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域 你见过神吗?你有过希望吗?你见过无底深渊吗?你经历过死亡绝望吗?还是说你从未有过真正的痛苦,从未感到绝望,你还在人世间艰难的活着? 那么,神呢?神是什么? 神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物种。 从古至今,这群愚蠢的人类一直把我们神族当做救世主,当做世间万物的主宰。人类啊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呼叫神,虔诚的祷告,希望见到神带来的奇迹。 所以,神是什么? 神才是最低贱、最卑微的一族。他们生于人类的美好期望,死于人类的淡忘。他们的生死全凭人类,他们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愿望。他们坐在九天之上,每日每夜看着云卷云舒,望着天际的朝霞静静地出神。 “你在想什么?”我问林域。 “我也不知道。”他回答我。 这是我成神之后遇见的第一个神,他叫林域,是从莽荒之地修苦行,经历了世间所有悲苦之事的神。据说苦行之后,他是神界最美好的神。 他比我早成神三万年。可就在这三万年之间,或许发生了太多事,这样美好的神却一天天沉默下去,没有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每一位神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无暇顾及他。在我成神之日是他引着我步入九天之上,他步步生莲,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显示着神的高贵。 他问我:“你可曾忘记当人的日子?” “没有。”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如实回答道。 “你最好忘了吧。”他又说。 我点点头应了他。 我猜想是他成神一路走来吃了太多苦吧,那段人的日子让他难过得喘不过气了,忘记才是最好的吧。他不再和我说话,自顾自的走在前面,遇见其他神只是微微点头,也不顾我是不是想要打个招呼。 就这样走着,我竟然觉得无聊了些,难道我成神之后就是这样的无聊吗?我觉得气氛尴尬了点,便主动接起话茬,快走到他身侧,说到:“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 “阿生”,不等我说完他就说出了我的名字。 “啊!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问他。 “嗯”。他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我很好奇他怎么会认识我,一瞬间我还以为是自己太厉害让这些神认识了我。 “我是神,我能看到你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说。 “那我也是神,我也能看见你的过往了?”我问到。 “嗯”。他又嗯。 我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看着他的背影,眼前划过他的脸,我看见了他的过往,他所经历的种种苦难,周身气氛压抑起来,一股难过之情击中我的心,眼泪不受控的流下来。 我看见他的前世,他像现在这样年轻,容貌没有很大改变,只不过沧桑了不少。他坐在地上抱着那个孩子,身旁放着一根拐棍,眼睛直直得看着地,眼眶红红的却没有一丝眼泪,天上开始下雨,他还是一动不动,身后的屋子里放着两口棺材,坐了很久,久到天都黑透,他才回过神,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拄着拐棍,抱着那个早就死了的孩子进到屋里。院子里、路上、街道上和家家户户到处都是纸钱,白白的一片,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最后一幕是他的成神之路,在漫无边际的黄沙里,他依旧拄着那根拐棍,慢慢地坚定地往前走着,前面黄沙漫天。 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我,突然一道白光把我从这股悲伤中拉出来,他就站在我面前,没有表情,淡淡的看着我。 “看见了?”他轻轻地问我。 “我好难过。”我擦了擦眼泪。 “我们的成神之路不相同,只不过我的苦了点罢了。”他依旧淡淡的。 “你怎么熬过来的?这种悲伤,如果是我可能就死了。”我问他。 “没有什么熬不过。”他回答。 说完他转身就走,我跟上他,调整好情绪对他说:“对不起,林域。我不是故意看到这些的。对不起。” “没必要”。 我依旧走在他身后,脑海里还是萦绕不去的悲伤。我感受到他抱着那孩子的心肺俱碎的痛哭,他转身回进屋子的无奈和暗淡无光,他像是没了精力的行尸走肉一般,我感受不到他的任何念头和希望。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是最美好的神。他这般冰冷,这般不近人情,这般的话少,他美好在哪了?如果说他的长相很美好的话,那确实是。但我很疑惑这些神的评价,难道他们都没有见过美好吗? 我们就这样走到了九重天尽头,断望崖。林域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断望崖,然后转身对我说:“这里很美吧?” 我看着周围,繁花似锦,百花争艳,蝴蝶蜜蜂自在飞舞,偶尔两声鸟叫,远处绿油油的一片,清澈的河水,鱼儿清晰可见,甚至还有小兔子跳来跳去,就像身在画中一样。我愣住了,断望崖这个没有希望的崖却有这般有生机的景色。 林域又说:“这是断望崖。神从这里跳下去就会成魔。” “成魔?”我惊讶道,“为什么?” “神都没了希望又怎不坠魔道。”他说。 我像个傻子一样竟然问他这样的蠢问题。可是神又怎么会没有希望呢?神是这世间最有希望的,林域竟然不知道,我不禁嗤笑出来。 他听见我笑,看向我,说:“神不是万能的。” 我被吓到了,我还是没有适应神这个身份,他是能听我的心声的。 “可是,神能做很多事,很多人,魔,妖不能做的事。我们是很强大的。”我反驳到。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转过身望着断望崖,慢慢说:“也许一切都是错的”。 我不懂。我看着他,企图看透他的想法,结果却空空如也,他没有想法吗?也许是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比如隐藏自己的内心和看破其他神隐藏的内心。 自那日之后我便混迹于神界,广结好友,认识了许多神,他们身上洋溢着一种幸福,快乐,美好的气息,这是神所特有的吧。清澜和林域是同一时期的神,他们两个就是神界的两个极端。清澜是温文透玉,气质青莲,和善多友;林域是清冷孤僻,伶仃一人。这是端端给我说的。 端端是比我早一个时期的神,她的全名叫东方端端。她可是我神界认识的第一个好友。她说她最喜欢听故事,所以这神界中的每一个神她都知道,知道这些神的秉性,脾气以及他们的故事。 “那为什么他们都说林域是最美好的神啊?”我真的很好奇,我以为只有我知道林域沉默寡言,孤独高傲,其他神被他的外表蒙骗了。 “这个啊,说来话长了。”端端卖着关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你就长话短说。”我说。 “以前他刚升上神的时候就和现在的清澜一样,真的很美好,不过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开始变得孤僻,不近人情了。”她说。 “这还用你长话短说,这些我自己都能看出来”。我很失望,本来以为还能挖到什么惊天大秘密呢,看来端端也只是故弄玄虚,这些神认不认识还不一定呢。 那日我去找端端,老远就看见林域往断望崖飞去,我知道他去干什么。端端说林域最爱往断望崖去,一去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问她林域去干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而且没人知道。 我又好奇了。 第二章 神界 自那日林域去往断望崖已有月余,我也曾去找过他,可他仿佛消失了一般无处寻找。 “你不必担心他,再过段时间他就回来了”。清澜对我说。 “我担心他会跳下去。”我着急地问。 “不会的,如果说其他人会跳下去我信,但是林域是最不会跳下去的。”他肯定地说。 我本想问清楚,可是端端戳了戳我,把我拉过去低声说:“你放心吧,清澜是最了解林域的,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啦。” 听到端端这么说,我便不再问。但是我心里仍然不踏实,上次和林域一起去断望崖他分明对那里充满了期待,他的眼里全是向往,闪着我从未在他身上见到的光。他自己也说过断望崖会迷惑神的心。如果他真的跳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自你成神以来,我们还没好好介绍过自己,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就互相认识一下吧。”就在我联想之际,清澜高声说到。 想起我成神那日,在元升潭一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林域,除了跟着他从元升潭一路走到断望崖之外,我哪里都没去过。路上也见了不少神,但只是点头示意,并没有好好打过招呼。虽说这些时日跟着端端去了几个地方,听她讲过几个神的故事之外,还真的没有见过几个神呢。 今日也是巧合,我原是要去往断望崖寻林域的,路上遇见了清澜才知道今日是神界的众生大会,在神界的各路神都会到元升潭一聚。清澜也不意外我竟然不知道这个日子,作为我的引路人的林域也全然没对我说过。我便跟着清澜一道去了元升潭。 元升潭广阔无垠,一汪清潭躺在正中间,花鸟环绕,风景美如画。 我接着清澜的话,说道:“列位,我乃中原地魂升之神阿生。” 听到我这样介绍,众多神开始窃窃私语,仔细听了一番才知道他们对魂升的我很轻蔑。我也顾不得他们的轻蔑,颔首作揖。 端端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介意。我对着她笑了笑。我知道,魂升之神在神界是低等级的神,就像一道无形的壁障一样,人和人之间的界限断的很清楚,神与神的界限也很清楚。神族与人族相息相生,人大彻大悟之后飞升成神才是真正的神,魂升之神就是鬼变成神,在他们看来只是邪门歪道罢了。 “我叫扶越。”站在清澜旁边身着素色衣衫,一脸平静的男人说道。 我向他弯腰示意,端端对我讲过这个扶越的事。他是神界最为年长的神,神龄最长的神之一。他虽样貌好看,但性情古怪,高傲得很。 他是第一个向我介绍自己的神,我以为他会是个好的开头,结果他却是一个不错的结尾。元升潭将近三四十位神除了他再没有人与我搭话。 安静了一会,清澜率先开口:“今日是众生会,请各位依次到元升潭认识自己的守护人”。说完便向元升潭走去。 我是一头雾水啊,根本不知道众生大会是干什么的。身旁的端端看着我疑惑的眼神,拉了拉我的衣袖,悄声对我解释了起来。 众生是神的职业。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人的信仰,人创造了神,神守护人,每一位神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众生大会千年开一次,神聚首在元升潭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但并非所有神都会来。每个人出生的日期不一样,去世的日子也不同,要守护人的神有很大一部分不会来。元升潭是所有神初生之地,在我作为人的时候,我的守护神就是林域。 端端对我讲到她的守护神时,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她的守护神是清澜。我很好奇平时的端端看见清澜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激动,如今怎的这般滔滔不绝?想起林域,我才知道我的人世为什么会那么惨。现在虽说成神了,但林域仍旧不靠谱,什么都不告知我,连众生大会都不来。 在我遥想之际,清澜叫醒了我,我快步往元升潭走去,我太好奇我要守护的是谁了。 我看着平静的湖面,一个个人从湖面上显现,在最后一个人浮现时湖面突然出现一道道涟漪,最后一个人的容貌一闪而过。众神看着出现涟漪的湖面,一个个变了脸一般,严肃的不像话,就连清澜都神情肃然。只有扶越,像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安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只不过湖面有了波纹而已,就这样大惊小怪。 我转身回到端端身边,端端也是那般不可思议,她看着仍然动荡的湖面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元升潭五万年平静,今日怎么会这样?” 我忍不住悄悄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严肃?” 她看着我,低声问道:“你看到了谁?” “很多人啊。”我回答道。 “不,我问的是你看到了谁,湖面才这样动荡?”我着急地问到。 “殷然。”我说。 端端摇了摇头,神色越发奇怪。 “你认识?”我问端端。 “不认识,没有听说过。”她如实回答道。 众生大会散了之后,我和端端一同走着,她还是对元升潭的波纹感到疑惑。她不住地问我是否认识这个叫殷然的,我数次回答她我不认识。 走了一段路后我总感觉身后有人一直看我,我转过头,刚好碰上扶越平静的双眸。他盯着我,慢步走来,端端也看向他。 “阿生,你的名字谁给你取的?”他走过来问我。 “我不知道。前世还是人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了。”我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就如实回答了。 “这个名字很好听。”他说完笑了笑就走了。 阿生,有什么好听的。我心里想。 端端听出来了我心里的想法,嗤笑一声。听着她笑,我摇了摇头。 前世的我恐怕是最被林域淡忘的人了,天煞孤星的命格,出生就被丢弃,辗转好几户人家,可怜我十二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名字,若不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我还不知会叫什么呢。 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大哥,我的思绪一下飞远了,端端戳了戳我,再回过神来扶越已经走远。 第三章 下世 断望崖的景色仍旧那么好看,这是我第三次来了。端端去了人间,短短几日不少神都已经下世,神界冷清了不少。我对守护人类的事还是不懂,我刚脱离人世苦海便又重陷里面,这对我来说还是太难。所以,我又一次来到断望崖,我想见林域一面。 我待了好久,大声喊着林域的名字,整个断望崖都在回荡着我的声音。 “你不必找了,他不会见你的。”扶越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听见有人说话,我转身看着他,一脸疑惑。 “一个深陷在自己世界里的神是听不到其他声音的。”扶越好像看懂了我的疑惑,“要想出来全凭他自己。” 他的话让我听的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他要是出不来呢?”我问。 “那就永远出不来。”他答。 我见过林域的前世,那么悲伤,那么绝望,换做是谁都会走不出来的。可是,他是神啊,神难道也会走不出来吗? “做了神,难道还会被世俗牵绊吗?”我把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如果不被牵绊,你又怎会害怕再次入世呢?”他淡淡说到。 是啊,就算是神也无法做到无欲无感。扶越淡然地看着我,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早已把我看透,而我却看不见他分毫。 “不知前辈来此地所为何事?”我问他。 “和你一样,我也害怕入世。”他说。 “前辈莫要说笑,我初为神对守护人世有些顾虑,而前辈资历丰厚应是游刃有余。”我客气到。 他轻笑一声说:“你怕的和我怕的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说了。我原本想客气一下让他说出他的故事,结果却只有这一句话,可能他早就看透我内心了吧。 我没想到,资历最老的神竟会和我一样害怕人世。我看着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气场清冷的扶越仿佛看透所有事物,对一切都那么的漫不经心。我以为他会早习惯这样的生活,不成想他竟也会害怕。 扶越深呼了一口气,眼底如镜面的冷静褪去,双眼迷茫起来。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我也不期望见到林域了,就率先打破尴尬,说:“前辈,我还要去人间,就先走了。” 他看着我,说道:“再等等吧。” 我不知道他要我等什么,说:“前辈,林域不会见我的。我在这等也等不到他的。” 扶越静静指了指远处的崖边,说:“断望崖是会迷惑人的。” “这个我知道,林域对我说过。”我说。 他还是静静地,不理会我的话,继续说:“怎么样才能体会到绝望呢?” 我没有回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端端鲜少与我讲起扶越,提到也只是一句带过,我所知道的就只是他很老。望着崖边,我们都没有说话,扶越站在我前方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想来他也是在回忆一些事情吧。 等了好久,我有些烦躁,准备开口之时,扶越转过身,淡淡的微笑着。 “怕是来不及了,你先走吧。”他对我说。 感谢他想起我,放我走。恐怕这个时候我要守护的第一个人已经出生了吧。在这一千年里,我要守护十个人。他们会在不同的时间降临在人世,我将会从出生到死亡都默默守护他们。扶越也一样。 我向他点头示意,转身便走。 他又叫住我,轻轻地说:“你能成神,我很高兴。” 我没有说话,对他笑了笑。他说的话总让我觉得很熟悉,好像有个人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来不及多想就走了。 “你终究还是要遇见他。” 于我而言,人世间给我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就是我被那个不知名男人收留的日子。那年我十二岁,年纪虽小却也出落的标致。我自出生起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因为是女儿身被辗转换了好几户人家。九岁时被卖到一户员外家做丫鬟,可惜一年光景员外病死,家道中落我又被转手卖给一个酒鬼给他五岁的儿子做童养媳,后来他儿子不幸溺死,那酒鬼嫌我倒霉便想将我卖到妓院,幸好路上遇见那个男子将我赎身,才免得我小小年纪就受折磨。他把我安置到南阳城郊外的一处屋子,那里依山傍水,山清水秀,那段时间我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山坡上看彩蝶飞舞。 他经常来看我,还会给我带好吃的,他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给我讲故事,讲些神仙妖怪的故事来吓我。可是他从不让我问他的名字,就只让我叫他大哥。 大哥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他还会给我做各种各样好吃的,和我一起在花丛中玩,一起捉蝴蝶,一起抓鱼打鸟。他会教我做花环,会亲自为我戴上;教我放风筝,看着我把风筝放上天,他会很开心,温柔的对我说:“你会放风筝了,我很高兴。” 是了,就是这种语气。那种熟悉的感觉我想起来了,一样的话,一样的眼神。我拼命往回跑,想要问他是不是我的大哥,当我跑回去的时候,扶越早已不在那里了。 我的回忆一股脑的全都涌上来,大哥说话的语气,放风筝的样子,看着我笑的样子都回来了。在前世,我找了他大半辈子,就连临死也不恨他了就想见他一面。我不敢确定扶越就是他,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是他我会怎么做。可就现在这一刻,我很想见他。 神界的神都是这样神出鬼没,说话没头没脑。我还是可怜的人的方式,就连回去找扶越都是用跑的,还是没适应咻的一下就消失。扶越不见了,林域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悻悻地离开断望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落定,见不见也没什么了,都成神了,总归要见到的。 我还是误了时辰。当我下到人间的时候,我要守护的第一个孩子早就已经出生了。我远远的看着她降临的地方阴云密布,如果能重新来过的话,我定能守住时辰。 第四章 素梅 我第一个要守护的孩子。 她是个哑巴。 1954年十月十号凌晨三点整。这是她出生的时间。 江州市杜平镇乡医院六号手术室内。 “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不哭啊?”手术床前的一名护士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说到。 主刀医生接过孩子,拍着孩子的大腿,越拍越用力,孩子还是没有哭。产妇虚弱的睁开双眼,轻轻叫医生。 “医生,孩子没哭呀!”她的声音沙哑。 “没事,这是常有的事。一会就哭了。”主刀医生一面安慰着她,一面拍打着孩子。那孩子脸色铁青,眼努力的睁着,呼吸急促。 “她是不是活不成了?”产妇忍着痛含着泪说。 “能活!”医生坚定地说。 凌晨三点十分。 “哇啊啊,啊”。一声尖利的哭声从六号手术室传出来。 “孩子哭了。”主刀医生身旁的女护士激动的说。 “哭了,孩子哭了。”主刀医生将孩子抱到产妇面前,看着医生手里在挣扎哭泣的孩子,产妇欣慰的点了点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不好了,医生,产妇大出血了。”那名女护士向着医生叫到。 医生将孩子递给另外一名护士,开始为产妇做手术。时间一点点过去,主刀医生脸上汗水岑岑,产妇大出血稍有不慎便会因失血过多死亡,这他是十分清楚的,但是这次有十几年产科医生的经验也让他束手无策,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 产床上被殷红的血浸湿一大片,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止也止不住。 “小王,去告诉产妇家人,人不行了。”主刀医生对那个女护士说。 那名女护士看了一眼医生,又看了一眼濒死边缘的产妇,忍着眼泪出去了。 “大人不行了。”小王护士对着站在手术室外的产妇家人说。 “死了,那孩子呢,是带把儿的吗?”一旁站着的青年男子迫切的问到。他身后的一对老夫妻也一脸急切的想知道。 小王护士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三个人,抹了一把脸,呜咽着说到:“是个女孩。” 那青年男子原本急切的脸变得凶神恶煞,攥紧了拳头,使劲砸向墙壁,嘴里骂着不入耳的脏话。那一对老夫妻也悻悻转身回到座位上,一脸不耐烦。 小王护士受不了,他受不了家属这样的冷漠,回到了手术室。手术床上的产妇早已没了生息,白色床单上渗透了血,医生、护士手上都沾染着血,一旁的小婴儿床上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小王护士走进来看着另一名护士给产妇盖上白布,医生呆呆地站在手术床前。这是小王护士第一次接生,她才来这不到三个月。 当我到这里的时候床上的产妇呼吸已经很艰难了。看着婴儿床上大哭的孩子和渐渐散去的瘴气 ,我来晚了。我试着用自己的神力来挽救孩子的母亲,可任凭我怎么施展神力,死亡的那头好像有巨大的力量吸着她的生命,像个漩涡,那股力量仿佛要把人撕碎。 我的意识进入她的脑海里,她的一生,过往种种在我眼前划过,我告诉她我能救活她,可是她却摇了摇头,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看了那个孩子一眼就永远闭上了,最终我还是没能把她拉回来。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听着孩子的哭泣我无能为力,她刚出生我就亏欠她很多了。 主刀医生带着两名护士出了手术室,外面只剩下那个青年男子。小王护士把孩子递给他,对他说:“她叫素梅,孩子母亲临死前给她起的。”他不耐烦得接过去,生硬地抱着那个孩子,惹得孩子哇哇大哭。 “你好好抱着,这样她会难受的。”小王护士看不过去了,泪眼婆娑的说。 主刀医生拉了她一把,把她拽到身后,对青年男子说:“把钱结一下,明天来把尸体收回去吧。” 小王不敢相信地听着主刀医生的话,看着那个孩子哭得泣不成声。说完医生就带着两个护士走了。那青年男子恨恨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嘴里不停的骂着。 我站在孩子母亲前面,白布遮了她的脸,但我依然能看见她的双眼,那双眼睛直击我的内心,那么无助,那么痛苦。她临死前向我祈求,尽管说不出来一句话,但我都懂。我告诉她我会看好她的。 听着外面的咒骂声,我没忍住怒气,转身出去捏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抵到墙上。我在他耳边低语,我告诉他对孩子好点,他看不到我便会敬畏我。 他的脖子被我捏的青筋暴起,脸充血的脸上双眼惊恐的瞪着,突然有人从我手里拽过他,将他甩在地上。我看着站在青年男子身旁的神,林域。 “你可知这样是犯了天道。”他冷冷地说。 我压制不住我身上的怒气,做不到冷静。我反驳到:“我就是天道!神就是天道!” “神也有不可逾矩的规则。”他看着我,继而低下眼。 那青年男子惊恐的看着四周,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不会让他死,落个残废也好。”看着他的背影我说。 “不可以。他也有他的守护神,你不能篡改他的命。”他说。 “哼!你可真是好心啊。我的神!”我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我,孩子母亲也不会死,孩子也不会变成哑巴,这个罪我自会承担,但是这个男人我也不会放过。 林域看着我,他怕我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我不愿看他,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要是对我上点心也会告诉我我的责任多么重要了。 凌晨三点我本应该在手术室等着她降临的,可我耽误了一会,错过了她的降生。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我这个神知道。 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灵气是最盛的,就会招惹些鬼怪妖魔来吸取这灵气,而母体作为灵气之源更是危险,母体与孩子灵气相连,每个母亲都有自身的力量护体,一般的鬼怪是伤害不到的。可是,短短的十分钟内,她就做了交易。 第五章 交易 “江素梅,江素梅!”一名年轻妇女站在田埂上大声喊着前面田地里拔草的小女孩的名字。 “江素梅,你装什么聋子,我喊你你都敢不听了!”她叉着腰向着她大声嚷道。 小女孩站起身子,看向她那边,咿咿呀呀地叫着。那中年妇女气愤地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回家门口。孩子光着脚在她身后尽力赶上她的脚步,一脸恐惧地小跑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中年妇女,害怕地都快哭出来。 “你个小兔崽子,丧门星,这都这么晚了不知道给老娘做饭啊,你爹不在家就知道气我,整天就知道躲在外面偷懒,你个王八蛋。老娘养着你供你吃干饭啊?”那妇女拽着她,一路上骂骂咧咧。 刘小芹是江素梅的后妈,是江树林在三年前从邻村带来的,她进门的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孩,叫江小山。 小女孩呀呀地说着,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着她的胳膊。 “闭嘴吧,听见你叫我就来气,你个天煞孤星,克死了你的老娘还想克死我啊?”她说得更生气时伸出手打向素梅,打得孩子脸上,胳膊上都是手掌印。 那女人把她拖回家里,让她跪着,掂起扫帚就往素梅身上打,边打边骂,小素梅就那么跪着,不向她祈求也不哭,眼里的泪水围着眼眶打转。 “你个小王八蛋,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叫唤了?再说一句我嘴给你打烂!”她越说越狠,打得啪啪响,还不停拧她。小素梅倔强地盯着她,不说一句话。一旁两三岁的男娃娃爬过来,嘴里喊着姐姐。 素梅看着男孩,抹掉滴下的眼泪,那妇女扔下扫帚,对着她恶狠狠地说:“死哑巴,看你弟弟去。”素梅站起来抱起小男孩往外走。 江树林刚好从外面进来,撇了一眼素梅之后换上一脸微笑抱走了江小山。刘小芹见江树林回来,笑着对他说:“回来了,今天挣了多少分啊?” “两分,哈哈”。他开心地笑到。 “呀,这么多。”她更开心。 “做饭了吗?干了一天了。”他抱着江小山坐在椅子上问。 “没,还没呢。”刘小芹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他娘的不做饭准备饿死老子?”江树林生气地骂着刘小芹。 “我在外面地里除草,让素梅那丫头做饭来着,谁知道我回来了她还没做。”刘小芹赔笑道。 那江树林本想发火,听她这样说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压制住怒火:“赶紧去给老子做。”刘小芹忙不迭地跑去做饭。每次江树林发火,刘小芹只要一提素梅他就泄了气。 门外的素梅蹲在墙角,屋里她的父亲,她的后妈,她的爷爷奶奶都在吃饭,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田地。 “我们吃完了。”素梅的爷爷抱着孙子走出来,后面跟着一瘸一拐地奶奶,素梅奶**也不扭地对着素梅说。 素梅赶紧跑进屋子,站在桌边收拾,她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坐在桌旁的江树林皱了皱眉头,一旁的剔着牙的刘小芹见他这么不耐烦,对着素梅说:“上辈子饿死鬼托生的吧,一顿不吃就这么饿。”边说边拿手指使劲哆着素梅的额头。 “呀呀,伊呀啊。”素梅拿手比划着。 “一天没吃怎么了,这不是也饿不死嘛。再说了,哪有那么多粮食够你吃,我们还吃不饱呢。”刘小芹说。那江树林也不说话,任由刘小芹随意说她。 “你还是觉得我们不该插手吗?”我和林域站在门外,冷眼地看着发生的一切,我问他。 “不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那要神有什么用?我要守护她什么?”我红着眼看着他。 “万般痛苦皆因孽罪。”他说。 “我从不信什么罪,因果循环世间定律,若是错的,我偏要插手。”我说。 “你会害她一生的。”他认真地对我说。 “神什么都不怕。我不会让她出事的。”我看向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到如此狠心,从江素梅出生到她现在六岁,林域一直和我在一起,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他最清楚。 “你若非要一意孤行,你害的不只是她一个人。”林域说。 “你未免太小看自己了。”我看着他,“我们是神,神要比人类强大的多,我们能做的不只是这些。” 他没有说话,他的眼里死气沉沉,对于神,他可算是最差劲的一个了。 夜里,我看着屋子里熟睡的刘小芹,进入她的梦境。梦里她无法看见我的样子,我掐着她的脖子,掐得她喘不过气来,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收手,那种感觉很熟悉,很让我害怕,那种窒息感我也曾有过,那种深深地绝望从我的内心涌出来。 我跑出她的梦境,找到素梅,她蜷缩在偏屋的地上,破烂的被子被蹬在旁边,我把被子给她盖上,我好像能做的只有这个。 素梅出生的时候我没在,如果当时我在的话她的母亲也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哑巴。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最起码她还有妈妈,还能喊一声妈妈。我对不起她。 素梅出生后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我永远不会忘,当我去的时候我从那女人身上看到有股强大的瘴气笼罩着六号手术室,瘴气聚集在孩子身上,一团黑影站在手术床前,一旁的医生在拍打着孩子。 “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她。”我看见那个女人的魂魄跪在手术床上不停地向着那个黑影磕头。 我看不见黑影的样子,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那个女人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脸变得僵硬,愈发惊恐地求着那个黑影。嘴里不停念叨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吧。”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她能活,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愿意。”她无力地跪坐着,看着那个孩子,眼泪滑下,苍白的脸上显出欣慰的笑。 下一秒,黑影冲进那团瘴气,瘴气随即消失,孩子哭出了声。她与那团黑影做了交易,用她的命换孩子的命。你不知道一个母亲在绝望中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有多伟大。就像林域不让我多管人类的事,而我却非要护她一生平安。 第六章 黑夜(1) “小山他娘,你家小山今年十五了吧。”短发妇女说。刘小芹和那短发妇女坐在溪边择着豆角。 “可不是,俺家小山转眼就十五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刘小芹感慨道。 “再过两年就该娶媳妇了。”短发妇女洗着衣服。 “还早,不着急,等到二十了再娶。”她说。 “咦!千万别啊,我给你说啊现在男孩子不好娶了。你没看村尾老李头家的俩男孩,现在老大都三十了还没娶着媳妇,更别说老二了。”短发妇女压低声音说。 “老李的大儿子长得可排场啊,咋会找不到媳妇呢?”刘小芹问。 “你不知道啊,这老李头家穷,别看房子盖起来了,其实欠了好多钱,那家里还是破破烂烂的。他大儿子长得是不错,天天游手好闲,啥也不干,谁会跟他。再说了,现在女娃娃少的很,彩礼不给够人家都不进你家门。”她拍打着衣服,“张兰芬家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了,之前说了门亲事,是林洼村的女娃子,原本今年年下办婚事的,结果彩礼没拿够,人家女娃子不愿意了,这事就黄了。”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刘小芹择豆角的手慢了下来。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呢。现在的小丫头可贵着呢。俺家就一个儿子,再过两年也到了找对象的时候,我就在愁啊。”短发妇女说。 那短发妇女眼瞟着刘小芹,见她不言语,又说:“你家有福气,有个丫头,虽说是个哑的,但是长得好看啊,将来嫁人了不愁没有人家来提亲。你的两个男孩也不愁没有彩礼了。” 刘小芹听她这么说,轻蔑的笑着,说:“王桂花,我早看出来了,你相中俺家素梅了,早两年前我就看出来了。” “哈哈哈哈,你啥时候知道的,俺也没表现的这么明显吧。”王桂花不好意思地笑到。 “素梅虽然是个哑巴,但是手脚麻利,啥活都会干,主要啊长得也好看。”那王桂花自言自语道,“这娃娃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跟我家狗蛋好着呢。” “再好你也甭想打素梅的主意。”刘小芹说。 “咋了,嫌俺家狗蛋配不上你家素梅了?你要是把素梅嫁进俺家,咱两家就更近了。”王桂花说。 “咦。”刘小芹咂嘴。 “最起码叫你家素梅吃喝不愁。”王桂花一脸骄傲地说。 “呵,俺家也能管她一顿饭,再说了还有人能吃得起白面呢。你这够干嘛。”刘小芹不屑到。 “咋,你给素梅找过了?哪家的啊?这么大方。”王桂花着急地说。 “没有,我可没说啊。”刘小芹狡辩到。 “我可听得清清楚楚,吃得起白面。你别不承认了,说吧,哪家的?”王桂花问。 刘小芹止不住地笑,在她耳边低声说:“邻村的王跛子。” “啥,许给王跛子了?”王桂花不可思议。 刘小芹示意她小点声,继续说:“你不知道,那王跛子虽然有残疾,但是人家有钱,人家还有手艺能挣钱。你别看他整天邋邋遢遢的,其实手里可有钱了。”刘小芹笑。 “是吗?这年头能吃得起白面,那可真有钱,看不出来这王跛子这么有钱啊。可他比素梅大十来岁呢,早些年还娶过媳妇后来不是死了吗?他爹娘也死的早,人家都说他命硬,你这不是把素梅往火坑里推吗?”王桂花说。 “咋的,素梅命不硬?他娘不是被她克死了,要不是她我脸上会有这么长的疤吗?”刘小芹恨恨地说,她摸着自己的脸颊,上面赫然有着长到眼角的疤痕。 “你这怪谁,是你自己绊着石头摔在树根上了,你咋能怪素梅呢。”王桂花拧着衣服说。 “说来也怪,那大石头早就让我给清理了,谁知道又怎么会出现的。”她说。 “你要不打素梅,也不会摔着了。”王桂花说。 “她个小杂种,懒得很,从小就懒,懒我就打。我让她去给我兄弟送点菜,还跟我犟,我不打她打谁?俺兄弟断了一条腿我估计也是她克的!”刘小芹说。 王桂花没说话,她可知道刘小芹的兄弟刘小良不是个好的,天天色眯眯地,还经常偷看小媳妇老妇女们洗澡,被打多次还不知悔改。前两年在地里干活时被车子刮着了腿,成了残疾,但是仍然不改,依旧龌龊。 “行了,你不嫁也没事,俺儿子上过学,有文化,长得也不差,不愁娶不到媳妇。”说完端着衣服走了。 “哼,还有文化,遇上点事屁都蹦不出来一个,谁跟你儿子。”在王桂花走后,刘小芹不屑地说。 家里,素梅正做着饭,刘小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套新衣服。 “来,素梅,先过来。”她一脸微笑,招呼着素梅。 “你看我给你做的新衣服。”她把手里的衣服拿起来在素梅身上比了比。素梅低着头,眼神躲避着刘小芹。 上次刘小芹对她这么好是在她从刘小良那里回来之后。这次她这么好,恐怕也会有什么坏事。 “你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跟着你爸了。”刘小芹拉着素梅的手说,“你也不能一直当老姑娘啊,你的两个弟弟,小山和小风总要成家的。” 素梅恐惧极了,嘴里咿咿呀呀地说。 江小山刚好从外面解手回来,看见素梅哭着一脸嫌弃,对着刘小芹说:“妈,啥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快了快了,再等一会。”刘小芹对他摆摆手。 “快点啊。”他边说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扭过头,“妈,上次下雨把咱家茅厕的墙冲歪了,你叫俺爸回来看看。” “知道了,走吧。”刘小芹说。目送着江小山出去,刘小芹转过脸一脸讪笑地对素梅说:“我知道,你害怕。我嫁过来也害怕,但是只要你生了孩子,落定了就没事了。” 素梅抗拒着,不住地晃着头,摆着手。刘小芹见她这样,不耐烦地看着她,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人家有钱的很,你要是嫁过去了,家里就由你做主,人家肯要你就是你的福气,你还别这样不识好歹。” 素梅呜呜哭着。她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啥活都干,就怕刘小芹给她随便嫁了,她以为只要做得好就没事,谁知道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夜里,素梅久久不能入睡,她不断祈求着。这已经形成了她长久以来的习惯,只要一害怕她就祈祷。长久以来的事也印证了她这样是有用的。 可是这次,事情变得糟了。 那是素梅十九岁的春天,她要嫁给王庄镇的铁匠王大头了。 素梅是不知道嫁给谁的,在她出门的前一天刘小芹才告诉她。王庄镇离杜平镇很远,走过去要两个小时。而那王大头比她大将近二十岁,有一个女儿已经十岁了。 素梅苦苦哀求了刘小芹两天,她还是没动摇。素梅没有去求他的父亲,因为她知道这个家是刘小芹做主的。 第七章 黑夜(2) 我被一团黑影带走了,在我施法让江树林成为瘫痪的那天。 那是一年前的春天,我像往常一样跟在素梅身后,跟着她在后山上摘花。她可真喜欢花啊,红红的,黄色的,粉粉的花都在她的头上和辫子上。她真美啊。从小女孩到大姑娘,她都爱一个人偷偷来后山玩,尤其是春天。 我记得她第一次来后山,那时她只有六岁,春天的后山百花争艳,她在花丛中追赶着蝴蝶。我喜欢看她的眼睛,很明亮,很单纯。但是现在我不敢看了,因为我的疏忽让她经历了不堪的事情。自那之后,我很少见她的眼睛里有光。而今天的她眼里闪过的就是以前明媚的她。 素梅喜欢哼歌,她不能说话,可却哼着好听的调子。看着太阳下山,她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郁,周身活力散去,压抑感侵袭。 那个晚上,我差点感觉不到素梅的气息。刘小芹为素梅说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个跛子,还比素梅大十岁。素梅求了刘小芹一个晚上,可她不肯松口,江树林也答应了。 我记得素梅跪在地上,江树林和刘小芹坐在床上,素梅呜咽地咿咿呀呀比划着。眼泪流干了又湿,泪痕越滑越深。而床上坐着的两个人却无动于衷,任凭她将嗓子哭哑。 刘小芹尖着嗓子指着她,话说得及其难听。她恨不得现在就把素梅嫁过去,从她嫁进江家以来,素梅就是她的眼中钉,是克星。她摸着自己的脸,那一道疤痕愈发明显,恨意更盛。江树林一动不动,难得说一句也是:“这是为你好。” 那天晚上的素梅哭的失了声,绝望地了无生息,有好几次我都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哭到眼泪浸湿了枕头。看着她痛苦,我也感受到绝望。若不是林域阻止我,我恐怕会杀了刘小芹。 林域说神不能杀人,神是保护人的,哪怕他作恶多端。神也不能有恶意,若有了恶意那和魔又有什么区别。他还说生死有命,神不能干涉人的生活。 在人类眼中,神高贵,纯洁,善良。他们庇佑着人类,能看透人心善恶。他们法力无边,长生不老,世间繁华如过眼如烟,人间善恶终归有报。他们可以逆天改命,跳脱轮回,世间万物皆奉神明。 可是,我做了神。我以为神会是人们所想的那样,可现实却连一个人都守不住。我驳斥林域,我发了疯地想护着素梅,可林域却说我还是经历得太少。他说我什么都不懂,说我一定会后悔的。呵呵,做神,我想我开始后悔了。 