直摇头,“我不养。你送别人吧。” 柳向上道:“我还以为你盯着我看,是想要这只猫崽子。” “刚刚的事情,你都没听到吗?”庄宝妹有些拘谨地问道。 “我顾着捞猫崽了,错过了什么事吗?”柳向上一脸很无辜,眨了眨大眼睛,皮相生得好,身上透出来的气质也因为二十五岁的年龄显得成熟稳重。 “没什么——”庄宝妹反而轻松了下来。 柳向上眼底掠过一道笑意。 “你家女娃娃很聪明,我很喜欢她,我家里人也很喜欢她,都在商量着要跟你家的女娃娃定一门娃娃亲。”柳向上也不嫌奶猫崽脏,抱在怀里,撸着猫崽子的头顶,粗粝的掌心就怕把猫崽子的毛撸秃了,放得力道稍轻了几分。 “是吗?”庄宝妹眼底藏了笑意,温和的垂目,看向怀里静静熟睡着的小婴孩,都说女娃娃不值钱,可她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庄宝妹爱她,“宝宝能被你们喜欢,我感到很开心。” 柳向上走到近处。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 她年龄看起来比他小了几岁,皮肤水嫩的都能掐出水似的润白。 村里的人,大多都是十来岁二十岁左右就嫁人了。 柳向上好奇心很重:“冒昧的问一句,你几岁结的婚?” 庄宝妹有些呆,眨了眨眼睛,对视上柳向上那双目光含笑的注视着,怀里还滑稽的抱着一只喵喵叫的人心酥软的小奶猫,庄宝妹轻声道:“十九岁。” “唔,可真小的年龄。”柳向上感慨道。 这要是晚一点该多好? 他喜欢,说话轻柔的,模样水灵的,皮肤白皙的,站在身边矮小的,给人很大保护欲望的那种类型,面前这一位怀抱小女娃的少妇,无疑都符合要求,就是嫁人了。 柳向上低下头,看着怀里喵喵叫的奶猫,“你跟我同命相怜,都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以后我养你啊,猫弟。” “喵喵~” 柳向上眼底藏了笑意,抬眸注视着庄宝妹,“这猫崽跟你家孩子一样聪明。” 庄宝妹很想张口提醒柳向上,猫是猫,人是人,柳向上的笑容太过温暖,庄宝妹一时间想说的话都没有狠下心说出口,害怕无形中伤害到柳向上。 “这一带最近不太平吧,我送你回家。”柳向上主动说道。 庄宝妹立刻摇头,“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婆婆庄巧那种人,逮着了这一幕,指不定还要怎么嘲弄她跟她的孩子一番。 庄宝妹是真的害怕了。 庄宝妹走在前边。 柳向上不放心,一路远远地护送着。 其实嘛,刚刚那三人吵吵闹闹的声音,柳向上都听见了,他就是去小卖部买一瓶酒喝,解解乏,这碰上别家的烦心事,总不能傻愣愣的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吧?柳向上对庄宝妹怀里的小女娃娃印象不错,也就没有直接走人。 还想了法子,说了几句逗庄宝妹露出笑容的话。 女人嘛,就是用来哄着她开心的,把女人惹怒的,基本都可以归类人渣。 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女人容易吗? 不容易。 第十三章 命定之数或许改得了 老房子二楼那陷阱洞已经被填补上了。 庄宝妹踩上去,每一步实地都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怀里的庄单花睡着了,庄宝妹将她搁在角落靠墙的一排沙发上,中间容易塌陷,角落应该是不容易塌陷的。庄宝妹想着,手上松了庄单花在沙发上,她立在一旁看了足有两分钟,确实没有再轰然下塌陷,庄宝妹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从床上抱来被子,盖在了庄单花身上。 庄宝妹走过去,一笼一笼箱子的开始寻一遍,查看物品是否有遗失掉的。 庄宝妹翻找到所有的证件,也找到了上回被她细心藏起来的三张涂鸦画。 “啊-啊-”庄单花嗷嗷叫。 庄宝妹直起身,离开了打开的一箱笼,快步走到了庄单花边上,将庄单花从沉甸甸的被子之中挖了出来,抱入了怀里,坐到了一旁的木板床床沿边,将庄单花搁置在她腿上,拿着上回庄单花所做的三张涂鸦画给庄单花瞧,“宝宝,这三张画还记得吗?” 庄单花怔怔的瞧着三张“涂鸦画”,脑壳嗡嗡地震响。 庄单花对那三张涂鸦画有印象,但是对画里的内容,已经忘掉了一大半。 “宝儿!” 楼下传来一阵叫声。 “你在不在家啊,宝儿?” 同一道声音又度响了起来。 庄宝妹一喜,随手将三张涂鸦画扔在床上,抱着庄单花快步朝外走去了。 “大姐!” 庄宝妹咧嘴笑得憨傻,抱着怀里的庄单花,快步地三步并做两步下了楼梯,跑到了晒得黑黝黝的庄慧面前。庄慧比庄宝妹大十岁,嫁到别的村有七年之久了,常年干农活练得身强体壮,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如今是很少回娘家,更别提是特地来这个偏僻的村子看望庄宝妹了。 很小的时候,父母忙着生产队里派发下来的任务活,幺女庄宝妹就是由长姐庄慧带大的。 两姐妹感情很深厚,庄宝妹眼里,长姐庄慧是半个妈妈。 庄慧心里疼惜,抬手抚摸庄宝妹凹陷的尖脸颊,“瘦了,这么瘦成这副样子了?” 庄宝妹连带着怀里的孩子,一起扎入庄慧的怀中,撒娇道:“大姐,我在这里,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庄慧拍拍庄宝妹的后背,安抚道:“宝儿,嫁人都是这么一回事,哪个女人日子能过得开心?” 庄宝妹离开了庄慧的怀抱,瘪着嘴,一脸不掩饰的烦闷娇气,凝视着庄慧已经浮上死气沉沉的眼眸,在庄宝妹眼里,庄慧一如从前的慈爱面容,庄宝妹忍不住诉苦道:“大姐,上回妈拎了一只老母鸡过来,她们宰杀熬了鸡汤,给我端来的鸡肉是没熟的。” 咚。 大门口一把扁担被人猛地砸在了地上。 挑两桶水回来的老太太庄巧,正巧就听到堂屋传出来的诉苦声。 扁担在地上弹跳,重重地响声,惊扰了堂屋内的交谈的二姐妹。 老太太庄巧冲了进来,双手掐着腰,一脸吃人的泛青面色,怒吼道:“都是一锅炖出来的鸡肉,你吃都吃了,还说啥?我一个当婆婆的人,还要给你这个儿媳妇杀老母鸡,给你炖鸡汤,你可真是够大面子的啊!要不是今日让我逮着了,还不知道你是背后说三道四的婆娘!” 庄宝妹脸色发红,脑门太阳穴突突的窜跳,身体气得发僵! 庄慧脸色发白,撒了手,忙走向了老太太庄巧,求饶道:“亲家母,我妹子年纪小,说话也没啥坏心眼,你别跟她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老太太庄巧声音尖锐,“小孩子?她还小孩子?我呸——都生了女娃娃了,还配让我当小孩子看待吗?” “大姐!”庄宝妹上前拉庄慧的手,道,“她就是纯心跟我过不去的!你跟她说再多的好话,她也不会给我好脸子。大姐,你是不知道,她今天还放话,说让庄秋回来打我一顿呢!” 庄慧眉头拧结呈八字纹,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中,燃烧起两团嗜人骨肉的怒火。只是这一波怒火还没让庄慧发作,老太太庄巧就先服了软,声音软了下来,温和道:“我这也是在气头上,说几句难听的话泄泻心里头的怒火,也没真的跟这个媳妇过不去。” 庄慧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老太太庄巧道:“这一大家子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庄慧叹了一口气,眼珠转动望了一眼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庄宝妹,庄慧走到一旁,将她这趟过来带的上门礼递了一袋给老太太庄巧,“这家铺子的黑芝麻糯米糕味道很不错,我就给亲家母带过来一包,以后忙农活来不及吃饭,也可以把这个在水里烫一烫,混成一碗米糊喝,容易饱肚。” 老太太庄巧接过一包红纸包着的糯米糕,眯着眼缝儿笑,镶嵌的三颗银牙格外闪亮,“太客气了。” 庄慧道:“我家宝儿不懂事,亲家母大人有大量。以后宝儿犯了错,你使人来知会我们娘家人一声,我替你教训我家宝儿。” 老太太庄巧笑着点头,“她乖得很。” 庄慧笑了笑,没有接茬。 老太太庄巧上楼,把庄慧给她的一包十小块装的糯米糕给藏到柜子里,锁了起来。 楼下。 庄宝妹抱着庄单花,坐在条凳上,面露茫然。 庄慧走向庄宝妹,伸手捏了捏庄宝妹的脸颊,挨着庄宝妹身侧坐下,这一回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丫头,以后是要一辈子在这个家待着的,你跟她闹,还不得被她压制的死死的?” 庄宝妹咬着下唇,眼睛里透出不服气的倔强,声音硬邦邦的道:“她上回就是故意给我没熟的鸡肉吃的,我都听到楼下他们一大家子吃鸡肉,还夸那鸡肉炖得够烂,我听那声音还就是她大声说的!” 庄慧道:“那你还能如何?新嫁妇哪个不是被婆婆压得死死的?” 庄宝妹轻轻道:“庄秋还用枕头捂着我,差点让我闷死了。” 庄慧犹疑,盯着庄宝妹苍白的脸庞半晌,瞧不出异色,可这事太匪夷所思了,庄慧一点也不相信,伸手拍了拍庄宝妹的肩膀,“宝儿,这种话别瞎说!传出去叫人笑话,还以为是真的呢!” 庄宝妹颓然的闭上眼睛,闷闷地道:“嗯。” “啊-啊-”大姨,是真的!她就是目击证人! 庄单花愤怒地发出声音,最后都变成了嗷嗷叫声,根本发不出声音。 庄单花似乎只能随着人生的轨迹,一步一步地慢慢的成长起来,急躁不得,人这一生得失或许皆有命定之数…… 第十四章 一个名字半生命定 庄慧一把将庄单花搂抱过来,怀里的庄单花还在试图比划着解释,庄慧只当庄单花调皮闹腾,就站起身,抱着庄单花掂着来回踱步。 庄慧问:“叫什么名字来着?” 庄单花忍不住在心底翻了翻白眼,是不是真的血亲?也能这么不上心。 庄宝妹站起身,从庄慧怀里把孩子接回怀里,“她大名庄单花,小名单单。” 庄慧道:“庄单花,单花这名字是不是不大好?有没有让人给测测?” 庄宝妹深吸一口气,忍下了心里上涌的厌恶感,幽怨道:“就一个名字,哪里能那么多的迷信?好的坏的,这个名字也是庄秋给取的!他一天到晚捧着书,说是高中文凭,文化可高着呢,我能说得了他一句不好听的话吗?” 庄单花忽然想起来,有个眉宇间有颗红痣的算命老先生跟她讲过,单看你这个名字,老夫就知道你是孤独命,婚姻碰不着好的,亲人也都靠不住,朋友都是狐朋狗友的多…… 庄单花不由地叹口气,“诶。” 这一世,难道命里的一切,就从一个名字里就猜透出大半生的命数了吗?老祖宗留下的智慧固然是神秘莫测的,但这一生被框框架架约束住的感觉,比死了还叫人难受。 庄单花有些悲伤,她小婴孩的模样,没有人能体会她的苦楚。 庄单花喃喃低语道:“地藏菩萨摩诃萨,你为什么不显形,为什么不当面告诉我,怎样才能熬过苦厄折磨。我不想被命运框住。地藏菩萨摩诃萨,你出现吧,告诉我如何走,才能把一生都过得幸福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我怕了,我不想再如同从前一般,越走越错……越走越错……” 庄单花发出的音,都成了一串“啊-啊-”嗷叫。 庄单花心灵承受的痛苦,并未因为这一位虚无的地藏菩萨而真正的减轻。 但奇异的便是,心中知道了这个地藏菩萨拥有慈悲的力量,庄单花心中迷茫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将心中的苦楚向地藏菩萨诉说。 这买彩票中奖的几率都那么低,也会有人中奖一朝成为百万富翁,万一世上真有菩萨,倾述得到了怜悯,她也似乎并不亏;就算倾述得不到怜悯,庄单花也像是找到了最好的倾述对象,让无处安放冷得冒寒气的一颗心,有一方净土暂时安放着,暂时驱一驱凉意。 庄慧凑到庄宝妹近前,拧着眉头,凝重的注视着庄宝妹抱在怀里的庄单花的小脸,以及她一张一合的小嘴,庄慧狐疑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啊啊叫个不停的。” 庄宝妹垂着眼,喃喃落寞道:“单单没事。” 庄慧瞅着庄宝妹,温声劝道:“宝儿,你也别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嫁到他们家里了,日子就好好的跟人过下去。妈那一辈人都是讲究一个先苦后甜,我们这一辈人,再苦也苦不过妈那一辈人。” 庄宝妹鼻尖发酸,咬着下唇,眼眶里的泪水溢满,哗啦啦的顺着脸颊滚滚流淌出来。 “大姐,你帮我抱着孩子一会。”庄宝妹吸了吸鼻子,说道。 庄慧就将孩子接过手,抱入怀里。 庄宝妹松了手,快步跑上了二楼,将门一关一锁,被子盖到头上,放低声哭了起来…… 庄慧抱着怀里显得呆愣愣的庄单花,站了一会儿,就抱着庄单花坐到条凳上。 庄慧粗粝的指腹,刮了刮庄单花细腻的脸蛋,因为大冬天的,孩子脸颊上冻裂的红红的,起了薄薄的干皮,一点护肤霜都没有擦,庄慧从兜里摸出一小铁盖子,将对扣的铁盖子打开,一半的铁盖子内盛了蛇油膏,庄慧抠了一点出来涂抹在庄单花的脸蛋上,一边涂,一边道:“宝宝,瞧你这下巴厚厚的长得有福相,怎么就不是个男娃娃。” 庄单花索性把眼睛一闭,不想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有一串脚步声,在大门外边传了进来。 庄慧抱着庄单花站起身,“庄秋回来了?” 庄秋愣了下,收敛了脸上的怒容暴躁,勉强挤出一抹温和的笑脸,“大姐,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庄慧笑了笑,坦白道:“我宝儿生了个娃娃,我过来瞧瞧也能放心。上次因为要服侍婆母,这几天婆母的病好了,我心里踏实下来,想在你们这里做客待一宿,陪陪我家宝儿说说话。” 庄秋木讷地点点头,“也行。” 老太太庄巧从楼上下来,嘴角还沾着些许糕点屑,脸上的表情已经全然变了,变得冷漠极了,“这可不行!我们家里小,屋子不够住人了!你要是在这里待着,我儿子庄秋要上哪里去睡觉?” 庄慧脸上的笑容就僵愣住了,瞧那边妹夫庄秋没有开口的意思,庄慧自我解围道:“那……那我晚一点回去吧……上娘家睡一晚也行,娘家离这边村子也近,走一两个小时就到了。” 老太太庄巧重重点头,“嗯。” 庄慧一脸尴尬地表情。 庄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妈妈庄巧,想要说什么,被老太太庄巧一抹冷眼瞪了回来,庄秋噤声。 老太太庄巧走到庄慧面前,瞅了一眼外边天色,不客气道:“这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们一家子人太多了,一人一口都不够饱肚子,也就不留你吃饭了。你现在赶紧回你娘家,还能在天黑前赶到娘家睡一觉;要是耽搁久了,一个女人这黑灯瞎火的走,我心里也不放心。” 庄慧生平从未有过这么难堪的一瞬。 怒火蹭蹭的往上涌。 孩子被老太太庄巧接过手抱到怀里,庄慧气呼呼地拎起带来的手提袋就往外走,心里还念叨着,这种地方,下次再也不来了! 走了一段路,庄慧忽然冷静下来,想起这是她妹夫的家,她被激怒的都忘了跟自家宝儿告别一句。 庄慧站在低矮的院墙外边,旁边有一株仙人掌,她瞅了一眼那大门的方向,又瞅了一眼仙人掌,实在放不下颜面再回去,庄慧迈开步子就往娘家的方向走。 等庄慧彻底消失了踪迹。 老太太庄巧就抱着小婴孩快步走向猪圈,然后,直接把小婴孩丢进喂猪的那一凹槽。 庄秋傻眼了,“妈,那是我女儿。” 老太太庄巧道:“就一个赔钱货,养大了要花不少钱,这事你别管了!” 庄秋不敢动了,静静地眺望着那边围起来的猪圈,猪发出粗笨且兴奋的叫声,庄秋感到不寒而栗,因为他们家里养的两头猪吃东西都特别地凶,还不挑食…… 第十五章 人间处处存恩怨 庄宝妹哭着哭着,忽然感觉一阵心神不宁,第一念头就掠过了庄单花…… 庄宝妹擦干了眼泪,下楼来,第一眼没有瞧见大姐庄慧,而是看到大门口庄秋的背影,庄宝妹心跳陡然停了一拍,她听到一声婴儿凄厉的喊声,庄宝妹认得那道声音,是庄单花。 紧跟着婴儿哭喊声的,是两头母猪粗笨的叫声。 庄宝妹猛地冲下来,也不问谁,就像是有一种心灵感应牵引着她,就这么跑到了猪圈木栏栅外边,庄宝妹看到了让她心碎的画面,两头母猪在拱着包裹的厚厚的婴孩,那婴孩背对着她,背对着两头母猪,看不清伤势,庄宝妹顾不得一阵阵恶臭味扑鼻,冲进了猪圈,用脚去踹那两头皮糙肉厚的猪。 “欸,你可悠着点哟,这两头猪养大可花了我不少功夫!比你生得那赔钱货值钱多了!”老太太庄巧着急道,“你要是把我两头猪怎么着了,我就让庄秋跟你离婚,把你给休了!” 庄秋走上前,搀扶激动的老太太,猪圈的恶臭让他鼻子皱了皱,他眼睛还时不时的瞥一眼那被两头猪围攻着的一团小身体,忍不住就开口了,“妈,一条生命啊!” “闭嘴!”老太太庄巧瞪着庄秋,“我都是为你着想,你以为当妈的还能害自己的儿子吗?一个赔钱货养大得花多少钱,你有没有仔细算过?吃喝拉撒这些事就得花上不少钱,读书、生病、嫁妆,数数哪样不是钱?有这笔闲钱,你自个花着存着都没人抢,还能有一大把时间精力跟媳妇一块生男孩子。” 庄秋心塞又不敢多说什么,眼瞅着媳妇在猪圈里面跟两头彪悍的猪斗法,被其中一头撞得摔到地上,一头猪饿的把庄宝妹当食物,庄宝妹手臂被咬了一口,好在大冬天穿得厚实,几层布料被嚼去,手臂上被四面的寒风刺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庄宝妹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恐怖,当即吓得哭叫着,一边还是不要命地冲撞着猪,要让猪让开路,给她把掉到凹槽里的宝宝救出来;凹槽里还有食物发酸恶臭地一些黏在凹槽壁上,孩子身上不慎沾了些,那两头猪嗅着熟悉的味道只当凹槽里的宝宝是它们的一顿餐点。 庄宝妹无论怎么踢踹推搡,皮糙肉厚的两头猪不怕疼,都以为她是来争抢食物,堵在凹槽边缘就更卖力不肯动弹了。 咬的也更凶了。 庄单花吃疼,啊啊的嗷叫。 庄宝妹没了法子,眼泪狂掉,双手绝望又无助地捶打她的心窝子,哽咽着大声呼喊道:“救我孩子啊……求求你们啦,谁能救救我的孩子啊,求求你们啊……” 一帮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本来热热闹闹的路过,彼此闲谈着,一会打牌还是下棋或是去打桌球还是去海里找乐趣,意见不统一,正在彼此说服着对方。 “向上哥,你是外来客,你说去哪?”一帮人就把决定权交给心不在焉的柳向上。 柳向上瞅了一眼那屋舍。 “瞧什么啊?”一帮人问道。 柳向上抬下巴示意那边巷子进去的第一处宅院,矮护墙边上有几株仙人掌,很多人都说仙人掌种在门口能辟邪,柳向上却是幼时贪玩深受仙人掌尖刺荼蘼,那滋味不好受。 “欸,你们有没有听到女人叫声?”柳向上好像听到耳熟的叫声,扭头问他们。 “向上哥,你是想你死去的老婆想疯了吧。哪来什么女人……欸,还真有嘿……” 柳向上白了那说话的哥们一眼,恨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下次再敢拿我亡妻瞎逼逼,我让你门牙漏风!” 柳向上迅速地朝着巷子内跑进去。 等他们一众人跑到的时候,女人已经不哭了,这回哭得却是老太太,那两头猪前一秒还发出尖锐叫声,后一秒就轰然倒地,两头猪莫名其妙的死了。 老太太庄巧哭得伤心,推开了庄秋,冲进了猪圈,就猛地去推一把抱着庄单花的庄宝妹,想从庄宝妹怀里夺过孩子,砸摔在地上泄气。庄宝妹这下却是紧紧的搂抱着庄单花,老太太庄巧就揪着庄宝妹的头发,对庄宝妹一阵打骂哭喊道:“造孽哟,你们这对贱人造孽哟!赶紧赔我两头猪,不赔我两头猪,我今天要打死你们!哎哟,心痛死我了,我的两头猪哟,我要打死你们这对贱人!” 柳向上一众人赶紧跟被动静吸引来的左邻右舍一道猛冲上去,把癫狂的老太太庄巧拉开,庄秋傻在原地,两头猪是怎么死的,他至今还有点懵。他瞅着被庄宝妹抱在怀里帽子衣服破破烂烂的,背后手臂还在渗血的小婴儿,庄秋感到不寒而栗,他从来不知道一条脆弱地可以让猪随意食用的生命力,居然也能顽强至此。 庄宝妹已经止住了哭声,红着眼睛,看着庄秋,她对这个男人实在失望透了,搂抱着孩子,就进去搬了堂屋里的一架自行车,当初娘家给的嫁妆之一,庄宝将孩子放在框里,推着自行车往外走,一众左邻右舍的大龄叔叔婶婶急忙过来劝和,七嘴八舌的声音炸在一处,实际上庄宝妹什么也没听清。 老太太庄巧那几下,砸得庄宝妹手臂上跟身上起了淤青,她哪里都疼,最疼的是心窝子。 庄宝妹从框里又抱起了不哭不闹的孩子,自个心疼的落起泪,跟一众左邻右舍的人,一众有些陌生的人,倾述道:“这是我的孩子庄单花,她小名叫单单,多乖的一个孩子,她也不吵不闹的,还是我走了一遭鬼门关里面才使劲把她拽出来的,我爱她,可是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善待我跟我的宝宝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宝宝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宝宝丢到猪圈里喂猪?我宝宝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庄宝妹只是想要人听她倾述一腔的委屈,她倔强的把眼泪往眼框里又忍回去。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庄宝妹道。 被庄宝妹搂抱在怀里的庄单花心生无限惆怅:从前觉得没有恩,如今重来,才发现处处都是恩。 来这世上一趟,可真是不容易;生而为人,也不容易;平安长大,更不容易。 人世间,竟处处都是恩情冷暖。 第十六章 善恶逐境而生 庄宝妹的一番泣血苦诉,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左邻右舍还是一味的劝和。 古语常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他们都想争当这个“善人”。 左邻右舍多是历经一番苦难的长辈,大道理一套一套,末了,还要来几回道德施压,将庄宝妹一颗心压得死死的,庄宝妹心中的怨更浓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怨恨何人,是怨恨这些多事的邻里,还是怨恨闹事的老太太庄巧,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孩子她爸庄秋。 庄宝妹有些无助地紧紧地搂抱着怀里的孩子。 庄单花恍惚间,想到邻居张晓依每回念到《地藏经》中的一句总会加重语气,从前庄单花是没留意的,此刻看着庄宝妹含泪的眼睛,庄单花无比清晰的忆了起来那句经文,“……为善为恶,逐境而生……” 什么能评价善与恶? 不过是随着境界的变好或变坏,如何去自处。 庄单花暗暗地扭着拳头,“啊-啊-”用力嗷叫发出了一句誓言,一定要转变命运! 庄宝妹看着孩子的愤怒模样,触景伤情,一行眼泪串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让开!让开——” 柳向上听了大怒,一边喊着,一边故意用力挤开一堆还在劝和的左邻右舍,当然是老太太庄巧家的左邻右舍,都偏帮的厉害着呢。柳向上走上前帮忙搬起自行车出挡路的石门槛,回转头对庄宝妹道:“你回去找娘家人,让他们带你去报警,这事私人处理不了,法律总有办法教育他们怎么做人。” 庄宝妹重重地点头。 柳向上推着自行车在庭院走,推到了两堵矮墙中间的石门槛,柳向上再度发力,搬抬起自行车跨步过去,把自行车放到了仙人掌旁边的泥土小路上,一条斑点狗子被柳向上的气势吓得落荒而逃,庭院一众左邻右舍,以及老太太庄巧,庄秋,都傻愣愣的看着不知道哪里冒出头的臭小子。 庄宝妹跨过石门槛,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梨花带雨的脸颊微扬起,唇角扬起,泪水中尤挂着一抹甜美的笑靥,“谢谢你。” “不客气。”柳向上下巴抬了抬,示意庄宝妹怀里的女娃娃,“小丫头上回救了我的命,应该报答的。” 庄宝妹将孩子放入筐里,打算助踩两下,就跨上车子开走。 “别走!” 老太太庄巧听了一个有见识的邻居跟她陈明利害,心中惶恐,老爷子在政府干事,这报警脸面就要丢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关到牢里头吃几天牢饭?老太太庄巧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赶紧跑着追了出来,一下子就拽着了自行车的后车座铁栏杆,把自行车硬生生的拽停了下来。 柳向上过去搀扶了一把自行车,才没有让失去平衡感的庄宝妹跟筐里的庄单花一块摔下去吃土。 “不能去报警!”老太太庄巧额头上有汗水涔落下来,“不然,我就不要你这个儿媳妇了!我让庄秋休了你!” 柳向上冷不防道:“瞧着你这老顽固,我就嘴痒痒想骂人。” 老太太庄巧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柳向上,看他腰膀粗壮,面相就跟村里不服管教的混混一样拽拽的,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臭小子暴躁脾气,老太太庄巧是不敢招惹柳向上,连一句怼回去的狠话都没有,老太太庄巧回头在人众中找到了庄秋的所在,对他招手,“赶紧过来,给你媳妇磕头认错。” 庄秋身体发僵,脸色阴沉。 一众左邻右舍忙过来劝说庄秋,说的一箩筐一箩筐“这么做就是为你好”的大道理,庄秋听得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子,朝着庄宝妹走去,心里却是越发的怨恨了。 庄秋噗通跪倒了地上,心里恨意熊熊燃烧,面上不动分毫,“宝妹,我们夫妻一场,单单要是没了爸爸,也很可怜。你原谅我吧。” 远处坡路上,带着三个女娃娃摘菜回来的梁霞一脸懵:哎哟,今日是错过什么热闹事了,这都给跪上了? 一大男人,膝下有黄金,能给一个女人欺压的跪在地上求饶,真是给力。 梁霞心里生出了一种念头,迟早也要那个可恶的男人,跪在她面前磕头认错!她这一生跟庄夏生不出男孩,都怨他,老爷子庄孟! …… 庄秋求饶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庄宝妹耳边萦绕,庄宝妹只听清了一句,孩子没了爸爸,很可怜。 庄宝妹感到无助。 柳向上在一旁瞧不得庄宝妹这下子就服软的柔弱模样,出声道:“妹子,听我一句,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好的歹的,你娘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会给你撑腰的!” 庄宝妹重重地点了点头。 庄宝妹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老太太庄巧死拽着后座椅不撒手,庄秋还跪在地上。 眼看着一众左邻右舍又要一蜂窝过来瞎掺和,柳向上把手一挥,就把老太太的手粗暴地从后座椅上拽开。 老太太庄巧手上传来一股子火辣辣的疼,这臭小子对老人家也没有尊老的心,老太太庄巧想要骂他几句,就听到柳向上不冷不热的讽刺了一句,“闹啊,今天你敢跟我闹一句,你这要拿小孩子喂猪的杀人犯名声,就要传遍整个村子了,以后看谁还敢找你家那个老头子办事。” 老太太庄巧一下子被掐住了命脉,心跳突突的狂跳,瞪视着柳向上,又不敢出声说他。 柳向上护着庄宝妹,谁也不敢过来再扯自行车了。 直到庄宝妹踩着自行车,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柳向上才像是完成任务,脸上有了除了严肃以外的松懈神采,他对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哥们招了招手,“去海边的,跟我走,我请喝酒。” 一直忍耐到柳向上一众人消失无踪了,老太太庄巧才敢出声,“这人谁啊?这么没教养!“ “我认得他,是何将军亲家的孩子,我二女在跟他说亲呢。” “赶紧别说亲了,瞧瞧他今天这副嘴脸,你女儿嫁他只能倒大霉!” “呵,你是够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六叔婶,你啥意思?”老太太庄巧大怒。 “何将军在我们村子里是数一数二有头脸的大人物。跟他能攀上亲事的,那都是非富即贵!他妈妈还是当老师的呢,你说他没教养?真是笑掉大牙了。”蒙着蓝头巾,黑棉袄子的姿态丰满富态的女人冷笑讥讽道。 上回因为办喜宴,借了桌椅忘了还老太太庄巧,二人闹过一回口角。 新仇旧恨堆积,二人站在原地,迎着寒风,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而后情绪激动,二人大吵了起来,最后竟然打了起来,打得一个比一个下手狠,左邻右舍忙上去帮忙劝架。一时间场面乱哄哄的,直到哎哟一声,过去帮偏架的梁霞挨了一巴掌,双方才停歇了战火。 被唤做六叔婶的女人一走,左邻右舍们也渐渐都散了。 第十七章 趋利避害造恶缘 自行车框框迎着风,呼啸的寒风刀割一般刮在脸颊,庄单花眼睛被一层风沙迷得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竟又陷入了混沌的睡眠之中,头脑昏昏沉沉,能记起来的事越来越少了,每回庄单花醒来,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样珍贵的东西,可如何能想得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时候常常觉得遭遇到的事情似曾相识,有时候闭上眼睛,能料到下一秒发生的可怕画面。 庄单花不得不承认,她的智商情商也开始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所压制,所束缚,困在一处无形的牢笼中,被迫又进入到了一众脱逃不了的死循环境地。 庄单花能感觉到身处在一处空间狭窄,光线昏暗的屋子,屋内有好多人在交谈,“女娃娃就是个累赘,现在也有人离婚,带个拖油瓶都让人瞧不起。”“庄秋那户人家,也就是老太婆不好对付,这长辈一凶,晚辈就跟着学坏,你小两口离开那老太婆,吵闹的事一定会没有。”“大公社也没有谁家碰上这种事就闹离婚的,有个女娃娃就更不好离了,现在谁家稀罕女娃娃?”“大德嫂,听我一句劝,你带着宝妹过去那边村里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让他们道个歉赔个礼就算了,这事闹得面子多难看?人老爷子庄孟还在政府做事,别人背后议论几句,那庄孟还当得下去官吗?”…… 一帮左邻右舍,一句又一句明显的风凉话,不轻不重的建议直捅人心窝子,偏偏这个时候的风气纯正,别人说三道四几句风凉话,就有不少人信以为真以为对方是掏心窝子的话,做些个愚昧的事情出来。 人也是趋利避害的,明显,这桩事处理上边,把庄宝妹跟女娃娃送回庄秋家,比帮忙庄宝妹跟庄秋离婚,给庄宝妹跟女娃娃找一处新去处,简单几倍,而且这时候很多人都认为这种办法可行,娘家人干出这种事,也只会惹来一帮人道几句可怜,道几句关心,事后好的结局就揽到她们身上,事后坏的结局就笑一声某某人家愚昧,从来不记得她们出过什么馊主意。 庄单花厌恶的看着一帮七大姑八大姨的。 那帮子七大姑八大姨看向庄单花的眼神,也充满了怜悯跟一丝丝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庄慧也在,她没料到,前脚刚走,后脚宝儿跟外甥女也出事,心里有些复杂说不出来该是她的责任多一点,还是庄单花这个女娃娃天生命恶,拖累了亲近的人都跟着走衰运? 庄慧从前也去过庄秋家,也从来没有遭到今日这般的对待,从前跟如今差别最大的,就是多了一个女娃娃。 人总是愿意欺负她能力之内能欺负的人,如果超出她能力之外的人,无论受多大的委屈,又都能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姿态,叫人人都赞一句“善人”! 庄慧叹口气,终于在七大姑八大姨歇嘴的空当,插了一句话:“宝儿这事情,报警肯定是不行的,会把庄秋他爸给得罪了,像他爸在政府里当差认识那么多的人,回头肯定给我们下马威。” 庄宝妹心很累,缩着头,紧紧的搂抱着怀里的小婴孩。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里明明知道,她们这帮人出的主意,都没有最有利于她。可心里头,一分胆怯,几分“道德绑架”感,就让庄宝妹束缚在原地陷阱坑中,寸步难行。 这会,她不能以哭示弱;这会,她也无法强势起来,执意去一趟派出所,一则害怕娘家人说得得罪了庄秋他爸庄孟;二者从来没有报警过,不知道流程,心里对未知的恐慌占据了上游。 天色黑透了。 屋里亮着昏黄像是蒙着一层雾的灯泡,一众人的面庞站姿,在从小被窝里探出头的庄单花的眼中,显得那般的模糊,有那般的清晰,分明是看不大清楚她们的模样,可是庄单花却能每个都想起对方是什么人。 晚饭的时间也过了。 热心肠的七大姑八大姨被自家的人喊回去吃饭,甩一甩衣袖,留几句劝和的好话,不带走半片风尘,一身轻松地离开回家吃完饭。 屋里,只剩下母女三人。 庄宝妹长姐庄慧不断重复道:“就是这个女娃娃连累人,要是没有这个女娃娃,做什么事情都容易。他庄秋爸爸在政府做事再有本事我们也不稀罕,现在就是这个女娃娃连累人,你离婚也不能离,要是真离婚了,这孩子以后长大要怨恨你不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庄单花费力地转头,抛了一抹白眼给庄慧,管的事真多!都管到一个还不知道什么脾气的孩子身上了? 庄单花是巴不得庄秋跟庄宝妹离婚,越早越好,还能免去了他们夫妇一生的纠葛恩怨,也免去了庄单花半生的压抑痛苦。但庄单花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一桩事,凡事“天生”皆有定数,没有“后天”的一番大造化,绝对无法撼动命数的死循环! 庄单花心疼的看着她的妈妈庄宝妹,庄宝妹正值花一样的年纪,脸色却依旧憔悴如同耄耋之年的老者,无力且沮丧,是一种走霉运时候灰暗的模样。 庄单花想劝庄宝妹去报警,至少运气不佳的时候,多走动一番,说不准还能有一大半的几率碰上一个真正热心肠的大贵人,得到一番造化。 庄单花无奈说不出话,发出的声音,都成了孩童“啊-啊-”嗷叫。 老太太施氏运也脱了鞋,跟两个女儿一块坐在木架床上,大冬天的,她们三人都缩在被窝里,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去折腾晚饭。 施氏运在一旁难过无言了许久,侧着头悄悄地抹眼泪。 过了很久,施氏运才出声抱怨道:“这婚事,我当初就不看好,是你阿爸非要这门亲事!当初办婚事的时候,那庄秋还过来讲女方年龄不够,他不想罚款,连婚宴都没正经的办下来一场,欸,这古人讲的迷信是真有,婚宴不办好,后头总是要出一场大乱子的,我明天十五去庙里上柱香,问庙里神仙看看能给什么卦象出来。” 庄宝妹淡淡的看向施氏运,“妈,阿爸跟大哥、二哥他们呢?” 施氏运道:“你阿爸还在外头做卖糖生意,你大哥带着两个学徒去市里选木做家具,你二哥跟着包工头给人建房子,那里包两顿饭,要很晚才回来。” 第十八章 嘴上关心 施氏运见外头天色黑透了,就起身去折腾晚饭,无非就是煮下一锅米粥,放几片自家种的晒干的地瓜片,煮出来的地瓜粥又甜又糯的,不用配菜都能吞咽的下,省下了许多的钱。 庄慧跟着去帮忙,这时候有煤炉,但是老太太更习惯用自家建造的土灶,底下添柴火烧,这薪柴跟草捆有时候去山上捡拾些,有时候去大儿子做工的地方收拢几堆做工剩下的碎木块跟碎木屑,能比烧煤饼便宜,烧出来的饭菜也好像好吃过一些。 庄宝妹此刻不愿意抱着孩子独自待在屋里。 独处的时候,庄宝妹总是会想很多的事,最想的事情,就是去报警。 庄宝妹先是把孩子放在一旁,套好了鞋子,才转身抱起了孩子,朝着屋外头走去。庄单花这时候才看到小屋子外头的景象,这应该是在二楼,阳台形式梯子形状,这边屋子靠近的阳台是一方正方形,另一边镶嵌接的阳台是一方更大的正方形,而两块正方形中间呈现了一方正角的宽度,往下望去是一块菜地。 阳台正对着的一栋是四层楼高的高楼,在这附近一片土瓦房衬托下,愈发显得那户主人家的气派。但这栋四层高的楼,庄单花是有印象的,这是施氏运大儿子庄旺家的,庄旺会一手工匠的好本事,日夜操劳,常常凌晨一两点才睡觉,手底下收了几个学徒。在这个九十年代末,一万块都是极有钱的,听说庄旺一家户头上已经积攒了八十多万,极有钱的人家了。 庄宝妹抱着庄单花往楼梯那边走。 途径了一处禁闭的房间门,那是施氏运二儿子庄兴一家四口居住的房间。 想起二舅舅一家,庄单花也颇为感慨,一个人的命运遭遇厄运连连,不会是一个人酿成的,而是一帮人“共同力量”酿成的,庄单花前世的厄运,离不开大舅一家跟二舅一家的“共同力量”。重回旧地,庄单花颇多感慨。 下了楼梯,左手边是一方鸡笼,门开着,五只鸡在那里拨弄着长着杂草的土壤,啄着土壤里的虫子来吃。 楼梯斜对面有一间房,里面看样子又阴暗又潮湿,一角搁置着一方空棺木,这时候还流行土葬,各户老人总是提前给自己安置一方棺木,一套寿衣,一张遗像用的大照片,总害怕仓促离世无人好好料理后事;除此之外,屋内还摆了一张两条长凳几张木板拼成的木板床,屋内有两扇窗都是紧闭着,但是站在门口,还是会有阵阵阴凉的风气透出来。 再往前走一步,有一方充当堂屋的空位,靠墙的一角摆放了一张吃饭的方桌子,几张塑料红凳子。施氏运老两口跟着二儿子一块生活过一段时日,后来听说是二儿媳妇梁琴可能对她丈夫庄兴说了什么,庄兴提出了跟施氏运老两口分家,在厨房一角放着的煤炉以及倚墙安置的一堆煤饼,都是庄兴夫妇出钱买的,施氏运老两口一般是不用煤炉的。 灶房一角的门打开,两边通风的气流对接,土灶内烧柴呛鼻的烟雾散了出去。 庄单花从庄宝妹怀里探出头望去,土灶墙壁上贴着灶公灶婆的红纸神像,墙壁已经被熏黑了,施氏运揭开木锅盖,用手里的勺子使劲地搅了一圈,免得地瓜粥粘糊住了。庄慧坐在灶膛处时不时地添柴,让火烧得旺盛,暖暖的热气熏出来,在大冬天里最是享受了。 庄慧道:“宝儿,要不要吃烤地瓜?” 从前,几个兄弟姐妹最爱吃了。 庄宝妹脸上浮现一抹苍白憔悴的笑,“不吃了。” 这个时候哪有胃口? 庄慧还是从袋子里翻找出两条大地瓜,直接放进了灶膛里头,用柴灰将地瓜埋在其中,上边是燃烧的木柴。 灶房内香气四溢。 庄单花闻着都有些嘴馋了,忍不住吧唧着嘴,庄宝妹看到了,就将奶瓶奶嘴放到庄单花嘴里。 大儿媳妇杨夏被香味吸引过来了。 杨夏早听邻居说了,这个幺妹从公婆家里吵架被赶出来的,杨夏装作不知道,她体态丰满,个头也高,骨架也大,走起路来就有一种别样的富态丰韵,走路不急不缓的,让人看着倒也觉得是一种享受。杨夏嘴唇上有一颗痣,看命的都说这杨夏是个有口福的命。 “宝儿带着孩子怎么回来了?”杨夏咧嘴露出一口牙齿,笑着道。 庄宝妹缩着脖子,没有答话,紧紧地搂抱着小婴孩,谁的眼睛都不敢去直视。 庄慧性子直,三两句话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宝儿打算怎么办?”杨夏盯着庄宝妹问话道,“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娘家不回去吧?” 庄慧道:“我跟妈是想要让宝儿带着孩子回去庄秋家,夫妇俩,谁家不是吵吵闹闹的?现在有个孩子,庄秋一家也不敢太过分,怕是这会得后悔着呢!赶明儿,大哥跟弟都有空闲了,我们带一帮娘家人过去闹一闹,叫他们心里掂量着宝儿身后不是没有娘家人的庇佑的!” 杨夏抿了抿嘴,脸上有一丝不赞同,拒绝道:“不好意思啊,庄旺这段时间是没空了。过年要到了,很多老顾客都提前跟庄旺订新家具,耽误不得,每天庄旺都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了。” 庄慧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施氏运知道这个大儿媳妇眼里钱财的份量重过一切,瞥了一眼大儿媳妇,而后淡淡开口道:“等大德回来,再商量着办吧。也用不着庄旺去帮忙,庄旺现在有媳妇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事情?” 杨夏假意听不出婆母的愤怒。 “庄旺心里惦念着婆母,让我端一盆排骨肉汤过来。”杨夏将手里的铝制盆子放在灶台上,里面油腻腻的浓汤中盛放着排骨肉跟白萝卜,面上几粒通红的枸杞,一眼看上去就让人产生食欲,杨夏道,“婆母可以下一碗线面给宝儿吃,上面浇上排骨肉,味道很鲜美的。” 杨夏眼角余光瞥一眼庄宝妹,不冷不热的道一句:“瞧瞧,宝儿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不补补身体,那可怎么行?” 第十九章 怨恨也从善念生 庄宝妹听到大嫂在可怜她,厨房没有开灯,灶膛里的柴火噗嗤燃烧着的光芒照亮度可见一斑的昏暗,一众人站在昏暗的光线中,神识更显得昏昏沉沉的,辨别不清一桩事物真实面目于己是好是坏。遭遇了一番大惊吓的庄宝妹更是如此,只知道紧紧地搂抱着怀里的孩子,呆愣愣的看着,呆愣愣的听着,好像是什么事都跟她无关,什么思绪都理不清。 庄宝妹觉得累,是一种身心传来的疲惫感,她默不作声的抱着孩子,转身离开了灶房,顺着楼梯上去二楼,回去施氏运的那间屋里去,把孩子放到床铺内侧,庄宝妹脱了鞋将被子一掀盖在身上,昏昏沉沉的入睡。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个男人的吩咐:妹子,听我一句,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好的歹的,你娘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会给你撑腰的! …… “妹子,听我一句,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好的歹的,你娘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会给你撑腰的!”终于在脑袋里回荡了第无数遍的时候,庄宝妹用手背擦拭眼睫的泪水,低低地喃喃一遍那个男人的话,心里像是得到了一丝治愈的温暖。 庄宝妹不知道楼下娘家几人聊了多久。 这隔音效果并不好,能隐约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喊道,“妈,七叔介绍客人过来跟我们家订一套结婚用的家具,姐让我过来赶紧喊你回家谈价钱。” 庄旺跟杨夏生了两女一男,喊话的是他们的二女儿庄中媛。 施氏运正同大儿媳杨夏,要面子的说了一句,“我上回拎了一只最会下蛋的老母鸡给那老太婆……” 施氏运的声音被庄中媛的声音打断。正值二八美好年华的庄中媛脚下急躁的迈步冲了进来,唯恐杨夏没有听到,又当面说了一句,催促道:“妈,你快点回家,七叔介绍客人过来跟我们家订一套结婚用的家具,姐让我过来赶紧喊你回家谈价钱。” 杨夏富态的圆脸上挂上甜蜜的笑容,“呵呵,今年生意好啊。” 施氏运脸上的颜色沉了下来。 庄慧抬眸瞅着大嫂杨夏,欲言又止。 庄慧丈夫李厚福憨厚老实,可惜也因为本性老实,除了种地务农,啥本事手艺都不会。上次庄慧就起了心思,想让李厚福跟大哥学做木手艺,回娘家没碰上大哥,这次还没碰上大哥,庄慧听得杨夏炫富生意好,心跳的更快了。 “大嫂。”庄慧终于开了口喊道。 “嗯?”杨夏停住脚步,看向庄慧,难得听庄慧这么认真的语气喊话,杨夏生性机敏,所有可能的念头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杨夏脸上偏能挂着一抹不显山不露水的温和笑容,若不是细瞧,不会看到杨夏眼中两点阴戾的精光一掠而逝。 “李厚福也没啥事可干的,整日里就知道跟一帮人出去瞎晃悠,我想让他跟大哥学做木的手艺。”庄慧鼓足勇气说道。 施氏运揭开锅盖,用大勺子搅和着锅里的粥,瞧都不瞧一眼搁置在灶台面上的一盆排骨肉炖萝卜汤。 庄慧鼓足勇气的一番话,落在杨夏耳中成了一帮穷酸亲戚要顺杆子往上爬占她家便宜的意思。 杨夏道:“做木手艺有啥可学的?可苦着呢,你别看你大哥表面上风风光光的,一天到晚坐在那门口,折腾那些个锯子螺丝木头,手指头都磨肿了,一歇下来,身上哪里都是毛病,都得喊疼!” 庄慧咬着下唇,心里像是搬来了一块大石头般堵得慌,呼吸都变得难受,为了缓解局面的尴尬,庄慧不断地往灶膛里添柴火,原想要让火烧旺,没料到险些熄灭了,庄慧赶紧用铁锨翻了翻,才让烧黑的木炭上附着的火苗子再度蹭蹭烧旺。 杨夏道:“庄慧,等到年过了以后,我跟你大哥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有闲工夫了,就把李厚德叫过来学做木手艺。” 庄慧含糊的嗯了一声。 杨夏带着二女儿庄中媛往外走去了。 施氏运憋了一肚子火气,侧头望了一眼外头,看不到杨夏二人的身影了,施氏运才发作起来,“这事你跟她商量什么?不会去问你大哥吗?” 庄慧心里添堵得难受,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铁锨,将埋在木灰里头的几根地瓜挖了出来。 施氏运道:“那个女人最精明了,你看庄旺一年生意从头忙到尾的,得赚多少钱了?我算了一笔账少说也得十几万了!我看他们,也就是逢年过节给我跟大德一些吃的喝的穿的,我也没看到他们还给我跟大德多少钱了?我问你大哥才知道,那个女人全都拿去补贴她娘家人了!她娘家十几口人,都靠着她来拿钱补贴,也不觉得害臊。” 庄慧默不作声,她心里也正烦着。 施氏运抱怨了一通,看了一眼那盆排骨肉炖萝卜汤,犹豫了一番,从一旁取了锅架子放下去格挡起一片锅内空间,然后直接端起盆子放到滚烫的地瓜粥里面利用蒸汽温热。 外头一阵热闹声音。 二媳妇梁琴带着一双儿女从娘家回来,正好路上遇上做工下班的丈夫庄兴,一家四口人说不上很快乐,但脸上也都是挂着笑容,从外头走进来,闻到一阵地瓜烤熟的香气,一双年幼的姐弟撒先一步进了厨房。 “奶奶,大姑姑——”一双年幼的姐弟欢乐的叫道。 庄兴一身衣裤都沾了水泥凝固的斑斑点点印子,头发上也都是灰沙,脸上的笑容变得浅淡,“妈、大姐。” 庄兴的媳妇梁琴也跟丈夫一般的表情,脸上笑容淡淡地跟着唤了一句,“妈,大姐,哪来的排骨肉汤的味道啊?” 这些年,老太太施氏运不知道跟二儿夫妇为什么闹僵,二儿夫妇却是能罗列出百来条理由,其中摆在首列的一条理由就是老太太施氏运的待客之道,隔着一辈人的代沟,二儿夫妇无法去适应老太太的待客之道,甚至还感到厌恶至极! 老太太施氏运的待客之道,家里但凡要是有个把客人亲戚上门,老太太那都是把一家老小舍不得吃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招待客人! 因这事,老太太施氏运得到上门亲戚客人的一致好评跟传唱,但是招来了儿女媳妇近亲们无声地怨恨。 第二十章 说话直白惹恩怨 施氏运道:“你大嫂给的。” “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浑身沾满水泥斑点的庄兴,脸上透着疲惫,嘴里下意识地嘟囔道;听着说的话不对味,他媳妇梁琴赶紧用手肘捅了捅庄兴的后腰,庄兴止住了话头。 梁琴淡笑着转移了话题,“阿兴,赶紧去洗澡换身衣服,待会我给你们煮韭菜饺子吃,妈知道你爱吃特地给你包的,让我带回来。” “妈真好。”庄兴笑得眼缝弯弯的,嘴馋的吧唧嘴唇,眼睛瞥了眼梁琴还拎在手里的一口布袋子,真不知道里面居然还有韭菜饺子,庄兴一日的疲惫感都像是被扫去了。 施氏运开口道:“地瓜粥有煮多得份,你们也别特地煮饺子了。” 梁琴笑道:“阿兴就好吃这一口,让他吃个痛快,省的天天叨叨要吃韭菜饺子。” 施氏运撇嘴,咕哝一句道:“韭菜种出来最脏了,少吃一点。” 梁琴笑容依旧,庄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淡,梁琴扯了扯欲回怼的庄兴,灶房内才保持着一片表面上的安宁祥和的气氛。 他们夫妇一双儿女笑呵呵地围着大姑姑庄慧,“烤地瓜吗?我也要好吃。”“大姑姑,我也想吃。”姐弟两人先后跟庄慧说道。 庄兴一脸不爽的离开了灶房。 梁琴走进来,一左一右把俩姐弟拉回身边,暗暗捏了两姐弟的手,“一会我们吃饺子!” “好啊,吃饺子咯~”姐姐庄馨懂事的应和道,眼睛不受控制的趁着人不注意,瞟了一眼那边烤的炸裂的红地瓜,甜糯诱人的香气在人肚子饿的时候,最勾人心神。 “我也想吃地瓜。”弟弟庄班执着道。 “喏。”庄慧把烤熟的红地瓜夹了放到盘子,都给她们二人,“拿去吃吧。今晚煮了地瓜粥,你们小姑宝儿肯定也吃不下烤地瓜了。” 姐弟俩欢喜的把盘子接过来,去找了两双筷子,剥掉了炭黑的皮,趁热瓜分着吃了起来,脸上是满足幸福的笑容。 灶房内因为她们姐弟二人才显得热闹,她们一离开走到堂屋的餐桌上,灶房内就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安静。噼啪,火烧得薪柴作响,施氏运跟庄慧不做声。梁琴走过去取了一只海口大碗,把韭菜饺子都给倒入碗内,一边拧着眉头背对着那边二人问道:“庄宝妹什么时候回来了?” “欸。”庄慧叹息。 