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语: 空山轻语卷中梦,池间低吟笔下魂。 游墨惊觉已惘然,彼时心境诉何人? 千年风波骇浪起,仙侣缱绻意难终。 天涯海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花间烹酒笙箫隐,卷帘听雨到天明。 衣带渐宽竟不悔,万古风流谈笑间。 楔子 我辈琼林瑶池,临渊凭栏, 视一切人世俱若蚍蜉蠛蠓; 沧海桑田不过烹酒谈笑间,何足挂齿! 神州华夏,东西南北,天地人间,长河卷卷; 多少神话逸事流转乾坤! 闻之令人喜,令人怒,令人悲,更令人恸。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 四方上下,往来古今,宇宙恒奇也! 侠之江湖,道之天地; 亘古屹立,可歌可泣; 达则济世,穷则独身。 愿得一人生死相守, 前尘往事皆付云烟。 妄窥天书,只言片语不足道! 正所谓: 莫说三皇寻常人, 中华何止五千年, 天外有天,法外有道; 众神群仙,天地万灵,不过一盘棋尔! 道可道,非常道; 道是无情却有情! 上古时期。 天矮地厚,人神共居,天地灵炁极为旺盛。世间万灵,皆渴望炼化灵炁加身,以脱离肉体凡胎之骨,得不死不灭永生之道,终成位列仙班、逍遥长生。 时东海有扶桑、昆仑有天梯、西北有不周,皆上可通天庭、下可探九幽。人界(含人族、半人半神)、妖界(含神兽、精灵、妖)等众生若得灵炁辅佐,皆可攀登以达天庭,求仙之道唾手可得。 由此,仙这个群体诞生并壮大,渐成与神抗衡之势;众神感受到了仙的威胁,欲斩断天地灵炁通道,断了世间求仙根基,同时决定停止创造新生命。 神,分为先天神祇(古神)和后天神祇(新神)。自太古以来,古神负责创世,新神负责造物以及教化,先后历经盘古开天辟地,烛龙衔烛照世,斗母演化星斗,金母划分银河,羲常演生日月,女娲造化万灵。 然,众神经过几次先天神战(先天神祇、后天神祇皆卷入内)以及神魔大战,以盘古氏、烛龙、斗母三尊为代表的太古创世尊神集体陨落;同时随着天皇氏、地皇氏的陆续隐退,创世纪元、造物纪元终成过去,教化纪元拉开帷幕。三清道祖演化仙道一脉,教化万灵。 面对仙的崛起,如何进行应对,众神之间也是议论纷争不断。 一方面,神虽神通广大,却数量稀少;人族神性未泯、数量庞大,求仙之体源源不断,且自我意识日趋高阶、逐渐难以受神控制,部分先天神祇对自己创造的神级文明未按预期的发展颇为不满,欲实施降维度打击。 另一方面,后天神祇又对自己创造的生命充满慈爱怜悯,认为生命就是希望,是宇宙的意义所在,可以通过教化使文明生态步入正轨;认为可以吸纳仙这个群体,补充壮大神的力量,共同执掌天道。 两派意见相左,争持不下。神、仙、人三界的矛盾日益加剧。 之后发生了三件事情,让神不得不重新思考原先的判断。一是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塌,引得圣人娲皇重新出道补天;二是大羿奉帝尧命射九日,太古尊神太阳神九子轰然陨落;三是愚公移山,“人定胜天”的意愿在人界凝成了一股无穷的力量,让众神汗颜。 人族经过数代繁衍,最初造物主赋予的神性虽有稀释,然而半神半人族群数量依然非常可观,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力量可与天齐。对待创造自己、赋予自己生命之光的太古神灵,人族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挡了道的,手起刀落,说杀就杀。如果人界真的对神宣战,神也不能保证稳操胜券,于是灭世的声音大起来了。 围绕灭世与否,众神决定在三界召开一次“圆桌会盟”。 前尘篇 第一章 众神会稽齐聚首 绝地天通定三界 山阴会稽,青山云雾,沟壑千万,清泉淙淙,曲水流觞。 此会稽仙境,乃柯岩真人虚离子的仙府所在。 会稽大会上,集聚了创世神、造物神、教化神,有天地人三皇,东南西北中五方上帝,还有三清及仙界代表。 其中,以帝俊、羲和为代表的东方帝俊神系,以西王母、九天玄女为代表的昆仑神系,以东皇太一为代表的南方太一神系,此为创世神;以女娲、伏羲为代表的,此为造物神;以三清即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以及神农轩辕为代表的炎黄神系,统为教化神。 三皇为:天皇帝俊、地皇后土、人皇颛顼。 五方上帝为:东方青帝伏羲,南方赤帝神农,西方白帝少昊,中央黄帝轩辕。彼时,颛顼(轩辕黄帝之孙)还未登临北方玄帝。 此次会盟,除了女娲成圣归隐未曾出席,遣玄矶待其参加;另,昊天自虚空深处修劫未归,其余基本上云集了东南西北各派神系的大神。 聚齐众神出席这次大会,本身是件极其困难之事。只因先天神祇灭世决心之大,使其最初并不愿接纳谈判的形式,然而自几场先天神战之后,随着重量级太古尊神的集体陨落,现存的古神无法以自身之力实施灭世计划,只能依靠拉拢新神,偏偏新神又极力反对灭世,自然会谈成了唯一的法子。 会稽紧邻大海以及蓬莱仙岛,此地并无高山峻岭,仙府设于东极云雾之端,引天河水至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方位,水势奔腾飞流而下,蔚为大观。仙府最高处有一广阔天地,中设伏羲八卦图,各派主神围中心小圈而坐,附一众神围大圈而立。 东皇道:“自开天辟地以来,凡间先后历经四次沧海桑田,五次生灵涂炭,火灾、冰灾、天塌,物竞天择,方有今日众生气象。” 元始天尊道:“然也!我等此前便因灭世与否争论不一,引发众神后天之战,彼此耗损过大,时八万四千柱魔神趁机入侵,搅的天地重回混沌、乾坤阴阳颠倒!青帝施通天彻地之能,才一画开天,重辟这大九州,以承盘古之志!” 十日之母、太阳女神羲和道:“那便再来一次也无不可,世间万灵,何以偏偏凡人为尊?” 众神纷纷看向羲和,帝俊道:“凡人太过狂妄,竟杀吾九子,此仇不报,我天帝颜面何存?再不可骄纵!” 西王母道:“羿射九日,实乃十子太过顽劣!十日并出,引得凡间炙热如炼狱一般,羿此举也算替天行道。” “天道?大道未隐,天道安在?吾等皆乃大道所生!”羲和道。 “天后请消气。稍安勿躁。”伏羲道,“只是当初娲皇造人之时,皆依吾等样貌身形,若全盘摧而毁之,岂不暴殄天物,可惜可惜啊!” “此话有理。”太上老君捋了捋白胡须道。 “老君自然在理,今日我等在此会盟,也全托了老君您徒儿的福啊!”帝俊皮笑肉不笑,不痛不痒地说道。 老君尴尬一笑,转头看了下元始天尊。 “生于大道也好,天道也罢,生命本无高低贵贱之分,若是天赋异禀、心有九窍,纵是身处九幽玄冥,也可潜心修炼、得道成仙,与我等同起同坐,此乃世间希望之意义所在。” 老君和灵宝频频点头,其余众神不置可否。 “天尊既说到生命贵贱,为何初始娲皇有抟土造人和引縆绳人之区分?人之贵贱岂非从造物之初便已尘埃落定?”羲和道。 “众生平等,此乃天道;人有贵贱,皆为人道也!”老君道。 “说到成仙,现在但凡是个生灵,长点心智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想攀上天梯长生不死,投机取巧者不可胜计,此法大大不妥!”轩辕道。 “妖怎么了?妖也是万灵之一,青帝与我真身皆乃人面蛇身,况且我遵圣人嘱托执掌妖界,试问黄帝,我是神是妖?”玄矶指指伏羲向轩辕说道,伏羲点头示意。 “岂敢!你知这原非我本意,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慎重为好!”轩辕道。 “你族?黄帝可还是沉浸在人间帝王的春秋美梦之中?我知你在凡间杀伐决断、傲视天下,曾经连炎帝都不放在眼里,我敬你是个开天辟地的帝王,只是如今你荣登中央上帝之位,统御一方天地,一碗水还是需端平才好!” 炎帝性情温和,识时务明事理,话不多,此时莫名被点,也只是略略一笑,拂拂宽袖。 轩辕见此前话略有偏激,原是想正求仙之道,不曾想冒犯到旁人,便不再言语。 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现任人间帝王颛顼,审时度势,开始发话。 “自各方尊神创世而造万物,距今已有数万年。人族历经数代部落通婚,身上神性渐失,寿命日趋有限,追求先辈不死不灭长生之道实也无可厚非;然人神共居万载,天乃有形且近在咫尺,人之肉眼可见,众神时而乱下,人族纷纷媚上,力求逍遥长生,荒废凡间基业,此症结也!灭世为极端做法,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取。” 众神纷纷点头表示接受。 “若不灭世,可有破解之法?”帝俊道,羲和狠狠瞪了他一眼。 “有解。”颛顼道。 “何解?继续说下去”东皇道。 “绝地天通。”颛顼解释道,“使天与地无限分开,天去地九万里。上,以拓九重天外天;下,以探九幽十八层。众神、众仙尽皆移居天上,神无故不得乱下,人轻易不得复上,致使人神不扰,三界安定,各得其序。” 东皇、三清、西王母等众神沉吟片刻,皆呈满意之色。 “何人行此之事?”伏羲道。 “我有嫡孙重和黎,他二人力大无比,两手可托天上举,按地下压,令天地分离。”颛顼道。 “只二人之力怕是不行,”轩辕道,“妖界神兽精灵卧虎藏龙、人才辈出,此事怕还需玄矶娘娘相助才行。” “历经几次人妖大战,我妖界如今力量式微,怕是难担此任。”玄矶道。 “绝地天通此项大业,事关我等荣辱兴衰,玄矶娘娘还是莫要推辞才好!”炎帝神农道。 “非是推脱,只是我担心光凭人界、妖界两边之力尚且不够,”玄矶将目光投向三清。 “我们师兄弟三人愿助一臂之力!”元始天尊对众神道。 “我后土也愿率一众小神尽绵薄之力!”后土皇地祇道。 “如此甚好!只是这凡人,日渐骄纵,不可轻易宽恕!”帝俊道。 “天帝息怒,凡人皆可教化渡之,此乃我三清之责也!”灵宝道。 “只教化岂可?!”羲和道,“必须封印人族之神性,使其不再有原始神力以对抗天。” “此法可行。”颛顼帝表示同意,“只是……这神性与生俱来,如何将其封印?” “这倒容易,”西王母道,“蔽其天目,投以五谷,人若食之,神性皆失!” “五谷噬魂,食之再想求仙之道,难于上青天啊!”老君叹道。 羲和点点头道:“再者,人族繁衍速度之快令人瞠目,需知蚍蜉成群也能撼树,教化时若以语言分化之,使其交流不畅、信息不通,此法如何?” “可。”众神纷纷表示赞同。 “此外,我将布下一劫,令人族重返蛮荒,使其致力于文明之重建,时间暂且设定为十万年,此乃众生浩劫,愿好自为之!”东皇道。 “灭世虽免,此劫不可免!”帝俊满意地点点头。 “是何劫难?”颛顼道。 “此乃天机!”东皇道。 第二章 各归其位安其命 老少携窥乾坤镜 “会稽会盟”以后,九天玄女至大羿处告之:“人间恐浩劫将至,王母遣我送尔长生不死之药,速速服下,寻求良策为上!” “此劫为何?”大羿道。 “此乃天机,无可奉告。”九天玄女说完,化身玄鸟而去。 由此,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地天通”大工程,浩浩荡荡地展开了。 众多神、仙纷纷向上进行拓天行动,随着自身神力、仙法大小,依次排位,最高者竟拓展到三十六重天。 天,空了。从此离地九重之外。人的肉眼望去,一片朦胧缥缈之态,再不可及。不周山的通天柱被天帝截断;西王母搬至瑶池后,昆仑山变成了昆仑虚,天梯自然失去了通天之神力,再也寻不到;从此天上之事,凡人再难介入知晓,哪怕是人间帝王。 绝地天通大业完成后,颛顼卸任人皇之位,入天界统御北方之玄天,称为:北方玄帝。由此,五方上帝悉数归位。 东皇太一,彻底归隐碧海归墟,号称:扶桑大帝东王公。 帝俊乘势整顿扩大天庭,广泛收编众仙。 世间仅存扶桑树位于归墟扶桑山,此树上接东天门,下连九幽,乃是三界仅剩唯一之通道。 仙人大多喜居天上,随着一部分神祇迁入天庭,另一部分下到地界,往地下探幽至十八层地。后土皇帝祇也顺势建立地庭,以幽都山为中心,执掌幽冥界,并不断扩充地庭的力量。 至此,三界格局彻底形成。 人族的神性自封印后,开始普遍消退;随着“天目”的闭合以及进一步杂交繁衍,先辈的神族血统被稀释到几近无的状态;除了仅存的“第六感”还保留着那一丝神性,人族似乎一夜之间回到了愚昧蛮荒的低物种时代。 比如对父神留下的先天八卦图怎么也理解不了,甚至忘了当初仓颉创造文字的根本含义;随着神通能力的失去,人族寿命更呈断崖式下跌,仿佛受到诅咒一般,被看不见的枷锁裹挟,从此变得平庸,甚至停滞不前。 随之而来的,是大洪水时代来临。 然而,让众神始料未及的是,绝地天通依然没有改变人界挑战神权的意愿和欲望,相反,失去了神性的人族,其凝聚力比之前更甚了。局部总是冲突不断。 此中以三千年前那场战争,最为旷古久远。上至神仙君王、诸侯将相,下至妖魔鬼怪、凡夫俗子,六合之内、碧海苍穹皆卷其中,多少生灵涂炭。史称:封神之战,人间又称武王伐纣。 自封神后,除了上榜的位居神位,其余皆尘归尘,土归土。幽冥血海河畔,堆积起多少不服之怨气、不甘之执念,仇恨不断,杀气冲天。奈何天道使然,不可逆天而行,况有彼时天庭之主东皇太一的东皇钟所压制封印,即便幽冥河畔血雨腥风,碧海苍穹倒也祥和一片,神,魔,仙,妖,人,鬼六界相安无事过了些光景。须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又是一千多年过去了,凡尘不知到了何朝何代,多少人间帝王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又有多少前赴后继、承古人之志踌躇向前。 神虽借封神之名解了眼前危机,奈何埋下因果轮回种种,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这一天,东海之外蓬莱仙岛,一神一仙对弈而坐,胡侃天地。这一老一少情投意合且渊源颇深,故而成为忘年之交。实乃东皇太一和虚离子。 日出东方,华耀大千。东皇者,五方之首;太一者,天之尊神。东皇太一出生于混沌,成长与鸿蒙,历经日月星辰、天地秩序、六道轮回之建立,位居东方,俯瞰宇宙浩渺,执掌大道自然,不理人间,其真身原本无形无状,缥缈不定,如今顺应天道时势屈尊化为人形。 虚离子,天生异象,银发重瞳,鹤纹玄衣,目若星辰,丰神俊朗,远观飘飘然超脱之姿;近看潇洒倜傥,谈吐行事自在逍遥,卓尔不凡。虽是少年模样,却似历遍千载春秋沧海桑田;然,竟无半点凡尘俗气,如那空谷幽鸣清冷高远,入世而遁世,一转身却又风流多情,一颦一笑间尽显风花雪月。用人间的话,不禁惊叹:好一个仙风道骨的翩翩公子! 说起二人渊源,一个乃上古自然神,一个乃得道仙人后辈,原本没有交集。其中因果暂且不表,日后细说。 虚离子其身世不详,太上老君下界化为老子宣道之时,惊叹其异象风骨,初识竟有倾盖如故之感,彼时为天界寻可用之才,遂收为座下。后追其溯源,阅遍六界命簿,上至天界司命星君,下至幽冥酆都大帝,皆不知其所来。因得道长生已久,故乃非人非妖非神之仙,六合以外之灵也。 虚离子道:“楚地尊你久已!从古祭祀不断,前有九歌屈赋,今有武帝尊皇,为何你对人间之事,总是神神秘秘,漠然处之?不给人回应呢?” 东皇道:“天地万物生灵,运行自有其规律章法,若破而改之,则大道运势皆变也!” 虚离子道:“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总是这样高高在上,明知人间疾苦,白白看着又不出手相助,也配尊为最高神?” 东皇早已习惯他的调侃,不动声色道:“这且不论,你可知近来有一奇事?” “何事?”那位果真瞪大了好奇的双眼,重瞳愈发熠熠生辉。 “你游遍下界神州山川,可知西域有一处名为敦煌之地?” “万道金光沙漠起,此事自老君那有所耳闻,只我日日纵情会稽山水,偶尔去趟昆仑山西王母处,倒是不曾踏足此地。” “哦?”东皇这一生可谓意味深长,他接着道,“王母对你可是挂念的很……” “别打岔,这敦煌怎的?速来说与我听听。” “三危山下,鸣沙山畔,宕泉河谷的石壁上,连日来斧凿声声,不绝于耳。” “凿壁却是为何?” “开窟造像。” “开的什么窟,为谁而造像?” “西方释迦摩尼,你可知?” 虚离子没有正面回答,他是个自由惯了的散仙,莫说去师尊太上老君那随身侍奉,便连拜见请安都时常懒怠。偶尔去时,听老君提起圣人名讳,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放心上。老君爱徒心切,却也是宠着由着他罢。 “这下可热闹了,九重天还挤得下这么多神仙么?”他邪魅一笑,将手中鹤纹执扇一收,歪着身子侧身躺下,左手枕着头,一头白发顺间瀑布般滑落,这动作若是换做常人,在尊贵的东皇面前,可是大大的不雅,也就是他敢如此狂放不羁。 “仔细乱我玲珑棋局!”东皇侧目嗔怪道,“莫胡说,帝俊此刻已是焦头烂额,这话别让他听了去。” “莫不是隐退多年,如今你倒是愈发的谨言慎行起来……”虚离子抬手端起琉璃茶盅呷上一口,继续道,“须知人间有言:盘古开天,女娲造灵,太一治世!你之尊贵可在帝俊之上。” “圣人之事岂可妄论!况且我之神格,可何时在意过这些?” “汝虽非圣人,可与其比肩。”眼见东皇依旧一副淡漠超脱之状,言语也刺激不了他,顿觉无趣,便打住转换了话锋,“你刚刚说释迦摩尼怎么了?” “少司命,取我乾坤镜来……” 境内乾坤,气象万千。观之,可闻六道轮回、三界众生前世今生,二人便悠悠然观赏起来。 第三章 丝路软语东进路 惊鸿一瞥波澜起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有因果轮回的。 前一世,他自度成佛,在菩提树下终圆成菩提道果。 祥光升座之时,跌落菩提道果一枚,他在寂静之中将其拾起,相视微微一笑,放下了它。 这一世,他轮回托生,是为普度众生脱离苦海而来。 前世的因,结下了现世的果。 塞外的黄昏。残阳西照。 苍茫辽阔的沙漠上,盘铃声阵阵,稀稀疏疏,零零落落。 一个西域样貌僧人,漏肩斜披一件白色袈裟,身背木匣,一挂念珠,手执木杖,走在被残阳裹挟的金色荒漠中。 这里白日热浪翻滚,阳光炽烈如火一般;到了夜晚,寒冷刺骨,漫天风沙,呼啸声如鬼哭狼嚎。这样的景色,他已阅了三月有余,一路上少有绿洲和人烟,即便有,也是转瞬间又是荒漠、戈壁和劲吹的风沙。 遥记得出发前,他有一匹好马装备精良,驮着他的百余卷经书,伴着几名侍从一行。进入沙漠前,他将马换成了双峰骆驼。 自打翻越了帕米尔高原,经过喀什、库车、焉耆,历经三次夜间厮杀、枪刺、马蹄声不绝,他的盘缠没了,马被夺,侍从也死的死、散的散;临行前师傅曾叮嘱他此行一切随缘、切不可显露神通,那被他视如生命般守护的经书,也在混乱中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想到这里,他悲痛不已。 然而,这个倔强的身影,继续着他此番旅程。一路飞沙走石,风餐露宿,少年明媚的脸,竟不觉爬上了沧桑。 踏上这条九死一生的不归路,唯有金钱和信仰罢! 那是,东进的理想。 东去,中原帝国宣扬佛法。 幸运的是,连绵起伏的沙丘渐渐平缓,大片的戈壁映入眼帘。零零落落的骆驼刺、芨芨草、红柳、芦苇仿佛在向他招手。远处出现了驼队,那是这条丝路上往来贸易经商的。他的眉间略过一丝欣喜。 日出的时候,他穿过戈壁烽燧,敦煌这颗沧海遗珠,在他眼前缓缓展开了画卷。 西北的黎明干燥寒冷,远处的祁连山轮廓线渐渐清晰起来,驻屯军营时不时传出一二声狗吠。 这几日,他时常做着同一个梦。在大漠深处,一个女子向他款款走来,她像是坠入凡尘的精灵,在他眼前翩然起舞,如花一般寂寞地绽放。他曾为动了这份俗念自责不已,醒来不免打坐诵经、静心凝神。 当他一脚踏进敦煌城,一阵莫大的归属感迎面袭来:这个地方,他似乎来过,那样熟悉。 走在街头,早市已经开启。这里虽是大漠边陲,往来的却是相貌、服饰各异的各色人种。丝绸、茶叶、宝石、香料、器皿……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一派国际化繁荣气象。没人对他这位身着白色袈裟的僧侣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感觉那样舒服自在。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来,人流被冲散了,他趔趄几步,退到一边。耳边响起:“敦煌王!是敦煌王的车驾!”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被前呼后拥的侍从簇拥而来。马车经过身边时,猩红色的帘子缓缓升起,里面探出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少女和他四目相对,露出似喜似惊那错愕的表情,他脸“刷”地红了,急忙低下头去。少女来不及细看,马车已经急速驶去。 放下帘子的少女,内心起了波澜。转身对身边丫鬟说:“刚才那位白衣僧人,可曾哪里见过?” “未曾见过,小姐,你如此问,可是动了春心?”丫鬟掩面嬉笑,被子归一掌拂去。 “你少胡说!”少女子归此刻正苦思冥想那白衣人的样貌,似乎在记忆深处不停搜寻着与他相关的信息。 自从父亲上任河西四郡郡守以来,一大家子举家从长安迁徙到敦煌这个边塞之地,起初来自中原、极不适应西部气候的她,历经五载春秋,也逐渐生出了些许情愫。曹氏家族在这里已然扎根,敦煌经过曹朗的布局经略,来自西域各国民族在此深入交融,商贸繁盛,百姓殷实,民风淳朴,河西走廊上“敦煌王”这个称谓盛名崛起。 曹子归善舞、精通音律,来到敦煌后,见到西域各国之胡璇、龟兹舞,伴随琵琶、箜篌、胡琴等乐器,无不为之迷醉。 一日,她从集市上粟特人手里买回一胡女,专门带回家中教她胡舞音律。聪慧的她,没几年技艺便练得如火纯情。同时,她又将帝都长安盛行的宫廷舞风进行了整合,居然自创了一套“敦煌舞”出来。 “父亲,”她进门便如回了笼的兔子,一副乖巧顺从样,与集市上跳脱欢快、四处撒欢的她,全然判若两人。 “子归我儿,过来,为父有要事与你相商。”曹朗在堂前招招手,示意她并肩坐下,“乌孙国来使求亲,乃大昆弥之同父异母胞弟安日靡,虽为庶出,却备受其长兄疼爱……”(昆弥:乌孙国首领称谓) “父亲,”子归打断他,“敢问父亲,我朝公主解忧所嫁何人?” “自然是大昆弥。” “公主皇族贵胄、金枝玉叶,尚且嫁于昆弥位居右夫人,若郡守之女再嫁其弟,以宗室之名并肩而立,怕是乱了君臣超纲。” 曹朗竟一时语塞,没想到女儿有此番见识。 “但此举可断了匈奴右臂……” “父亲若执意如此,就不怕朝中议论你敦煌王拥兵自重,借和亲之名独霸西域?” “为父忠汉之心日月可鉴!” 子归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况且,您一心想着抗击匈奴、稳固河西,是否为女儿的终身幸福考虑过?” 曹朗欲开口为自己辩驳,子归似乎并不给机会,继续滔滔不绝。 “我非皇家女儿,身不由己,定要寻得一称心如意之人!” “小姐今早集市上倒是碰到一位!”丫鬟见缝插针,插话道。 “什么?”曹朗一惊。 “闭嘴!”子归呵斥丫鬟道,“父亲作为四郡之守,地处边塞,理当思虑如何发展屯田商贸,令绿洲遍布、百姓富裕、兵马强壮;若是西域各国不服来犯,必当军事以击之!” “你……”曹朗此时已赤面青筋,气的吹胡子瞪眼。 “您却整天只想着如何讨好他们,出卖自己的女儿!”没等父亲反应过来,说完拂袖而去,又不忘示意丫鬟,“快走!” 曹朗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感叹后辈的见识和胆魄已在自己之上,但转念细细一想,她的话又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只是当时竟未发觉被绕了进去,他又岂能不知该如何做?苦笑着喃喃自语: “只是时机未到呀……”旋即又似想起来什么,“你刚刚说集市上碰到了谁?给我站住!” 丝路软语东进路 惊鸿一瞥波澜起(二) 这一日,子归又溜到了街上。见人流都往一处簇拥,此等热闹岂可错过了她?瘦小的身躯很快便钻到了最前排。 便是这一挤,又一次看到了他。 那张令她几个晚上辗转难眠的脸。 不知是否前世有过孽缘?今生令她从人群中一眼望到。 不同于初见时的紧张、局促,此刻的他,端坐于法坛中央,沉着淡定、大气稳重,正口若悬河、步法涛涛。 “敢问,这位高僧是谁啊?” “伽摩什啊!” “伽摩什是谁?他从何处而来?”子归继续追问。 “这你都不知?他是龟兹国国师啊!” “不对不对,他明明是天竺国王子。” “……”众说纷纭,不知哪个真,哪个假。 只听他道:“以是因缘,地皆严净,而此世界、六种震动。时四部众、咸皆欢喜,身意快然,得未曾有。眉间光明,照于东方,万八千土,皆如金色,从阿鼻狱、上至有顶。诸世界中,六道众生,生死所趋、善恶业缘、受报好丑,于此悉见……” 佛法晦涩,她听的不甚真切,只是被眼前这张年轻俊美、却与年龄极不匹配的脸庞传递出来的巨大气场所震撼,恍惚间不禁走了神。 又听他言道:“若人遭苦,厌老病死,为说涅槃,尽诸苦际。若人有福,曾供养佛,志求胜法,为说缘觉。若有佛子、修种种行,求无上慧,为说净道……” 底下一众唯有不屏息凝神、翘首聆听的。法坛结束,啧啧称奇,皆道:“真乃圣僧也!” 待到众人散去,子归快步上前堵住正欲起身的伽摩什,她又看到了他脸上那错愕的表情,仿佛在他眼里读懂了自己的莽撞和大胆。 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答:“唤小僧'阿奈'便可。” 问:“阿奈,看到我为何惊慌失措?” 答:“非是看你,我在赏花。” 问:“那我这朵花好看吗?” 答:“花映水中,色本是空。” 问:“你说你是映花的水,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那样透彻!”说着,子归猛地上前凑近,几乎脸贴脸、唇对唇。就这样,静持几秒后,见他正襟危坐,目视远方,单手立胸前一言不发,不免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我见你满眼温柔。”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你本心柔善,自然见万物如此。” “为何人有善恶之分?” “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阿奈,你说有六道轮回,我长这么大,倒是头一次听说,人死后真的能进入轮回吗?” “如你心中所想。” “我想听你说,你信吗?” “信。”他目光如炬。 “你自然是信的……”她喃喃道,“不然如何得道传法?” “……” “你长的这么好看,为何选择出家?凡尘不好吗?”她托起腮帮子,痴痴地看着他。他有西域人种立体的五官,古铜色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弯弯地向上翘起,下面是那双深邃又充满智慧的眼睛。 “你眼前的我非我。” “你相信来世,却不相信自我的存在,没有自我,又怎会有来世?” “这并不冲突,没有自我,也会有来世。” “何解?” “比如瓜果,为人食尽,取其种子埋入土里,还会长出新的果树结出新的果子,这不就是它的来世吗?” “真理!据说得道之人能上天入地、长生不老,阿奈,我想知道,你会法术吗?” “神通不是用来展示的。” “那你意思就是会咯?”她咯咯笑起来,“下次若我有难,你可得用法术帮我!” “下次……?!”他在心中默念。 “你看,起风了。”子归指着远处的胡杨树,那成片的金色叶子,被大漠的风裹挟着干燥的沙尘,刮的凌厉又绝情。 “胡杨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哪怕大风摧枯拉朽。”她继续道。 “心不动,万物皆不动。”伽摩什转头望着她,眼神中略过一丝无法察觉的乱。 夕阳下,金色晕染了那一身白,这个身影,也烙在了她心上。 “若是心动呢?”她低低地沉吟,低得只有自己的心听到。 伽摩什,其身自带佛性,生来聪慧,6岁出家,12岁能日诵千偈、开坛讲法。他想起临行前师父曾有预言:“此番东去,大乘菩萨之道教化众生,然一路坎坷,颠沛流离,却皆能化解,唯有一劫,若不渡之,则业果难证。” “此劫为何?”他问。 “不可说。”师父答。 想到入敦煌城之前连日的梦境,不知怎的,他决定在此地多待些时日,开坛讲法。 第四章 琵琶背手踏彩去 霓裳广带曳飞天 这一日,曹朗收到来自长安的一封手信。信中写道:敦煌,西域咽喉之地也。东来驻泊,西去交汇;数载经略,气候已成。可举盛世之风云际会,号西域诸国朝于此,以促边境之商贸。 接到手信后,曹朗着手开始准备这场千古未有的盛会。他向乌孙、龟兹、焉耆、若羌、楼兰、疏勒、大宛、安息、大月氏等西域36国纷纷发出邀请,晓之以利,动之以益。各国自然也乐得照单接收。 听闻要办商贸盛会,连日来,敦煌城各国各色人种汇集,人声鼎沸,较往日更具一片欣欣向荣之象。王府内使国名单、宴席、音乐、歌舞、丝绸展品等尽皆安排妥善。但曹朗心中,总觉得缺点什么。 有个和曹朗私交甚好的西域胡商,在某日清谈时说起: “听闻近日龟兹国法师伽摩什来到了敦煌?曹公可知?” “哦?”曹朗捋了捋胡须,竖起耳朵,“伽摩什何许人也?为何单单提起他?” “曹公有所不知啊!伽摩什精通佛法、智慧胆识过人,堪为一代国师!西域各国国王争相邀请之人,但他一心想去中原弘法,如今途径敦煌,你掌管河西,何不乘此机会将他迎入王府奉为上宾?” “可……借什么由头呢?” “他在城内居无定所、四处游历讲法,曹公可借此次盛会之名设立专寺,讲经布法,邀请他来主持,此法可行。” “你不是说他一心东去长安吗?” “河西之地,东去之枢也!若能教化此地百姓,高僧岂会不愿?”胡商继续说道,“况且,传闻他身携百余经卷,正欲拜访此地世家名士共同交流探讨,曹公何不为之引荐,成人之美?” “若能得他相助,此次盛会必然锦上添花、画龙点睛!” 听到这,曹朗会心一笑,满意地整了整衣冠。 待胡商离去,他换小女子归前来问道:“你日日厮混街市,可有见到一僧人模样之人讲经布法?” “父亲,您是指阿奈?”子归说道。 “阿奈?不不,他叫伽摩什……”不及曹朗说完,被丫鬟打断: “王爷,就是他没错!只小姐这么叫他呢” “这却是为何?你们相熟?”曹朗不解。 “怎么不熟?熟的很……”丫鬟得意洋洋、自作聪明,却被子归抢话道—— “不熟!不熟!我只是听他讲过几次佛经而已……”子归脸上不觉泛起了红晕。 “这从何说起?小姐可是天天往南市跑呢!” 曹朗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继续镇定道:“哦?他在南市讲经?” “父亲问起他却是为何?” “此次三十六国盛会,我有意将他请来布法,待上宾之礼,以教化我河西百姓……” “真的吗王爷?那太好啦!这样小姐就不用天天跟着往外跑了!害的我也跟着受累……”丫鬟无脑,却是道出了某人的心声。 “芸香你闭嘴!”子归呵斥道,“那父亲打算将他安顿在何处?” “若能请到他,我看东苑僻静,适合修行之人,便将东苑赠其暂为居住吧!”曹朗若有所思。 “小姐甚好!咱们的南苑可是紧挨着东苑,嘻嘻……”丫鬟用手肘撞了下子归,私语窃笑道。 敦煌王曹朗施以三顾之礼,终于在这年金秋十月,盛会之前些日,将西域传奇伽摩什迎接入府。 曹朗初次见他惊愕不已,传言中的他竟然是一个才二十出头、在自己看来乳臭未干的少年,素衣裹身、身无长物,手中执念珠一串,除了随身携带经卷,再无其他。脸倒是长得俊俏。他心想。 虽然心生疑惑,他却也不敢怠慢,一边急急将其引进厅内,一边问道:“听闻圣僧原为天竺王子,从小生长宫中,安享尊荣,为何舍弃繁华,行此苦行之事?” “人生来难逃老病死苦,我欲寻大道,体悟世间八苦,得永久真实的安乐。” 曹朗频频点头,心中暗自佩服,一时竟接不上话,便唤子归上前道:“小女顽劣,之前多有打扰!大师屈尊寒舍修行步法,乃我曹氏之幸!东苑幽静,可作大师栖身之地,只不叫她叨扰就是……” “子归小姐生性灵动洒脱,聪慧异常,稍加点拨便能触类旁通……”他不敢抬眼望她,只是单手做礼,对着曹朗细细数起她的好。 子归望着他,只笑不语,半晌才说:“阿奈,你来了!”丫鬟见状,一声“小姐”便笑的直不起腰来。 东苑廊下庭院内,载有一棵胡杨。一棵胡杨,能唤醒一亩沙地;成片胡杨,则能挡住漫天飞沙。 据说:胡杨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 狂风走沙的日子,胡杨用柔软的枝叶四两拨千斤,黄沙便散落树下,它却愈加意气风发、向上生长。 生命的真谛,怕在于此。 伽摩什喜欢上这个庭院,喜欢这里的清幽,喜欢这棵胡杨。 这天起,他常常坐于胡杨树下,冥想打禅。 这个季节,金红色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婆娑;深色厚实的树根在地面盘亘交错。时不时,白色袈裟旁会出现一个少女明媚的身影。 一个闭目沉思,一个俯身瞻仰。 少女渐渐从“十万个为什么”变成静静的陪伴。 前所未有之敦煌盛会,几周后在一场隆重浩大的典乐声中开幕了。 敦煌王携夫人、伽摩什背西朝东、坐在堂上。 王府开门纳客,西域王公贵族、使臣商人,往来高朋满座、络绎不绝;即便到了夜晚,也是一片流光溢彩,凤箫声动的景象。 各国胡姬、民乐悉数登场献舞。 压轴出场的自然是曹朗那擅长舞蹈、精通音律的独女曹子归。 靡靡丝竹音,皎皎河汉女。在优雅大气的中原乐声中,众多身材曼妙、衣袂飘飘的舞者如天界仙子降临一般飘然而至,中间簇拥着一面巨大的莲花台。 莲花台上站一人,但见她:头顶双环遥冠飞天簪,身着霓裳阔腿喇叭裤,肩贴金箔,绸带飘飘,宛若九天仙子,一颦一笑间万千风情。 她手执琵琶,在莲台上翩翩起舞。指尖灵动流转弄琴弦,通体裙袂飘飘如飞天;脚踏仙子步,腰作水蛇状,眉间露繁华。 子归舞时,每每望向那处,眼神触及袈裟主人,见他眼中竟似看非看,双手合十,一副超然淡定之状。好比灵魂已游离在外,肉身并不为万物所动。 她心中不免略略有些失望,却还是礼节性地微笑着施礼退场。 一曲《飞天》,让在座高朋赞叹不已,惊为天人。 左右纷纷向曹朗献去谄媚之语:“曹公生女如此,夫复何求啊!” 君不知雕栏玉砌,莺歌燕舞的盛景之下,却暗藏着刀光剑影,杀机四起。往来的不都是客,是敌是友,时间是最好的验证。 宴会间,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一群人混入了其中。他们头大圆脸,高颧宽鼻,厚唇密须,四肢粗短,躯干壮硕,长耳穿环。虽经乔装打扮,看似西域胡商,腰间却暗配短刀,一双双杏眼目光如炬,内藏杀气。 其中一人略为激进,端了酒杯便欲上前,被为首的按住,示意再等时机。那人面露不悦之色,却无奈坐下等待,席间不停扼腕叹息以表不满。 这一幕,被坐在不远处的一人尽收眼底,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第五章 七杀驿馆谋大业 王府开窟布德泽 宴会散去,夜间,在一家驿站内。 “老大,为何拦我杀那姓曹的?”甲说。 “老七,你太冲动了!时机未到,切不能打草惊蛇!”乙道。 “管他娘的什么时机,看准了就下手!杀他个措手不及!”甲道。 “你可知,方才大堂之上,姓曹的身边所坐何人?”乙道。 “我管他是谁,天王老子也照杀!”甲道。 “老七,听老大的没错!”众人纷纷道。 “姓曹的身边那位,可是西域传奇——伽摩什!左贤王求贤若渴之人,一直不知其所踪,却不曾想他竟投到了曹朗门下!哎呀!”乙抡起一掌拍在桌上,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 “那把姓曹的杀了,把他抢过来不就是了!”甲道。 “老七你有所不知啊!伽摩什其人,西域各国王室争相邀请,传闻得他辅佐,天下归心!然而此人颇为异类,若非有缘,即便虏了去,也像请回一尊不开口的佛,无甚卵用!”乙道。 “要我说,对付此等傲慢之人,就得跟他来硬的!” “老七!”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光等着有个屁用!那你们说,不杀掉那姓曹的,这怎么帮单于夺回河西?” “哼!曹朗必死无疑,杀他岂在话下;只是眼前,若有两全之策,既能灭曹又能让伽摩什心甘情愿归顺左贤王门下,这滔天之功,你我兄弟七人,还怕……”乙道。 众人纷纷点头。 “只是这办法……” 话未说完,驿馆的门“哐”被一脚踹开,屋内的人纷纷警惕地拿起武器。 “来者何人?!”乙道。 “别紧张,是友非敌。”来人笑道,淡定地从怀内掏出一竹简。 “你到底是谁?”屋内人吼道。 “我家主人遣我来送一封信。”使者道。 “你家主人又是谁?你可知我们是谁?”屋内几人相识一看,对着使者“哈哈哈哈”恶狠狠地笑起来。 “马蹄声过,寸草不生;手起刀落,漠北七杀!” 众人一惊。“你居然知道我们?!”甲道。 “传闻中北匈奴著名的暗杀组织‘漠北七杀’英雄盖世,可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你!”屋内几人怒道,冷兵器声阵阵。 “有勇无谋,匹夫尔!” 众人激动地去拔剑,老大手一挥制止笑道:“先生,请您亮明身份,别再和我等粗人打哑谜了!” “你一定是老大容翦。七人中唯有你,还算有些谋略!”使者道。 “呵呵,先生谬赞!” 使者将竹简奉上道:“这是我家主人的信,你一看便知。” 容翦接过竹简,凑近烛火细细一看,上写道: 左贤王吾兄:吾二人数岁素交甚厚,情同手足,愚弟千里臆揣,兄繁务缠身,多臂难挡;吾愿解忧,特命使者,口耳相授,共谋大业!落款:愚弟安日靡稽首再拜东兄足下 “原来是小昆弥!先生怎么不早说?”容翦卷上信函赔笑道。 使者笑道:“当初乌孙被月氏攻灭,我家主人自小承蒙单于养育之恩,得以借兵复国、荣归故里;与左贤王兄弟之情也一直铭记于心,故前来助一臂之力!” “哎!今时不同以往啊……”容翦叹了口气。 “如今乌孙日益强大,匈奴历经南北分裂,却有式微之势……”使者道。 “先生,乌孙不是与那汉朝交好吗?才有如今这繁荣之景,小昆弥此举又是何意?” “与汉朝交好,这是大昆弥定下的国策。” “所以,先生这是要凌驾于国策之上吗?” “岂敢!小昆弥与左贤王确有同袍之谊,理应相助。” “若是贤王意在取汉呢?” “容翦兄敞亮!事实上……”使者示意容翦附耳过来,轻轻语道。 “什么?小昆弥今日也在宴席之上?”容翦道。 “今日之事,确实莽撞了些,还需从长计议的好。” “先生有何高见?” “取汉不敢说,若是这河西嘛……今日杀掉一个曹朗,明日汉朝会再派一个李朗、郭朗来,杀,呵呵,你是杀不尽的。” “言之有理,依先生看……” “斩草必须除根!明人不说暗话,我家主人恰有一良策献于贤王。” “哦?什么良策?说来听听。”容翦道。 “人多嘴杂,我只说与你一人听,莫怪莫怪!”来着道。 容翦做一手势,屏退其余六人。屋内只剩二人对烛而坐、促膝长谈起来。 如此这般讲述一通。 “此计甚妙!只是小昆弥此举毁坏乌汉盟约、交恶汉朝在前,背弃大昆弥在后,试问今后如何立足于西域之地?于他又有什么好处?若说仅仅是为报恩,呵呵,我是不信的。”容翦道。 “乌汉国策是大昆弥定的,若是大昆弥不在了……” “小昆弥这是要……!”容翦大惊道,“我听说大昆弥对小昆弥这个弟弟可是如兄如父般捧在掌心,却为何……” “哎!别紧张嘛!容翦兄有所不知啊,我家主人适逢婚龄,先前大昆弥为我家主人物色王妃,说是敦煌王拥兵河西,执掌东西咽喉之道,在西域德高望重,若是与他结为亲家,则乌孙联盟更为稳固;我家主人便几次三番向那曹朗提亲,可那姓曹的竟不识好歹,几番拒绝,此事在王室渐成一个笑柄……我家主人何等骄傲之人!” “原来如此!你说的曹朗之女,可是今日大殿之上跳‘飞天’舞那位?”容翦道。 “就是她!” “小昆弥果然眼光毒辣啊!此等国色天香之人……哈哈哈哈” “让容翦兄见笑了!” “岂敢岂敢!只是几番求亲皆被拒之门外,此次为何有十足把握?” “我家主人此番亲来盛会,一是来曹府探下虚实;二是料定贤王蛰伏已久必然有所行动。不然,你我二人,坐在这里详谈至今,却是为何?”使者道。 “哦?我懂了,哈哈哈哈”玄翦道,“先生放心,小昆弥之意,我会速速向贤王回禀!” 当夜,二人歃血立誓。玄翦便将信函存于大雕爪下,大雕腾翅,乘着夜色,朝着漠北方向翱翔而去。 盛会持续七日,伽摩什布下七场法坛。原本邻国慕名而来的客商络绎不绝,为一睹传奇真容心满意足。 当时,有人向曹朗建议道:“曹公,此等盛世之景法坛功不可没,只是这佛法晦涩,普通市井百姓胸无点墨、目不识丁,莫说阅览佛经,便是听文诵经,恐怕终究难解其意啊!要我说,曹公何不效仿世家大族讲学之风,开窟造像,将佛经镌刻于窟内壁上,供百姓瞻仰之余,亦可传道解惑!” “此法妙哉!”曹朗满意地点点头,继而若有所思道,“只是,佛经皆乃天竺文所著,若以文字上壁,我中原百姓何以阅之?” “译经之事倒也不难,伽摩什的汉语造诣颇高,小人曾有幸见识;只是经卷百千,一人之力怕是难成大事,若能请到本地世家大族加以辅佐,这众人之力……”来人笑道。 曹朗频频点头,接着道:“只是本地皆为儒生,不知可愿前来啊!” “后生可畏,曹公多虑了!哈哈哈哈”来人道。 这一切,皆被一边的曹子规听了个去,她凑上前来道: “父亲!若是译经,算我一个可好?”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曹朗道。 “曹公,小姐有此心性,倒是难属可贵啊!” “就是,况且又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子归道。 “世伯夸你一下,倒是不知轻重了!”曹朗斥道。 “我这还有一个建议呢!不如将经卷分册别类,将晦涩的道理变成一个个故事,以画的形式绘于壁上,百姓即便不识字,看画就懂啦!” 来人忽然神情变的严肃,用手捋了捋胡须,沉思良久道:“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好法子!” 子归得意地朝曹朗挤了挤眼睛。 曹朗将想法与伽摩什商量,征得其同意后,这事便算是定了下来。他请来中原颇负盛名的工匠和画师,开始着手开窟这事。 一边是室外热火朝天的开窟劳作,一边是室内紧锣密鼓的图文策划。为了节省时间,两处几乎是同时进行。在和伽摩什谈及译经之事时,曹朗道: “另外,小女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是可将佛经上的道理以故事言明要义,绘之于洞窟内壁之上,不知大师怎么看?” “这是小姐的意思?” “正是。” “我也正有此意。”他那一如既往平淡没有波澜的脸上,忽然嘴角扬起,浅浅一笑。 “哦?大师也是这么想的?”曹朗略显意外,原本怀着被拒绝的惴惴不安之心,此刻也放下了。 伽摩什点点头道:“我已将经卷故事进行粗略整理,简单汇编,将军一看便知。” “这都已经整理好了?好好好!看来不日即可动手了哈哈哈哈”曹朗笑道。 “还需加以完善。”伽摩什边说着,便从案上拿出一摞经文铺开,以手示意道。 曹朗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大师谦虚了!我看着已然非常完美!” 第六章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一) 为了方便画师上壁作画前随时有咨询去处,伽摩什将休憩之所搬去了一处小洞窟内。日常除了译经、给画师讲佛经故事之余,他也在那里静坐打禅。 铁了心要处处插一脚的子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叫丫鬟芸香迅速整理好行装,提着大包小包,急匆匆赶着马车追到了造窟之地。一路上还嚷着:“我那莲花青瓷碗带了没?” “带了带了!小姐你带那么多碟儿盘儿做什么?你不是去帮忙译经的吗?” “你晓得什么?民以食为天!肚子都填不饱,脑子能使得上劲儿吗?” “这饭食,老爷不都让管家一应安排好了吗?三餐府内做好,车马专人送到,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呀!” “管家那饭菜,能下得了口吗?瞧我亲自下厨做的,你到时候就知道啦!” “小姐,您这是去帮忙的还是去游山玩水的呀?”丫鬟揶揄道。 “死丫头,和我犟起嘴来了!看我不抽你”子归笑着作势要打。 “我看呀,还是为了某人吧!”丫鬟道。 “……” “上次我打破一个莲花青瓷碗,你把我骂的半死,此等小姐心头之物,这一路车马颠簸的,也不心疼摔碎,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要做好吃的给谁献殷勤!” “那是自然!阿奈那身躯,要在洞窟待这么久,这风吹日晒的,粗茶淡饭怎么得了!” “你看,不打自招了吧?不过小姐,你可别小看他,我觉得白衣之下,他长得挺结实的!这……”丫鬟还没说完,子归刷地红了脸。 “这肌肉绝对有料!身体好的很,哪需要你来补……”丫鬟歪着头继续调侃道。 “死丫头,你还说!” “好好好,你不想听我就不说好咯……”丫鬟瓢了她一眼,意犹未尽的样子。 轿内,一主一仆的闺阁话还未说尽,这车马便在九层塔前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 子归掀开帘子,便一眼看到白色袈裟。他和画师们立在洞窟前,对着图纸不停在说着什么,一副忙碌的样子。 “阿奈!”她喊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子归嫣然一笑。丫鬟一边急急将包裹卸下,一边插嘴道: “来见你呗!不然来干嘛了?闲的慌吗…” 阿奈见众人张大嘴巴满脸惊讶,忙打圆场道:“先这样吧,若有不明之处再行切磋!” “子归小姐,你来做什么?”众人退散,阿奈道。 “不要叫我小姐!显得多生分...” 阿奈并不深究这个问题,只说道: “这里到了夜间,妖兽出没,盗匪横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妖兽?盗匪我还信,你说妖兽,你亲眼见过吗?况且,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再说了,真有什么事,你不是可以保护我吗?” “......”日常讲经步法口若悬河的阿奈,此刻面对子归竟接不上话。 “你父亲知道你来这里吗?”阿奈道。 “大师,你难道不知,小姐想去的地方,别说老爷,便是老天爷也拦她不得!” 子归在一边噗嗤笑了。 “芸香,别吓着他了,我呀,还真是来帮忙的!” “帮忙?” “肚子饿了吧?我先弄些点心给你吃吧!” “小姐,你...确定?”丫鬟不识时务地说道。 “哎呀少废话,快随我来!” “可是,我也不会呀……日常这些都是厨娘做的呀!我可是你的贴身丫鬟……”芸香一路嘟囔着跟在后边。 历经几个时辰,千辛万苦炖出来的粥终于大功告成了,这时天色已晚,若是敦煌城里,该是华灯初上了。 “芸香芸香,快快,帮我一起端出来给阿奈送去。” “小姐,你确定这粥能喝吗?不然咱先打开看看?” “哎呀不就一碗粥吗?轻松轻松啦!” “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丫鬟怼道。 主仆二人将粥盏端至禅窟外,子归对芸香摆摆手,笑道:“走吧,你回去吧!” “回哪去?” “回家啊,这里有我留守就成了,反正行李不都已经卸下了嘛!” “我不!我就在这里替老爷看着你!” “死丫头,你要是愿意留在外面被豺狼叼走,你就继续站着好了!” “豺狼?这里真的会有狼??”芸香害怕起来。 “当…当然有了!”子归拍拍胸脯肯定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乖啦,坐马车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明早给我带好吃的来就成!” “好啦!不就是嫌我碍你们好事嘛!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男女授受不亲,记好了哦!”芸香竖起食指教训道。 “是是是,芸香姐姐!时刻铭记在心!”子归笑道。 送走了丫鬟,二人相对坐下。子归兴奋地打开盖子,从没下过厨的她,这可是生平第一次为人炖粥,亟不可待地便向阿奈吹嘘。 “我做了红枣百合莲子八珍粥,小时候在长安我娘亲经常做给我吃!你们西域许是没的,快点尝尝我手艺怎么样!” 盖子揭开,二人都傻了眼。 “啊?这怎么成了一锅饭了?”子归大声喊道。 “所以,说好的粥呢?”阿奈无奈地摇摇头,“是不是水放太少了?” “奇也怪哉!我明明水加了三大碗啊!难道...是米放太多了? “加了多少米?” “也三碗!” “......”阿奈叹了口气道,“这不适合你,你还是做自己擅长的事吧!” “哦?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我擅长的事?比如....?”子归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望着眼前人。 “你擅音律,舞姿也不错。”阿奈认真地答道。 “来来来,继续夸,不要停。” “不给我来点吗?”阿奈指指桌上那锅饭。 “就这...还吃吗?”子归接着道,“难不成是因为我做的,再难吃也觉得是世间美味?嘻嘻…” “浪费了可惜,仅此而已。” “加点糖吧,看看好不好吃?”子归用汤匙舀起一勺,就往阿奈嘴里送,一边嬉笑调皮地看着他。 “我自己来。”阿奈接过汤匙子。 “你既夸我舞姿好,那日却未见你眼中有惊喜之色。”她冷不丁地说道。 “你说什么?”他措不及防。 “没什么。”此刻的她有点严肃。气氛忽然不一样起来。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阿奈道。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子归没有回答,转瞬又换了一副嬉笑的样子道,“和我最初认识的又不一样了。” “我没变,是你眼中的我变了。”阿奈道。 “那你说说,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的?”子归道。 “早上起来没洗脸吗?这么慌乱。” “啊?”子归被反问得莫名其妙。 “你眼角有坨眼屎。”阿奈不动声色道。 “讨厌!”子归忙转头用宽袖去擦拭眼角,继续道,“你讨厌死了!” “嘘!别出声!”阿奈突然道。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了?”子归也跟着紧张起来。 说话间,洞窟外已是黑漆漆的,烛火下见有一影子闪过,四下寂静无声,安静得有点可怖。 “到底是什么?”子归声音中带点害怕。 阿奈没回答,只是起身移步至墙边,竖起耳朵听。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二) 忽然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撞石声袭来,将洞窟内二人震到十米开外。阿奈迅速起身,扶起子归,以自己身体挡在前处,护住身后之人。 “这是什么呀?!”子归惊魂未定问道。她在身后扯扯阿奈的白色袈裟,阿奈侧过脸柔声对她说道: “听话,别出声!” 虽然有些害怕,此刻的子归,却是极其幸福的。她脸上泛着红晕,在灯光下被衬得尤其耀眼。她偷偷地想:初见阿奈时,感觉他是一个内敛羞涩、含蓄自持之人;讲经时的他,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打禅时的他,沉稳如泰山,有着大智大慧;如今发现他还有幽默、勇猛的一面。如此多面的他,怎么个个都让自己中意呢? 想着,不觉竟吃吃地笑出了声。阿奈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质问,她一下住了嘴。就在这时,一团巨型毛茸茸的东西似要硬挤进来,瞬间堵住了整个洞口。 定睛一看,是一团金色的毛,长的又长又密。“倏”地一下,“毛东西”撤了,黑夜中,一对铜铃般黑漆漆的大眼睛,怒目圆睁朝着洞窟内看来,那对眼里,射出两道寒光,在烛火的投射下,寒光夹杂着火苗,让人不寒而栗。 子归心里不觉大叫一声: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 阿奈仿佛听懂了她心声一般,说道:“我早和你说过什么来着?” “你这乌鸦嘴,真是说风就来雨啊!” 那对眼睛似是慢慢远去,瞬间又猛烈地撞向禅窟内壁,一下,两下,三下…… 不好! 子归“啊”地尖叫起来,阿奈道:“我将烛火灭了,你待会找个角落躲好,我出去会会它!” “你别丢下我呀!”子归拉住阿奈的衣裳不让他走。 阿奈伸手摸摸子归的头,轻声道:“别怕,我马上回来。”子归便乖巧地蹲下。 阿奈起身执起案上的烛台,朝着那对“铜铃眼”劈头盖脸地就扔去。那凶兽被烛台的明火灼伤,离了洞口在外边跳边吼,震得地动山摇。阿奈乘势从窟内飞闪而出,占领一处高地细细看那凶兽。 月光下,见那凶兽披着一身金甲毛,似狮似马,形体却有十倍更胜;两耳处一对长角尖尖,长向后背之处,口吐烟火,吼声震天。 眼见那凶兽望了自己一眼却并不理会,反而朝着洞窟攻过去,阿奈心叫“不好”,立即单手执于胸前,念动咒语,幻化出一柄白色长剑,直直地朝它刺去。 谁曾想宝剑入体,那凶兽竟然毫发无损,只当是被针扎了下痒痒一般,它之用尾巴轻轻一扫,便将阿奈连人带剑卷了回去。 不管阿奈执剑如何试图从各处进攻,那凶兽便似金刚护体一般刀枪不入,只一味想入洞,无心恋战。 “奇怪,它的目标竟是子归,这是何故?”这个念头瞬间闪过阿奈的脑海,眼前救人要紧,他无心多想。 金毛吼!这东西或许就是金毛吼! 他的来历可不简单,他记得师傅对他提起过,传说是盘古大神力竭身亡以后其头骨所化,固然神童无敌,刀枪不入。当初黄帝蚩尤大战之时,趁机下界作乱,扰得人间苦不堪言。女娲娘娘联合青帝伏羲将其擒获并封印在昆仑山下。许是那次绝地天通,让封印有了裂缝,它居然破封而出,再次现世。 只是此时,估计这金毛吼法力还未完全恢复,以真身行走。只是要打败它,也绝非易事。这可怎么好? 他忽然想起师傅说的,但凡天地万灵,妖魔神兽,若以血肉之躯行走于世,必有其罩门,找到罩门继而攻之,则胜。他以食指中指并指于双眼之前,念咒打开天眼,从头观到脚,终于在其尾巴根部一指以下发现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飞身将剑刺入尾部那处。一道白光从其尾处射出,继而扩散至全身,金毛吼瞬间体型缩至一半,疼得“嗷嗷”叫着逃走了。 阿奈将剑收去,此刻想起洞内子归,挂念着她是否安全,便急急转身去找她。 经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子归也担心着阿奈,牵挂心爱之人让她已经无所畏惧,早已摸黑沿着窟壁寻将出来。 二人在洞口撞在一起。 “阿奈,是你吗?” “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这是什么?”子归摸到他右手手臂上,湿漉漉黏糊糊的一片。 “没什么,就是刚才被那凶兽尾巴甩了一下。” “你受伤了!快进窟让我看看。” 点起烛火,窟内重新明亮了起来。这下子归看清了,阿奈右手的白色袈裟基本上成了一片血臂。 她掀起袈裟,一道道鲜红的血印子张着嘴巴仿佛在示威。 “那凶兽尾巴是长刺的吗?怎么会伤成这样?”子归道。 “它通体毛甲护身,金刚不坏,尾部有刀状鳞片凸起,不小心被它刮到。” “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子归皱着眉头责怪道,眼里却满是心疼。 “担心我?”阿奈道。 “......”子归一边撕下衣裙,替他包扎处理伤口,一边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道:“这会子,工匠仆从想是都回驿馆休息了,帮忙的人都没有……” “死不了。”阿奈轻描淡写说道。 “莫要轻言生死!只是,伤你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搞清楚了吗?” “多半是金毛吼。” “金毛吼?这又是什么来历?” “三言两语一时也说不清,只是我好奇的是,它竟然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来的?我身上有什么?难道是贪图我的美色吗?”子归用手轻抚自己脸颊,笑着调侃道。 阿奈并不理会,继续道:“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你此前可有遇见过什么特殊的人,或是奇怪的事吗?” “你呀!”子归笑着调戏道,“还有比遇到你更特殊的事吗?” 阿奈自顾自地说道:“或者,你身上有什么奇特之处?” 子归见他执着于问题本身,并不搭理自己的风情,顿觉无趣,没好气道:“别问我,我哪里晓得!你去问它!” “金毛吼在世间消失多年,如今冲破封印重新现世,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说话间,外面闪过一阵擦墙的脚步声,听声辩位,似乎有三四人,轻功了的。 “有人来了!”阿奈吹灭了蜡烛。 “啊?又来?今天晚上是怎么了?” “来者不善,别出声。” 二人静静地听。 忽然,洞口闪进三个壮汉,手持短刀上来就砍。月光折射在那冷冷的刀刃上,发出一道道寒光。顺着寒光,阿奈看清了一张不同于中原人士模样的脸,浓眉杏眼,塌鼻厚唇。 阿奈以身护住子归,刚刚仙法化出的剑已收回,身边并无其他冷兵器相抗衡,右手又身负重伤,情急之下,他执起角落一洒扫用的棕苕抵抗那疯狂进攻的短刀。 “老七,仔细点,杀那姓曹的!”其中一人指示道。另一人应了一声,腾空一跃,绕过阿奈头顶,直直将刀向子归劈过来。 子归心内一惊:他们怎知我姓曹?莫非又是冲我来的? 阿奈飞身以棕苕一挡,棕苕被劈成两半,那短刀发出的凌厉剑气割伤了他的袖袍。 一刀不成,三人分三个方向三路夹攻,将阿奈、子归二人逼到窟内墙角。 眼见退无可退,手无寸铁,二人似待宰的羔羊一般。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子归在黑夜中大喊一声。 “姓曹的,都该死!”其中一人道。 “杀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冲我来!”阿奈道。 “别和我来中原那一套!再叽叽歪歪连你一起砍了!”另一人道。 “老七,别和他废话!快,没时间了!” 那三人带刀扑上来,阿奈飞起一脚,踹中其中一人胯下将其击倒,急转身,徒手张开双臂护住子归;另二人来不及反应,便已将刀双双插入了阿奈后背。 他迎面倒在了她身上。 “不好!”其中一人道。 “错了,快撤!”另一人道。 那三人,刺杀不成,飞身闪出洞口,乘着夜幕凌空而去。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三) 烛火再次燃起时,只见阿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白色袈裟已被染成了一件鲜红的血衣。 “刚才妖兽袭击你时,你使出神通将它逼走;怎么这会子,碰到了人,却是不用你那仙术,任由他们刺了去!你说你是不是傻呀?!”子归紧紧压着阿奈伤口,抽抽搭搭地边哭边责备道。她是被眼前像喷泉般“汩汩”涌出的血吓坏了。不管塞多少衣服,即刻被渗透浸湿,鲜血从手掌缝里“咕噜咕噜”冒出。 阿奈微睁着眼,嘴角颤抖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这样下去怎么好?血都要流干了!来人啊!”她明知这深夜处,哪里来的人,却还是歇斯底里大叫道。 “阿奈,我求求你!你千万别死啊!你不能死……”子归见他渐渐要睡过去的样子,一边哭,一边推搡着阿奈,“你别睡,千万别睡着啊!” 话说那刺杀失败的三人,回至住处,相互埋怨起来。 “老七!事先说好的目标,你去招惹那位做什么?”老二道。 “二哥,你也看到了,当时哪顾得了那么多?也怪不得老七啊!”老四道。 “我盯了整整一天!眼见着那马车从王府出来,谁知道那曹朗根本没上车!真真恨死我也!”老七道。 “匹夫误事!我们已经背着大哥私自执行任务,现在人没杀成,还伤了那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若是坏了左贤王的好事,你我有几个脑袋能够担待的起?”老二怒道。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还是赶紧向大哥负荆请罪,说明缘由,另想法子吧!”老四道。 “漠北七杀”向来行动统一,完成任务风驰电掣一般,这次罕见地内部出现分歧,以老大容翦为首的老三、老五、老六对其余三人深夜刺杀曹朗之女这事全完不知情,还蒙在鼓里。 敦煌的夜间,气温骤降,这个时辰,已是哈气成雾。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前半夜,子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受现实,哆哆嗦嗦地着手替阿奈处理伤口。她扯下自己半身裙子,将其撕成一片片长布条,然后接成一条长带子。她俯下身,将阿奈的上半身抱起靠在自己身上,徒手撕开阿奈那被血浸染的白袈裟,用长带子一圈一圈绑在他背部的伤口之上。 “绷带”虽已缠上,血是止住了些,却还是以微弱之势在往外渗。这样下去决不是办法,还有漫长的好几个时辰呢。子归心想。 离禅窟最近的驿馆,十里开外有一个,平常坐着马车片刻能到,只是,且不说在这深夜方向难以辨别,便是阿奈,她将如何以一己之力,将他带至驿馆呢?此刻若是将他撇下,自己跑去驿馆求助,她是万万放心不下的,即便那可能是最有效的法子。 她在脑海快速地计算了下时间,并四下看了看禅窟内是否有合适的运输工具。她将目光瞄准在案前那张席子上。若是将阿奈置于席上,自己可将席子一路拖着去往驿馆。如果不出意外顺利到达,比起被动等待,她可以节省下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样阿奈的风险就能减少一半以上。 十里地,正常行走大约半个时辰能到达。这是在白天天气极好的理想状况下。 可这里,不似中原平地,到处是沙丘戈壁。她决定赌一把。 没有太多的犹豫,她麻利地将席子抽出,把阿奈翻身推到席上,失血过多的他已陷入昏迷状态,身体沉得不行,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折腾到禅窟外。又担心夜间太冷,她将他日常打禅时坐的绒垫子盖在他身上。望着这张沉睡的脸,那双睿智的双眼如今被长长的睫毛覆盖,嘴唇略略发紫,月光下的脸色显得极为苍白。 此刻的他,安详得像一尊玉石雕刻的美男子像。 一时情难自禁,她忍不住俯下身,在他唇边轻轻一吻。冰冷的,皱皱的。她一下子被自己的莽撞吓到,似乎是少女的心事,被人不小心窥探了一般,她大声说道:“阿奈,我们出发了!”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最初的艰辛可想而知,她那娇弱的身躯,自小哪负起过如此重物?那拨弄琴弦的纤纤手指,哪牵过如此粗绳?慢慢地,习惯了这个重量和步伐节奏,便觉也还好。 一路上,她怕阿奈睡的太沉,便不停和他讲话。席子经过大颗粒的沙堆时,他的膝盖和脚尖会顺着地势有节奏地一上一下。 “对不起,阿奈!弄疼你了没?” “这段路有点颠簸,你做好准备哦!” “好啦!我们快过去了,马上前面就一马平川了哦!” “阿奈,我从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你很熟悉,像是哪里见过的!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对不对?” “今天晚上看来都是冲着我来的,却是……拖累了你!明明杀的是我,最后躺下的却是你……” “你知道吗?遭此劫难,我一点都不意外,从小父亲政敌无数,我娘亲她,当年便是被当成靶子暗杀的……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说到这,子归开始哽咽起来。 “父亲忘得太快,转眼就续了弦;所以,现在这位,根本不是我的娘亲!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我曹氏族兄虽多,父亲膝下却只我一个女儿,被当成活靶子,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该将你也害了……” “阿奈,直到遇见你,我的生活忽然有了色彩,这种感觉你懂吗?从前我日日往外跑,父亲也关不住我,如今你在旁,我哪都不想去……” 走到约摸一半路程时,他身下的席子已被沙地磨损地散了架,子归索性将阿奈上半身凌空悬起,几近背在身上一般,只是不曾想没走出几步,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将阿奈从席上抖了出去,他一翻身,重重地摔在地上,却也没醒来。 子归抹了一把眼泪,她心知这时可不是哭的时候,争分夺秒才能把生命的风险降到最低。她多希望有奇迹出现,哪怕有个仙人路过,将他们速速送至目的地。然而此刻,她只能靠自己。 她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嘴巴干涸得舌头发苦。 天色微亮之时,奔波疲倦了一夜的子归,终于连人带“席”,将阿奈拖到了驿馆门口。 拼着最后一丝力量,她上前敲开了门:“救!救人!快!”见里面有人应声出来了,她才恍恍惚惚地倒地不起。只听到耳旁匆忙闪过的一阵阵脚步声。 醒来后,已是傍晚时分。她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阿奈怎么样了”,然后满世界疯狂地寻他。 “小二,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小姐!那位公子失血过多,幸好不算太晚,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了,如今正休养呢,你若是想去瞧他,就在你隔壁的那个房间里。”店小二用手朝楼上一指说道。 子归火急火燎地上楼就推门而入,见阿奈安静地躺在床上,赤着在外的上半身,已是重新换了绷带和药,气色看起来比昨夜好多了。 她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她上前将被子替他拉上盖好。床前有一顶桌子,上摆着一壶茶,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她倒出来一些在碗里,用勺子舀起一点送到他唇边。经历一夜风沙的折腾,加上失血过多,阿奈的嘴唇已是干的甚至皲裂起皮。 可是不管怎么喂,他的嘴唇始终紧闭着,舀进去的水都顺着嘴角流到了耳后。她把他嘴巴撬开,再试着舀进去,水还是未被咽下——全流了出来。 这怎么好?不喝水怎么成? 子归把心一横,道:“对不住了!”她先漱了漱口,然后“咕噜”吞起一大口水含在嘴里,闭着眼睛凑到阿奈唇边,嘴对着嘴将自己口里的水一滴一滴喂给他。 这边投喂的人紧闭双眼、面红耳赤、心跳加速;那边厢得了水的滋润,像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眉心渐渐舒展,苏醒了过来。 阿奈刚缓缓睁开眼,便看见子归趴在自己身上,闭着双眼给自己嘴里喂水,他一紧张,赶紧也闭上眼,假睡过去。 一口,两口,三口…… 如此这般,半碗水下去,子归甚感满意,心想这应该差不多了。她放下碗勺,起身一抹嘴角,自言自语道:“喏,阿奈,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曹大小姐的清白可就没了!若是在长安,未出阁便亲了嘴,你可得把我娶回家才是!看看我,为你牺牲多大!今后学着点……” 转念一想,阿奈为何会躺在这里,还不是因为自己,便自觉失了言,继续道:“不过这也没什么,我曹子归多少豁达之人!不用感动,不必放在心上啦,哈!” 自顾自地贫着嘴,说得自己也口渴了,她便转身拿起茶壶,对着壶口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 阿奈微微睁开眼,望着子归的背影,竟一时不知所措起来,自己是该醒呢还是继续装睡呢?若是醒来,怕她尴尬;若是装睡,又觉自己狡黠,左右不是。 只见她背着身,继续说道:“我呢也没什么其他要求,只希望你早点醒来,快些康复,想听你说说话,真的,太久太久没看到你的眼神了……”明明说着很欢快的,不知怎的,却听她声音哽咽,开始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眼见她转身过来,阿奈急忙闭上了眼睛,再一次装起睡来。 只听到耳畔她挨着床边坐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久不见她说话,阿奈感觉自己的左手臂被什么压住了。 他偷偷睁开眼,原来是子归在他身边打着盹,睡着了。 