第三天,素梅藏了起来。江树林知道她爱去后山,在后山蹲了一夜抓到了素梅。我的威慑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了,他也顾不得我了,为了能让素梅第二天好好嫁过去,他往她的饭里下了药。 看着手里的粮票,江树林压抑的心释放出来,“管他娘的神鬼,这才是老子的命。老子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害怕他个屁,有钱还能使鬼推磨呢,哈哈哈。” 他完全忘却了素梅也是他的孩子,忘却了他是一个父亲,忘却了我的存在。 他看着在床上躺着还没有醒过来的素梅,“别怪你爹,谁让你是个女孩。你的两个弟弟马上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你也白吃白住了我这么多年,还点钱也应当。老子娶你的短命娘还赔了不少,你这就算还了。”看着他放光的两眼,他的确是不怕我了,是时候让他清醒一点了。 第二天一大早,药劲还没过,素梅还没有醒。刘小芹早已为素梅穿上了一身崭新衣裳,粉红色的碎花上衣和棕色的呢子裤,素梅的大辫子也梳得一丝不苟。江树林在门外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向远方张望。江小山一脸睡意,靠着门边等待着,他的爷爷奶奶还正搂着江小风在屋子里睡觉。 天阴沉沉的,远处一大片乌云压过来。 “咋还不来呢?”刘小芹出来看着往村外延伸没有人影的土路。 “着急个啥,说是八点到这,现在才几点。”江树林说。 “我不着急,那你在外面来回走个啥。”刘小芹回嘴到。 “你个臭娘们还敢顶嘴,”说着江树林往刘小芹走去,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我看你是不耐烦了,滚去做饭。” 江小山被巴掌声吓了一跳,清醒过来,看着捂着脸满眼愤恨的刘小芹,没好气地说:“妈,我不等了,我要去睡觉。” “睡个屁,一会那边来接了,你得把人抬上去。”江树林说 “哦。”江小山重新坐下靠着门边。 江树林来回踱了几步,见路尽头依旧没有人影,走到江小山身边踢了踢他的脚,说:“小山,爹去上个茅厕,你在这盯着,人来了叫我。”说着就往后面的茅厕跑去。 “知道了。”江小山不耐烦说到。 江小山站起来看了一会,见远处没有人影就继续坐下睡觉,刘小芹在屋子里做着饭。 随着一声响,江小山再次被惊醒,他抬眼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没有就继续睡了,刘小芹也听到响声出来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就继续做饭去了。 “吃饭了。他爹进来吃饭吧。”刘小芹做完饭对着外面喊到。 “爹,爹。”江小山喊着,“娘,俺爹还在茅厕哩。” “那你先进来吃饭吧。”刘小芹说。 “娘,我先上个茅厕,顺便喊喊我爹。”他说完就往后面跑去。 刘小芹把饭舀好刚放在桌子上,就听见后院江小山大声的哭喊。 “妈!妈!”江小山跌坐在后院茅厕旁地上大叫到,“出事了!” 刘小芹赶忙跑出去,两个老人听见孙儿大喊出事了也赶紧穿衣服出去。 我站在素梅身边,静静看着她睡,很平静,这么多年来我也只有在她睡觉时看到她这么平静。 乌云盖顶,天色暗沉,慢慢开始下起小雨。 刘小芹踉跄地走到后院,嘴里喊着树林,而后院被拍在墙下的江树林早就没了意识,地上晕开一大滩血。 第八章 黑夜(3) “你害了她。”在我让墙坍塌的那一刻,黑影出现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谁?”我看着这团有人形的黑影。 “你做了天大的错事。”说完黑影就把我带走了。我试过反抗,可黑影强大的力量完全克制了我的神力。 “林域就离开一会你就闯下如此大祸?”他严肃地说。 我被他带到一间屋子,白白的墙壁,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锁着的小箱子。 “你认识林域?”我问他。 “认得。”他说。 “你到底是谁?”我好奇极了。 “你害了那个女孩,你闯祸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闯祸,这是他应得的。”我说。 “没有什么是应得或者不应得的。人犯了错自会惩罚在他自己身上,用不着你来让他受罚。”他背对着我,身上的黑气渐渐变少。 “神有权利惩罚人类!”我说。 “对,你是有权利。可你知不知道你害了江素梅的一生。”他语气越来越硬。 “我在帮她。” “帮她?你还真是自信,你害得她变成哑巴,害得她没了母亲,害得她一生都悲苦!”那黑影周身没了黑气。 “不,不是的,如果不是我她早就死了。”我反驳到。 “当初,她才六个月,那个寒冬,她的爷爷奶奶将她丢在门外,若不是我她早就冻死了;刘小芹刚嫁进来就拿鞭子打她,拿开水烫她,打得她浑身都是肿的,若不是我,她还能活到现在吗?”我大声说到。 “你以为你做对了吗?”他依旧背对着我,“在雪地里你施法护着她没错,可你为什么要断了素梅奶奶的脚?刘小芹是有罪,可你差点让她变成瞎子。”他说。 “你一直在归咎这些错,你一直在做错,到现在你还不清醒,原本江素梅会好好过完一生的,是你结束了她的生命。”他说完一挥手,素梅的人像显现在我眼前。 我看着镜像里正在发生的事,我没想到原来我做的都是错的,我尽力补救却还是将她推进深渊。 素梅醒了,她揉揉头,听着外面吵吵的,她扒着窗户看到外面很多人,刘小芹和她的奶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邻居十几个人围着。她赶忙跑出来,刘小芹见到她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她是扫把星,是倒了血霉。 王桂花跑到素梅面前,告诉她江树林被墙砸到了,小山和他爷爷把人送去医院了。素梅点点头,跑过去把刘小芹和她奶奶拉起来,着急地比划着。 “你个扫把星,你还想去看你爹?你害死他了!”刘小芹抓着素梅的头发,大声叫到。 “打孩子干嘛,孩子又没做错什么。”王桂花的丈夫说。 “你闭嘴吧,关你啥事。”王桂花拉了拉丈夫的衣服说。 “我打死你,你个丧门星,打死你。”刘小芹拽着素梅衣服,巴掌重重的落在她身上。素梅挣扎着,想挣脱却被她跛脚的奶奶抓着手臂。 那天素梅没能嫁给王跛子,她被退了亲。江树林伤到了脊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的素梅啊,她还是那么善良,每天给江树林喂饭,继续忍着继母的打骂,继续为整个家做饭,洗衣服。 我的素梅啊。 我看着这幅景象,眼泪止不住地流,黑影无动于衷。桌子上的盒子却剧烈抖动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就这么过了很长时间,整个江家没了经济来源,刘小芹就又打起了素梅的主意。 “我又给素梅说了一门亲事。”刘小芹坐在偏屋床上,江树林瘦了一大圈,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 “王庄镇的王大头,今年四十多了没有儿子,我和他说好了,后天把人接走。”她说。 “你问过素…素梅了吗?”江树林艰难地说。 “我还用问她,老娘愿意把她给谁就给谁。”她不屑,“人家不嫌弃素梅都谢天谢地了,她还想挑?” “你他妈,素梅不…愿就别…逼她,否…则下场跟我一样。”江树林挣扎着瘫软的身子努力地说。 “啪。”刘小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个累赘,你还想咒我?活该你瘫一辈子。这个家我做主,我说怎样就怎样。”说完就走了,床上的江树林气的浑身颤抖。 王大头是王桂花做媒牵给素梅的,说是光彩礼都有五张票,刘小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对她来说,只要能把素梅娶走,就算没有彩礼也行。她想着把素梅嫁过去就能拿到票子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就算素梅求她也撼动不了了。 第三天刘小芹起了个大早,素梅做好饭去给江树林喂饭。 “小山,去把饭给那两个老家伙送过去。”从屋里出来的刘小芹对着她儿子说。江小山提起一桶饭走进偏屋旁的小屋子。 “吃饭了。”江小山把饭提到屋门口,朝里面喊。 那两个老人颤颤巍巍走过来,拿着勺子扒拉着桶里的饭。 “小山啊,这饭是馊的,都臭了。”素梅爷爷低声地对他孙子说。 “能吃死你不能?”江小山说。 “老东西,不愿吃就不要吃。”说完一脚踢翻了饭桶,扭头走了。 素梅给江树林喂过饭出来,刘小芹一脸谄笑招呼着素梅去吃饭。王大头很准时就来了,就他一个人和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刘小芹和江小山把睡死过去的素梅抬到自行车前杠上,王大头伸手递给她一沓票子后就走了。 素梅再次醒来是在一张脏乱的床上,王大头压在她身上。这一天她早就料想到了,刘小芹骗她是在五月份。她紧紧咬着牙,一动不动的,这种绝望她经历过,她知道自己反抗的结果。 “你以后就在这住,跟我过,给我生个儿子。”王大头躺在她身旁。 素梅起身,对着他比手势。 “奥,洗澡是吧?好,走。”王大头看懂了,也准备起身。 “等会,你怎么没流血?”他坐在床上看着床单。 素梅没有动,但一股巨大的恐惧向她袭来。王大头猛的站起身,一把抓着素梅的头发,拳头狠狠地捶打在素梅身上,骂人的话犹如利剑刺向她。 这是素梅结婚的第一天,没有嫁衣,没有人送,只有落在身上的拳头。 第九章 黑夜(4) 素梅是死在1976年的秋天。那年她23岁,我亲眼看着她死的。 那是她嫁过去的第二年,她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每天都被王大头毒打。她的眼神木木的,一点生气都没有,姣好的脸上都是新伤旧疤,她是没有眼泪的了,再疼也哭不出来。 我求了很多次,试了很多次,我无法冲破黑影创下的屋子。他一直是无动于衷,对于这些可怕也可悲的事不为所动。 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微风吹过素梅的脸,发丝随风起舞。地上的枯叶慢慢变红,浸在红色的血水里,风轻轻吹着她的头发。 素梅躺在地上,身后站着王大头。他恨恨地踢了踢素梅,咒骂了一句装死,蹲下晃了晃她的头,没有动静。王大头惊慌地摔在地上,素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可却没有了一丝波动。 那种坠入深渊的感觉,那种被死亡拉住的无力感紧紧缠绕着我,疼痛、忍受和绝望在我心里深深刻下,她的记忆和她这么多年的经历在我身上略过,我懂她的感受,懂她的绝望,懂她趴在地上慢慢没呼吸的解脱。 林域就站在她的眼前,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那天的素梅是能看见林域的,她知道这个漠然的男人是能救她的神,可她到死也没有求过他。 “如果能重来,我想谢谢她。”这是素梅死后对林域说的唯一一句话。 素梅死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叫江素梅的人,再也没有了我的素梅。 我瘫软地坐在地上,桌上的盒子静下来。我守护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她的短短的一生就在痛苦中结束了。我止不住地流眼泪,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我看着那景象,沙哑着喉咙说到。 那黑影转过来,双眼深邃黝黑,他遮着脸,眼中放出寒光,紧盯着我。 “如果你没有过多的插手,她的一生绝不是这样的。”他说。 “没有我,她会怎么样?”我问到。 “你自己看吧。”他挥挥手,镜像转换,回到素梅小时候。 素梅奶奶的脚还是好好的,她早上出门看到襁褓里还有呼吸的素梅,惊吓地抱起她回到屋子,这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了。隆冬腊月三个月的孩童一夜未被冻死,这足以震慑住她。然后时间继续,素梅被刘小芹毒打之后和她奶奶一道去了邻村做活,错过了去刘小良家。 时间继续,王跛子娶到素梅,虽然日子清苦,但王跛子性格温良,对素梅很好,有什么吃的先想起素梅,挣了钱就给素梅,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后半生无罪无灾,七十无疾终老。 “看到了吗?这才是她的一生,是你害了她!”他说。 “我错了。林域说的没错,每一个人有他自己的生活,是苦是甜都是他自己走的路,是我干预了素梅的生活,是我害了她!”我呆呆地看着地。 “在她出生时,我就开始犯错了,如果我没迟到她的出生,可能她会活的更好。”我看向他。 “不,那不是你的错。”他走向桌子,打开了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封信,那是素梅母亲写给我的。 “你好,素梅的守护神。我是素梅的妈妈,今天素梅出生了,我知道她是个哑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知道其实死的应该是素梅,可是我不愿她死,于是我和魔尊做了交易,他带走我的命,续上素梅的命。这是违天道的事,所以素梅不能说话,这不是你的错。素梅出生就没了妈妈,希望你好好看护她,谢谢你。” 短短几行字我却看得如此艰难,我忍住眼泪,问他:“为什么不早些给我?” “她的意思。”他看了看我身后,素梅母亲微笑着站在我身后,她的脸上还有两行泪痕。 她向我点了点头,说:“素梅这一生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想好好保护她,看得出来,你是把她当做亲女儿的,她知道有你的存在也不枉她人世一场,这笔交易不亏。”说完她看向那黑影。 我看着她,愧疚之情让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说。 “不用,我不怪你。我替素梅谢谢你,她是相信神的存在的,所以她一直都坚强的活着。”她温柔地说。 “你是错了,你也无法挽回她的一生了。但是你唯一成功的是你守护住了她的善良,经历了那么多,素梅还是那么善良,积极,这一点上你做对了。”那黑影说。 我看向他,眼泪迷住了我的双眼,恍惚之间那双眼睛柔和下来,带着怜爱地看着我,让我安下心来。 “时间不早了,素梅也该到了奈何桥,我得把她送走。”他对我说。 “我想看看素梅,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敢再说话了,我虽为神,却做了天大的错事,不能送我的素梅最后一程是我最深刻的惩罚。他带着素梅母亲走了,创下的小屋也消失了,我站在后山上,满地小野花开得正盛,树荫下跑着几个孩童,他们笑着闹着。 我回到江树林家,偏屋的江树林瘦的只剩皮包骨,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恶臭弥漫,刘小芹抱了孙子,没人管他的死活。旁边小屋里只剩下素梅奶奶了,跛脚的老太太嘴里整天都嘟囔着,屋门锁得死死的,她能活到现在也是罪孽深重。王大头犯故意杀人罪获二十年有期徒刑,可怜他未成年的女儿了。 林域找到我,他发疯般地质问我是不是聂扬把我带走的,我说我不知道。自我认识他以来我就没有见过他如此疯狂,我不知道这个叫聂扬的到底是谁,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可我清楚的知道,原来神并非万事都可接手,魔也并非都是恶。那些让神嗤之以鼻的魔倒也良善,至少在我看来那个魔尊是如此。 神可以预知未来,我也可以看到她的未来,从她出生时就看尽往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所以我会干预她的生活,我想颠覆她凄苦的一生,却不曾想推她入更深的深渊。魔尊所展示的另一种人生不过虚幻,镜花水月,他是见不到素梅刚出生时所显现的一生的。 我的素梅终是没了。如果一切真的重新来过,是不是会更好呢? 第十章 聂扬 我回到神界,神界一如既往的冷清。元升潭中显出我要守护的第二个人,是个女人,生于1977年,这次我绝不会错过她了。 端端早就回到了神界,她周身的气压很低,看得出来她也是很难过。端端看见我之后,没有忍住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她抱着我给我说她下到人间之后经历的,我也没忍住抱着她痛哭。 我还是人的时候,大哥坐在我身边教我认识天上的星星,夜晚的星空下萤火虫飞舞,蛐蛐和纺织娘藏在草丛里唱着歌。他指着北方天空最亮的一颗星,告诉我这是启明星,是引领你一生的星星,它永远亮着。他也告诉我人世皆苦,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苦的,但也会有甜的时候,有时候甜甜的日子有那么一两天就能融化悲苦的二十年。对于我的素梅和端端的瑞香来说,待在后山自由的时光和有妈妈的日子都是悲苦生活里的甜,那就是支持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我把我的经历告诉了端端,她毫不惊讶魔尊的来临。她告诉我说,人与魔也不可分,可以说每个人都有两面,一面是神,高贵且善良,另一面是魔,残忍又无情。人的一生走下来就是神和魔缠斗的过程,若是人善则神占了上风,若是这个人变得冷漠无情就是魔占了上风。 我问她难道神不会胜利吗?她摇了摇头,说她从没见过哪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善良的,每个人都会有杂念,都会有一瞬邪恶的念头,每个人都是,无一例外。 她说的没错,人就是这样,不会没有恶的念头。端端说是我的戾气太重吸引了魔尊,神一旦有了戾气便是魔最喜欢的食物,它会慢慢蚕食神的纯洁,就像聂扬一样。 我后来见到扶越,那是我回到神界的第二天。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去往元升潭的路上,身边陆续有走过三三两两的神,每一个都是神色匆忙,看来做了神也不是多逍遥自在,还要关心太多事,为太多人操心劳力。我的思绪很乱,完全没注意扶越向我走来。 他叫住我,站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我望着他的眼眸,想要从里面找出熟悉的感觉,却望不到底。他的眼神幽邃,无底洞般地深渊,我全然看不出什么。 “看够了吗?”他问我。 “不好意思。”我说。 “很遗憾你的第一次守护失败了。”他略带惋惜。 “我,我可能不太懂怎么守护人吧。”我说。 “可能林域没有跟你说过吧,神也是有工作的。”他安慰道。 “不怪林域,是我自己的原因。他告诉我的确实很少,但是说到底是我自己搞砸了。”我说。 “没关系,下一次不要出错就好了,就当这次是个教训。”他还是那样平静。 我看着他,那么神秘莫测,那么轻描淡写。 “用一个无辜的人一生作为教训,未免太过于沉重了吧。”我没出息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看着我眼泪哗哗地掉,伸出手擦掉眼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这个动作我最熟悉不过了,每次我哭的时候,大哥都会这样安慰我。 我猛地惊住,抬头看向他的眼,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不悖神道。”四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我擦干眼泪,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不再看他。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友。”我对着他说。 他向我点点头,眸子里依然平静,看不透他的任何想法。 “那如果是聂扬呢?”我问。 他的双眼睁大了些,比起刚才看到的眼神又多加了一些凌冽。 “好多年没人提起过聂扬了。”他顿了一顿才说,“你见过他?” “没有。”我说。我根本不认识聂扬,若不是听端端说他堕入魔界,可能会和把我带走的魔尊有关,我定不会好奇一个魔的事。 他久久不说话,我不禁又问道:“难道不能提他吗?” 他看着我,说:“五万年了,你是从他堕魔之后第一个向我提到他的。” 众神皆以聂扬为耻,自然是不屑提起他。可对我来说,魔也好,神也好,神自认高贵却也会看轻他人,魔残忍无情却也有片刻的善良。若不是我的戾气吸引魔尊来临,我也不会问起他。 “聂扬成神十万年了,我和他一样,都是同一时期的神。”我和扶越并肩走着。 “十万年前我和他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那是突然性的变迁,是魔界孕育了万年的阴谋,当时的魔尊为了统一人界不惜动用所有力量催动这场大变迁,我和聂扬那时便已相识,为了阻止魔尊,牺牲了生命飞升为神。虽然迟了些,大变迁已经开始,但是我俩尽最大能力护住了一大半人类的生命。后来成神之后,魔尊势力大减,但仍然不消停,人界受尽苦难,为了彻底消除魔尊势力,我留在人界护住人类,他孤身一人去往魔界。再后来,他成功了,魔尊被他消灭,他成为神界最炙手可热的神。”扶越回忆着。 “他这般能力,又怎会坠入魔道?”我问他。 扶越看着我,笑了笑,继续说:“他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大。但是坠入魔道也在我意料之外,具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为了一个人。” “人?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对他来说付出生命也值得的人。”他叹息。 自古情难却,三情六欲更是羁绊人心。我想能教一个高贵的神都放下一切定是情劫。 “是他的爱人?”我试探地问。 “是,也不是。”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那后来呢?堕魔之后你可曾见过他?”我问。 “见过一次。”他回到。 “那你可知他和魔尊是什么关系?”我迫不及待问道。 “我不知道,匆匆一面而已。”他盯着我。 接着他又说:“你见过魔尊了?” “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你可要小心了,魔尊盯上你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告诫我。 端端也告诫过我,魔最会蛊惑人心了,叫我不要轻易相信。 “嗯。”我早已不关心这些了,我自认为魔尊同他们说的并不一样。 “不要轻易相信他的话。”扶越看到了我的想法,提高了音量,认真地说。 第十一章 1977 第一次的错误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我如约而至。在她还未成型我就陪在她身边,就像她的妈妈一样,对她的每一次胎动,每一次的变化都感到高兴。我还是人的时候怀过一个孩子,我知道即将成为母亲的感受。林域曾多次来找我,多次告诫我不要插手人类的事情,我也多次答应他。 其实神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好些事情都是我做不到的,或者说不能做的。林域也曾经违天道一意孤行过,他知道插手人类命运所带来的痛苦,不只是人的痛苦,神也会因此受到严惩。所以,当我不知所谓一心护住素梅的时候,他才会一直跟着我告诫我。 经过素梅之后,我知道我的干预可能会让她越来越坏,我便暗暗发誓不会再过分干预人类的事。 1977年2月初,人类新春佳节之际赵安安出生了。安安,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林凤英给取得,寓意一生平安。 赵平是安安的父亲,在南湾市陈里镇上的粮站做会计。赵安安是赵家的长女,是赵平的第一个孩子。 安安八个月大的时候,我经常逗她笑,她和素梅一样,大大的眼睛黑黝黝的,肤色透红。那是自安安出生以来,林域第三次找我。第一次是她刚出生的时候,林域怕我抵挡不了妖魔的侵袭,和我一起守着她。第二次是安安三个月大的时候,江州市地界出现了很重的魔障,并且短时间内蔓延到了大部分地区,南湾市紧邻江州,情况也不容乐观。林域怕出事抽身从江州市前来探寻,我告诉他我会寸步不离的,他才离开。 “怎么样?魔障事情还没弄清楚吗?”我站在安安摇摇床前逗着安安。 “我集齐了江州地界所有神去寻找源头,可是却没有一点消息。”他说。 安安被我逗得咯咯笑。 “蔓延如此迅速绝不是一两个妖魔可以做到的,可能是群体。”我说。 “我也这么认为,可若是群体绝不会几个月仍音讯全无,我猜想可能是个大妖魔。”他严肃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从人去找呢?”我问他。 “怎么说?”他看着我。 “端端和我讲过神和魔都是源于人的意识,神来自于人的善,魔来自于人的恶,既然有如此大的魔必然是来源于人心,你何不从人入手去找呢?”我说。 “不是不可以,可一旦养成如此魔障人就不是人了。”他说。 “魔化了?”我问到。 “嗯,对。而且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探查,我发现这股魔气很熟悉,你应该知道的”,他看向我,意味深长地说:“巫山。” 我惊住,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就像噩梦一样。 他继续说道:“而且我发现酸雨也现身了。” “酸雨!”我愣住。 “在巫山,”他说,“我在找寻踪迹的时候发现的。” “几年前雍和现身整个国家都恐慌不已,至今还未平静下来,如今酸雨又出现,怕是又要有大事发生。”我不可思议地说。 我若有所思道:“或者,他会吞噬小妖魔的魔力来强大自己。” 小安安静下来,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林域叹了口气,继续说:“此番前来我想让你再走一趟巫山,你对那里熟悉应该会发现线索的。” 顿了一顿,他又说:“端端也在南湾市,你们一道去。” “嗯。”我说。 林域看了一眼安安,继而对我说:“你走后为她设下一道结界。” 我答应了他。林域走后我继续哄着小安安,她咯咯地笑着,手脚乱动。我为安安设下了一道结界,一般的妖魔鬼怪是伤害不了她的,她也能安全一阵子。 很快我就找到了端端,她正坐在墙头上看着那位母亲抱着一个五个月大的小男孩坐在葡萄树下唱歌,阳光透过葡萄叶斑斑点点地洒在他俩身上。 我从身后拍了拍端端,她扭过头,脸上洋溢着幸福,我俩坐在墙头上,我将魔障的事同她讲了,她也同样为那个男孩设下结界。 “这股魔气很熟悉,但是又不很一样,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是我想不起来了。”端端站在我旁边,我俩一道往巫山飞去。 “那巫山你去过吗?”我问她。 “好像去过吧,我不知道。”她努力地想了想说道。 “我只记得很多年前那时候丢了很多孩子,哪里都有丢孩子的,只不过那时候我和清澜去了昆仑。”端端说。 “去昆仑做什么?”我问道。 “清澜没对我说,只是把我带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取回灵草,但是我不知道他要干嘛。”端端说。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端端,这个女子也太过不在意了吧。若是换成了我,我缠着清澜也要问出他取回灵草干什么,如果他不说,我定是要好奇死的。 端端无视我的注视,说:“我相信清澜,他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那你不好奇他为什么采回灵草吗?”我问她。 端端摇了摇头,说:“不好奇啊。” “就,就一点疑问都没有吗?”我伸出手比划着。 她眨着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说:“没有啊。” 我放弃了,我不再问了。 巫山在南湾市与平阳市交界处,山围着一圈,中间平凹,远远看过去巫山上阴云密布,妖气冲天,魔气围着巫山,那里是最严重的地方。周围其他地区也弥漫着魔气,四海之内阴暗一片。 我和端端到达巫山,巫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小村子,与外世隔绝着,山路崎岖,能出山的路只有一条。山下的那条河早已干涸,只剩下干裂的河床。山上的树已被砍了大半,光秃秃的。 那个小村庄里冒着黑气,笼罩着整个村子,巫山上方的魔气就由此而来,而各个地方的魔气也都汇集到这里。 我和端端站在村口,那股巨大的魔气向外散出,黑气中发出女人们的叫喊和诅咒以及孩子的哭闹,每个人都在说话,在打骂,在绝望地挣扎着,那种窒息感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绝望缠在我身上,思绪回涌,惨叫声、诵读声不绝于耳,尸骨遍野哪里都是鲜红一片。 第十二章 回忆 当我还是游魂的时候,我的魂魄能量低微,没有鬼界的鬼差来收我,我的形体游离于鬼和人之间,既不归人间管,也不归鬼界管。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间,那时是人间的明朝时期,巫山原本山清水秀,山脚坐落几户人家,安逸得很,可很快那里被妖魔侵占,魔气冲天,巨大的魔气吸引来了很多鬼怪妖魔,一时之间魔障掩盖全国各个地方。 我也被这股巨大的魔气吸引到了巫山,那时我所见到的惨象在和平盛世属实罕见,那是也只有到了战争年代才会有的恶行。 我迷迷糊糊地飘到巫山下,黑暗笼罩着整片天,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气,巫山脚下的几户房子也破败不堪,早无人烟,荒草肆意疯长着,山下的那条河腥臭难闻。我看见身旁飘过许多孤魂野鬼和妖怪,他们都在往山中去,那是魔气最重的地方。 山中有一排木屋,木屋后面是一个祭坛,祭坛上有一个巨大的鼎,立在巫山地势最低,也是正中间的位置。鼎下的台子上堆满了骷髅白骨,鼎的四周八个方位上都立着一根柱子,上面绑着八具孩童的干尸。其中两间木屋里关了几十个孩子,都是八九岁年纪,有男有女。还有一间屋子里关了十几个少女,年轻貌美。 那个鼎似乎有魔力在吸引着我,让我不自觉的往里面爬去,很多游魂野鬼挤着往里爬,他们大叫着,打斗着,撕咬尖叫不绝于耳。 我本就灵力微弱,强大的魔气泛出极具吸引力的味道,诱惑着我往前爬。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再醒来就是在关孩子的木屋里。 屋子里阴暗暗的,臭味熏天,几十个孩子堆在一起,相互搂着,低声抽泣。突然一个壮汉推开门,进来三个中年男子,中间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男人眯着眼手指点了几个孩子便出去了,两个壮汉拽起那四个孩子掂出去了,剩下的瑟瑟发抖,恐惧感呈压迫之势猛然袭来。 我好奇地跟上去却被一个孩子拉住衣角,我回过头看着她,而她的眼里黯淡无光,眼角深陷。 “姐姐,救救我弟弟。”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看着她怀里安睡的小男孩,伸出手轻轻摸着她枯黄的头发,没有说话。 “姐姐,救救我弟弟吧。”她见我无动于衷努力地发出声音。 我很遗憾,那时的我只是一个灵魂罢了,我没有神力,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帮助她,只是出现在她弥留之际给她一个安慰而已。我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姐姐,你是神仙吧,她们都看不见你,我能看见你,求求你了,只有你能救他了。”她眼里干干的,泪都流尽了,“我活不成了,我想让他活着。” 看着她的眼睛,那么真挚,那么地充满希望,我答应了她。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想试试。 她看着怀里的小男孩,眼中的光又慢慢回来,带着温柔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坠入死亡。 外面是正午时分,祭坛上穿着道袍的男人指挥着几个壮汉将四个孩子扔进了大鼎中,鼎下是熊熊大火,里面传来一阵刺啦声,只是一瞬间孩子就停下了哭喊。我愣住,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步步沉重地往祭坛走去。 黄袍道士站在祭坛上围着祭坛做法,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几名壮汉站在台下低头诵读着什么。正午的阳光直射在鼎中,弥漫出阵阵黑烟。 那个景象我永远不会忘。无数具尸骨,短短小小的尸骨杂乱的躺在鼎中,刚被扔下去的四个孩子抱在一起,血肉模糊,身上烧的只剩下黑炭,焦糊味随着黑烟弥漫开来。无数厉鬼在鼎里哀嚎,试图冲破鼎上的封印,然后慢慢化成黑水。 突然间,我感到遍体生寒,又灼热似火,冷热交替间不受控制地被鼎吸住,黄袍道士站起身抓起一道符向我掷来,我逃避不及被符咒定住。那黄袍道士咧开嘴笑道:“哪里来的小鬼敢坏我做法?” 我动不了,咬着牙受着冷热交替。一壮汉走上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点点头,猛的又抓起一张符咒往我身后扔去。 “啊!”从我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区区小鬼竟敢来此造次!”黄袍道士拿起桃木剑。 “妖道,你杀人无数,丧尽天良。为了修炼不老丹你犯下滔天罪行,你会遭天谴的。”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哈哈哈哈。”黄袍道士张大嘴笑着,露出一排黄牙。 “炼出不老丹,永生不死,我还怕什么天谴!”那道士说道。底下的几个壮汉不明就里,纷纷露出惊恐地神色。 “痴心妄想!”身后的男人恶狠狠说道。 “哼!我不与你多说,待会就把你丢进鼎里,叫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他放肆地笑着。 我感到越来越虚弱,甚至感觉不到周围的环境,渐渐地我没了知觉,倒在祭坛上。 “你没事吧?”身后的男人问我。 “我坚持不住了。”我用及其虚弱的声音回答他。 “不要闭眼,想些美好的事让自己兴奋起来。”他说。 我望着天,太阳被乌云遮住了脸,我想起了人世的事,想起了那短暂但美好的日子。 “坚持住,我会想办法救你的。”说完他使劲冲破着那道符咒。黄袍道士见他不自量力便耻笑起来。 “大师,这个丫头怎么处置?”刚才与黄袍妖道低语的壮汉说。 我转过头,看见那个让我救她弟弟的女孩被壮汉提着,四肢耷拉着。 “扔进去。”黄袍道士指了指鼎。那壮汉提着她往祭坛走去。 “不,不要。”我用尽全力坐起身大声叫着,试图冲破符咒。 我看着她,尽管她尸体早已僵硬,我知道她会害怕被丢在鼎里面,害怕离开自己的弟弟,害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我见过她看弟弟时的温柔神色,见过她求我时眼中闪现的希望,我怎么忍心让她灰飞烟灭! 那壮汉走过我身边,她的小手略过我的脸,眼中的泪迷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她的脸。 “不要,不!”我大叫。顷刻间,我感觉身体充满盈盈不断地力量,我破开封印,显现出人身,从壮汉手中夺出女孩,撕下封印那个男鬼的黄符。 众人见祭坛上突现一人,四下大惊。 黄袍道士挑起桃木剑向我袭来,那男鬼反应极快抓着我撇向一边,随后便开始攻击黄袍道士。我将女孩放在祭坛边,欲转身却周身无力,仿佛什么东西在压制我一般。 太阳从云里出来,光又开始照射大地。我扭曲着身体,人体慢慢消失,又变得虚弱。 第十三章 计泽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那股力量早已消失。那男鬼苦苦支撑,看那黄袍道士没反应过来,抓住空档带着我和女孩离开。那男鬼带着我俩往巫山深处跑了很久,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我实在没力气了。”他趴在地上,周身鬼气似有似无。 “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来,我们就在这歇歇。”我扶起他让他靠着树。 “在下计泽,多谢姑娘帮我揭下符。”他说。 “不,我应当谢谢你,若不是你,这会我俩早已灰飞烟灭了。”我蹲在地上看着那个女孩,眼泪忍不住留下来。 “你们认识吗?”他问。 “不认识。”我说。 “她已经死了。”计泽试探地说。 “我知道。”我说。 他歇了一会说:“姑娘可是来救人的?” “阿生,我叫阿生。”我看着计泽,“受人之托救一个人。” 他指了指那女孩,说:“救的可是她?” 我摇摇头,“不是,我受她之托救她的弟弟。” “恐怕你也是被魔气吸引来到这里的。”他说。 我看着他说:“你不是吗?” “不是,我是巫山地区的鬼差,是来此地探查情况,是来救人的。”他说。 “你是鬼差?”我不确定地问。 他笑了笑说:“不怕你笑话,我也是刚上任不久,没有什么功绩所以还是鬼身。之前巫山的鬼差出了差池,误了人命,被罢免了,我才替补上来。”他说这话时眼色黯淡下来,继续道:“当上鬼差后,我发现自己所管理的巫山县发生了多起恶鬼伤人的事,并且很多鬼怪都往这里涌来,我发觉不对劲才到这里探查的。” 他顿了顿,看向我说:“你是个灵体,不是鬼魂为什么会被符封住呢?”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那道符落在我身上时并无异样,而冷热交缠的无力感是比符更早出现的,而那股力量虽然很熟悉但也并非我自身所有的,那是不属于我的力量,像是被锁链缠住一样,亦或是被人操控。瞬时,我头皮发麻,什么时候被谁控制我一无所知。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计泽看着惊恐的我,说:“你没事吧?” “没有。”我慢慢说出这两个字,大脑一片空白。 思忖片刻我想起那个黑影,我醒来是在木屋里,是那个黑影将我带去木屋的,也最有可能是他控制了我。 一夜无话,计泽自顾自地调整气力,太阳升起之后他缓过来,睁开眼,对我说:“我在这里潜伏了一个月,我发现这些孩子全都是从各地拐来的,包括那些少女,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残害了几十个孩子。” “为了练丹?”我问。 他继续说:“是的。那妖道是青灵观的道士,心思不正学了邪术,不知从何得知用童男童女可以练长生不老丹,便秘密的在巫山炼丹。巫山的地形四周高中间低,正中心位置最低,聚阴气,尤其中元夜更甚,这里炼丹最好不过。” “那,那群孩子呢?他一个道士又怎么能拐到那么多孩子?”我疑惑。 “谁都想长生不老,这妖道蛊惑了怀江知府,以长生不老丹做诱惑,知府出钱找了很多拍花子,钱给得多谁都想搞,最开始是在怀江地界,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他叹气。 我看向躺在地上已经冰冷的女孩,可能她的家在很远很温暖的地方,却死在了一个陌生又黑暗的地方。 计泽看着那个女孩,眼里满是愧疚继而对我说:“我所管辖的巫山县在我上任的短短两个月时间已经丢失了十五个孩子和三名少女,死了八个孩子,他们的魂魄还在地府。在那妖道开始炼丹之后,各个地方丢失的孩童和少女数量疯狂上涨,在拍花子手里就没有拐不走的孩子。”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看着他如此愧疚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在我短暂的人世中,我是知道拍花子的,他们利用迷药控制不经世事的小孩子来骗取钱财,也会将其拐卖到其他地方。 “你是鬼差,难道没有办法救他们吗?”我问。 他看着我,说:“我还是鬼身,根本抗衡不了那些恶鬼。因为死了很多孩子但又没有魂魄到地府,地府的秩序已经乱了套,每个地界的鬼差也有不少潜在这里的,但是没有什么用,这里有的不仅仅是鬼,还有更强大更可怕的东西。” 计泽告诉我,妖道所炼制的大鼎吸收了很大的阴气已经魔化,这不再是一般鬼差可以抗衡的。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我泄气了,怀江知府已经被蛊惑,这些事情就是在他领导下发生的,并且连鬼差都做不到的事,我一个灵体又能做什么呢? 计泽思忖片刻,对我说:“还有办法,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办法?”我问。 他站起身来,很严肃地看着我说:“我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但是也只能这样了。这一切都是人自己的欲念邪念造出来的,要解决也只能从人下手。” 他继续:“后天晚上就是中元节,到时候鬼门大开,各路鬼都会被吸引至此,我可以集结这里的鬼差,控制一部分鬼来阻止那妖道做法,你要在午夜之前救出所有孩子和那些女孩。我会在午夜时分引天雷劈向那魔鼎,叫它灰飞烟灭。” 我思考了一会说:“你引天雷岂不是也会被击中?到时候你也会灰飞烟灭的。” 他直直盯着地面,缓缓地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这样。”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他是铁了心的。 “如果没成功呢?”我担心地问。 我看着那小女孩,他将眼神放在女孩身上说:“那你就带着这群孩子跑,有多远跑多远。其他鬼差会掩护你们的。” 我久久没有说话。计泽看着我,很平静地说:“这股魔气在元夜最盛,若不及时消灭恐怕到时候会殃及所有人。我和其他鬼差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绝不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好。”我说。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群孩子活不过中元节。 计泽将小女孩的尸体设下结界放在巫山深处的大粗树上,召集了潜伏在巫山的所有鬼差,将这个计划告知了他们,虽然有人反对可也无计可施。 第十四章 元夜 戌时整,我和计泽又重新潜入到小木屋,木屋的景象还是如此凄惨,几十个孩子的屋里只剩下八个男童,瘦小的身体蜷缩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我甚至都听不到他们的呼吸。 而另外一间屋子里,年轻的少女也已经被折磨的不像样子,身上的血渍透过裙衫,脏污的发凌乱的披着,几乎没有人哭泣,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空洞,麻木、了无生机。 尽头的那间屋子里,黄袍道士吃着烧鸡,满嘴的油,左边坐着个年轻姑娘在给他斟酒,右边坐着一个身穿华丽衣服的胖中年男子,不停地转着手上的大扳指,眼神谄媚,说:“道长啊,咱今晚就能炼得不老丹了?” 黄袍道士抹了抹嘴,回答道:“当然了,今晚阴气聚集,月气鼎盛,正是炼丹的最佳时机,错过今天再想炼丹就不容易了。”他说完看了那胖男人一眼,见他不放心,继续说:“知府大人,你放心,这一次炼成了不会少的了你的。” 怀江知府举起酒杯敬了他,一颗心算是落地了。 计泽一人站在做法台上,天边阴云密布,风起云涌,霎时间天猛地黑下来,厚厚的云层压过来。大鼎里开始传出凄厉地叫声,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天上的云层里闪着白光。其他鬼差用障眼法蒙住了守在门口的壮汉,将剩下的孩子和少女从木屋里带出来交给我。 