梁琴眉头一挑,唇角下压的弧度又渐渐上扬起来,“这是怎么了?还没开口就先叹气上了啊。有那么糟糕吗?” 施氏运抬头,复杂的瞟了一眼梁琴的后背。 这二儿媳妇跟幺女有过节,早年幺女未出嫁时候在家管着老汉大德卖糖生意的钱,小钱日积月累攒了不少大额票子,后来一天清点发现少了两百,幺女不懂得说话直接找上梁琴讨钱,私下二人的地方,幺女直言不讳二嫂是小偷。钱是等到她们娘俩去庙里问卦小偷是谁,回来以后再清点钱数又是对上了。 这梁子就此结下了。 再加上前阵子一大帮子亲戚合伙开大砖厂亏本,庄兴夫妇欠了将近十万的外债,都是要算利息钱的外债。 怂恿开砖厂的人就是幺女婿庄秋,这下两家人的梁子结的就更深了。 老太太施氏运什么事情心里都分辨的明白,卷在其中了,施氏运又觉得整个人思绪昏昏沉沉的,自认年纪已经一大把了,没有精力去管孩子之间的矛盾事情了。二儿媳妇也是一个刁钻刻薄的,怂恿着二儿跟她老两口分家,施氏运心里是排斥二儿媳妇梁琴的,也不知道跟二儿媳妇该怎么去好好相处,才能让二儿媳妇心里满意。 “庄秋那一家不是人!”庄慧道,“那老太婆把外甥女扔到猪圈去喂猪,气得宝儿跟他们一家闹翻了,带着孩子回娘家来了。” 梁琴愣了愣。 “宝儿没出嫁的时候脾气就不好,是不是宝儿瞎掰的事情?哪个当奶奶的能这么狠心,把小孩子丢到猪圈去喂猪?”梁琴很快质疑道。 庄慧噎住了,直愣愣地目光看着梁琴。 梁琴尴尬了下,辩驳道:“我家里跟庄秋一家也有点亲戚,小时候也都有些来往交情,也没听说他们家坏到这种地步。” 庄慧道:“我亲眼见到了,那老太婆确实是坏脾气。” 梁琴自顾自道:“嫁出去的小姑子,也没有赖在娘家的道理。等明天,让大哥跟公公去庄秋家里,把他们能谈事的人叫过来,当面对质,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庄慧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施氏运揭开木锅盖,用勺子搅着粘糊的地瓜粥,心里闹起了糊涂,一时觉得这办法不合适,一时又觉得就该这么办,儿孙自有儿孙福…… 氤氲的粥热气上腾,糊住了施氏运的眼睛,一时间眼睫湿润了下来,施氏运咽了咽卡在喉咙的泪水,端起灶台面上的那一盆排骨白萝卜肉汤,常年的粗活干多了,手掌也耐热得多,施氏运端着铝盆,往灶房外走去。 “我给端上去她们先吃。”施氏运道。 “奶奶,什么汤,能不能分我一碗?”小小男娃庄班瞅着肉汤,嘴馋了起来,追上去揪着施氏运的裤管说道。 施氏运脸上浮现笑容,正想要答应下来,身后的梁琴就从灶房里追了出来,一把粗暴地拽了庄班回到身边,“饿死鬼投胎啊?那是给你小姑姑吃的,你也敢吃。” 年龄尚小的庄班心底涌现一阵无端的委屈,瘪着嘴,一脸委屈表情,杵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庄馨跑上前,把庄班拽回去吃地瓜。 施氏运道:“这肉汤份量够孩子吃。” 梁琴脸上挂着笑容,淡声道:“小孩子胃口小,一会要等着吃饺子,吃不了这肉汤。你还是端上去给庄宝妹吃吧。” 施氏运看了眼那边不搭理她的两姐弟,又看了一眼梁琴脸上淡漠的笑容。施氏运声音发涩,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便转身往楼梯走上去。 第二十一章 天不遂人愿 庄单花是被一股食物的香味吸引醒来的。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了,一间不大的屋内,塞了一竖柜,一桌子,一雕花架子床,一黑皮两人座沙发,顿时就添充满了空间,与雕花木架床正对的一处窗户,两扇窗子紧闭着,寒风在户外敲得啪啪作响,瘆人得荒凉感在庄单花心底无限蔓延起来。庄单花费力地爬起身,想要寻找到什么,来摆脱心底扎根蔓延出来的孤独滋味。 门框上镶嵌的两扇并立的雕花木门被推开。 那股食物的香味越来越浓了,伴着一串脚步,越来越靠近了,庄单花举目望了过去,看到外婆施氏运的面容散着一抹哀伤,尤其在昏黄的灯泡光芒映衬下,有些像是从照片中翻出来的泛黄古朴的不真实模样,庄单花这一刻只觉得像是在做了一场梦,恐慌感占据了心尖全部的位置。 庄单花眨了眨眼睛:这幅画面,为什么好眼熟。 庄单花一骨碌,噗通,从床沿上滚落到地上,砸的重响,额头磕了一块红肿块,也是这猛烈的撞击,庄单花又一下子想了起来,她是个重生来的,她前辈子遭遇了很多很多的不顺当的事情,这些未来的命运轨迹绝对不能忘记…… 庄单花苦恼的皱起稀疏无毛的眉弧:为什么总是会忘记呢?又没有喝过孟婆汤。 这天地之间总觉得有一种力量在压制着她,带给她对未知的无限恐慌。一定要笔跟纸,才能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才不能忘记。 施氏运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一盆肉汤摆放到桌上,伸出手去捞起吃土扑倒的小婴孩。 小婴孩额头都肿块了,却不见她哭闹,施氏运喃喃道:“这孩子是不是比别的孩子蠢笨些,怎么也不哭不闹的,别是得了什么病疾,不好养活,就麻烦了。我就那么一个幺女,嫁个不好的地方,我就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越说越低,声音中含着哽咽声。 一颗眼泪砸在了庄单花的眼睫上,又是一颗眼泪砸在庄单花的眼睫上,庄单花眨巴着眼睛,眼泪就顺着庄单花的眼角滚落下来,庄单花觉得那颗眼泪冰凉凉的,一直透进了她的心底深处,这一瞬间,庄单花心底的孤独无助感无限的蔓延扩大,这个世上为什么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庄单花叹息,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哀怨念头:地藏菩萨啊,为什么你这么慈悲,为什么你不能让我选择我的出身呢?为什么你不能让我选择我的性别呢?为什么要让我在经历了痛苦以后,又让我重温这种无力扭转的痛苦之中?为什么就不能出现在我面前,教我道理,教我如何抉择。 庄单花烦躁地用手抓了抓耳朵,才感觉到额头火辣辣的疼痛已经遍布所有感知,庄单花用粗短的小手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块,发现越是关注这肿块,疼痛就越加剧。 施氏运注意不到庄单花的疼痛,施氏运眼底盛满了悲伤,在灯光的投影下,正用一种哀怨且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庄单花。 一串脚步声,从外边走了进来。 庄宝妹进来以后,就看到施氏运抱着孩子,庄宝妹走近了,一眼就看到孩子额头上高高肿胀的一块,顿时心疼的不得了,上前将孩子抱到怀里,庄宝妹脸色进来时就显得苍白,这时候更显得苍白,“妈,宝宝怎么了?” 施氏运道:“从床上摔下来了,也不哭也不闹的。”施氏运眉头凝重地紧皱着,看了看庄宝妹怀里的孩子,又举目看向庄宝妹面孔,没有察觉到庄宝妹苍白的脸色,“你知不知道巧婶的媳妇生了一个孩子,不哭不闹,结果一查,是个脑瘫。还有那个大舅伯的小儿子,他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也是不哭不闹的,查出来也是个弱智……” 庄宝妹吼道:“妈,别说了!” 施氏运一愣,抿着嘴,不说话了,眼睛又失望又怜悯又心疼的看着庄宝妹。 这种眼神像是世间上最锐利的刀刃,切割着庄宝妹早已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庄宝妹搂抱着孩子,坐到了床沿边,呜咽哭了起来。 想到刚刚独自出去,走到了大哥庄旺家里,本来想要求大哥庄旺来帮她,结果听到了大嫂跟大哥之间的交谈—— “宝儿那事情,你也没空管,就让公公跟二弟去管吧。” “他们能管得来?” “你要是敢撇下这一堆的单子不忙活,我就带着几个孩子去跳河,看你孤家寡人的,让外人怎么说三道四嘲笑。” “说什么糊涂话!” “哼,你尽管试试看!我娘家兄弟几个还等着我过两天回去做客,还不得花些钱,送点礼什么的,你要是不好好赚钱,不给我这份体面,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钱都给你管着了,怎么,还嫌不够啊?” “你赚的那点钱够干什么?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花钱?别人请酒宴是不是也得随份子钱?回娘家是不是也得带点给老人兄弟的孝敬钱?什么不得花钱?你一个男人就该老老实实干活,好好赚钱给我来花,别跟个长舌妇似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我告诉你,能娶来我这么一个媳妇,你就是八辈子烧高香积善福了,不然就你这副呆傻样,谁敢嫁给你?” 杨夏嘶吼起来声音就显得尖锐刺耳。 庄旺闷头做事久了,练就了一根筋憨样,气呼呼地瞪视着杨夏,又找不到厉害的话来怼得杨夏心服口服,特别是两长女一小儿子怯生生的站在看着他们这对父母又在争吵,一脸恐惧的模样,庄旺说什么也没法子继续发怒下去,只好咬牙忍下心窝子翻涌的一口怒火,闷头继续干活。 杨夏拍着庄旺的厚实背部,“听到没,我让你不许丢着赚钱的事不干,谁过来求你都不许答应去!” 庄旺深吸一口气,“知道了,也不觉得烦!” 杨夏这才笑了笑,“我去给你熬一碗绿豆汤,泄泄火气。” 庄旺瞥了一眼杨夏的背影,一时又觉得心里暖意融融的,这是一家人,割舍不断地一家人情缘。 至于幺妹庄宝妹…… 庄旺心里填充着愧疚之情。 说起来,当初庄宝妹这桩婚事也有他掺和一脚的过错,那时候就下聘金就已经初现端倪,一家人都寻思着怎么退婚,是他说了一句,把婚退了,以后一家老小就等着被庄秋他爸庄孟报复吧。 前阵子,庄秋跟他们合伙开砖厂,也是他开口说了一句,让庄宝妹出面去问她闺蜜借了一万块,含高利息的借款。 庄旺叹息,更卖力地干着手里的木匠活。 未察觉身后躲在井边一堵高墙后侧的庄宝妹,一脸苍白的迈着沉重地脚步,渐行渐远了。 第二十二章 讨好为了索取温暖 呜咽声一阵一阵的袭来。 庄单花也能感觉到额头上的肿包,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也不知道有没有蹭破皮,火辣辣的疼痛之中有一种筋络在抽搐的疼痛,伴随着女人的哭声,在这处不大的房间内,还有时不时传出来的老太太施氏运的吸鼻子哭声,形成一包音箱似地封闭场所,余音在庄单花的脑海里震颤不止,头可真疼啊。 这种疼,是一种被空间震得欲破的疼痛,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晕眩感。 庄单花眯了眯眼睛,清明感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罩纱,看东西的感觉开始出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朦胧感觉,一切像是很真实,可一切偏偏无法自宰的受到控制的感觉。 就像是在寻一根救命稻草,庄单花在脑海里寻找了又寻找,忽然一句经文在她脑海里回荡起来,“……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庄单花不懂这经文的意思,来来回回的在脑海里震颤着,想着上辈子也是因为听到这经文才升起了好运,庄单花来来回回的想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懂得这句经文,脑海里昏昏沉沉的,一切都陷入一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无力感,就像是整个人在一片烂泥地之中行走,漫无目的的行走,有时候就踩陷进去很深,拔出来以后生出庆幸感,下一秒又陷入更深的一处烂泥地,整个人都没入进去。 不孝父母? 孝顺父母又能怎样? 该怎么去孝顺? 一切都是未知的,这一刻有着上一世记忆的庄单花更糊涂了,因为她活过一世了,跟父母家人相处的滋味不好受,可以说一团糟糕,外边碰上的任何人,总是能比父母家人更能接近自己的心底世界。 世上最亲的人是父母亲人,隔着最远的人却也是父母亲人。 庄单花自认为上一辈子做得够好了,总是能委屈了自己,成全了父母家人的索要索求,可是最后却是落得家破人亡闺蜜男友背叛负了有心人的难堪处境…… “欸。”庄单花喃喃道,“地藏菩萨,什么是孝顺父母?我前世落得那般求出无路的绝境,不是报应是什么?可我造了什么恶,为什么所有的糟糕事都一股脑地倒在我身上?地藏菩萨,你救救我吧,我好累,不想重温这一世的苦厄悲凉了,救我。” 庄单花发出的音,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小婴孩嗷嗷啊啊低语声。 庄单花两边眼角落下一串一串的泪珠,浸湿了鬓角的羊毛衣织成的小帽子。搂抱着她的庄宝妹瞧见了,母女连心,又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庄宝妹止住了落泪,温和的目光落在庄单花的面颊上,抬出手,轻轻擦拭着孩子眼角的泪水。 “你哭什么?”庄宝妹苦涩的勾唇浅笑,吸了吸鼻子,眼底的泪水渐渐干透,“妈妈帮帮揉揉额头,以后变聪明伶俐,懂事乖巧的。” 庄单花眨了眨眼睛,喃喃化成了“啊啊”嗷叫道:不孝父母,又该怎样孝顺?是不是孝顺对了,也可能化开未来的劫难苦厄? 无人可以给庄单花解答,心中声声泣血倾述,声声呼喊的地藏菩萨,或许真的是只存在在经文中的慈悲菩萨,没有出现给她正面的答案,庄单花心中却总是在声声呼喊“地藏菩萨”名号以后,获得一种奇怪的生存下去的勇气—— 要活下去,才能得到答案,才能有幸得到人生真正幸福的秘密。 庄宝妹道:“妈,有没有药酒?” “有有,你姑妈上次又托人寄来一包很值钱的药物给我跟大德防身用。里面就有一瓶红花油,上次你小婶婶还过来问我们家讨要一些去用,好得不得了。”施氏运有些莫名的激动语气道,“就在柜子里,我去拿。” 话音落下,施氏运踮着脚尖开了一把锁,开了柜子门,在最高处隔层里寻找。 庄宝妹侧过身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怔怔地望着施氏运出神。 庄单花侧过头,也看到了施氏运的背影,她也望着施氏运发呆,脑海里却是掠过一种奇怪的发现,前世的记忆里,庄宝妹对娘家的人都是一种憨傻的唯命是从的态度,甚至把前半生所有积攒下来的积蓄都交给了老太太施氏运,为什么最后也落得兄弟姐妹一家人一见面就争吵不休,视如仇敌的可怕局面? 难道唯命是从也是错?无私奉献也是错?那菩萨呢?菩萨究竟怎样转变命运的? 庄单花心里是无数的疑惑。 更让庄单花为此刻这一念头感到可怕的是,她跟庄宝妹的命运,何其相似?无非一个坚强一些,扛着所有的情感崩溃的苦难,还糊里糊涂的活着;另一个扛不住所有的情感崩溃的苦难,选择跳楼一了百了,结果陷入了更痛苦的无限跳楼循环。 寻死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痛苦无助地绝望境地,那种求出无路的境地,庄单花再也不敢尝试了。 该怎样的孝,才能摆脱绝境? 就连善恶都没有定性,何况孝呢? 庄单花想到前世跟父母亲人相处养成了讨好奉承的习惯,越处越觉得孤独,为了索取温暖发现了一条获取温暖的捷径,那就是讨好别人,以至于心灵里把自己摆的地位越来越低,低到了最后,以为所有的关系之间的相处,都应该委屈了自己的情绪,去以同样的一种讨好奉承的形式来生存,因为这种讨好奉承的形式,最能从别人处获取丁点人情温暖。 无论庄单花如何感慨,她所处的这处空间的时间,也在不断往前推移着。耳边有关上柜子门,加了把锁的声响,听到脚步声靠近过来,眼前施氏运一团庞大的影子遮挡住了头顶上方倾泻下来的大部分令人昏昏欲睡的昏黄光亮。 施氏运把红花油的盖子旋转拧开,一股呛鼻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 一只厚实的手掌蘸取了些许红花油,用力地在庄单花额头上揉搓着,疼痛感在庄单花感官中扩散,庄单花紧闭着眼睛,再睁开眼,再闭上,再睁开,可是没有如同梦境一般散去,疼痛感依旧,红花油的药味依旧,一切都真实的让她逃避不了。 除了迎难而上的生活下去,再无旁的退路了。 第二十三章 吃独食 屋内的光线黯淡,庄单花额头上的肿包缓解了疼痛,随之而来的是眼皮子沉如千金,压着要让她睡着觉,庄单花强撑着,不愿意随着这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业力牵引,可越是抵抗,越是困得连连打哈欠。 “宝宝困了。”庄宝妹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回掂着要让孩子陷入更深的睡眠。 施氏运将红花油拧紧了盖子,唯恐盖子拧不紧药油就要溜了不耐用了。这药酒是亲戚看重她做人厚道本分,特地从外地寄回来的,一方面也是代表着挂念她跟大德年纪大了,手脚不灵光,磕磕碰碰也是常有的事儿,用这药油能防身。这事,落在他们村子里哪一户人家,都是要拿出来炫耀炫耀的,这也是老太太待客之道尽了心力,才能招来旁人所没有的好运气。 每每提及这外地亲戚寄回来的一包价贵的药物,施氏运面上都是和气的笑容,闲聊的对象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少不了一阵追捧羡慕,事后若是谁家需要这么些药物,都会登门来讨要些,这是她们那一辈人打交道的方式,也是印刻在老一辈人骨子里的待人处事的方法,随着年纪越大,越变得像个孩子似的,越希望得到外人的需要跟关注。 施氏运想跟庄宝妹唠嗑这些被她珍藏在柜子里价格很贵的药,一扭头,看到庄宝妹的注意力全放在哄孩子睡觉的事情上,施氏运不由生出了几分黯然,默默地关上了柜子门,在外边加了一把锁头。 “孩子睡了吗?”施氏运凑过来看了一眼。 “嘘,她快睡了。”庄宝妹小声道。 施氏运抿了抿嘴唇,眼睛转动着,落在那铝盆里的肉汤,这会还在氤氲着热气,狭窄的小屋子内由于窗户紧闭着,肉汤的香气在屋里飘散着,施氏运是不馋大媳妇家端过来的东西,眼光落在庄宝妹瘦了一大圈的身子上,施氏运又是鼻尖发酸,心疼不已的,晚年得来的幺女多半都是受尽宠爱的。 施氏运也是把庄宝妹当成眼珠子一样珍爱的,施氏运觑着眼睛,越是察看着庄宝妹,越是能看出庄宝妹的瘦弱,施氏运眼睫湿润了起来,恨不得能帮幺女代受这些苦厄。施氏运吸了吸鼻子,将眼睛里外涌的泪水悄悄用袖套擦拭了,轻声道:“宝儿,让妈来抱着孩子吧,你小时候,可不也是妈抱着哄睡觉吗?孩子让外婆抱着,能睡得更香甜。” 庄宝妹将信将疑的看向施氏运,最后还是将孩子递给施氏运去抱。 “去把肉汤喝了。”施氏运又轻声吩咐道。 “妈,你去喝吧,我没胃口。”庄宝妹叹息道,她的麻烦事一桩桩的摆在眼前,谁能帮帮她呢? “是你大嫂子特地煮了你吃,也是你大哥一番好意。”施氏运抱着怀里的孩子来回轻轻摇晃,提到大儿媳妇,语气不觉间透着一股厌烦,“你是知道的,我不吃她们给的东西。” 庄宝妹想了想,确实也饿了,可面前一铝盆,未免太多了,“我下楼去取碗。” 施氏运道:“就那么吃着吧,再去拿碗,回头还得费水多去洗一块碗。这肉汤家里没人吃的,你一个人吃了就行了。” 庄宝妹从前未出嫁也是这么吃法,这时候也没有多想,用勺子舀着吃了起来。 庄慧端着一碗地瓜粥推门进来,一眼看到坐在床沿边,独占一铝盆肉汤的庄宝妹,庄慧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很快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又恢复如常,笑着道:“宝儿,你这一铝盆能吃的完吗?我这还给你端了一碗地瓜粥,配着吃吧,也不觉得油腻。” 庄宝妹:“嗯。” 庄慧将地瓜粥的碗放到桌上。 “弟媳妇本来想给你端一碗饺子上来,我看他们两个孩子两个大人,怕他们不够吃,就替你拒绝了。”庄慧说道。 庄宝妹:“嗯。” 庄宝妹再喝了小半碗的地瓜粥,就不再吃了。 铝盆里一大盆原本是七分满,动的不多,还剩下六分满。 地瓜粥还剩下小半碗。 施氏运道:“多吃一点。” “饱了,吃不下了,让大姐替我吃完吧。”庄宝妹道。 施氏运道:“慧儿,那你去吃吧,别浪费了。” 庄慧眼神闪了闪,“我今天没啥胃口,留着给宝儿明天再吃吧,这大冬天的食物放着也不容易坏掉。” 施氏运颔首,也不再勉强。 “这么晚了,爸怎么还没有回来?”庄宝妹问道。 施氏运走了出去,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又走了进来,“可能顺路又跑去谁那里唠嗑吧?” 施氏运眉头不由地紧皱了起来,抱怨道:“这段时间,大德做生意的钱也不给我管,也不知道藏着私房钱做什么?” 各自都有各自的烦心事。 庄宝妹凑上前,看了看施氏运怀里的孩子,施氏运来回轻晃,孩子还固执地半撑着眼皮,也不知道在犯什么倔强,明明困得不行了。庄宝妹将孩子从施氏运怀里重新搂抱回了怀里,外头传来一阵孩童嬉笑热闹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一双父母带着一大一小的姐弟,出现在敞开的屋门外。 “宝儿回家了。”庄兴开口道,眉宇间透着疲惫之色,看到庄宝妹的一刹那,还是发自内心的勾着唇角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二哥。”庄宝妹唤了一声。 “宝儿瘦了好多。”庄兴媳妇梁琴往内瞅了一眼,感叹道。 庄宝妹没有回应。 “我要看小宝宝。”男童庄班一脸感兴趣说道。 “小姑姑,我也想看看小宝宝。”女孩庄馨也一脸的感兴趣道。 血脉相连的亲情,让他们对未曾蒙面的小宝宝,心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庄宝妹蹲下身,让他们看着小宝宝。 庄馨想了想,笑道:“我是姐姐,我得送她点礼物。” 庄班也学着道:“我是哥哥,我也得送她点礼物。” 姐弟俩欢喜地跑回了屋里去,他们所拥有并且可以自行主宰的东西不多,最后一人一样,拿着一根带橡皮擦的铅笔跟一本练字簿子,拿过来赠给了庄单花。 庄单花拿到了手,立刻就爱不释手了。 惹得一帮人哈哈笑个不停。 到了夜更深了,庄兴一家四口回到他那边屋子,这边屋子只剩下母女外孙四人。 第二十四章 倒霉时遇贵人 庄单花得了削尖用秃的铅笔,得了薄薄的田字簿子,睡意一激灵全无了。 庄宝妹一把庄单花放在木架床铺了厚厚的被褥的床板上,庄单花就手脚并用坐起身,握着笔在纸上寻思着该记下一桩未来发生的什么事才好呢。 需要庄单花记得大事件太多了。 庄单花随着动静,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先是看到了庄宝妹的身影,随后目光就定格住了。是了,未来发生的一切祸事的根源,就烂在了庄秋跟庄宝妹这一桩两看两相厌的婚事上。 庄单花铅笔游移,写下了两个工整的正楷字体“离婚”! 无奈一屋子三个女人都不认识这两个大字,庄单花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吸引来隔壁认识字的表姐表哥。庄宝妹搂抱着庄单花,只觉得庄单花的字写得好看,任凭她怎样瞧,也是认不全这两个字的,只认得前边那个字看起来像是“离”,后面那个字倒没见过,庄宝妹更没有多想。 “大德嫂子——” 楼下传来几个人混合着一块的着急叫声。 “来了来了。”施氏运走了出去,站在阳台矮护墙边上,望着底下发出声源的地方一眼就瞅见站了六个女人,有三个头上打着头巾,另外两个头发梳得油滑,脑后勺盘个发髻,这五个人都是附近的邻居。另外一个梳着一条厚厚的麻花辫子,圆圆面庞看着很青涩秀气,看着应该十六七岁,她喘口气道:“婶子,我大伯母让我跑来一趟,大德叔昏倒在路边,送小诊所以后又给人抬送去医院了,你也赶紧带人过去吧。” 施氏运脚下发软,感觉天旋地转,要往后倒去,让庄慧扶个正着。施氏运窝在庄慧怀里好一会才缓过劲,“走,我们得赶紧上医院去。” 这J市出名的医院就一处,附近村里的人但凡提及医院的,也就只有那一处规模大点的。别的都是说小诊所啥的,就得仔细问着哪个村哪个地儿的小诊所。 施氏运也顾不得庄宝妹了。 领着庄慧,敲响了庄兴夫妇的屋门,又把庄旺那边的媳妇给叫上了,一行人匆匆赶往医院。 天色很晚了,都没瞧见回来。 庄宝妹实在放不下心,又抱着庄单花放在车筐里,推上了自行车,要打算去一趟医院。