也不知昨夜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将自己带来这里的,想是太累了,她没睡够。那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她像是一只小猫,乖巧地蜷缩着身子伏在自己身边。 一时没忍住,他腾出那只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头,理了理那散在一旁凌乱的长发。 大约是被触碰到有感觉一般,子归转了个头,面朝向了自己,他慌乱地收起了手。 在她均匀起伏的鼻息声中,动弹不得的阿奈渐感困意再次袭来,也闭上了眼。二人就这么呼呼睡去。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四) 戌时末,传来“咚咚咚”一阵敲门声,门外有人道:“二位客人,晚膳还用吗?请问二位?” 子归揉揉眉心睁开眼,看到枕边阿奈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她。 “阿奈,你醒啦!”她迷迷糊糊地说道,好像又感觉哪里不对,抬头一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整个人和阿奈躺在一张床上,一只手和脚还压着他的身子——从小睡相不好的她算是什么都暴露了。 明明自己伏在床沿只打了个盹,什么时候她爬上了床?这一吓不轻,子归连人带被滚下了床,坐在地上的她将被子整个盖在脸上身上, 赖着不肯起来了。正不知如何收场,阿奈道: “地上凉,起来吧!” “丢脸死了!我不起来!” “难道还要我一个伤者来扶你起来吗?”说着,他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侧身将脚放在地上,吃力地坐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你,你别动!别过来!我,我自己起,起来…”她将蒙住头的被子掀开,露出半截脸来,想转头看那伤者,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又害臊地不敢回头。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子归像是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看,察觉到自己衣衫整齐,不幸之万幸,舒了口气,道:“你,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阿奈笑道,“怎么过了一晚,竟然变口吃了?” “哦,啊?” “我饿了。” 听到这几个字,子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迅速站起身,大声道:“我马上去叫人准备晚膳!”说完,便匆匆逃离“现场”。 端着晚膳上了楼,她算是恢复了正常。推门进去,见他正半坐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你坐着别动,我喂你吧!”她道。 “无妨,我自己来吧!”他左手撑着床沿,挣扎着起来。 “别!你右手受着伤,还是我来吧!又不是第一次……”她还未说完,便想起黄昏时分亲喂温水之事,自觉又失了言,脸“刷”地红了。 阿奈意识到,二人都低下头来,无话。 子归只是一勺接着一勺不停歇地往他嘴里送饭,好几次他差点噎到。半晌,他说道:“你瞧,荒郊野外做的都比你做的好吃!” “我这不还没机会发挥出正常水平嘛!”她的好胜心又上来了。 “嗯,再给多少次机会,估计结果也差不了多少。” “你爱吃不吃!”子归起身将碗筷放在几步外的桌上道,“来呀,有本事自己过来吃呀!” 阿奈眨巴着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你竟如此狠心对待一个病人,太残忍了!” “刚刚又是谁,死活吵着要自己吃的?” “……” 屋内二人就这么开始互怼起来,此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 第二天正午时分,芸香带着仆从找到了这里。人未进门,声音已经响彻整座驿馆。 “小姐!我找得你好苦!” “死丫头!你终于来了!” “老爷听说你们遇刺,急得不行!吩咐人翻遍了方圆数十里五、六家驿馆呢。” “所以,这家离洞窟最近的你们倒是最后才找啊?!”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离洞窟最近的那家驿馆在南边,这里是北边,北边!你方向搞反啦!”芸香振振有词道。 子归一听,恨死自己了,那夜方向搞反,该是多走了多少冤枉路啊!她一拍脑门道: “那不然,我们一路上走过的痕迹,你们怎么就不顺着找找呢?” “找啦!只是这风沙一来,别说脚走过的痕迹,哪怕是座山,也给夷平了!” “也是,瞧我这脑子,都睡糊涂了!” “那个……那个……”芸香吞吞吐吐道。 “那个什么啊?” “那个谁,他怎么样?你们这一天一夜,孤男寡女的,别是有了什么事儿吧,嘻嘻……”芸香一副八卦的嘴脸,又掰了掰手指掐算道,“不对,是一天两夜!!” “你说你这小脑瓜子,整天都在想什么嘛!……”子归拍了拍芸香的额头道。 “哎呦!没有就没有嘛,打我作什么……痛死了!”芸香摸了下额头,继续说道,“小姐,快快!将昨儿前儿发生的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子归也迫不及待地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与人分享,便拉着芸香,主仆二人在二楼廊下细细说道起来。 阿奈已能下地走动,便推门出来想去透透气,正巧听到二人下面的对话。 “小姐,如果他不喜欢你,怎会舍命出手相救?” “他是修行之人,在他眼里,众生平等;换作别人,他一样会这么做的。”子归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况且,他从来不曾说过什么,连起码的暗示都没有。” “我倒觉得,有时候,身体比语言要来的诚实。”芸香道。 君子不做隔墙耳,听到这里,他默默退回屋内关上了门。 “我现在觉得,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涉险,还受这么重的伤……这一次,他半条命都快没了。 “小姐,你千万别这么想,要我说,不经历过磨难,你怎么能看清一个人真实的样子?” “可是芸香,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相反,经过这件事,我倒对他颇有些敬佩!”芸香自顾自说道。 “喂,跟你说话呢!比我还花痴,我再去看看他。” 子归转身进屋,见阿奈坐在床上闭目打禅,便道:“等身体好些了再修行不迟。” 阿奈不语。 子归继续道:“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阿奈睁开眼。 “你明明一身神通,为何最开始面对妖兽攻击时使出,而面对那些刺客,却只是近身肉搏?” “我出游前,曾对师傅起誓,无论遇到什么困境,绝对不向凡人展示神通。” “可是生死关头,还顾这么多教条做什么?” “有时候,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 “信仰。” “……”子归无话,那是她出生以来听过最震撼的话,简单二字,却直射人心。阿奈不仅是个慧者,能者,更是个行者。 她却不知,男人的浪漫,有时是浸着血的。 阿奈不会告诉她,即便神通不可展示,他也愿以他的鲜血护她周全!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五) 康复后的伽摩什,坚持着洞窟营造以及译经之事,这是后话,不再细表。曹子归也不顾潜在的威胁,一直追随他左右。 某日,画师欲在窟壁上手绘一副《佛国天乐图》,画到一半卡壳了,极尽想象之能事,也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佛国天女琴瑟起舞之景象,几个时辰过去,工期竟是毫无推进。子归想起阿奈所说“做自己擅长的事”,她灵机一动,道:“等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再次回来时,她已是换了一身舞服,抱着琵琶,便是那日盛会之态,国色天香,宛若仙子,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她莞尔一笑,抱起琵琶,背身反弹,长绸环绕,那S身段,妖娆的舞姿,在画师和阿奈面前翩翩起舞起来。 身边的侍从忍不住纷纷抓起手里现有的器具,开始起伴奏,一瞬间众人被感染地着了魔一般,竟忘了工期之烦事,在洞窟前开起了一场小型音乐会。天色渐暗,众人索性架起篝火,将日常的如锅、碗、瓢、盆、笔等,并乐器莲花阮、琵琶、胡笛一众齐上,一场民乐伴随着少女曼妙的舞姿,响彻在西北的沙漠上空。 画师一边观赏,一边灵感爆发,转身返回洞窟,竟如神笔马良附身一般,在壁上畅然作起画来。不过半个时辰,天女舞姿的轮廓线描俱成。 这一幕,阿奈尽收眼底,他的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 一边是热闹的篝火舞会,一边是睿智沉着的阿奈,他喜欢和这群阳光朝气、极赋生命力的工匠们待在一起,在一处静静地端详注视着他们,耳畔是一阵阵歌声、笑声、乐器声。这些工匠们来自五湖四海,虽然出身底层,每个人都有各自心酸苦难的故事,但那一张张刻满沧桑的脸上,却未见不平,更不曾悲天悯人,感叹世道艰难。他被众人这种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所感染,一时竟走了神。 子归悄悄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她将手枕在脑后勺,顺势在沙地躺下。只听她道: “阿奈,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笑笑,道:“没什么,只是这群人,挺可爱!” “可爱?这不像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啊!” “哦?我一直很严肃吗?” “可不是,大家都说你少年老成……”子归自觉说漏了嘴,尴尬地笑笑,“没,没什么,我只是瞎说,哈哈哈” “你也躺下来嘛!放松点,不要老是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她扯了扯他的宽袖道。他乖乖地听从了指示。 二人就这样并肩躺在这沙地之上,抬头望着漫天的星空。 “沙子软软的,还带点白天的余温,是不是很舒服呀?” “嗯。” “出来这么久,你想不想家?” “修行之人四海为家。” “喏,阿奈”子归欲言又止道,“我一直想问你,你在修行之前,是否曾有喜欢过的人?” “并无。” “回答这么利索,也不仔细思量下?” “不需要。” “没有经历过,你又如何参透?” “……” 见他不答,子归侧过脸,阿奈的眼里闪烁着星星,又像是走了神。 “那么,若是让你一直留在敦煌,你可愿意?” 他没有回答,空气有点尴尬。 “我只是随口一问,切莫当真。”她主动化解道。 “是你父亲的意思?” “不,不,你误会了!”她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若是你想去长安,我愿舍命陪君子!” “......” “我想和你一起,策马奔腾,行走江湖。” 阿奈继续盯着天空中某颗不知名的星星,平静地说道:“记得以后,不要轻易向人许下诺言。” 她侧过脸望着他,那张又变得严肃、神情凝重的脸,难得轻松的氛围又一扫而光。 “我,我就是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不自觉就说出来了。” 他并不理会,只是继续一字一句说道:“很多时候,实现不了。” “……” 子归不再说话,阿奈在她而言,是片汪洋大海,无边无际,又深不见底。 戌时末,子归从曹家窟回来。自从出了刺杀那事,曹朗便不再让她乱跑,日日安排护卫侍从将她车马带回王府。她经过正厅廊下时,听到家臣在向父亲汇报军情,好奇心驱使,便凑上前听了几句。 “王爷,情况非常不妙!” “军情如何?” “回禀王爷,匈奴已向我曹军下了战书,三日为限,说是若不交出伽摩什,便扬言欲取河西四郡。”侍臣道。 “伽摩什?这便是他们的目标?可有派斥候前去一探虚实?”曹朗道。 “伽摩什原本是那龟兹国师,西域传闻‘君王治理天下,他能教化世人’;奈何龟兹边陲小国,他如同困龙在江,无法施展。离开龟兹后,各国王室明里暗里,争夺邀请,为此还生出不少祸端,他本人却一直踪迹难寻;盛会之后,举世皆知他归附王爷您的门下,虽是彰显我大汉天威,却也祸福参半,锋芒毕露,让那小人生了觊觎之心!”另一侍臣道。 “末将认为,伽摩什怕只是个幌子,锦上添花罢了;匈奴单于十年来厉兵秣马,野心勃勃,对河西觊觎垂涎已久;斥候昨晚夜探军营,今日申时折返来报,已有二十万匈奴大军兵分三路,扎营漠北边境,军情刻不容缓!”一将军道。 “什么?二十万!我河西四郡加起来总兵也不过十万!这可如何是好?”曹朗道。 “若是此时八百里快马加鞭向朝廷上报,算上信使来回时间,长安援军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到,如此为时已晚!” “可不是嘛!王爷,若是此时西域其他小国闻风来犯边境,我们怕是根本抵挡不了!” “此事...”曹朗此刻已是焦头烂额。 “报!”信使来报。 “又有什么事?”他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道,“快讲!” “启禀王爷,乌孙国有来使求亲!” “又是他们!还偏偏挑这个时候...打发了吧!”曹朗烦躁地摆摆手。 “慢!”侍臣叫住信使,转身对曹朗作揖道,“王爷,乌孙几次三番来求亲都被婉拒,此时若是再次无功而返必然恼羞成怒,则...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请王爷三思!” “那么,依卿之见?” “何不先假意应承下来?拖延一时是一时!” “万万不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膝下只这一女儿!况且我汉人不同那胡邦,从来立信以示天下!”曹朗道。 “王爷,如今的形势,前有虎狼来犯,后有狡狐相逼,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万万不可断了自己后路!”另一侍臣道。 “还有另一种选择,若是我们交出伽摩什,岂非断了匈奴进攻意图,危机暂解!以一人换取十万大军涉险安危,值!”侍臣道。 曹朗神情凝重道:“只怕是交出了伽摩什,那匈奴单于也不会轻易放弃河西这块肥肉,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听到此处,子归一脚跨进正殿,正色道: “父亲万万不可将阿奈交出去!堂堂敦煌王,若是连一介国师都无法护他周全,我天朝威严何在?试问,今后您又如何立足西域之地?” “放肆!爹爹在议事,你怎可如此唐突无礼?”曹朗环顾左右,脸色尴尬道。 “爹爹!那匈奴蛮夷之邦,他们岂有爱才惜才之礼?左右不过装点门面罢了!也有脸来要人...将阿奈交于他们,岂不是羊入虎口?况且,他又不是物品,他是自由的灵魂,他爱去哪去哪,这得看他自己的选择,哪是你们作为筹码这么给来给去的?!”子归道。 “胡闹!简直胡闹!给我出去!”曹朗怒斥道。 “我不管,反正你们谁都别想打他的主意!”子归说完就跑了出去。 剩下大殿内一众惊得呆若木鸡。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六) 王府内室- “子归,不是爹爹说你,朝堂之上,文武将臣一起议事,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爹,事出紧急,我也是急的嘛!” “你有所不知啊!这一次那单于不单单是挑衅,他是有备而来啊!河西怕是即将血雨腥风...” “合边境四郡之力呢?” “实力太过悬殊!如果全军倾巢出动进行抵御,后方空虚,实在过于冒险,战线过长,一旦全军覆没,则边境疆土尽失;最差的情况,转攻为守,敦煌城内余粮不足全城百姓半月之量,最近的援军也要一个月后才能赶至,补给跟不上,死守等不到援军,照样死路一条!真没想到,匈奴短短十年,就屯兵如斯!”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该当如何?” “最糟糕的是,乌孙又再一次遣来使者求亲!” “又来?他们还没放弃啊?!” “这一次,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曹朗沉重地叹了口气道。 “爹,你的意思是?” “匈奴挑衅发兵在前,他们仓促求亲在后;偏偏挑这个时辰,你说,意欲何为啊?” “这不是求亲,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就威胁你,你又如何?关键是,我们现在有资格讨价还价吗?” “那爹爹是执意要将女儿送往那异域胡邦之地吗?” “哎!”曹朗不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父亲走后,他的话一直萦绕在子归心头。她已经不再是孩童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因为以往,父亲绝不会对她说这番话;看来,如今敦煌城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一整晚,子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心乱如麻。 阿奈自黄昏,看到子归在他面前起舞,他的内心有了起伏。那旋转的身影竟一下子难以从脑海中抹去。 他自知失态,入了夜依然盘腿席地而坐,在案前打禅。在他的意念世界里,努力和那不堪的自己做着缠斗。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俏丽的身影闪了进来。虽是月下黑,他却分明看清了那张脸,那张搅的他心神不宁的脸。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走到自己身边,紧挨着坐下,将头靠在自己背上,呼出的温软气息把他的耳朵挠得痒痒的。他没有拒绝,任由她靠着。 “阿奈,”只听她问道,“你喜欢我吗?” 他没回答,只是侧过脸,望着她。 “你不必回答,有我喜欢你就够了。”她说着抬起头,二人眼神正好在月光下相遇,阿奈将唇凑了上去,呼吸急促地将她抱住,她缓缓闭上了眼,全身酥软瘫在他怀里。 他将她的衣服一层层、一件件褪去,拨开乌黑丝绸般的长发,露出光滑洁白的香肩;他凑上前去,一寸寸地亲吻。 蛟龙即将入海,共赴巫山云雨之时。 “咚咚咚”,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奈从床上被惊醒,背上急出了一阵冷汗。尽管脑壳涨的生疼,他还是咬着牙去摸索衣裳,他瞬间清醒,紧紧皱起眉头,好生懊恼。 原来刚刚不过一场梦。也幸好,只是梦一场。 只不过,他万万不该动此念头。 “是,是何人?”他心虚道。 “大师!是我芸香,我家小姐有事请教,你现在方便吗?” “请,请稍等片刻。”屋内人道。 子归、芸香二人在庭院廊下候着。 “小姐,他不会还没起来吧?” “不应该啊,阿奈一般很早就起身去修行了啊!” “大师也是人,难免有睡过头的时候咯!”芸香转身对着屋内喊道,“我家小姐有点急事,你可快些!” “哎呀!芸香你干嘛?明明是我们一大早就来打扰人家,你别催他啦!” “你这就心疼啦?有本事别一早就来缠人家呀!” “哎我说你这丫头,嘴皮子功夫日渐进展了是不……” 二人正拌嘴着,屋内的门开了。阿奈依旧那身白色袈裟,穿戴整齐地施礼道:“找我何事?” 子归只是深情地望着他,一时无话。阿奈侧过脸,努力避开她那炙热的眼光。 “你们突然这么客气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得,我还是回避下吧,你们聊,呵呵”芸香干笑两声,一下就跑没了影。 没了第三人在旁,子归渐渐放开了些,二人绕着庭院踱起步来。今日的话题有点严肃,并不轻松。 “阿奈,我想问你,你对匈奴单于是怎么看的?” “我对朝堂,向来无甚兴致。” “现在就咱两,我就问问你个人对他以及他的匈奴国,是怎么看的?” “扬威而不知怀德,非立国之本。” “那河西呢?你对中原又是怎么看?” “包容万象,海纳百川,君子有容乃大。” “那么乌孙呢?” “夹缝求生,劲草若疾,风必催之。” 子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道:“你对战场又是怎么看的?” “战争是世间的罪恶,和平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子归叹了口气道:“没人渴望战争,但若那一天真的到来,那么来吧!”说完她转身离去,走出没多远又扔下一句:“谢谢你,阿奈!” 前方军情乃绝密,阿奈并不知晓子归说出这话的深意和决然的心境,即便如此,他也暗暗敬佩这个帝都女子的魄力和胸襟。 有侍者来报,说是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求见,具体是谁,又未明说。子归甚是奇怪,究竟是什么人,指名道姓来王府见她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 她满腹疑惑,缓缓移步出内室,还未走至前殿,便在胡杨下的回廊遇到一个背影,将她拦住了去路。 这个背影高大、挺拔。身边还有侍从一名,垂手弯腰而立。 来者听闻脚步声近些又停下,便转过身来。 子归望去,几步之外,那人深栗色卷发,五官深邃,浓眉大眼,高颧骨,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衣着配饰精致华丽,颇有些王室之范,也算个中等以上的美男子了。只是他神情闪烁,那眼神,子归不喜欢。 “你是谁?”子归上前一步道。 “来者可是子归小姐?”那人彬彬有礼道。 “我是曹子归,你是何人?跑来内室做什么?”子归并不客气,这是她家的内院,她有权质问。 “放肆!你眼前这位,是我们乌孙国的小昆弥安日靡贵人!”侍从大声说道。 安日靡将手一摆打断侍从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下去吧!” “是!”