一个圆脸嘴角长着一颗痦子的鬼差将他的鬼差令交给我,他对我说鬼门一旦打开,厉鬼也将会被放出来,这些孩子和少女气息太弱会被他们盯上,拿着鬼差令可以喝退他们。 我带领着八个孩子和几名少女往深林中跑去,计泽来之前在大粗树下设了结界,我要把这些孩子都带过去。 “姐姐,我跑不动了。”我身后的一个男孩拽住我,他的脸颊凹陷进去,双眼无神。 我看着身后的孩子和女孩,他们从被抓来到现在都没吃过一口饭,这样跑他们指定是受不住的,但是若不赶快走,那道士就会追上来,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我用尽全力想逼出之前的那股力量,但这只让我消耗更多的能量,我没承受住倒在地上,而此刻天边已经全然黑了,云穴吞噬着一切生命,来不及了。 云穴正对着大鼎,云层中向下延伸出一条粗壮的云柱,云柱连接着大鼎,鼎中的厉鬼惨叫起来,云柱释放的巨大能量与浓重的阴气相互结合,那股诡异的力量压迫着周围的一切,树木花草快速凋零,压迫感顶在每个人的心头。 木屋里黄袍道士见天色大异,知道时候已到,便出门招呼壮汉将八个男孩分别绑在鼎旁边的八个柱子上。那些壮汉扛了八个孩子去,那些孩子一动不动,眼神涣散,耷拉着胳膊。 时间过得很快,午夜就要到了。黄袍道士示意壮汉点火,八个孩子瞬间被火焰吞噬,而此时鬼门正开,四面八方的鬼向此处涌来,一个个面相丑陋,诤目獠牙,眼里冒着火地向大鼎奔涌而来。鼎上的云穴又变大,云柱的力量又变强。 眨眼间,云层变幻,云中又显现那道白光。 计泽在鼎下,盘腿坐着,嘴中念念有词,而黄袍道士画着符,试图引出月光。一旁的怀江知府站在几个壮汉身后,惊恐地看着这场法事。 “天灵灵地灵灵,诸位神仙都显灵。”黄袍道士晃着铃铛,剑指天,剑尖上的一道符飞向天上,瞬间被云层吞没。云中的白光更显,一道闪电劈下来,正击中那黄袍道士。 黄袍道士浑身污黑,口吐白沫,一脸不可思议。 他看向四周,八个柱子上被烧黑的都是些枯木。计泽从鼎下出来,拿出鬼差令,一道结界将他和鼎围起来,众鬼被挡在结界外,疯狂冲撞着。那黄袍道士被雷劈过的脸焦黑难辨,嘴里冒着烟,艰难地爬下做法台,往知府脚下爬去,而那知府恐惧极了,见这面貌一脚踹过去,拔腿就跑。 “想跑?”木屋后面传出一句清丽的女声,随即那知府滚了回来,身上满是鞭痕。木屋后走出一行人,我,曾谢桥,程肆彦。 曾谢桥挥起鞭子,重重打在知府身上,瞬间他像被电击一样,鞭痕处皮开肉绽冒起白烟,吱呀乱叫着。几名壮汉吓的不轻,四下逃走,却被突然窜出的怪物咬住,没几下就都进了肚。 “片片,吃饱了吗?”曾谢桥收起鞭子,笑着看那怪物。一旁的程肆彦面色不改,冷静极了,仿佛对这习以为常。而那叫片片的怪物跑过来,蹲在程肆彦脚边,一脸讨好。 “哼,你倒是会献殷勤,怕是忘了你真正的主人了吧。”曾谢桥说。那怪物又扒着她的红裙子,眼中似是有泪。 “再不救他,他可真要灰飞烟灭了。”依旧冷静的程肆彦看着结界里的计泽说。 曾谢桥抬头看着这厚重的云层,对着我说:“鬼差令给我。” 我把腰间的鬼差令拿出来递给她,她便飞向大鼎,破开结界,试图拉走计泽。 “我不能走。”计泽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也不能等死。”曾谢桥说。 “今晚天雷必要劈向这鼎,我不能离开。”计泽说。 “她救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曾谢桥拿起鞭子缠上他的腰身,将他拉起。 计泽像是被揭起伤疤一般,眼中凛冽起来,挣脱鞭子,将她弹出去。 曾谢桥摔出来,一旁的程肆彦见她被弹出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接住她,曾谢桥掉在程肆彦的怀中,片片的笑眼都挤没了。 天上的云层愈加重,结界外鬼哭狼嚎,结界内安静之至。计泽口中念叨着什么,瞬间天又黑了一层,云层很低,像是要侵占整个大地。云中白光尽显,一道天雷奔大鼎而来,白光闪过,一道黑影被击中,大鼎轰然破裂,木屋倒塌,怨气四散。片刻后,云层散开,天上月亮依旧挂着,似有若无的点缀着几颗星星。剩下的鬼差遣着剩下的鬼回去,阴郁便已消散。一切都仿佛结束了一般,心头的压迫感也如释重负。 元夜已过,这天的巫山夜晚回归安宁。我站在计泽消失的地方,除了大鼎的碎片和黑乎乎的骨头残渣之外,没有一点计泽的踪迹。 “他没了。”曾谢桥站在我身后静静地说。 我转过去看着她,跟我第一次见她时不一样,没有了嚣张跋扈的劲,安静地出奇。一旁的程肆彦往她身边靠过去,眼底的安静化成温柔。片片在远处咬着知府剩下的半条腿。 “谢谢你。”我对着她说。 “不用了,我们还是赶快带孩子们出去吧。”她说。 我原本是要带那些孩子和少女去大树下的,但由于他们太过虚弱,而我只是个灵体没办法带走他们,若不是曾谢桥赶来,我定是守不住这些孩子的。 第十五章 见神 再回到大树下,那层计泽设下的结界早已消失,孩子们相互依偎着坐在一起,看着他们相安无事,我赶忙过去,而片片像飞一样地跑过去却被重重地弹飞。 我停下站在原地,面前一道无形的白色屏障显现出来。我伸手去摸那道屏障,也被那股力量击得身上发痛。 曾谢桥甩开鞭子,重重地打上屏障却不能伤害半分,相同的力将她甩出去,程肆彦伸手将她接入怀中,说:“我们攻不破的。”依旧那样的冷静。 “是吗?老娘可不信!”曾谢桥站出来,铆足了劲将鞭子甩出去,一旁的程肆彦也不管她,就只是静静地走到她身后护着她。而那股力量却突然消失不见,一股充盈之气扑面而来。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息,很清澈,很温和。那股气息围在我们周身,最纯的气息随着呼吸进入体内,盈盈不断的补给着自身的力量。 在那气息来源的中心,雪白衣裙的女子侧着身子站在孩子面前,面容清秀,只一眼就让人感觉清风明月不过如此。 那白衣女子警惕起来,说:“你们要做什么?” “你是神?”曾谢桥冷静下来,看着她慢悠悠地说。片片趴在白衣女子的脚边,一脸满足地伸着前爪,而曾谢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看着它。 那白衣女子转过身,眼里似是春水初化,间于未冻和暖意之中,淡淡地回答道:“是的。” “哼,既然是神,你可曾知道人世间发生了什么?可曾知道他们遭了多少罪?”曾谢桥指着她身后的那群孩子,生气地说着。 白衣女子也不懊恼,听到她说低下了头,道:“人界的罪孽还得要他们自己还清。想必你们就是救出这些孩子的人吧?这些孩子交给你们了。”说完她就消失了。 我赶忙跑过去,那些孩子的眼中渐渐有光亮,我紧紧搂住身边的孩子,肢体接触间我看到了他们的过往,天南地北,贫穷富贵最终也来了此地,忍饥挨饿受尽折磨,他们的绝望和痛苦我都能感受到,那种气息压迫着我,迫使我的灵体衰下去。 曾谢桥见我的灵体若隐若现,跑到我身边为我注入一丝气力,体内瞬间有种熟悉的力量,我慢慢缓过来,看着她,说:“我不能送他们回家了,你可不可以带他们回家啊?” 我还未说完这句话,她的眼中就泛起了泪光,转而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管好你自己吧。”说罢就扶起这些孩子,程肆彦领着他们走了。 片片跟着程肆彦一路小跑,撒欢的很。我支起身子,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曾谢桥就站在我面前,说:“我怕你死在这。” “没事的,我死不了。我就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我示意她离开。 她哼了一声,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依旧是个灵体,还把我们也忘了,而且能显出人形这么长时间还没事,我倒是对现在的你很好奇。” 说完她突然拉着我的手,指尖试探着我的掌心,一番检查后继续说:“你的体内什么也没有。” 元夜那晚我遇见曾谢桥,那时的我已经虚脱到毫无气力,隐约中看到一袭红衣,风吹得衣衫飘扬,衬得冷白的肤色愈加清冷,一双丹凤眼眉目深长,就像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模糊中听到她叫我的名字,“阿生”。我是不记得很多事的,但我感觉她是可以依靠的,便昏沉下去。 “可能是拿着鬼差令的原因吧。”我说。鬼差令可震慑万鬼,指挥鬼怪,亦能增强鬼气。而我虽说是个灵体,但拿着鬼差令自然也能增强气力。 “在见到你之前我身上一直拿着鬼差令自然是有气力能显现人身的,而现在没有了鬼差令,也就虚弱了。”我说完身体又透明了些,我只觉得更累。 她忽略我的话,又向我体内注入了些生气。然后慢悠悠地站在我身旁,把弄着手中的鞭子。 “你怎么了?”我问。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说:“我原本应该将他带出来的。”她的眼泪开始决堤。 “你是动摇不了他的心的。”我说。我认识计泽的时间并不长,可我知道他会为了彻底消灭魔气,救出这些孩子和少女而牺牲自己的。 “可我却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我答应了小景要让他好好活着,可他却死在我眼前。”我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强势的曾谢桥也会哭得稀里哗啦,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我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我身上,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我不知道小景是谁,不知道她和小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计泽和她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能做的就是这样安慰她。 就这么静静地哭了一会,她站直身子,擦干眼泪,又回到一副嚣张的样子,盯着我说:“我很少哭的,虽然你不记得我了,但你也不能说出去。” 我哭笑不得,答应了她。 “这是水形坠,你有事了就摔破它,我就能马上出现在你面前。”她拿出一个像水滴一样的坠子,同体透亮,月光下闪出蓝色的光芒,耀眼万分。 我接过去仔细收好,她说了一句走了,转眼人就不见了。我站在大树下,天还没亮,天空的星星亮晶晶的,这跟几个时辰前完全不一样,巫山的魔瘴也消失了,一切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我坐在小女孩的尸体旁边,“对不起,我没能救出你弟弟。”我掩面哭泣,愧疚得不敢看她。如果她知道她的希望在我这里断了会不会很失望? 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现在的我根本不能将她的尸体带回去,我连让她葬在家乡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带她回家。”我转过头,刚才的白衣女子就站在我身后。 “神?”我问。 她点点头,我继续问道:“那你能找到她弟弟的身体吗?”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说:“他死在了鼎中,身体早已经没了,魂魄也被魔气吞噬了。我找不到他的。” 我想起刚来巫山时满屋子的孩子和少女,那么多的鲜活的生命在短短几天里消失不见,只是化为一缕烟消散,他们来这人世间匆匆几年,还未见过美好就再也没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忍住悲痛对她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随即她挥了挥手,小女孩的身体腾空而起便随着她消失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鼎中的景象在我眼前又一次划过,我不敢想象他经历的痛苦,甚至不敢想起他的样子,那种愧疚感快要将我吞噬掉,悲伤、痛苦、麻木围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 树叶间撒下一缕金光,我抬起头,太阳开始缓缓升起,天亮了。 巫山之后,我仍旧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荡,繁华的闹市,偏僻的山谷,秀丽的江南,我喜爱这世间的一草一木,繁花似锦,枯叶成眠,我看尽了山花海树,四海苍穹。我也尽力忘却着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 第十六章 再现 几百年前的事情在我脑海里回忆起来,一幕幕犹如昨日,每一个人都重现在我脑海里,那遥远的记忆勾起千层浪,揭起心里的痛。望着现在巫山的景象与之前大有不同,却又很熟悉。 端端见我愣了神,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思绪重回现在。巫山脚下全是石山,山上没有一棵树,连草都没有长,和百年前树林茂密完全相反,也就是远处的山中心绿油油的一片。 往前走着,我已记不得之前的路,或者说经历过几百年的风雨变迁,这里早变得不同了。山中心的大粗树还在长着,比以前更加粗了。我摸着这棵树,想起计泽,想起那个小女孩,想起曾谢桥,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同了。 “这棵树好大啊。”端端看着这棵大粗树说。 我看着她笑了笑,说:“真的很少见过这么粗的树了。” “不过,我好像记得我来过这里。”她摸着这棵树说。 按端端的记性,好像来过就是没有来过。我轻笑一声,说:“你记错了,你必定是没有来过。” “不不不,我真的对这里有印象。”她说的那么肯定连我都差点信了。 端端还在回忆,我带着她走进山中心,也就是之前黄袍道士做法的地方。这里树木丛生,难以下脚,以前这里可是寸草不生的。远远看过去厚厚的荆棘丛中露出一点青绿色的铜器,我挥手开出一条路,走到那东西面前,端端跟在我身后。 “这是什么?”她指着那铜器说。 我拨开上面覆盖的藤叶,说:“这是那个魔鼎。没想到几百年了它还在这里。”我看着这个残缺的鼎壁,一半埋在土里,一半在藤叶下,它在这里静静躺了这么久,谁又能想到曾经完整的鼎中消失过无数的生灵呢。 “可这里并没有魔气啊。”端端看着四周。确实是,从巫山脚下到山里,一路上并没有见到魔气,一切都很安静。 “魔气难道被隐匿了?”我自言自语道。 我和端端着实看不出有什么魔气,这里的气息也很正常,完全不像被魔气笼罩的样子。 “这里看不出来有什么,但是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这里是被魔气笼罩啊。这究竟怎么回事?”端端看着我说。 “确实看不出来,但是这里未免太过安静了。”我说。 自我们到巫山,这里就平静得过分,像是刻意遮掩什么。微风吹过来只听得树叶摩擦声,没有鸟叫,没有任何杂声。 “阿生~”。安静至极的林子里传出低微粗哑的声音,打破寂静,那声音叫的是我的名字。 我看向周围,端端也警惕起来,那声音又传过来,苍老又无力。我和端端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又回到大粗树下。 “阿生。”我看着大粗树,伸手抚摸上去。那大粗树的枝干抖了抖,所有的叶子聚在一起,形成人的形态,站立在空中,人形闪着绿色光,一个老者的模样。 “阿生,我的神。又见到你了。”他粗哑的声音说。 “树灵?”我问。 他点点头。 “你叫我来何事?”我问他。 他看了看周围光秃秃的山,绿色的光点从他眼里流下来,滴在泥土上长出一棵棵小树芽。 “请你救救我的子孙吧。”他从空中下来,佝偻着身子向我弯下腰。 我不解,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向我解释道:“原本这里鲜有人踏足,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可是几年前来了许多人,他们把长得粗壮的树全砍了。我原以为他们就只是砍些树,谁知道,他们看中了山里的矿,这些年来他们人类没日没夜地炸山挖矿,将我们生存了这么多年的家给破坏掉了。我们树灵已经死伤大半,现在我们完全不能阻挡住人类的屠杀,不久之后我的族人都会死掉。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希望你能帮帮我们。” 树灵一族的根基就是所生存的山,现如今山没了,又谈何生存。我看着那露出石头的光秃秃的山,断裂的山层像伤疤一样揭露着山的阵痛。 端端揉了揉鼻子,接着说:“我们会帮助你们的。” 我点头答应。 老树灵继续说:“我想你们今日来是为了魔气的事吧?” 我点点头。 “实不相瞒,我们能活到现在,是魔尊帮我们设下了这一道屏障。”说完,他一挥手那道无形的屏障显现出来。 这道屏障设得极其隐秘,我和端端入此屏障内竟毫无发觉。我不由得汗毛竖起。 “我们是怎么进来的?”端端问我。 我心跳极快,想着我们从刚进来到现在的一举一动,魔设下的屏障和神相互冲撞,神是绝对进不来的。可是我俩如今就在屏障里,并且毫发无伤。 树灵继续说:“这道屏障隐住了这里。除下我们树灵一族,其余的族群都已经离开了。” 树灵哽咽,低沉的嗓音染上凄凉,愈发颤抖地说:“家都没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轻轻抚摸着大粗树,感受着他的悲伤,家族衰败,子孙灭绝,却无能为力。 “我们会尽力帮你的。”我肯定的告诉他。 老树灵又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 “可现下,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处理。”我正色道。 老树灵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闭上眼睛,将我和端端带入到他的脑海里。 我看着他所描画的景象,一股巨大的冲击向我涌来,巫山回到几百年前的面貌,熟悉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痛苦悲伤交织在一起,挤压着我的心,痛的我喘不过气来。一声声姐姐如山般压住我,小女孩的样子,眼里的希望都在我眼前。每一个人,计泽和曾谢桥,偶然出现的那个神,眼前重现着一切,然后回到现在,依旧是孩子的哭喊,打骂声不绝于耳。 老树灵睁开眼睛,他将一切都再现出来,我才知道这和几百年前的事是有联系的。 我回过神来,看着端端,端端亦是看着我。 “原来我们那时就已经相识了。”我看着她说。那白衣女神就是我眼前的端端,依旧是白衣,端庄不可侵犯,眼中有着一切美好。 她也看着我,说:“我很抱歉那时没有帮到你。” 我拍了拍她的手,告诉她都过去了。如果当时没有她,我也不可能把那女孩子送回到她的家乡。我是要好好谢谢她的。 老树灵伸出手,变成长长的树枝从大粗树上拿出一片金锁,交到我手上。金锁呈凤凰图样,上面刻着平安两字,整个金锁已经没有亮丽的光彩,是长久侵蚀的暗淡色。 “这是那个小女孩的,这是她遗落在这里的。”老树灵说,“我想她和你有缘分,现在又见到了你,就把这交给你吧。” 在他未说完我的眼泪就已经决堤了,我的愧疚之情让我无法直视这金锁。我多想再见到她,就像素梅一样,抱抱她,对她说句对不起。 第十七章 矿山 我拿着那金锁,想着这两起事件的联系,魔气能在短短时间里聚集,并且蔓延如此迅速,这绝对不是一处生魔。我和端端拜别老树灵,来到巫山脚下,寸草不生,风卷起沙土迎面扑来。 “山的灵气被抽走了,这没有一点生气了。”端端看着面前石白的山。 “从我们来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一只生灵,真的像老树灵说的那样,都走了。”我说。 我很少见到一个地方毫无生气,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无数种生灵存在。在人类这个物种还没出现之前,人间的主宰就是各种各样的生灵,我见过没有人的山野间肆意奔跑的牛羊,吃着嫩草的小兔子,站立在溪边饮水的鹿,成群结队的花蝶和采蜜的蜂,那时候还没有人类在那里出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再后来,那里出现了人,他们相中了那块好地方,为了生存下去,他们毫无节制的砍树造房子,毫无怜悯的捕猎以此养家糊口。再后来,那里水也不清澈了,动物也都藏匿起来了,但是他们并不满足于现有的生活,他们将那块地吃干抹净后扭头就走,还说这里根本不适合生活。 巫山也是这样,原来的山明水秀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确实这般的断壁残垣。一座山的形成是历经了万万年的沧海桑田变化而来的,它自己可能也没想到会在短短几十年里支离破碎。而这一切的操作者却是万年前才出现的人。 多么可笑啊! 我们走出巫山,只见一队人往山里走去,他们穿着工装,唱着当地盛行的乡野小调。他们看起来轻松愉快,每个人的脸上都展出笑脸。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声音最响亮,他背着锄头,脖子上挂着白毛巾,身后的一溜人紧跟着他的步伐,那男子张嘴说道:“前些日子咱们又发现了一座新的山头,里面的矿啊更多,咱们啊马上就奔上致富路了,哈哈哈哈。” “小王啊,等矿山开采起来,你就能娶着媳妇啦。”后面一个中年男子对着自己身后的年轻人说。话一说出口就惹得众人大笑,有人打趣有人比划,那年轻人也不张口,凭那红晕染到耳根子。 爽朗的笑声传遍整个巫山。 我们随着这一行人往山里走去,山南面已经挖空了,他们说的新山头就是山的东面,那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树木死的死,枯的枯。 在他们的交谈中我和端端才得知,这里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开采挖矿了,只不过因为战争这里曾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开采。战争结束后,国家大力发展重工业,这座矿山就又被想起来了,开始了疯狂挖采。 巫山就是一座大型矿山,整条山脉都有矿,并且这些年挖矿的势头愈发强劲,看来想阻止挖矿不是一件易事。 “魔气的事会不会和挖矿有关呢?”端端问我。 自古矿山都是最有灵气的山,山间滋养的灵物数不胜数,矿山一脉更是有蓬勃的灵力,而一旦这灵力遭到破坏,灵力转为魔力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股魔力是无法强大到笼罩这么多地区的。 “这里的灵气早已没了,我们也没见到魔化的精怪,想来这里并没有转化魔气。老树灵所展现的两件事是有联系的,我猜想应当是拍花子,也就是拐卖。”我向她解释道。 “那年我送走的小女孩就是被拐到这里的吧?”端端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她不再问了,只是静静看着远方,良久她才说:“我们是灭不了这股魔气的。” 我没有说话,她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在我当人的时候我就是从小被卖到别人家,拐卖孩子从很久以前就有了,那时的魔气初成型,虽然不强但也难以彻底消灭。明朝时候那股魔气最盛,若不是天雷压住魔气,恐怕到现在它仍然最盛。 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神的职责就是保护人类,就算灭不了魔气,也要重伤它,让它在短时间内没有重来的可能,以此来换取一段日子的安宁。 离开了巫山,我和端端分道扬镳,她去其他地区探寻魔气的来源,而我要寻林域去帮老树灵一族。 我手里握着金锁,心里烦乱的很,这让我总是想到安安,我的心里隐隐觉得不妥,我有些担心她了。 我变出分身离开去看望安安,另一个我去找寻林域。 回到南湾市,林凤英抱着安安在家门口玩耍,安安看着门口的大黄狗咯咯地笑。我走到她旁边,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她摇摇头,猛的吸了吸鼻子,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她笑了笑,那笑容似乎要把我融化,她就那样目不转睛看着我。 “小安安,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林凤英随着安安的眼睛看过去,她是看不见我的。 安安听懂了妈妈的话,看了我一眼就扭头又看那大黄狗。 小孩子是不同于大人的,他们能看到很多东西,纯洁的眼里不掺任何杂质。每个小孩子都不一样,像素梅她就是在两岁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她很少哭,两岁之前她是记得我的。 我不知道安安长大了会不会记得我,我只想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下她的爸爸妈妈还有人在默默关注她。 我看到安安这么安全,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来了。我想到近些日子以来的不太平,酸雨现身,势必会引起恐慌。而安安年纪还小,这股魔气近几年也都不会安稳,虽说现在看她是安全的,可指不定哪天就会出现变数。为了以防万一我在安安身上施了追踪术,这样她到哪我也就能查到了。 晚上,安安躺在林凤英和赵平中间,嘴里喃喃自语,两只小手抓着林凤英的衣服。赵平握着安安的手使劲闻了闻,又亲了亲,他的胡茬子扎的小安安挥手打过去,林凤英看着这一幕捂着嘴笑着。赵平一把将小安安抱入怀中,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安安,小安安,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赵平哄着她。 “安安可健康了,八个月大了也没生过病。”躺在一旁的林凤英说。 赵平嘟着嘴要亲安安,林凤英一巴掌堵住了他的嘴,说:“你的胡茬扎的她难受,别亲她。” “我不要,安安就是喜欢爸爸亲亲。”说着就把嘴往安安脸上凑,安安后仰着头,努力抗拒着来自老父亲的爱。 我从屋子里出来,院子里洒满月光,照的亮堂堂的,大黄狗也睡了。我拿出那金锁,月光下的金锁闪出金光,我轻轻摸着锁上的两个字,平安。我想那个小女孩的父母也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吧。 突然,我感觉胸口仿佛被利刃穿刺,疼痛感袭来,一口鲜血喷出来。我的分身被打散了。 第十八章 心魔 神的分身与神无异,皆是注入了自身的气,分身若出现什么情况本体也会得到感应。我的分身在江州地界被一股强大的魔气打散了,这股魔气来势汹汹,魔物众多且强大到根本不怕神。我完全顾不得自己受了内伤,向江州飞去。 江州境内阴雨连天,一路上飞过来只见天上笼罩着阴霾,厚厚的一层遮蔽着夜空,整个江州死气沉沉的。 林域站在江州市中心医院前,静静望着医院上头的阴云。林域一言不发,这是我认识他以来最严肃的时候,眉头紧皱,目光死死盯住阴云,周身气场强大到让人无法接近。 片刻间,阴云聚集在一起,形成云漩,从医院里吸取着源源不断的魔气。 “那是什么?”我看着云漩中心,若有若无的一股魔气。 “无婴。”他说。 话毕,他飞身化作一道白光冲进那团云里,云层中显出白光与那股魔气交缠打斗。那股魔气根本不畏惧林域,左右夹击将林域围在中间,虽说他身经百战却也难敌众魔,我赶忙飞上去协助他。 我失了一个分身已经受了内伤,再加上现在与群魔交手根本无力招架,而林域那边也被纠缠住分不开身。突然我眼前飞过一个黑影,那黑影重重将我打倒在地,然后在我眼前变出人形,黑气包裹着他的身体,只露出一个满脸阴郁危险的头。 “神,这么不经打吗?”他看着我说,嘴里散发着黑气。 “你别动她。”身后传来林域低沉而又愤怒的声音。 我连忙站起身,退到林域旁边,他还是像平常那样不动声色,只不过眉宇间多了些怒气。 那魔对我打量了一番,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林域说:“你这些年过得可真是潇洒啊。” 林域将我护在身后,回道:“无婴,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我能有什么恙,我百病不侵,百毒不入,倒是你,这么久不见你好像变弱了。”他的嘴里冒着黑气。 林域回道:“你可知你这次犯下多少大祸!” “祸?林域,你看清楚点,我是魔,我就是要犯下大祸的。我若是不祸害人,那我岂不是变成愚蠢的神了吗?”说完他轻蔑地看了林域一眼,继而哈哈大笑,粗糙的声音不断摩擦着我的耳膜。 林域怒气更甚,说:“你要知道,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错了,我是在做正确的事,不是一意孤行,你来人间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人性多么丑恶吗?他们越卑鄙,越自私,我就越强大,这是大势所趋。”他冷冷的说,身后的小妖魔叽叽喳喳附和着。 “你为了强大你自己的力量,迷惑多少善良的人,你让他们产生心魔,一心为己,让他们无恶不作,到现在你还不醒悟,你难道忘了百年前你受天雷劈了吗?”林域说。 那无婴深吸一口气,戾气更甚,张口反驳道:“心魔?他们要是没有这种想法会产生心魔吗?我只不过顺应他们的心罢了。还有你不要跟我提那件事,要不是你身后的这个女人,我也不会被雷劈,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无法东山再起!如今我又强大了,定要她灰飞烟灭。”说完他向我扑过来,林域将我拽到一边,与无婴僵持着。 那群小妖魔向我飞过来,我不停招架着。 “快下去救孩子!”林域对我喊到。 我找到空档一溜烟钻下去,甩开了那群妖魔,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只身来到医院。因为是晚上医院人很少,所见到的也都是些大人,并无孩子。我走到一间产房外,产房还亮着灯,外面只有一个家属在等。不一会一个中年护士抱着个嚎啕大哭的白胖小子走了出来。 我看着不对劲,这护士心虚的很,出来门四周看了看见没别人就叫上那个家属走了,她将孩子洗干净裹好,带着些奶粉就交给了那个家属。 我觉得不对劲,家属连产妇也不看,孩子那么小就喝奶粉,而且直接抱走孩子,不让孩子和产妇待在一起,我已经确定了,这个人根本不是产妇的家属,他是人贩子。 我现出人身,一把从那个男人手里夺过孩子,安静的医院被一声啼哭打破,那男子伸手要夺被我弹飞。我平着抱着那个孩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一会就不哭了。 我抱着他往产妇那里走去,却被突然出现的妖魔拦了去路。 “糟了,暴露了。”我暗暗说到。 那妖魔向我扑过来,孩子像是感受到了危险不住地哭。我设下一道厚厚的屏障将我和孩子包在里面,外面的妖魔不断撞击着这道屏障。 我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与之打斗,而林域还在与那无婴交缠,更是无法抽身前来,情急之下,我想起曾谢桥,她说若是有困难就摔碎水形坠她就能立马出现出来帮我,来不及多想,我找出那条水形坠摔砸在地上。晶莹剔透的蓝色水形坠破裂开来,弥漫出一阵蓝色的烟。 嗷呜嗷呜~ “片片。”就只是一瞬间,片片的叫声由远及近响亮起来。 我怀里的孩子也听见了叫声,好奇的睁着双眼。 “啪!”一条鞭子甩过来,将围在我身边的小妖魔打碎。 那道红色的倩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一双丹凤眼狠狠盯着那群妖魔,长鞭飞舞间一个个妖魔破碎湮灭。看见她出来,我的心也落下了,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只看着那道红影便觉得踏实。 片片跟在身后张牙舞爪地撕着妖魔,不一会就没了妖魔的惨叫。 曾谢桥收起长鞭,片片趴在她的脚边。我收起那道屏障,哄着哭闹的小孩。 曾谢桥看着我,饶有兴趣地说:“好久不见啊,神?” 我对她笑了笑,这么多年没见,她的模样还是那般美艳,声音还是这么清丽。 “多谢你们及时赶来帮我。”我对她说。 “没想到啊,你成了神还是这么弱,连这些个妖魔都解决不了。”她说。 我惭愧地笑了笑,说:“近来妖魔已成气候,单我一人对付几个不在话下,可今夜妖魔着实太多,而我又要保住这个孩子确实无能为力了。” “行,那我们既然来了就帮到底。说说情况吧。”她对我说。 怀里的那个孩子渐渐入睡,我低声向她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片片趴在地上无聊地打着滚。 “怪不得我们来的时候感受到魔气这么重,那道天雷竟没将他劈死,真是可惜了。”她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愤恨。 “如今他又卷土重来,强大到难以压制,林域一人恐怕也无法制服那魔头。”我看着她说。 “你们神都没有办法吗?”曾谢桥问。 “有,但是需要时机。”我说。 “什么时机?”她问。 “产生心魔的时机。”看着她不理解的表情,我继续解释道:“他强大到如此地步,就算我和林域一起恐怕也不能伤其半分。若想消灭他只需要等他最虚弱的时候攻其不备,而只有当因为心魔产生时,他的魔气因为催动心魔而变得最弱,这个时候我们才有机会。一旦错过这个时机,心魔长成起来,他的力量成倍增长到时候任谁也斗不过他了。” “我明白了。”曾谢桥说。 我将这个孩子放到产妇旁边的婴儿床上,他已经酣睡入梦。 “护士,孩子还健康吗?”那产妇轻拉了拉我的衣袖。 “很健康,小伙子七斤八两。”我告诉她。 她向我表示感谢,我对她摆摆手便出来了。她欣慰地笑着,轻轻摇着婴儿床。 第十九章 无婴 林域仍旧在与无婴打斗,医院上空的魔气消退的差不多了,但是无婴却丝毫没有败下阵来的趋势。 我和曾谢桥从医院出来,外面依旧下着雨,但天已然不是灰蒙蒙的了。 林域手里握着一根通体晶莹,闪着金光的棍子,这是他的武器。而那无婴丝毫不畏惧这金光,使出两团黑气往他身上砸去。霎时间黑气散开将林域包在里面,金光也被遮住,迟迟不见有动静。 “不好,林域有危险。”说完这句话我就飞身上去,直冲那团黑气。白光乍现,黑气似是铜墙般钻不透,曾谢桥站在我身后将她的力量注入在我身上,我铆足劲使出浑身力气也只破出了一条缝。只那一条缝,猛然间金光四溢,一条棍子冲出来直面无婴而去,林域紧接着出来化为一道光犹如利剑穿过无婴的身体。 无婴的胸前出现个大窟窿,黑气源源不断往外冒,而那无婴仍站立着,毫不在意地看着林域。 林域收了棍子直立在无婴面前,我和曾谢桥站在无婴身后。只见那无婴一动不动,散出的黑气快速的收回来,将那身上的窟窿补上了。他就像没受到一丝伤害一样。 “怎么可能?”曾谢桥不可思议地说。 “嘶嘶,啊!”无婴的身体传出来怪异的声音。 “哈哈哈,林域。你太弱了,你根本伤害不到我。”无婴将周围的魔气都吸了过去,他身上的那股魔气愈发强大了。 林域临危不惧,淡然说道:“邪不胜正,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第二次。” “哼,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再是那个弱小的我了,今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那无婴狠厉起来,周身黑气膨胀。 无婴甩出钩子,那是如毒蛇一样的尖牙钩,锋利无比。林域闪避躲开,举起棍子打将起来。 曾谢桥甩出鞭子,将我推开说:“你就在此处,看好片片。”片片此刻瑟缩地趴在我的脚边。 说罢,她甩开鞭子,鞭子受到感应伸长数尺,蝎子似的鞭尾直刺过去,无婴轻巧躲开,黑蛇钩一分为二,左牵住林域,右绊住曾谢桥。 忽而天边闪过两道白光,白光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来,团团将无婴围住,只一会便控制住了无婴。 无婴被一根白绳死死捆住,越挣扎捆得越紧,那黑蛇钩也紧紧缩在他的手上。那两道白光显出两个人形,清澜和端端。 林域收了棍子,面上云淡风轻,对曾谢桥,清澜和端端说:“多谢。” 清澜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端端连声回道不用谢。曾谢桥摆了摆手说道:“制服这种妖魔人人有责。” 清澜转过身对曾谢桥点了点头,问道:“不死曾家?” 曾谢桥点了点头。 “幸会幸会。”清澜说。 “哪里哪里。”曾谢桥答。 “红缨鞭还是那般狠辣。”清澜说。 曾谢桥笑笑没说话。 见那魔头被绑起来,片片从我脚边出溜到曾谢桥脚边,一副耀武扬威的架势挑衅着被捆起来的无婴。 无婴猛的扭动起来,吓得它身上的毛全都立起来,躲在曾谢桥身后发抖。 无婴痛苦地叫着,眼神充满了杀气,对着他们说:“你们灭不了我的,我不会被消灭的。” “那就永远关着你,让你永远留在净心渊。”清澜说。 听他说这话,那无婴恐惧起来,愈发扭动的厉害,拼命地想逃出缚魔绳。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逃不掉的。”清澜看他如此折磨自己便规劝了他一句。 “不,不要,我不要被困在净心渊,我不要!”他越说越激动,那眼神似要将清澜杀掉。 林域冷冷看着他,说:“你我也算认识长久,三番四次教你从我手中逃脱卷土重来,这次绝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了。” “林域,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无婴问道。 “你搅乱人世安宁,便是与所有人神作对,我怎能放过你。”林域回。 “林域,你不清醒,是人有杂念,是他们自己自私虚伪,是他们的恶念吸引了我,人间乱起来不是因为我,是他们自己啊!”无婴辩解着。 “你敢说你不知道人类有多残忍人心有多坏吗?你难道不是因为信了人类本善而害了那个女人吗?”他还在不停地说着。 林域仍旧是直直站着,可眼里的光慢慢散开,迷茫而愧疚。清澜见他被说到痛处,对着他说:“林域,你莫要听他的话。魔会迷惑人心,你千万别被蛊惑了。” 清澜想要拉他从迷茫中出来,继续道:“你做神这么多年也该知道人间是温暖的,你也见过许多善良的人,你也是感受过人间温暖的啊。” 林域看着他,微微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清澜说:“人间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无婴见他不为所动,也顾不得许多,挣扎着身体,而缚魔绳越捆越紧,快要将他拦腰截断。 清澜见他这么不受控,与我们拜别,带着他同端端一道回了神界。 曾谢桥回到我的身边,原本受了内伤的我又与众多小妖魔打斗,体力渐渐不支。她扶住我,把着我的脉搏,过了一会说:“少了一个分身你就这么虚了?看来你还得多多锻炼啊。” 林域也走过来,伸出手向我注入生气,顿时我便感觉体内力量充盈,伤也好了。 他对我说:“你确实需要锻炼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抓了无婴,林域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反而比之前更阴郁了,想来是那魔头说的话让他心里烦乱了。 曾谢桥倒没注意他的变化,问道:“那妖魔是怎么一回事?” 林域看了看她,解释道:“在很早的时候,人类开始慢慢扩大,他们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疆域,无婴便是从那时起出现的。人类认为传宗接代是很重要的事情,对于那些生不出来孩子的家庭,拐卖就成了一种获得孩子的方式。” 他继续道:“无婴原本力量微弱,但是当时的人类社会很乱,很多人为了钱,为了家里有个男孩,为了有女人能给自己生出男孩,他们开始拐卖孩子和妇女,将他们当做货物进行贩卖,而这时的无婴就开始强大起来了。这就是他魔气的来源。” 曾谢桥问道:“那他又为何不能被消灭呢?” 林域答:“自他出现的那天起就意味着人类生出了这样的心魔,一旦人生出心魔,便断也断不掉,灭也灭不了。只要有一人有此心,他就一日不死。” 曾谢桥笑了笑,说:“魔跟神可真是冤家啊,魔杀不净,神死不了,注定了要纠葛。” 听她这么一说,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曾谢桥问。 “神魔不两立,你这么一说却将其比作人世间的小小纠葛,冤家路窄,你倒是看得透彻。”我说。 “本来就是。”她说。 林域也放松下来,不像之前那样绷住了。 片片蹭了蹭曾谢桥的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肚子传出咕咕叫。 “它饿了。”我说。 “你呀你,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曾谢桥嫌弃地瞪了它一眼。 “它吃什么啊?”我问。 “吃人!”曾谢桥说。 林域看了一眼片片,片片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不敢与其对视。 “它现在不吃人了。程肆彦已经去帮它逮作乱的小妖了。它现在吃个。”曾谢桥说。 林域不再看片片。片片委屈地抽泣了两声。 林域带着我们下到医院,天快亮了,天边泛起鱼肚白,雨也停住了,下过雨的空气夹杂着一丝青草味。摇篮里的小孩睡得正酣,他的母亲就躺在他的身边。 第二十章 医院 “我是真见到了,她会飞,我亲眼看到的。”此时在医院一楼的角落里,那个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女护士说。 那女护士嫌弃的剜了他一眼,说:“眼花了吧,赶紧起来去把孩子偷出来,再晚人家就来要了。”她使劲踢了那个男人一脚,拽着他的领子企图将他拽起来。 “你快点啊!别这么窝囊。”那女护士没好气地说。 “我不要,她真的会飞,轻轻一推就把我推那么老远,肯定不是人。我不去。”那男人抱着自己的双腿,头晃得跟个拨浪鼓一样,害怕到浑身发抖。 女护士松开了他,呸了一口气,也不顾他了就往那病房走去。 曾谢桥抱着双臂站在我身边,冷冷地说:“还没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呢?” 片片卧在她的脚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舌头露出大半截,哈喇子流了一地。林域转头看了它一眼,它感受到了一丝寒意收起了舌头,端端正正蹲在地上。 我拉着曾谢桥走进那间病房,孩子还在睡,那位母亲也累了半宿睡去了。女护士走进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摇篮旁边,慢慢伸出手去抱那孩子。 “嘶。”女护士猛的收回手,龇牙咧嘴地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她看着自己手上那一道红痕,惊得看了半晌。她不敢相信,环顾了病房一周,犹豫片刻,又准备去抱那孩子。 “啊!”一道血痕出现在她脸上,眼泪夺眶而出,疼得她大叫起来。 那位母亲立马惊醒,睁开眼先看了自己的孩子,然后转过头盯着那个女护士。 “呀,你醒了啊?”女护士快速擦干眼泪,找回状态,堆着笑地对她说。 “我今天值班,醒的也早,就想着来看看你和孩子。”她坐在那位母亲身边,真切地说。 “哦,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她脸上还正在冒血的伤痕说。 女护士急忙捂住脸,低下头,一副可怜模样,只是叹气,欲言又止。 “怎么了?”那位母亲问。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我早都习惯了这样。”她用极其委屈的声音说着,“我丈夫他,嗐,不说了。我啊就是来看看你和孩子。” 听她这样说,那位母亲也不再问下去。 