车子骑到了路上,这附近一带被诊治得夜里治安还算得好,至少一个女人载着一个小婴孩骑行在路上,不怕像从前那般被一帮蛮横的地痞拖拽着到角落了,这一路尚算得顺利,只是医院附近一处坡道也不知道谁缺德埋了几颗钉子,庄宝妹的车轮胎霎时间扎爆泄了气,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带着车筐里头的孩子摔倒地上凸出来的钉子尖上头,庄宝妹吓得冒了一身冷汗,黑夜里侧方突然窜过来一道黑影,稳住了车筐,那人力气可真大,连带着稳住了整辆车,外加车技差劲的庄宝妹。 “没事吧?”一道男人低落沙哑的声音。 惊吓过后,寻思着声音有些耳熟,庄宝妹一脸冷汗的抬头看向对方,距离近的缘故,庄宝妹把对方脸孔看得清晰,居然是有过三面之缘的柳向上,庄宝妹不知怎得就安下了扑扑乱跳的心,感觉跟眼前这个人待在一处就觉得很舒服,“我没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你啊。” 柳向上也把庄宝妹认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叹口气就把事情都自然而然地跟庄宝妹详细说了,“何老爷子今天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脑袋了,到现在还没有醒,医生说何老爷子年纪大了,这一摔可能要摔成植物人了。” 庄宝妹从柳向上怀里将庄单花接过手。 柳向上主动问道:“你怎么也来医院了?” 庄宝妹寻思着先前听到的那番喊话,叹口气道:“我阿爸昏倒了,被人送来这医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柳向上蹲下身,检查着自行车,发现了两枚生锈的钉子扎在轮胎上,自行车前轮已经完全泄气了,支撑不了整辆自行车的平衡。 柳向上往旁边土地上看去,看到了十数颗尖端朝上的铁钉,柳向上都挖了出来,足有十六颗,都是生了锈被人废弃的那种,有些还弯尖头,柳向上瞧了就恼怒,扯着沙哑的嗓子朝四周围黑暗怒声大骂道:“哪个兔崽子在这里埋了钉子,再给我逮在了,堵你家里去打人!” 无人回应。 庄宝妹怔怔地看着柳向上。 柳向上怕吓着庄宝妹,解释道:“谁都不管,这地方迟早得出事。我吼一声,他们要是能听得到,长长教训也好。” 庄宝妹道:“你人真好。” 柳向上一张粗糙的脸红成两团,连连摆手,“得得,别往我这里说些肉麻话,我这人最不吃这一套了。” 庄宝妹脸上浮现浅笑,先前心情一直不好,这会奇异的被治愈了。 柳向上道:“你这车轮胎,我一会想个办法给你换上一副好的。” 庄宝妹挑了挑眉,瞅了瞅四下里的漆黑,又瞅了瞅身无一物的柳向上,忍不住问道:“天都黑了,你还能弄到车轮胎吗?” 柳向上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保证给你弄好。你先进去看看你家老爷子,迟一些出来就能看到成果了。” 庄宝妹道了一声谢,抱着一直不作声的庄单花,朝着这附近唯一的发出光源的医院那边方向走去。 柳向上等她走远了,皱着眉头,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白天能看到随意停靠的上锁的自行车,有人在小偷还没那么张狂,到了夜里,都把值钱的车子往安全的地方摆放,医院这里也有一个阿叔看守的停车场。他们家骑出来的一辆自行车,还有一辆摩托车,都放在那地方。柳向上苦于没有工具,眼睛落在兜里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铁钉,后来竟然让他用铁钉跟几把钥匙当工具,把庄宝妹这辆自行车换好了一副车轮胎。 坐在凳子上看守的阿叔抽着自制的烟卷,就跟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柳向上把两辆车的轮胎换了过来,忍了几忍才没有跟柳向上搭话。 第二十五章 玄乎的一幕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过道上。 庄宝妹问了两个医护人员,才找到了庄大德所在的病房。 八个人一间不大的病房,窗户紧闭着,各自床位都有陪侍的家属。 施氏运紧握着庄大德的手。 成家立业的儿女后辈们立在床位旁边,因为医院的规矩,都尽可能的保持着安静。 就算看到抱着孩子过来的庄宝妹,他们也是看了一眼,没有多交流。 “爸他怎么样了?”庄宝妹问道。 “大德被查出来脑袋里头长了一颗肿瘤,说恶化了,治不好了。”施氏运一脸灰暗,语气低低的,像是整个人的精力都被抽空了。 瓶子的点滴要耗光了。 护士交代过,一会耗光了,得喊她过来更换。 施氏运强打起精神,瞅了一眼身后立着的大女儿、大儿媳、二儿夫妇、带着孩子的幺女,“阿慧,药水要用完了,你去喊护士过来。” 庄慧二话不说走了出去。 施氏运吩咐道:“阿兴,你跟你大嫂还有媳妇先回去吧,你大嫂家里还要人照料着,年关快到了,家里生意也忙不过来了;你们夫妇两个又是明天一大早要去工地干活的,回去吧。” 大嫂杨夏道:“婆母你在这里照顾着,明天我一早给你们带饭过来。” 庄兴夫妇跟着杨夏一块走出病房。 庄兴始终不放心,脚步落在最后,目光看向庄宝妹,“宝儿,你这也没什么事,就留下来照顾妈。” “嗯。”庄宝妹黯然点头。 年轻女护士推车进来,又给换了一瓶药水,同样嘱咐了药水耗完了来喊一句。 庄单花在庄宝妹怀里本来是看不见庄大德。 后来庄宝妹移开了步子,低声跟庄慧问答着话,庄单花才看到了昏迷的庄大德,前世爷孙没见过,这一世不只是见着了,还让庄单花看到恐怖的一幕,庄大德头上有一条细长黄黑斑点纹路的蛇在蠕动着,吐着蛇信子,阴煞气逼人,让人想要忽略都难,但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像瞧不见这蛇。 庄单花瞪视着蛇。 蛇回瞪着她。 庄宝妹察觉到了怀里孩子的不对劲,顺着孩子发怔惊恐的目光,看向了昏迷不醒的老父亲,庄宝妹鼻尖酸涩,眼泪几欲落下,“那是外公啊,认不认得?” 庄单花伸出手,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一直指着蛇的方向。 所有人都以为庄单花想要近距离观看庄大德,施氏运起身让开了位置,庄宝妹把庄单花凑到了庄大德一尺位置,“阿爸,你醒醒,这是单单,你的外孙女。” 一人一蛇隔着一拳头的距离。 庄单花嗓子眼灌满了凉风,那蛇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她额头咬过来,庄单花手凭本能地探出去一抓,见鬼的真真切切的捏到了蛇身的冰凉滑不溜秋,“啊——” 庄单花嗷叫,手上急着要甩开那蛇,那蛇反倒成了精顺手滑溜而上,盘成一圈压在了肚子上面,跟庄单花蛇眼对人眼的互相瞪视着。 “他剥了我的皮。” 一道陌生的苍老的声音,在庄单花脑海中响了起来。 庄单花眼下只看到了蛇,见了妖怪的眼神,死瞪着蛇眼,这蛇真邪性。要是能开口,把这事情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相信一条蛇会来讨命。 庄宝妹听到孩子吓着了,本想要带着孩子站起身,远离庄大德。不料下一秒,一直昏迷的庄大德忽然惊醒过来,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息着,眼睛四下里打量着,才长舒一口气,“我是……” 才发出两个音,庄大德就意识到声音的无力,咽了唾沫润了润嗓子眼,想支起身坐着好受些,“这是哪个地方?” 施氏运给庄大德身后垫了枕头,“医院。” 庄大德慢慢的想起前头发生的事情,“我那两筐糖果没卖完,有没有跟我一块给收走?” 施氏运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抠。” 庄大德也跟着笑了笑,“中午没顾上吃饭,一准是饿昏了吧?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吓坏了吧?走,我们回家,这医院待着可都得花钱。” 施氏运拦下庄大德,“今晚就住这里,差不了那点钱。” 庄大德狐疑起来,“我没感觉哪里不舒服?要花这个钱做什么……” 眼睛忽然一亮。 “宝儿啊?”庄大德笑道,“你都给吓回来了?我是昏迷了多久了?孩子抱给我看看,上回没去医院,心里可遗憾呢,老担心你们母女。” 庄宝妹把孩子递给庄大德,庄大德笑了笑,“这脸蛋胖乎乎的,眼睛鼻子长得像我们家宝儿。” 庄大德恢复的很快,一会工夫就跟换了个人似得,精力充沛,说话也铿锵有力,他卖糖果吆喝的那一嗓子都是日积月累练出来的,这回看他言行举止,又看不出病人的半点毛病。施氏运皱起了眉头,回头去看了一眼庄慧,她这人有时候也是拿得出魄力的,趁着父女闲聊的工夫,拉着庄慧走到外头去。 “是不是医生诊断错了?”施氏运质疑道。 庄慧拿捏不了主意,发呆的看着走廊的光线晦暗的地方。 “得找个医生再重新检查一遍!”施氏运打定主意,带着庄慧过去找医生。 值班医生寻思着医院几台仪器刚搞来的,操作上还不熟练,偶尔也会出些错误,好言劝了施氏运母女几句,推说第二日再检查。 结果第二日一检查,庄大德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一家人搞了一盆火盆,让庄大德进家门跨过火盆除晦气,又用干艾草等除晦气的药草熬煮成药浴搓澡。 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也因为老爷子庄大德死里逃生,有惊无险的一次经历,家里内外充满了欢声笑语。 除了庄单花。 那条妖蛇缠着她不放,说它渡劫被剥了皮,本来要寻仇,既然有人能看到它的存在,就肯定是一场能改变它命数的大造化,它就改变了心意,要缠着庄单花不放。 还说不能让它出现大造化,就让庄单花一直倒霉下去,至死方休。 第二十六章 登门赔罪 庄大德出院第二日傍晚,庄巧带着庄秋登门了,身上透着很浓的海腥味。只见老太太庄巧手上提着一篮子,里面一袋一袋的海鲜,有蛤蜊,有海虾,有海里的鱼。 “我小儿媳妇也该回去婆家了。”一进门,庄巧瞅着庄宝妹所在,笑眯眯的说道。 说完,庄巧把篮子递给庄秋,示意庄秋行动。 一楼堂屋里不只有庄宝妹,还有庄兴媳妇梁琴跟她的一双年幼的儿女;大媳妇杨夏也在,她的二女儿庄中媛亲昵地挽着杨夏臂弯;庄大德坐在条凳上,面色沉沉的看着庄巧跟庄秋,“我幺女是我眼珠子,我白天在政府大厅怎么跟庄孟说的,现在我还是那个意思,我老两口还养得起幺女跟外孙女,用不着看你们一家人的脸色做事。” “还不快去给你岳父赔罪!”庄巧呵斥道。 庄秋咬一咬牙关,屈膝跪在了地上,抬起手左右对自个脸颊开弓,“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巴掌脆响声不绝于耳。 他们都感到心中骇然,这是一个狠角色,至少对自个能狠的起来。就是这么一个狠角色,又偏偏让他们硬起来心肠软了下来。庄大德一辈子都是本分的庄稼人,是没见过庄秋这种后生,吓得愣住了,先前的硬气这时候荡然无存,庄大德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孩子他娘,你说怎么做?都听你的。” 施氏运犯愁起来,目光看向了庄宝妹。 “还不把篮子给他们。”老太太庄巧喝声道。 庄秋就走上前,把装着海鲜的篮子,递给老太太施氏运,“岳母,你就收下吧。我让我阿爸骂过一顿了,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庄宝妹!” 施氏运道:“大媳妇,你去叫庄旺过来。家里最拿得出主意的,就是他了。” 杨夏笑了一声,走上前接了那装着海鲜的篮子,道:“这一篮子海鲜值不少钱吧?” “是啊,还是庄旺媳妇会看货!”老太太庄巧凑上来,一脸笑眯眯道,暗地里塞了一只红包给杨夏,是避开众人视角,塞到了杨夏的兜里,“这小儿媳妇,我们得领回家去。” 杨夏眼珠子一转,面上堆满了笑容:“也不用去找庄旺了,他忙着干活,这事我这个大嫂拿主意……” 话音还没有说完,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哇的响亮响了起来,庄单花吃奶的劲都扯了出来,嗓子眼顿时就哭哑了。同时,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众人寻声看去,看到灶房橱柜一堆垒着的碗,扑啦啦都摔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碎片,这还是无人去开过橱柜门的情况下,诡异的发生了这一幕。 “啊啊——” 庄单花适时止住了哭声,发出嚷嚷声,指了指无人的一角,奋力地指着。 众人心惊胆战,循着庄单花指的那一角望过去,那是张贴了灶神像的一角,俗语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庄单花只知道,两家人都是迷信的,尤其是老太太庄巧,出了名的迷信,四处求神拜佛,一些镇压人命里富贵使人倒霉致死的邪术都敢去用…… 第二十七章 只增不减的伤害 如果有一刻的悔意,庄单花也想过,会撮合庄宝妹跟庄秋,可她分明看到了庄秋眼中滑过的浓浓恨意。是在老太太庄巧的威亚下,又跪又自扇耳光以后,露出的恨意。 庄单花感到不寒而栗。 想起上辈子,庄秋跟庄宝妹的貌合神离的婚姻中,庄秋说过最多的几句话“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不要过问”“你妈妈干了多少蠢事?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了多少”“我跟你妈妈不离婚就是因为你年龄还小”,庄秋说的时候,是一脸受害者无奈又文弱的模样,配合着皮相的文弱,任谁都想不到这皮相背后深藏着的虎狼凶猛狠劲。 诶。 庄单花上辈子的记忆犹在,造成了她此刻对庄宝妹跟庄秋二人的厌恶感,都只增不减。 恨这二人,以她之名,来给她带来只增不减的伤害。 看着堂屋这一屋子的亲人,落在庄单花眼中,都觉得他们是凶手,造成了她前世的痛苦的根源。 她想要斩断这一切。 那条妖蛇听从了命令,把柜子里的餐具全部都推落,哗啦啦的陶瓷铝盆筷子的响声,惊吓到了堂屋的一众人。 杨夏最先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亮嗓子带笑说道:“这是老鼠吧?动静闹这么大,家里得养一只猫才好。卖五金那家铺子的五堂嫂,她哪里有刚出生的猫崽子,二弟媳,回头你去抱一只来养吧?” “孩子都养不活了,还养什么畜生?”梁琴神色晦暗道。 “喂点粥,也花不了几个钱,以后让它吃老鼠就可以了。”杨夏淡淡道。 梁琴不答话。 她一双儿女眼睛亮闪闪的,充满期待的看着梁琴,但是儿女们都怕她,都没有出声。 梁琴心里有怒火在燃烧,砖厂破产清算以后,她跟庄兴背了一屁股债,都是要算利息的,其中债主也有这大嫂杨夏。此刻别听她说得好听,上回自个家买了一条鱼回来炖汤喝,没听到这大嫂当面说了什么吗?这大嫂堵了路,冷笑道:“欠了债,还吃得这么好啊,是不是还藏了一笔钱,有的话拿出来还人了,心里不是更舒坦。” 后来,那条草鱼就给了大嫂杨夏。 自从以后,他们一家四口人,大从她家门口走过,都要把东西藏得严实偷溜过去,或是绕远路从后门回家。 梁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姑子庄宝妹,觉得这一切的恶,都是庄宝妹带来的。 杨夏活络了气氛,见众人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来了,又提道:“也没有哪个媳妇面子这么大,婆母跟丈夫来娘家请人了,都还不回去的道理。我这个大嫂今天做主了,就让宝妹跟着他们今天就回去婆家吧。” “哇呜呜——” 庄单花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最厌恶大儿媳妇的人当属老爷子庄大德。 那时候老屋子没拆,大儿子一家跟二儿子一家都跟他们老两口住在一起。有一回,庄大德看到大儿夫妇屋门虚掩,屋里的灯没关,好心过去关了,没料到那大儿媳妇在木柜子后边换衣服,出来就扯着嗓子咒骂庄大德,那话里话外指着庄大德老不正经,大儿也因此跟庄大德离了心,后来没过一年分了家另建住宅楼住。 听到大儿媳妇做主的声音,庄大德心里就翻涌着一股厌恶感。别人说这话可以,偏大儿媳妇这么说话做主,辈分最大的庄大德就想要反着来。庄大德从条凳上站起身,凑到庄宝妹边上,担忧的看着只有两面之缘,没多少感情的外孙女:“这孩子怎么了,一提离开就哭得不成样子了。” “她不想离开吧。”庄宝妹道。 “那就留下来住。”庄大德挺直背脊骨,当家做主的气势全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大儿媳妇,庄大德嘴角嫌恶地撇了撇,“阿爸还养得起幺女跟外孙女!” 杨夏上前一步,气骂道:“公公,你是不是犯傻啊?” 庄大德瞪眼吼道:“你这个大儿媳妇怎么说话的?” “都一把老骨头了,真以为自个有多少年头能活了?”杨夏冷笑,“你这个老头眼睛一闭,谁给你养着幺女,养着外孙女?可别指望我家阿旺,也别指望二弟阿兴,我们这两家人都有孩子要养,自个嘴巴也要吃东西,没那个替别人白养老婆孩子的道理!” 庄大德气得手脚发抖。 施氏运脸色也气得发白。 庄宝妹垂眸,面上显出犹豫,牙关咬了咬,刚想要出声说话。 庄单花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了,指着相连的灶房,那灶台一边张贴的灶公灶婆的神像画纸,“啊-啊-”嗷叫个不停歇,手指也虚空抓个不停,好像要抓什么稀罕的物件,堂屋一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庄单花吸引住了,下意识循着庄单花的目光又望向了灶台那边张贴的神像画纸,又狐疑的再转眸落向了庄单花。 忽然,庄单花又发出“咯咯”欢快地笑声,目光仍旧盯着灶台那边方向。 所有人都惊呆了。 庄宝妹轻声道:“宝宝,那边有什么?” 庄单花看向庄宝妹,又用手指指使了几下,好在让庄单花松口气的,庄宝妹迈开步子,朝着灶房里头走去了,走到了灶公灶婆神像画纸旁边,然后庄宝妹下意识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一众人一路都跟着进来,这时候听到了庄宝妹的叫声,都凑了过来,什么诡异事件也没有看到,庄宝妹却是一脸的惊讶。 原来庄单花趁着庄宝妹不备,耗尽所有的力气从庄宝妹怀里挣扎出去,落在了锅木盖上,手就紧紧地抓着木盖子扣子,死活不撒手了,也拒绝庄宝妹伸手去抱。 而跟进来的一众人先是一眼望过来没有看到诡异事件,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庄单花身上。 “啊-啊-”庄单花指了指庄巧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又指了指灶公灶婆神像画纸。 一众人都奇异的看懂了庄单花的哑语。 但这一幕出现在一个婴孩身上,就显得十分诡异反常了。 杨夏迟疑道:“这孩子是不是……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庄宝妹皱眉,不悦的目光看着杨夏,“大嫂,都已经什么年代了,你不要瞎说!宝宝她就是看到我受苦,不想要我回去那破地方了!” 第二十八章 祸福相依 “宝妹,你这是犯糊涂!”杨夏训斥道,“嫁了人的妇人,哪有说婆家是破地方受苦这种胡话?” 庄宝妹张了张嘴,百口莫辩,最后还是苦涩地吞下了满腹心事,幽怨道:“大嫂,你不知道我的事情,庄秋夜里还用枕头捂住我,差点把我害死。” 没料到招来了杨夏冷笑:“他敢这么杀人,我这个大嫂都一个不会放过他们的!” 庄巧适时附和道:“是是,亲家嫂子说得是!我阿秋要是真这么干了糊涂事,我这个当妈的也不可能放过他!” 当事人庄秋一脸悲戚,温和文弱的皮相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宝妹,我们夫妇一场,有些话……你真不能胡说八道。我把你害死了,那是要坐牢的,我一个读过高中的人怎么会干这种糊涂事?” 局面就在三个人三言两语之下,朝着不可扭转的趋势而去。一个有理的人,突然间就落到了没理的地位。一屋子里的人都在用质疑的目光看着娇惯长大有些任性的庄宝妹,那眼中的浓浓质疑伤害到了庄宝妹,有那么一瞬间,庄宝妹处于孤立无助想要寻死的境地。 当她意识到灶台面上那个小婴孩,才意识到还有活下去的必要,还要坚强下去。 庄宝妹控制不住掉泪珠子,抬手不住地抹着眼角,手背沾了泪水,袖口也沾湿了泪水,庄宝妹呜咽道:“我不要回那个破地方!我不要回那个破地方——” 庄单花眼看着这一切,心里跟一根刺扎到了心里头,油然生出了一股自责罪孽感:如果世上一开始没有她,庄宝妹此刻一定会逃脱那个她厌恶的破地方吧。 庄单花此刻不得不承认,庄宝妹所承受的痛苦里头,始终都有她的缘故。因为她,所以就跟那个破地方,有了割不断的一份牵绊。 庄单花爬过去,伸出了手,给了庄宝妹一个拥抱,啊啊嗷叫道:妈妈,发生的事情不可逆转,但我会尽我所能,承担起拉你逃出深渊的责任。这是我欠你。 “大儿媳妇,我幺女的事,用不着你插手!”庄大德突然就发飙起来,如同一头护崽的雄狮大声吼道。一听到杨夏的声音就厌恶,在庄宝妹被惹哭了以后,庄大德胸腔之中蕴藏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了起来! 杨夏这回被吓了一跳,没敢吭声。 老太太庄巧见情况不对劲,立刻出声精明道:“小儿媳妇闹闹脾气也是应该的,这会是我的错,我给跪下来磕头……” 嘴上说着要磕头,屈膝的动作却是放慢版,庄秋跟杨夏是第一时间凑上前去搀扶老太太庄巧。庄秋再也控制不住满腔怨念,冲庄宝妹吼道:“M的,庄宝妹,你是以为你长得漂亮还是怎么得,我真稀罕你啊?不跟我回去就一辈子别回去,我庄秋看你以后怎么死!” 庄宝妹打了个冷战,从脚底板一直凉到了心窝,右眼皮子也突突的跳了起来。 好在庄秋撂下了狠话,就拽着庄巧离开了。留下了一篮子海鲜,叫庄大德一家人踌躇不安了起来,就是想断了关系,有这一篮子的海鲜,吃了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真是要命!庄大德看向施氏运,“你赶紧把一篮子海鲜给还回去。” 施氏运一辈子要面子惯了,摇头,“你一个大老爷们,你去吧。” 杨夏冷笑一声,“还什么?结婚本子上面,他们两个是夫妇!户口本上边,他们两个多了一个小孩子。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迟早也得翘辫子,打算揽着这门事情给谁去收场?我家阿旺是没那个闲钱替你们养女儿跟外孙女的!” 梁琴道:“大嫂说的对。” 闻言,老两口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起来,面上一阵红一阵青,手脚气得直哆嗦。 庄宝妹紧紧地搂抱着孩子,头晕晕的,看不清这些亲人的面孔,心里翻滚着绝望的情愫。 就在庄宝妹打算出声妥协委屈自个,替老两口解围,外头传来了一阵耳熟的男人声音,伴随着一阵车铃铛的声响—— “喂,有人在家吗?我来找庄宝妹的。” 浑厚的男人声音稳重的响了起来。 引起了灶房里一众人的注意力。庄宝妹抱着孩子,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逃也似的离开了灶房。 冬天的傍晚,天色暗的也快。 柳向上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拢出了一团庞大的黑影,光线半昏暗,可是柳向上的眼睛亮的足以破开一切晦暗,他面上还浮现着温和的笑容,他眼中的亮芒便镀上了点点的耀眼星辰,看到庄宝妹抱孩子出来,柳向上再度捏了捏车铃铛,“你也够憨的,自行车怎么没问我来取?” 庄宝妹下意识说道:“我相信你会帮我解决的。” 柳向上道:“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一桩事想跟你……”看到后边跟出来的一众人,“跟你们商量的,何老爷子大寿前出事,家里寻思着想给家里添门喜事冲冲晦气,就想让小强跟你这女娃娃订一门娃娃亲,以后女娃娃可以养在何家,或是养在你们家里都可以,定娃娃亲以后,女娃娃的吃穿用度,何家都可以承担下来。你们怎么想的?” 庄宝妹呆住了。 庄单花也呆住了。 上一世,她可不知道何家有承担她吃穿用度费用这桩事啊?从小长到大,何家给的那一大笔花销都上哪去了?她犹记得上一世父母一个外地打工赚钱,另一个外国开店赚钱,她就成了那个多余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这对父母究竟每年寄过多少生活费?