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七) 子归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哈哈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 “哦?你知道我?”安日靡道。 子归并不理会,自顾自说道: “听闻你们乌孙信奉狼性,将其奉为图腾,王族成员皆承继狼之血性,怎么我今日偏偏闻到了一股狐狸的骚味?” 安日靡哈哈大笑道:“子归小姐说笑了!在下仰慕你已久,求娶心切罢了!” “若真是诚意提亲,为何眼下乘人之危?” “你误会了!正是诚意提亲,才非眼下不可!” 这话倒是勾起了子归的好奇心,问道:“哦,怎么说?” “如今呼曼几十万大军在北境安营扎寨,每三日十里的速度向南推进,照这个情形,不出半月,便会兵临城下,敦煌城已是岌岌可危!” “哼!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需要你来告诉我?”子归没好气道。 “此等军事机密,若是连我都知道了,何况这西域几十国?” “你究竟想说什么?” “试问,到目前为止,你父亲可有收到过任何一个同盟国愿出兵相助的信函?” “这……此等机密,即便有,父亲也不会告诉我!” “当日敦煌盛会,各国王室亲贵云集,一派其乐融融、和谐之象,此情此景,仍是历历在目;如今大军来犯,却个个像缩头乌龟一般,躲着不敢冒头,同携手,共进退,如此盟友,不要也罢!” “……”子归不语,在这一点上她内心是赞同的。 “你可知,此时我来求亲,乌汉再度联姻,便等于是向那匈奴呼曼单于宣布,我们乌孙国,是站在大汉这边的!我们身后几十万大军,也是站在大汉这边的!” 诚意满满,说的子归都有点信了。但她还是愤而揶揄道:“那又如何,我岂知你是否有诈?你们乌孙和匈奴的关系也密切得很!大昆弥左夫人不就是匈奴人嘛!再说,我又不喜欢你!” 她话里带着情绪,安日靡并不正面理会,只是继续分析道: “河西军力虽然数量上不占优势,但曹王爷军中纪律严明,且练兵颇有章法,素日里这也是一支铜墙铁壁之军;只不过顾虑到援军鞭长莫及,迟迟不敢倾巢出军进行抵御,无非是后方空虚,故而一直隐忍,不敢冒进罢了!”他继续说道,“殊不知,那匈奴皆是欺软怕硬之辈,你越是退让,他们的气焰越是嚣张;届时,谈判的条件也会水涨船高,越来越离谱;唯有一战,才能将其一剑封喉!” “一战?说的轻巧!那时几十万人血流成河……”子归道。 “若你我成亲,乌汉铁盟,我国愿借兵十万,五万镇守敦煌城,五万助汉军击退匈奴!” “借兵?镇守敦煌城?”此招太过凶险!子归在内心喊道。她侧过脸,将目光直直地投在安日靡脸上,他却并不回避,也坦荡地迎接这杀过来的眼神,目光坚定如炬。 “谢谢你的坦诚,是我爹让你来当说客的?”子归突然冷冷道。 “是我去求王爷,让我们单独会面一次。” “所以,你的提议我爹都已知晓?” “已向王爷悉数禀明。” “很好,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子归说罢,转身想走。 “小姐留步!还有一事,”安日靡道。 “还有何事?” “匈奴左贤王开出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让你父亲交出伽摩什。” “你连这个都知道?”子归有些错愕,停下脚步道。 “伽摩什——我知道你们渊源颇深、关系匪浅……”安日靡一改此前的和颜悦色,眼神露出些犀利之光。 听闻他话里有话,子归转过身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自小在呼曼膝下长大,与太子左贤王倒有些交情,向他求一个人的自由,还是可以一试!” “你一句话?有如此重的分量?那何不去向呼曼禀明,叫他退兵!那时我便嫁你!”子归感觉自己被触到了底线,喷怒地有点语无伦次。 “南下是匈奴的国策,岂是我一人费唇舌之力就能改变的?但若是求一个人,这个人情,他们会给,也愿意给。” “阿奈,他本来就是自由的!不需要你向谁去求!”子归有些激动道。 “看来,小姐你是真心不为他考虑啊!”安日靡拂了下衣袖,冷冷道,“你知道西域各国,有多少王室虎视眈眈盯着他吗?迟早为他兵戎相见!你每日里与他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是你根本不愿放手?!” “你监视我?!” “那又如何?既是心仪求娶之人,我必倾尽毕生之力投其所好,我可是下了大工夫啊!” “我不是你的猎物!” “小姐,你可以考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原本,顾虑到解忧公主身在乌孙,且正得盛宠,这盟约也自然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曹朗父女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大昆弥虽交好汉朝,安日靡却是野心勃勃,并非那良善之辈,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这一把,赌的代价太大。有时“信”这个字的分量,在一些人眼里,是那样迂腐地毫无价值。 这是后话。 就说阿奈,望见子归、安日靡二人在廊下驻足相谈许久,虽并不听得说话声,他眼里却略略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落寞。 自然,他的内心是万万不会承认自己吃醋的。 几日之后。边塞狼烟四起,战鼓连天;河西依旧一片歌舞升平,和谐繁荣之景。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般,早早来到胡杨底下打禅。没曾想,有人早他一步。 她半身靠在树干上,脸贴着树皮,望之甚是颓废。此刻柔弱的她,就像一只疲倦的蝴蝶飞累了,耷拉着翅膀栖息在那。 她正低低地向胡杨诉说: “阿奈,你既是我的精神导师,又是我倾心爱慕之人,我们日日相处,难道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吗?你……究竟叫我如何自处?” 他懂,他岂能不知? 他虽不知此时子归的困境和河西的局势; 他却明知此刻她需要他,但他无能为力,只能默默走开。 有些事,需要自己扛;有些劫,需要自己度。 他想,或许,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想到这,他像是只被撕裂了翅膀的蜻蜓,跌跌撞撞,不知飞向何处。 一整日,他有意避开她。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八) 这一夜,窗外风雨交加、月影乱舞,树枝时不时敲打着廊下。这样的天气在西北并不多见。 伽摩什在屋内静坐,案角檀香袅袅,案几上摆放着梵文经卷,他正努力排除杂念,欲将此卷经文译成汉文。 忽的,门“哗”一下被打开了。 他起身过去关上。这阵妖风来的有些突然。正转身走回去几步,背后的门又开了,这次不再那么急促,而是缓缓地打开了。 他转身正要去关上,却看见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曹子归。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一天未见,她像是憔悴了一个世纪。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他转过身去,避开她炽热的眼光。 过去的岁月,她从未唐突到闯入自己的起居室。 “子归,夜深了。”他握紧佛珠。 “我的脚不听使唤,我的心指引着,带我来到这里——”她的声音急促,“我有话想对你说……” “明天说不好吗?”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事实上他还没想好如何去面对眼下。 “必须现在!此刻!”子归攥紧拳头,脸憋的通红。 她向前一步,他也前进一步。始终克制距离。 “如果你心无杂念,为何背过身去不看我?” “因为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承认,我心悦你!爱慕你!又怎能嘴上四大皆空?”他低下头去,情绪变的激动,语言竟是如此诚实。 她没料到他会说出此话,在原地楞了几秒,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环手抱住他:“那为何拒我千里之外?” 她抱的好紧,生怕他从怀中溜走消失一般。有好几次,他念想也翻过身紧紧抱住她,然后狠狠地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可他没有。 纱窗忽然被一阵风猛烈地甩开,狂风裹挟着沙尘和叶子侵袭到屋内,案几上的经卷被“刷刷”卷落在地,蜡烛灭了。 “我不是随便的人,但面对你,我情不自禁!” “子归,我不能……我无法……” “阿奈,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我可以问你吗?”她渐渐将他放开。 “对你,我知无不言。你问吧!”他转身过来,抬手拂了拂她耳侧凌乱的头发,柔情地注视着她。 “难道,你不能接受俗世,非要奉行禁欲才成正觉吗?” “世上景象,不过光影;爱恨情仇,都是妄念。” “你睁大眼睛,请看看我,我是妄念吗?” “子归,我身已许佛,如何许卿?” “为何不能两全?” “子归,要成正觉,我必须斩断与尘世的联系,以诸苦历练身体,抑制内心的杂音,进入一片寂静的世界,度己方能度人;若是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试问如何将佛法之光弘扬世间、普度众生?” 她听着听着不禁潸然泪下,达到这样的境界,她毫不怀疑他有这样的智慧和能力。 良久,她下定决心。 “我知道你心系天下苍生,我也相信你心中有我,只是相比芸芸众生,我一个人,又算的了什么呢?孰轻孰重,我还是有数的。既然心有彼此,我已无憾,也无所谓朝朝暮暮。我愿舍弃你我小爱,全你心中大爱!” “……”阿奈的嘴角开始颤抖。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会再成为阻碍你前进路上的石头。今天失礼了,原本就是想来讨个答案,如今……也罢!”她顿了顿,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继续道,“乌孙使臣几次三番来求亲,现在我答应了;最后一个愿望,希望出嫁那日,你能亲自送我!” 此刻的她,冷静而理智,空气静谧得可怕。 “我想让你记得我,记得那一刻;但也不要记太久。” 说完,她转过身,在原地待了几秒,夺门而去。 剩下屋内一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跪倒在地;望着墙上那个大大的“禅”字,瞬间他泪流满面。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悲伤,早知结局,何来悲喜浮沉?既然彼此都做出了选择,而且似乎是最理想最切合实际最完美的,不是应该高兴吗?为她高兴,终于肯放下自己,放下这段孽缘;也为自己高兴,这劫,当是过了,他可以再无牵绊,重新上路了。可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痛的无法呼吸。 子归,我见世间女子皆如过眼云烟,都不及与你相视一笑心底泛起的涟漪。这便是我心底的答案。 阿奈耳畔响起佛的教诲:短暂的欢愉,会掠夺我们的精神财富,这就是无上的寂静,一旦我们被这样的欢愉诱惑,让它深植脑海,便如一枚长钉刺入肉身,从此在悲喜间沉浮。 佛啊!我战胜了肉体的欲,但我却无法在精神上战胜她的爱! 明日就要启程去往乌孙,一个对她来说极为陌生的国度,开始她的第二人生。 未来她不敢想,也不愿想。眼下,她与他,还有一个约定。 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她成亲了,新郎是他。 梦里的他们,身着玄薰色婚服,依照周制行过大礼。她执扇掩面,笑萦如花。二人持樽交杯,含情脉脉,她几乎要从梦中笑醒。 黑夜里,躺在床上的她,泪水却滚落眼角,湿透了一片枕。 不管前尘旧梦如何刻骨铭心,第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大道运行,天命规则,本就无情,哪管苍生爱恨悲喜。 吉时到,迎亲车马浩浩荡荡、齐齐整整地停在了王府门前。 曹朗老泪纵横,对着子归说道:“孩子!为父对不起你!原想给你寻个好姻缘,没成想...” “爹爹,你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怨不得谁!只是,你答应我的事,必须要办到。” “你放心,我已命人在你说的地方置好案几,备好酒樽,不会有人打扰到你!” 车马行至遍布七彩红岩的丹霞地貌入口之处。 此处山峦重叠,奇峰峻岭,五彩斑斓,灿若丹霞;远远望去,连接着一望无尽湛蓝而辽阔的天空,显得那样气势磅礴,苍凉雄劲。子归掀起帘子,望了望对面陡峭的崖壁,上书“七彩仙缘台”几个大字,道:“就在这停一下吧!” 金戈铁马声不绝 仙缘台叙离别恨(九) 她一身血红色嫁衣,头戴金冠,登上了崖壁。 对面站着一人,依旧一身白色袈裟,他已在此久候多时。 黄昏时分,残阳似血。天边的余晖投射在七彩红岩上,交相辉映。二人四目相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红一白,显得那样苍凉而悲壮。 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狂风将二人的衣衫高高扬起,也吹乱了子归肩后的长发。 “仙缘台,斩仙缘!”子归双手执起酒樽说道,“来,阿奈,清酒三杯,我敬你!” 阿奈也举起了酒樽。 “第一杯,敬你我的相遇!茫茫人海,幸未错过!”说完,她微笑着一饮而尽,干净利落又爽快。 “第二杯,敬你我的情分!缘深缘浅,缘聚缘散,君情妾意,我已无憾!”仰头“咕噜”一口闷下,眼神略有些微醺。 随后,她犹豫了片刻,缓缓举起第三只酒杯。 “这第三杯...敬你我的诀别!今世愿与君绝,此生再不复见!愿君得偿所愿,修成正果!” 说完,她举起面前三只酒樽,一一将其击碎崖壁之上;随后取下金冠,头顶的盘发瞬间瀑布般泄落;她拾起案前一把用红丝绳缠绕的剪刀,从耳后撩起一长截乌黑的头发,一刀剪下,并将断发用红绳系上,放入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匣子。 她端起木匣向他走去,将匣子交到他手里,道:“此物替我伴君余生,可好?” “好。”阿奈乖乖收下,并从胸口取出一物也交到子归手上。 子归打开帕子一看,是一串盘铃,小小的,却分外别致,还留着他胸口的余温。 “这串盘铃,从我出生之日便携带至今,见铃如见我,护你周全。” “好。”说完,她向阿奈作了揖,阿奈以中原之礼还之。 她转过身,欲离去,没走出几步,又回身过来,跑向阿奈,一把将他抱住,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说道:“最后一次。” 泪水不争气地伴着脸颊落下,沾湿了二人的脸,已分不清是谁的。 阿奈也抬起双手,环住了她,那小小的身子颤抖地那样厉害。 “子归,谢谢你...对不起!”他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从此也互不亏欠!” 终于,她奋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决绝地转身离去。 “曹子规,切莫回头!再痛也只要一小会儿,熬过去就好了!你可以的!”她几乎将手指掐出一道血印子,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此去天涯路迢迢,她心知一回头,已再无归期。 “多想护着你走完这一生,但我办不到了,请原谅我!”阿奈目送着子归的背影,随着长长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远去,直至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边。随后,他也踏上了东去的路程。 或许,她就是师父说的这一劫吧! 相比远去的金戈铁马声,二人的离别恨,实在太过渺小。 不过空留一声叹息。 此时,安日靡在离乌孙几十里外的“迎亲”营帐内正襟危坐。 听人来报:“新王妃在仙缘台暂且停歇,此刻已重新上路,预计酉时将到。” “她绕道去仙缘台做什么?”安日靡道。 “这……” “快讲!” “传,传闻,是去送别一个故人。” “故人?哼,怕是送别情人吧!他二人可有做什么?” “小人不敢说!” “恕你无罪,但讲无妨。” “王妃仙缘台断发,转赠伽摩什的消息已经一路传遍!”来人道。 “王爷,汉人历来有一说法: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轻慢;断发如丧夫,王妃此举怕是……”安日靡身边一侍臣道。 安日靡做一手势打断了他,道:“我原想留她,如今看来……曹朗那边伏兵安排得怎么样了?” “回禀王爷,皆已安排妥当!” “赤谷城内呢?” “大昆弥已将王城内禁军抽调大半作为迎亲护卫,此刻城内安防空虚!我们的人已经蓄势待发,等候命令了!” 安日靡满意地点点头,做一握拳的手势,下命道:“动手!” “那王妃呢?” “将她俘来我营帐,我有话问她。” “是!” 一阵喧闹的兵戈声后,曹子规和芸香被五花大绑送入安日靡的营帐内。 “哎呀!你们这帮不懂事的!她是谁?她是我安日靡的王妃!你们竟敢绑她?!还不快快松绑!”安日靡假惺惺对众将士道。 “你这是何意?”子归冷冷道。 安日靡示意左右退下,账内只剩下二人对峙。 “何意?你说我何意?还未过门,未婚妻便将自己断发转赠其他的男人,你说说看,这世上岂有此番道理?传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安日靡狞笑得脸都扭曲了。 “这是我行前之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你们汉人不是有言——断发即丧夫吗?!你这是在咒我死咯?况且,现在外面都传遍了!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安日靡“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出来看看,来!”他一把抓住曹子规的手,生拖硬拽得把她带到账外。 “你睁眼好好瞧瞧!”他恶狠狠道。 子归看去,原先迎亲的队伍,那浩浩荡荡一路跟随而来的仆人侍从,此刻突然纷纷退去外衣,路出里面的盔甲和腰间的武器。 一群军中士兵!子归疑惑不解地看向安日靡,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呈上来!”安日靡道。 二甲士呈上两个大木盒子,打开一看,赫然林立着两颗鲜血淋淋的人头!一男一女。 子归一看,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那是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敦煌王曹朗夫妇在此!”甲士大声道。 “爹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天际。子归哭着跪倒在父亲人头前。 “不妨告诉你,你前脚一过边境,你父亲的人头便已在敦煌落地;如今曹氏满门覆灭,匈奴国的旗帜早已插遍敦煌城内,河西已经变了天地!” “安日靡你个狗贼!你竟然出尔反尔,背弃盟约,不得好死!” “我出尔反尔背弃盟约?曹大小姐,你真的误会我啦!”他“嘿嘿”笑道,“若是说到盟约,我与匈奴左贤王早已立下死契!我才是信守承诺的那一个!” “原来你们早已狼狈为奸!将我曹氏十万大军诱骗到漠北!” “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兵不厌诈,这也是从你们汉人那学来的。” “我真是悔啊!那日见你谦逊有礼,却不曾想你,竟藏豺狼虎豹之心!当日瞎了眼听信小人言!”子归字字血泪控诉道。 “你好意思和我提那日?那日廊下之辱,拜你所赐!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过话……” “报!”信使冲上来道,“回禀王爷,赤谷城内王城已被控制,众将士等候王爷班师回朝!” “好!”安日靡对着信使道,又转头对她笑道:“你听听,好消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曹子规,我是真的喜欢你!原本我不想杀你的,我甚至想把乌孙国大昆弥王后的宝座,当成我们的新婚大礼,送你的!你不信?我连凤冠都替你准备好了!是你,是你逼我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子归“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道:“谁稀罕你的王后宝座?凭你!也配?” “可惜了!这张脸……”安日靡讨了个没趣,抬手托起子归的下巴望了一眼,冷冷道:“拖下去,斩首!” “不需要你动手!我怕脏了自己的身子!”子归说完,对身边芸香使了个眼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拼命冲向一个士兵,拔起他手中的剑,说时迟那时快,一剑封喉倒地。 众人毫无防备,纷纷被眼前一幕惊道。 一代佳人,曾经名冠河西的敦煌王掌上明珠,以其贞烈华丽的方式,在异乡悲壮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耳畔,只剩下大漠的呜咽声。 “闻得中原女子性情刚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有侍臣道。 “王爷,这尸身该当如何?”甲兵道。 “找一僻静处埋了吧!”他神色凝重地停顿了下道,“墓碑就不必了!” “这好歹也是您未过门的王妃……”甲兵多嘴了一句,被侍臣狠狠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言。 “那就立个无字碑吧!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最后他说道。 第七章 魂飞大漠香消殒 我心归处是敦煌 在长安,五年了。 