门外传来敲门声,走进来一个高高壮壮的年轻男人,手里掂着暖水瓶和饭盒,身后跟着一个老妇人,手里拿着小棉被和干净衣物。 “三哥,你咋回来了?”那位母亲激动地要站起来,却被那男子一把抱住,那女护士见她家人过来,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便出去了。 “阿丽,阿丽,我向组织上申请回来陪你的。”他紧紧抱住阿丽,久别重逢后一切都显得那么珍贵。 那老妇人欣慰地看着两个人,走到摇篮旁边轻轻晃着,孩子仍旧呼呼大睡,丝毫不受影响。 “去看看吧,咱的孩子。”阿丽轻轻拍了拍他宽厚的背。 他放开阿丽,向孩子走过去,笨拙的手轻轻探着孩子的鼻息。 那老妇人打了一下他的手,嗔怪地说:“孩子就是睡了,你干什么!” 阿丽看着这一幕捂着嘴偷笑。 “妈,我看他一动不动,我就想……”还没等他说完,老妇人就接道:“你可真傻呦。”说完看着他笑了起来。 “妈,东西你拿了吗?”阿丽问。 “拿了。”她走过去拿出小棉被递给阿丽。 “爸怎么没来?”阿丽问。 “你爸啊前天找人算卦去了,算卦的说他前三天不能见孩子,否则对孩子不好,这会在家待着呢。”老妇人说。 “我爸还挺迷信。”阿丽说。 “你爸不一直这样嘛。知道今天我要来,起了个大早给你煮了粥,炒了几个小菜,还一直催我叫我赶紧来。”她拿出饭盒,打开递到阿丽面前。 “我爸也真是。”她接过去喝了口粥,转头问道:“三哥,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他回。 “我来的时候刚好碰见他,绷着个脸就往医院来,我带着他回家吃了饭一起过来的。你吃你的吧,别管我们了。”老妇人说。 “为什么绷着脸呢?”阿丽看着年轻男人问道。 “你都已经来医院了,我着急你。”他的脸唰一下就红到了脖根。 “嗐,得亏你对我家阿丽好,要不然我怎么会把阿丽嫁给你这个二愣子。”老妇人给阿丽剥着鸡蛋开着玩笑。 那男人抓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说:“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没有家人呢。” “她不仅有家人,还很爱她呢。”曾谢桥说。 曾谢桥与我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出来。我转头看着门外,林域还在那里站着,平静的双眼泛起微微涟漪,看来他也是感受到了美好。片片正襟危蹲,一丝不苟地蹲在林域脚边。 从医院出来,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撒在地上蒸发着昨夜的雨水。我将在巫山的事告知了林域,他点了点头。 曾谢桥在一旁逗着片片,听见我说巫山,她走过来对我说:“我也要去。” “阿彦也在巫山,正好过去找他。”她面似红霞。 “阿彦?”我问。 “程肆彦啊,他去巫山捉小妖了,多捉些危害人间的妖魔他就能增长修为了。”她提起程肆彦语气就欢快不少,也不再是冷脸一张。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看向林域,他嗯了一声。 “不过你行不行啊?”曾谢桥拉住我。 “我行。我现在感觉非常好。”我看着林域,要不是他为我输入生气,我也不会好得那么快。 “但是那两个人呢?”我看着依旧躲在角落的中年男子。 “会有人处理的,他们逃不掉的。”林域说道。 “那就好,那就走吧。”曾谢桥说。片片在一旁咧着嘴大笑,高兴得要跳起来。 一路上片片像撒欢的小狗一样,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会一直转圈圈,长长的尾巴翘得老高。而曾谢桥仿佛早已习惯这样,对于它的快乐无动于衷。 第二十一章 树灵 我们停在巫山上空,已然感觉不到它的灵气,昨夜巫山也下了一场雨,被挖开的山脉露出残破的碎片,泥土随着雨水流入河道,泥泞一片。 中间的一圈植被绿油油的,仿佛与外面的山脉分为两个世界,像是两个孩子,一个茁壮成长不谙世事,另一个千疮百孔颓败不已。 曾谢桥也是近些年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巫山,不由得惊住。 “巫山怎会变成这样?”曾谢桥疑惑。林域也惋惜地叹了口气。 “巫山其实是坐矿山。这些年人类开始发展工业,对矿资源需求增加,便肆意挖采巫山矿,巫山就变成了这般残败。”我说。 “以前也有挖矿的,但从没出现过灵气消尽,山脉死亡的情况。现在是怎么了?”她难以置信。 林域淡淡接道:“恐怕这只是一个开头。” “什么开头?”我问道。 他闭上眼睛,回想着过去,说:“灭亡的开头。” 曾谢桥歪着头表示不懂,我也歪着头表示不懂。林域看了我俩一眼,说:“人类在短短的几千年时间里发生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战争,饥荒,洪水,干旱……那是我们神都无法改变的事,可这些事往往都导致灭亡。一个种族的灭亡,一个国度的灭亡,一个个生命的灭亡。”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经历了几万年,人类总是无法和其他种族和平共处,总是想要征服,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指着被挖开的巫山说。 “这便是一个开始,每场灭亡的开始都是这样的。”他说。 他的话令我想起了过往,灵体的我曾是亲眼见过战争,无数生命,无数妖灵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园抛头颅洒热血,倒在了远方的土地上;也有不计其数的无辜者和孩子死在同类的刀枪下,那是怎样的震撼与悲哀,那是一场人类的罪。 林域说的没错,没有任何物种可以征服这个世界,人也一样。 片片突然欢悦起来,望着下面的山大叫,曾谢桥拉住它,往下看了看。 “是阿彦。”曾谢桥扬起眉。 我看着下面,绿油油的一片被玻璃式的屏障罩住,程肆彦就在外面。 “妖孽休要再跑。”程肆彦提着一柄银剑追在一只鹿妖后面。 鹿妖奔跑极快,扬起沙砾,边跑边回头看,慌张地不敢懈怠一秒。鹿妖飞快地逃到屏障里,瞬间没了踪迹。 程肆彦停站在那道屏障前,伸出手碰了碰,那道屏障将他震开,后退了半步。 “阿彦。”曾谢桥一下来就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程肆彦转过身子,片片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张开大嘴舔着他的脸。 “这是树灵设下的结界。”我说。 他点点头,从身上拽下片片,扔给它一个袋子,里面全是妖,片片捧着袋子在一旁狼吞虎咽起来,他看着林域说:“这位是?” “这是林域,我的引路人。”我告诉他。 他向林域点了点头,林域也回了他。曾谢桥站在他身边,露出微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是在捉妖吗?”我问他,实在是那柄银剑寒气逼人,在阳光下耀眼无比。 “嗯,我在追一只鹿妖,她逃到里面去了。”他说。 “那只妖可是作恶多端?”我问。那只鹿妖身形矫健,敏捷无比,虽说是妖却不见身上有多重的妖气,反而是人气更足一些,若是为非作歹的妖身上妖气定会大得冲天,所以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滥杀无辜。 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昨日我在下面的镇子里感受到了很强的一股妖气,随着妖气找到了这只鹿妖,那时她正做法害人,被我发现后一直逃窜到这里。”他说完将银剑收了起来。 “她跑进屏障也难出来了,我们进去找吧。”曾谢桥看着他说。 曾谢桥看着我,“好。”我说。 林域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一同进入到屏障里,一进去一股充沛的灵气围绕着我们,眼前如同仙境般美妙,所看之处郁郁葱葱,佳气浮盈。 再次来到这里我便轻车熟路找到老树灵,他正在看着自己的曾孙子们玩闹。那群小树灵见有人进来都隐藏了起来,还有几个躲在树后面偷看。 老树灵见到是我,站起身来迎接。“阿生。”他叫着我的名字。 “这是林域,曾谢桥,程肆彦。”我一一向他介绍着。 片片扒拉着我的腿,我看着它说:“这是片片。” 老树灵点点头。片片这才从松开我的腿,自顾自跑过去找那些小树灵玩去了。 “我见过。”老树灵看着他们三个说。 “几百年前我与几位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你们没见到我罢了。”他说。 曾谢桥敲了敲太阳穴,揪着眉回忆起来,程肆彦看着她这么努力回想,说道:“上次你见她的时候,我们来过这里。”他指了指我。 “哦,想起来了。”她笑着看着他。 “我们是来帮你的。”我对老树灵说。 他点点头,眼里露出感激的神色,随即又摇了摇头,说:“你们看。”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幻像,那是成群结队的工人在山下的镇子里驻扎,那些工人们聚在一间屋子里商量着开采哪个山头,而这边的山上已经有很多人挖起来了。 门外传来重重地敲门声,一个工人打开门,一名身穿洗的发白涤卡上衣,带着草帽的老头站在门外,他身后还跟了很多人。 那工人客气问道他们有什么事,老头走进来,将草帽取下,耷拉的眼皮抬了抬,目光坚毅,一言不发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那些人进来,进不来的都堆在门外。 沉默了一会,老头慢慢开口,中气十足地说:“这山不能再挖了。” 那群工人中领头的问:“为什么不能挖?” “你们挖矿将山都挖空了,我们祖祖辈辈就靠这座山活着,山没了我们怎么办!”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回道。 他说完低下都赞同着他的话,纷纷表示不让再挖矿了。 屋子里乱的跟一锅粥一样,老头举起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屋子里安静下来,继而他张口说道:“我们世世代代在这里长,可以说是这座山养活了我们祖辈。如今你们挖矿,山下的河也断了,泥石流频发,这就是巫山山神在警告我们。所以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们再挖山了。” 他的语气坚定无比,势不容许有任何质疑。跟着他来的那群人也纷纷表示不许再挖山。 “我作为一村之长,绝不会让你们毁掉这里。”他中气十足。 那工队领头人无奈地说:“这是坐矿山,里面全都是矿产资源,现在新中国正在建设中,正是需要工业推动的时候,这是组织上下达的任务,不是你说不让挖就不挖了。” “你再敢挖试试,我们不会坐以待毙的。”人群中又一位大声说。 “对,你试试。”他旁边站着一脸横肉高高胖胖的男人说。 “小壮闭嘴。”那村长看了那个胖男人一眼。 “无论如何,这山你们挖不得!”村长毫不退步。 “我们已经为国家交出来大半个山头了,我们尽力了,但剩下的,谁来也不能挖。”他说。 “对,谁来也不能挖!”小壮应道。 工队领头无奈地看着这满满一屋子人,叹气道:“这我说的不算。” “我们不管,反正不能挖。”小壮接道。 幻像就到这里,老树灵背着手,望着这满目疮痍的巫山说:“这是几天前的事了,这些天他们还在挖,我们没几天活头了。” 他叹气,这里是他的家,几百年的家,这个时间对人类来说已是几代传承,他的眼里满是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滚烫的眼泪落在这片土地上开出一棵棵小树苗,对他和他们来说,家是不能丢的啊。 第二十二章 逆运 嘭!一声巨响扰乱了巫山的安宁。 “怎么回事?”曾谢桥寻着声音来源望去,太阳光下山南尘烟滚滚。 这一声巨响对树灵一族来说仿佛习以为常般,小树灵们也不再和片片玩耍,都站在老树灵后面,恐惧、悲伤、无可奈何都映在他们的眼里。 一个小树灵搂着老树灵的腿,眼泪许是模糊了他的眼,他在老树灵腿上蹭了蹭,仰着脸清澈的童音说:“爷爷,他们又炸山了。” “炸山?”林域说。 老树灵轻轻抚摸着小树灵的头,安慰着他说:“没事的,桐桐,没事的。” 他又看着林域,解释道:“这山里都是矿,挖不动他们就用炸药炸开山,这些日子他们炸的是越来越频繁了。”他无奈。 “没有人阻止吗?就这么任由他们开山?”曾谢桥愤慨道。 老树灵叹气:“人类那个小子已经阻止了,但是终归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头说必须开他又能怎样。”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问。 我问完之后大家都没说话,就连林域也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沉默了半晌,从树后面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我有办法。” “谁?”曾谢桥问道。 粗树后面出来一个人影,但长着一双鹿耳,瘦瘦小小的身影颤巍巍的,我看着她,正对上一双渴求的目光。拉着老树灵大腿的桐桐叫起来:“弥儿姐姐,你回来了?” 那鹿妖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得到了些许安慰,对着他嗯了一声。程肆彦又亮出他的银剑,死死盯着她。 那只鹿妖吓得抖了抖耳朵,但是仍旧往前走,调高了声调说:“我有办法能让他们不再挖矿。” “什么办法?”老树灵问。 “逆运山脉。”她说。 老树灵没有说话,神色更严肃。那鹿妖见他不说话继续道:“现在能救这座山就只能这样了。人类只有在这座山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再挖山了。”她语气恳切。 “逆运山脉可是会废掉你们整个修为的,这是禁术。”林域说。 老树灵动了动嘴,但没说什么。鹿妖看他仍在考虑,继续说:“逆运山脉是个死,被人类过度挖采也是死,与其被逼死不如拼死一搏!”她激动地再次调高声调,心切地看着老树灵,希望他能说句话。 又是半晌的沉默,老树灵开口说:“可这治标不治本啊,只要山还在这里,他们总是不会放过的。” 鹿妖马上回道:“逆运会持续三十年,三十年的时间足够我们调整了,只要一直封住这山里的矿脉,人类就不会动这座山了。” “这是个办法。”我说。 “阿生!”林域叫我。 逆运是个禁术,我恐怕是最知道这个禁术的神了。灵体危亡时候我就是用了逆运回到做人时候,亲眼见到那时候的自己被虐待的不像样,却仍存着希冀。当孩子被打掉的时候,那是真正的绝望,我的一切美好愿想都破灭了,眼前都是一片片破碎的幻想,人间至苦才得人间至理,从而飞升上神。 逆运对我而言并非禁忌触不得。若不是真的爱这片土地,没有谁可以拿自己的生命来下赌。 我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这是最为有效的方法。事到如今,这座山就快消失了,我们也阻止不了人类的发展,若只是单单想保住这座山,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再想想,肯定还有办法的。”林域说。 “不会有办法了,林域,你曾经也是人,我也曾经做过人,我们都知道人是什么样的,只要尝到一点甜头他们就会疯狂索取,这座矿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大宝藏,他们不会放过这里的。”我看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神,继续说:“你成神几万年了,你是亲眼看到过沧海桑田的变迁的,曾经的巫山什么样,现在的巫山是什么样你都见过,你忍心见它在这世上彻底消失吗?”他的眼眸动了动,随即又是平静如水。 “你不懂,逆运带来的反噬是我们都承受不了的。”他劝道。 哼,我还活着,活的很好,反噬也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你勿要再说了。”他对我说。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此刻我并不想见这个迂腐的老神。 鹿妖听到林域这么说,哭了起来,这唯一的办法难道就这么被掐断了吗? “试试吧。”许久没说话的曾谢桥说。 程肆彦眼底划过一丝失落,收起银剑,曾谢桥转头看着他,凤眼真挚,看得他晃了神。 “阿彦,你觉得呢?”她拉了拉程肆彦的衣袖。 程肆彦反应过来,冷冷地说:“你都做了决定了还问我干嘛。” 曾谢桥转过头看着我,我对着她点了点头,我赞同她。 “我也同意。”鹿妖看着她坚定地说。 桐桐扯了扯老树灵的裤子,低声说:“爷爷,我不想死,桐桐还想和爷爷一起捉迷藏呢。” 老树灵慈爱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那就试试。” 我手肘戳了戳林域,他也点头了。 曾谢桥得到大家的一致同意,开心地转过头对着程肆彦笑,而他却不理会。 如今的巫山只剩下山中心和北面、西面,剩下这三处都蕴含着丰富的矿脉。 “那就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逆运山脉吧。”鹿妖说。 “好。”老树灵说。 山中心的屏障被撤下去,老树灵站在东,我和林域站在南,曾谢桥和程肆彦站在北,鹿妖站在西。 万物朝生,六宗朝录。 天象迅速开始变化,万里无云天被遮蔽,斜风骤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山野间黑压压一片。 瞬时间,山河永固,即片刻时光倒流,无数个黑夜白天交替出现,光阴辗转,时间停在巫山未成型前,土山堆砌,石头山林立。 巫山逆转了。我们站在几百万年前的巫山上,周围的一切还是人类世界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山变了。 乌云散去,太阳重新露出来,光照着大地。 逆运成功,我感到头晕恶心,整个身子软弱无力,跌在林域身上。林域像没事人一样扶着我。程肆彦迷迷瞪瞪地靠着树,怀里紧紧抱着晕过去的曾谢桥。 鹿妖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地上,老树灵走过去向她输入灵气,不大会鹿妖转醒过来,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桐桐跑出来,牵着老树灵的手,关切地问:“爷爷,你没事吧?” “没事。爷爷没……”还没等他说完,就喷出一口血,晕倒在地上。 桐桐晃着老树灵的身体哭喊着爷爷。 我松开林域的手赶忙跑过去,把着他的树脉,林域在我旁边,我说:“他的气息很微弱。” 我握着老树灵的手,向他传着生气。林域却拉开我的手,说:“你好好休息。”说完便给老树灵输着生气。 我盘腿坐着,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还不到一刻钟,黑云又涌起来,呈山崩地裂之势压过来,黑云翻滚,云过之处皆是黑暗。风雨齐来,压迫感侵袭。 “这是什么?”我看着黑幽幽的天地说,“难道我们失败了?” 林域看着这云,半晌才说:“这是魔。” 魔! 又是魔,难道我们逆运山脉招来了一个大魔头吗?我盯着黑暗的天,这样想着。 “不,很熟悉。这个气味我们闻到过。”林域说。 “是什么?”我问他。 他震惊,不可思议地说:“无婴。” 无婴! 第二十三章 神魔 “端端和清澜出事了。”我幽幽地看着这天象,魔气如此迅猛,来势汹汹,纵然是清澜也难抵挡这股魔气。现下我们几个受伤的受伤,晕倒的晕倒,再加上清澜和端端也必定是受了魔头的攻击,短时间内无人能敌过这魔头,看来此次又是一场大恐慌。 “不要理会,继续调整。”林域说。 我闭上眼睛顺着体内的气息。阴风阵阵,吹的发丝乱舞,压抑的魔气落在我们周围。 “静下心来,排除外在。”林域指导着我。 我屏住呼吸,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慢慢沉下心来,身体溢出的气息净化着围绕着的魔气。 林域经过一轮的逆运气息却没一丝波动。他又重新设下一道屏障护住这里。 “我们去探探这股魔气吧。”我调整好自己就站起身来。 “好。”他说。 我和林域从巫山出来,狂风席卷着黑云压过来,山也隐在云里,整个天空都被包在黑暗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们上去。”林域带着我飞到天上。 破出乌云,我们飞到云上,看着这山崩地裂似的云层,从南到北一片漆黑。 “我们得找到清澜和端端。”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看这架势,无婴是有备而来,但他的能力不敌清澜,再加上有东方在旁,他们应该不会受伤的。”林域分析着。 “端端。”我说。 “东方端端,我习惯叫她东方了。”林域说。 “我不是说这个。”我指着前面云层里的一道白光说,“看那里,是端端。”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浓厚的云层里若隐若现一个白点。 我向她飞过去,下到乌云里,她在向地面飞去,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上来。 林域跟过来,看到我俩从黑云里出来,驱尽我们周围的魔气,开出一条道来。 端端站在我面前,脸上血色尽失,冷凝着脸,面颊上一道深长的红印,渗出血来,眼眸间泛起微澜,本凝重的神色见到我后瞬间崩塌,一把揽住我,紧紧抱着我哭。 端端平复过来心情,伸出手拿出那条断开的缚魔绳,绳子断成两截,原本的光彩也没了。 她抽泣着说:“我和清澜要将他押到净心渊的,可半路他像疯了一样扭着身体,缚魔绳越锁越紧,那魔头不惧,仿佛像感觉不到痛苦一样,身体都快要分成两半了。清澜去阻止他,他却扑过去,瞬间没了影儿。”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清澜身后,使出两只钩子一只勾住了清澜的后背,另一只甩到了我的脸上。”她捂着脸上的那道红印。 “那清澜呢?”林域问道。 “他被打中后,把我推了下去,自己和那魔头打斗,我掉下云层后便晕倒了,再醒来这天就变了,我顺着那黑云往下找着清澜,就碰到你了。”她说。 端端紧紧握着我的手,语气急切地说:“那魔头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清澜一个人是对付不了的。他还受了很重的伤,我们得尽快找到他。”她颤抖着,哽咽着。 “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我肯定地看了看端端,又望向林域。 林域沉吟道:“我还能感受到清澜的气息,就在附近,我们分开找,找到后就传音给其他人。” “好。”端端说。我也点了点头。 我们三人分开了,我向着巫山下的镇子飞过去,那边已经是黑隆隆的,端端在云层中穿梭,林域去往还未被遮盖的云前拦截。 我站在镇子上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家禽都不见一只,偶尔街道里窜出两只野猫,寂静的很。 我闭上眼睛找寻着清澜的气息,在镇子的南面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我下来往南面的村子里走去。村头到村尾都不见一个人,家家户户都闭了灯,只有街尾一户人家亮着灯光。 那是一户土房子,木门扣着,门口卧着一条瘦瘦的大黄狗,家里没有多余的东西,西厢房里亮着灯,桌子边坐着一个老头,那是在老树灵幻象里见过的那位村长。 他拿着笔写着东西,左手拿着个烟杆,上面提溜着一袋烟叶,满屋子都是烧烟叶的味道。他弯着腰,写写划划,偶尔叹气,后面的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就是这里,我感受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是久远的记忆里的味道,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我看着这间屋子,家具很少,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洗脸架和一件掉漆的土红色龙凤呈祥的衣柜。这里并不能藏匿其他人,但那气息也没有减少,就在附近。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并无异样,就走了出来,站在门外看着这两间屋子,我能确定就是这里,可为什么就是找不见呢。 我从他家里出来,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找到清澜,我一刻也不敢耽误。就在我踏出这所房子的时候,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传遍全身,如芒在背。 我扭过头,在窗户下一袭黑衣跃进我的眼,光影下黑衣人身形修长,宽肩长臂背在身后,虽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受到他在看我。 他就静静站着,那感觉愈发熟悉,他是魔尊! 我想起来素梅去世的时候,他将我带到那个他创下屋子里,他周身魔气褪去后就是这个气息。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没有一丝魔气的存在,但在记忆里那是一种更深的存在。 “这么快就忘了我了?”他清冷通透的嗓音温柔地问着我,慢慢向我走来。 我警惕起来,答道:“你来干什么?” “我是魔尊。”他说。 想来这股魔气能这么快笼罩,不只是无婴一个魔头,这个魔尊想必也同他一起作恶。 “你们又想做什么?”我厉声问道。 他走到我的面前,离我只有一拳的距离,这是第一次我离他这么近。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挺直的鼻,如剑锋一般凌冽的眉,眉下一双璨璨的眼眸,闪着光,那是我见过的最清澈明亮,最温柔地眼睛了。望进那双眼就仿佛跌入另一个世界,那是山川大海一尘不染的世界。 “改变整个人世。”还是那样的温柔。 我回过神,盯着他道:“魔都是些不清醒的吗?人世是你变不了的,你变不了人心的!”我凛声道。 他抿起嘴角,挑眉道:“这世上最容易改变的就是人心呢。” 他离我愈发近,那感觉也越强烈。 我一把推开他,瞪着他厉声道:“你胡说,人性不会那么容易变的,他们能守住自己的心的。” 他嘴角上扬,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轻轻地说:“你还是没变啊。” 眼泪涌上眼眶,如决堤般汹涌而出。他轻轻刮我的鼻子,那么温柔的语调,那连着记忆深处的感情统统回到我的脑海里,他像那个人,他像极了那个人。 “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他轻轻擦着我的眼泪。 我不确定眼前人就是当年的大哥,那段美好的记忆只有短短几年,如今我又活了几百年的时间,我早已忘了他的模样,忘了很多很多细节。我能记住的只有感觉,他带给我的温暖感觉。 他手掌的温度是那么温暖,温柔地语气是那么熟悉,我极力不敢承认这可能是我大哥,我知道,我的大哥不会是魔,我见过他藏在心底的希望和他的梦想,那样的他永远不会成魔! 第二十四章 对赌 我打开他的手,擦干眼泪,看着他说:“你到底谁?” 我打量着他,站在我面前的是魔尊还是那个入了魔的聂扬? 他到底是谁? 他敛起笑容,眼中寒光刺骨,盯着我,说:“那么想知道我是谁吗?” 他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换了一个人。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他说。 “什么?”我问道。 他再次强调,“游戏。你说人心不可变,我说人一定会变,既然如此,我们就看看人心到底能不能变。” “我现在有事在身,没空和你在这里玩游戏。你既然没有伤害到人我便不会为难你,你走吧。”我对他说。 “你在找清澜,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很好,而且有人已经找到他了。”他说。 “在哪里?”我慌忙问道。 他不说话,冷冷看着我,清冷的嗓音寒厉起来,说:“你若是不玩这个游戏,我便杀了他。”他指了指坐在屋里的村长。 他扭头指了指继续说:“这个人叫王长安,这个村的村长,我们就拿他来对赌,以十日为限,十日内会发生很多事,若他能顺了自己的心算你赢,他要是变了本心就是我赢。” “会发生哪些事?”我问。 他摇摇头,故作神秘地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我赢了或者你输了会怎么样呢?”我问他。 他立马接道:“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那个人是谁,在哪。我要是输了就随你处置。” 他说完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对着他笑了笑,他微皱起眉,反应过来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反过来也一样,你输了随我处置。” “我有个要求。”我答应了他。 “什么?”他问。 “他在此期间不能受到任何伤害,你更不能蛊惑他。”我是不信这个魔的,林域说魔能蛊惑人心绝不是假的。 “好。我答应你。”说完,他又回到那个眼神清澈的状态,深渊无底和清澈明亮在他那里能随意转换,他到底是什么人! “十日之后,还在这里,我们揭晓输赢。”他说。 我点头表示答应。他就在我眼前突然消失,没有一丝气息。 我看了看屋里的老村长,昏黄的灯光照得他背影枯槁,笔不停地在写,手上的大烟袋也瘪了不少。 我离开这里,继续寻着清澜的踪迹,他说清澜没事可能也只是为了拖住我,而此刻的天更加黑了,若再找不到那魔头,任由他四处乱窜,人世恐要遭受大难。 我在云层里穿梭,云层中有许多妖魔聚集,各地小妖纷纷聚在云层里,横冲直撞,他们阻挠着我前进的脚步,我无心恋战只想早些找到清澜。 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光,那光从下面传过来,就只是一瞬。我急忙跟着那光飞下去。 随着光的踪迹我来到南湾市,这里也被乌云笼罩,不见天日。那道光又闪动,在北面,我急忙追过去。 那是城外的一栋房子,木门年久失修,倒在一旁,门内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路连着门和屋子,上房亮着光,隐约只见两三人影。 我上前去,白光又闪,从屋里发出来的光。 我走进去,一眼就看到清澜和端端,他俩站在一个光头的身后,嘴里念着什么。而那光头手里翻看着一本册子。还有两个男人坐在板凳上,抽着烟。 我没有打搅清澜和端端,站在一旁看着。过了良久,那光头开始说话,“这账对不上啊。”他啧了一声。 抽着烟的两个男人看过去,其中一个走到他身旁,说:“少了多少?” 光头伸出指头,比划了个二。 “这么多,这钱去哪了?”他面颊阴沉,三角眼讳莫如深。 “张崩拿走了。”另一个抽烟的说。 “他人呢?”三角眼的男人脸色陡然一变。 “早两天都没见他了,说是有一条线能交易,拿了钱就走了。”光头男人说。 三角眼男人压制着怒火,埋怨道:“为什么不跟着他?” “那天晚上喝酒的时候你说他是咱自己人了,还说不要防着他,我们就以为你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了。”那个抽烟的男人说。 三角眼狠狠吸了一口烟,冷静道:“他拿钱干什么呢?” “我想起来了,那晚喝酒的时候,他说他有一条线能交易,而且这条线很隐秘,很安全,而且就是这两天就能搞来。”光头说。 “哪条线?”三角眼问道。 “他没说。”光头回道。 三角眼男人眯起眼睛,露出阴狠的眼神,压低声音说:“两天了,他还没回来,估计不会回来了。我常三儿还是第一次被人抢钱呢。” 光头男人看着他狠相尽显,心中一惊,汗毛直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清澜停下来,看着这三人,摇了摇头。 “净不了是吗?”我问他。 清澜点点头,看着这三人满是无奈。 “没救了,他们入魔太深。”端端也停下来。 “他们是什么人?”我问。 “人贩子。”清澜说。 我心有余悸,头皮发麻,看着这三人竟有一种恐惧从心底生出来。 “不能放过他们!”我克制住那股莫名的害怕,冷眼瞧着他们。 “他们自由不了多长时间了,一个都跑不了。”端端说。 “走吧,会有人抓他们的。”清澜说完拉起端端的手就走了出去。 我看着这三个人,理智已经被怒气压制,我伸出手掐过去,就在碰到那三角眼男人的脖子时候停下来了。我想起林域说的话,人类的罪他们自己承担,会有人惩罚他们的。我倒要看看谁来惩罚他们。 我走出屋子,看着外面的天,云又低了一层,就悬在人的头顶,仿佛只有一臂距离。 清澜毫发无伤,那魔尊竟然没有骗我。 端端站在清澜旁边,脸上的红印已经发紫。 清澜抓着她的手,探了探脉搏,随即将他的手抚上端端的脸,手指掠过之处红印消失。 “没事了。”清澜笑看着她。 端端面色潮红,低着头嗯了声。 清澜看向我,说:“麻烦你来找我。” “没什么的。”神都好客气啊。 “既然你没事,我就要去找林域了。”说完我就走。 他叫住我,说:“我听端端说了,林域一人抵挡魔头怕是不行,我们一起去帮他。” 我点了点头,同他们一起往黑云前飞去。 第二十五章 消失 “林域!你又要阻我?”无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回音不断。 林域站在未被魔气黑云遮盖的云层上,白衣飘然如星辰般伫立在银河之畔。四周被黑气包围,那黑气迅速蔓延开来,只片刻便将林域包围起来。乌云上聚起几簇黑云,化成无婴。 无婴现出人身,眼眶中露出全黑的眼珠盯着林域,站在云上,下面连接着那几簇黑云。 林域开口:“今日我绝不放过你!”他冷静说着。 “哼!你杀不死我的。”他缓缓往前来,“你生了心魔,你觉得你能对付我吗?” 林域面上沉静,眼神冷冽起来,“我没有!”他伸出手,一根通体闪着金光的棍子现出来。 他挥着棍子往无婴头上打去,无婴灵巧躲过,他并不还手,边闪躲边说:“你在害怕什么?嗯?林域?” “那个女孩是因你而死的,她明明有自己美好的一生。是你毁了她,是你!林域!”他陡然提高音调,看着林域大声说。 “不是!我没有!”林域向他冲过来,愤怒回到。 他变化出无数根棍子,根根如雨点般向无婴打去,一片金光闪过,无婴散为黑云潜入乌云里,瞬间没了影。 林域站在云上,双手指挥着自己的封魔棍,万千棍子和在一起,进入黑云层追着无婴。黑云愈发重,完全遮盖住了封魔棍的金光。 林域闭着眼,双手来回比划着,右手猛的往上一提,封魔棍破云而出,金光闪闪,带出一个黑影。 此刻无婴趴在云上,面目扭曲狰狞,眼中杀意浓浓。 林域接住棍子,快速飞过来,直面无婴劈下去。 “啊!” 无婴躲闪不及,被封魔棍劈成两半,但又快速融合在一起,躲在一边。林域握着棍子扫过去,绊倒了无婴,又是一棍劈下去,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将无婴劫走,林域来不及收棍又被那黑影一把推开。 那黑影劫走无婴,进了云层,隐了踪迹,消失不见。林域站起来,收了封魔棍,一跃进云层追过去。 “你杀了人。” “你根本不配当神!” “神也会杀人。” “她也会痛苦啊,你杀了她,你会痛苦吗?” 云层里的小妖魔围着他转,不停地扰乱着他的思绪。林域并不理会这些小妖,追着黑影。 “阿爹,你看我还能好好和你说话,我没事的。”耳边传来软糯地让他感到熟悉的声音。 他转头看过去,那是一个女孩,稚嫩的样子和她一模一样。他失了神,停住脚步,看着女孩那张白净的小脸,眼眸闪动着。 “阿爹,我好着呢。你看。”她提着裙子转着圈。 “阿爹,你怎么了?你怎么要哭了?”小女孩伸着胳臂抱着他。 林域不敢相信,轻轻碰了碰抱着自己的孩子,真实的触感从指尖传过来,他紧紧抱着小女孩。 “阿爹错了,阿爹对不起你。”他抱着那女孩说。小女孩轻轻拍着他的背。 突然,他神色一转,清醒过来,一把推出去怀里的小女孩,一掌打过去,女孩吐出一口血,捂着心口颤抖着冷声说:“阿爹,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林域恢复冷静的神色,说:“你这妖魔竟敢蛊惑我心神。”说完又打了一掌,那小女孩哀嚎一声,变回来自己的样貌,捂着心口躺在地上。 “你真是冷血,看来当初就是你杀了那孩子。”她朝着林域说。 “我没有。”他冷静地说。说完用尽全力向她打了一掌,女妖嚎叫一声顷刻间化为灰烬,消失在这乌云里。周围的小妖魔立刻四散。 林域眸底划过一丝怅然,又接着追寻无婴的踪迹。 当我们赶到林域这里时,他还在找寻无婴。清澜拦住他却被他推开,一心找着无婴。 清澜追过去,抓住他的手,摸着他的心脉,却被林域挣脱。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林域,心里感到一丝不安。 我追上去,叫住林域,他顿了顿并没转头继续往前飞。 “林域。你还要不管我吗?”我朝他大喊。 林域,你是我的守护神,可你真的守护我了吗?我的人世惨不忍睹,成了神了你仍旧不管我,将我一人留在神界。你从没有管过我,你只会沉浸在你的世界,我不知道在你身上还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不要一直活在过去。我这样想着。 他停下来,转身愧疚地看着我,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无婴,我们可以帮你。”我试探道。 他还是不说话。 清澜接道:“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也有责任。所以我们一起去找好吗?”端端应着。 “你们帮不了我的。”林域张口。 “不试一试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帮不了你?”我看着他,这样的林域完全没了我第一次见他的那种不可一世。 “你看着我,林域,你看着我!”我朝他喊到,“我可以帮你!” 他沉默,漠然的看着我。 “我会解决的。”他说。 清澜紧皱着眉头,看着他悄声对我说:“他有了心魔。” 我想起他带我去断望崖时,对那里充满期待,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有了心魔,可能在更早的时候他就被这件事紧紧禁锢了。 我和林域认识也就只有这短短几十年,可我知道此刻的他是不会回头的,可能是直觉吧,他是绝不会跟我走的。 “你真的要去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肯定地不容置疑。 “你去吧。”我说。 端端拉了拉我的手,我继续说:“我们等你回来。” 他听到后看着我,重重点了头,随即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云层里。 我清楚的知道,这一别可能很难再见到他。端端和我说过,有了心魔的神是不可能会打败心魔的,这么久以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与心魔的交缠中全身而退。林域也不意外,可能再见到他就是魔了吧。 事后,端端问我为什么让他走。我告诉她,我们留不住他的,也没有神能逃脱因果。 第二十六章 醒悟 乌云蔽日,已是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无婴被林域的封魔杖打成重伤逃逸,可魔气却丝毫未减。更令我诧异的是,林域何时变得这么强了?前些日子他与无婴打斗并不能伤他分毫,如今只用一根封魔杖就将他打成重伤,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来不及多想,现在要尽快找到魔气的来源,既然无婴不是魔气的源头,想必这冲天魔气正在成长。 我想起端端说的话,人会孕育魔,这次可能就是人类被魔迷惑了。 可这人世间这么大,该去哪找入魔的人呢? 端端在一旁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说:“这股魔气既然能让无婴变得如此强大,想来定是与那三个人有关。” “三个人就能搅起如此大风浪?”我疑惑。 “三个人不会,但是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别忘了他们是人贩,只是拐卖线上的一环。”清澜解释道。 “对,他们是中间人,只负责交孩子拿钱,前面还有卖家,后面还有买家。”端端说。 “不会有人忍心卖自己的孩子吧?”我不敢相信。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清澜平静地说。 事不宜迟,我们三人回到刚才的房子里,那三人早已没了影。顺着他们的气息,我发现这三人去到了村子里,看来这三个人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天开始下起雨,一开始的细雨蒙蒙到最后的瓢泼大雨,雨声渐大,遮盖了很多声音。 这场雨会下到什么时候?恐怕谁都不会知道。 我跟着光头男人,他早与那两人分散,孤身一人走在这雨里。在路口拐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就那么静静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看着蹲在路口的那只小鬼。那是个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年纪,瘦小的身体紧紧缩在一起,双臂环抱着双腿。他扬着小脸,嘴角一大块黑青,额头磕破了一块,红肿起来。 雨夜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光头男人看着这个男孩,他们认识。我透过他看到他和这个孩子的事。 那是三年前,他跟着村里的常三儿一起出去挣大钱,却被常三儿带着做起拐卖孩子的事,那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理智告诉他这事不能做,可现实那一摞钞票还是将他诱惑进去了。 这个小男孩是他第一个拐走的孩子,那时他就在自己家门前玩耍,因为给这个男人指路而被拐走,再也没能回去。 他的哭闹引起很多人的关注,为了不让他哭,王文岩第一次对一个孩子拳打脚踢,那一刻他是害怕,是愧疚的吧。他越打那孩子越哭,他失手一推,孩子的头磕到桌角,当场死亡。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杀了一个不过四岁的孩子。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陨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瞬间没了呼吸。他恐惧,害怕,后悔,但一切都晚了,孩子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个男孩就是这个小鬼,三年了,这个男孩一直跟着他,每当他拐到一个孩子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个男孩。而现在他就像真人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还穿着那时的衣服,还是那时的样子。 “叔叔,我想回家。”小鬼对他说。 光头男人眼神呆滞,盯着他半晌说:“回,现在就回。” 小男孩得到他的回答后站了起来,向他走过来,轻轻拉着他的手,单纯干净的眼睛看着他,说:“走吧叔叔。” 他愣住,随即握住那个男孩的手,他能感受到这是真实的感觉,这不是幻觉,他还活着! “走,我带你回家。”他拉着那个男孩走进迷蒙的雨夜。那男孩扭过头看了看我,向我挥手再见。 光头男人像着魔一般低着头往前走,旁边的小男孩紧紧跟着他。这是他第三次又走到这个路口了。 小鬼向我做着鬼脸,这都是他搞出来的。第四圈再走的时候,他刚走几步就被喊住。 “文岩。”打破这鬼打墙的是打着一把坏伞的老头,王长安。 “叔。”光头男人回头,在迷蒙的大雨中看清了远处的那个人。 “混账,还不快走!你个小兔崽子!”王长安对着他骂着。 小鬼松开他的手,被那骂声吓得节节后退,消失在雨夜中。 “叔。”他小跑过去。 王长安递给他一把崭新的伞,他撑开与王长安一起走着。 “叔,那个小孩呢?”他反应过来问道。 “什么小孩,没有。”王长安厉声说。 “那个小男孩啊,他……”他还没说完就被王长安打断。 “别说了,什么也没有。叔在这,谁也不敢动你,跟叔走。”王长安挺直腰杆,一身正气地走在前面。 光头男人跟在身后,看着身前人比三年前还要佝偻的身子,听到那句叔在这,一切都恍然大悟。 走到家门口,王长安拿出放在怀里的烟杆,捏了些烟叶放在烟眼里,点着吸了两口,又递给光头男人,他接过去嗦了两口。然后两人进去家门,王长安走进屋里,脱下身上被雨淋湿的外套,坐在凳子上。 光头男人跟进来,身上都被雨淋湿了,他脱掉外套和鞋子,站在屋子里。 “跪下。”王长安吸了一口烟后说。光头男人毫不犹豫地跪下,跪在排位前低着头。 “文岩啊。”他的声音沧桑沙哑,微微颤抖,“叔对不起你啊。”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文岩,眼前就花了,继续说:“我从小将你带到大,你爹死的早,我这当叔的本应该好好教导你,可我没能把你教好,我对不起你你爹你妈啊!” “叔,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犯浑,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啊。”他跪爬着爬到王长安腿边,紧紧拽着他沾满泥泞的裤子。 王长安用力扒开他的手,走到一边,背对着他说:“我不配当你叔,我不配啊。你如今变成这样,我责无旁贷,等我百年之后我亲自向你爹认罪,向咱王家的列祖列宗认罪!” 王文岩睁大双眼,喉咙干涩,心口像被堵起来一样疼痛。他跪着向前,说:“叔,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叔,都是我的错,不怪你。” “你变成这样,我怎能没有责任!我是咱家的罪人啊!”两行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下来。 “叔,叔,你别这样,叔!”王文岩大叫哭喊着。 “文岩,叔不能帮你什么,你自己若是醒悟了,就自己去自首吧。”他重重拍了拍王文岩。 “叔,叔,你得帮我啊,叔,我不想死,叔,我不想死啊。”他急迫地说。 “我能帮你什么?你做的不是小事,叔也帮不了你啊。”他说。 “叔,我不想死。”他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麻木。 “孩子,这是你唯一的办法了。”王长安说。 王文岩坐在地上抽噎着,这个结局他不是没想过,但这一天来的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沉思了半晌,他毅然决然地说:“叔,我去。” 王长安的心像被石头砸一样,锥心地疼。 他走向柜子,从衣柜里拿出一双纳过底的新鞋,递给他说:“试试吧。” 王文岩慢慢接过去,换上新鞋,说:“刚好。” “那就好。”他拍了拍王文岩的肩膀。 “今晚就跟叔一起睡,明天叔陪你一起去。”他说。 那一夜注定无眠。王文岩躺在里面,眼泪流了又流,他本不是这样的人,他本应该是个听话的孩子,本应该听叔叔的话,本应该脚踏实地的。而如今一切都晚了,三年未进家门,今日竟是最后一次回来,以后再经过便是人世相隔。他后悔着,痛恨着自己。 一样无眠的也有王长安。他一生未娶,一个人拉扯大王文岩,对他来说,他们之间不只是叔侄,更是父子。子不教,父之过,他恨自己没有好好管教他,任他不守规矩,任他杀人犯法!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怎能想到最后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这夜如此漫长,漫长到有人深陷。 第二十七章 十日(1) 黑夜寂静,雨水冲刷着一切污秽。小男孩坐在屋檐下躲雨,我坐到他身边。 “姐姐,我想回家。”他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想回家。我摸着怀里的金锁,那个小女孩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回家。 我搂着他,他来到这个世上不过短短几年,他做错了什么?他为何要承受如此痛苦?他的家人又做错了什么,要承担一辈子的痛呢?我开始怀疑人的一生是不是真的不公平。 “很快你就能回去了。很快的。”我的脸颊贴着他的头。 因果循环,王文岩杀了他,若王文岩不死他便不能回家,只能跟在王文岩身边。 我所谓的因果循环如铁律一般在这世上横行,人的罪责终归回到人的身上。 我看着这漫漫雨夜,短短几日已发生太多事,林域消失、魔气重来、与魔对赌。我有些撑不住了,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不知道哪一步会推我入深渊,一切都是未知的,可能神的一生也是被规划好的吧。 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仍旧不停。王文岩穿着崭新的衣服,一双崭新的鞋子,一旁的王长安嗦着烟嘴,眼中布满红血丝。 “文岩,跪那给你爹娘磕个头。”他对王文岩说。 王文岩走过去,直直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走吧。”王长安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 雨势丝毫未减,雨滴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天阴阴的,雾蒙蒙的,眼前根本看不见路。 “你跟着我,我给你领路。”王长安打起那把旧伞,站的直直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王文岩跟在他身后。 “文岩,腰杆直起来。”走在前面的王长安没有回头,但中气十足地对他说。 “你能幡然醒悟,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咱就不怕别人说。挺起胸膛,目视前方。”他说。 身后的王文岩站直了身体,抬起头看着前方,从眼眶里溢出泪水糊了双眼。 这一路两人就这么走着,没有说话。 王长安站在镇上的派出所门前,整了整王文岩的衣服,轻轻说了句去吧。王文岩走进去,扭头看着他,去吧。 他进去,王长安泪水涌出来,他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这样的场景,而如今真正站到这里的时候,他怎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但他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他心疼儿子,难道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心头肉了吗?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能! 他知道这一进去,再见面就是阴阳相隔了。他转身,不似来时的直板,他佝偻着,步履沉重。 “这一局,你赢了。”忽然我身后传来磁性通透的声音。 我转过头,他就站在我身侧,仍旧一袭黑衣,侧脸冷绝孤傲,眸间冰冷万分。 “已经开始了?”我问。 “从那日你答应我玩这场游戏,就已经开始了。”他淡淡地说。 “你做了什么?”我问。 “我把他侄子带回去,让他俩互相碰见,就是想让他能保全自己的侄子,从而放弃心中真正的正义,没想到,他竟能大义灭亲,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他说。 “哼,荒唐!”我愤怒回道。 “你输定了。他不会失本心的。”我看着王长安越走越远的背影说。 “哈哈,你是我见过最蠢的神了。”他说,“恐怕神界就只有你一人还相信人类吧?嗯?你相信他们会认真生活,会正直善良,会心无旁骛?哈哈哈,你还真是天真!” “我信。我会一直相信!”我盯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 他阴鸷的眼眸看像我,然后漠然开口:“我等着你后悔说出这句话。” “还有九天,我们慢慢来。”他说。 说完他就消失了。我飞快跟上老村长,我要在他身边,我要让那魔无机可乘。 半道上,他颤颤巍巍地走着,手里的旧伞从伞缝里滴下水来,顺着他的脸庞流下。越靠近村子他越无力。 前面的路上跑出几个人影,看不清楚是谁,但是脚步匆匆,很着急。跑近来一看是小壮和两个男人,小壮一眼就看到雨中打着伞的老村长,隔着老远就喊道:“王叔,出事了!” “王叔,矿上出事了!”他浑厚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王长安老村长快步走过去,焦急地问道:“出啥事了?” 他们并排往村里走去,小壮拿过他手里的旧伞,拿着自己的大伞给他撑着,在他耳边说:“昨夜里雨下太大了,他们挖矿的几个人就没回来,在山里躲雨,下了一夜,今早那领头的带了几个人去看的时候,那块早被冲塌了,他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怕是出事了。”他低沉着声音。 “你们去找了吗?”他问身旁的几个人。 “我们也帮着找了,但山路那边的路被泥水挡住了,过不去,我们也没去那边找。”他旁边另一个年轻男人说。 “雨没停之前别往那边去。泥石流保不齐会再来一次,千万别去。”他警告着身边的几个人。 身边几个人都应和着。 “快点,我们快过去。”王长安一脸严肃,一刻也不怠慢地往矿山走去。 雨势丝毫未减,被挖开的巫山一段空荡荡的,雨声回旋入耳。 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有戴着帽子的挖矿工人,还有很多村子里的人,还有端端。 他们几个穿过人群,走到前面,看着前面塌掉的一段,我心里烦乱地很。 我向端端走过去,她对我说着这里发生的事。 “最近我心里一直很乱,总感觉会发生什么。”端端说。我也一直有这种感觉,难道真的会发生什么事吗? “清澜呢?”我问道。 “他去山那边找人了,泥水堵住了那条山路,人过不去,他就先去找找。”端端说。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怕清澜也会无功而返。 人群嘈闹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老村长转过身,小壮大喝一声,人群安静下来。 “雨这么大,这里很危险,你们先回去吧。”他对着人群大喊。 “听见没,回去吧,都回去吧。”小壮和几个年轻人哄散着人群。 不一会人群就往山下走去,说话的声音便隐没在雨声里。此时这里就只剩十来个人。 “村长,这可怎么办呢?”领头的工人问。 “只能期望他们还活着,还在某处躲着。”王长安老村长一脸凝重。 “看这架势,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时间越长他们越危险。”老村长说。 在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几个凶多吉少,但人命关天只要没见到尸体就都还有希望。 “他们几个人?最后躲在哪里?”老村长问道。 一个戴着工帽的男人回道:“三个人。”他指着那处塌掉的地方说,“在那里面,它中间是空的,刚好能躲雨。我下山的时候他们就在里面。” 他这话一出口,大家心里的那点期望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还可能有塌方的危险,我们不能冒险进去。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老村长对着那几个挖矿工人说。 领头那个工人说:“我留下吧,你们都先回去。”那几个工人都下了山。 “壮啊,你们几个也回吧。”老村长说。 “叔,我不回,我跟着你。”小壮反驳到。剩下那几个小伙子也都摇头不回。 老村长见他们固执不肯走,说:“走吧,咱进去再找找。” 领头工人急忙拦住,说:“很危险啊,你们还要进去?” “这是咱自己的山,出了事我担着。”老村长说。 “对,山神不会害我们的。”旁边人说。 他们说完就往里面走,那领头工人落在后面,低声道:“愚昧,迷信。” 第二十八章 十日(2) 雨水溅落到地上带起山土,落到人的裤腿上满是泥泞。大雨滂沱中几个人艰难地往山里爬着。 时不时冷风吹来,吹进衣襟冻得人瑟瑟发抖。 “山地打滑,都小心点。”王长安走在最前头。 来到被冲塌的断山前,还有活动的山石摇摇晃晃地挂在顶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 小壮拽了拽王长安的衣袖,满脸抗拒道:“叔,这不能再往前走了,很危险啊。就看这情况,估计也没人能躲得过去,要不咱等雨停再过去吧。” 王长安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确实在此刻比较危险,可是他明白这场雨下起来了就不会那么早停。这是山神发怒才降的雨,是要洗刷一切罪孽的雨。 他作为一村之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也不能让这些异乡的孩子独自留在这里。 “你们站远点,我去看看。”他的话低沉沙哑但却铿锵有力,叫人无法反驳。 “叔,去不得啊。”小壮拉着他的胳膊。 “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不要跟来。”他撒开小壮的手,把伞递到他手里,淋着雨大步往前走。 “叔,你不能去!小岩还没回来呢,叔!”小壮看着他走的决绝,动之以情地说。 确实听到这王长安扭过头,雨水打在他脸上,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但仍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 我看着他走的决然,是什么都不怕的了。 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雨越来越大了,只能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在远处刨着什么。风夹着雨呼呼地吹过来,打在脸上生疼。 我看着顶上的那块活动的山石,如果我的预判没错的话,他今日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王长安挖着,他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三个人出事了。塌方来的快又猛,人是躲不过的。他现在只想找到这三个孩子给他们带出去。 他挪开一块大石头,雨水把泥土冲刷掉,露出一个人手,他找到了。纵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真的亲眼看见还是让人崩溃。 他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流下来,那味道咸咸的,是他的泪吗?他拼了命的挖着,一条胳膊,一条腿,半个身子,三个人! 他看着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三个人,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跪倒在三具尸体面前,这一刻他是真的崩溃了。这三个人都是和文岩一样的年纪,他们还有美好的未来,他们还有等着自己的家人,但现在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 王长安搬开落在他们身上的石块,已看不清他们的面庞。他把人从坑里拉出来,整整齐齐摆在旁边平整的地上。 他蹲在地上,把外套脱了下来,撕成三块,将布盖在了他们脸上,轻声说:“走吧,好好走吧。” 他站起身,望着小壮一行人,对他们喊着,雨声太大了,根本传达不到。他往前走,小壮向他疯狂地挥着手,他不知道那几个人在干什么,又往前走,突然身体不受控地往后倒,摔在了一边,与此同时,一块巨石掉下来,砸在他的前面。 他趴到在地,砸下来的碎石渣飞溅到他身上。 良久,没有动静了之后,他站起身来,看着衣服上被石块划烂,但却毫发无伤。小壮几个人也赶紧跑过来。 “叔,没事吧?”小壮担心道。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淡定说了句:“没事。” “刚才太可怕了,吓死我了。”领头工人说。 “没事就好,叔。”站在小壮旁边的另一个年轻人说。 “叔,是真的有山神呢,他在保护您。”小壮说。 王长安没有说话,转身指了指身后,对他们说:“人找到了。” 一时间几个人静下来,看着远处躺在地上的尸体,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敬畏。大家都不再说话,那种心照不宣如初。 小壮和其他几个人将尸体搬到了山下。一路上王长安都在想刚才发生的事,那突如其来的摔倒怎么回事?他记得那里明明没有石头,地也是平的,难道真的有山神?他想起小时候老人们说山里有山神,有时候进山打猎砍柴都能听见有人低语,有时候还能听见嬉笑打闹的声音。 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他想。 端端戳戳我,说:“刚才不是你吧?” 我扬起眉,回道:“不是。” “真的?”她不信。 “确实不是我。”我真诚回道。 “那蹊跷了。我刚才看的可真真切切,确实像被什么绊倒,但却往后倒去了。”端端还在纠结。 我并没有听她多说,我也是亲眼目睹他躲过一劫,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他躲过的。但我清楚,能在两个神的眼底救人的能力强大的可怕。 正当我俩疑惑之际,清澜回来了。他看着下山的一行人,眸子低垂下来,轻轻道:“很遗憾。” “他们会有一个好归宿的。”端端说。 落叶归根吧,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 我们跟着也下了山,雨开始变小,没有了倾盆之势,风也刮得小了,但仍是雾蒙蒙的。 山下村里的祠堂里已经围了一堆人,一个白净的年轻女子对着人群说了一句他们回来了,人群齐刷刷往外瞅,十来个男子走出去接着他们几个,帮着把人抬了进去。 祠堂瞬间安静下来,气氛沉重。王长安拿了一炷香点燃,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将香插在香炉里。他转过身面对着大家,极具沧桑的声音说:“今天矿上出事了,这三位外乡人命丧于此。最为村长我有责任为这件事负责。三位工人的丧葬费和路费我给。” 祠堂里很安静,小壮张嘴要说什么被村长示意闭嘴。王长安声音提高了一个度,继续说:“我昨天向镇里递交了两封信,第一封信的内容是请求乡里不要再挖山了,另一封信就是离职报告,我不再是村长了。” 底下开始骚动起来,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人群中一个年轻男人说:“村长,你不能不当啊,咱村现在也富裕了,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底下人纷纷回应着。 “叔,您还等几年才退休呢,这村长您还得当。”小壮说。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王长安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我已经不是村长了,在我的带领下这些年咱赖以生存的巫山都被挖空了,我愧对大家,愧对祖辈。我没能守好咱的山,我不配做这个村长!”他情绪激动起来。 “村长,这不是你的错,组织下达的命令你也只能执行啊。”人群中又一位说。 “对啊,您当了这么多年村长,我们都佩服您,是打心眼里服您的,您这怎么能不当呢。”一个女人说。 “王叔,您还得当。”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 他看着大家这么挽留自己,稍许安慰,继续说:“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留住这座山,只要山在,我做什么都行!” 领头工人站在一旁,看见他提起山时的悲伤和悔恨,他是有那么一点理解这位老村长了。 第二十九章 十日(3) “那两个人有动静了吗?”我问端端。自那日三人入雨夜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常三儿和另一个人贩子的消息。 “躲起来了,窝着呢。”端端回到。 “不做点什么吗?”我说。 “已经开始了,那个光头男人不是已经自首了吗?”端端说。 “这些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从医院到这里,每一件事都是有联系,一条线被挖起来了,剩下的自然也会被挖出来。”她淡定的说。 “那就静等事情发酵吧。”不止是这件事还有我与聂扬之间的事,时间就是最好的结果。那就静等吧。 次日,仍旧是阴雨绵绵,不过比起前几日要小很多,整个空气都被寒冷所包裹。村外巫山下的那条干涸的河床已经被山上流下的泥水灌满整个河道。 整个村子还在静寂和惋惜中,王长安两夜都没有睡了,他着实是睡不着,这两天所有事都堆在一起,他早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再加上天气压抑着,寒气入体,患上了感冒。 他仍旧是披着自己那洗白的涤卡上衣,嘴里吧嗒着烟,就静静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雨还在下。 他从床下的褥子里翻出几张照片,拿在手里看着。照片上有三个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孩子,女人的样子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只剩下男人和孩子还能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然湿了眼眶,干涩裂开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擦着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 悲伤从他的泪痕中涌出来,他懊悔着。他慢慢起身,将照片放了回去,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打着一把旧伞出来了,他走进祠堂。 跪在地上的王长安向上面的排位磕了三个头,低沉的声音说:“王家祖辈在上,长安来赎罪了。长安无能啊,把祖辈保护起来的巫山给挖空了,还害了三个年轻人。我没有脸面面对父老乡亲啊。” 他趴在地上,痛苦的哭着,“大哥,我对不起你啊!我没能好好教导文岩,没把他带回正道,我愧对你,愧对咱老王家的列祖列宗啊!”他悔恨地用手锤着地。 黄褐色干枯的手一遍遍捶着自己的胸口,原本佝偻的身子越发缩小。 我退了出来,我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人生百年谁又如意? 外面的天亮了些,但仍是冷得紧。曾遮蔽万里的乌云也渐渐消散,看来魔的势力减少了。但是我却还不知道这股魔气从何处壮大,又在何处减少。 我找到端端的时候,她正跟着常三儿往村外走。 “他要去哪里?”我也紧跟着,问端端。 她摇了摇头,说:“今日另一个人贩子过来找他,两人比划了两下那人就走了,他也出来了。我看着不对劲就跟过来了。” 常三儿阴着脸,三角眼眯着,脚步飞快。他穿过村子来到村后面无人的山上,这座山离村子很远,它与巫山并不相连,就只有一座山孤独的立着。山也不高,比起巫山只能算是土坡。 那座山鲜少有人来,杂草丛生,跟着他绕来绕去拐了好几道才走进去。一进去就是一股强大的魔气,魔气只蕴在那一处,并没有四溢开来。 “这里的魔气很熟悉。”我说。 “我也感受到了。”端端回。 我看着远处只露出一个房尖的地方,那种恐惧感又袭来。那会是他放孩子的地方吗? 一男子从屋里出来,向他招了招手。常三儿跑过去,那男人对他说有个孩子病了,发烧很严重。 是了,又重现了,现在的巫山又重现了当年的情况。我走进去,屋子里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年龄稍大些,短头发都黏在一起,脏污的小脸面黄肌瘦。还有一个躺在地上,身上裹着破烂的衣服,不停地咳嗽。 “没接到人吗?”常三儿开口。 那男人摇头。 “另一个嫌太大了。”那个男人指了指稍大一点的孩子说。 “而且,她还是个女孩。”他压低声音在常三儿耳边说。 常三儿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两个孩子一激灵。 “怎么搞的!这孩子谁搞来的?”常三儿愤怒地说。 那男人想了一会,说:“王岩。” 常三儿低声咒骂了一句,又问那个男人:“这些天他有过来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他说。 常三儿脸色一黑,眼睛骨碌碌转着,低声说了句不好。 “咋了?”那男人问。 他面露狠像,眼中似有两把暗枪,说:“他肯定出事了。” 那男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了起来:“那咱跑吧。” “慌什么?”他瞪了一眼那人,继续说:“他出事我应该知道的啊,最近村子里传的都是挖矿的事,没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也不像是出事。” “别猜了,要我说咱就把这俩小孩随便一卖就跑吧。”那男人说。 常三儿阴狠的目光盯着他,盯得他直发毛,“废物!凭那群警察能顶个屁用,这里他们找不来的。倒是那个女孩。”他转过去看着那个短发的孩子,“这回算是砸手里了。” “那怎么办?”那男人问。 “处理了吧。”他眼皮都没抬地说。 那男人愣住。 常三儿停了一会继续道:“先放着,去线上问问谁要童养媳,再不济等两年就让她出去卖钱。” “不能再出事了,医院那条线断了,咱这不能再出事了。”常三儿说。 那男人应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药递给他,说:“让他咽了。” 那男人走过去撬开小男孩的嘴把药放进去。 “你这几天还继续在这里看着。”常三儿站起身来,继续说:“我要去看看王岩。”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若他知道了王文岩已经自首,必定什么都不管就跑了,现在能做的就是要拖住他。 我设下一道迷宫,他走进去,景物与真实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走不出来。 我看着被隐藏在这里的滔天的魔气,我终于明白了那魔气的来源。这里魔气最盛,想必无婴也会在这里吧?那林域岂不是也在这里? 我飞上去,站在上空,静静观测着这股魔气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什么。端端拍了拍我,说:“不必找了,他没在。” 她接着又说:“无婴是被黑影救走的,受了很重的伤,绝不可能在此地。这里魔气盈盈不断,根本不像受到过重创的样子,他一定没在。” 我看着她,望进一双清灵的眼瞳,我问到:“你相信清澜吗?” 她诧异,她不知道我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毫不犹豫地答到:“信啊。” “那日在巫山,清澜去山里找那三人去了,可是你我都是神,我们都能感受到在附近的人,他比我们更有经验,你就不好奇他到底去干什么了?”我问道。 当日在巫山我并没有见到清澜,只听端端说他去找寻丢失的三人了,那时我就开始疑惑了,神是可以感受到周围所有事物的。除了那些会隐匿的妖魔鬼怪,人类是最容易感受到的。清澜根本不用亲自去找,他只不过找了个借口而已。 她微皱眉,诚实地说:“我有好奇的,但清澜不会做坏事,我相信他。” 我又逼问到:“既然他做的不是错事为何要背着你?” “我……”她说不出来。 “可能他不想让我知道。”端端说。 我使劲戳了戳她的脑袋,说:“你呀你,也未免太相信清澜了。” 她揉揉头,委屈地说:“他是我最敬佩的神,我自然最相信他啊。” 是啊,这是神,相信他也是自然。人世悲苦,我很少相信别人,我知道完全信赖一个人,又被这个人亲手推回到深渊的感受。 所以我在揣测什么? 我看着端端单纯善良的眼睛,这样好的一个神谁又忍心去欺骗她呢,这只不过我的猜测罢了。 第三十章 十日(4) 离十天之约已不剩一天了,中间两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一度怀疑聂扬放弃了这场赌局。直到我看见他带着恢复如初的无婴包围这里的时候,我还一直以为他跟其他魔不一样呢。 连日的雨在今天正式停止,但天还是阴郁不明,窜进鼻子的风也是浸寒万分。 每日里我都要去寻林域的踪迹,毕竟他是个神,突然的消失会导致一些不好的事情出现。但是他是个神,如果他真的要消失,任凭别人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到的。这是我几日来的教训。 巫山的事仿佛要告一段落了,王长安向乡里递了封信,一封是阻止挖矿的信。昨天他收到回信,是乡里来了一个干部,去巫山周围观察了一圈之后,将这封信亲自交到了他的手上,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句你受累了,便半刻不多留骑着车就走了。 王长安当着大家伙的面拆开信封,虽然只有几行字,但他看得那样久,久到泪水浸湿信纸。小壮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封信,随即言语激动,高兴得大叫起来:“上面同意不再挖矿了!” 人群兴奋起来,大家都在为保住巫山而欢呼雀跃。 巫山保住了! 我连忙飞回到老树灵身边,曾谢桥早已离开,那头鹿妖还在,伤势也好转过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那些小树灵们都冒出来了,一个个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不绝于耳。鹿妖身上不再有浓烈的妖气了,兴许是神的生气的原因吧。鹿妖和老村长一样,满含热泪。 鹿妖向我走过来,诚挚地说:“谢谢!” “没事,保住这里我们是该做的。”我说。 “我叫弥儿。”她说着身子一抖,一头雪白的白鹿出现在我眼前,鹿耳上白色的绒毛随风飘扬,眼中似有甘冽清泉汨汨涌出,全身白毛亮人眼,周身祛了妖气,一股灵动之气围绕。 “你是神兽白鹿一族?”我问道。 她点点头。她告诉我一直以来为了保护自己免受人类的捕杀,它们一族从出生起就掩掉自身的灵气,换上一身与普通鹿一样的皮毛,并且生活在深林,绝不出现在能被人类找到的地方。而巫山从很久以前就是它们长久生活的家园,百十年来相安无事,但就在短短几年间,它们的族人被杀害殆尽,原本白鹿对生存环境十分苛刻,环境不好对繁衍的欲望就会减少,它们一族很稀少,巫山一被挖采留在这里的幸存的只剩下她一个。 几千年的变迁,神兽族已经不剩下多少族群了,曾经叱咤的百鸟族,山怪族和海龙族如今都奄奄一息,在自己的地盘上苟且存活。白鹿族原是山怪族群中占数量最多的一个族群,如今也是凋零到所剩无几,除却巫山一脉,昆仑一脉与蓬莱一脉也只手可数。 我告诉老树灵和弥儿要想保住自己,就继续设下结界,与世隔绝,只要人类发现不了,你们就能一直安全。 我离开巫山回到村子里,我感应到下一个要守护的孩子即将出现在人世,时间所剩无几。 我没有多少时间留在巫山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最挂念不下的不只是林域,还有安安,她应该都会走路了吧。每每想起安安,我都会摸着怀里的金锁,就好像她俩认识一样。 十日之约不剩两日了,我看着平静而又安详的巫山,想必日后这里的树灵一族和神兽一族不会再受到迫害了。可我心中仍有隐隐不安,看似都尘埃落定的世事,难道还有什么变故吗? 我找到端端,她正和清澜一起站在宗祠里,宗祠里很多人,王长安站在人群中,里面还放着三具棺木。 “今日是他们回乡之日吧。”我走进去。 端端回头看着我,轻轻点点头。 三具棺木就这么静静放着,我是见过他们的,几日前他们还是互相交谈,说笑,在山间走着。而如今都成了冰冷的尸体,年龄最小的那个小王,他可是连句玩笑话都会红到耳根子的人啊,可是现在他也再听不见了。 “天灾人祸,不可阻止。”清澜在我身后说道。 天灾! 我还是人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天灾,洪水侵过来的时候再怎样挣扎也是无力,水漫过身子的时候一切都是徒劳。 “常三儿怎么办?”我已经将常三儿困住好几日了。 清澜淡定接道:“是时候了。” 不大会儿,门外进来个年轻男人,走到王长安身边小声说了句话,王长安原本严肃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悲伤。 他拉着小壮的手,交代了他一些事,随即从宗祠里退了出来,径直往村外走去。 萧瑟的秋风卷起片片落叶,冷涩的风吹得人脸生疼。我的心猛然一跳,是变数吗? 经过长时间的路程,王长安来到关着王文岩的监狱。短短几日,王文岩就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眼眸低垂,整个人顿感沧桑。 王文岩从里面走出来,脚链叮当作响,看见王长安的那一刻,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 “叔!”他隔着铁栅栏紧紧抓着王长安。 “文岩啊。”他的声音颤抖着,憋在胸中的难过压抑着都在此刻放出来了。 “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听您的话,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声泪俱下地说。 王长安拍着他的背,说:“知错就好,知错就会有机会重新来过。” “我没机会了,我没有机会了,叔!”他痛苦万分,懊恼着。 王长安没有说话,光拐卖就够他坐二十年牢,更何况他还杀了人。可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啊,是自己的侄子,更是相当于自己的儿子,他怎能不难受,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你有机会!”王长安大声说,晃着崩溃的王文岩,“文岩,你还有机会!” 王文岩压制住自己的声音,试图冷静下来,无助地看着他。 “孩子,相信叔,你一定有机会的。相信叔!”他万分肯定地说。 听到这话,王文岩清醒过来,如果叔说有机会,那么他一定有机会,毋庸置疑。 我不以为然,王文岩犯故意杀人罪,拐卖罪,偷渡罪数罪并罚,根本无可能活着,他是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的。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王长安没有说过一句话,就那么平静地走着。 走进村子,他驻足看着,远处的巫山,眼前的大柳树,挨家挨户他都看过来。 村头那口井蹲在昏暗的夜色里,破旧的铁皮桶倒在萧瑟秋风里,井沿上落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后面的几棵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丫摆动着。每年的这个时节,他总会坐在桐树下和人下棋,可如今景物在,人已非,就像记忆里父母背着他走在桐树下,哥哥跟在身后唱着新学的儿歌,老牛时不时应和着那美妙的歌声,看着远处夕阳西下,橙红的光映在母亲瓷白的牙上,一切都不再来了。 他走进去,回到家里,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写着什么。 端端找到我,说常三儿和深林里的那个男人被抓起来了,两个孩子也被解救了。我望着那边,仔细探寻着,确实魔气消减不少。 事已至此,巫山事件已经解决了,深林中的浓重魔气也已经消散,王长安这里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那我担心的变数会是在哪里? 正当我在思索时,猛的天地变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边如黑幕一般又笼罩过来,黑夜中无婴毫发无损地站着,身边就是聂扬。 与神不一样的是,魔的周围都是压迫的黑气,能遮蔽天地的黑重重压过来,让人透不过气,冷漠的两个魔气质拒人千里之外,蚀骨挖髓般的凶恶。 第三十一章 十日(5) 与无婴站在一起的聂扬更是有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气质,面无表情的俯瞰着大地,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眼中无欲无感,冷漠孤傲。 这就是聂扬吗?这就是他原本的样子吗?我只知道在端端的描述中他是会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的神。他的眼中不该这么冷血的。 清澜赶过来,看着天边魔气重重,自语道:“聂扬?”他的声音极轻,但我仍然听出了疑惑。 “那就是聂扬。”端端看着天边,她的脸上有一种我从未看到过的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切就该是这样的。 清澜的一脸不可思议和端端的镇定,让我感到总有些事情我不知道。 我点点头,回应端端。 此刻的情形不容乐观,那股魔气来的盛,纵使我们三个神也不可能完全压制住它。 “清澜,你不必如此看我。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相信吗?”清冷嗓音亮起,聂扬开口,对上清澜疑惑的眼神。 “我从来都信你。”清澜开口回道。 聂扬轻笑一声,继续说:“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不信也是自然。可是我如今已然成魔,是至高无上的魔尊,我很喜欢我的新身份。” 清澜没有说话,可他眼里依旧有大大的疑惑。我看向聂扬,这次的他又不同了,温柔与桀骜来回转换,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 “阿生,我们的赌还没有结束,胜负还未分。”他的语气轻快,却像根针直直扎进我的心。 一旁的端端看着我,同清澜一样的疑惑。 “别跟他们废话了,赶紧处理了这些个破神,继续我们的大业吧!”无婴不耐烦了。 无婴又一次毫发无损地站到我面前,看来真的像林域说得那样魔不死。可林域呢? “林域在哪?”我厉声问道。 “死了。”无婴淡淡地说。 死了?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轰向我。那一刹那,我站也站不住,眼前白茫茫一片。 “你说谎,林域是神,他怎么会死呢?”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神不会死,但没有了信仰的神一定会死。”他说。 “那个懦弱的神,他根本不配当神,满口苍生天下,杀人时眼都不眨,算什么神!”无婴道。 聂扬自始至终都是淡漠的神情。端端扶住我,她也不信无婴的话。 “你太小看林域了,他是不会死的。神永不消灭。”许久未开口的清澜说道。 神魔不死不休,从未有过死亡。人有善则神无亡,人有恶则魔继生。 可林域的心早已经死了罢,一个心死的神还能活吗? “你也知道他不会死,我们也一样,你为何非要阻我?”无婴对着清澜说到。 “你害人,我绝不允许。我定要捉到你关进净心渊。”清澜说。 “哼,那你就试试。”无婴怒目,双目充血变红。 无婴速度极快,黑色的魔气卷动过来,我们还未做好准备就被魔气带来的风掀翻在地。清澜转瞬化身一道白光与他缠斗,端端在旁协助,我欲加入战斗却被一股力量带走。 那股力量与小木屋的力量相同,死死禁锢住我的神力。 此时天空中虽乌云蔽日,但不大会太阳便露出来,随即乌云又遮蔽,两方就这么缠斗胶着着。 他将我带到了王长安家里,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他的地方,他背对着我。 “看来你输了。”他说。 我皱起眉头,不解道:“何以见得?” 他指了指屋子里,我顺着看过去,王长安就静静躺在床上睡着。 “他已经死了。”他说。 轰顶的感觉弥漫着我的全身。 我走进屋子,他像睡着了一般安详,我伸出手轻轻摸着他的手,凉透心骨。 “怎么会这样?”我不可置信。昨日还在桌前伏案,今日再见就只剩一副皮囊,那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走过来,就站在我身后,说:“他本来还能多活几年的,但是他同我做了交易。” 交易?又是交易! “我没有杀他,这是他自愿的。他要是活着,王文岩就得死。他若想要王文岩活着,他就得死。一命换一命嘛。”他说得极轻松。 我怒火满腔,愤恨道:“所以你就迷惑了他?所有的错事都是王文岩做的,那样的下场是他应得的,你若不引诱他,他怎能甘心去死!” 聂扬脸上的轻松一抹而去,转即换上严肃,眼神漠然,冰冷的话刺如骨,“你根本不懂人。” 我不懂人?我从人到神,最懂人的莫过于我了。 “人若有情,生死何关?你真的懂吗?”他看着我,眸子里闪着光,眼中竟有些期待。 什么是情?我的人生有过情吗? 我语塞,我不知道情是什么,不知道它有多大威力,不知道竟有人为情死。 “江素梅死的时候你不也哭得很伤心吗?看着树灵一族为生存万般无奈的时候,你不也有共情吗?数年前那女孩死的时候你不是也会愧疚吗?!”一字一句犹如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窝里,原来我早知情,我早就有情。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说。 “我从未诱惑过他。”他就这一句话。 从未? 终究还是我输了。 “愿赌服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我呆呆地对他说。我好乱,很烦躁。 “日后再说。”他回到。 “马上你要守护的人就要出世了,你还不走吗?”他轻轻对我说。 我反应过来,还有一刻钟,下一个人就要出生了。 “还来得及。”我说。 我看向外面,乌云大片散去,太阳露出来,金光照耀着大地。看来清澜和端端压制住了无婴。 聂扬也望着天上,嘴角上扬,眉眼带着惊喜,呢喃自语:“扶越也来了啊。” 我再次看向天空,素色长衫,修长单薄的身子,不苟言笑的面容,一把玉容扇,鬓间发随风舞,他矗立在云间,金光印出他的轮廓,神的高洁不可侵犯展露无遗。 看着扶越,我的心安定下来。 聂扬戏谑地看着天上这一幕,无婴被伏,他无动于衷。他感觉到了我的注视,看向我说:“他作恶多端,气焰嚣张,活该被抓。” 哼,看来你早看他不顺眼了啊。 “你有过情吗?”我冷不丁问他这么一句,他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他就那么看着我,双目相对,他的眼中闪过许多情感,都只是一瞬。 他的表情愈发沉郁,死死盯住我,下一秒就恐怕要吞掉我,我话一转:“我虽然输了,但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冷静下来,说:“绝不会。” “时间要到了,我得走了。”