反正庄单花这个多余的人,被两家长辈冷言冷语的赶来又赶去的讨生活费,每次跟个乞丐似的讨来一二百块,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悲,消磨伤害的是一个人的尊严。 庄大德出声激动道:“小伙子,你说的话,能当真吗?” 柳向上点点头,“我就是代表家里人先过来探口风,这事能成,就让媒婆过来按规矩定下一门娃娃亲。” 第二十九章 同意娃娃亲 杨夏撇撇嘴,“要是用作冲喜,这娃娃亲就算是晦气事了。现在年代不同了,谁家肯便宜嫁女儿的?” 柳向上看向杨夏,他不知晓杨夏的身份,就看向庄宝妹讨主意,“这是什么人?” 庄宝妹道:“我大嫂。” 柳向上问道:“她能做决定吗?” 庄宝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能。我同意这门娃娃亲事。” 柳向上一脸意外。 娘家一众人也是一脸意外。 庄宝妹心痛久了,反而感觉不到外界的目光凌迟了,无视一众人,坚定道:“只要你说到做到,能承担孩子的所有抚养费。” 柳向上点点头,“这件事,我可以给你许诺,要是何家人办不到,就由我来执行承诺。” “谢谢。” “不用客气。”柳向上道,“老爷子病得突然,但求这个土法子,能给老爷子治好。” “会的会的。” 这会开口应声的是庄大德。 “小伙子,你是不知道,我那天也病重,就我这外孙女一凑到我跟前,我病就好了。”这也是事后听来的,庄大德这会忍不住夸赞卖弄道。 柳向上脸上透出意外,心里是半信半疑,却还是奉承一句:“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庄大德嘿嘿得意的笑一阵。 杨夏受到了冷落,忍不住白了两眼庄宝妹跟庄大德,就扭身气冲冲离开。 第二日。 老太太庄巧跑到庄旺家,问杨夏讨要塞的红包钱。 杨夏满口承诺一定把事情办好,才哄着那老太太庄巧离开。 庄宝妹带着孩子安居在了娘家。 因着孩子的去处很快就解决了,又有庄大德这个当爹的罩着,已经分家的大儿子夫妇跟二儿子夫妇,都不能来当着面再说什么了。就是老两口的住处就有二楼一间屋子,一楼的屋子摆放了棺木,也比别的房间温度低了不少度,睡是没法长久睡下去的,老两口跟庄宝妹母女俩一家四口就挤在二楼房里唯一一张床铺上睡觉,好在床铺够大,还舒展得开身子。 空气里飘荡着排骨花蛤汤的气味。 杨夏亲自端过来二楼房间里,殷勤招呼道:“宝妹,这是你婆婆送过来的排骨跟花蛤,托我给炖汤让你补补身体,你就趁热喝了吧。” 庄宝妹摇头:“她给的东西,我不吃。” 杨夏挤出一抹笑道:“没关系,是大嫂亲手熬的,没投毒。” 庄宝妹反感道:“我真不吃。” 杨夏劝道:“你这迟早也是要回去婆家的,至于跟个老太太闹僵吗?我看那个老太太,心肠也不坏。” 庄宝妹摇头。 杨夏眼珠子一转,“汤给单单喝了补身体吧?” 庄宝妹心肠就软了下来,犹豫了起来。 谁料想。 庄单花猛地将手里的奶瓶砸进了铝盆,滚烫的热汤四溅,烫的杨夏惊呼一声,手上的铝盆也落了地,洒落了一地的油腻汤水,排骨跟花蛤也掉了一地。 “败家母!”杨夏指着庄单花气骂道。 “大嫂,你说什么话呢!”庄宝妹竖眉愤怒道。 第三十章 离婚行不行 杨夏道:“你也别把女娃娃真当一回事,现在女娃娃都不亲爹妈了。我看你怀里这个,更是一个败家母,养不熟的白眼狼。” 庄宝妹气得直发抖。 庄单花也生气。 难怪前世她跟妈妈怎么处都处不好关系。 杨夏蹲下身,把铝盆拿稳,一把一把的将地上散落出去的排骨跟花蛤捡起来,放入盆子里,“这汤是没得喝了,我看地上也还干净,花蛤跟排骨还能吃……” 庄宝妹气得直哆嗦,“大嫂,我不吃他们家给的东西!拿走,拿走啦——” 杨夏道:“你不吃就给婆母吃。” 庄宝妹黑着脸,“妈也不吃这东西!” 杨夏重重地把铝盆砸落在桌上,“庄宝妹,你是不是脑子给驴踢了,嫁到他们家里去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等着给你大哥招惹别人闲言碎语吗?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们一家是丢不起这个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理的人,一下子就被转换到没理的位置上。 庄宝妹有些懵。 杨夏温声道:“也不是大嫂容不下你,就是我们这一大家子没有谁是离过婚的,以后给后辈说亲,别人提及你家某某人是离过婚的,我们面子上也过不去。我大女儿在讲亲事节骨眼上,那男方家境各方面都不错。你要是想离婚,等挨过一年半载,实在跟那庄秋处不下去了,我打包票,让你大哥去帮你把这婚事给离了!” 庄宝妹被哄得一愣一愣,下意识点点脑袋…… 庄单花气得够呛。 眼下局势正一点点转变的对她们母女俩不利,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扳回来的让庄宝妹留在娘家避难的优势,就要扑空。 庄单花急得直挠头发,就差没给她抓秃顶了。 “妖蛇大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庄单花意念传话,纯属死马当活马医的凝望着盘在木橱柜子顶上那一团吓人的毒蛇。 “什么事要求我?”苍老的声音回答。 庄单花一呆,“你真能听到我的声音?” “你这么盯着我,专注精神,我自然是可以听到你所有的念头。”苍老的声音阴恻恻笑了,“我要是想,就算是你不专注精神,我也是可以听得到的。听说过仙道有他心通吗?” 庄单花一脸匪夷所思,蛇不是畜生道吗?就算修炼出道行,不是也应该是妖吗? “臭丫头。”苍老的声音愤怒道,“我说是仙就是仙!我说是龙,你就别指着我说是蛇!” 原来是一条想成龙的蛇? 庄单花念头一闪而过,眼瞧着杨夏一脸得意洋洋,庄宝妹一脸呆滞陷入苦恼沉思状态,庄单花立刻道:“龙仙人,你能不能帮我一帮?” 木橱柜子上盘着的一团蛇露出很享用的表情,“何事?” 庄单花:“让她倒霉。” “也行吧,就是她倒霉多久,以后也会反噬到你身上多久。” “啊?”那当初在医院还说啥让她倒霉下去,至死方休…… “这是真的。”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爷债子偿,我渡劫不成就又要重新堕入畜生道轮回,我岂肯甘心?你一个凡夫俗子,就算我没有做什么,有我怨念灵体跟着,你的运势只会一年比一年差。我脱离不了畜生道,你也休想顺心如意!” 庄单花很头疼了。 怀疑前世是不是也招惹了这蛇仙人,所以活到26岁,倒霉了26年? 可谋害它的,不是她啊。啥叫冤有债有主?这老头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捡个软柿子,怨气随处撒野! 后来庄单花才知道,原来蛇老头找上她,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眼下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蛇老头是靠不着了,省的事情解决不好,她还跟着搭进去被反噬一块倒霉。 眼下摆在面前的问题,庄宝妹要被杨夏蛊惑成功了…… “宝妹,你跟我大女儿关系一直都挺好的,你忍心因为你的事情,让我大女儿嫁不出去吗?”杨夏坐在沙发上,“那个男的很不错,就是家里人有点刁钻。他家里不是做点豆腐小买卖吗?豆腐能值几个钱?那个老太婆把东西斤两都要提前称好,回来少一点点,听说家里单独出去卖货的人都要被打骂一顿……” 庄宝妹道:“这种人,干嘛要把女儿嫁给他?” 杨夏拍着大腿,“结婚是两口子的事,那男的对我大女儿不知道有多好嘞,每天都要提水果礼物上门来看我大女儿。他学历很高,跟我大女儿一样都是高中文凭,两个人见了面说完还不算,还要互相递一份信,哎哟,瞧的我都觉得他两个人合该是一对夫妇。” 庄宝妹:“哦,是这样啊。” 杨夏道:“我大女儿喊你一声小姑,其实你俩个年龄也差不多大,小时候最玩得来的就是你们两个了。你忍心看着我大女儿嫁不出去?” 庄宝妹叹气,“这是我就答……” 庄单花头皮发麻,立刻双手抓了庄宝妹的手,一个劲的摇晃,“啊啊”嗷叫。 庄宝妹被吸引住,低头看怀里的庄单花。 杨夏眼神阴沉,“怎么说?” 庄宝妹还没开口,庄单花就扯着嗓子一阵哭嚎,声音哭到最后嘶哑了,杨夏不断催问的声音都被遮盖住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杨夏不耐烦站起身,“我就没见过这么呆愣的小孩。” 庄宝妹到嘴边的妥协又咽回去,气恼道:“大嫂,你那边也忙,就先回去吧。汤我也不喝,你给端走吧,给你几个小孩喝也行。” 杨夏沉着脸,端起铝盆,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庄宝妹觉得耳边安静下来了,有些吃惊地看向怀里的小孩,这会又不哭不闹,安静的对着她展露笑脸。 庄宝妹像是明白过来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去那个家?” 庄单花立刻点点头。 庄宝妹愣了下,“你是不是想要留在这个家?” 庄单花又立刻点点头,心里一阵谢天谢地。 庄宝妹迟疑着,“我想跟庄秋离婚,你觉得行不行?” 庄单花心中欢喜更盛,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行了! 就那么个人渣,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第三十一章 缘分未尽之时 这世上或许凡事都讲究“缘分”二字,无论恶缘或是善缘,缘分未尽之时,谁人都无法扭转局面。 任这个人神通广大或许都不行。 更何况,这个人只是绝望之际寻死以为能获得解脱的安乐净土的庄单花呢? 庄单花守着业力牵引,重回这一世,有些事情不是她表现出来的早慧,所能避免得掉的。 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循着该有的轨迹,续演着…… “宝宝真聪明!”庄宝妹再三得到了孩子的点头首肯,面上也挂起了笑容,当下也充满了勇气,做了一桩她从前所不敢做的事情,去报警。 老太太庄巧把孩子丢到猪圈喂猪,这是事实。 半途孩子命大被救,这也是事实。 这警局一定是说理的地方! 那个人说了:你回去找娘家人,让他们带你去报警,这事私人处理不了,法律总有办法教育他们怎么做人。 庄宝妹心里充满了力量,抱着孩子,就往外头走去。 她心里想得也很好,事情闹大了,撕破脸面了,迟早就能离婚了。 走到了宽大的街道上,身后有人喊住了庄宝妹,听声音还十分耳熟。 这会下午,阳光正晒,大冬天的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坐在附近晒太阳。忙碌讨生活的人,则行走在阳光处,懒洋洋的行走着。特别是路边载客的摩的跟三轮车,占了晒阳光最佳的场地,对路过的人按着喇叭,街道上也有行人挑着货担,沿街在太阳底下行走着,微眯着眼儿,脸上挂着慵懒笑意,吆喝叫卖着。 喊住庄宝妹的人,是坐在熟人三轮自行车后座的庄孟,要到街上来办点事,回去就搭乘了同村人运货物要回村里小商店售卖的三轮车。 庄孟发胖的脸庞挂着慈眉善目的笑,“小儿媳妇,吃饭了吗?” 庄宝妹冷冰冰道:“吃过了。” 庄孟掏出钱包,掏了几张钱出来,“这钱给孩子买东西吃。在娘家里也别待着了,我让庄秋明天中午过来接你回家去住,孩子还小,你跟庄秋的事情吵吵就过去了,就算了啊。” “我要去报警!”庄宝妹恨声道,“他们要把我孩子丢到猪圈里喂猪,这事情不能算!” 庄孟愣住了,没料到这孩子还较真上了。 庄宝妹不搭理他,往前走去。 庄孟立刻喊道:“报警是吧,你也得有点证据。警察同志问你,孩子被奶奶跟爸爸丢到猪圈,你有没有证据,你跟警察同志怎么说?我告诉你啊,假报警是要被抓到牢里关起来的!” 庄宝妹停住脚步,面色发白。 庄孟叹口气,“这事情原本就是庄巧跟庄秋的错,我已经把他们都骂了一顿,前不久那两个人不是给你上门又是跪地,又是忏悔,已经做的够多了。你一个当晚辈的,又是当妈妈的,做人也念着一点儿良心,把事情做绝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么一报警,嘴上是痛快了,你娘家里的人,你丈夫家里的人,你怀里的孩子,让他们以后怎么做人?” 庄孟苦口婆心的长辈样子,吸引了附近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这个年代人情往来亲得多,街上随便揪出一个人攀聊几句,都能牵扯出一些亲戚关系。地方就这么大,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是有姻亲关系的。但凡个别有钱有势的人,那就是没说过话,也是远远瞧见过,知道底细的。 庄孟身边很快就聚拢了一帮偏袒的说客,谁家闹的事儿,不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吗?偏生个现在的后生总爱折腾个新鲜事儿,老一辈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庄宝妹。 人多嘴杂,气势又盛,庄宝妹晕晕乎乎的败下阵来。更有好事的人,跑去找了庄宝妹大哥庄旺,一听到外头闹得事,庄旺立刻放下手里伙计,额头的汗都顾不上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就挤进了人堆里,二话不说瞪了一眼庄宝妹,“宝儿,你说你也太胡闹了,这事由得你这么干吗?怎么也不知道找我们商量?胡闹,真是胡闹!” 庄宝妹惧怕庄旺的程度比惧怕爹娘的程度更深。 “亲家公,这事,我来处理,你去忙吧。”庄旺赔着笑道。 “让庄秋明天中午过来把人接回去吧?”庄孟笑着道。 庄旺点点头,“行行,这事亲家公说了算。” 庄孟笑了笑,把钱收了放进钱夹子,上了三轮自行车,车主卖力的蹭着脚踏,轮子咕噜噜的远去了。 一堆聚拢的人又渐渐的散了,还回到晒阳光的地方,晒着太阳,边聊着眼下发生的事情,老人们之间的攀谈更是厉害,两家人的祖上几代人都能被他们认得清楚,还能扯出点过去彼此接触过的记忆,后辈人有出息没出息也被他们多多少少记在心里头,只是有些话不讲。 但当事人走远了,老人们还是压低了声音,低低地讲了起来,“是不是那个小的儿子?”“可不就是那个。”“那个小儿子怎么了?”“那个小的儿子好像冲撞了什么,精神不正常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看好了,怎么娶了媳妇。”“哎哟,他家那个老太太可凶了,同个村子的人都畏惧那个老太太,嗓门大,还小心眼,背地里就爱挑唆是非,她大儿子气得跟乱嚼舌根的人都打起来了,后来可不就分了家了吗?她大儿媳妇没过半年还跟着丈夫去出国了。”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逐渐消散。 庄宝妹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庄旺身后,往回走去。 庄旺问她:“你这事情闹大了,他们家要你赔钱,你拿什么钱赔给他们?” 庄宝妹不吱声。 庄旺看着她怀里睡得沉沉的孩子,从兜里摸出一颗白兔奶糖,递给庄宝妹,“孩子都爱吃糖,一会她醒了,给她吃糖吧。你大嫂说这奶糖是啥纯正的奶糖,吃了补钙,对身体很好,我就不晓得这玩意了。一会回去,我让你大嫂给你拿一袋子过去,时不时给孩子吃一粒。” “大哥,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庄宝妹鼓足了勇气道。 庄旺瞪眼,“这事不算了还能怎么着?你拿什么钱赔给他们?” 第三十一章 明白话糊涂心 庄宝妹从庄旺家离开,抱着孩子不断往前游行。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方池塘。 芦苇干枯,岸边的土壤干涸,浅水区延伸到池塘中央的深水区,被风一吹,水波粼粼的泛散着寒气,远观的人望着池塘,觉着形同镜子砸的七零八落。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绝望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人活着好没意思。 人活着好麻烦啊。 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处处碰壁,活着……好痛苦啊…… 不知不觉间,庄宝妹已经迈开了步子,踏入了浅水区,水没入了膝弯,冰凉的水波荡漾开没有吓退彷徨无助的人,反而更增添了庄宝妹的懒意,她觉得好累,迈入了水中,身体向前倾倒。 噗通。 冰凉的水意侵入了口鼻,窒息的感觉,恐惧的感觉,后悔的感觉,散开在胸腔中。 庄宝妹后悔了。 怀里的孩子一入了水,就惊醒过来,但小手小脚被大外套裹着严实,一路往水底下沉沦,一串串水花上涌。 庄宝妹也在下沉,一串串水花上涌。 也不知道在某一瞬间,是什么触发了庄宝妹,她奋力地挣扎着,时不时地从水中冒出头,呛几口水,费力挣扎着,呼救着。 水一点点地吞没了庄宝妹的意识。 就在庄宝妹彻底放弃的时候,有人一把拽拉住了她的手,有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庄宝妹哗啦一下被拖出了水里,庄宝妹下意识去看,呆傻住了。 从水池里捞出来的孩子,面色已经不对劲了,一动也不动的躺着那儿。 有一个头扎着蓝格子头巾的农妇在按压着小孩胸腔,做着人工复苏。 庄宝妹边上站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脸庞宛如干枯的树皮布满褶皱,两边大耳垂挂着一对很小弧度的金耳环,她满脸凝重,用一双深沉睿智的眼眸凝视着庄宝妹,双手拄着一柄普通的黑长伞,脚下是一对绣花小鞋,她拥有一对缠足的小脚。 “孩子,跟奶奶说一说,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淳朴的情感力量,叫人听到了问话,就能生出一股亲切感。 叫人无法拒绝的想要去回答。 庄宝妹一脸麻木的把她遭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心里还觉得活着真累啊,要面对那么多的琐碎事情,总也理不清。 老太太坐到了庄宝妹边上,侧着头专注地凝视着她,道:“孩子,你是为了别人活着吗?” 庄宝妹心绪是乱的。 老太太道:“你要是为了别人活着啊,你这一辈子都过得不开心不快乐。你想想看,你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不是让自己得到满足的时候啊?” 庄宝妹眨了眨眼睛,一脸的不解。 老太太道:“小的时候,大人给一个糖果,小孩子就开心得不得了,那是不是因为可以吃了糖果了?要是哪个人出来抢她糖果,孩子就不开心了,因为那糖果是要吃到别人肚子去了,自己肚子里空空荡荡的。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自己活着吗?” 庄宝妹还是不解地注视着老太太。 “你什么不明白啦?”老太太笑了问道。 “我心里不明白。”庄宝妹握拳锤了锤胸脯,“我觉得累,心里总是不明白。” “人活到老,就琢磨透这么个道理。”老太太借着伞的力量,缓缓地站起身,“前半生,奶奶也是糊里糊涂的活着啊。活到后来,奶奶就琢磨出味儿来,凡事跟人去比较能得个什么痛快?人家今天富贵明天遭难,奶奶跟不跟人家去比较?奶奶才不跟呢。” 老太太冲着庄宝妹和蔼可亲的笑着。 “奶奶喜欢屋里香香的,就花些钱去外头买束花,再不济就去墙角摘几朵野花儿。奶奶喜欢孩子,那可不是为了男人他们去生养的,就是奶奶喜欢,奶奶可管不着别人愿意男娃女娃的,生女娃娃家里闹个哄哄的,奶奶就自个带着个孩子去生活,用奶奶喜欢的方式去活着,每天心里舒舒服服的,这日子啊,越过越觉得有滋味儿。” 庄宝妹觉得脑袋里像是塞了个瓶塞盖子,听不明白,可老太太身上散发出来的年轻跟幸福感,却让庄宝妹瞧着觉得心里头很舒服。 老太太拄着一柄伞,一点点地缓慢走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下坡的路有些陡,庄宝妹立刻站起身,朝着老太太快步走了过去,把老太太搀扶住了。 “这一树腊梅长得可真好看。” 老太太伸手折了两支,一枝递给了庄宝妹,一枝自个留下来,“南方也很好,不下雪,还能遇着这么美丽的梅花,今儿真是好运气呐。” 庄宝妹皱着眉头,眸光深深凝视着一枝腊梅,上面绽放了数朵梅花,清幽的香气扑鼻,庄宝妹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猛地才想起来,她的孩子! “咳咳……” 农妇的手法起了作用,庄单花猛地咳嗽了起来,把肚中的水都给吐了出来。 寒风刮过来,庄单花一哆嗦,连连打起了喷嚏。 这天气可真冷呐。 农妇立刻把身上御寒的大衣脱了下来,把庄单花给包裹了起来。 庄单花举目望着农妇,对方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半边脸上有一块浅浅的发黑的胎记,但是农妇眼底透着自信从容的光彩。 二人目光对视着,农妇对着庄单花笑了道:“你也是有福气的人,这么小就能遇上贵人,可别皱着个眉头了啊,多笑笑,运气会更好。” 庄单花挤出一抹笑容。人救了她,也没啥好报答的,就笑笑吧。 “对啦,小孩子笑一笑,家里大人少烦恼。外头贵人们碰上了,也都愿意多疼一疼你,这一辈子就能练出来顺风顺水的好本事啦。” 农妇笑着道。 庄单花觉着这人有些奇怪,说的话她都能听得懂,但是往深意里去细究,又觉得有些犯糊涂了。 “宝宝?” 庄宝妹愧疚难安,幽幽唤道。 庄单花脸上挂着为褪去的笑容,对着庄宝妹笑着。 庄宝妹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安放下来了,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温柔地笑容,从农妇手里将孩子抱入手,心里充满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第三十二章 夜里发烧 告别那对去郊野外扫墓的姑嫂。 庄宝妹抱着庄单花,一路往回走。 一路上都是她们身上的水滴落。 沿途都是水泽。 一路滴答拖向了老房屋。附近坐落密集的老房屋,也有几栋后来建筑的平房、高楼。 “这不是大德嫂家的那个幺女吗?” 几个聚在一处闲聊的老太太们,瞅见了,都好奇道。 庄宝妹打了声喷嚏,身体冷得直发抖。 一路上,都听到了身后老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可仔细去听,又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人这一生也是活得糊里糊涂的,那会跟她谈话的老太太说了什么,庄宝妹已经想不起来了,又古怪地只记得跟对方谈话的那种舒服的感觉。 庄宝妹手指中始终拈花,那截绽放的腊梅。 清幽的香气扑鼻肆意。 “宝儿,去哪了?我们一通找,急得妈眼泪落个不停的。” 人未到,含哭腔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施氏运小跑着过来。 庄大德跟着施氏运身后,也是踩着单薄黑布鞋,急急地跑了过来。 有消息已经传开了,在庄宝妹还没有回来的空档里,就已经传开了庄宝妹带着孩子跳水里自杀。这事情倒不是那对姑嫂散布的,而是郊野外边很多人家来往,因着那地方离戏台子近。村里有什么人办点什么喜庆的事或是跟神佛面前许愿得到,就会请一台戏以作报谢,另一方面也是风光的事,花钱请戏,一村人都能得到好处,面子上也沾光。 庄宝妹浑身湿漉漉回来那会,正赶上一拨男女老幼手拄着手电筒,往戏台子那边去,消息就是从那时候散开的。 庄宝妹道,“妈,我不回去庄秋家。我要在街上开家店铺,卖服装也能挣钱。以前我看到人做过这生意,知道去哪拿货,怎么挣到钱。” 施氏运呆住,庄大德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手臂,施氏运才缓过神,“开店铺?那……好吧。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什么都好答应。” 施氏运熬过了一锅姜汤。 