皇帝奉他为国师,竭尽一切上宾之礼。筑寺、聘僧、供养都是前所未有的最高规格。他高居庙堂,潜心佛学,每日组织寺内僧侣译经、讲法,与世家大族说禅论道,声名远播。 从帝都往九州各地,自此寺庙大兴、香火旺盛、禅音袅袅。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那一片七彩丹霞和那一身血红色的嫁衣,像是无法抹灭的记忆,从此烙在了他心头,时不时出现在梦里。 只是,他经常时不时右手贴胸,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 有一种鸟叫子归鸟,它发出的声音,类似“不如归来!不如归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出现了这样一只鸟,日日停在阿奈的窗口,就这么一直唱着,侍从怎么赶也不肯走。 于是,阿奈在窗台准备了两盏小盅。一个人时,他喜欢坐在窗前替鸟儿添些水、加点食,然后说说话。他也不设笼子,鸟儿愿来便来,愿走便走,随他心意。 一日,厅前喧哗,他移步至前。只见廊下众人正奋力拦住一女子,听得她一边挣扎,一边口中径直喊自己名讳。 “我要见伽摩什!有要事相告!放开我!” “施主休得无礼!师父名讳岂容你张口就来!” 推搡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乃是故人,尔等散去,我自来。”他屏退左右,将芸香迎入内室,心中隐隐有不安之感。 “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他单刀直入,迫切之心异常。 “大师!你可知一切前后事端?”芸香的愁揉皱了她的眉眼。 “究竟怎么了?快讲。” “赤谷城兵变,新的乌孙王联合匈奴单于进攻河西,曹氏覆灭,满门被屠!如今的河西早已换了天地!” 他手中的念珠“唰”地掉在了案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地声。 “那她呢?”嗓音中带着颤抖。 “子归小姐出嫁那日,车马还没走到赤谷城呢,就被叛军伏兵偷袭,当时王府送亲的侍卫都一一被杀,她被挟持,不甘受辱,拔剑自刎……” “这场婚事,根本就是个阴谋!安日靡提前部署好了一切,乘着乌孙王室为他准备婚礼之时,串通匈奴单于呼曼里外夹击,推翻昆弥,条件是不纳贡汉朝,河西归附匈奴!”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件,递给伽摩什。 翻开丝帕,是那串他送的盘铃。上面沾染的点点血迹早已风干,变的斑驳暗沉,似是在低低诉说着主人的不甘。 他再也控制不了,一代圣僧,忽地在人前流下泪来。没人注意到他指尖抠拳、鲜血累累。 良久,他平静些许,问道: “她可有说什么?” “没有,被挟持时小姐似乎已有预感,她只是让我发誓,务必活着将此盘铃交于你手。” 阿奈听闻,默默站起身走至书架,在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摸索出一个木匣子,打开端详了片刻,将盘铃小心翼翼放置在里面,又关上转身道: “此事我已知晓,你在长安可有落脚之处?” “没有。” “那便暂且在本寺住下吧,有事也便于请教。” 他一心装着如来,东进的理想填满了他整个脑袋,何曾装下过她?他以为把她放在心口,为理想放逐了她,然而这一切的牺牲,到头来却陷入一桩彻头彻尾的政治权谋、军事行动?真是可笑!可笑之极! 可是这么大的事,他在长安多年,怎么竟然一点风声不知! 五年!五载春夏秋冬,人生能有几个? 他以为她过的很好,丈夫疼爱,锦衣玉食,儿女承欢膝下…… 原来在他转身那一刻,她已长眠塞外。 死前她一定万念俱灰,很恨自己吧? 明明守望着她离去,却为何没有护到最后? 或许是他一直在逃避什么,那是宿命还是劫数?或许是他一心向佛,再不理会政事;或许是别人晓他心性,迎合他不聊朝堂边关;也或许是…… 他脑壳痛极了,向天大吼:“不!这都不是理由!” 想起最后临别她说的那句:愿与君绝!他痛彻心扉,悲愤交加。 他登上城楼,这一日,长安城飞花漫天,而他看不见眼前的景,只因世上再无她,望断天涯路又如何? 他陷入狂乱状态,努力寻求自我救赎。 终南山太白岭。此地群山绵延,横亘关中,千里茸翠,烟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据说老子西出函谷关,曾身披五彩云衣、骑青牛路经此处,登楼观讲授《道德经》五千言,随后又飘然离去。 “我曾以为向佛的心,便装不下世间的情;可我既有求佛的心,又有世俗的情!” “我曾以为自己是个智者,觉着,现在看来,我同样是个迷者!” “佛啊!请你告诉我,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从清晨雾霭到漫天繁星—— 没有佛光普照,没有尊神降临,没有奇迹。这段剖白,回应的只是耳边风声呜咽。 “既然佛不渡我,那么——” “你曾问我世间是否真有六道轮回,如今我愿以身证道,渡你轮回!” 这事,该有个了结。 他把这个执念如同当初的理想,刻入了脑海。 他扯下袈裟,将念珠丢入空谷深渊。左胸口赫然林立着一个“归”字,伤口早已结痂,融于血肉之躯。 是的,她身披嫁衣和亲那日,他拿刀将字刺入了心口。 从这天起,长安,少了一名万人敬仰的国师;西域,多了一个另各部闻风丧胆的黑夜行者。 管他什么王宫宵禁,戒备森严,照闯! 管他什么大漠雄鹰,鲜衣贵胄,照杀! 凡与曹家覆灭关联者,统统拿命来! 她曾说:若哪天我有难,你可得用法术救我! 此时显露神通,敢问西域,还有何人能阻挡他那颗复仇的心? 他后悔,那夜未曾反身抱住她。 漠北七杀,安日靡,左贤王,呼曼……他手里的这份死亡名单,沉甸甸,一长串。他将其贴胸放好,日日紧紧踹在怀里。 至于使上什么手段,只要能越过障碍,了结对方性命,他不在乎。 结果一个,他会标上一个又大又猩红的“×”字。 完成了这第一项使命,他带着这份名单,来到了当初那个迎亲边境。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个无字碑。 风沙无情,早已将当初的血腥和杀伐掩盖;那座无字碑,也只是挣扎着探出一个头,似乎在不甘于被掩埋中,等待着谁出现。 阿奈拨开覆在上面的沙,碑身渐渐显露出来。它便这样,孤零零的,立在大漠深处。 他用衣袖拂去碑上的尘土,什么都没留下,只是一块光面的石头。 他盯着这块墓碑,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 魂飞大漠香消殒 我心归处是敦煌(二) “子归,我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语毕,两行热泪倏然滚落。 “为你,我破了所有的戒,情戒,怒戒,恶语戒,还有...杀戒,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失了魂魄一般,从腰间掏出一壶酒,笑道:“来,这次换我敬你!敬我的归来!哈哈哈哈...我好高兴!” 烈酒穿肠过,悲从心中来。 “你说此生再不复见,若我非要呢?” “你看看你,怎么我来了,倒是一句话都没了?” “如今我也看不懂自己了,是因为遇见你,还是我本就是这样的人?我的心底原来住着这么一个恶魔...” 他开始胡言乱语。 “为什么!我渡天下人,却独独渡不了你我!” “为什么...呵呵,真是讽刺啊!问天问地,敢问苍生!我伽摩什,便弃佛法,将奈我何?!”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惊雷阵阵,响彻大地,像是要将天撕扯一般!耳畔是大漠绝情的风声。 “一念缘起,一念缘灭,我心有悔,执念难断,便是满天神佛,何人来阻?!” 他像发了狂一般,徒手去扒那墓碑下的沙土。一抔抔,一堆堆,大小不一、粗细不均的砂砾磨破了指甲盖,鲜血渗出,和着汗珠子、泪水和沙子,眼前一片模糊,已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唯一清醒的是,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枯骨残容的心里准备。 哪知, 里面除了她出嫁那日所穿的一身嫁衣,空空如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继续不停向下扒拉沙土,最终只挖到一枚暗红色的菩提果。 他将这枚菩提果放在掌心,仔细地端详起来。并无甚特殊。 莫非这是衣冠冢?那她的肉身去了哪里?若是没有肉身,元神又如何去寻? 看来,只剩下唯一的法子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放在墓前铺开,里面露出一截断发,那是她当初留下的唯一物件。然后念出咒语,施出逼魂大法。 此法是将活人生魂逼出,如此便可行走于阴阳界,虽能行阴事,见亡魂,却是极其耗费心神,损伤肌体,且持续时间不长。 此为禁忌之邪术,师傅虽传授于他,却让他发誓永不许用。 如今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渡子归轮回,必须集齐元神。 他俯瞰自己的魂魄从身体抽离,感觉自己忽然变的轻飘飘了,再也不受那躯体的束缚,轻地甚至被风一吹便能四散而去。 来不及细品这种轻快、安宁带来的感官刺激,他即刻四下搜寻子归的元神踪迹。 他猛然发现一团紫雾悬浮在那粒菩提果上空,周边已经稀薄地几近消散。莫非这便是子归的元神? 他迅速抛出镇魂珠,将散落四处的元神收集,以保其不散。 子归的脸从那团紫雾渐渐清晰,接着,头发、身体都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阿奈。”她笑着,轻声唤道。 阿奈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持,颤抖着却发不出声。 “你何苦将生魂逼出,来与我相见?此法伤身又折阳,绝非正道,万万不可!” “我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 她眼中闪烁着泪光,有心疼,有期待,有惊喜,有悲伤……那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五味杂陈。 “阿奈,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不好!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像是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在世间苟延残喘。” 这话不假,长安的五年,他不知悲喜为何物。 “你方才说的,是心里话吗?” “是!” “阿奈,是你渡我,让我懂得,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面前,是那么渺小,渺小到尘埃里;是你,让我懂得,相比战争,世间更需要的是和平与安宁,我以往,是那么崇尚武力征伐……若以我一人之力,能换取河西四十几万百姓的安危,这笔交易太划算了!” “可是,那场交易根本就是个阴谋!你是羊入虎口,白白送了性命!” “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子归笑了,她道:“告诉你,你便如何?带我私奔,弃掉河西、留我年迈的父亲抵御四面大军?还是一起留下战死?不,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是能拯救万民苍生的大事!怎可就此白白枉死在这边陲之地?”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你也是那匈奴左贤王的目标。以你的性子定然不从,若是他将你软禁终身,你岂不一生尽毁?” “所以,你嫁给那安日靡,条件是换我自由?” “我说过,我再不会成为你的障碍,去做你想做的事——这自然也包括,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阿奈听到这里,自言自语道:“到头来,究竟谁渡谁,也未可知。” “还有一事。” “何事?” “这一世,是我偷来的。我向菩提老祖许下宏愿,以千年修为转世,专为你而来,既然你我尘缘已了,断无留下的理由。” “不,未了!一切未了!你为何如此定论?” “阿奈,其实,我原是你前世修为掉落的菩提道果,因遭你弃,心有不甘,今世轮回托生,寻你于茫茫人海,只为求得一个答案;如今我身死道消,方才知这前后万般因果!” “竟是如此!”阿奈思忖了下道,“我愿以身证道,渡你轮回!” “我本得道之果,以全部修为偷换一世情缘,只此一世,六道轮回并无我可去之地。” “若无法步入轮回,那我助你重生!” 子归笑道:“你曾说,不要轻易向人许下诺言,我肉身已死,断无重生之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信我!” “阿奈,别白费力气了!” 他将菩提果与断发一起,小心翼翼用丝帕包好放入怀里。然后把土堆重新埋上,并从腰间抽出匕首,在碑上刻下几个大字:亡妻曹子归之墓。落款:伽摩什。 接着,他收拾行囊,踏上了去敦煌的归途。 原来住过的王府,早已破败凋零;曹家窟内,更是香火寥寥。 短短五年而已。 虚离子看罢,对东皇道:“原来伽摩什乃金蝉子转世,这一世专为普度众生,宣扬大乘佛法之要义而来。那曹子归原是金蝉子菩提树下圆成跌落的菩提道果,当日他将这枚道果舍弃了,这便是前世种下的因;能将圆成的道果舍弃,可见成佛之人何其超然之姿啊!” 东皇点点头道: “弃者一切随缘,虽超然,被弃者却心有不甘;这一世专为这不甘而来,故而生出这因果种种。” “虽是转世,可伽摩什终究不是金蝉子,眼前这劫,他过不过的去还是未知;二人姻缘可是就此作罢?还是说,三生石另有安排?” “那菩提道果为这不甘修成人形,专为结缘追随而来,缘尽则一世情缘已了,再无来世可言。” “你是说,曹子归再无死而复生之可能?” 东皇点点头。 “可是,她并未魂飞魄散,如今元神集齐,再去昆仑山求个药,不怕没机会啊!”虚离子道。 “无用。她原是道果修来之身,如今肉身已灭,断无再生之可能!” “断无...?” “除非...” “你有法子?哎我说,你个老神仙,和我卖起关子来了?有法子还不快快讲来!”虚离子转身用扇子一击东皇的肩膀道。 “只是,此法所付出的代价极大!不知他是否愿意...” “你说谁?伽摩什吗?”虚离子笑道,“这小子,我敢打赌,只要有法子能救曹子归,他做什么都愿意!” “你如此确定?”东皇道。 虚离子肯定地点点头。 “那要劳烦你跑一趟了。”东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说呢!巴巴地跑来让我看这么一出戏,原来早入了你的套!你个狡猾的老神仙!” 东皇笑而不语。 “说吧,这次又使唤我去求谁?” “你去趟昆仑山,向王母求得混元珠。” “又让我去昆仑啊,你知道我最怕去那了!” “怎么?你连见人家一面都不敢?”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敢不敢的?” “然则……” “哎呀,你烦不烦啊!” “其实,你俩虽然看上去一个傲气冷艳,一个洒脱不羁,本质上却是属于同一类的!”东皇道。 “你说我和她?同一类?你这玩笑开大了,过分了啊!”虚离子开了扇子掩面,频频摇头推辞道,“她我可驾驭不了!” 二人口中所说的“她”,即是昆仑山战斗值首屈一指、仙界第一女战神——九天玄女。 自东皇归隐碧海归墟以来,手掌三界唯一之通道——扶桑树。虽然失去了天帝的权威,却事实上仍握有三界重要之命脉。新得道的仙家后辈,若要升天,都会先来拜会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西王母掌女仙籍、东王公掌男仙籍的格局。 拥有大量优质仙家资源的二人,一心想撮合九天玄女和虚离子。奈何做长辈的舐犊情深,他们却各有想法、并不领情。 虚离子将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那金毛吼是如何冲破封印而出的?若是娲皇和青帝亲自封印,怎会轻易让其破封而出?” “此乃天机也!” “又来这一套?若说它冲着曹子规去不难理解,吞食掉这枚菩提道果能让它短时间内法力恢复以往,只是它却不攻击伽摩,倒也是新奇,像是认主似的!” 说到这,东皇又一次意味深长地看着虚离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虚离子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叹道:“奥,果真如此!” 第八章 幽都黑水求佳酿 上仙昆仑遇鏖战 自蓬莱别了东皇,虚离子并没有遵照东皇意思,径直去昆仑找西王母,而是转道北上幽都山,心里盘算着去后土那讨一壶千年陈酿来喝,几百年没尝这手艺,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会稽有酒,名扬天下。在小竹林待久了,总是少了点烈劲,是时候换个喝法,去尝尝鲜了。 “就让伽摩什那小子再等等吧,磨磨他的性子!嘿嘿。”他装着这点小心思,翩然行至黑水河畔。 此地黑土裹携着泥沙,随水而下,江中乱石矗立,惊涛拍案,雾气蒸腾;两岸奇峰雄立,松柏成林,绵延千里。到了夜间,墨黑不分,乌压压,阴森森一片,因而得名。 不愧为鬼都! “后土经营的不错嘛,瞧这景象,若是凡人,大白天也能被震慑住。”他自言自语道。 腾鹤行至一半,他顿觉嗓子眼干涸,饥渴难耐,便令瑞鹤按下云头,降下身来,歪在一棵松柏树的枝丫上,掏出腰间所别葫芦,肆意大口地喝起酒来。 迷迷糊糊,似醉非醉之时,他感觉到一股力量接近。 有妖气!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困倦乏力的眼皮,微睁着扫了一眼周边。 不一时,头顶的云赫然被一阵巨大的阴影覆盖,继而狂风四起,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所过之处,植被皆拔地而起,寸草不生。 虚离子吊着脚挂在树上却是纹丝未动、稳如泰山。 一只通体黑紫、体型庞大的巨鸟,足有数十丈,双翼展开百丈有余,遮天蔽日地过来。它的翅膀强劲有力,振翅起风,极速飞行的速度堪比大鹏;细看,浑身羽毛凌厉如刺,鹰眼,雕嘴,鹰爪,一看便知是个性格残暴嗜杀之辈。 但见那巨鸟,紧追着一人不放。此人在那巨兽面前,甚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究竟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冤仇,值得一只巨兽费如此心力追逐?看起来力量对比实在太过悬殊。 虚离子心中好奇,便使了仙术,召唤出一只神鹤,作为他的眼,前去留意,若是良善之辈遇困,也可相助一二。 他看清了那个被追逐的人。 他身着蓝翠相见的雀羽衣,外罩鎏金甲,脚蹬金丝履。如此一身奢华绚丽的行头,头上却戴了一副狰狞獠牙的假面! 但见那人一路凌空疾飞,速度却并不如巨鸟,眼见快被阴影吞噬,他一个回旋,从巨爪下翻滚而出,随即逆空垂直而上,借助天之光,右手单手轻松运出一团光,中有蓝、绿、紫、红、白五色光。 他侧身,将那团光源往身后巨兽身上,只弹指轻轻一拨,那巨兽被击中,痛苦地在空中翻滚了几个跟头,差点摔落地面。 没使几成力。 与其说是被追逐,不如说他在带节奏,那巨兽虽生猛,却仅仅望其项背。 看到此,虚离子收了鹤,召回玄袍袖内,洒脱一甩,心想道: 哼,也不知这面具底下,是一张怎样丑陋的脸?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空有一蕃蒙面英姿! 打架便打架,还带个假面,我生平最讨厌这般矫情之人。 无趣,无趣得很! 哎,这酒真是了无滋味!还是速速去后土娘娘那为好,白白浪费了些许时辰。 他想着,将那酒葫芦随手一抛,化为一道青烟,潇洒离去。 再说雀衣少年,几番斗法,将那巨兽退败后,缓缓降在黑水河中央一块巨石之上。 柔风拂面,墨发飞扬。 那少年缓缓褪去狰狞假面,一瞬间耀眼的光华,如一轮明月当空,黑水两岸顿时泛起了点点星辰。 他白皙俊美,眼鼻柔和,额间一抹妖冶的蓝、翠、金三色渐变组成的雀纹;眉心微蹙,似笑非笑,宛若仙子。 再观之,简直风华绝代,惊为天颜! 百花为之羞容,云彩为之失色。 世间再美丽的女子,见了他,也怕黯然。 他便是貌柔心坚,人狠话不多,六界第一美男,战斗值排名前十的孔宣! 世说其:一舞草木复苏,二舞白鸟相辅,三舞众生为仆。 龙生九子,凤育九雏。 孔宣,是上古辈分最高、最尊贵的神兽之一羽嘉后人,第一神兽凤凰的长子。九子中,他是战斗力最强的一位,也是最美丽、最传奇的一位;他是世间第一只孔雀,他修炼万年得以幻化人形,最初极恶,神格高傲不羁、凶猛嗜杀,世间甚至传闻他食人,长得却是极为柔美。 颜值,有时候也是一种原罪。 小时,兄妹九人中,明明他是长得最漂亮,最出色的那个,却因特立独行,又不似凤凰本尊,并不得家人宠,也不讨兄妹喜。不亲不友,他甚至不知爱是什么。 尤其是老九大风,通身紫黑,生的最为丑陋,又极为嫉妒他的盛世美颜,总爱和自己较劲,什么都和自己比。 唯有老二青鸾,和自己最为亲密。是九兄妹中最敬重他,也是最真心对自己好的。 想到这里,孔宣将假面置于一旁石头上,低头看水面。水里那张脸也瞪着他,似是要跃出水面对他道: “你看看你,和他斗什么斗?也不怕掉了自己身价!” “非我本意!” 他心烦意乱,捡起一块石子,击碎了这面镜子,重新拾起假面戴上,振翅而去。 幽都山四周黑水环绕,中有宫阙楼台,高耸入云霄。 山门口通往主殿有一处狭长的甬道,两边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白日里雾气弥漫,浮云近在咫尺。 虚离子驾鹤落在殿前,见了后土。他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省了寒暄那一套,开门见山径直抱怨: “今儿出门便遇见两个丑八怪打架,真是不吉利啊!” “丑八怪?”后土道。 “可不是,一只乌漆麻黑的巨鸟,还有一个狰狞獠牙的雀衣人!” “雀衣人?可是戴着面具的?” 虚离子点点头。 后土笑笑,并未点破:“在你眼里,怕是只有云中君才算的上品貌端正、丰神俊朗吧!” “那是,六界不敢说,三界之内,云中君若是屈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话,怕是又说满了。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他将扇一开,“嘿嘿”皮笑道:“特意向娘娘来讨壶好酒喝!” “你瞧瞧你!