说罢我便要走,但看着床上的王长安心中难过起来。 “我来处理,你走吧。”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理由地相信他的话。 第三十二章 弟弟 “弟弟。”小安安巴扶着床围,努力踮着脚往里面看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声音暖糯轻微。 躺在婴儿床上的小男孩听到声音,扭头看过去,双眼挤成一条缝笑起来。 “弟弟,弟弟,弟弟。”安安不停地喊着弟弟,床上的婴儿一会笑着看她,一会睁大眼睛注视她。 “好了,安安,弟弟要睡了,我们也睡吧。”林凤英一把抱起小安安,脱了衣服将她放在床上,安安好动,在床上滚了几滚,翘起双腿嘴里说着什么。 婴儿床上的小男孩被她逗笑,也学着努力翻身,还会传出哼哼的声音。 赵平走进屋子,看着安安双手拽着翘起的双腿,不由得笑起来,又走到小床前看着自己的儿子。 “彦彦,啊小彦,叫爸爸。”他声音轻轻的,轻快着。 坐在床上的林凤英听到他的话,轻轻拍了他一下,说:“他才六个月,离说话还早着呢。” 赵平捏了捏小男孩的脸,回到:“我得早些教他,到时候开口说话就先叫的是爸爸。” “那好,半夜他饿醒了叫爸爸,你起来给他冲奶粉啊。”林凤英说。 赵平想了想,又弯起腰轻声对着小男孩说:“小彦,叫妈妈,妈妈。” 林凤英笑起来,轻打了他一下。 床上的安安不明所以,翻过身,看着爸爸,慢慢说:“弟弟,弟弟。” “啊哈,我的好姑娘也会叫弟弟了,这喊的比爸爸要清楚啊。”他说。 “大大。”安安听懂了他的话,很努力地叫了一声爸爸。 “大大在这。”赵平走过去,躺到安安的旁边,拉起她的一条胳膊揉了揉。 “你轻点。”林凤英对着他说:“你姑娘细皮嫩肉的,你小心碰她。” 赵平对她摆摆手,撅起嘴就亲上了安安的小脸。 如今安安都两岁多了,自从第一次喊妈妈之后,赵平就开始教她喊爸爸,可是这么久了,安安连“我最喜欢妈妈”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就是喊爸爸的时候喊成“大大”。 小婴儿床上的是安安的弟弟,赵彦。小家伙也是我要守护的人。 几十年里,我三位要守护的人都出现了,甚至可能还有全出现的趋势,千年里总不能只忙在这百年间吧? 那是我从巫山回来后的一个月,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问问端端。 那日我飞往端端处,她依旧坐在墙头,墙内是几个小孩在玩沙子,一旁的葡萄藤下两三个女人在编竹篮,聊着天。 我将我的疑惑说了出来,她噗嗤笑了出来,但很快就止住了。 她说:“这很正常啊,你不会以为是一个接一个吧?很多时候要守护的人呢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好几个,不过大多数都是有联系的,就像你要守护的姐弟俩。但也有毫无联系的,这个时候呢,你只需要与他们心灵相印,不必时时刻刻守在他们身边,若有邪物入侵或是预感要出事你都能提前感应到,也就能及时帮他们啦。” 我懂了。 端端又向我普及到:“世上万万千的人,能让神来守护的很少。一大部分的人被自家先祖庇荫,还有一部分信仰不同,所属也不同。就像她。”她指着坐在最里面的女人说。 “她是回族人,***教徒,他们的穆圣会保佑她。”她说。 “那王长安呢?”提起他,我的心里刺痛一下。事实上,我从未见到过他的守护神。 “他更不一样了,他的守护神是巫山神。”她说。 “巫山神庇佑整个巫山人。你还记得吗,那天大雨倾盆,他独自一人找那三人,那块掉下的大石头原本会砸到他的,但好像被什么力量阻挡住了落到了一边,那就是巫山山神的力量。”她说。 我恍然明白过来。 “山神河神,海神也庇佑一方人。还有些是灵物护主。”她说。 “什么是灵物护主?”我傻傻问道。 她解释:“一个家族的传家宝或者养的动植物吸养了世间灵气,通了灵性也可以保护一家人。就像那棵树。”她站在墙头上,转身指了指街口那棵粗壮的大柳树,“百年间它已成精,他的能力甚至能保护这一村子的人。” “还有仙人,修炼的仙也会保护人类。甚至会有妖护人,这个你慢慢就知道了。”她说 “妖也会守护人吗?”我问道。 “当然了,妖也不全是坏的,它们可能还在修炼中,守护人可以增长修为。往后你就知道了,人和人总要相遇,守护神也自然会相见。”她说。 原来人是不一样的啊,我单纯以为只有神才可以守护人类,其实大千世界万事万物无一不是为了人类。 我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都关了灯沉沉睡去,安静笼罩着这个村子,那棵柳树散发着淡淡荧光,整个村子都在它的光下,一切都那么安详惬意。 回到赵平家里,每个人都熟睡着了,我坐在院子外的石凳上,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万物静谧,我的思绪也静下来,脑海里静静划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每一个人都跃然眼前,想起林域心里烦乱得很,想起聂扬反倒踏实不少。 我还问了端端,要是林域一直不出现,他要守护的人怎么办。端端宽慰我,她说会有神接替他,叫我不用太过担心。 可我怎能不担心,只不过我担心的不是他要守护的人,若真的有其他神接替了他的工作,焉知非福?我最担心的还是林域,他到底去哪了,他会不会心死入魔? 这些问题想得我心烦意乱,我不知道林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自我。我不敢揣测,心魔这种东西不是我能明白的。 后来的日子相安无事,自从魔气被打压下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魔邪出现,赵安安和赵彦也不断健康成长。 在十年里我只见过曾谢桥一次,距上次在巫山分别之后,我便没了她的消息,再见她的时候还是我追着一只小野猫妖到南湾市陆林镇的时候,她正在磕着瓜子坐在台下听人唱戏。 偶尔我也会见到扶越,每次见到他我都能想起当时聂扬见到他时的神情,挑眉微笑。他俩也肯定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当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的时候,聂扬找到了我。 第三十三章 约定 那日聂扬来找我,是与往日我见到的完全不同的样子。 他穿着蓝色的中山装,干净利索的短发将他的下颚修饰得坚毅无比,身上也没有了往日的戾气,温和而又积极。 我正靠着门外的一棵梧桐树,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掉落的树叶,他就冷不丁地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好久不见啊。”他的声音满含温柔。 我警觉地看着他,原本惊慌的心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安静下来。可能是光影斑斑点点地洒落在他的身上,一双眼眸似是阳光般璀璨,微微上扬的嘴角在暖日中更显得相得益彰。 某个恍惚,仿佛回到记忆中的那个夏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光影里的那人也是这般温柔模样,只不过那记忆更久远了些。 “你来做什么?”我问他。 他舒展自己的衣服,然后夺过我手中的梧桐叶,将其翻来覆去折成鸟的样子。 “像斑鸠吗?”他举着折好的叶子,期待着我的回答。 “不像。”我冷冷回到。 他轻弹一下手里的叶子,撇嘴道:“我觉得蛮像的。” “你到底来干什么?”魔尊亲自来肯定没好事。 他好像看到了我的心思,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想好要你做什么了。” 那场赌局,他来果真是没什么好事。 “做什么?”我问道。 他故弄玄虚道:“这件事很简单,也很容易。但是我的身份不太好去做,所以我就想到了你。”说完他对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角的那抹弧度可真是好看。 “不是什么坏事吧?”我问。 他摇摇头,肯定地说:“绝对不是。” 我不信。 他整理了整理衣领,继续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做有违天道的事。”他的话十分诚恳。 “那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我说。 “帮我找些药。蓬莱仙芝,西域金笋,昆仑玉莲,南海明月珠。”他说。 我开始好奇了,这些地方岂能拦住一介魔尊呢,再者说,他要这些药材做何用呢? “你不必疑虑,这些地方我不是去不得,只不过有些东西我见不得。”他慢慢开口。 魔尊也有见不得的东西?他的神色已变,漠然置之,看来他魔尊聂扬也有望之无奈的东西啊。 “好。这些东西我给你找来我们两清。”我说。 他看着我,那双柔情似水的眼要把我淹没,轻轻说:“不着急,你慢慢找。” 我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些东西放在你面前,然后两清。 他的眉头皱了皱,眼中柔情褪去,夹杂着些无奈,失落。我猛的反应过来,抱歉地对他笑了笑,什么时候我才能学会隐藏自己的心声呢。 他没有走,就站在我身边静静站着,我注视着安安和彦彦的一举一动,我感受到他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他,说:“你还有事吗?” 他摇头。 “那你走吧。”我说。 他摇头。 他扥了扥衣服,拍了拍裤子说:“你觉得我这身衣服怎么样?”他又正正领子。 哼,从他来到现在小动作都没停过,不是拽衣服,就是解扣子,扣扣子,光衣领都整理了不下三次,我怎能不关注呢。 “好看。”我说。 他身材修长,再配上这身衣服更显得板正。他还有一副好皮囊,叫人移不开眼,我都不敢细看他。我现在有点理解他们说的魔会迷惑人了,就连我这个神都要被迷住了,更何况是人呢? 他笑了,没有带任何杂质的笑,就是开心的笑,那是极富感染力的笑。 我也跟着他笑,没有很奇怪,对于他我总是莫名的相信。就像今天这样,他站在我身边我也不觉得别扭,尽管我知道他是魔尊。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离开。我们约定五十年内我替他找到这四味药并交付给他。 我看着安安乖乖坐在院子里吃着饭,彦彦被赵平抱着,林凤英坐在安安身旁喂着饭,这一切真实的都让我不敢相信。其实我和素梅想要的也就是这样的吧。 我看着安安,她嘴里嚼着饼,还哼着邻家姐姐教她的歌谣,小脑袋轻轻晃着,小辫子甩来甩去。她看向我这边不动了,我对她笑了笑,她也笑了,林凤英叫了她一声,她扭过头又吃了一口饼,再看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我站在云层之上,从兜里拿出那片金锁,金锁的光一闪一闪的。就在刚刚,我感受到怀里的金锁抖动起来,看来它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端详着这片金锁,想着刚才的一幕,难道安安是那女孩的转生吗?那彦彦会是那女孩的弟弟吗? 金锁上的两个字平安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上一世她可能是叫平安,而这一世她叫安安,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父母最单纯的心愿就是希望她平安一生吧。这也是我对他俩最大的心愿吧。 我重新把金锁变成两把新的小巧的锁,亲手在上面刻下安安和彦彦两个名字。我回到赵家,天已经黑透,夜空中繁星闪烁。安安已经入睡,我将金锁轻轻带在她的脖子上,那金锁见了她闪光不止。 我动作极轻,但还是吵醒了安安,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我,迷糊着眼对我笑了笑,轻轻叫了声姐姐。 我听着那声熟悉的姐姐,我就知道这辈子不会再让她受苦了。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她再次沉沉睡去。我轻声走到彦彦身边,也轻轻吻了吻他,他蹭了蹭脸,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我在他们身上设下结界,一般妖魔动不了他们。我看了很久,我不知道这一去蓬莱会是多久能回来,可能我再回来时他们已经长大了,已经记不得我了,总归我是不舍的。 我离开赵家,往蓬莱飞去。一路上我都在思考着聂扬为什么要这些药材,他堂堂魔尊又不会受伤更不会死亡,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那又为何呢? 难道是不见之物?他所不敢见得又会是什么呢? 我乱七八糟的想着,又想到曾经听说的蓬莱仙芝,传说它长在蓬莱神树下,并且很少有人见过蓬莱神树,更别说在它身上长得灵芝了,看来这次去并不会很容易。 第三十四章 蓬莱 蓬莱数十丈仙雾缭绕,其中山树群禽往来飞绝,自一派其乐。岛外溟海没有一丝风吹来却卷起浪涛数丈,黑色的水面压抑着,见了直教人惶恐。蓬莱岛上树木众多,珍稀古树大多是在这里生长,但要数最神奇的还得是那棵已经万万年的神树。 我沿着海岸飞过蓬莱路,绕着海岸仔细查看了一周,并没发现神树踪迹。天边弱弱微光,天色渐晚,我从天上飞下来,慢慢往蓬莱阁走去。 一路上倒是热闹,已有灵性的树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树上的鸟儿也偶尔飞到我面前快速看我一眼就飞走;山间时不时跑出一只小兔子,在我脚边嗅嗅,又跑回去和那群兔子说着什么。 “你是神女姐姐吗?”在我头顶飞来一只小黄鹂鸟,声音悦耳甜美。 “是啊。”我伸出让她驻足在我的手心里。 她高兴地扑棱着翅膀,叫着:“津哥哥的神女姐姐来啦。”一时间树上的鸟儿都叽叽喳喳叫起来,连兔儿们都雀跃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呀?怎么这么高兴?”我笑着看着面前高兴到手舞足蹈的小黄鹂们。 “神女姐姐来啦。”她们叫着。 鸟儿环绕着我,黄鹂鸟的声音如笛音一般清悦,整个山林都在高兴着。 “津哥哥来了。”一只小云雀叫到。 我循着她的声音望过去,一张清秀的面容印入我眼帘,他肌肤白皙透亮,一身暗红衣裳映得面色微红,一双眼眸脉脉不得语。 他先张口:“阿生?” 我嗯了一声。他怎么认识我? 他慢慢走进我,说:“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说完他一把抱住我。 他是谁?我怎么不记得来过这里?就他一只朱鹂还试图占我便宜!我挣脱他的手,作势要打他。 “你不认识我了吗?”他从怀里拿出一只柳条编织波浪状的,上面还点缀着花朵的小手环,我定睛一看,确实是我独有的编织方式。 我收起手,努力回想着。 “我是津津啊。”他试图唤起我的记忆。 我没忍住笑出来,站在我面前这个男子名字竟然这么秀气,脱口而出道:“哪个津?津津有味的津吗?” 他面露喜色,激动地回道:“对啊,就是那个津。”我无语。 我是真的想不起来我还来过这里见过他,便岔开他的话,说道:“你可能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你。” “你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他焦急问我。 “我没事,我一直都好好的。我是第一次来蓬莱。”我说。 他皱眉,清秀的脸上蕴上一层忧伤,慢慢收起手中的小手环,说:“没想到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看着他这么不开心,我竟还不忍心了,对着他说:“可能你认识那个人和我同名吧。” “不,可你明明说对了我的名字。你就是她对不对?”他急迫的想知道答案。 我疑惑,难道我真的来过这里? 我摇摇头,周围一片哗然,那些小鸟,兔儿还有树精都纷纷叹气。 “那你来这里作什么?”他问我。 “找神树灵芝。”我说。 他又用那种惊喜地表情看着我,说:“阿生,我能叫你阿生吗?”我点点头同意。 “我知道仙芝在哪,我带你去找。”他说完便一把拉起我的手往阁顶走去,身后传来不绝于耳地热闹声。 我想挣脱掉他的手,却被箍得更紧。我堂堂一个神怎会被一只小小鹂鸟扼住呢。 “那里一般人去不得,你也一样,跟着我你就能进去了。”他说。 “嗯,好。”我说。我不挣扎了。 他一路上都在与我讲着这些年他的生活,讲那个人教他折花篮,教他唱小调,还承诺他一定会再回来看他的。我应和着,但却关心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原来这里这么多奇珍啊。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也带我到阁顶了。一轮新月初生,夜幕星星点缀,海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 他对我说现下春夏相交,天气也晴朗,只需明日里光照好便能去得。他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光洁平整的石头,我坐在他身边。 “你知道吗?那晚也是这样的景色,月初照,也有海鸥在水面飞行,静静地,可能是那晚的月很圆吧,我就再也没能忘记她。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对她是感恩之情,后来我才发现不是,可是已经晚了。”他说。 “你没去找过她吗?”我问他。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她从没对我说过她从哪里来,而且当时我的灵力只仅仅够变换个人形,出了这里很可能活不下去。” 他继续道:“她说她一定还会再来的,到时候还教我唱月弯弯呢。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她,很多个夜我都是坐在这里,你看啊,”他指着那轮明月,说:“连月亮都是她的样子。” 我望着月,玉盘明月,看来他是念极了那个人。我心疼的转过头看着他,正好对上他深情款款地眼神。 “你怎么能不是她呢?”他说。 我也很疑惑,可我真的丝毫记忆都没有,那分明不是我。 他扭过头去,嘴里哼着小调,鹂鸟的声音原本就好听,配上他的曲调更显得宛转悠扬。 我也跟着他慢慢和着,这首小调还蛮好听。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我还在轻轻哼着。 “我觉得我可能等到了。”他的话极轻。 “什么?”我没听清楚。 “阿生,我说阿生啊。”他提高了声音。 “叫我干嘛?”我说。 “阿生,阿生。”他就自顾自叫着我的名字。 “别喊我了。”我嗔怪道。 他看着我笑的更开心了,嘴里说着不喊了。 “你到底是在笑什么呢?”我奇怪呢。 他摆摆手,说:“没什么,就是很高兴。” 魔怔了吧。 “你说,神树灵芝有什么用啊?”我问道。 聂扬要我帮他找这几味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 “增强体魄,延年益寿。”他回到。 “没有其他功效了吗?”我说,一般灵芝也有这样的作用,但这是神树根上的仙芝,就没什么不一样的吗? 他思索了一会,说:“清异体。” 我不清楚。 他又道:“一般灵芝只能固本培元,但这种灵芝能排尽身体内不属于自身能量的其他能量。用人的话来说就是解百毒,除毒气。” 我点点头。聂扬要这灵芝难道是要除去他体内的魔气吗?我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原因,就那日他来找我,我能看出来他不是无恶不作的魔头,他还有善心,他不忍伤人。所以,他是想要重新做回神吗? “你在想什么?”他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没有。”我说。 “再等一会,我们就能去往神树了。”他声音好听极了。 我点点头,继续望着粼粼海面。 月色更浓,水面如镜面映着这迷人月色,水里的月亮来回抖动着,慢慢聚成聂扬的模样,脑中像被银针扎一般猛的刺痛,这样的景色我好像看过,也就只一瞬,一切都消散如烟。 第三十五章 神树 月亮已经隐没在东方的海面上,东方渐渐出现一丝光亮。慢慢地太阳露出脸来,深红色的半圆盘挂在海平面上,如丹砂般红,一会之后全貌已出,火焰般的烈红。光照在粼粼水面,波如平静,几只鸥掠过海面,幻妙之至。 太阳光穿过海面的雾,平镜之上乍隐乍现,烟雾飘渺,山海楼市山岛变幻。雾隐之中另一山乍现,山中仙气缭绕,百鸟群鸣,绿植皆覆盖,隐约见其中人影绰约。 “蓬莱,我们进去吧。”他指着那海市蜃楼,站起身扶起我。这才是真正的蓬莱。 飞进那幻境,一股仙气扑面而来,其中往来者皆白衣飘飘,体态轻盈,雍容华贵。 “小津你来了。”在我们面前悄然出现一位体态婀娜的女子,面若桃瓣,身若扶柳,眉眼波波。 身旁的小津弯腰作了一偮,说:“小夭姐姐。” “这位是神?”她看向我。 “她就是我常跟您说的阿生。”他兴奋地说。 她细腻弯柳眉向上一挑,盈波媚眼上下打量着我,眸中显出一丝黯淡。 “我不是。”我澄清道。 “可能不是吧。”小津鸟歪着嘴,故作认真地说。 “不知道您来这里有何贵干?”她问我。 我还未张口,小津抢先说道:“摘灵芝。” 她疑惑道:“灵芝遍地都是啊。怎么来这里了呢?” “我来此是为了神树灵芝。”我说。 她面上没了笑,警戒起来,连一旁的百草都支棱起来。看着周围这些警觉起来的群禽百木,我突然觉得这是聂扬给我挖的坑。 “神树上已经没有灵芝了,你走吧。”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声音,声音未落群声又响,纷纷要我离开。 小津见大家敌对我,忙慌起来站在我身前安抚着大家的情绪,极力提高音调说:“大家不要这样,阿生不是来抢灵芝的。” “她不是来抢灵芝的,那就是你来抢的!”角落里一只杜鹃叫到。 他连忙摇摇头,我拽了拽他的衣服,将他拉到我身后,我挡在他身前,说:“要我做什么才能拿到灵芝呢?” “哼,神就是不一样,拿人家东西都这么理直气壮。”站在小夭身旁的杏树指责着我。 我笑了一笑,继续道:“神树灵芝也不是你们所有吧,嗯?” “灵芝人人可得,就看谁有能力得到喽,现在我已经来到这里了,就不会空手走。”我的话坚定无比,不容置疑。毕竟是神,山间百物都不出声。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我就去摘喽。”我一把拽住身后的小津,大步往前走去。 “我们去找太白师伯。”杏树领着那群飞禽往山里走去。 小夭默默跟着我们,一言不发。小朱鹂鸟拉了拉我的衣袖,又往后看了看,我才发现她跟在身后。 “你还要拦住我吗?”我问她。 “不是,我觉得你可能找不到神树在哪,我领你们去。”她走到我前面,领着路。 我和小津鸟跟在后面,我小声问小津道:“你不认识路吗?”他摇头。那我一晚上听他对这里侃侃而谈是为了什么? “小夭姐姐可好了,她会帮我们的。”他骄傲地说。我望着她的背影,对小津鸟来说只要是姐姐都对他很好吧。 走了很久,感觉一直在上山,愈往中间走仙气愈浓重。仙境如梦似幻,仙潭中偶有鱼儿跳跃,蝶蜂飞舞,百花盛开,香气弥漫。 “前面就是了。”我看着前面那棵比巫山老树灵粗上数倍的大榕树,榕树枝呈半圆形散下来,一半紧紧连着地面,另一半落在光滑的潭面上,树下两个长须老者对坐下棋。 “看来太白师伯已经知道了。”小夭说。杏树就站在老者身后,百鸟站在榕树上,静静地望着这边。 “你的小仙子来了。”背对着我的白衣老者开口说道。面对着我的老头抚着胡须大声笑起来,白眉长到膝间,一脸和蔼可亲。他看着我,伸出胳膊向我摆摆手,召我过去。 说不上来的感受,他一招手我就想跑过去扑倒小老头的怀里,还想拽拽他的眉须,可能我真的拽了他还会弹我脑瓜崩。 我还是走过去了,脸上竟然是抑制不住的开心。我乖巧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他以前脸上没这么多的吧。 “哎吆,小仙子长大了,都不抱抱你大爷了。”他还不高兴。 我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我没有大爷吧。我一脸迷茫,那杏树也一脸迷茫。 “快来见见你师伯。”他向我引荐坐在他对面的那位气质出尘、洒脱傲然的仙人。 “师伯。”我喊道。喊完发现不对劲,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转过头看着小津鸟,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位仙人站起来,腰间挂着一壶酒,开口道:“你可终于回来了,你的大爷快把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他一脸无奈,做痛苦状摸着自己的耳朵。 “胡说,我在你面前可从来没有提过她。”小老头傲娇到。 那仙人摆摆手,连声说好好好。 “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吧。”小老头轻轻拉着我的手,满眼都是我,带着哽咽声。 “做神也好,能多来看看你大爷和你师伯了。”那仙人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杏树在身后打断我们的交谈,说:“师伯,师爷,她是来摘灵芝的。”她一脸厌恶我。 小老头摆手示意她闭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支褐色灵芝,光泽平滑,仙气十足,他递给我说:“拿去吧。”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递灵芝吓到了,我不敢接。 “还想什么,拿着吧。”师伯说道。 我颤颤悠悠接过灵芝,放入怀里。小老头拉我坐下问着这些年我怎么过的,师伯将腰间的酒壶拿出来给我倒了一杯酒,酒味清新悠扬。 我磕磕巴巴地回答着他的话,其实除了成神之后的生活,其他的我也是只能记得一点点。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家的温暖,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暖流,这样的生活,有家人、有关心,我曾经也是有过的吧。 第三十六章 小津 我在这里留了一段时间,每日里小老头都带着我逛着蓬莱。他带我去蓬莱岛上,那是一棵粗大但是高昂的枫树,我俩坐在树下,我捡了很多枫叶,将它们压在一起,串成一条线挂在树枝上。 小老头看着我这么做,欣慰的笑了笑。 他也带我看了那两大箱的夜珠,我拿了一颗刻上了我的名字,另一边刻上了一个“梅”,我的素梅她值得拥有一个。另两颗刻上了“安”和“彦”,两世的缘分。 小老头看着我,夸我长大了。 小老头还偷偷带我去师伯的酒窖偷酒喝,他还以为师伯不知道,其实师伯每次都知道。师伯的地窖我很熟悉,不知道为什么,每一种酒在哪里放我都知道,比小老头还门清。 师伯每日里都会站在崖边练剑,身姿潇洒,行云流水,剑势豪迈纵情不羁。小津鸟也跟着我在这里留下了,偶尔也会跟着师伯练剑,小夭每日里必去找他,不是修剪枝丫就是尝小夭酿的桃花酒。 我也问了小老头关于小津鸟的事,原来很久以前他是“我”带回来的。 小老头说那个时候我整日里就想着去人间看看,一门心思的逃离这里,再加上那个时候师伯也去了人间,我对那里的向往就更深了。 可我那个时候最多就跑到蓬莱岛边界就被青樱姐姐带回来了,青樱姐姐还说整个蓬莱都是她的眼目,我逃不掉的。 后来在一次长久计划后的逃跑中,我碰见了这个奄奄一息的朱鹂鸟,他那时候脆弱极了,被其他鸟儿欺负,被啄的身上的羽毛都掉了,光泽也不在了。我本可以当时就跑出去的,结果不忍心他被欺负,将他留在了身边好好照顾着。 小老头说他那时候蛮喜欢这只鸟的,最起码他把我留住了。后来我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津,因为这个名字太难听还被青樱姐姐笑了很长时间。 小津鸟在我走后慢慢修炼才有的人形,每次小老头想我了都会叫小津鸟在身边,师伯说我教出来的有我的影子。 我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仙界时间跟人间时间不一样的,我在这里住了四五日,人间已是四五年过去了。我不忍心跟小老头和师伯说我得走了,我就又找到了小津鸟。 “再多留些日子吧。”小津鸟坐在我旁边,失落道。 我不舍得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其实这五天日子,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虽是仙界但是处处有人情味,这里真的很安逸,还有那么多的仙人关心我,这都让我不忍心离开。我真的怀疑我是替了一个人,她才是这里真正的阿生,而我不是。 “你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他问我。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吧。我不想看见小老头那么大年纪了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样子,也不想看到师伯眼中的不舍。 “那我呢?”小津鸟问我。 “你若是我,你忍心看着他们伤心吗?”我问他。 他垂下眼眸,说:“自是不忍。” “那就麻烦你代我向他们说声再见。”我说。 “那你就忍心让我伤心吗?”小津鸟说。 我看着他没出声。 “又是这样,上回你走就把我推给他们,这回还是!”他见我不吭声,烦闷地说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拦住你不让你走吧。”他摊手。 我微笑着看向他,身后款款走来小夭。我向她打招呼,互相问候了几句我便离开了。 走在出岛的路上,我的心里十万个舍不得,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小老头知道我走后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还有师伯。 虽然只有短短五天的相处,但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经历过的,这条通往人间的路走的如此漫长,我总觉得欠他们一个告别。 我又重新回去,小津鸟已经对他们说过我要走了,果不其然小老头一脸沮丧,师伯对坐着自顾自饮酒。 “哎呀,什么酒呀这么香?”我走过来,小老头一扫脸上的阴郁,喜出望外的看着我。 “师伯,你少喝点酒吧,每天都醉醺醺的,难怪你每次下棋都输给小老头。”我对着师伯说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走了都不给我说。”小老头怪我道。 “你这是不走了?”师伯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张口向他们解释,无助的看向小津鸟,但他没有看我,看来他是生气了。 “小老头,师伯,我还是要走,我来就是跟你们道个别。”我声音低低的。 很久大家都没有说话,还是师伯率先打破安静,“孩子大了,留不住了,就随她去吧。” 小老头还是没说话,我接住话头,说道:“师伯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我说回来就回来了。” 我看着小老头,等着他回我的话。 “行,多回来看看,师伯在这里等着你。”师伯说。 半天了,小老头说道:“别让我再等这么多年了。” 我跑过去抱住小老头,好好安慰着他。 我离开蓬莱回到人世之后,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原来仙人们都住在那么美丽的地方,神界与仙界差距竟然这么大。 神仙两者自古密不可分,可在这两个圈子里确是界限分明的。神自诩高贵,除了他们自己根本谁都入不了他们的眼,而仙呢,大部分都是闲散神仙,就像师伯一样。但是端端对我说,其实神仙妖魔人鬼这六族只有善恶之分,没有谁比谁高贵之分,对她而言,妖魔也有好的,并非都是坏的。 放眼整个神界,就我接触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神来说,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这样的,他们连自己的同族都会有明显瞧不起呢。 我拿出怀里的灵芝,没想到我竟然能这么快拿到,还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这都是我没想到的。 如今的人世间已经是冬天了,想来仙界一天人间一年是真的,我在仙界五天时间,人间恐怕五年已过,我迫不及待回到南湾市。 南湾市已经下了一整天的雪,整个南湾银装素裹,雪花还在空中悠然飘扬。赵平家门口有一个人形的雪人,红红的胡萝卜充当着鼻子,脖子上还挂着小围巾。 门口一串小脚印,门里传来一阵嬉笑声,我走进去,安安已经长大,大约八岁年纪了吧。她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六七岁年纪,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脖子上的小金锁都跑出来了,磕着纽扣叮叮作响。看来这么多年他们健康长大的,还那么无忧无虑,快活极了。我这心里可算是有安慰了。 第三十七章 昆仑 外面天已经黑了,我窝在小火炉旁边,看着林凤英一针一线的缝着小书包。 我看着这块蓝色的布总感觉很熟悉,思索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赵平的衣服。蓝色的小书包外面还缝上了一个好看的“彦”字。 赵平从外面走进来,带来一身冷气。林凤英走过去打着他身上的雪,低声说:“这两日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赵平从裹得厚厚的棉大衣里掏出了一包蜜三刀,递给了林凤英。 他脱下身上的棉大衣,轻声说到:“孩子都睡了?” 林凤英点点头,打开纸包装,捏了一块放到嘴里,一脸满足的笑着。 “快去坐那烤烤,我去给你端饭。”林凤英把点心放在火炉旁的桌子上,走进厨房。 赵平走进里屋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再安心地坐在火炉旁烤手。 我直愣愣地看着那盒点心,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趁着赵平没看见也捏了一块放在嘴里,哇,好甜啊。我没忍住又连续捏了好几块,真的蛮好吃的。 林凤英端着饭出来,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大白馒头,一盘土豆丝。赵平吃的很香,我看得直流口水,这么冷的天有一碗暖暖的粥一定很搭吧。 “书包缝好了?”赵平翻看着那个蓝色的小书包。 “嗯。你儿子的书包我三天两头都要缝一回。”林凤英说。 “哈哈哈,男孩子嘛,淘气一点很正常。”赵平开解道。 林凤英剜了他一眼,说:“淘气归淘气,跟书包能有什么仇啊。安安的书包都背三年了,依旧干干净净,跟新的一样。” 赵平骄傲道:“那是我闺女,就是这么好。你儿子的书包你当妈的缝缝怎么了。” “你这人,闺女好了那就是你闺女,儿子淘了就是我儿子,你倒挺会分啊。”林凤英嗔怪到。 赵平轻声笑了笑,捏起一块点心往林凤英嘴里塞去,林凤英要说的话被堵着了,娇笑着轻打了一下赵平。 我也跟着笑,还时不时捏一块小点心。 第二天一大早,林凤英就进来喊安安起床吃饭了,昨夜我就是依偎着安安躺在她的小床上睡了一觉。 安安眯着小眼,头发乱蓬蓬的,意识还在沉睡身体就醒来了。 林凤英揉了揉她的小脸,轻轻叫着安安的名字。 我拖着沉重地身体坐到了餐桌旁边,赵平已经吃起饭了,我望着窗外哈气遮住了窗户,但感觉还是在下雪。 我闭着眼睛,听见林凤英喊赵彦起床吃饭,小彦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今天星期六。 赵平轻笑了一下,朝着里屋喊:“你再不起我可就去了啊。” “爸,我起了。”赵彦回的干脆利落,一点瞌睡劲都没有。 吃完饭赵平顺道送两个孩子去学校,外面的积雪很厚了,但是赵平家门口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我也跟着赵平去送两个孩子上学。目送着他们走进校门,我才离开。 三九天已到,是时候去昆仑摘雪莲了。去昆仑的路要比去蓬莱远得多,飞了很久终于来到昆仑,玉柱矗立,接连天地,八百里都是昆仑境内,山下郁郁葱葱,百花盛开。越往上越冷,寒风呼啸,我从昆仑北侧上行,终于见到九井玉栏。 上来之后昆仑完全不一样了,暖风和煦,碧水蓝天一派祥和。我远远望着那汪清水,这就是瑶池吧。 忽然一阵风卷过来,一股沁人入骨的冷气扑过来,一个巨型的神兽出现在我面前,虎面人身,肃穆怒视。他吼一声震山响,我赶紧捂住耳朵。 他如雷声般的声音响起:“汝,何人?” 我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阿生。” “来此做何?”他又问道。 我要不要说,他在此处就是拦住不让进去的嘛,那我要是说了岂不是就更进不去了,雪莲这种上品东西怎能轻易拿到呢? “嗯?”他又说到。 “摘雪莲。”我声音极轻,轻到我自己都听不见。 “昆仑玉莲万年开一次,如今还不到开放的时候,你回去吧。”他说。 万年开一次的玉莲从天地初开就有了吧,如今该有几万朵了吧,要不是看你是天地神兽,我才不会在这听你说假话。 “我要进去。”我说。 “放肆,汝怎敢私闯禁地!”他挥将过来。我一个闪躲,飞过去,站在他肩膀上。他一个甩手过来,幸好我反应快躲开了,我又飞过去死死拽住他的耳朵,死命的很拽着。 他大叫着,往后倒去,轰隆一声跌倒在地上,瞬间身形缩小到一般老虎大小,但跟老虎不一样的是,他更像一只猫,奶凶奶凶的猫。 “你为何拽我耳朵?”他的声音也奶声奶气的呐。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伸手要去抚慰他的小耳朵。 他啪地打开我的手,怒气冲冲道:“别碰我耳朵!”他生气也好可爱呐。 “你害怕揪耳朵啊。”我温柔的说。 他没好气的大叫道:“对啊,怎样!” “那我下回不揪了嘛。”我乖巧的蹲在他旁边。 “下回!还有下回?”他大叫。 谁知道呢,谁知道刚才还那么勇猛魁梧的神兽竟然是这么可爱一只的小猫咪呢。 “小猫猫,别生气了,姐姐以后都不会揪你耳朵了。”我安慰他。 “啊!”他失控大叫,“别叫我小猫猫,我快烦死了!我是神兽,我是猛虎!” 我被他吓到了,原来他很介意别人叫他小猫猫啊。我又安慰道:“好啦好啦,我不叫了,你有名字吗?我叫你名字吧。” 他防备的看看我,小奶音开口道:“壮壮。”哈哈哈哈哈。 我是神,我一定要坚持,我不能笑出来,他那么可怜弱小我怎能笑他呢。我憋到脸都变形了。 “你是不是要笑我了?”他欲哭,我赶紧否认。 “我觉得挺好的,没事的,跟你很配。”不得不承认,当他像个巨人一样站在我面前的时候,他真的很壮。 我轻轻抚摸着他身上顺顺的毛,说:“壮壮啊,你给姐姐说说,玉莲在哪里?” 他打开我的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我等半天他不说话,我又一次捏住他的小猫耳,他嗷嗷叫。 “我说嘛,我说。”他说。 他阴着一张脸,站起来领着我往前走去,远处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安静之下简直人间圣地。走了很长时间,从一片祥和丽景走到寒风刺骨之地,风夹带着寒霜,打在脸上万般疼痛,小猫从容的走在前面。 走到尽头,雪山崖边,数十里之地呈现一片冰蓝之色,从地面是一层白到再往上的一大片盛开的蓝色玉莲花。万般静谧之下,幽蓝黯然丛生,未踏之地生机盎然,万万世的岁月间所有未知都在奋力生长。 看着这眼前震撼的一切,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猫不屑的看着我,骄傲道:“没见过吧,这就是昆仑玉莲。”小猫一脸傲娇,我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他将脸撇过去。 我慢慢走向离我最近的一朵玉莲,淡蓝色的花瓣,冰凉细滑的根茎,笼罩在花叶上的淡淡灵气向上弥漫着。我将头埋到花叶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沁人心脾,顿感心肺轻松畅然。 我将它放入怀中,一股凉意就覆上我的肌肤,每一寸都是微凉透心的,心情平静毫无涟漪。 “好了,走吧。”小猫招呼着我。 我还恋恋不舍的看着这一片幽蓝之地,享受着内心的平静。 第三十八章 失踪 “我知道你是神,你还没到这里我就闻到你的味道了,神的味道我好久没闻到了。”在回去的路上,小猫这样对我说。 “怎么,你还吃神啊?”我问道。 他瞥了我一眼,说:“我们不吃。你捏我耳朵的时候我就想吃你了。”他的表情凶狠凶狠的,真的仿佛要把我一口吃掉。但是那双狠狠的眼睛配上毛茸茸的身体真的想狠狠揉一揉。 “你之前也见过神啊?”我问他。 他点点头,回道:“很早之前了,那时候我正在睡觉,但我闻见了他的味道就醒了,和你的味道一样。” “他也拽你耳朵了?”我问他。 又一次被提起,他已经无奈了,说:“没有,他的态度比你好太多了。他态度特别诚恳,我一看他是神,而且还这么尊敬我,我就让他去摘了。” “那你为什么拦住我?我态度不好吗?”我反问道。 他被问得急了,没好气地说:“你看你,我都说了不让你进去,你非要进去,那我能怎么做!” 我想着我刚到这里,想着既然有神兽挡路,那便不是轻易得到的,再加上他又拦住我,我就觉得要打一场了。谁知道这小家伙这么好哄呢。 “你怎么知道我最怕被捏耳朵呢?”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来问我。 “哦,原来你最怕这个啊。”我说。 他反应过来,懊恼极了,悻悻道:“不要对别人说啊。”甚至还带着哀求的语气。 “好啦,不说。”我答应道。 “说真的,你怎么知道的?”小猫问我。 我摇头,说:“就很想摸摸你的耳朵啊”。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就一双耳朵抓人眼球,耳朵也毛茸茸的,想摸摸。 他怒吼一声,烦躁地快步走着。一路上小猫都没有说话,他看起来是生气了吧。 终于走回九井玉栏处,他才跟我说话:“你走吧。” “啊,壮壮啊,你还在不高兴吗?”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脖子。 “对,不高兴。”他没有拒绝我的抚摸,但是厉声对我吼道。 我试图依偎他近一些来拉近我们的关系,但他无动于衷,甚至还想咬我。 “那好吧,我走了。”我不舍得说。我慢慢往外走,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他还是一脸不屑。 我从昆仑飞下来,没有想到这次会这么容易。之前聂扬对我说的云里雾里,我还以为十分艰难呢,谁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两味药。 这一趟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现在回去可能还跟得上接安安和弟弟放学吧,我没有耽搁,一直飞回南湾市陈里镇。 天还亮着,还在飘着毛毛雪。陈里镇小学门口堆了很多人,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除下人之外我还见到了端端。 我向端端走过去,她正蹲在地上玩雪,我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惊喜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这里了?”我问她。 她手里还抓着一把雪在玩着,回我道:“他们搬家了,搬到这里了啊,我来这都已经三个月了呢。” 我想着这个时间,那时候我还在蓬莱。 “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们是随着人而动的。”