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辞,入冬了。”沈鹤花白的胡须被一阵气息乱了。 倘若是在当朝文人眼里,这沉沉冬天是不尽的白,是景色,是美。可如今在沈鹤眼里,这是难言的疾苦。 “父亲。”沈清辞嘴边绕着白色雾气。 “今日司农与钦天监联合朝议,昨日见参商二星异动,我江国一带将进入史无前例的寒冷时年,恐是百姓收成堪忧。”沈鹤关上窗,走向书桌。 “陈国临近于我江国,如此来恐是必有一战。”沈清辞道。 “战或不战,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清辞,你已十九,是嫁娶的年纪了。”沈鹤的眼神才缓了缓,问起沈清辞来。 “清辞一心报国,无暇顾及这些儿女私情。”沈清辞低下头。 “但沈家如今只有你一个独子。”沈鹤与沈清辞说话总是如此。 “是。”沈清辞答道。 雪飘零着,初冬的寒意缱绻着,一朵一朵压在枝上。 “漠寒,你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了,吃点点心吧,我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寻楚西托着盘点心,眼巴巴望着常漠寒。 “还是你最懂我了。”常漠寒甩下笔,抓起桂花糕就塞进嘴里。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楚西拍拍常漠寒的背,撑着脑袋侧头看着。 “楚西,你看,这是我画的枝头压初雪。话说今年的雪还真是来得早,往年这个时候我还穿着单衣呢。”常漠寒得意地挑挑眉。 常漠寒的画技是在京城出了名的,一画千金难求,便被常常召入宫内为娘娘皇子们作画,一来二去,便被特许留在了宫内的画坊。 “漠寒姐姐,你这画画的可真是生动呢,妹妹这双手怕是一辈子都画不来。”两女从常漠寒背后走过,皮笑肉不笑地恭维起来。 常漠寒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连客套话都忘记讲。 “少虚情假意了。”楚西猛站起来,那女子手中的颜料顺势泼在了画上。 常漠寒先是怔了片刻,随后便紧着看楚西的衣裳有没有泼上黑墨。 那两个女子得意走了,却装出一副可惜的模样,而楚西也顾不上去追究,只是拿着手帕无力的拭着墨。 “不打紧,我再画便是了。”常漠寒咬着嘴唇。 这画本是要趁着初雪,德妃娘娘吩咐要备好献给圣上的。 雪越落越大,那枝梢弯曲的失去了美感。 一切看似归于沉白,却在暗潮涌动着不太平。 第一章 你是? ——【永朝十三年冬,陈国扣押江国粮草数车,两国边境发生冲突,双方均伤亡数十人,江国宣战。 “沈鹤被任命为江军总统领,沈清辞与良承为江军副统帅,务必三日内拿下陈国邑城。”】 “爹,天冷了,您身体不好。”沈清辞手中捧着裘毛大衣,恭敬立在帐中。 “沈清辞,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沈鹤站起身。 “是,将军。”沈清辞将裘毛大衣放在营帐桌上。 “良承向来心高气傲,自恃宰相一派的支持,素来与我沈家政见相左。你时刻提防着些他手下的人。” “是。”沈清辞会意点头。 “还有一事,中原皇帝派了一路人马来,说是要调解两国纷争,估摸着就快要到了。”沈鹤转了转拇指上的黑色扳指。 “将军放心,此事交给属下。”沈清辞行礼后,从营帐中退出去了。 没走几步,一个影子闪在营帐旁,一串脚印落在雪上。 沈清辞循声走过去,微微俯身,一个女子背对着蹲在地上,甚至于没有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常漠寒的腿些许是有些麻了,一时不稳向后倾倒,重重坐了下去,压住了沈清辞的衣袍。 “啊——”常漠寒发现身后有人,不禁大声嚷叫起来。 画纸和画笔落在地上,微风拂起来纸张的一角,沈清辞轻轻扫了一眼。 “安静,这里是军营。”沈清辞命令道。 常漠寒方才发觉,一个男子倾着身在自己身后,冷冷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似的,清香的气息缱绻在自己发间。 “姑娘,你压到我的衣袍了。”沈清辞道。 常漠寒像是屁股着火一般弹了起来,拾起自己的画。 “把手里的画给我。”沈清辞用一种温和的口吻命令。 “凭什么?”常漠寒紧紧抱着手里的画。 仅凭这几句话,沈清辞便已经知晓,她是一个中原的姑娘,画技了得,重要的是,画纸是永朝御用。 兵器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成列压过来,雪被碾的咯吱响。 “方才属下听到——”永崇将长矛立起来。 “无碍。不过是一农家女子误入营地,惊动了战马,我已经命人逐出去了。”沈清辞将手背在身后。 “这——”永崇低着头支支吾吾起来,这荒郊何处来的农女,更何况寻常人难入马舍。 “我还没有问责你,来的如此之慢,若真有不测,又该如何用军法论处。”沈清辞转过身来,永崇的脸色煞白起来,忙跪在地上,身后的士兵也连跪倒一片。 “加紧巡逻,去吧。”沈清辞挥挥手。 待人走空,常漠寒才从营帐后露出脑袋来。 沈清辞转身,本就生的好看,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脸庞,低着的眼睫动人,又身上落雪,青丝翩翩,这叫常漠寒愣了神。 “不成想你还是他们的领头。” “嗯?”沈清辞有一丝笑意,“现在可以说了吗?” 常漠寒慢慢放松警惕,凑近沈清辞。“圣上听闻你们江国与陈国有些误会,便差遣我们来调和。” “几时来的。”沈清辞问。 “一个时辰前,是你们良将军亲自迎我们的。”常漠寒细细回忆。 “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将帐篷画的如此精细,我真是小瞧你了。”沈清辞仔细忖度着。 “那当然了,我可是永朝第一画师。”常漠寒笑起来,有丝小得意,又突然像被哽住了似的,捂住嘴。 “京城画师也来凑这不该凑的热闹么?”沈清辞道。 “我啊,我画惯了京城的琉璃碧玉,荣华富贵,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常漠寒面露怯色说道。 “那,想要什么。”沈清辞双手插在胸前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常漠寒也把双手插在胸前,挺起身子。 “你可以走了。”沈清辞冷笑一声,摇摇头。 常漠寒将画藏在身后,缓缓移动身子。 “不过,东西留下来。”沈清辞摊开手。 “给就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常漠寒嘟囔着,一脸不情愿。 待常漠寒走后,沈清辞才细细看着那幅画,是飘雪的帐篷旁卧着一只瘦弱的兔子,身旁还有几株新鲜的草叶影。 第二章 误打误撞 “站住。” 常漠寒还没走到营帐,脚下像是被冰禁锢住,迈不开步。 “去哪里了。”裴侍梵背着手站在常漠寒面前。 裴侍梵身居永朝司郎一职,此次特地奉命率人前来调和江陈二国,也是裴侍梵亲自挑选常漠寒随行。 “裴司郎。我,出来散散心......”常漠寒低下头。 “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裴侍梵面色不改,目不斜视,声音却更厉了几分。 “你还知道自己是代表永朝吗?”裴侍梵问。 “知道。”常漠寒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 裴侍梵见此状,气消了许多。“漠寒,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礼部偏偏选你来。” 常漠寒怔怔站在原地。 “是德妃娘娘.......”裴侍梵凑近,低下头。 “裴大人。”两撷剑士兵齐声道。 “何事?”裴侍梵转过身来。 “陈国使者到,沈将军请您过去。” “好。”裴侍梵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回到营帐去,没有我的准许不能出来。”裴侍梵落下命令就转身走了。 雪越落越大。 “裴司郎一定有什么话想说,可这与德妃娘娘又何干,难不成是德妃娘娘举荐我前来,可是德妃娘娘向来无心干政......方才那个人到底是谁,万一又上禀给良将军.....”常漠寒脑子乱了起来。 帐帘厚厚地闭着,地上还有些木柴整齐列起来。 常漠寒进了营帐,才发觉眼前换了一副模样。 “糟糕,唉我这榆木脑袋。”常漠寒出了身冷汗,急忙向外走。 “属下是否要去调查一番。” “先不必如此。” 脚步声近了,常漠寒一时手足无措,躲在了桌台后面。 顺着缝隙,偏偏常漠寒看到是方才那个男子。 常漠寒双手紧紧缩着,双唇不住的颤抖,狭小的空间使常漠寒动弹不得。 沈清辞并无要离开的意思,反而与永崇对挂在墙上的图指点起来。沈清辞入迷一般思量着,时而用指尖轻轻圈点图纸,时而用手背轻轻拭额头上的汗。 常漠寒身子悄悄挪了挪,不料桌上的画册摔了下来,正正砸在常漠寒的脑袋上,摔在常漠寒面前打开来。 是一枚勋章的画像,金色的边勾勒出一只猛虎的模样,刀剑横在虎身旁,交叉着磨砺出剑锋来。 “谁?”永崇本能拔出剑,朝向桌旁探着走来。 常漠寒使劲将脑袋向下压,却已是无用,只好怯怯低着脑袋走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沈清辞眼神死死锁在常漠寒身上。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走错了营帐......”