也没个长进!亏你师尊太上老君悉心教导那么多年!” “是是是,娘娘教训的是!只是这酒……?” “这酒嘛,自然少不了你的;只是你巴巴地跑来,我不信只为这一件事。” “娘娘英明!一眼便看破个中玄机,让小仙无地自容啊!” 后土撇撇嘴:“哼,就你那点小心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西方来了位尊神,在凡间渡劫,如今遇到点麻烦,特向娘娘来讨个人情!” “你从哪里来?” “啊?”虚离子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一时没接上话,“哦,从蓬莱仙岛而来。” “又是东皇遣你来的?” “倒也……”虚离子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不置可否。 “究竟是什么事?” “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呢,就是这位尊神在凡间遇到了自己前世修行的菩提道果,这枚菩提道果幻化成人形,彼此坠入情劫……” “说重点。” “哦,这枚道果如今身死道消,元神却仍未散,娘娘执掌幽冥界,定有法子助她重生,是不是?” “东皇归隐东极多时,怎么西方的事,也开始关心起来了?” “嗨,他原本不过讲了个故事,权当清谈之资罢了;也是我多管闲事,听了进去,便将这事儿揽了过来,向您讨个人情。” “油嘴滑舌!知道你脸皮厚!重生这事,怎么不去西王母那,反倒跑我这儿来了?”后土佯装生气道。 “哎呀,我的好娘娘!王母那自然是要去求药的,只是未过你这关,听上三两句箴言指引,我实在心有不安啊!” “就你皮!”后土终于放下阴沉的脸,恢复往日慈祥的面容,“我虽掌幽冥界有些时日,只是日常杂事诸多,却不直管,全权交于酆都大帝;况且六道轮回初建不久,三善道为天道、人间道、修罗魔道,并无她可去之地,另辟蹊径怕是不行,这你是知道的。”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 “这样吧,你且去王母那取药,我将此事知会下酆都,不入轮回,不受审判,让那位尊神带着道果元神,去往罗丰山上六天宫修行吧!” “罗丰山乃鬼仙修炼福地,鬼仙虽为五仙之末,却也出过阴长生白日飞升、漫游太极的先例;若是伽摩以纯阳之体炼化阴气,阴阳调和,确乃两全之法!小仙谢过娘娘!” “正是了!”后土道。 “娘娘,我的酒……” “臭小子,托我办事,还吃我的酒,这账可记得?” “记得,记得!”虚离子嬉皮笑脸地闪出了大殿。 终于搞定咱们这位大神娘娘了!东皇那老神仙话总说一半,让人不得其意;若不是我机灵,先来后土这报到,还不知来回要碰上几鼻子灰呢!他自言自语道。 幽都黑水求佳酿 上仙昆仑遇鏖战(二) 从幽都山出来,虚离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如今只剩下王母那,将药搞到手了。王母疼自己,顶多恬下脸来哄两下,倒是一切好说。 一路也不耽搁,他径直西去昆仑。 祥鹤飞在云端,脚下的山势渐渐高起,上覆皑皑白雪,玉山在青云白雾间若隐若现。 在昆仑仙境结界处有一座山头,那里有一片平坦开阔之地,少时上昆仑,他经常和一众小仙童在此处嬉戏打闹。 他远远望见有两个身影,便上前一探究竟。 青鸾正对着他,那个背影……唔,又是他?! “青鸾!”他喊道。 “阿离!你怎么来了?”青鸾道。 虚离子降在平地上,将玄袍一甩,银发一扬,落地姿势得帅。 “叫的肉麻死了,能不能称呼一声仙尊?” 青鸾撇撇嘴:“要死。” 雀衣人闻言转过身,露出那张骇人的假面。 虚离子开扇在嘴前一挡,邪魅一笑:“丑八怪,又是你!” 雀衣人不语,似乎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听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说谁是丑八怪?”青鸾道。 “没说你,我说他!”虚离子用扇子一指道。 “他是丑八怪,你便无颜立在这世上,钻到九幽十八层去吧!”青鸾激动道。 “喂喂喂,至于嘛青鸾,放这么狠的话?才多久没见啊!” “哼!本来就是!” “我好歹也是仙界颜值排名第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虚离子上仙!” 青鸾白了他一眼,并不作理会,转头对雀衣人道:“我说阿宣,你还是快将你那面具摘下来吧!免得有人丑八怪、丑八怪地叫个不停,听了甚烦!” 孔宣并不为所动,只淡淡回道:“幼稚!” “阿宣?所以,你叫阿宣?听这声音,柔声细气得,和你这霸气外形不是很搭呀!” 虚离子垂着手,绕着孔宣走了一圈,继续说道:“不过也是,哪个神仙,穿的像你这般……五彩斑斓,跟个凤凰似得!”他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来表达自己当下那调侃的心情。 “喂!我说这位上仙,哪有当面这么评论人家外貌衣品的?”青鸾道。 “无事,我今天心情好!不必和他计较。”孔宣道。 “青鸾,人家阿宣都不激动,你激动个什么?左右不过几句玩笑话嘛!”虚离子道。 “玩笑话也得有个度才是!”青鸾道。 虚离子转头将扇子在孔宣胸部一拍,笑道:“我那日看见你和一只巨鸟缠斗,仙法不错啊!拜在哪位仙尊座下?” “不错??哎他可是……”青鸾又想争辩,被孔宣拦下,愤愤不平道,“有眼不识泰山!” “说正事,青鸾,娘娘可在昆仑山?我有事寻她。”玩笑归玩笑,虚离子想起正事,严肃起来。 “娘娘瑶池会帝俊去了,你去了也是白搭!”青鸾余波未平,没好气道。 “需几日才回?” “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开外,慢走不送!” “好青鸾,你借我小住几日可好?我有急事,需当面回禀。” “你没长脚吗?东去会稽,腾云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你去啊!” “瞧这脾气,日渐长的……”转身对孔宣笑道,“丑八怪,你替我劝劝他。” 三人正调侃着,忽然,“嗖”地一声,一支冷箭从他们立着的缝隙间穿空而过。 孔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抬手便将冷箭握在了指间。 以三人的道行,若不是聊的太过投入,是万万不该犯这种糊涂的。 “好身手!”虚离子击掌赞道。 “破日箭!”青鸾从孔宣手中接过箭,仔细端详道。 “青鸾!你在做什么!”一个沉稳有力的女声从空中飘来。 三人抬头望去。 玄月弓,破日箭。 一身黑金紧袍,高马尾束金冠的女子,霸在一处高耸的尖石上,挺着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三人。 来人正是九天玄女。 只听她道:“结界都快破了,你竟还有心思在这聊天?” 青鸾一惊,回头查探。 九天说的没错,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妖兽竟在眼皮底下隐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肆意毁坏东南处结界,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幸亏九天及时发现赶到。 正是大风! 大风是他和孔宣最小的弟弟,凤凰最小的儿子。虽为一母同胞,性情、容貌却与他二人大相径庭,自小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成年后变得愈加残暴弑杀,年纪轻轻便坠入魔道,为自太古以来便系神族一脉的凤族丢尽了脸面。 “小九,我来!”青鸾临空飞起。 “他是冲着我来的!”孔宣也跟着跃到空中。 大风蔽了隐身术,现出真身,展着巨翅,凶猛地朝两位哥哥袭来。 “奇怪,此前见他根本不是丑八怪的对手,怎么一下子,法术便进展到我三人都未识破的境地?”虚离子证在原地呆想。 “他得了羽嘉神羽,别说一个青鸾,便是十个,也敌他不过,还不快帮忙!”九天冲着虚离子喊道。 虚离子这才反应过来,“奥”地一声,听话地凑了上去。 四位仙界大神,一起聚上前去群殴一个小辈。 只是这位小辈,今时不同以往。 神、仙、魔三界历来对个体战斗值有个不成文的排名,称为“道值”;此外,六界之内,能否成神、成仙又有个“仙根”的标准,但这个标准是不被魔道认可的,魔道自成体系,并不屑于所谓“仙根”的排名。 除了道值这个普世的概念被广泛接受,其余各有各的套路,自说自话,不再细表。 若论道值,毫无疑问孔宣荣登榜首,九天第二,虚离子第三,青鸾怕是要跌出前十。 若论仙根,即对仙道的“悟道”能力,体现在表象上,也可狭隘地理解为对仙术的掌控能力,则虚离子第一,九天前五,青鸾六七,孔宣十名在外。 注:以上排名,为年轻一代中的仙家排名,太古以来各路尊神,譬如六圣、三清四御五帝、东皇、西王母、后土等皆不在内。 因此综合来说,九天、虚离子不相上下,青鸾为四人中相对弱势;而孔宣却是两个极端,因其“仙根”极弱,即便道值第一,也始终无法得到主流大神的认可。 原本大风的道值,不知是否能进排行榜,但他自小好高骛远、不信命的神格,让他处处不经评估便铤而走险。 自上次和哥哥孔宣一战落败而逃,一直耿耿于怀,居然跑回凤族偷了太古尊神——先祖羽嘉留下的神羽出来。往日,这可是凤族的镇族之宝,无人敢动,除非是不想在族内混了。 神羽在手,金刚护身;神羽出手,万箭穿心。它将“进可攻、退可守”的战法演绎到极致。 有了这个法宝,大风的道值迅速提升至第一,且差距大大拉开。 青鸾:“大风,我看你是真疯了!居然敢偷先祖的神器出来!” 大风:“废什么话!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青鸾:“兄弟见面,连哥哥都不叫一声?以往你缠着大家比试,点到为止也就算了,怎么?这次看你这个阵势,是想和我们拼命不成?” 大风:“你话太多了!”说着,便露出十恶不赦的眼神,摆出一副酝酿开战的姿态来。 幽都黑水求佳酿 上仙昆仑遇鏖战(三) “阿宣,先祖神器,可有破解之法?”青鸾道。 孔宣摇摇头。这个破解秘诀即便有,凤皇也未曾传授于他。 “小心!”九天大喊一声,众人朝大风看去。 漫天的白色羽毛,密密麻麻,以极快的速度铺天盖地而来,近身时纷纷变成一根根细长尖锐的银针,这些银针大约有十几公分长,别说肉体凡胎,哪怕仙风道骨之体,也怕难以承受被刺之痛。 虚离子将手中执扇往空中一抛,以一人之力设起一道蓝色结界,将四人护在身后,那飞来的银针砸在结界上,发出沉重的“咣咣”声。 待到第一波攻击过去,孔宣率先飞出结界,逆空而上,向大风攻去;紧接着九天也持着玄月弓,架着破日箭凌空而起,虽是箭无虚发,神羽在身的大风,却并未伤及半分。要知道这可是曾射杀金乌的神箭! 不曾想,反攻未成,大风紧接着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他抛出一个黄色光团,这个光团迅速在空中生长,不一时便裂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从漩涡内射出万道金光,巨大的吸力将天边的云都吞噬了进去。 那道刺眼的光隐去后,四人躲闪不及,被一阵飞沙走石卷入到一个幽暗的密闭空间内,仿佛与世隔绝,外面的光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虚离子道。 “这下好了,我们入了神羽剑阵!”青鸾抱怨道。 “恕我孤陋寡闻,什么是神羽剑阵?”虚离子道。 “神羽剑阵有十大幻境,每个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分别对应万物运行变化,即金、木、水、火、土之五行,每行各设两个幻境,一为自保,一为攻击;此阵名为:流沙阵,对应的是土行,看似温和,却是极为凶险那种!”九天道。 “果然是战神小九!不浪得虚名,对我凤族神器也了如指掌!”青鸾道。 “流沙阵?这名字听起来就玄!”虚离子道。 “流沙阵阵中有一无底洞,深不可测,陷入这个洞内,仙者仙骨尽除,凡人尸骨无存。”孔宣道。 “那我们站着,不动不就好了?”青鸾道。 “无用,每一炷香的时间,这个幻境便会缩小至原来一半大小,最终将你逼至阵中,陷入洞底。在它吞噬掉一切之前,它会静静地等待;流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孔宣道。 “快看脚底!”九天道。 果不其然,原本平坦的地面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不知哪里涌出来的沙子,四面八方,漫过脚面,以肉眼难以分辨的缓慢速度,向腿部侵袭而上。 四人一筹莫展,怔在原地。 青鸾:“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九天:“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出去的。” 孔宣右手运气,努力了几把,却始终难以凝聚光的力量,默默道:“果不其然。” 虚离子:“我早试过了,自从进了这里,我们的仙法尽失。” 九天:“青鸾,你还能不能飞?” 青鸾:“我试试。”他振翅扑腾了两下,垂直向上一飞冲天,却实际离地面并没飞出去多高。 素日,青鸾的飞行速度在鲲鹏之上,为三界首屈一指。 青鸾:“这个空间有点诡异,以往我这个速度明明飞出去已有千尺,却还是近在地面。” “嗖”地一声,一支穿云箭,划过一道寒光,碰到前方又折返回来,“刷刷”地落在沙上。 九天闭着眼睛,朝着不同方位又接连射出去几支,她竖起耳朵,仔细听那箭折返回来的声音。 她道:“不好!空间在变小!” 青鸾:“那里有漩涡出现!是不是无底洞?” 就在众人焦头烂额,想使仙法使不上,想破阵不知道秘诀,毫无进展之时,虚离子一屁股坐在沙上,歪着身子侧躺下来。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舒缓声,拿出执扇悠闲地扇起来。 青鸾:“阿离,你想到办法了?” 虚离子:“并没有。” 青鸾:“那你坐下来干什么?!” 虚离子:“我坐下来怎么了?与其站着劳神费力,不如休养生息嘛!青鸾,放松点,别那么紧张。” 青鸾:“我们都快死在这阵里了!我能不紧张么?” 九天白了虚离子一眼:“就你戏多!” 虚离子并不理会二人:“喂,丑八怪,为什么不把你的面具摘下来?你闷不闷?” 孔宣不语。 虚离子:“我们初次相见,好歹也算共患难一场,你难道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真正认识下彼此吗?” 青鸾:“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叽叽歪歪!阿宣在战斗时,是绝不会取下面具的!” 虚离子笑道:“战斗?哪来的战斗?” 孔宣:“我只想肆意做自己。” 许久未言语,冷不丁来这一句,倒是把虚离子给噎地无话了。 虚离子:“肆意做自己,就必须要戴假面吗?” 九天:“谁不是戴着假面示人呢?” 青鸾:“虚离子,你懂什么,阿宣那般容貌,便是连男子见了都会爱上的,更莫说那一众女仙了!” 虚离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过于恣意放纵,在这密闭的幻境里来回徘徊,荡气回肠。 “吹,吹牛也该有个底线!青鸾。”他边说,边抹去眼角笑出的泪。 “谁跟你吹牛来着!”青鸾急红了眼。 倒是孔宣在一旁,全然身处事外一般,仿佛舆论风暴的中心人物,和自己无关。 虚离子转头面向九天道:“女仙?也包括你吗?” 九天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作理会。 虚离子掏出小酒壶:“我从后土那讨来的佳酿,谁有兴趣一起共饮?” 见其余三人均无反应,他举在空中的手略略有些尴尬,便索性左手将头一枕,翻身躺在沙堆上,右手举起酒壶,大口大口往嘴里灌起来;转眼耗尽,他将空酒壶随手一扔。 “你们几人,无趣得很!若是云中君在,必然陪我酣畅一番!” 青鸾:“委屈你了,上仙,同我们困在一起!” 九天:“青鸾,别斗嘴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羽嘉先祖可有留下什么遗训没有?” 青鸾想了好久,摇摇头。 孔宣:“羽嘉先祖将神羽传到凤族手里时,有几字箴言,只是这些秘诀都是传于凤族首领,如今只有父亲一人知晓而已。” 青鸾:“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虚离子:“与世隔绝这种事,这辈子碰到也是缘分!何不好好享受现下一番呢?” 众人又不理会,唯独孔宣戴着假面的脸,朝他侧了侧,却看不到什么表情。 又是一片死寂。 青鸾:“那是什么?” 漆黑的壁上出现一点绿光,飞近些,像是一团鬼火,幽幽地飘过来;随后,一团,两团,三团……黑暗的空间,瞬间被这无数跳跃的绿色火苗点亮,显得诡异而神秘。 再望去,方才那黄色的沙地,已变成通体绿色透明一般,夹杂着空气中骇人的、撕心裂肺的回声,裹挟着沙浪,一波波地打着回旋,往无底洞深处涌去。 虚离子:“幽冥界的魂魄。” 孔宣:“所以,这便是传说中的幽冥漩涡。” 虚离子点点头。 青鸾:“什么啊?!” 九天:“我们一群神仙,还怕那幽冥鬼魂不成!” 青鸾:“原本是不必怕的,只是现在我们法力尽失啊!” 虚离子:“这个流沙阵,将虚空和过去流的时间交织在一起,一旦这种夹杂的混乱演绎到极致,便是被吞噬的时候。” 幽都黑水求佳酿 上仙昆仑遇鏖战(四) 正说着,震耳欲聋的奔跑声、嘶鸣声由远及近,兵临城下。 远古洪荒世界的凶兽魂灵,有饕餮,浑沌,穷奇和梼杌,相柳……统统被释放了一般,齐刷刷地不知从哪冒出,轰然出现在眼前。 孔宣、九天、青鸾三人急着起身要去迎架。 虚离子:“这些都是幻象,不必与他们缠斗!但须千万避开,莫要让那些魂灵入体!” 几人就在灵活的躲闪中不停打转。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有限空间越来越窄,几人脚下的可用之地越来越少,最糟糕的是,空间压缩似乎是在加速,方才那扔出的酒瓶子已是半截在洞口的漩涡内,随着绿色流沙一点点在往下陷。 幽冥漩涡,近在咫尺。 忽然,发出一阵裂帛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碎裂、撞击后在振动。 九天:“我的戒指!” 众人望去,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玛瑙戒,出现了一道裂缝,突然像是被什么灵识附体了一般,正激烈抖动着,似是要努力挣脱她的手指,纵身而去。 虚离子凑上前去:“里面装的什么?” 九天:“并没什么啊,只是娘娘从瑶池带回来的圣水而已!” 虚离子:“你再想想。” 九天猛然道:“对了,娘亲当初给我时,只是交代,不到危机关头千万不要使用!” 就在众人沉思冥想的间隙,孔宣猝不及防地上前一步,迅速将戒指从九天手中拔出,攥在掌心,使出洪荒之力。 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 青鸾:“阿宣你干什么?!” 随着“叭”一声清脆的声音,玛瑙戒指碎了。 虚离子:“算你狠!” 九天:“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忽然从戒指中释放出一股巨大的能量,将失去仙法的四人吸了进去。 这是一个白色的世界。 被强光刺伤了眼的几人,好不容易睁开眼,登时惊呆了。 这是一个时空颠倒的世界,这里什么都是反的。 抬头望去,是一片湛蓝的海域,烟波浩渺,无边无际,偶有浮鱼掠过;脚下是透明的天空,白云朵朵,飞鸟成群。 青鸾:“这又是什么情况?小九,你的戒指...” 九天一脸无辜。 青鸾:“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孔宣:“这枚戒指有个名字,叫:寰宇,戒内乾坤,涵盖古往今来,纵横八荒;是真实世界在另一个虚空的倒影。” 虚离子:“你的意思,这是六合之外的另一个存在?” 孔宣点点头。 青鸾:“阿宣,你让我刮目相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孔宣:“凤族的上古玄器课上,夫子有提过,是你自己贪玩,没留意罢了!” 九天:“六合之外的另一个存在...所以,你方才将戒指弄碎,就是为了释放这个虚空,用来抵抗流沙阵内的幽冥漩涡?” 孔宣点点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先祖神器虽厉害,也不知其破解之法;但既然是幻境,总有另一个虚空可以相抗衡的。” 九天:“可你如何确认这枚戒指就是寰宇?” 孔宣:“运气罢了!当时听夫子说起,创世尊神陨落之时,曾将一些太古时期的法宝藏于昆仑,可制衡三界;而瑶池水有容乃大,一滴可以演化气象万千……事出紧急,来不及解释,替你做了决定,只是...” 九天:“无事,只是什么?” 孔宣:“寰宇虽无敌,却只能用一次...” 青鸾:“这么说,这枚戒指是废了...” 虚离子故意重重叹了口气:“短暂脱困还未庆幸,岂料,杀鸡焉用牛刀啊!可惜了,娘娘的这个法宝!” 九天:“无妨,它助我四人摆脱险境,也算功成身退吧!” 青鸾:“就是!反正咱们昆仑法宝多的是...”见九天白了自己一眼,自觉失言,赶紧闭了嘴。 虚离子笑笑:“此时此刻,无酒真是可惜啊!” 青鸾:“那么请问诸位,接下来我们又如何从这个虚空内脱身呢?” 虚离子:“既如此,等吧!” 青鸾:“等?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虚离子:“丑八怪不是说了吗,两个时空相克,等到彼此吞噬的临界点,自然就是我们出去的时候了!这都不明白,还仙根极高呢!” 虚离子执扇子在青鸾脑门上一拍,又几乎将他弄急,他并不理会,侧脸去看孔宣——心里竟然暗自升起一点钦佩之情。 没成想,丑八怪有两下子嘛! 这个评价可谓是很高了,素日里,除了云中君,真没几人入得了他虚离子的眼。 青鸾:“空间好像在生长!” 孔宣:“应该快了!” 不多时,头顶原本波澜不惊的海面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脚底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股暗黑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汹涌奔腾而来,将原本白茫茫的一片硬生生晕染成了墨。 虚离子:“两个空间的力量在相互交织、挤压!” 九天:“不好,这里要塌!” 裂帛声一道,两道,三道……这个虚空幻境,竟然像一面镜子破碎了一般,哗啦啦,在一片脆生生的声音中坍塌了! 