端端对我道。 我当然知道,人会变迁的,他们要是搬家了,我们当然是跟着要守护的人一起走啊。 端端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一个守护的孩子,他从出生起我就在他身边,我以为我能一直守护到他头发花白。但是,我在他人生的后几十年中没能见到他一面。” 我不解,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继续说:“他二十多岁的时候选择了出国留学,那个时候整个国家还很动荡,我作为他的守护神也自然可以跟着他去各地守护他。但是我没想到三年后他自愿放弃国人的身份,加入到了他留学的那个国家。” 她神色黯然下来,望着小学门口继续说:“他加入另一个国家的那天,他的转身决绝毅然,从那刻起我便再也不是他的守护神了,新的守护神不会知道他爱吃什么,他什么过敏,他最爱的一首歌和一首诗。他哭的时候也不会有我在晚上给他唱歌了。我不知道他后来的日子是怎样的,不知道他午夜梦回时会不会想起家乡的童谣。” 我无法感受到她说的那种情感,也许是我经历的太少。 “他死后也不能回来吗?”我问道。 端端点点头,说:“一旦选择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再回来就是客人了,他可以说着熟悉的话,但却再也不会有自己是主人的感觉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随着一声叮铃铃的下课铃响,校门打开后,一群小孩子从门里涌出来,唧唧喳喳的,像一只只小鸟。 “下学了,康康出来了。”端端情绪恢复的很快,眼睛望着从门口像个莽汉子一样飞奔出来的小男孩。我也望过去,仔细找寻着安安和小彦的身影。 “阿生,我走了。”端端拍了拍我说,然后马不停蹄的追上前面狂奔的影子,我还在找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人都走完了我还没等到两个人,门口也没有家长在等了。我又等了一会,走进了学校里面,每一处我都仔细找过了,但是都没有见到这两个人,我的心里越来越急,难道是出事了?可我已经为他们两个设了结界,如果出事会该提醒我的啊,为什么我却没有感受到两个人的求救呢?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细细寻觅着这两个人,可一点踪迹都没有,并且我也没有感受到一点点魔的踪迹。我真的感觉到慌了,两个孩子会去哪里呢? 我不敢多想马上回到赵家,林凤英也没有在家,屋子里空空的,炉子里的火也熄灭了,看来她还没有回来。 赵平还在粮站做着工作,既然赵平并不知道孩子们出事了,那现在只有找到林凤英才可以,我想两个孩子应该是和她在一起。 我又去往林凤英的工作地方,那里也是空无一人。这下我真的慌了,我感到呼吸都不畅快,脑子嗡嗡的。 难道就这样在我眼皮底下就丢了吗? 失踪了吗? 第三十九章 伤害 一瞬间的恐惧缠住我的心,也只是一瞬。我知道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们出事了,我是神,我要保谁谁就能活。 我有些发了疯,我围绕着赵平家四处找寻着他们,我已经感受到了他们就在附近,可我怎么搜寻都不见人。当时我在给两个孩子换金锁的时候就已经注入了我的一丝气,我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冬夜的街头早早就没了人迹,天也黑得早了,寒风裹挟着漫天雪花飘扬下来,寒冷刺入骨髓。 我来到南湾市陈里镇招待所楼下,我找寻了一圈感受到这里的气息最多,招待所门口的招牌还亮着灯,上面三间房子亮着灯,都严严实实地拉着窗帘。我正要走进去,余光瞟到街拐角处赵平脚步急促,表情严肃的往这边走来。 赵平毫不犹豫的走进招待所,脸冻得通红,双眼充血,大衣上的雪还没化,招待所的工作人员见他来了,手指往上指了指,小声说了句:“三楼。” 赵平点点头,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三楼的几个房间只有两间是亮着灯的,他径直走到三楼拐角处的305房间,微微颤抖地手敲响了房门,无人应答。他再一次敲响,里面传出一声低低地软软的声音:“有人敲门”。 过了很大一会,里面才传出走路的声音,开门的是林凤英。只一天未见赵平看见站在自己对面的憔悴、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妻子,他眼中更是多了几分痛恨。赵平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进门去。 屋子里一股劣质烟草的味道,两个孩子乖乖地坐在床对面的小凳子上,看见赵平走进来,跑过去扑在他怀里,床上坐着一对老夫妻。 “爸,妈,你们来了。”赵平先开口。 老妇人哼了一声,说:“怎么,不欢迎我们啊?”尖利的嗓音划破安静地夜晚。 “我们来你是越来越不耐烦了啊,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老头说。 “爸妈,没有的,赵平就是下班晚了点。”林凤英为他开解道。 老妇人狠狠剜了一眼林凤英,站起身来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用劲戳了几下,刻薄地声音又响起来了:“烂东西,还没嫁过去几年就帮着他说话了?!” “妈。”林凤英抱着头,祈求般的喊了一声妈。安安和小彦跑过来拉着老妇人的腿,嘴里不停地说着别打妈妈! 赵平一把抓住老妇人的手,满腔怒气地说:“别动她。” 坐在床上的老头坐不住了,起来扒拉着赵平,满嘴脏话地痛骂着赵平,一时间孩子的哭声,打骂声响起。 “别说了,孩子还在这里呢!”赵平忍无可忍低吼一声。 门外传来开门声。 老妇人松开了拽着林凤英头发的手,老头又不甘地打了赵平一下,他俩又坐回在床沿上。 赵平整理了整理林凤英的头发,叫林凤英带着两个孩子下楼大厅里等着,两个孩子拉着林凤英的手满眼心疼地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又传来关门声。 待林凤英和孩子们出去之后,赵平从大衣里衬里拿出了一沓钱。老妇人跑过去一把抢过来这钱,细细地数着。 “钱你也拿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回去吧。”赵平淡漠地说。 老妇人数着钱,话中满是鄙夷地说:“就那么不想我们来是吧?怎么,我们来给你丢人了,嗯?” 不等赵平回答,老妇人又说:“你呀也别嫌我们烦,我们这段时间来的是频繁了点,但是你也知道小英的弟弟也马上要结婚了,哪哪都要花钱,我们老两口光靠种地也挣不了俩钱。” 老头接道:“小英呢嫁给你了,那她弟弟也就是你的家人了,正好你爹妈也都死了,我们就是你的爹妈了。给你爹妈拿钱也正常。”他还想往下说,但看到赵平紧握的拳头就停下了。 赵平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这钱够你们三五年花不完了,不要再来了。” 老头笑了一下,看向老妇人,老妇人满脸堆笑,点了点头。 “好,我们明天一早就走。”老头说。 赵平走出305房间,狠狠锤了墙,又慢慢往楼下走去。 此时林凤英坐在前厅的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水,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搂住她的胳膊。 林凤英看到他走下来,站起身看着他,赵平轻轻对她说:“我们走吧,回家。” 向前台的工作人员道了声谢谢后,赵平一手紧紧拉着林凤英的手,她也紧紧握着小彦的小手,一手拉着安安的手往家里走去。一路上风雪严寒,但四个人的手紧紧拉着,这一路相顾无言,总有些默默地话融在雪里。 招待所只有一个房间还亮着灯,这寂静的夜还有着多少辗转反侧的人呢。 回到家里,林凤英哄两个孩子睡着了,自己轻轻爬上床,背对着赵平默默流泪。 林凤英的遭遇让我想起了素梅,如果我的素梅还活着,会不会和她一样,尽管有着不堪的家庭,但是她还有像赵平一样的人和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也许她也能过得很好。 林凤英死死抓住被单,竭力忍住哭声,肩膀抖动着。赵平并没有睡着,他听到了林凤英的一举一动。他从后面抱住林凤英,在她耳边轻轻安慰着。 “你会后悔娶我吗?”林凤英问道。 “不后悔,我没后悔过的。”赵平毫不犹豫地说。 林凤英转过身依偎在他怀里,颤抖着声音说:“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他们每年都要来几次,我···” 她还没说完,赵平就接道:“没关系,你是我孩子的妈妈,你是我的爱人,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只要咱家没事,给他们点钱怎么了。” “可他们还会再来的,他们不会知足的。”林凤英哭泣道。 赵平拍拍她的背,“没事,我来处理。” 冬天的夜晚不会太长的。 今晚这一切让我不停地想起素梅,我想让自己内心安定下来,就独自坐在安安床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林凤英经历过什么,我也不敢看她的过往,我在尽力躲避着。 安安翻了个身,吧唧了下嘴,脖子上只露出挂金锁的链子,金锁没了。我手指触着这根链子,在我眼前浮现的是那个老妇人尖酸的嘴脸,她伸出手眼放光地取下了安安脖子上的金锁。 我瞬间来到招待所的305房间,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沉沉睡去,老头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布包,他的手死死护住这个布包。 老妇人穿着外套躺在被子里,手还放在口袋里,紧握着我的金锁。 我拿回了我的锁,将它重新挂到安安和小彦的脖子上,以后这两个金锁谁也拿不下来。 第四十章 平静 第二天雪已经停了,一大早林凤英就起来做饭,一夜没有睡的她总要找点什么来打发自己,门口的积雪也被她扫干净了。 今天的整个气氛都不一样,压抑的我都喘不过气来。赵平像往常一样送两个孩子去上学,林凤英还未从昨天的事里缓过来,她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 我同赵平一道送孩子去上学,看着他们走进校园里,赵平还是没走,站在校门口看了很久。我跟着孩子也往里走去,安安上了二楼,我跟她也往上走。小彦走到了一层的一年级班级。 我站在安安身边,她就坐在第二排的中间。我看着她的语文书,没想到现在的诗还能这样印,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还有小插画。写字也不用毛笔了,细细的笔杆就能写出漂亮的字来。一定是我这么久没进过学堂了,这些东西都变了。 课上的安安回答问题也积极,字也写得漂亮。但是她身后的小男孩很烦人,那男孩上课也不听课,一直在玩,还一直捣乱,尤其针对安安。 他叠了个纸飞机,趁老师不注意扔到了安安桌子上。安安打开纸飞机,上面一行丑陋的字“赵安安小牛眼。” 我气坏了,安安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大且有神,你竟然说是小牛眼,真是不能忍。 下课了,我见他站起来往外走,就轻轻地伸出腿活动了一下,哎呀,有个孩子摔了个大马趴,倒在我腿边。 是哪个小朋友摔倒了呢? 在他倒下之后,教室里哄堂大笑。他马上站起身满脸痛苦的揉了揉腿,怀疑的看了看这平坦的地。 安安也扭过头看着他,他立马表情潇洒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扯了扯安安的辫子。 “卫康,你在干嘛?”门口传来老师的声音。 “老师,他拽赵安安的头发。”安安的同桌回到。 “站后面去。”老师威严的话一出口,他就不开心的往后走。整整一上午的课都很安静。 下午我来到小彦的班里,他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坐在老师面前,看起来乖巧可爱。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小彦在课下默默地背着这首诗。 “唉,明月我看的见,故乡我不知道啊。”他背完故作深沉的学着老师的腔调说着。 老师敲了敲他的桌子,好笑地问道:“你看着明月会想起什么啊?” “我妈做的大油饼。”他回味无穷的想着。 老师哈哈一笑,轻点了一下他的头,向他解释着这首诗的意思。 说句实话,那大油饼真的好吃。 下午放学,我又见到了端端,她也是来接孩子的。我看着跑到她身边的卫康小朋友,我瞬间不好了。 端端看着我身边的安安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我没好气地将卫康的“所作所为”一一向端端说出来,端端没说一句话,还有点歉意挂在脸上。但是她看安安的眼神也越发亲近热烈起来。 回到家里,我还没进门就闻见了油饼的味道,葱香和油香混合着扑过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勾着人的意识。 林凤英在厨房里做着饭,赵平今天也早早下班了,坐在火炉前看着报纸。 小彦推开门跑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撒开嗓子对着厨房叫到:“妈,你做油饼了?” 赵平听见他儿子震天的声音,微笑着放下报纸,拿过他们的书包。 “妈,我饿了。”安安也叫着。我都听见她肚子咕咕的叫。 “好了,马上就好了。”林凤英回,“赵平!”她大喊着赵平的名字。 “干什么呀?”赵平正在安安身旁看她的作业。 “孩子都回来了,不知道盛饭啊?”林凤英说。 赵平往厨房走去,低声地回着知道了知道了。晚饭很丰盛,油饼还冒着滋滋的油,香气扑鼻啊,醋溜大白菜看起来也味道超棒,小米粥冒着热气,喝一口顺着下去暖着整个身体。 “妈,今天我还在老师面前夸你做的油饼好吃呢。”小彦自豪得说道。 林凤英笑了笑,问道:“你就只夸妈妈做饭好吃了?” “对啊。”小彦说。 “妈,你什么都好。做饭也好吃,衣服也补得好看,毛衣也织的好看,什么都好。”安安说。 小彦听到姐姐这么说,也继续道:“妈,你最好了。”林凤英骄傲的笑着。 赵平把脸凑到两个孩子跟前,一脸期待地问道:“那爸爸呢?” 小彦嘴里吃着饭,敷衍道:“爸也好。”说完夹了一口菜满足地吃了。 一旁的安安也应和着,嗯了一声。赵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羡慕的看了一眼林凤英,随即将脸埋在了碗里。 林凤英看着他这样笑出了声,两个孩子看着妈妈这么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听见大家都在笑,赵平抬起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三人,也跟着傻笑。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一切都那么平静。 端端找到了我,她站在雪色的银光里,却比雪还要炫目。她给我带了一包麻花,咸麻花,我给了她带了几块油饼,我们就这样配着漫天雪花,在雪夜里分享着。 “这麻花也太好吃了吧。”我塞了满满一口。 端端嘴里吃着油饼,嘴唇上也是油油的,回道:“我就知道你会爱吃的。” 我猛然想起我的身份是神啊,神不是不用吃饭吗? “不是的,神当然不用吃饭了,但是没说不能吃饭啊。遇见这样的美食,你难道不想尝尝吗?”端端听到了我的心思回道。 “有理,我也觉得这是难得的美味。”我又吃了一根小麻花。 “好吃的还很多呢。”端端说。 我点点头,十分赞同。 我吃掉了一大半麻花,事后反应过来,说:“咱们这样不太好吧,这算不算偷啊?” 端端咽下去最后一口,满足地说:“不算吧,我觉得咱们毕竟也是家的一份子,应该不算吧。” 我觉得有理,虽然他们不知道我们,也看不见我们,但毕竟我也算是家的一份子吧,那既然作为家人,吃点东西也没什么吧。 “这油饼还有吗?”端端问我。 我摇摇头,就剩这几块了,我全给端端拿出来了。 “啊,我还想吃呢。”端端说。 “那我给你做吧。”我说。 端端一愣,问我:“你会吗?” 我想着之前看林凤英做的步骤,我觉得不是很难。我肯定的对她点点头。 端端看着我想了很久,面上各种表情,最后坚定地说:“下回吧。” 她是不是不相信我?虽然我从未做过饭,但是我是神,我可以变出一模一样的饼的。我觉得我是可以的。 端端笑了笑,她看透我,说:“你做的跟人做的不一样的。人在做饼的时候每一步都包含了感情在里面的,都是能够吃出来的,但我们变出来的饼大致味道是一样的,但是少了很多滋味。” 我回味着小麻花和油饼,确实滋味更多。 没有很晚,我和端端就各自回去了,毕竟冬天的晚上很冷的。 我回去之后也照着变出了一块油饼,冒着热气,我尝了一口,一模一样的饼确实不好吃。 第四十一章 初春 熬过了冬天,春天也就来了。 这是1987年的春节之际,也就在小年那一天,赵平带着林凤英和两个孩子去了省城南湾市,我也跟着去了。这应该是我第二次来南湾市了吧,上次来还有林域呢。唉,被包围在快乐和幸福之中我的伤感就像被扩大一样。 赵平也是受友人之邀来南湾市,这位友人说起来也是老熟人了。 南湾市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哪哪都是人,从小年这一天到除夕那天,最大的集市每天都出现在那条路上,卖什么的都有,甜甜的糖葫芦、咸麻花、飘香四溢的小烤鸭还有那各种各样的奶糖,当然了还有大红灯笼和对联,干果瓜子和百货。 来这里三天,我跟着安安和小彦跑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各种东西尝了个遍,人间真好。 我在这里也遇见了很多为过年购年货的小妖们,还有一个神,我和他是在集市上的麻花摊上遇见的,这是我当神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位神。 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正一手一个麻花吃得正开心,他是以人的形态站在人群中的,我是以一个神的形态往前挤着。 他是我见过神里最接地气的一个了。难得两个神在人间集市相遇,他递给了我一根小麻花,我接过去吃了起来。我们两人聊起天我才知道他叫宴衡,来人间居住已经有几百年了。 他告诉我说,他前一段时间才搬过来南湾市,重新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他还说即使他做了神,也无法忘掉人间的生活,索性就留在人间,既可以守护人,也能乐得自在。 他带着我去了好多地方,长乐街的麻油糕和塘西麻糖、正阳街的卤味、李记糕点铺的蜜三刀还有南湾中学门口的小零食。这些我吃过之后真的回味无穷,当时我在人间的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怎能还奢求这般好。 为了能好好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包子,我也随宴衡一样化作人形,跟着他在凌晨五点的街上排队等包子,烫手的包子轻轻咬上一口肉香四溢,鲜嫩的汁水流出来,再这么慢慢一吸,味蕾绽放出十足滋味,暖流顺着食道往下去,能清楚感受到暖意蔓延全身。宴衡说他最爱这家的包子,为了能吃上第一笼包子,他可以熬个通宵在这里等着。 吃完包子我心满意足地回到安安床边,她还在睡觉,我蹑手蹑脚地躺在她身边准备补上一顿好觉。 我平躺着正准备入睡,感觉到有视线往我这边看过来,我扭头看见安安睁大的双眼。 我对她笑了笑,看来她睡醒了啊。我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肉乎乎的暖暖的。 “你是谁?”安安轻声问我。 我左看右看,没人在这屋子里啊。我猛然反应过来,我现在是人身,我忘了变化回来! “我是姐姐。”我故作镇静。 “你也是然然的姐姐吗?”她又问我。我点点头,挪过去抱着她,轻声哄着她入睡。 趁她再次熟睡之际我变回了神形,长舒了一口气。这一下给我整的睡意全无,我便起来出去看看。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厨房也亮着灯,我走进去看到林凤英和阿丽两个人择着菜,灶上粥在咕嘟嘟熬着。 “不准备再要一个吗?”林凤英戳了戳阿丽的胳膊 。阿丽羞红了脸,嘴里说着不要了,还作势推了一下林凤英。 “怎么还脸红了,你都孩子妈了问你点这你也要脸红啊。”林凤英笑道。 阿丽脸越发红,说:“什么呀,我这是冻得。” “你就说瞎话吧,这厨房这么暖和你也会冷?你就老实告诉我,到底还要不要了?”林凤英说。 阿丽摇摇头,低头择着菜又笑出来,看着林凤英说:“你还要不要了?你才生了两个,你当时对我说你要生七八个呢。” 林凤英搡了搡阿丽,嗔怪道:“那不是说着玩呢吧,你看你。” “我可不管,我当真了,你得抓紧时间再生啊。”阿丽开玩笑道。 这下轮到林凤英羞红脸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很久。 说来也巧,当时我在医院里见到的一家三口,林丽竟是林凤英的童年好友,赵平是杜军的战友,只不过后来林丽随父母搬到了南湾市,赵平退伍回家做起了会计。这次来南湾市是杜军邀请他们一家过来的,听说往年也是这样,每到小年赵平一家都要来南湾市,一来是好友相聚,二来呢也是准备些年货。 而在医院里我救下的白胖小子也长大了,他的妈妈给他取名叫杜浩然,也是希望他能像他父亲一样一身正气,勇敢善良。原来我离开他们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的事。 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赵平一家就要回去了。早上林凤英给安安和小彦穿戴好,吃过饭便同杜军一家告别,带着东西回去了。 在回家的车上,安安靠在母亲怀里,问道:“妈妈,然然有姐姐吗?” “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啊?”林凤英问道。 “我今天早上见到然然的姐姐了,她好漂亮的,就睡在我旁边。”安安说。 林凤英一惊,她摸摸安安的额头,凉凉的,那这孩子不会做梦了吧! “安安一定是做梦了。”在一旁的赵平说。 “妈,我也做梦了,我梦见美猴王了,他还教我飞呢。”小彦也加入了。 听见小彦说的稀奇古怪的梦,赵平和林凤英都笑了起来。安安依偎着林凤英,到现在她也搞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的了。 过完春节呢,往日里的严寒也都消失殆尽了,天也慢慢晴朗起来,地里的草芽也都冒出来了,连空气都带着春天的消息过来了。 这些日子里我很少见到赵平,他只说自己手上的事太多了,每天早出晚归的,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见一面也是极难得的。 过完年后的两个月里小彦的个子又高了,原来墙上画的线只到后脑勺了。安安的新同桌竟然换成了卫康,不过这次他也没有欺负安安了,两个人坐同桌后,他的话是真的多。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两个孩子上着课,我和端端坐在外面的小花坛边聊着天,就像当初在神界一样,她负责给我讲神的故事,而我就负责听。有时候呢,清澜会偶尔来找端端,看看她最近怎么样,要是林域也在他会不会偶尔来看看我呢? 当然有时候呢,我也会遇见曾谢桥,她说她准备找个地方定居了,就像以前一样,开个小店,住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换个地方。她还说,片片马上就能修成人形了。 再后来呢,赵平终于在白天待在家里了,但是呢,他们就要搬走了。 第四十二章 离开 与端端给我讲的那个孩子不一样的是,我们搬家到了南湾市。 很长时间没见的赵平近来日子也在家待了一周时间,他从粮站回来就直接去了两个孩子的学校,办了退学。 从南湾市回来的那天晚上,赵平就下定决心离开这个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那晚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坐到很晚,他不止一次地看着墙上的两张相片,那是他的父母。这件事他没和任何人商量,连林凤英也不知道。 那晚他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喃喃自语,像是和谁在商量,却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人。他说他很珍惜自己的这个家,他没有感受过一个完整的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自从自己的孩子出生之后,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所追求的那种生活。每天回到家里有人温饭,有人和他聊天,还有人会抱住他叫他爸爸,他甚至有段时间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当他真正踏进家里的那一刻,温暖又明亮的灯光亮着,笑靥明媚的林凤英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切都和梦里一样,他又怎会让这梦里的生活溜走呢。所以当时林凤英的父母来要钱的时候,他觉得只要给了钱就没事,可谁知他们更要变本加厉,甚至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这忍无可忍。所以那天起,他便要决心离开这里,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离开前一周,他跟林凤英坦白了,其实他从很久以前就准备了,为此他没日没夜的加班。那天是安安和小彦最后一天在陈里镇小学上课,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第二天就会搬走了。 林凤英在屋子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赵平从外面走进来,递给她一个布包,说:“我还害怕你不同意呢。” 林凤英看起来是忧心忡忡的,回道:“我没有,只是这一走就意味着断了所有联系,我就是害怕······” “什么都不要怕,出了事我来处理。”赵平打断她的话,说完之后又沉默良久,道:“就只是苦了你,以后那些流言蜚语,你毕竟是做女儿的。” 林凤英收拾东西的手慢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将衣物装起来。对于她来说,尽管有父母家庭,可一切都不那么好,她早就想断了自己的一切,从她违抗父母的意志,一心嫁给赵平开始,她早就做好了断掉一切的准备。只是现在,当这一切来到她面前,那么猝不及防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点接受有限。 沉默了好大一会,林凤英开口道:“孩子的学校找好了吗?” 赵平嗯了一声,说:“和然然一个学校。” 林凤英继续道:“也好,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有个认识的人也好。”说完她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 “怎么了,笑什么?”赵平好奇问道。 “安安一岁多大的时候,丽丽就说要是她生了个儿子,咱两家就定个娃娃亲,转眼孩子都八九岁了。”林凤英说。 “哈哈,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昨天还在和你幽会呢,今天孩子可就俩了。”赵平感叹道。 “可不是,一天一天的,不敢数,一眨眼孩子就长大了,咱们就老了。”林凤英说。 “说这个干嘛,咱俩还有年头活呢。还有啊,不定娃娃亲,我姑娘得自己找个对她好的。”赵平说起自己女儿突然严肃。 “哎吆,我俩就是开个玩笑,将来啊就随安安去,她自己选。”林凤英说道。 赵平想了一会,又反对道:“不行,咱还是得管,万一被骗了呢,到时候我肯定得气死,还是得先过咱俩这关。” 林凤英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关于安安以后的事。 我很赞成赵平说的话,到时候也得过了我这关。 离开的那天早上,安安和小彦难得去街上吃了顿早餐,这对他俩来说是很难得的。 一家人吃完饭就坐上车往南湾市去了,看着陈里镇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街坊邻居,赵平心里隐隐不舍。陈里镇外的那条浅浅的小河还在哗哗流着,河岸上几个小孩子追玩打闹。 也是这样的好天气,那时他不过像安安这么大,还正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河里摸鱼呢,转眼间可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此去再回已不知何年何月。 我在学校里找到了端端,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花园里等着我,不过今日我来的晚了些。 我拍了拍端端,她好像要知道我马上要走了,递给我一包咸麻花,说:“这是卫康的妈妈做的,我给你带了点。” “端端,我要走了。”我拿出一根麻花慢慢吃着。 “我知道啦,今天我送康康到班里的时候,就没见到安安,往常她都是去最早的。”端端说。 “那我们就不能每天见面了。”我说。 端端正视着我,说:“你我想见面不就说见就见了,当初在巫山你一走就是好几年,这会你跟我这说想见不能见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想抒个情而已嘛。 出了车站后,林丽夫妻俩就站在站外等着,接过行李后就直奔新家。新家离林丽家很近,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中间相隔的那条街就有我最爱吃的蜜三刀店,离小学也只有一个路口的距离。 赵平的新家很大,比之前的那个家大得多,连厨房都比之前的大了一倍。房间也通透明亮,安安的屋子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柜。一切都是这么新,这么不一样。 离开陈里镇后的一个月,每日里然然都要在路口等安安和小彦,三个人一起去学校,光学校门口的几个小卖部门槛都快被三个人踩烂了;赵平和林凤英也找到了工作,我也偶尔在青明早晨的街上偶遇宴衡,甚至还会约着一起吃饭;我还时不时的买点好吃的给安安送过去,也会邀请安安过来和我一起。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即将过中秋了,这个季节正是南海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也正是月亮最圆最大最亮的时候,所谓鲛人明月海上升,珠露吐哺秋色盈,是时候去取得南海明月珠了。 短短十来年间我便取得两个至宝仙药,看来不需要五十年我就可以知道我想要知道的秘密了,看来一切都快要揭开了。 自当神以来,我便一直以为我曾经只当过人,便只有短短一世而已,可经历了这么多,有些记忆仿佛也是我自己的,只不过被尘封很久,比人世一生更要久,我也曾问过端端,她说便是做了神就一定会想起以前种种。而我如今,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这并非是我自身原因,想来是有外力干扰,只要弄清这一切,就什么都明了了。 第四十三章 南海 赶在中秋佳节前我飞往了南海,月夜的光明晃晃的的照在大地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正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只是匆匆一掠,我便被这灯火阑珊所迷住,这一切可是我所向往的啊? 我以为成了神就会修复以往我所有的伤痛了,但现实却是我更加向往这样的生活了,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往事一幕幕又会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一次次深深刻刻的刺痛着我。可我又无法忍住不看,再痛我也想看看这人世间情义所在,我所没有的我真切的想让我所守护的孩子拥有,那是我唯一能弥补我自己的了。 不知什么时候聂扬站在我身旁了,他像以往那样一身黑色的袍子,在满月的照耀下身形愈发清冷,模样也那样好看。他双目含情,微微一笑,也就是这月色下才会有的夺目光彩一一映在他的眼眸中。 “好久不见。”我先张口道。 他笑笑,向我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抚着我的发,我丝毫不反感他这样做。 “阿生,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温柔极了。 “你来此地作何?”我问道,毕竟是魔尊,总归是带着些不好。 他挑了挑眉,说:“我和你一起去南海。” 他是有什么目的吗?我开始警惕起来。 “你要做什么?”我问道。 他摇摇头,眉目张扬恣意,回道:“南海很危险,我和你一起。”我思索了一会,点头答应。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毕竟一个神和一个魔一起就是不应该的,可现在我俩甚至一道去南海,若被其他神知道,又要说我些什么了吧。 很快我们就来到南海,宽广无边的海面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偶尔还有海鸟飞过,沙滩上还有奋力往岸上爬的海龟,一树树海岸桐围着沙滩形成茂密的海岸林,林下是一丛丛的银毛树和水芫花,海浪时不时拍上沙滩,带着海里的母贝、海星还有一些各色各样的贝壳留在沙滩上,远处的林子里偶尔飞出来几只鲣鸟,翱翔天空。 静谧的南海群岛仿佛一颗明珠独自绚烂在这片汪洋幽蓝的大海上,海包围着这一连串的岛屿,人人都想揭开它神秘的面纱,谁都想知道这里难以置信的美是何种哑然。而在这片难以看透的岛上,一轮明月皎印在天空,上方是深蓝的夜空,下面是黑蓝的海水,交相辉映各自璀璨。 “这里很美,不是吗?”许久未开口的聂扬说道。 我看着他,一整个夜空的星河都在他的眸子里,恍惚间我便迷了眼。 他见我没有回他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样的夜和这样的他,我全见过。 “你还有多少秘密我不知道?”我问他。 他对着我浅浅笑了笑,说:“你总会知道的。” 我绝对会知道的,只要我找齐四样仙药,我总会知道的。 南海明月珠并不常见,距离上一次听说明月珠还是千年以前,那时的南海灵气盎然,鲛人聚集在这里,每于满月的晚上便是一片盛景,美妙的歌声回荡在海面上,一个个人面娇俏,身形流畅,鱼尾翻弄着水花,深蓝的头发披在身后,碧蓝色的眼眸勾人心魂,月升鲛人泣泪,泪成珠。 这还是我在与宴衡分享着灌汤包的时候从他口中听说的,也是我想方设法从他那得知的。我想了很久,猜想这明月珠应该是鲛人泪所形成的珠子,只要遇着个鲛人拿到她的眼泪就行了。 再看着这片岛屿,并没有一个鲛人的影子,难道今晚的月夜不足够吸引鲛人来吗? 月又升,正当夜空,此刻海面上起了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海面,聂扬拉了拉我,对我做着噤声的动作。 片刻间,仿佛若有人影出现在海面上,四面八方传来美妙的歌声,声音悦耳动听,直击心灵。渐渐地,雾又慢慢散去,不时有鸟儿飞过夜空,偶有鱼儿跳跃海面,三三两两的鲛人结伴游在海上,还有围在礁石上的几个鲛人亮展歌喉,犹如小女儿的娇笑声铃铃传来。 只有一个鲛人坐在远处的礁石上,靠着身后的石块静静地望着明月,面上的忧郁一眼就能看见,眨眼间一滴泪落下来,还未落下面颊就变成了一颗通体洁白,闪闪发光的玉珠,静静跌落进海里。 我看着那颗珠子,任由它消失在海里,若不是聂扬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可能已经跳进海里了。 又过了一会,很多颗珠子落在海里,我着实忍不了了,低声质问他为何不让我去要一颗珠子,他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等了很久,他拉着我往前走过去,我们的出现让很多鲛人感到吃惊,他们纷纷躲进海里,不一会又露出头来。 他径直带着我向那个独自望月流泪的鲛人走去,很熟络的招呼了一番。 我这个时候才细细看见她的脸,一层阴郁下是一张冷白的脸,细细浅蓝的眉毛和生来就有的鲛人的孤避感,蓝色的眼眸空灵无欲无望,她着实与其他的鲛人不同,银白色的发垂落在海里,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光。 秦明月,她的名字。 “常掩泣面盼君还,一轮明月望人间。”她慢悠悠张口道,声音嘶哑干裂,完全不与鲛人铃铃细语相同。 “明月,这是枇杷续玉露,我给你加了些蜂蜜,喝了吧。”他从怀里拿出白玉瓶递给她。 她道一声谢谢之后便扬起头一饮而尽,顺着眼角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我还是没能拿到这最后一颗珠子。 聂扬拽了拽我的手,从来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放开过我的手。他向秦明月介绍着我,说道:“这是阿生。” 她对我微笑,开口说道:“这些年我很少见到神了,今日难得有幸见到你。”她的声音恢复了,甜甜的嗓音。 “我也十分有幸能见到你,还有这么多的鲛人。”我环顾四周,海面上露出许许多多小脑袋。 她回道:“以前我的族类更多,更热闹,现在就只剩下这些了。”她有点愧疚,惋惜着。 “那不是你的错。”聂扬开口道。 她又望向那轮明月,仿佛要看淡一些东西。 “你来是为了明月珠吧?”她淡淡开口。 “嗯。”聂扬回。 “来吧。”她一跃跳进海里,流线型的鱼尾摆动着往深海游去,银白色的长发在海里更加飘逸。 我俩紧紧跟随着,聂扬握着我的手往深海里游去,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鲛人。 第四十四章 明月珠 越往下潜越黑,海水团团围着我们,虽说是神,可是当黑压压的海水挤压过来时我仍旧是感觉喘不过来气。我努力憋着气,很快就体力不支,失了控制,身子直直往下沉。 我头晕不下,聂扬见我状态不好就将我横抱起来,向我体内输送气。 身后飞快游来一个小鲛人,递给了聂扬一颗水运珠,他将珠子送进我的嘴里,很快我就呼吸畅通过来。 聂扬见我转醒,又抱紧我,嘴角淡淡的一抹笑。我欲从他怀里下来,可他却紧紧拥住我,直教我动弹不得。 又是一段黑漆漆的水域,前面被一眼望不到边的珊瑚丛严严挡住。秦明月在珊瑚丛前停下来,从口中吐出一颗玉润珠圆蓝珠子,升到珊瑚丛上,蓝色幽光普照在珊瑚丛上。只一会珊瑚丛便开了一条路,只一人窄行的小路。 我轻轻拽了拽他的领口,低声叫他放我下来,可他不应,仍旧是抱着我往前走去。 秦明月游向前,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明堂堂亮着一片海域。那里白石铺地,洁白无瑕,四周珊瑚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奇光,就在那众珊瑚丛中间,一个由白石搭起来的台子上放着一只大大的白贝壳。秦明月上前去,打开这只白贝壳,一颗月光珠闪出绝异色彩,那是月色才有的光彩。 只一瞬间,明月珠和月光相互照应,一束月光直直穿过黑黑的海水,照在明月珠上。 “这就是明月珠。”秦明月看着那光彩四溢的明月珠说道。 明月珠与鲛人珠不一样,但是唯有鲛人珠才能化成明月珠。每一条鲛人在亡去无妄海时,体内的鲛人珠就会化成一颗洁白的珠子,时间长了之后这珠子吸收月光,蕴含着月光的精华,再加上鲛人珠原本的能量,两者相得益彰,力量更甚。而最终形成明月珠的却寥寥无几。 “果然不同寻常。”聂扬仍旧是抱着我说。 “一颗明月珠上天下地无所不能,这是我早就给你准备好的。”秦明月看着聂扬说道。 我再一次拉了拉他的衣领,想让他放我下来,可他轻轻摇摇头,抱着我走上前去。 秦明月看见我俩,低头笑了笑,说:“拿去吧,这是我们说好的。” 聂扬才将我放下来,触到白石地面的那一刻我却站立不住,双腿没有知觉,只能死死抓住聂扬的胳膊。他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伸出去拿过明月珠,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把明月珠塞进了我口中。 蓝色珠子一入口便像水珠一样化在口里,瞬间便流遍全身,慢慢地我才感受到腿上的力量在恢复。 “好了,再休憩一会我们就走,此地不宜久留。”秦明月正色道。 聂扬点点头,扶着我坐在一旁的地上,而我只感觉一股气流在体内乱窜。而我体内的另一股气追着这股气息也在乱窜。 聂扬安顿好我后便向秦明月走过去,从怀里拿出了一包东西递给了她,她笑着接过去,甜甜的声音响起:“多谢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悔了。” 聂扬点点头,说:“现在醒悟也还来得及。” 秦明月低头笑了笑,说:“我很早就想通了,但是看见他跪下来求我的时候我还是心不忍。” “那你还是不明白。”聂扬说道。 秦明月不再说话,看着手里的东西,轻轻打开,一块通体幽蓝的珠子静静放在里面,她拿出那块珠子放在嘴里,放进去的一瞬间她的银发瞬间变成深蓝发色,眼眉也变得清亮不少。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何必孤注一掷呢?”聂扬说道。 秦明月释然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望向我这边,说:“那你呢,强扭的瓜不甜。” 聂扬也转过头,对着我挑眉道:“不扭怎么知道不甜呢?” 我好奇地望着他俩,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你是铁了心啊?嗯?”秦明月道。 聂扬重重点了点头,说:“从一开始她就是我的。”他看向我的眼神深邃不见底,却炙热无比。 他俩在一旁聊着,而我坐着恢复着体力,此时一只小鲛人向我游过来,她肉肉的,还没长开,小脸可爱极了。 “姐姐,你好点了吗?”小鲛人说。 我挤出一抹笑,回道:“好多了。” “姐姐,你是病了吗,所以聂哥哥带着你来找明月珠?”她扬着小脸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没病。”这分明就是聂扬要我来替他找明月珠,可能是给他治病的吧。 “你没有病,聂哥哥也没有病,那是谁呢?”小鲛人说。 我疑惑了,问道:“聂哥哥以前就来过吗?” 她点点头,说:“以前聂哥哥也来过,我听他对姐姐说是要救聂哥哥他的妻子。” 我愣住,原来他要我找这些药材全是为了他的妻子! 我又继续问道:“那明月珠还有吗?” “明月珠本来就少,这已经是最后一颗了。”小鲛人说。 什么?最后一颗!那他将明月珠塞进我的嘴里,我不是再也难找明月珠了吗!我试图将化在口中的明月珠变回来,可是却无济于事。 小鲛人又同我说了些话,时间一点点过去,聂扬坐回我身边,我只觉体力恢复不少,体内也消停了下来。 我轻轻对着聂扬说:“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聂扬扶起我,对着秦明月说:“走吧。” 秦明月带着一群鲛人往外游出去,我俩跟在身后慢慢走着。 还未走出窄路,只见前面模模糊糊的一团黑影压将过来,此物来势凶猛,速度极快。 “不好,它来了。”秦明月镇定道。 