常漠寒瞪大着眼睛,慌了神。 “那这画册你怎么解释。”永崇拾起来脚下的画册,严厉质问。 “今日良承接待中原使者时,见你随行,泱泱大国竟然也做些鸡鸣狗盗之事,现在我就去将裴大人请来。”永崇收起剑。 “不是的,你不要告诉裴司郎,否则我会被遣回去的,我一个姑娘,如何能走的回永朝。”常漠寒手里揪着衣带,不知如何是好。 “恐怕三天内,委屈姑娘要暂且在我们江国营帐里了,毕竟姑娘画技如神,还望谅解。永崇,你下去吧,此事先不要声张。”沈清辞缓缓说道,永崇应声告退。 “你到底是谁。”常漠寒见永崇离开,心直口快问了出心里话。 “我是兵,江国的兵。”沈清辞答的出乎意料的快。 “不想说就算了,我叫常漠寒,以后不用再姑娘来姑娘去的。”常漠寒自知已不能脱身,便一不做二不休坐在了沈清辞的座椅上。 “桌上的东西,再动是死罪,再看便连诛。”沈清辞不过是吓唬一下常漠寒。 “你们江国的军法,也能处置我一个永朝人吗。”常漠寒如此一句,倒是噎住了沈清辞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这营帐,怎么越来越热啊......”常漠寒撑着手,难从椅子上起来。 沈清辞将手抵在常漠寒额上,紧紧皱了皱眉头。 第三章 中计了 “受了风寒。”沈清辞将手往回收,却被常漠寒一把抓住,小脸死死地贴着沈清辞的手背。 “肚子痛。”常漠寒又嘟囔着。 沈清辞想将手抽出来,无奈常漠寒抓的太牢,永崇见势忙捂眼转过身去。 “永崇,把伤寒散拿来。”沈清辞的脸也泛起红来。 “将军,这恐怕不合规矩。”永崇悄悄侧着脑袋瞄了一眼。 沈清辞将另一只手摊开,修长的手指指尖泛红。 永崇只好将一小包伤寒散递过来,又用手扶住额,频频摇头。 “姑娘,失礼了。”沈清辞低声言语,在常漠寒背后点了穴位,常漠寒的嘴巴便微微张开,重重呼吸起来。 沈清辞干净利落地将伤寒散倒入常漠寒口中,随即解了穴。常漠寒被呛得不住咳起来,沈清辞趁机将手抽出,转了转手腕,指尖发麻而有些发白。 帐外一声马嘶,旗子倒下的声音,刀剑挥霍的声音,警戒的鼓声,刹时混杂起来。 沈清辞脸上的红色瞬间退了下去,褪成死寂的沉白。 帐帘被破开,眼前的战马被激怒冲撞着,地上是七零八散的兵器。 “永崇,带一路人去寻滋事者,留活口,再命一路人去保护二位将军,还有永朝使者。我亲自带人制服战马。”沈清辞镇定指挥,永崇得令便紧去安排了。 沈清辞将身边的粮车迅速推过去,战马前蹄腾空跃起,伴随呼啸一声,黑色的鬃毛在空中飘起。沈清辞趁机抓住马鞍上的铁带,一脚踩准骑上马背。 战马从营帐中如箭一般飞脱向了南边的空旷之处。 沈清辞停伫在原地。眼前出现了一群蒙面骑马的武士。 “地湮帮。”沈清辞慢下来,见眼前人鼻梁上有一道黑色的伤疤,才知道是入了圈套,此时已经被团团围住。 “不错,沈将军真是见多识广,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看的一清二楚了。”吴晓骑马凑近,一副自大的模样。 “本是想借战马乱了营地,再趁乱进营帐,没成想将军自己送上门来。”吴晓朝着沈清辞的方向狠狠嗅了嗅,放肆笑起来。 “单凭区区地湮帮,困得住我吗。”沈清辞低声说。 “帮主,属下办事不力,沈清辞的营帐里只有这个女子,请帮主治罪。”沈清辞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沈清辞怔了一下,转过身去,看见常漠寒仍然病的意识不清,嘴里嘟囔着什么,被吴晓的手下不知轻重的按住肩膀。 “原本是困不住的。”吴晓挑衅说道。 沈清辞利落地抽出佩剑,“放开她,你们要的是我。” “哦,原来是我们沈将军的朋友。”吴晓操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 “沈将军,您乖乖听话,我们定不会伤这个女子,请吧。”吴晓将马掉头,转过身向前走。 沈清辞看着常漠寒的脸,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任由地湮帮的人将自己的右手铐上铁链。 沈清辞拖着沉沉的铁链,将常漠寒一把拉上马。 “醒醒。”沈清辞在常漠寒耳边喃喃。 常漠寒仍旧身体虚弱的厉害,像是被梦魇困住一般醒不来。 “走快点。”地湮帮的人叫嚷着,沈清辞的手腕被铁环磨出血来。 沈清辞仍旧走的不紧不慢。 不知是谁在战马身上抽了一鞭子,战马受惊而箭速奔腾起来,沈清辞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常漠寒也随之倒在沈清辞的怀里。 沈清辞手足无措,脸红了一片,她的发丝拂在他唇间,便急忙将她从怀里推出来,用左手扶紧,“你醒一醒。” “裴大人。”常漠寒嘴里含糊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