除了喝,还有得剩下,庄宝妹就把湿透的孩子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裹着孩子的大衣,是一件穿了好久起了小毛球的黑色涤纶大衣,很御寒,也很干净,这时候拿在手里还有一股皂角跟阳光晒过的浅浅香味。 “这谁的大衣?”施氏运问道。 庄宝妹这才想起来,忘了问对方的姓名家里住址了。 把大衣挂出去挂架上晾着。 庄宝妹灌了姜汤,洗了热水澡,抱着一桶子,里面都是洗干净要晾干的衣物。 “妹子,桌上的一根玉米,我跟我媳妇给你留得。”跟厕所相连的堂屋餐桌边上,坐在条凳上的庄兴站了起来,他侧着头看了一眼庄宝妹,“以后不要再去干那种傻事了。” 说着就离开堂屋,上楼去了。 庄宝妹走过去,拿着那根金黄玉米棒,她小的时候就喜欢吃玉米,哥姐几个都让给她吃。 庄宝妹带着玉米上楼。经过哥嫂一家紧闭的房门的时候,听到里面二嫂的埋怨声音,“就那么三根玉米还不够吃,你干嘛留给她吃啊。你不吃,自己两个小孩不会吃吗?” “啊呀,睡觉啦。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工地干活。你不是明天跟人去学开海蛎壳街上摆摊挣钱吗?那赶紧的,玉米吃完就去睡觉吧。” 庄宝妹默默地走开了。 夜里,孩子发起高烧,迷迷糊糊的哭闹不止,嘴里好像说着不自杀,可那分明是还未学语的孩子,庄宝妹仔细再听,果然只剩下了一阵啊啊嗷叫哭声。 那哭声压抑着,低低地很难过的样子。 庄宝妹一夜都顾着孩子,没有睡好,同一个房间内的老两口子也被吵得睡不安宁。好在老太太柜子里还锁着一瓶万金油,点一点在太阳穴,凉凉的,也能缓解痛苦。 又用毛巾搁在孩子额头。 一整夜,都在伺候着孩子,三个大人都没有睡过,好在天亮那会孩子退烧恢复正常了。 等到上午庄宝妹搂着孩子补觉,老爷子庄大德已经出去做生意,老太太施氏运则是出去打听事儿去了,她有一堂姐妹儿家里孩子成器,不是当官的,就是做生意的。 “宝妹——” 外头一阵吆喝声音。 “快下楼了,庄秋他们一家过来接你跟孩子回去了。” 庄宝妹听得眉头紧锁,听声音是大嫂。 庄宝妹不搭理。 那声音忽得又近了,出现在屋门外,虚掩的屋门还被一下子推开了,一道人影窜了进来,“宝妹,快醒一醒,庄秋他们一家过来接你跟孩子回去了,快收拾收拾东西,赶紧的。” 庄宝妹支起身,瞪视着大嫂杨夏,“我不会去那个破地方的!让他们滚远点去——” 从来不爆粗口的人,逼急了,也还是会红起眼睛,沉着脸庞。 这副样子,就连一向胆大的杨夏也被唬住了。 “大儿媳妇,我幺女的事情,也不用你多管了。” 庄大德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他不放心幺女跟外孙女,买了药,就回来了,卖糖的生意暂缓了一缓。 没想到赶回来正好就碰上这一幕。还更气人的事情是,他在底下大门外听到庄秋母子俩说塞了多少钱给杨夏。那娘俩背地里说话的口吻,就跟商量着买卖牲畜一样,听得庄大德心窝蹭蹭的直冒火。 “不用我管?”杨夏一下子拍桌回瞪一样庄大德,“你这个老头,有能耐找你大儿子说去,要不是阿旺让我过来管事,你以为我乐意管这种事情吗?” 庄大德气哼了一声,“我不知道大儿子跟你说了什么,我就问你,你收了庄秋一家多少钱吧?黑了心的货,把我幺女当成什么了?” 杨夏本来还不生气,听到庄大德骂她,气得脸色涨红了起来,“你这个老头,嘴巴干净点!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你是阿旺他爹,我也照样打你!我就没怕过谁的!” 庄大德黑了脸。 两人眼看着就要动起手了。 庄宝妹道:“够了,大嫂,你给我出去!” 第三十三章 无处说理的亲情 闻言,杨夏退后了一步。 又很快身体往前走了两步,“嘿,我凭什么要出去?庄宝妹,这里是你娘家,不是你婆家!你不走行啊,小孩子必须给他们带回去。” 庄宝妹倏忽站起身,挡住,呵斥道:“你敢!” 杨夏摸了摸兜里还鼓鼓的一叠钱,猛地发力,体胖是实胖不是虚胖,抡起拳头修理个把男人都不在话下。 庄宝妹一下子被推开了,额头猛磕到了床柱,眩晕了一阵子。 杨夏一下子把睡得昏昏沉沉的孩子从温暖的被窝里抢了出去,顾不上披件厚实的大衣御寒,就让孩子穿着单薄的绿色毛衣背心,里头奶白色的小秋衣小秋裤,打理得干净漂亮。 落到杨夏手里,她动作未免重了一些,孩子皱了皱眉头,还是没能被吵醒,孩子陷在很深的轮回梦境中,在那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跳楼的痛苦场景。 在孩子梦境中,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一句经文,像是和尚在念,又像是无数人在念,更像是孩子的声音在念,也像是女人痛哭的声音在念: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或至杀害? 是杀害父母的生命?还是杀害自身的生命? 古圣贤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是不是杀害自己的生命,也会堕入无间地狱? 庄单花痛苦的双手环抱着前胸,可是好冷啊!她不知道无间地狱是什么,也没有见识过,可她陷在了思维的痛苦中,在不断跳楼的循环痛苦中,感受到了痛苦,感受到了后悔,感受到了天塌下来只剩一人的孤独感觉,困在这境界中没日没夜都感觉痛苦,迷路在一张无形网罩中的痛苦,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救赎她,因为从没有出现过别人,只有她不断地循环着痛苦。 “地藏菩萨,救我,好不好……” 庄单花落下了悔恨的眼泪,可是她不知道给她机会重来,又该怎样把握命运。 生而为人,好累。 庄单花就像是沉沦在大海中,随着海浪汹涌拍打来,时而下沉,时而上浮,还没有脱离海水之中,找到船落脚。 杨夏吃惊道:“孩子怎么闭着眼睛流眼泪?” 庄大德瞧见幺女没事,赶紧追了出来。 杨夏立刻甩了甩脑袋,“算了,不管这些事了,收了钱就把事情办好吧。孩子都是妈肚里掉下来的一块肉,还能牵制着些。也对得起我兜里的红包了。” 杨夏脚下匆忙,小跑着下了楼。 庄大德担心那楼梯没有扶手,脚下一个踩空,能把大人小孩摔坏,赶紧慢了追逐的脚步,急促道:“大儿媳妇,你慢着点,你别把小孩子摔坏了,我不追了,你慢着点……” 杨夏哼了一声,翻了一抹白眼过去。 这下差点摔了跟头,好在踩空的是最后两层阶梯,她这踩空了,也只是踩到了平地上,很快稳住了身形,紧了紧差点被她脱手丢出去的孩子。 “庄秋,把你孩子抱回去。”杨夏喊道,“宝妹说,这个孩子就归你们家去养大了。” 庄大德急红了眼睛,“大儿媳妇,我幺女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杨夏不搭理庄大德,催促道:“还不快点把孩子抱走?” 老太太庄巧推了把庄秋,“赶紧过去抱孩子,跟你爸也有个交代。” 庄秋立刻上去,从杨夏怀里把孩子抱入怀里,“她怎么一脸眼泪?” 杨夏道:“哪个晓得?宝妹这回也不跟你们回去了,等过些日子,我再劝劝她。孩子在你们那头,她自然会乖乖听话的。” 庄秋冷漠道:“巴不得她不跟回来。” 老太太庄巧呵斥道:“你多嘴干什么?回头让你爸听到了,少不了我们两个人都要挨一顿骂!” 庄秋气不过咬着牙关,深吸了一口气,憋得脸色发青,面庞表情狰狞凶狠,跟他文弱的皮相不搭调。 庄大德冲过来要抢,“把孩子还过来!” 杨夏蛮力推了一把庄大德,“你个臭老头,要点脸皮行不行!她是姓庄,可惜是别人家的孙女,抡起辈分,也就是叫你一声外公,以后结婚担花饭担聘礼是担到爷爷奶奶家的,不是担到外公外婆家的。清醒点,行不行啊!没半点脑子的蠢东西——” 啪。 庄大德气得浑身发抖,扬起巴掌就甩了杨夏一耳刮子。 “大儿媳妇,你这个黑了心得蠢货!” “臭老头,我跟你拼了!” 这对公媳真打起来了,而且儿媳妇手上力道不小,庄大德气不过抓了扁担去拍打杨夏。 趁乱,庄巧拉着抱着孩子的庄秋,悄悄离开了。 “阿旺!你个死人阿旺!我要让你阿爹打死了啊……”杨夏挨了两下打,痛得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黑了心的货,我打死你,一次两次挑唆我跟大儿子的关系……我打死你……”庄大德咬着牙关,恨声道,手上的扁担拍击的力道不减,每一回拍落下去都能感受到扁担被打弯了弧度,那一下打得可不轻,要是大夏天肯定要肌肤上冒淤青。 庄旺听到呼声起初还没在意,后来跟他拜师的学徒,过去凑热闹瞅了一眼,回来就跟他说了发生的事情。 庄旺听到媳妇被老爹打,当场气得打了一根棍子,追下去那边屋子堂屋里二话不说就反击拍打着庄大德。 杨夏脱了困,捂着被打得疼痛不止的手臂,还有脸颊火辣辣发肿起来,“阿旺,你要是我丈夫,就给我把这口恶气给出了,要不然我们离婚,我带着三个儿女去跳河自杀!” 庄大德挨了几下打,又较不过大儿子的大力气,气得涨红了脸皮子,“庄旺,你这个黑了心的货,我他娘就是白养了你一场!” 庄旺不听还好,一听更窝火了,更是往死里打。 庄大德扛不住,就一边用扁担回挡着,一边往外头逃命。 庄旺红了眼睛,一路追着庄大德打。 这闹剧惹得附近人家都挤出来看,结果看到这儿子打老子,还是往死里打,吓得纷纷上去劝架,把两父子给隔开了。 第三十四章 一门怒火烧亲情 庄宝妹缓过劲,追下楼时分,庄巧母子俩早已不知下落。 只剩下一场闹剧。 挨了打的杨夏半边脸肿胀着,怨毒地瞪视着父子俩打斗的方向,那里一群左邻右舍围住了,把两父子各自拉开,各自劝解着。 “大嫂,宝宝呢?”庄宝妹顾不上管别的事,拉着杨夏的手臂,紧张地问道。 杨夏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让庄秋带回去了。”杨夏淡淡道。 “凭什么让他们带回去?”庄宝妹愤怒不知道往哪里撒火,“那是我生的孩子,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们什么资格把孩子从我身边抢走?” “一个是她奶奶,另一个是她爸爸。”杨夏不以为意地冷笑着,反唇相讥道,“你说他们什么资格呢?” 庄宝妹只觉得像是一拳头砸在一团棉花上,反弹的反噬力量,要把她身心一寸寸折磨碾碎。 哭也哭不出来,怼也怼不出来。 庄宝妹身心累极了。特别是望着那边还在争吵不休的阿爹跟大哥,心里绝望感油然而生,又再度加重。鼻息间,在绝望那一瞬间,诡异地惦记起来昨日那截梅花的清幽香气,想到那对姑嫂,庄宝妹心中又升腾起一股温暖的勇气,抵抗着心底肆虐的寒凉之意。 好在,老太太施氏运赶回来的及时。 她一回来,所有的吵闹声都停歇了。那对父子停住了争吵,左邻右舍的邻居过来跟老太太讲起发生的事情。施氏运只觉得面颊发烫,这么难堪的事情让她下不来台面,硬着头皮才撑起了场面,把那对父子俩叫回了堂屋,左邻右舍的人也逐渐散了。 “阿旺,回去做活去。” 在庄旺等着听老母亲训斥,媳妇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 庄旺犹疑起来。 “还不快去?”杨夏又跟着呵斥了一声道。 庄旺看了一眼施氏运,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庄大德,脚下抹油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处地方。 庄旺走到了堂屋门外,就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幽怨的响了起来。 “现在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自己的老娘都可有可无了。”施氏运的哀怨声音响了起来。 庄旺僵住了脚步,硬着头皮,又返身走回了堂屋里,停止了施氏运面前,低着头等着聆听她的训斥。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以后,就不搭理庄旺了。 “宝儿,你上去拿一瓶红花油下来。”老太太掏出钥匙串,递给发怔的庄宝妹。 庄宝妹也顾不上自个的事了,第一时间跑上楼。 又匆匆跑下楼,手里拿着一瓶红花油。老太太施氏运跟庄大德坐在条凳上,庄旺低着头,面皮子涨红,一直面向着老太太施氏运的方向,一副愧疚不安的样子,等着听训。 他媳妇杨夏恨铁不成钢,白了几眼庄旺。 老太太施氏运都不搭理他们两个。 接过小女儿手里递过来的红花油,老太太施氏运拧开了瓶盖子,红花油的味道飘散出来,老太太施氏运吩咐道:“大德,你这个当爹的,那个地方挨了打,都翻出来让我看看,现在大儿子有出息了,长本事了,懂得教训老爹了,真了不起。几辈人里头就没有出过这么了不起的人了。” 庄大德解开了纽扣,把胸前、手臂、后背、腰间、肩膀几处伤痛处都亮了出来,上了年纪身子骨就跟着弱下来了,挨了打,哪哪都能淤青红肿,更何况是挨了常年靠苦力活吃饭的庄旺的粗手没轻没重地一顿拍打。 “大德,我给你搓红花油,你忍着点痛啊。”施氏运一边倒油往他伤患处搓揉,一边慢慢地咬字清晰地说道。 咚。 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紧接着,额头面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 庄旺一边落泪,一边重重磕头,“爹娘,儿糊涂了,大儿气糊涂了,求爹娘原谅。” 一时得不到答复,庄旺一下重过一下地重重磕头,磕得砰砰响。 施氏运心软了下来,“有心悔改就过来替你爹搓揉药酒。” “是是。”庄旺跪在地上挪移了过来,接过药酒,替庄大德揉搓了起来,一边揉搓伤患处,一边愧疚难安地忏悔着。 “大哥,让他们把孩子还给我。”庄宝妹适时出声道。 庄旺愣了下,摸不着头脑,一脸错愕回视着庄宝妹,问道:“什么孩子?” “你那个好媳妇啊,真是娶了一门好媳妇啊!”庄大德嘲讽道。 “到底怎么回事?” 庄旺板起脸,凶神恶煞地瞪视着杨夏,“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们干脆离婚!遂了你的念头去吧。” 杨夏都是嘴上挂着离婚,这下被吓傻了,声音弱弱地把这之前发生的一幕说了。 到这个时候了,杨夏还是满口都是为了庄宝妹跟孩子好。 庄大德气得胡子颤抖,“你怎么不把你收红包的事情说出来?我看那两母子说你也收了不少次红包了。真是有本事,把小妹的事情拿来做赚钱的门路,你们两夫妇真是厉害了,一个打老子,一个算计小妹跟外甥女。” 庄旺跟杨夏这一时间都被怼得抬不起头来。 “我让我媳妇今天就把外甥女接回来!”庄旺打包票道。 杨夏一脸不乐意。 看到庄旺脸色从未有过的铁青,杨夏也只能把话咽回去了。 施氏运道:“那你们赶紧去办吧。省得耽误了你们做活赚钱,明日还不知道在外头怎么挤兑你爹娘。” 庄旺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时候红花油被施氏运接过去了,庄旺就推着杨夏往外走,一走到外边就冲杨夏发火,指定要她立刻去把事情办妥了。 杨夏这时候也拿气头上的庄旺没法子,回去推了辆自行车,踩着就往街面上出去,想着庄秋母子可能是走小路,杨夏就踩着自行车,赶紧往小路去追。 留下来的庄旺一直心神不宁,又返回去伺候在爹娘身前,见他们又不搭理,庄旺跪在地上再度重重地磕头,他心中的愧疚感跟罪恶感,只有等到老太太施氏运跟老爷子庄大德开口,才能好受一些。 第三十五章 得到金手指 庄旺惴惴不安。 眼睛一转,向来木讷的人瞥见了自家文弱听话的妹子。 这一回嫁人,瘦了一大圈。 生了孩子,又闹出婆婆把孩子投喂猪的烂事。 “宝儿。” 庄旺还跪在地上,侧头喊了一声。 庄宝妹看了他一眼。 “家里屋子小……” 众人的面色骤然冷若寒霜。 庄旺瑟瑟发抖,立刻补道:“我家里屋子大,等外甥女抱过来了,你们母女二人搬过来住吧。” 庄宝妹道:“大嫂肯同意吗?” 庄旺气哼道:“那个家我还能做得了主,我这人还没死!” “嗯。” 庄宝妹含糊地应答道。 一颗心全都系在了孩子身上了。 没人再搭理庄旺。 老两口彼此交谈着,一句句言外之意,都在指桑骂槐。 平缓的语气,更像是一柄钝刀,扎不出伤口,却是刀刀都疼。 谁的心都是肉做的。 庄旺一个大老爷们,又重重地磕头,一下重过一下。 过了一会儿,额头就磕出了血。 “阿旺,你给妈记住一句话,不孝子是要遭天雷劈的!你现在肯跟我两口子磕头,知道你心也不坏,天上的神明,我们村庙里供奉的神明,也都会原谅你了。” “别磕了,起来吧。” 老太太施氏运心软下来,瘪了瘪嘴,吸了吸鼻子,用衣领子擦了擦眼角泪水。 叹息着说了一番话。 庄旺心里还是难受,起身的动作缓慢,瞥了一眼老爷子庄大德。 爷俩积怨已久。 这一日爷俩互相打骂也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负面情绪爆发。 一个长,一个是幼,老子被小子打,话传出去也十分不好听。 庄旺皱了皱眉头,还是没有对庄大德开口。 缘故也是因为,在他出生以后没多久,庄大德曾经出轨过,差点家庭就破裂了。 那种成为所有人笑料的糟糕感觉,至今庄旺都记忆犹新。 …… “亲家母——” 在一条泥土烂路上,总算踩着自行车追上了那对跟逃荒似的母子。 附近没有高楼大厦,又临近海边的村子街道,东来西往的寒风呼啸,比别的地方更要阴冷刺骨。 杨夏受不了冻,车轮子在烂泥路上颠簸,她直打喷嚏。 面颊也冻得又烫又疼。 庄巧跟庄秋都停住了脚步。 被庄巧抱在怀里的孩子,就跟死了一样,静谧无声。 庄巧瞅了一眼眼睛死死闭着的孩子,又瞅了眼赶来的杨夏。 眼底流窜过一道庆幸的笑意。 面对杨夏的时候,又很快收敛起来了。 庄巧撇了撇嘴,露出一脸嫌恶表情道:“这不是庄旺媳妇吗?赶过来做什么?” “宝妹不乐意了,在家里跟她大哥吵……” “哎哟,反正一言难尽了,现在你把孩子交给我。我保证过几日,就把宝妹给你们哄回去。” 杨夏急促地承诺道。 就怕他们提及红包的事情。 庄秋看了一眼眼睛紧闭的孩子。 “妈,单单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 站的地方风口大。 呼啸的风抖得几棵老树啪啪作响。 有挨近的一户人家的铁皮天棚也被吹得哗哗作响。 庄秋生性文弱,声音也像是天生带来地低怯。 “闭嘴!” 老太太庄巧眼睛一瞪,薄嘴皮子一翻,恶狠狠地说道。 庄秋抿嘴,噤若寒蝉。 母子俩的对话,那头的杨夏也听不清。 “要是来的别人,我肯定是不依的。” “但是来的是庄旺媳妇,我肯定是要给面子的。” 庄巧笑着说道。 走过去把孩子放到了车娄匡里头。 杨夏要低头去看一眼孩子。 庄巧拍了拍杨夏的手臂,又引杨夏的注意力。 “庄旺媳妇,我小儿媳妇,就全靠你了。” “等小儿媳妇跟小孙女回来了,我再送你一份重礼。” 庄巧笑嘻嘻道。 杨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还不知道她家那个傻阿旺要被他爹娘修理成什么德性了。 杨夏急不可耐地调转了车头,朝着回家的路踩去。 一路都是泥土烂路,杨夏放缓了车速,一路上也没听到孩子哭闹一声。 正赶上上坡路,杨夏下了车,双手推着自行车。 路上又碰上了熟人,闲聊了两句。 一路上竟然都来不及去瞧一眼孩子。 …… “叮铃……叮铃铃……” 车铃铛的声响。 从那边下坡路道方向传了过来。 庄旺道:“可能是我媳妇回来了。” 说着,就大步跑了出去。 “有了媳妇忘了爹。” 庄大德冷笑一声道。 施氏运喟叹一口气,眼里是对这个大家庭,表面平和,内里支离破碎,感到一种深深地无奈感。 果然回来的是杨夏、前车车筐里头装载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不哭不闹,眼睛紧闭着。 庄旺凑上前,把孩子从车筐篓中抱出来,孩子也没有睁开眼睛,脸色也发白,庄旺入手抱入怀中,只觉得孩子一阵凉意。 才意识到,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孩子就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外加一件毛衣。 现在气息几无。 庄旺心跳梗住了。 “这孩子怎么不哭不闹的?” 庄旺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夏停好了车子,伸手一摸,孩子额头烫得像是火炉子,身上被寒风冻得冰凉凉的。 “这么小的孩子发烧了,有点麻烦了。” 杨夏也傻住了。 低低地说道。 这件事情要是深究起来,她是逃不过这一份责任了。 “让我看看。”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冷冰冰的一道声音。 他们夫妇二人望了过去,是庄宝妹。 他们夫妇二人,同时露出心虚的表情,彼此对视了一眼,感到一阵害怕。 庄宝妹把孩子抱入怀里。 触手的一片冰冷,庄宝妹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再看到孩子眼睛死死地闭着,庄宝妹的心直坠入了谷底。 他们赶紧把孩子送去了小诊所。 小诊所医师瞧了一眼,他是一个老中医了,瞧一眼孩子像是不行了。 也不敢接诊,说了几句专业术语,就让他们把孩子送去了医院。 这也是巧了。 送孩子入医院,又碰上了柳向上。 由他领着去办理,时间上省了一大半,又有他相熟的主治医师,很快孩子就被送进去检查了。 医师给孩子打了一针。 开了几种药性温和的处方药,给碾成粉末融入到水里,喂进去。 又给孩子挂了点滴。 “你们当大人的,怎么能这么不注意?” “这大冬天的,能给孩子穿得这么单薄?” “孩子能不能熬过去,就看明天早上能不能醒过来了。” 医师沉着脸,训斥了几句,才说出了最后的结果。 也不搭理他们长辈脸上什么表情,已经全力尽好本职工作的医师,转身就走。 一张小病床。 庄单花手上被扎着,点滴瓶倒挂着,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纯白的床、纯白的被子、纯白的四面墙壁,空气里流淌着消毒水的气味。 庄宝妹神色落寞地守着病床旁边。 庄旺夫妇俩彼此相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愧疚。 …… 翻越了几座小山。 终于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场地。 是一处山脚下,附近的平地居多,长满了被人踩平的杂草。 庄单花眼睛一直盯着那处蜿蜒向上的山路,她知道路地尽头是一处寺庙,可她爬不上去。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条蛇又出现了。 从山路上的石阶蠕动蛇行下来, 在她几步远处,摇身一变,化成了一个拐着木杖的老头。 “还没长大,你就想死掉吗?” “快醒去吧。” “我得造化,还全要依仗着你。” 蛇妖老头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庄单花摇摇头。 对人生已经感到索然无味了…… 蛇妖老头还是主动开口道:“想要改变命运的金手指吗?” 庄单花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蛇妖老头把手上的东西往前一抛。 “拿去吧。” 被抛出来的东西金光闪闪。 庄单花双手去捧,待到金光散去了,发现是一本书,书皮子上边,写着《反派修炼秘籍》。 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玄幻…… 庄单花喃喃道:“老人家,我这是在做梦吗?” 已经没有答复她的声音了。 庄单花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发现周围的场景瞬间像是拉上了黑幕。 脚下裂开了一口大洞。 一直下坠。 庄单花猛地就惊醒了! 印入眼中的是病房的布局。 嗅入鼻尖的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感受到的是手上的疼痛。 庄单花侧过脑袋,看到了点滴满满的一瓶。 窗外的颜色灰蒙蒙的,寒风拍打着窗户,大雨啪啪地砸落下来。 不是一个好天气。 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庄单花手往边上挪动,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庄单花拿了起来,书皮上《反派修炼秘籍》。 一本书籍在她手中,迅速地缩小。 直至被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的大小。 庄单花四下里张望没有看到那条蛇影,只看到了趴在床边,低低地打鼾声的庄宝妹。 