一群鲛人慌乱起来,看着那团黑影便惊慌失措,那个站在秦明月身后同我谈话的小鲛人说:“姐姐,怎么办,它又来了。” “没事,我来处理。”她站在鲛人群前,死死盯住那团黑影。 我看了看身旁的聂扬,他也望着那黑影目不转睛,我低低地叫了叫他,说道:“那是什么?” 他把我往身边拉了拉,说:“黑蛟。” 黑蛟? 那黑蛟来势汹汹,掀翻了一大片的珊瑚丛,秦明月上前欲拦住黑蛟却被他禁锢在珊瑚丛里死死困住,那黑蛟目光狠辣,直冲我来。 第四十五章 恩怨结 我直勾勾地看着那黑蛟煞气深重,吐着黑长的芯子朝我扑来,原本就软的双腿被这股怨气惊住,直想往地上栽。若不是聂扬稳稳扶住我,恐怕我这会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黑蛟离我越来越近,阴狠的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气,吹得我生疼。 聂扬眉头微皱,轻轻一扬手便出现一道结界,我俩站在结界里。而那黑蛟不管不顾横冲直撞过来,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四周珊瑚破碎倾倒,连黑蛟身后被困住的鲛人们也被这巨浪震得跌倒在地。 一下两下,黑蛟不要命般地撞击着结界,黝黑狠毒的眼眸渐渐变红,凝结着一层红色眼膜,似要滴下血泪。它发出仇恨地吼声,绝望地叫着。 被黑蛟死死困住的秦明月嘶哑着喉咙叫喊着:“云凡不要,不要啊,云凡!” 他早已杀红了眼,根本听不见。我慌了神,眼前的蛟龙豁出性命也要把这结界撞破。我担心的看了看聂扬,他却丝毫不畏惧,眼神冷冷的看着那团黑影。 聂扬将我拉到他身后,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集中于双手,猛地往前一挥,那蛟龙便被甩出老远。 “云凡!”秦明月担心的注视着它飞出去。 不消一会儿,它又恢复过来,速度更快,气势更狠。 聂扬临危不惧,双手间现出一把漆黑如深渊寒冰似的长剑,剑身黑亮,映着聂扬肃杀的眼眸。只是一眨眼功夫,剑已经向着那黑蛟刺去,一剑光影瞬间没入黑蛟体内,又从蛟龙体内冲破回旋而来。蛟龙嘶吼一声,蛟身四处乱滚着,流下黑色液体来,便瘫倒在一边。 秦明月见到黑蛟如此痛苦,也满目哀伤地看着他。 “黑蛟,你可知罪?”聂扬提高了音量,冰冷的嗓音愠道。 那黑蛟缠弄着身体,流下一滴血泪来,大吼道:“我有何罪?” “你等妖物也胆敢亵渎神灵。”他愠气渐显,却威严自怒。 黑蛟苦笑起来,说:“神灵?我何曾没见过神灵!一群自私、虚伪、无可救药的神,根本不配当神。”他说的撕心裂肺。 “你若再敢亵渎神灵,我定要灭了你。”聂扬的话说的十分有力,根本不容其他人辩驳。 黑蛟艰难地直起躯干,化作人类的模样,也是一身黑,但长长的黑发下却是苍白无力的脸,单薄的身子已经直不起来,只能弯着腰杆,充血的眼里满是无奈和痛恨。 他慢慢开口道:“婵儿,我的婵儿只为我留下这一个念想,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婵儿?为什么?”说到最后,他失魂落魄的吼起来。 听到他大叫起来,我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我好难过啊。 “云凡,姐姐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走出来呢?”一边哭泣的秦明月对着他说道。 黑蛟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绝望地笑了笑:“婵儿没有死,婵儿会回来的。”他望向天空,黑暗的海水淹没了所有,根本见不到那一轮明月,“她是月宫的仙子,她怎么会死呢?” “你执念太重,黑暗已经侵蚀你太久了。”聂扬说着。 黑蛟双眼无神,死死盯着聂扬,语调不高但我却听得一清二楚:“当初你为了她,不也是死海重生吗?你不应该比我了解这种痛苦吗?”我越来越觉得难过,一阵郁结在心。 聂扬的背影在我眼前矗立,异样的熟悉弥漫过来,我是见过他的吧。心里和记忆最深处在蠢蠢欲动,闪过一幕鲜红的景象,那是漫天火光,尘埃散落天空,暗红色的天空忽明忽暗,光线阻挡下也是这样的背影,一模一样,消失在无尽大火中,决绝毅然。 犹如今日,挺拔高昂的身影也是如此。再往下想去,尘封已久的记忆防护般的弹回来,一切又归于寂静。 “我们不一样。”聂扬静静地说。 黑蛟吐了一口黑血,满不在乎,说:“有什么不一样,你堕魔不也是因为她吗?”黑蛟冷冷看向我。 聂扬挪了挪,挡在我身前,回道:“你该醒悟了。”说罢又将那柄黑剑展露出来,魔气张扬四溢。 “聂扬,不要。”我叫住了他。他侧身看着我,周身的魔气少了些。 一旁扔被困的秦明月见他魔气渐熄,对黑蛟道:“云凡,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答应过姐姐要好好活着的,你这样对得起姐姐吗?” 她的声音几乎哽咽,而我亦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生疼生疼。聂扬扶起我,紧紧握着我的手,心里的那股异样被压制下去。 黑蛟没有说话,他已经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禁锢鲛人的力量也被释放,秦明月游到黑蛟身边,按压着他的伤口。 “你这又是何苦呢?”黑蛟一把打掉秦明月的手。 “你为何要将婵儿的珠子给那个女人?她是你的姐姐啊!”黑蛟质问道。 秦明月严肃道:“姐姐说的话你可曾真的清楚?我鲛人一族蒙受大难,若不是他相救,你又怎能见到我姐姐,又怎能相恋于她?你一心说着爱我姐姐,可在我眼里你这根本不是爱!”她一连串的话反问起黑蛟。 “我难道错了吗?”黑蛟怀疑自己。 秦明月冷哼一声,继续说:“姐姐一心为了我们鲛人族,她是我们最好的领袖。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么温柔,就你认为她冷血不近人情,你可知她因为你的一句话哭了多少天吗?你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也不配喜欢上她。”她的话像一根刺刺着我的心。 黑蛟不再言语,猛地又吐出一口黑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眼泪划过嘴角,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好想再见到她。” 他径直走过来,聂扬站在我身前,两个人面对着面,黑蛟先开口:“我总会拿回婵儿的珠子。” “你试试。”聂扬道。 说罢那黑蛟就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这无边黑水里。 这件事远远没有完结,黑蛟还会再找到我的。他永远不会放下那个人,我不知恩怨如何,但这个结已经有了,我便难以解决。 我也终于知道聂扬为什么要跟来了,若我一个早就可能被他压制了。 黑蛟走后,秦明月游过来,她再三道了歉,其实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小鲛人紧紧抱着秦明月的鱼尾,泪眼婆娑。我忍不住走上前,抱着小鲛人,脸摩擦着她的小脸。秦明月也过来抱住我,她在我耳边轻轻叫着“姐姐”,我的体内像是有另一个人,她的感情比我要强烈,互相拥抱住的那一刻我的整颗心都静下来了。那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感觉全都涌上来,暖暖的,舒心的,安稳无比的,心里冒出来的只有两个字,家人。这就是她的家人吧。 第四十六章 骗中局 从南海水域里出来,明月东沉,夜幕上星星仍亮着。秦明月送我到岛上,一条蓝星般的鱼尾从中间劈开,化作两条人腿,一身蓝色衣衫。深蓝发色逐渐变黑,眉毛也变为黑色,与常人无异。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她说。 聂扬道了声多谢,我看着她满是不舍,她也不过是刚刚长大的小姑娘,我就让她一个人撑起一族,我真的不忍心。 “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她又从我体内跑出来,千言万语就这一句话,万般不舍又能奈何。 “这些年你不好过吧”,我抚摸着秦明月的发鬓,“真的很对不起你。”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秦明月一把握住我的手,已经泛滥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滴落在地上,化作一颗颗洁白透亮的珠子。 她万分哽咽道:“姐,我真的好想你啊。”那个灵魂仿佛要从我的身体里出来,悲伤和思念将我团团围住,我真的好痛苦,真的好难过。 聂扬见我止不住的流泪,微微皱起眉头走到我身边,轻轻拉起我的手,暖意从他宽大的手掌心里传遍我全身,我才渐渐缓过来。 他嗓音极其温柔,望着我的眼眸,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秦明月放开我,仍是满脸泪痕,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远处的船只也慢慢入眼,微风吹过来,轻轻撩拨着她的发。我擦干她的眼泪,步步回头,终于走到看她不见。 聂扬走在我身前,黑色的衣摆在微风的吹拂下往后摆着,空气中也传来熟悉清香的气味。 “你为什么要把明月珠用在我身上呢?”我问他。 他继续往前走着,漫不经心地说:“你很需要啊。” 说的确实是这样,进入深海里的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时间长了真的说不定会发生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聂扬说道。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问的嗯了一声。 他继续道:“你不仅仅需要能在海底呼吸,还有更重要的,你的神体并不完美。” 我怀疑的看了看自己,成神之后我从未好好正视自己,我以为我做了神之后就可以一切都不用怕了,神就是这样。 “神也需要完善吗?”我问他。他头也没回,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以前认识吗?”我有点好奇,蓬莱一去我以为自己只有人间一世,可种种事情的发生让我对自己开始怀疑,也许我身上还有更多秘密。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继续往前走着。 “我没办法再集齐四味仙药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无法兑现了。”我失望道。 他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转过来,说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的头轰得一声变得乱糟糟,他的话什么意思?一直以来我都是在任他摆布吗?他这样对我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是神吗? 我站立不住,双腿很快就软下来,如果他要现在对付我,我可真是毫无抵抗力。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愈加严肃,说:“没有为什么,你就是摆脱不了我。” 我一把推开他,用尽全身力气逼着气血逆涌,想要把散布在我体内的明月珠重新聚拢起来,我不要受他控制! 我的神体越来越透明,翻江倒海的气在我身体里涌来涌去,我整个人就像紧绷住的绳子,只需要再一用力就会马上崩断。 聂扬神色慌张起来,叫道:“你逼不出来它的,明月珠早已经和你融为一体了,你放手吧。” 我不!恩怨两清,生死相背,我绝不会受制于魔! 聂扬不再说话,双手禁锢着我,体内又一股气跑出来,这股气猛烈刚纯,死死压住我的另外两股气,一时间我便全身虚软,倒在他的怀里。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又不会害你。”聂扬扶着我,轻声在我耳边说。 我虚耗了太多力气,声音极低地说着:“林域说的没错,魔惯会迷惑人,也会欺骗神呢。” 他的脸色陡然转变,望着我那空洞无神的眼,说:“我没有骗过你。” 我笑起来,从一开始在巫山对赌就是你聂扬在一步步给我下套,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多么想搞清楚前世的事,一步一步引我至此。我深知自己无力反抗,便也看开不管其他,事已至此,我倒要看看他的目的是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他。 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想到他和秦明月的对话,想到端端同我讲的聂扬的故事,我总感觉有一场大阴谋在等着我。 “是为了你的妻子吗?”我问道。 他突然愣住,双眼放光,惊讶地看向我。 “我说对了,是吗?你要我帮你找的四味药都是为了你的妻子吧?”我冷笑道。 他抿着嘴,眼里竟有些期待,说道:“你可终于猜到了。” “明月珠没了,可我还在,我就是一味药引,对吗?”我终于把我的猜想说了出来。 “你确实一味药引,一味对我而言与众不同也缺一不可的药引。”他说。 我笑起来,眼角却流下泪水,原来一直都是我想多了,原来这一切果真是他的套路。 “那如果我堕魔呢?”我努力控制住泪水,冷笑着问他。 他猛然愣住,慌了起来,那样的惊恐我还真是没有见过呢。 “成了魔之后,就算我还是药引也对你没有用了吧。到时候你我最好不要再有瓜葛了。”我笑着说道。 他面色陡变冷峻,漠然的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不允许你堕魔,绝不!” “哈哈哈,你拦不住我的,我会让你一切都成为泡影。”我失控道。 我最恨欺骗,人生一世我生活的处处都是陷阱,我过够了这样的生活,我不会允许自己再受欺骗,更何况还是一个魔。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吧?”我问道,“从一开始我就是很好的容器不是吗?你一步步让我走进你的陷阱,让我以为我做错了,让我亲眼目睹素梅的死亡,让我心生万般愧疚,还有你我的赌局通通都是骗局罢了,你早就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了不是吗?我还真的以为你跟其他魔不一样呢,我可真是愚蠢啊。” 他身子有些发抖,冰冷的眼眸下失落尽显,不再过多言语,瞬间消失在我眼前。 第四十七章 浮生世 很久很久我都不能缓过来,日头高升,仿佛很久都没有感受到太阳的温暖了。灼热的光线照射在皮肤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这样的好天气里我不禁想到这些年我所经历的。 从能记起的回忆开始,人生一世,我所认识的人都在我眼前划过,直到我没了生命体态变成一个灵体,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游荡,混混沌沌皆不清晰,再后来的记忆就是直接飞升成神,可是我经历了什么才大彻大悟?我好像一直都不清楚。 我试图激起自己对往事的回忆,可是就像有一把锁,把我的记忆盒牢牢锁住。每一次我要触到这把锁就被狠狠弹开,还有身体里那股刚强的气,那分明不属于我,它就绕在深层记忆里,不可触碰,不可分散。 我不愿想太多,就静静坐在海边的岩石上望着远处,该来的总会来。整个一片南海就像一颗深蓝色的宝石,一座座小岛屿像散落的珍珠,这一切都太美,一切都让人流连忘返。偶有几只海鸟飞过来盘旋在上空鸣叫,远处海面上的几只大型渔船慢慢驶来,依稀还能看见船上人影,就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那么美好。 “每个人的一生都不一样,有的绚烂,有的平庸,有的脏污,有的难忘,很多很多,可每一种我们都体会不到,那种真真切切的痛苦难过,欣喜悲伤,七情六欲一样不占,可自从我遇见她,我开始会期待,开心,难过,嫉妒,悲伤甚至于绝望,我开始有人一样的感觉了,那个时候我才是真的我自己。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她。”这是很远的记忆了,我的大哥在他临走的前一晚看着满天星辰喃喃自语,我却记忆如此之深,如此之久,而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就像我说的那样,神并不是万能之主,做不了的事很多,因为无法做主人的一生便显得冷漠难近。而这世间也不是只有人类,那些在他们看来虚无、构造的世界也在用另一种方式生存下去。 山川海间,极度静寂之下才显神圣压迫。 一如倾注,时光回转,那时候的我还是人身,货真价实的人。 我自小便不爱说话,因为话多总要被打,小小年纪身上就满身伤痕,从来都是只做不说,所以那段时间我的名字就是小哑巴。 短短四年,我就又被转手到另一户人家,没三个月就因为年纪太小,太瘦弱便辗转来到南阳城王员外的家里。王员外是个大善人,对待下人也是很好的,那一年里可能是我最轻松的时候了吧。王员外的小儿子和我年岁差不多大,也会经常同我一起玩耍,可他身体并不是很好,说是随了王员外。 那一年我的名字就叫小囡,是管家婆婆起的。王员外的小儿子因为身体不好,十岁年纪看起来不过像六七岁,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没有朋友,就和一样没有朋友的玩了起来,我是不说话,他是话很多,从来都是我听他说。 可是好景不长,王员外病死了,自己的大儿子又是个败家子,只一年多的时间便家道中落,遣散下人的时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员外的小儿子,后来的几年间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下落。 再后来我本是随着管家婆婆去另一家做活的,可就在半路上我被贼人虏了去,这一去就又被转手卖掉了。 那时我已经十岁了,再有两三年就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了,那酒鬼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买了我,害他花了不少钱,少喝了很多酒,所以他一有不开心就在我身上发泄,我的眼睛也被他打得一只失了明。 后来他喝多了摔断了腿,再后来更是每天神志不清,我除了整日里洗衣做饭就是带着他的儿子在外面玩。雷雨七八月,村外的河里涨了水,我没留神那孩子便跌进了河里,还来不及叫人就已经被旋入了河底。一连串的打击下,那酒鬼打我已经不解恨,每日里说我是倒霉催的,又想将我卖掉。 就在去往青楼的路上,我遇见了那个男人,那个将我买了但没有让我做过任何事的男人。可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只知道那繁星似水的眼眸。他买下了我,给了我一些银两叫我回家找些活计养活自己,可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家在哪,我就只能紧紧跟着他,他去哪我去哪。 也是看我年纪小可怜吧,他不再逼我走,而是带我到了城郊的小木屋,那里景色很美,但就是没有人。在那里我住了很长时间,不用每天看人脸色做事,不用被骂被打,不用担心随时被卖,我短短的一生中只有那段时间最自由最快乐。他从不叫我小哑巴,也不叫我小囡,他说这不是名字,每个人都要有个好名字的。他还说人是被所有物种嫉妒的存在,所有生的希望都来自于人。 阿生,我的名字,他给我起的。他还告诉我说以后若有人问起我的名字就告诉他我叫阿生。我也曾经问过他的名字,可他却从未对我说过,只让我叫他大哥。 每年的五月五大哥都会给我带青樱花饼,有些涩涩的酸酸的,但是味道却很好,他说那不是能买到的,而这样的日子只有三年。 我永远记得那天,山坡上已经是绿草茵茵,百花盛开了,大哥带着我放风筝,那样的好天气正适合放风筝。整整一天我们都在外面,捉鱼、编花篮、采槐花、放风筝。晚上他送我回去,我问他明天还来吗,他说一定会来,可我等来的却是被卖进青楼。 我以为是那酒鬼又反悔了,我相信大哥知道我不见了定会来带我走的,我忍了好久。可后来我在青楼妈妈的谈话中才知道我是被大哥卖进来的,那一刻我不再有希望,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我恨透了他,恨不得杀了他! 又是一个三年,噩梦般的三年。从一开始滔天的恨意到想念,我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十六岁那年我被一个过路的商人相中买了去做了小妾,一开始他对我很好,我原以为可能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吧,可是当我怀胎六甲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的脸上再也没了笑意,而是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可怜我那已经成型的孩子,我还没有听见他哭呢就没了胎动。 也是那个时候我再也不是我了,我没有死,可我也不算活着。没了孩子之后我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我好像只记得一些美好的事情,可我快乐的日子就只有那么短,短到我只想再见见我的大哥。我不再恨他,他给过我快乐轻松的生活,给过我最好的名字,给过我温暖,我不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卖了我,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思之必然,我原本就瞎了一只眼,很快另一只眼也迷了。半个月的时间我也随着那孩子去了。 我这一生到死也没有再见过大哥,而这也成了我最大的遗憾。现在想想,浮生一世皆是梦,有些细节我也想不起来了,尽管这是我的一生。 如今我还叫着阿生,我还想着那个人,我还是有些难过的。我是不是跟大哥说的不一样,即使做了神也会有感情。 嘀~一声汽笛响起把我从记忆里拽出来,一艘大船慢慢靠近我所在的岛,甲板上的几个人往这里挥着手,我左右看了看没有人。 船又近了些,我站起来想走,却听见船上那人扯着嗓子大喊道:“姑娘,你需要帮助吗?” 我愣住,岛上除了我并无其他人,我看了看自己难道是在叫我? 第四十八章 化人身 船在岛边停了下来,上面站着几个渔民,其中一个大声对着我喊道:“要上船吗?” 我看着这岛上荒无人烟,只有我一个弱女子,只身留在这里会被怀疑的,就重重点了点头。 上了船之后,那男子将我安顿好,围过来一群人,其中一个问道:“看你的装束,你不是本地人吧?”我点了点头,被这么多人围住我还是头一回呢,着实有些不适应。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那岛上呢?”另一个人又问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什么理由也不能圆吧。我没有接他的话,眼神局促。 见我不说话,他们也不再问了,各自散去,另一个年长些的人摇了摇头,转身走后低声与身边的人谈论道:“十有八九是被扔到这岛上的,看她这么年轻可能是个哑巴。等到回程把她交给局里就行了。” 在船上一天一夜我才回到岸上,码头上人很多,我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心慌。我呆呆地看着码头上忙来忙去的人群,迷茫极了。 那年长男人走到我身边,说道:“这里是港城湛江,走吧我带你去警察局。” “多谢,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家。”我向他做了一偮。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他吃惊道。 我礼貌地笑了笑,说:“我实在有难言之隐,还望大叔见谅。” “你说话古里古怪的,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你好自为之,好好生活。”那大叔说道。 我点点头,向他辞别。 走到人少之处,我审视着自己的身体,确实是人身,可我在海底还是神体呢,怎么会上了岛就变成人身呢,难道是明月珠的原因吗? 我闭上眼睛,重聚着体内的明月珠能量,遍及全身的轻松畅快,自己的神力也在,除了身体变化成了人身,其他的都没有改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如今有了人身也不能飞回去,太引人注目了些。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都是一头乱糟糟的发,牛仔裤,就随即换了一身衣裳,上身是黑色的紧身衣,外套着一件皮衣,下身一条旧色牛仔裤,脚下蹬着一双小皮鞋。 “还挺好看啊。”在我身后冷不丁传出来声音,我连忙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只超大的耳环,微烫的棕色头发和一个酒红色的发带,身穿着红色的皮衣,笑颜如花,惊世容颜乍现。 “端端,你怎么来了?”眼前人正是端端。 她风情万种地向我走过来,鲜红的唇开口道:“我等你好久都没有等来你的麻油糕,想着你不是出什么事了吧,就循着你的踪迹找到了这里。” 她转了一个身,笑着问我:“好看吗?” “好看,真的很美。”我回。 “你也一样。”端端夸我。 她走上前来,挽着我的胳膊,说:“不用急着回去,我来的时候帮你看过了,家里都很好,已经来到这里了就一起去逛逛吧。”我这才发现她也化作了人身。 走过逼仄狭长的的街道,爬山虎顽强的往上爬着,周围的墙壁也早已被侵占。这条街不见太阳,阴冷阴冷的,有些神秘,还有些森森的霉味。有几户人家门口站着些人,用着当地特有的方言聊着天。 走出巷子口,巷口的牌坊下有一家卖油条的小贩,他家的队伍长长的,已经排到了巷尾。周围各种小摊,绿豆粽、甜水摊、菠萝蜜,数都数不过来。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和魔尊有联系。”端端在排队买绿豆粽,我低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她跟着队伍又往前走了走,说:“我知道。”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却只是望着那绿豆粽挪不开眼。等到她兴高采烈地从店家手里拿过那包绿豆粽,她拉着我坐到摊前的桌子旁,摊开那包香气四溢的绿豆粽,递给了我一块,说:“什么都不要想,先来尝尝。” 我接过来,还是热的,一口咬下去满口清香,绿豆独有的味道溢满口腔,一口的满足,我说道:“好吃嗳。”她一个劲的点头。 一番风卷残云之后,端端满足地擦了擦嘴,对着我说:“魔尊聂扬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嗯了一声。 “就是,他真的像其他神说的那样养灾阻道,命煞凶恶吗?”她一脸好奇。 我摇了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到底是还是不是呢?”她还有点着急了。 我开口解释道:“他没有那么凶恶,至少我见到的他一直都是君子样,不曾显露过恶相。” “这跟其他神说的不一样啊。”她自言自语道。 我倒是好奇了,问道:“其他神说他什么了?” “生杀无度,心狠手辣,妖惑人心,六道皆恐。”她说。 我轻笑,原来神也会传八卦的啊,还这么的离谱。倒也奇怪,人不曾知道魔就罢了,神怎么也能不知道聂扬呢,他曾经也是神啊。 我疑惑道:“聂扬曾经为神的时候,他们也不曾见过吗?” “自然不曾见过,神界的神除了清澜,扶越,林域还有一个杜徵外大家都没有见过他”,她细细回忆着,“因为他的神龄比其他人都要大,就拿我来说,我成神之后只听说过他,从来不曾见过他。听清澜说,他常常隐藏自己,在人间生活,也是变作人的模样,所以就算见到了也不会认识的。” 原来如此,一开始就不认识的神,自然臆测也会多。 “那又为何他们会认为聂扬成魔之后残暴无法无天呢?”我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了,那时他刚堕魔,魔气攻占了他的心性,整个世间为此动荡不平,而他又大开杀戒,集结了很多妖魔鬼怪残害世间生灵,无数仙神志士死在他的剑下,那一战可谓是天昏地暗,生灵涂炭,灵气一度断掉。魔占了整个战役的主动权,可不知为何他又突然收手,从此隐匿,难寻踪影,整个仙灵才躲过一劫。从那之后只要有人提起魔尊都会想起之前的事,他的恶名也就传出来了。”端端回忆着。 “你也经历过那场战役吗?”我问她。 她点头,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和悲伤在她的眼眸里表现出来,看来她对那场战争也难以忘怀。 “可他并不是那样的。”我说。 端端回过神来看着我,微微笑着,说:“谁也说不了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他带来的灾难我会永远记得。” “沉寂了这么多年他又一次出现定是又要有浩劫了,我们躲不过去的。”她淡淡说道。 难道真的如端端所说,我所看到的魔尊是他想让我看到的,其实的他是个残暴的魔是吗?可他根本不用骗我的,直接将我抓走我也反抗不了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那他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四十九章 重新来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里。 晚上万籁俱静的时候,我和端端才离开这里回到南湾市。路过正阳街的时候,我就看见宴衡往这里瞅着,我就和端端一起下去了。 宴衡手里牵着一条小狗,雪白雪白的毛,小眼滴溜溜地转。他看起来有些吃惊,说道:“你就这样过来的?”他指向我。 我点头,这个事一时半会确实也解释不了。我向他介绍着端端,但宴衡却满眼嫌弃着,爱答不理的样子。我又向端端介绍着宴衡,可她却一副不屑的样子。 “看你们的样子,是认识?”我问道。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互相哼了一声,各自别过脸去。 “看来是认识啊。”我自己打趣道。 宴衡扭过脸来看着我,问道:“这些时日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几个早上你都没来啊?” “我有点事这些天没有来。”我苍白的解释着。 “别跟他说了,我们走吧,安安都想你了。”我刚说完就被端端拽着要走,而宴衡也拉住我的衣袖,说:“我们两个人说话干你什么事。” 随后他俩就开始吵起来了,我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了,别吵了。”我推开两个人,崩溃的大叫道,他俩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我转过身子对宴衡说:“等有时间了我给你细细讲来,这会我得回去一趟了。”然后就拉着端端消失在了街道里。一路上我都没有停下来,好不容易到赵平家门口,我才松开端端。 “你俩怎么回事?”我问道。 端端仍旧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回道:“我不认识他。” “好了,别闹了,说吧。”我真的太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了。 端端无奈地说:“宴衡,他是和我一个时期的神,一开始我们关系还挺好的,后来我们一起来人间的时候,他说五仁月饼是最好吃的,而我认为那是最难吃的了,再后来我们就因为这个吵起来了,一吵就到现在了。” “奥,这样啊。”我真的哭笑不得。 “你别这么不当回事,这件事很严重的,连吃都吃不到一块去,那还能和他一起吗?”端端还严肃起来了。 我郑重的点头。 “算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你到底怎么回事?”她看着我的无法变回去的神体无奈道。 就在这样安静的晚上我给她说了南海之行,说我吞了一颗明月珠,可能这就是我变不回神体的原因吧。 “我可以隐身的。”我说。 端端叹了口气说道:“你总不能一直隐身吧。” 我说:“那我以后也可以像人一样在人间住下来,这样既可以保护他们,也能隐藏我自己。”我是这样打算的。 端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花钱买房子啊,你有钱吗?” “没有。”我回答的干脆利落。 我堂堂一个神,我需要这些铜臭来沾染我吗? “那你就直接住在房子里吗?这也太明显了,而且你也没有工作,会被怀疑的。”端端说。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呢。 “要不找宴衡,他毕竟在人间住了这么长时间了,总该有点积蓄吧。”我说。 端端啧了一声,说:“你去试试吧,我可不要再见到他了。” 我点点头,目送着端端离开,随即隐了身悄咪咪的走进了赵平家里。刚走进客厅就听见赵平的呼噜声了,我穿过卧室的门走进去,安安已经熟睡,枕边放着一本花仙子的小人书。 “出来吧。”我的声音极低。 安安床的另一侧传来一声猫叫,一只灰色毛皮的短毛猫跳上床。我招呼着它来我这边,它轻轻一跳就入了我的怀里,我轻抚着它柔顺漂亮的毛。 “看来你想通了。”我轻轻拽了拽它的耳朵,它又喵的叫了一声。 还是这一夜,我只身一人前往宴衡的家里,他不出所料的在家里待着,那只雪白的小狗不停地往我身上拱。宴衡在画画,色彩及其艳丽的风景画。 “这么快就来了。”他头也没回就知道是我。 我嗯了一声,他又说:“说吧,你的神体怎么了?” 我吞吞吐吐地又同他讲了一遍南海之旅,只不过没有讲我和魔尊一道去的。他仍旧是画着画,一抹重重地深蓝色出现在了画板上。 我有些难为情,但又不得不张口道:“我试了好多种方法都变不回神体,我想跟你借点钱买个房子住着,就像人一样。” 他这才放下画笔,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说:“多少钱?”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就赵平他们家旁边的那间房子吧,都没有人住。” 宴衡的神色更加严肃了半天才张口道:“你都不看的吗?那里的房子很贵的。”他略微有些心疼不舍。我还挺疑惑,不就是房子嘛,有多贵啊。 我继续说:“能借吗?” 他捂着心口,面色纠结,好半天才说:“那你记得还啊。” 我对着他笑了笑,说:“你放心,我绝对还。” 他慢慢走进卧室里,又是半晌他才出来,颤悠悠地将一个油皮纸袋递给我,我使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他的手里夺过来。 “一定记得还啊。”他目光迫切,恨不得我现在就还给他。 我使劲点点头,说:“好的!”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正式入住赵平家旁边的房子里了。宴衡的家具都很有个性,我很喜欢,就央求他也给我购入了差不多的样式的家具。身后的工人在往屋子里搬运着家具,我站在门口看着,太阳也直直照在我身上。 “你好。”我听见林凤英的声音了。 “你好。”这才是真真切切的对话,她能看见我了,我也终于能正常的和她说话了。 “你是新搬来的吧。”我仔细的看着林凤英,她的怀里抱着灰色的短毛猫,轻轻地喵喵叫着,我主动伸出手与她握手。 “我是。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我说。触碰到她手的那一刻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真实,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入住新家的第一天傍晚我就被邀请到了赵平家里做客,很多时候我也是坐在这个桌子的周围,听着他们愉快的谈话,而今天不一样,我是真实的一个人,我坐在真实的人群里,我和他们交谈着,一起吃饭,一起说笑,我不再是虚无。 从人开始,又重新做回人。 第五十章 魔暗生 为了祝贺我乔迁之喜,端端在我正式入住的第二天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她说已经很久没有祝贺过其他神了,这种感觉很久违。那天来的神可不止她一个,宴衡,清澜甚至连扶越也来了。 一个个皆是人的模样,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们以人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新家也终于有了些人气。今日是周末,我专门将安安和小彦也带进了我的新家,安安还抱着那只小灰猫。总之,一派其乐融融。 “阿生,这画真难看啊。”此刻端端站在沙发前看着墙上挂的一副色彩鲜明的山水画说。 我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道:“宴衡送我的。” “我听见了。”坐在角落里吃着绿豆糕的宴衡回道。 众人此刻都往这面墙上看过来,清澜皱起的眉头,扶越看过马上就移开的双眼,甚至于小彦都在挤眉弄眼,猫也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还行吧。”那副画上大面积的绿色,毫无规则毫无美感,但要是细细看来,能看的出来是座山;天是深蓝色的,没有过渡,没有晕色,就那么浓浓的一笔下来,上面还有些白点,宴衡非要说是白云;最下面是蓝黑色的水,很抽象,很不同。除了这些,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我也不想要的,可是宴衡非要我把他的画挂在我家最显眼的位置才能帮我买家具,所以我就答应了。 清澜揉了揉眼,一脸认真地对着我说:“他最近的画还算有进步。” “听听,还是清澜懂艺术。”宴衡满脸骄傲。 端端几乎不能听见宴衡说话,立马回道:“清澜你别为他说好话,几百年了,他的画哪里有进步了,还是一样的难看。” 我立马堵住端端的嘴,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孩子,幸好他俩在专心致志地吃着煮玉米。 宴衡哼了一声,说:“这叫抽象派,我好歹也去国外学习过呢。” 扶越和清澜听到这话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大哥哥,你去过外国?”小彦啃着玉米看着宴衡,天真的问。 宴衡不做声了,端端回道:“去过边境就敢说自己去过外国了?”后来端端同我讲,宴衡之前守护的孩子也是去了外国留学,学的是画画,也是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他也只是送那孩子到那个国家而已。 “那国外好玩吗?”小彦继续问。 “国外的人是不是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啊?”安安也加入了话题。 端端只是笑着,宴衡说:“阿生,叫他们别再问我了。”我撇撇嘴没说话。 入了夜之后,我将两个孩子送还了回去,家里就剩下我们了。扶越真的不爱说话,从来到现在都很少听他说话。 我坐到沙发上,脸上的高兴之情全然不在,有些伤心的说:“真的没有林域的踪迹吗?”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就连扶越向来平静的脸上也都有了些许的无可奈何。 今日这些神的到来并不是单单庆贺我搬了新家,而是南方有魔气升起。 “似乎是跟林域有关”,久久没说话的扶越开口,“林域是万般苦难加身最后一刻顿悟的,他生前之事也是和这一样的魔气,来势汹汹无法控制,世人因此死去大半,历时最长,那个时候人神对此都没有办法,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是在林域成神之际,洗清了一切罪恶的大雨突降,事情才慢慢好转过来。” “我听说过,那是最无力回天的灾难,其程度根本不亚于战争所带来的伤害,甚至更甚。”清澜说。 如果是战争,神还可以从中干预,像之前一直做得那样和魔与之抗争,神会阻拦这一切的。但是那不一样,一旦开始便很难终结,也没有谁能结束,神能做的就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束手无策。 “我们必须先找到这股魔气的根源,从源头来控制它,如若不然让它壮大了那便是不可估量,是数以万计的死亡。”扶越说。 我有些担心,神不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对于这样的事情就算神来了有什么用,我们还是不能做些什么。所以,趁其弱小将它压制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边的魔气还很弱,刚形成,切不能打草惊蛇,若惊了那股魔气便再难找到了。”清澜说。 宴衡坐在他的画下,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端端也感觉到事情的变化有些不好,气氛一度低至极点。 “那我们开始行动吧,事不宜迟”,我说,“有什么情况相互传音。” 扶越点点头,等到夜深送走了清澜端端,送走了宴衡,扶越才从怀里拿出一只簪子,碧绿的珠翠在灯下还是那么耀眼。我接过那支簪子,不用翻找,以前的回忆都在脑海之中。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问他。 扶越说:“你以为这真的是那个商人给你买的吗?” 我越发困惑了,我最后一段人生就是嫁给了那个商人做小妾,这支碧玉簪子就是他新婚之夜为我戴上的。 “你什么意思?”我问道。 他静静地,淡然道:“你不是一直很疑惑为什么那个人原本对你很好,但是却又突然间对你不好吗?你该清楚的,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刚嫁过去的时候,他对我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可后来的转变就像换了一个人,每日喝酒成瘾,便会发了疯的打我,现在想来确实不像是一个人。 “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我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你一直恨的那个人,你的大哥,他真的不是有意将你卖给青楼的,他也想保你一生平安快乐,可你知道人的一生是无法被随意篡改的,而你的一生也是这样。为了你他不惜逆天而行化作商人将你买下来,可你的命格一旦被篡改就会害死更多的人,他没办法只能顺应天命。我知道你很恨他,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他。” 我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样的悲痛又席卷而来,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他现在在哪里?”我哽咽着。 扶越看着我,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他也是神吗?”我问。 扶越点点头,说:“他是神,一直都是神。” 我死死攥住那碧玉簪子,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他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