庄单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眼泪。 探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庄宝妹的头发。 心里寻思着,有了金手指,这接下来怎么着也能大杀四方了吧? 庄单花脸上挂起了得意笑容。 原来求死的人有时候不是真的想求死,而是有一桩事解不开,陷入了死循环。 第三十六章 土办法 天亮了。 庄宝妹将脑袋从发麻的手臂上移开,探出手去抚摸孩子的额头面。 恢复了平常温度了。 庄宝妹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不放心。 “宝宝?” “醒一醒。” 庄宝妹唤道。 在一阵呼唤声中,庄单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看到外头的阳光刺眼,庄单花本能地闭了闭,又再睁开。 这么困也是有缘由的。 那本得到的《反派修炼秘籍》,她变大了来看,里面居然藏了像是手机屏幕一样的触屏板。 当时担心医院来往的人鱼龙混杂,宝物被人偷了。 庄单花就没有深入去研究。 把它变小再变小了,就紧紧攥在手里头。 随着庄宝妹出去叫医师进来,庄单花又把秘籍藏到了衣兜里。 没有一样东西存放着,实在不放心。 医师给庄单花照例做了检查。 见庄单花恢复得好,医师也放心地笑了笑,让庄宝妹把药喂给孩子吃,再挂一天点滴应该就没大碍了。 不似天蒙蒙亮时候的大雨磅礴。 此刻阳光明媚。 “已经醒了?” 柳向上手里提着水果篮,走了进来。 看到躺在床上的小孩已经清醒了,柳向上也为她们母女感到庆幸。 跟在柳向上身后的何永强。 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打量着庄单花,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庄单花的额头面。 “好了。” “你现在好了,什么时候轮到我爷爷好了呢?” 何永强神色黯然道。 “何老爷子,还没有醒吗?” 庄宝妹关心道。 提及何老爷子,柳向上跟何永强都是摇摇头,神色黯然。 “快点病好了,我们结娃娃亲,我要我爷爷病好。” 何永强对庄单花祈求道。 态度诚恳地让人动容。 庄宝妹伸出手,揽住了何永强的肩膀。 “他们私底下都说孩子熬不过去了,可孩子还是熬过来了。” “相信你爷爷也不会有事的。” 庄宝妹安慰道。 何永强闷声“嗯”了一声,重重点头。两颗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他本该顽劣的年龄性格。 现在老实了。 整日里就守着病房里,哪里都不愿意去。 怕把他闷坏了,柳向上才把他拽来这边病房。 “出来太久了,爷爷醒了我都不知道。” “我要回去了。” 何永强挣脱开了庄宝妹的手,说了两声,扭头就往外跑去。 柳向上摇摇头。 庄宝妹低垂眼睑,伸手抚摸庄单花的脸颊。 现在孩子还病着。 她不能再分心担忧别人的事了。 柳向上看了一眼,道:“家里人的意思,等孩子病好了,就直接办一场娃娃亲,把晦气冲一冲,不知道这种土办法会不会奏效。” “我先过去了。” “嗯。” 庄宝妹等到脚步声远去。 才敢抬头,往回望一眼,很快就收了回来。 …… 单人病房内。 何老爷子躺着,形容枯藁苍老。 这一病,让他的身体都跟掏空了一样,一片苍白偏死气沉沉的灰暗气色。 何永强回来以后,又按摩起来何老爷子的双腿。 怕他躺久了,身体机能衰退。 第三十七章 造恶值0 “爷爷,我刚刚看到那个丫头了,她一晚上病就全好了……爷爷,你打算什么时候醒过来?” 何老爷子睡得很沉。 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只有胸脯起伏,鼻息有微弱的气息进出。 家里人已经开始着手办理身后事了。 何永强按捏完双腿,又给何老爷子按捏手臂。 嘴里哼唱着军歌。 家里几辈人都是当兵的。 对军歌有一种特别深的感情。 何永强逐渐忍不住,红了几回的眼圈,又再度红起来,眼泪吧嗒滚落下来。 柳向上站在外边观望了一会儿。 这爷俩感情最深厚了。 柳向上走了进去。 拿着盆子,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用挂着的毛巾拧干了,擦拭着何老爷子的身子。 过去硬朗的人,现在全靠营养液输入,瘦得皮包骨。 柳向上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滚落下来。 “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何永强固执地坚持着。 “会的,一定会的。” 柳向上重重点头道。 午后。 家里来人了。 老两口,庄旺夫妇,四个人都过来了。 围着庄单花,瞧了又瞧。 像是动物园被观赏的稀有动物。 庄单花歪开脑袋,望向窗外明媚处,心里想着那秘籍还来不及细看,也不知道里面教了什么改命的秘法…… “何家老爷子一直没醒。” “柳向上跟我说了,打算让孩子病好了,跟他们结娃娃亲,给他们家老爷子冲喜。” 庄宝妹说道。 当初答应这门娃娃亲的是庄宝妹。 如今回想过来,除了能得到钱,其它算不得什么好事。 四个人听完都沉默。 没有人敢给庄宝妹出主意。 本来是跟他们商量,这会倒变成了陈述。 庄单花在一旁听得无聊,闭上眼睛就沉沉睡着了。 到了深夜。 庄单花左瞧瞧右瞧瞧。 病房其他病床没有人。 床边的庄宝妹睡着了。 庄单花大着胆子,把秘籍拿了出来。 打开了秘籍第一页,过了一会儿,触动了屏幕般幽亮了起来。 “欢迎进入反派修炼秘籍。” 字幕弹跳了出来。 页面上显示: 姓名:庄单花 造恶值:0 品级:无 庄单花看得一愣一愣的。 又看到有一选项,点开,弹跳出全新页面。 恰在这时,有一串脚步声冲着这边病房来了。 庄单花吓得一哆嗦,来不及看新页面,立刻就把秘籍合上,由着它缩小成掌握大小,藏了起来。 却没有留意到那一瞬间,有一团奇异的光芒从秘籍中散发出来,因为她的掩藏,而骤然消失了。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有些心虚的感觉。 原来是巡查的护士。 查到这边病房没有问题以后,又离开了。 庄单花也没有胆量再拿出来看一眼了。 因为这会庄宝妹也被惊醒了。 后半夜庄宝妹都没有睡觉,一直守着庄单花到了天亮。然后一家人来了给她办理出院手续。 只是即将离开医院的时候,庄宝妹觉得多次承柳向上帮助,一走了之也不像话,就带着庄单花过去何老爷子病房,跟他们当面辞行。 第三十九章 爷爷手指头动了一下 过道上来往着各色的人。 紧挨着三楼,306号单人病房,站在门外的众人,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男孩讲杨家将的故事。 察觉到外边声响。 讲故事的声音停住了。 何永强狐疑地望着门外笼罩的一团黑影。 “小强,我出去看看,你照顾好你爷爷。”柳向上说道。 何永强点点头:“嗯。” 柳向上打开了病房门,有些惊愕于呆站在外头的庄宝妹一家几口人。 “你们……是要出院吧?”柳向上顿时心情全无,淡淡的口吻问道。 “嗯。”庄宝妹道,“我们顺道过来看望一眼何老爷子。” 柳向上将病房门彻底推开,好让病房内部的景象,彻底暴露在几人的眼中。 “要不要进去看看?”柳向上问道。 还傻愣在原地的庄宝妹,这才抱着孩子,率先走入了这间病房。 也不知道带着病初愈的孩子,来看望重病者,会不会冲撞了什么病气。 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 庄宝妹目光四下粗略地扫了一眼,无意中一瞥,彻底落在了那张病床上,只见病床上的何老爷子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身形瘦得脱形。 跟那回人贩事件,何老爷子出来支撑局面的那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判若两人! 狭窄的病房内部,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能让人感受到的一种死气。 “阿姨,小丫头让我抱一抱吧?” 一道稚气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一直坐在椅上的何永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了身,还无声地走到了庄宝妹面前。 仰着下颌,一张瘦削白净的脸庞,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哀伤地盯着庄宝妹。 映入庄宝妹眼中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面上透着浓浓的疲惫之色。 眼圈底下熬得青黑,也发红,略有些肿。 这么小的年龄,却熬出这么憔悴的样子,让庄宝妹瞧着十分心疼,上一回都没有仔细瞧过这孩子面容,没想到孩子原来已经这么懂事了。 庄宝妹心中本意要借这次看望机会,取消娃娃亲的念头,又削弱了下来。 “小强不肯回去,执意守着病房。这段时间一醒来就跟他爷爷说话。小孩子得不到回应,就一直哭。” 柳向上心疼地在一旁说道。 庄宝妹心软下来,把怀中孩子递送给何永强。 何永强把庄单花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全力举抱着,怕把陶瓷小萝卜给摔了,缓步来到了病床边上。 “爷爷,我跟这个丫头现在就举办娃娃亲,现在就是结婚时候了,家里人都说喜气一冲,爷爷就会醒过来了。” “爷爷你醒过来以后,还要给我发喜糖吃,发红包存着,还要给你那些老伙伴发喜糖吃。” 何永强红着眼圈,又落下眼泪。 吧嗒吧嗒连着串,从下颌滚落,滴答在庄单花脸颊。 庄单花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一脸复杂地注视着何永强。 柳向上走上前,拍了拍何永强的肩膀,嗤笑道:“小强,你结婚是你给爷爷发喜糖吃,不是你爷爷给你发喜糖。” 何永强红着眼睛,面颊都是眼泪,哽咽道:“我只要爷爷回来!昨天我听到我奶奶说要放弃治疗,要把爷爷接回家里去照顾…是不是都不要爷爷醒来了?” 柳向上在心中叹口气。 再有钱也没有谁家能经受得了医院这种耗钱空等待的日子,投注进入的希望越是高昂,漫长的等待就越是让人苦苦煎熬,感到痛苦。 他奶奶也是舍不得晚辈继续烧钱下去。 都一把年纪了,到头来都是要死的,就是可惜不能如了老头的愿望,死在战场上了。 这事还是咨询过医院主治医师的,他们也说可以把老人接回去,请专门的医护人员照料,费用也会省很多,只是效果是一定会比医院医疗环境差劲。 见大舅不能给他答复。 何永强眼底布满沮丧,哀伤地一直注视着怀里抱着的庄单花。 她更小。 连说话都不会。 更不能比他更懂娃娃亲了。又怎么叫她开口说话?让爷爷知道他们现在就成亲了呢? 何永强越想越伤感,今天过去,等到明天到来,爷爷就要被接回家里去住了。说得好听是家里一样可以请医护人员照顾,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放任着爷爷自生自灭了。 何永强伤感,眼泪落个不停。 全都落在了庄单花脸颊上。 庄单花目光中透出怜惜之情,怔怔地凝视着视野之中的何永强。 伤感是一种能通过眼泪传达的微妙存在。 过去怨恨达到极致,总是能让她逢凶化吉。 那这一次呢? 庄单花尝试着用相反的情绪,感恩的情绪,为了激起感恩的情绪,庄单花想起了两生中所遇到的点点滴滴的温暖…… 古怪的是,她想得最多的,竟然是她上一辈子最痛恨的女人,庄宝妹对她的恩情。 为人母,待儿女,点点滴滴恩情,都流于细节之中。 那时候都忽略了。 饿时,适时送上免费的可口饭菜;渴时,适时送上免费的绿豆汤;累死,衣物家务全部一手包揽…… 而这一切,若是单独在外,都是需要花很多的钱,有时候还会感性地因外人付出时候受到的疲惫,而感动的奉上很多句感谢暖心的话语。 前世很多的恩情,都是还不起了。 庄单花心中对庄宝妹感恩的情绪,一点点汇聚起来,将整颗心都温暖了。 庄单花闭上眼睛,任由着温暖在她心里头流窜,集中全部精神中的感恩力量,祈祷道:让何老爷子醒过来吧! 他那么好的人,才会养出这么好的何永强跟他的一家人。 希望让何老爷子醒过来吧! 庄单花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可很长时间过去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庄单花有些失望地睁开眼睛,举头,朝着何老爷子那张病床望过去。 果然……还是不行呢…… 庄单花缩回了脑袋。 没料到,何永强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很突然地激动地叫道:“爷爷手指头动了一下!” “大舅,你快看啊,爷爷手指头动了一下——” 柳向上也看见了,以为是幻觉,抬手揉了揉眼睛。 只是再看,何老爷子又没了反应。 柳向上摇了摇头,刚想要说什么劝慰何永强的话。就听到一声沙哑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咳…小强的军歌,哼得有点意思了。” 第四十章 离开医院 何永强喜极而笑,“爷爷终于醒了。” 柳向上也是激动地手抖。 他一张脸庞黝黑,笑起来,满口牙齿森白发亮。 “我去打电话,赶紧跟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都欢喜一场。” 柳向上说道。 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何老爷子刚醒过来,人还很虚弱,说不了几句话就直喘气。 “小强,你对爷爷的孝顺,爷爷都知道。” 何老爷子费力地说道。 何永强跪在地上,趴伏在病床,枕着何老爷子的手臂边上,亲昵地用脸颊去贴着感受着何老爷子的体温。 何老爷子看到了何永强抱在怀里的孩子。 下巴厚厚的,很有福气的样子。 “这谁家的孩子?” 何老爷子问道。 “她就是我娃娃亲的媳妇,叫做庄单花。” 何永强说道。 何老爷子挂着一脸和蔼笑容。 “真是那几个老家伙乌鸦嘴说中了,你小子上辈子是没娶到媳妇,这辈子急不可待地来抢位置了。” 何老爷子费劲地说道。 何永强知道何老爷子是跟他开“严肃”的玩笑。 只是这种病房气氛,实在让何永强笑不出来。 柳向上本来是要出去打电话,看到医师,才想起来第一时间该找个医师给何老爷子再检查一遍。 这会,就拉着一个主治医师,又一溜烟似的冲入了病房。 “快给何老爷子瞧瞧,看看那里有没有问题?” 柳向上着急道。 主治医师是个皮相温和的男子,性子也显得缓慢,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何老爷子。柳向上额头上都已经几轮汗水流淌下来擦拭掉了。终于听到主治医师说了一番好话。 本来一家人拟定的出院日子,又往下延伸了。 柳向上打完电话回来,这才想起来,庄宝妹他们一家人一直都在。 “不好意思,高兴得忘了礼数了,反倒让你们在这里耗了一阵子了。” 柳向上对站在病房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庄宝妹一家人,感激地说道。 “我们也替你高兴。” 庄宝妹笑道。 “谢谢。等何老爷子好了以后,请你们来家里吃酒宴吧。” 柳向上热情地邀请道。 “嗯。” 庄宝妹应道。 始终没有把心中那句话问出来,如今何老爷子病好了,娃娃亲还算数吗? “把孩子抱走,我们就回去吧。” 杨夏出声催促道。 庄宝妹就走了进去,把孩子从何永强怀里抱入怀中。 何老爷子瞧了庄宝妹一眼。 “让你们也费心了,谢谢啊。” 何老爷子说道。 “不客气。老爷子好好养病,我们先回家了。” 庄宝妹笑道。 “慢走啊。” 何老爷子说道。 柳向上跟何永强送她们出去。 直到目送着她们消失在走廊拐角,才又回到了何老爷子的身边。 她们一行人离开了医院,一路上都有阳光洒落下来,暖意融融的滋养着她们僵冷的手脚。 庄单花在一片阳光刺眼的光晕中,忍不住又沉沉地闭着眼睛,入睡了过去。 “我跟你嫂子都商量好了,以后你跟孩子,住在三楼的次卧,随便住多久都可以。” 庄旺出声说道。 “是啊,这会你大哥说了算。” 杨夏附和道。 “谢谢。” 庄宝妹说道。 “你要开服装店是吧?” 庄旺问道。 “嗯,是有这个打算。” 庄宝妹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这个红包,你收着。里面有三千块钱,就是我跟你嫂子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庄旺说着。 从军大衣兜里拿出一包硬红包,硬塞入了庄宝妹上衣兜里。 连拒绝推脱的样子,都没有让庄宝妹摆出。 “谢谢大哥,谢谢大嫂。” 庄宝妹说道。 庄旺脸上挂着笑容,阳光底下,被刺眼的微微半眯着眼,咧着嘴角依旧在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少搞这套虚的。” 杨夏白了一眼庄旺。 庄旺心里琢磨不透媳妇在想什么? 庄宝妹假意没有看到,杨夏白了庄旺一眼。 “妈,托你问的事,在大姨妈那边问清楚了吗?” 庄宝妹问道。 “问了,说要在街上开服装店,你得租个像样的门店,还得去办营业执照。最重要是要懂得去粤城跟鄂城那样大地方的大批发市场拿廉价又好卖的货了。” 老太太施氏运说道。 庄旺插话道:“那些大批发市场附近最多骗子了。你一个女的,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不放心,你要不做点别的事情吧?” 庄宝妹摇摇头。 “我看到过别人做这个,很赚钱的。” 庄宝妹说道。 庄旺黑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杨夏插话道:“宝妹,到时候服装店里要是需要个把人手,喊我过去也可以,工钱少一些都没关系。” “嗯。” 庄宝妹淡淡道。 等他们一回到家,果然庄旺跟杨夏就很积极地张罗着给庄宝妹搬新住处。他们家三楼的次卧。 楼梯进去,一间大客厅,相连三间卧室,两间屋门都是紧闭着,只有那间次卧打开着门。 次卧呈长方形,里面只够摆放一张床,就没有更多的空间了。 次卧内有两扇窗户。 使得这间次卧空气流通很好,光线也很透亮。 庄宝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床上。 坐在床沿边,托腮发呆了一阵子。 “小姑。”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是庄旺跟杨夏的大女儿庄大琪。 穿着一条牛仔吊带裤,头发卷的羊毛卷,一脸胶原蛋白青春洋溢的笑容。 “以后你真要开服装店?” 庄大琪问道。 “是啊。” 庄宝妹道。 “拿货的时候,带我去见识见识吧?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庄大琪央求道。 “好啊。我也没有出过远门,说实话,心里也有些虚。” 庄宝妹说道。 “那我们明天去吧?” 庄大琪提议道。 庄宝妹迟疑,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心里一时间割舍不下。 “你不会想把孩子带上吧?可千万别,免得到时候累得我们够呛。” 庄大琪说道。 “那孩子怎么办?” 庄宝妹犯愁道。 “把她送回去你婆家咯,让她奶奶照顾着。” 庄大琪不以为意道。 庄宝妹瞪了一眼庄大琪,恼怒道:“你也来揶揄我了?” 第四十一章 食物攀比 “那可没有,是小姑你现在变得太敏感了。”庄大琪道。 庄宝妹沉默,不愿意跟庄大琪把这个话题聊下去。 “有了,我们把孩子给我奶奶去照顾吧?” 庄大琪笑着道。 她的奶奶,也就是庄宝妹的妈妈。 这时候还没到农忙的季节,老人带着个把小孩,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庄宝妹摇摇头。 “我舍不得孩子。妈是个软性子的人,庄秋那帮人再来抢,肯定又让他们把孩子抢回去了。” 庄宝妹说道。 “真要带孩子去哪些地方?” 带个小孩出门,庄大琪光想想都觉得头大,只好发出一阵哀嚎抱怨声。 庄宝妹伸手去提高了毛毯,把孩子脖子以下部位,暖暖地遮盖住了。 “那你可得带好奶瓶奶粉,还有那尿不湿跟小孩几套衣裤了。出门可千万别带那尿布了,回头也没地方让你洗尿布。” 庄大琪是家里最大的,弟妹都是她半拉扯着长大的。 育儿经,庄大琪还是很有经验的。 “知道了。”庄宝妹说道。 看她始终提不起劲头的样子,庄大琪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把人得罪透了也让人难受。要知道一家长辈都是把庄宝妹当成眼珠子一样珍惜的,有什么都是头一个惦记着庄宝妹,免得老两口私底下埋怨。 “我先下去准备了。你好好再考虑孩子的问题。” 庄大琪说道。 庄宝妹胡乱点了点头,就看到庄大琪从屋里离开了。 傍晚,老太太施氏运端了一碗汤圆上楼。 正赶上大儿子一家下面条。 只要有肉有食材,普通的面条都能给蒸腾出香喷喷的气味。 杨夏也是第一时间煮好了,还亲手给庄宝妹端上楼,正好碰上了要上楼的老太太施氏运。 “婆母,吃了没有?一会来我们这吃一碗手工面条?” 杨夏热情地招待道。 “我不吃。自己煮了汤圆,还剩很多。” 施氏运回应道。 二楼还在爬楼梯。 听得施氏运的回应,杨夏放慢了爬楼梯的动作,脸上挂了笑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施氏运手里的碗,里面那汤圆一粒粒的白乎乎的,看起来十分粗糙,跟市面上卖的还要劣质一些。 “自己包的?” 杨夏似笑非笑地问道。 一眼看过去,都觉得很不好吃的样子。 “嗯,自己随便下锅包了一些花生汤圆。” 施氏运说道。 “这东西粘牙,不见得一会宝妹肯吃。” 杨夏说道。 其实,看着就觉得很不好吃。 杨夏都没有什么胃口。 “宝儿胃口一直很好。” 施氏运说道。 杨夏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二人一起就来到了次卧门外。 房门是闭着的。 一阵瞧,里头的庄宝妹睡眼惺松地走过来开了门,是被飘散入鼻息的饭菜香味勾起了肚中的馋虫。 这会正赶上肚子饿,看到二人手里端着的饭碗,庄宝妹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杨夏手里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肉菜汤。 “宝儿,吃汤圆。妈给你包了下锅煮的。你以前最爱吃了。” 老太太施氏运说道。 第四十二章 出门嘱咐 庄宝妹听了没有多想,舍了色香味俱全的面条肉菜汤,看向了汤圆,并且伸出手第一时间接过了施氏运手里的碗。 用勺子舀了一勺。 果然是从前那个碎红皮花生汤圆的浓香味道。 庄宝妹脸上挂着笑容。 “煮的好吃。” 庄宝妹下意识地夸赞道。 “尝尝这碗面条。” 杨夏也说道。 庄宝妹把碗放在了凳子上。 又接过了杨夏递过来的面条,鲜美的汤香味扑鼻散开,用筷子夹了一筷子,手工面条很有嚼劲。 庄宝妹吃了一口,忍不住又夹起第二筷子、第三筷子…… 很快,就把一碗面条吃光了,外加喝完了鲜美的浓汤。 原来是筒骨药膳汤底,由于熬煮的时间长,筒骨的营养值都融入了汤底里头了,喝一碗汤就能叫人大冬天里感到心满意足。 庄宝妹吃过以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手工面条也是有来处的,是庄旺手底下做木的学徒,家里开了面铺,特意提来一包家里老长辈亲手制得的手工面给他们尝尝。靠这一门手艺,他家里也赚了不少。只是儿孙长大不由爷了,想学木,就把他送来庄旺家当学徒了。 “去吃汤圆吧。” 施氏运冷不防地出声吩咐道。 庄宝妹本来是已经吃饱了,听得施氏运吩咐,又勉强把汤圆也吃下肚了。 等到杨夏带着碗筷离开。 次卧只剩下了施氏运跟庄宝妹母女,以及一直熟睡的庄单花。 “你大嫂有钱,爱折腾,你别学她了。” 老太太施氏运说道。 庄宝妹仿佛听到空气里有酸溜溜的气味弥漫。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老太太施氏运跟庄旺媳妇杨夏,二人都看着表明平和,实际里总是斗来斗去的,也不知道究竟图什么乐趣? 庄宝妹夹在中间,时常感到为难。 “我知道了。” 庄宝妹又如同往常一样,敷衍了一句道。 “还吃不吃汤圆了?锅里还有的剩,我去给你再盛一碗过来?” 施氏运问道。 “不吃了。” 庄宝妹立刻回绝道。 施氏运皱了皱眉头,狐疑地看着庄宝妹。 “你现在是不是也学着那些挑剔人,也觉得妈煮的东西不好吃了?” 施氏运问道。 “没有的事情。” 庄宝妹摇了摇头道。 施氏运不说话,显得心情很不痛快。 “妈,我明天带大琪一块去粤城看看那地方的服装批发商城。” 庄宝妹出声说道。 “孩子要我帮你带着照顾吗?” 施氏运问道。 “不用了,我用车子推她一块去,办事情也轻轻松松的事情。” 庄宝妹笑着说道。 隐隐有些期待,她开服装店需要踏出的关键的一步。 “那你们路上可得多注意了……” 这会老太太施氏运也顾不上跟那个大儿媳的厨艺斗气,温声絮絮叨叨的开始嘱咐着庄宝妹出远门要多注意的安全问题。 庄宝妹连连点头。 施氏运寻思着,麻溜站起身,“趁着天色还没有黑下来,我去庙里给你求点平安香灰回来,用红纸包着保平安,你明天带着身边,顺顺利利的。” 第四十三章 庄宝妹不放心,就陪着施氏运一块去一趟庙里。 村人多是认识,彼此打过招呼,寒暄一阵子就散了。 “宝妹。” 有人在身后呼喊。 听声音有些陌生。母女二人寻声望去,居然是庄秋的大嫂林惠娘。她应该人在国外,这时候居然出现在她们村庙这条路上。 “我跟我丈夫孩子提前回国过年。”林惠娘解释一句。 “我那侄女呢?怎么没一块抱出来?”林惠娘又说道。 “我们来庙里上香,抱孩子做什么?”庄宝妹不耐烦地说道。对庄秋的家人,她同样讨厌! 林惠娘道:“我这一趟,就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就你一个人?”庄宝妹看了一眼林惠娘来时的那片荒野,一望过去,都是坟墓等废地,阴气很重。 “有人陪我过来,只不过都等在那庙后边了。”林惠娘笑了笑,解释了一句道。 庄宝妹没有兴趣知晓庄秋家人的事情。 “弟妹,你们这是要赶去什么地方?”林惠娘问道。 “去庙里烧一柱平安香。”老太太施氏运笑眯眯地说道,“你这嫂子人很好,这么晚也过来,不过我跟我女儿实在有事情,就不能陪你多聊。” 施氏运要拉着庄宝妹朝庙里走去。 林惠娘笑着道:“没关系,等你们出来了,我们再谈。” “有时候好谈的?”庄宝妹一脸怒容,“那个地方,我是绝不会带着孩子回去了!” 林惠娘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好多夜里坐着吹凉风闲聊的人,朝着这边望了两眼,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施氏运道:“亲家大嫂子,实在对不住了,我们不想再扯着这桩事,没完没了下去。迟早是要让女儿跟庄秋离婚的。” 林惠娘赶上前,伸手握住了施氏运的手。 “亲家母,我丈夫这幺弟,年纪小,脾气冲,为了这事情,家里吵吵闹闹的,都在责怪我丈夫那幺弟了。你们就给个机会,跟我丈夫那幺弟坐下来好好谈谈,有什么事情说不开呢?” 林惠娘缓声说道。 施氏运有些心动,侧目看向庄宝妹。 “我不要!”庄宝妹态度依旧强硬。 林惠娘温声道:“弟妹,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断的一干二净,就能断的干干净净的,为了我那侄女,你不是还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我那丈夫的幺弟谈谈吗?难道离婚了,孩子就一定归给你们来抚养吗?” 庄宝妹被说得心发颤。 施氏运叹气道:“亲家嫂子说的在理。等我们把香烧完,找个地方正经地谈一谈吧。” 庄宝妹这一回没有发话。 林惠娘脸上挂着笑容,“这样吧,我明日带着我丈夫幺弟过来,就到你们家中堂屋里谈话,有什么事情解不开的,当面谈谈,误会就解开了。我那幺弟,心最和善了,就是不懂得说话,不懂得变通。” 施氏运点头,“行,你就让他过来谈。好好把话谈清楚了。” 庄宝妹抿着唇,一脸不痛快。 林惠娘这会也不顾庄宝妹的表情,跟她们道别,就朝着庙后方向走回去找一块来的人了。 第四十四章 庄宝妹眼尖,看到了林惠娘走的那边方向,出现了庄秋的身影。 “妈。”庄宝妹道,“我们今天就把话跟他说清楚,也不用等明天了。” 施氏运停住蹒跚的脚步,“在哪呢?” 庄宝妹带着施氏运朝着那边赶过去。 那边三人有所察觉,都停住脚步,在原地等着。 “庄秋,孩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了结?”庄宝妹愤怒道。 庄秋想应声。 林惠娘出声阻拦二人交谈。 “亲家母,现在天色也这么晚了,您看?是不是应该明天坐下来好好谈谈?” 林惠娘和颜悦色商量道。 “那行。”施氏运应道,拉着庄宝妹,“这事情,我们明天再跟他们商议吧。外边也别去了。” 庄宝妹脸色阴沉。 “外边?明天是要出去旅游吗?”林惠娘感到意外。 “孩子想要开家服装店。要去外地,把拿货的步骤弄懂。”施氏运道。 林惠娘跟她丈夫庄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吃惊。 庄秋插话道:“女人做什么生意?” 林惠娘立刻道:“幺弟,现在这时代,都是男女平等了,有什么男人干得,女人干不得的?” 庄冬道:“我媳妇说得对。” 庄秋沉默。 林惠娘道:“弟妹,你可真有本事,这样自立自强的性格,我很喜欢。” 庄宝妹脸颊上浮起羞涩的笑意。 “谢谢。”庄宝妹道。对这个又是替她说话,又是夸赞她的人,庄宝妹感到喜欢。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赶回去。”林惠娘出声道。 她总认定,这时候不是最佳的谈话时机。 “回去吧。”施氏运道。 林惠娘就带着丈夫跟庄秋,很快朝着近路离开。 留下风中呆立的庄宝妹跟施氏运。 “这人大嫂,很不错。”施氏运由衷地夸赞道。 “人不错是不错。”庄宝妹道,“但是庄秋实在惹人讨厌。” 施氏运沉默。 二人进去庙里上了香,用红纸包了一些香灰,折成三角形,装进香囊里头。 庄宝妹挂到了脖子。 二人默默地赶回去,一路上天已经黑透了。各自都在想着心事儿。 “去哪了?孩子早就醒了,好在乖巧,不哭不闹的,我妹妹就给你哄着她。”庄大琪说道。 “去庙里上香。”庄宝妹一脸疲惫,“明天去不了了,等到过一两天再说吧。” “为什么?”庄大琪失望之余,不忘追问原因。 庄宝妹没说话。 一块走的施氏运出声道:“明天庄秋要过来家里,要坐下来,好好地攀谈一下。孩子的问题,他们大人之间的问题,都得有个解决。” 庄大琪就不吭声了。 庄宝妹跟施氏运分了手,就赶上楼去。 庄大琪路上跟着她上楼梯。 “打算和好,还是真要离婚?”庄大琪问道。 庄宝妹瞧了一眼庄大琪。 “我不知道。”庄宝妹心里正乱着,但也不指望庄大琪能替她出主意。 “反正是个女孩子,不养也罢了。”庄大琪说道。 “那是我生下来的孩子。”庄宝妹说道,“绝对不会把她随便扔给别人去养的。” 第四十五章 看到孩子果然醒过来,在床上躺着不哭不闹的,庄宝妹快步走上前,将孩子抱入怀里。 “她不哭不闹的,我喂了一点牛奶给她喝。”庄中媛说道。 “走吧,我们先下去,你小姑心情现在不好。”庄大琪说着,拉着庄中媛离开屋子。 庄宝妹抱着孩子,枯坐了一宿。 第二日,庄宝妹顶着黑眼圈去二楼找了施氏运。 施氏运坐在屋里,洗了头发,正在用干布擦拭干,窗户跟屋门都是敞开的,空气对流,有风刮入屋内。 “孩子了?”施氏运问道。 “还在睡呢。”庄宝妹坐在沙发上,一脸苦恼道。 “一会跟人好好说话。”施氏运交代道,“我瞧着他们家那个大嫂,做人还是很不错的。” “好。”庄宝妹敷衍道。 本来是过来问施氏运讨主意的,这会,庄宝妹全然没了心情了。 有些失望的找了理由,离开了这地方。 回到那边楼上的时候,孩子还没有睡醒。庄宝妹就坐在床沿边,发着呆,想着心事。 期间,庄大琪端了饭菜上来给她吃。施氏运那边也端来了面条给她吃。吃过睡了一会儿,庄宝妹才被底下跑上来叫人的庒中媛喊起。 “庄秋那边的人过来了。”庄中媛喊道。 庄宝妹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人呢?”庄秋的声音响起来,问得显然是庄宝妹。 “可能还在睡吧。”施氏运在堂屋招待他们这一行三人。 林惠娘看了一眼庄秋,“幺弟,你先坐下喝茶,这中午你不午睡,总还是有人需要午睡的。” 庄秋听从吩咐的找了一处位置坐下。 “弟妹,孩子呢?”林惠娘看到庄宝妹,立刻热情地打招呼道。 “还在睡觉。”庄宝妹淡淡地应道。 实则孩子是已经醒了,庄宝妹让庄中媛帮忙照顾着孩子。 不想要让孩子这时候被庄秋他们瞧见了。 “过来坐吧。”林惠娘笑道。 庄宝妹心里再不舒坦,此刻也愿意服从林惠娘的指引,落座到堂屋里的其中一处座位。 堂屋有一瞬间的安静。 庄宝妹这边娘家,今日在场的也只有庄宝妹跟施氏运。旁的人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而庄秋那边过来的人,就显得人数上占优势,庄冬跟林惠娘这对夫妇,老太太庄巧,庄秋本人。 “打算怎么谈?”庄宝妹耐不住脾气,第一个先开了口问道。 “离婚是不可能的。”庄秋冷着脸出声怼道。 这一开口,两夫妇就跟吃了炮仗一般,谁也不饶过谁的狠架势。 林惠娘适时出声道:“这夫妇俩百年修得同船渡,也是很不容易的缘分。按我来说,真没必要离婚。弟妹,你好好考虑孩子跟你自己未来的路,你也可以托人去打听那些被离婚的女人,日子过得更惨的,大有人在。” 庄宝妹沉默。 一夜的思索,她已经考虑了很多的事情。 “我是一定要离婚的。”庄宝妹道,“我跟庄秋这种人,是再也过不下去的!孩子也不可能给他去抚养!” 第四十六章 庄秋冷笑一声,面容显得狰狞凶狠,“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颜面尽失,我也不会让你日子好过的!” 庄宝妹冷眼看着他。 林惠娘看了一眼丈夫庄冬,夫妇间的默契,后者站起身,拽了庄秋一把,“幺弟,现在都有孩子了,还这么幼稚顽劣。” 庄秋对上大哥庄冬的瞪视,心虚了一下,没有再吭声。 “弟妹,孩子也是刚出生,你这样子跟庄秋离婚,以后让孩子受尽别人的嘲笑吗?孩子也很可怜,也很无辜。” 庄宝妹道:“就算可以为了还退步,我也绝对不要跟庄秋再呆在一起了!” 态度强硬,一点也不肯听人劝说的样子。 林惠娘看出来庄宝妹的心思,这时候也没了法子,看了一眼庄冬,对丈夫摇了摇头。 庄冬道:“这样吧,弟妹,你先跟庄秋把这离婚的事情缓一年半载,到时候再商量着离婚事宜。那时候孩子也大一点,做什么事,都好商量,咱们两家养孩子也可以,归一家养孩子也可以。” 施氏运跟庄宝妹母女对视了一眼。 庄冬提出来的缓和办法,都让她们二人心动起来。 庄秋也是觉得这主意不错,脸上的怒容也缓和了下来。 只有老太太庄巧一脸不痛快。 “这孙女我不稀罕。”老太太道,“你们要是这么干了,那这孩子这段时间,都留在这女人娘家吧,让她娘家的人来照顾养育吧。” 庄巧道:“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施氏运不满道:“孩子养在这边可以,那你们也得出抚养费!” 庄巧尖着嗓子吼道:“凭什么?” 施氏运脸色很难看,想要出声跟庄巧好好理论一场。 “妈,这抚养费,我们家确实是要给的。” 庄冬喊了一声。 庄巧哼了一声,看向庄冬,“你这个儿子怎么回事,每回都要帮着外人来说话,到底是不是我亲儿子了?” 落下话,庄巧恶狠狠地瞪一眼林惠娘。 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不止是林惠娘面有尴尬,庄冬也是一脸的尴尬。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吧。”庄冬不理会老太太庄巧的话,转而对施氏运母女开口说道。 “什么就这么定了?”庄巧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事情,我不同意!” 庄冬看了一眼庄巧,又对一直不说话的庄秋说道:“幺弟,你现在是一个男人了,做任何事情,都应该要有担当,更别提孩子也是你的。把孩子丢在她外婆家,你不管不问的,心里就不会难过吗?” 庄秋道:“我知道,但是我没钱。” 庄冬愣了一秒,“那这钱,我们夫妇先替你垫着,等以后你赚钱了,你再还给我们夫妇。” 庄秋嗯了一声。 林惠娘垂下眼睫,知道丈夫庄冬这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刁钻的脾气,钱借出去,以后还想要拿回来,就是白日做梦的事情了。更何况丈夫都不提,先写张借条。 庄冬对施氏运道:“每个月,我们这边家里送过来五百孩子的抚养费,你看行吗?” 第四十七章 “可以。”对庄冬提出的抚养费金额感到满意,施氏运点头答允下来,而后看了一眼庄宝妹。 庄宝妹也点点头,“能这样,最好了。” “你当然满意了。”庄秋冷不防嘲讽道。 “行了,事情办好了,我们回去吧。”庄冬说道。 庄冬说了一声,搀扶着老太太庄巧往外头走。 林惠娘跟庄秋跟了上去。 望着他们一行人都走远了,母女俩松了一口气。 “庄冬人很不错。”老太太庄巧说道。 庄宝妹抿了抿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傍晚。一家老小都聚在一处,施氏运把庄冬一家人当时的情况说了,一家老小都替庄宝妹开心。庄宝妹抱着孩子,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姑?想什么呢?”庄大琪小声问道。 “没事。” “去吗?粤城拿货?打算什么时候呢?” “后天吧。” “那明天呢?” “想去见一个人。” “谁啊?” 庄宝妹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次日,在那回医院边上,转悠了一圈,但是何老爷子已经出院了,根本不会遇上。 一上午时间耗过去。庄宝妹觉得自个有些犯傻,打算离开,没料到真碰上了柳向上。 “是家里人出什么事了?”柳向上推着自行车,看着同样推着自行车的庄宝妹问道。 “不是……就顺路过来走一圈。”庄宝妹紧张道。 “哦,我是因为有一个战友托我过来照看他家人的。”柳向上解释道。 庄宝妹沉默了几秒。 柳向上从她身边推车过去,“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庄宝妹迟疑两秒,转头对他道:“之前的事情,谢谢,现在他们家已经答应每个月给五百生活费给孩子用。” “怎么回事呢?”柳向上好奇问道。 庄宝妹就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向上点点头,“确实是该对这段婚姻关系认真考虑一二了。他们大哥愿意每个月给五百生活费,是个有担当的,我很欣赏。” 庄宝妹道:“我走了。” 柳向上点头。 庄宝妹踩着自行车,蹭着脚踏板,开走了。 柳向上望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无奈地摇摇头,朝着医院那边走去。不该奢想的女人,就算了。家里还给他介绍了好多不错的姑娘,各个都性格朴素乖巧。 柳向上把车子停好,进了医院。 庄宝妹回去以后,脸上也都是笑容。 “发生什么喜事了?”一整天都在家的庄大琪,笑着问道。 “没有。” “出去一趟就这样了。”庄大琪猜到,“你该不是,遇上什么……喜欢的人吧?” 庄宝妹面颊一红,快步跑上了楼。 庒二媛替她照顾着孩子,等她回来,孩子已经睡着了。 “孩子很乖呢,一直都不哭不闹的。”庒二媛说道。 “嗯,她是挺乖的。” 庒二媛看着庄宝妹脸上挂着笑容,出门前还不见她笑,“碰上什么好事了?明天去粤城,可得把我一块带上。” “好。”庄宝妹心情好,随口就答应下来了。 庒二媛本来还不抱希望,一听见,顿时大乐。 第四十八章 庄宝妹要带两姐妹跟孩子去粤城,这事情也得通过家人的同意。 要出发前,把这事情跟家里人商量。 庄旺一听就不同意。 板着一张脸,“三个女人还带个孩子,出门算是怎么回事?花钱还不安全。找个男人陪同,我才能放心。” 庄大琪跟庒二媛两姐妹都害怕父亲。 庄宝妹也犯怵。 “让庄秋陪你一块去吧。”杨夏走出来,出声插话道。 “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庄宝妹厌恶道。 两口子互相对视了一眼。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心里也希望这二人重归于好。 “爸,妈。”庄大琪喊了一声。 这事情好不容易盼来出门的日子,庄大琪只希望去粤城看一场热闹。 “行了,你这个丫头鬼精灵,有你跟着,你小姑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杨夏昨夜已经被庄大琪求了几回,早就已经同意,今日不过拿这件事出来变相的劝一劝。 “就让她们三个去一趟吧。”杨夏对庄旺说道。 家里赚钱的是庄旺,说话有用的要数杨夏。 平日里杨夏指东,庄旺是不敢走西的。 今日明显不同。 庄旺摇头,“这事情不成,没个男人跟他们作伴一块去,我心里不放心。” 杨夏瞪视着他,“让庄秋去,宝妹又不愿意,还能让什么人跟去?” “我跟着一块去吧。”庄旺道,“我经常出远门,外头我也熟悉一些。” “这一大堆的活,留着给什么人来做?” “你留下来,谁去都可以,就你不能去!” 杨夏命令道。 庄旺犯难。 庄宝妹道:“车票的时间要过了,我们起了大早,就是为了赶这趟早班车。再晚一点,到时候就赶不回来了。” 庄旺看了一眼杨夏,又看了看两个女儿,还有庄宝妹怀里抱着的孩子。 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我跟着一块去吧。”庄旺跟杨夏商量口吻道。 “你这些活干不完,过年是不是都要让人来家里头闹事?”杨夏愤怒道。 庄旺沉默。 “让她们出去磨炼,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杨夏语气和缓下来。 庄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亲自送三人出去坐车。 等到她们登上车,车子发动,远去了,庄旺心里还是不放心,跟老太太施氏运都立在原地,静静遥望着。 车内的三人都坐在座上,庄宝妹搂抱着孩子,闭着眼睛睡觉。庄大琪跟庒二媛第一次出远门,都显得很激动,脸上挂着笑容,望着窗外的景象飞掠而过。 一切熟悉的景象,都在窗外被抛远。 直到路过一条条陌生的街道,一栋栋高楼大厦,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有各种各样热闹的声音传来。 在市里又转换了一班大巴车。 车内卧铺,几人睡了一觉,等到天亮次日上午,车子才达到粤城的地界。一路驶向了火车站。粤城的批发城就在火车站附近,一下车迎接她们就是一阵子热闹繁华,白天人挤人,很是热闹。 两姐妹好奇地四下张望,“小姑,在哪里拿货?” 第四十九章 庄宝妹来过一次粤城批发城。 那是少女时期,跟几个姐妹一块来的,见识了她们如何拿货的过程。这次是过来看看的,顺道着能带一批好货回去。庄宝妹怀里抱着孩子,迈开步子,朝着对边的批发城走去。 带着两个小辈,从底下一路逛到了最高层。 发现好几家的货都可以互相串通。类似的货品,价格也有参差。 很快就耗到了中午,庄宝妹带着她们去吃了饭。 又是一下午的货物对比闲逛,临近发车的时候,庄宝妹怀里搂抱着孩子,庄大琪跟庒二媛兜里各自拎着一大袋衣服。都是这次拿货拿回来的。 刚好赶上了一班车发车时间,检票急急地进了车站,把两大包货物放到车底下的储物空仓,三人疲乏地上去车厢,卧铺上沉沉地睡了一觉,一日的奔波疲乏才减轻了下来。 庄宝妹用奶瓶里冲好的奶粉水喂给孩子填饱肚子。 车子颠簸前行。 一车厢的人都在睡觉,有人打着鼾声。 一晚上一个上午,车子才到达了汽车站。她们下车以后,又换了一班车,回了家里的汽车站。三人出现在家门口,一家人立刻欢喜地迎了过来。 她们去了几天,家里人就担心了几天。 庄旺看一眼她们带回来的两大包衣物,看了一眼,里头装的花里花哨的衣物,庄旺摇摇头,“这么多衣物,能卖得完吗?” “这些款式听说很热销的。”庄大琪说道。 庄旺瞥了一眼庄大琪。 “你从小就是一个精灵鬼,是不是你怂恿你小姑,买这么多货品回来?赔了钱,我头一个不饶你!”庄旺虎着脸,凶神恶煞地开口说道。 庄大琪缩了缩脖子,一脸畏惧,“爸,哪有你这么偏心的。” 庄旺哼了一声。 杨夏插话道:“你爸是疼你多一些,对你严厉也是应该的。” 庄大琪这才露出笑容,凑上前,挽住了庄旺的手臂,“爸,知道你是对我最好了,以后我也要开一家门店。你得给我出钱哟。” 庄旺笑了道:“我的钱,都在你妈妈那边管着呢,我做不了主,去问你妈妈吧。” 庄大琪眼睛看向杨夏。 杨夏点点头:“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妈都支持你。” 施氏运也走了过来。 从庄宝妹怀里把孩子接入怀里,“让你不要把孩子带去,你看,把自个累坏了吧。” 施氏运心疼地说道。 庄宝妹笑着摇头,动力十足,尤其看着那两大包货物,成就感也是满满的。 “我不累,要抓紧时间去找门店了。”庄宝妹说道。 庄旺原来是不赞同庄宝妹开门店的,这时候看她一桩事跟着一桩事,都办的有条不紊,心里也改变了主意,变得非常看好庄宝妹做成这桩事。 “去休息吧,等解了乏,再去街上找门店都还来得及。”庄旺说道。 庄宝妹笑着点点头,让施氏运带着孩子,她左右两边手拎着两大袋货物,上了楼,换洗了一番,就躺在床上闷头睡了一觉,谁也吵不醒,直睡到了天黑透了。 第五十章 庄宝妹睡得太沉,做了梦,以为在街上找到了一处好店面,但是交了钱以后,一下子就不知道店面在哪里?她一路上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人能告诉她。 问到最后一个人,看清那个人的面孔是庄秋的脸。 庄宝妹一下子吓醒了。 好在只是一场诡异的梦境,庄宝妹长舒了一口气,俯下身替孩子扯了薄毯子盖严实,小心翼翼地下床去,找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就去了单独的浴室一番洗漱沐浴。 水喷头,喷洒着冰凉的水花。庄宝妹闭着眼睛,总是忍不住地回想起梦境里最后看到的庄秋的脸庞,那种可怕的感觉,让庄宝妹有一种不安地猜想。 但是事情还没有发生前,庄宝妹总觉得,不大有那种可能。 关掉了水喷洒开关,庄宝妹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到大厅,正对着的窗户外头一片漆黑,乡村里的屋舍没有城市里的繁华,多了一些不知名虫子的叫声,添了几分寂寥滋味。 庄宝妹趿拉着拖鞋,听到卧室里有动静,走进去看到孩子又踢了被子,庄宝妹脸上浮现了笑容,走上前,又再一次替孩子盖实了被子,后半夜搂着孩子在怀里熟睡了。 翌日。 庄宝妹睁开眼,跟孩子的眼睛四目相对着,孩子咧嘴一笑,庄宝妹心里就充满了一份成就感。 外头传进来脚步声。 庄宝妹回过头,就看到了庒二媛憨憨的笑容,在三姐弟妹之中,庒二媛是最老实的一个了,也是一家老小使唤最多的对象。卧室屋门打开着,庒二媛直接就走进来了。 “小姑,我姐让你下去喝粥,一会一块去街上找店面。”庒二媛看到孩子已经醒了,很喜欢地凑上前,逗弄了一番孩子,脸上挂着跟孩子一般稚气的笑容。 “一块去吧。”庄宝妹把孩子抱在怀里,先一步走出了卧室。 庒二媛没理解,愣在了原地,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追着走到楼梯口的庄宝妹,“小姑,找门店的事情,我去了能干嘛?我留下帮你带孩子吧。” “嗯。”这种事情也不能强求。庄宝妹也不知道这一日会不会有收获,特别是做了那场噩梦,庄宝妹心里也发虚。 “早饭我吃过了,帮你抱孩子吧。”庒二媛主动请缨道。 “嗯,回来我给你买吃的。”庄宝妹把孩子递给她,见庒二媛一脸喜欢她孩子的模样,庄宝妹动容许好处道。 “我想吃冰雹,我还想吃汉堡跟可乐。”庒二媛憨憨的笑,也不客气的要求道。 “好。” 看孩子在庒二媛怀中又闭上眼睛,睡着了,不吵不闹的样子最好照顾了,庒二媛喜欢,其他人也喜欢帮她带孩子。 庄宝妹在孩子哭闹这一块事上,是心情轻松愉悦的。 庄宝妹走到了相连的厨房,就看到餐厅里面,一家四口加上两个学工都正在吃饭,庒二媛是吃得最快的一个,他们停下吃饭,招待庄宝妹也落座吃饭。 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等到吃完饭,庄大琪就拉着她离开。 庄宝妹还是跟大哥庄旺他们说了一声,要去街上找门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