再一次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四人如同重生一般,法力也回来了,道值满血复活。 大风见神羽剑阵被破,怒火中烧,欲使出火羽阵法,大喊道:“火羽重生!” 九天:“大风,就算你有神羽在手,你的力量根本不足以驾驭它!” 虚离子:“说的没错,你的问题就在于不自量力!” 四人齐上,未来得及施展攻击的大风被围殴,九天顺势将一支破日箭射入了他的眼里。受伤的大风,见吃了大亏,掉头想跑。孔宣追上前去拦截,被虚离子拦下。 虚离子:“穷寇莫追!放他走吧!” 青鸾:“让他走,凤族也不会放过他的!” 九天转头对虚离子埋怨道:“其他人被困阵内,都急着想法子;就你,像没事人似得,今天要是没有孔宣,咱们四人都得去幽冥界报到了!” 虚离子淡淡一笑:“急也无用嘛!何况你知道,我失了仙法就跟个废人似得!哈哈哈哈” 九天不屑地一瞥,扔下一句“玩世不恭,你好自为之!”便飒飒而去。 青鸾嘲讽道:“被小九教训了吧?舒坦不?” 虚离子将扇一收:“我怕了她,行了吧?” 青鸾:“是得有个人震的住你,不然昆仑被你搅的天都要翻了!” 虚离子:“不跟你们废话了,我有要紧事去办!”转头对孔宣一笑道,“丑八怪,后会有期!” 说完,驾鹤洒脱而去。 望着虚离子远去的身影,站在原地的孔宣,默默地摘下了假面。 青鸾:“我说阿宣,你方才由得他丑八怪、丑八怪地叫你,竟也不恼;若是换成别人,你早出手教训了,这不像你啊!” 孔宣淡淡一笑:“是吗?” 青鸾:“你看你,这会子,半天又憋不出几个字了!” 孔宣冷不丁道:“青鸾,你找到她了吗?” 一句话,将原本活蹦乱跳的青鸾,彻底问倒了。 他瞬间像蔫了似得,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言语。 孔宣:“不要放弃。” 这话他已经听了几万年。 青鸾心底一直有个执念,自小他便在寻找另一个“青鸾”——那个天地间和他长的一模一样,全身羽翼青如晓天之鸟,为此,他甚至飞到天之尽头,直到被王母赏识收为座下,纳入仙班。 只是,这个“她”,却一直未曾出现。 第九章 云梦泽畔云中君 思君念君不见君 白矖(xǐ)这几日欢喜的紧。 师尊告诉她,几千年的修炼正果已成,终于可以脱胎换骨,幻化成人形了。 白矖本为上古神兽,时逢娲皇抟土造人、一日七十化变,顺手造了和她真身一样人面蛇神之宠物,一雌一雄,即白矖和腾舍。她虽身世不凡,又有补天之功,但那时心智混沌、九窍未开,且修炼功力尚欠火候,法力不及化为人形。 娲皇成圣归隐后,她将自己分出一个化身即白矖的师傅,使其盘踞巴蜀,行掌管妖界众生之事。又将白矖、腾舍安排其教化。 白矖生来活泼灵动、顽皮异常,几千年的岁月过去,出落得越发妖媚动人,按照师尊的说法:“我们女娲族的小妖精终于长大了!” 这一日,她贪玩未尽兴,腾雾飞了不知多久。 在空中突感身体燥热难耐,眼见下界有一碧波荡漾之湖,绵延千里不见尽头,于是翻身而下,“轰”地一声,砸在这湖水里。随着通体白皙而又修长的蛇尾入水,她周身顿感清凉,从头到尾神清气爽。 此处正是云梦泽。 “哎呀!糟了”她一下子想起什么,刚才光顾着沐浴舒服,竟忘了师尊日常的嘱托:去到人间,千万记得要设结界,不能让凡人目睹真容,乱了六界时空法则! 她赶紧施法补救,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忘记施这小小的障眼法,差点害我无处遁形……”她嘟囔着抱怨了会,又迅速快活起来,这片湖,真是宛若人间仙境,让人欲罢不能啊。想到高兴处,顽皮的性子上来,腰后树腕粗的尾巴不停搅动湖水,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这一幕,竟被湖上两个捕鱼的渔夫看了去。二人吓的屁滚尿流,小船也被激起的浪花推出去好远。 有幸捡回一命回到村里,二人将此传奇绘声绘色地进行了一番描述,很快,云梦泽凡间便传闻漫天。 “湖里有一白色巨蟒,从天而降,有滔天之法力……” “我见明明是条巨龙!它通体白色,腰身有千年古树树腕那么粗!”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大难临头啊!” “恐非吉兆……莫不是天降灾难?” “……” 众说纷纭。 好久没在水里这么欢腾雀跃了,有点乏,白矖见湖心不远处有一绿洲,绕岛四周的水面上有成片挺拔的水杉,她便摆动蛇尾,迅速游了过去。 她索性褪去罗衫,上半身匍匐倚在绿洲之上,腰下半截蛇身浸入水里,半截蛇尾顺着水杉一直向上缠到向阳处;黑发三千丈披落,湿漉漉地粘在雪白的背和臀上。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漫天星辰。 碧波潭上白丝缎,随风袅袅又聘婷。人身白蛇在皎洁的月光下熠熠生辉。此景此景,美轮美奂至极。 不对!哪里不对?可能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她一下子惊醒了。 往常她摆动身体,蛇尾总会触到什么,发出“噼啪”响声,对此她早已习惯。但这一次,怎么如此不同寻常。 她睁开双眼向身后望去。 哪里来的蛇尾?那分明是一双少女纤细又娇媚的大长腿! 她终于幻化成人形了!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去人间潇洒游历了! 来不及庆祝,她似乎看到月影婆娑下有个身影。 “是谁?!”她惊道。 浮云散去。 明朗的月光下,少年一身缥缈青衣,黑发束冠,发带随风飞舞,走一步腰间的玉佩琳琅作响。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一定是月下白,是林中雾,是竹上霜,是雨后的彩虹, 白矖呆呆的出了神。 “醒了?”见她正欲张嘴,马上道,“是谁君莫问,暮色夜微凉。” 闻言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赤条条地躺在绿洲上。 她大惊失色,“呼”地吹口气,慌忙将散落地上的薄纱覆在身上。 他也不避讳,径直就要走过来的意思。 “你,你别过来!”白矖一跃而起,她本想一个帅气的转身,施法将自己身上服饰妆容焕然一新,也不至于在人前如此这般邋遢失礼,可没曾想还没习惯双脚走路的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那双手扶住了她。宽大且有力。 他瞬时将她揽入怀里。四目相对,他眼里居然繁星点点。 只听他低沉地说:“我倾慕你,从第一面起。” 她此刻脑子猛然灵清,一把从怀里挣脱出来:“登徒子!你可知我是谁?怎能如此轻慢于我?” “哦?”他一改端着那股严肃劲,宽笑着道,“那,说说你是谁?” “巴蜀白矖!我师尊可是妖界共主、妖皇玄矶!你又是哪个?敢破我结界!” “我大致也猜到了,像!的确像!” “你说什么啊,什么像不像的,你到底是谁?” 他点头道:“我乃云中君,是这九百里云梦大泽千万大小湖泊之共主,配你如何?” 原来他就是云中君。传说中那个温婉的月神,那个暴躁的雷神,那个五湖四海行云布雨众神的掌控者。 是他呀! 师尊有提起过,但似乎弦外之音对他印象不是很好,并不愿过多提及。 眼前这个长相温婉如玉的公子是他? 按理,他与师尊是同辈神祇,那算是长自己一辈了。 但想到刚刚蜕变幻化时,如此私密的事,他竟在一边观赏看戏,不免怒火中烧,有点语无伦次:“你……你凭什么?什么时候起站在这的?!”说完又觉着缺点底气。 “在你入梦前,刚到这片水泽时,我便一直在了。”他笑。 白矖惊觉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被窥视,羞的无地自容,伸手施法想给他个教训,却被他揽腰一把抱住。 “脾气这么坏可怎么好?得改改……”他将她拦着飞入空中,俯身望去,云梦泽雾气蒸腾、苍翠欲滴。古诗云: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你看这里多美,万千年来就缺少一个女主人。” “我们很熟吗?” “怎么不熟?”他扭头望向她,意味深长地说,“梦里发生的你真的都忘了?” 梦里? 虽说跟着师尊见过不少大世面,但在情字上,她却仍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她有点懵。 见她害羞地低头不语,他继续逗她:“你我既已行人间夫妻之实,可愿携手共游云梦泽?” “刚刚明明只是一团雾气……”她挣扎着。 “你忘了我是云中君吗?幻化成云雾岂不是天道所在?”他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云梦泽畔云中君 思君念君不见君(二) 白矖“腾”地火气就上来了,好歹自己也是妖界一枚杰出青年,怎可如此莫名其妙被人侵犯还落入下风?这还手之力,还得让他瞧瞧自己的厉害!即便打不过,这气势该有还是得有的,哪怕吓唬吓唬他。 她悄悄伸出右手开始运气,运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她有点怀疑人生,往日要驾驭这小小火种可是轻而易举之事,想当初和圣祖一起补天,要炼那五色石,自己可是能变出一堆山火来! 莫非是自己刚幻化成人形失了功力?她皱着眉,脸都要拧扭曲了,半天才憋出一颗小火来,还没来得及得意,将小火变大火,一阵微风袭来,小火苗串到了自己身上,把裙子给点燃了,她慌里慌张地展开自救,偷袭不成反倒蚀把米,真是太给他们妖界丢脸了。 “调皮!在我云梦泽——水泽之地,你想用火,是不是也太小瞧我云中君了?”他道。 “谁让你把我的小火苗灭了的?!” “难不成我眼睁睁看着它烧到自己身上?你舍得吗?” “舍得!怎么不舍得!”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她从腰间甩出蛇鞭,“刷”地打在沼泽泥潭里,又迅速抛至空中,瞬间天空中幻化出无数个小泥人,她吹口气、指明方向道:“走!” 那无数个小泥人,便纷纷活了一般,像一群调皮捣蛋的小孩,哗啦啦冲向云中君。 这泥人虽没有什么杀伤力,打在身上顶多变成一滩泥浆,却能将衣裳弄脏,那也不好看。他双手开始运气,一团晶莹剔透的蓝雾出现,他轻轻一拍,这团蓝雾便在周身形成一道冰的结界,小泥人“啪啪啪”地掉在结界上。 可惜结界收的太早,方才有一颗小泥人被白矖甩在云中君头顶的那棵水杉上,它轻轻地、慢慢地滑落,“扑”地趴在他白嫩的脸颊上。白矖见此情景,终于扳回一局,笑的前仰后翻。 云中君用手摸摸脸颊,微微一笑,用大拇指、中指合力轻轻一弹,她瞬间被冰封住了,左右动弹不得。 他垂着手围着这个冰雕美人转了几圈,然后隔着冰,对她的唇亲吻了一下,并拿出一把小刀,耐耐心心地在冰上开始刻起字来,上书:“天赐”二字。 白矖气急,却又挣脱不过,被逼着使出了绝招:“五彩石阵!破!”那五彩石却被密集的空间封住,并无施展之地,也就发挥不了威力,只能从里厚厚的冰里一点点往外钻。 五彩石在透明的冰层里相互碰撞,折射出五颜六色、炫彩斑斓的光芒,中间还立着一个眼睛会动的美人,活像一尊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艺术品,美极了。 “我便这样把你捧回神宫,供奉于大殿之上,日日唤众仙前来观赏,你觉如何?”云中君打趣道。 只见冰雕美人怒目圆睁,一副像是要吃人的样子。看嘴型,似是在说:“快放我出去!” “好吧!”云中君说着,水袖一拂,那厚重结实的冰块瞬间融化成了一滩水,哗地从头到脚把白矖淋了个湿透,五彩石纷纷应声而落掉在地上,有些还擦伤了她的手臂。 “玩够了吗?”他温柔地看着她,“想继续我就陪你。” “打不过!不好玩!不玩了!”白矖生气地嘴一噘,立在一边不理人了。 云中君见她生气的样子颇为可爱,之前捉弄的也够了,此时便伸出左手开始施法,悉数采集了方圆十里荷塘其荷叶上的露珠,并就地取材,将地上五色碎石以露珠包裹,一颗颗、一粒粒,凝结成了一串美轮美奂的五色珍珠项链。 “来,戴上试试。” “不戴!”白矖偷瞄了一眼,好漂亮的链子啊,嘴上却硬。 “我帮你戴吧。”云中君绕到她身后,将链子置于白矖颈前,用手拂起她又长又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了雪白的脖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有些陶醉。 “戴上了就别再拿下来了。”云中君手搭着白矖的肩,顺势把她身子转过来,含情脉脉地说道。 这话有深意,白矖听进去了,却只是一言不发。 他道:“瞧你这身湿的,随我回“十里荷塘”换身衣裳吧!” 十里荷塘是云中君在下界时的落脚处,他有时心情不好,不想见人时便会独自一人待在人间这处隐秘之地,抚抚琴,看看风景。 此地有一片荷塘,绵延十里,故而得名。 “十里荷塘,好土的名字!”白矖笑道。 “哪里土了?此名甚合我意!” 二人在此荷塘之畔,一个席地而坐、悠然抚琴;一个在莲叶上曼妙身姿、翩翩起舞,如此相伴数日。 时而,云中君亲驾龙车,带着白矖四处游荡,踏遍大泽各处山川洞府,为她指这是哪处神君神宫,那是哪处仙人洞府。 作为云梦泽之主,云中君并未制定什么规则,他凡事随性,赋予了这一方天地自由的气息,加之此地宝物遍地、灵炁旺盛,各处的神仙、精怪都前赴后继来此开辟洞府、避世修炼。 岂料,一边是琴瑟和谐,神仙眷侣;另一边凡间却是剑拔弩张、蠢蠢欲动。 自那日见到湖心之“巨尾”,村民们各方猜测,最终无法轻易断定,便请来巫师萧萧。 萧萧是一名巫女,她精通星象、巫医等术,自十三岁起,便从上一代祭司手中接掌主持人间祭祀之礼。但凡云中君下界游历,都是她随侍在身边。 “没道理啊!真龙现身,以治乱世;如今天下太平,龙族怎会在人间轻易现身?除非……”萧萧道。 “除非什么?” “蛟龙隐于湖泊江河,若是一朝得道,渡劫化龙,天空应有雷电暴雨之象,你们确定当时是晴空万里吗?”萧萧道。 “确定确定,当日天空并无其他异象!我二人才去洞庭捕鱼的。”一人道。 “我就说嘛!这肯定是一条巨蟒!”另一人道。 萧萧做个手势示意闭嘴:“若是亲见蛟龙渡劫,且不可大喊‘蟒、蛇’二字,此乃忌讳!若是其渡劫不成,怨念丛生即刻化成恶蛟,轻者见的人身死殒命;重者兴风作浪、危害八方!” “祭司,你不是说若是蛟龙,应有雷劫之象吗?” “或是走蛟入水,这也是渡劫化龙的一种法子,这便没有异象。” “祭司,这如何是好?你可得替我们兄弟二人想法子啊!” “我自有分寸。”萧萧思索片刻道,“看来只能请示神君了。” 她沐浴更衣,穿上整洁的祭司礼服,在山顶设上祭台,对着天边飘过的云彩和山间迷离的雾气,庄重且深情地唱道——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唱罢,带着幽怨的神情恋恋不舍地走下祭台,等候神君的召唤。 云梦泽畔云中君 思君念君不见君(三) 这边,云中君收到了来自凡间巫女的信号,他正和白矖泛舟湖上,慵懒地靠着船头,看着眼前的小妖女跳上跳下采着湖中的莲蓬玩。 看到萧萧捎来的信号,他会心一笑,手一挥便将信息拂去并不做理会。只是一味看着白矖,眼神间尽是宠溺,继续陪着她戏耍。 白矖道:何事? “无事。” “若是有重要的事,可以不必陪我。” “无妨,让他们等着便是!” “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白矖趴在云中君的腿边说道。 “哦?说来听听。” “我躲起来,你来找我。” “若是寻到如何?” “若是寻的到,我便满足你一个心愿!” “哦?我云中君还有什么心愿是需要别人来满足的?” “别这么自信嘛,一定会有的!”白矖道。 “听起来有点意思,那便试试。” “那你闭上眼,我要开始了!” “好。” “不许偷看哦!”白矖说完,悄无声息地化成了一条鱼儿入了水里,不一会儿就游去没了踪影。 云中君睁开眼,斜着眼睛看着湖面,这雕虫小技在他眼里看来实在幼稚得有些可笑,不过他乐意陪她玩。 他故意不去理她,待时间久了,她耐不了性子自己便会上来透气。 他只悠悠然枕着头,身子歪在船上闭目养神。 果不其然,湖面开始冒泡儿,白矖从水底下串出头,趴着船沿道:“讨厌!你怎么都不来找我?” “下次化身能不能把身体颜色也一起换了?这个湖里还找的出第二条白色发光的鱼吗?” “不行不行,再来再来!” “悉听尊便。”云中君微微一笑。 这一次,白矖学聪明了,活物目标太大,她便化成了一颗露珠,在一片苍翠的菏叶上滚来滚去,好不快活。 嘿嘿,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露珠,我就不信他能一眼把我认出来! 白矖心想着,忽然那片菏叶重重一抖,她差点被弹到水里,回过神来,只见一只巨大的蟾蜍瞪着凸起的眼睛,吹着鼓鼓囊囊的肚子,贪婪地看着她,眼见那只丑陋的蟾蜍伸出了血盆大口,流出了臭烘烘的粘液,像是要将她吞到肚子里,她受了一惊。 这一吓不轻。幻术失效,她滚落在湖里,整个身子被浸得湿透。 云中君在船上哈哈大笑起来。 “你变什么不好,非要变这么丑的东西来吓我?!”见他只顾着笑,又道: “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此刻无风,就你那片菏叶上闹的最欢腾了!你说呢?” 失败了两次的白矖并不气馁,甚至越挫越勇。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好嘛好嘛?” “真没见过打赌都能耍赖这么多次的...” “最后一次!一言为定!” “那你欠我三个愿望哦!” “三个就三个!我就不信这个邪!” 这次白矖先施了隐身术,她并不急着变化,只是静静地站在云中君的对面看着他。 此刻的他很安静,不说话的时候,他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似乎的确是一个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上神。 这样一个神仙美男子,现在是属于她白矖的。想到这里,像是被人窥探了心事一般,她不免害羞得吃吃笑出了声。 她化身成了一片叶子,轻轻飘落在云中君的肩头,蹭蹭他的衣领,感觉不过瘾,又调皮地贴在他脸颊上。 云中君将叶子取在掌心,笑着说道:“这次怎么不躲了?” 瞬间,叶子活了,化生成了一只蝴蝶🦋飞向空中,在他面前跳起舞来。 每舞一次,便有金粉散落,在空中汇成了四个字:心悦君兮! 云中君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蝴蝶落在他手指上,忽闪忽闪拍着翅膀。 “心愿先留着,等我想到了再问你讨回来吧!”他对着蝴蝶道。 萧萧等到天黑,见神君许久未召唤,心中不免有些焦躁。她思忖着事态紧急,是否再捎去一道灵符,将情况简单予以言明。 “妖灵恐出,人界有难。” 云中君第二次接到萧萧的信函,心里寻思着得去看看,顺道安抚一下了。 少女的心总是沦陷得很快,有人宠爱,对你好,便无法自持,岂不知这爱来的太轻易,未经风雨,又如何长长久久? 在他猛烈地、又不动声色的攻势下,少女白矖将自己的身、心都彻底交给了他。二人在天地间日日缠绵,相拥而卧,似那天鹅交颈,鸳鸯比翼,双宿双飞,难分难舍。 出来时间太久,玄矶见白矖迟迟未归,遂隔空传书信给她。 眼见半空浮现一行字:妖界恐有异动,望速归! 白矖接到师尊的信,急的跳起来,妖界已经太平了许久,莫不是这次又是哪个小妖族出了什么岔子? 白矖出了洞,来至荷塘前,云中君正背对着她,坐着垂钓。清风徐来,将他的长发卷起;夕阳把他一身青衣染得熠熠生辉。此情此景,白矖看的有点出神,半晌她才想起正事。 “师尊急召,我得速速回去!”白矖道。 云中君并不感到意外,他不动声色道:“出来太久,是得回去瞧瞧了。” “可我……” “我自会前去寻你。” “谁说要你寻了?不害臊!” “哦?”原本坐着一动不动的云中君,这时回过头来看着白矖,“你真的不会想我?” “鬼才会想你!” 云中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那便不寻。”说完,回过头继续自顾自垂钓起来,没有丝毫要理人的意思。 白矖本来嘴硬,光想着逗逗他,不曾想对面并不吃这一套,自己搬起石头又砸了脚,只讨个没趣。想着那便拍拍屁股潇洒走人罢,左右又不甘心,心一横,便冲上前去抱住了他的后背。 这次换作云中君震了一惊,手里的竹竿掉入了池子里。 这一抱,紧紧的,许久未松手。他甚至感受到了白矖温暖湿润的气息,顺着后背渐渐蔓延到了他的前胸。 后背的衣裳湿了一片。 他转身将白矖揽入怀里,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我既然答应你,便会去寻你!” 白矖点点头,顺势将头埋进云中君的宽袖,并整整衣裳,用其余的衣襟遮住自己的整张脸道:“别看我,丢脸死了!” 这一副娇俏惹人怜的样子把云中君逗的哈哈大笑,他顺手就去掀衣襟,白矖又往里一躲,二人就这样在荷塘边嬉笑打闹起来。 “若是师尊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又该如何?”白矖道。 云中君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半晌才道:“这个再说吧!” 第十章 天庭寻母得混元 敦煌密会授仙果 再说虚离子,自神羽剑阵脱困,心里挂着道果元神那事,料定王母去天庭会帝俊,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昆仑,便急匆匆赶往天庭。 他生性虽洒脱不羁,懒散悠闲;办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喜欢主动出击,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从东天门入口直上,再绕过十来座宫阙楼台,一路走来,畅行无阻。往日虚离子跟着师尊经常来此,他是常客了。那些仙界小神见了他,无不摧眉折腰,低头道声:“仙尊!” 他随手在“太一殿”外逮住一个小仙官问道:“可知王母娘娘身在何处?” 也是运气极好,偌大的九重天,正巧碰上一个知情的。 “娘娘和天尊正在瑶池外凉亭清谈呢!我奉命去取些龙鲸香来燃灯。”仙官道。 “好了,你去且去吧,谢过!” “仙尊客气!” 他绕过“太一殿”,来至瑶池。远远望见王母、帝俊二人在凉亭吃茶聊天,并身边一众小仙官、仙娥垂手侍奉而立。眼见二人神色凝重,想是在谈什么机要之事;他也不管,嬉皮笑脸地便迎了上去。 虚离子:“小仙给天尊、娘娘请安!” 王母闻言抬起眼皮,即刻舒展了眉头,指了指虚离子,转头对帝俊笑道:“呦,我说是谁,这皮猴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帝俊也笑道:“今儿有空跑我这来吃茶了?你师尊呢?” 虚离子:“师尊他老人家近期闭关,我也好一阵子没见他了呢!” 王母:“又胡说!前些日子他还和元始、灵宝两位天尊一起清谈来着,必是你这不知好歹的徒儿临阵脱逃!” 虚离子“嘿嘿”笑道:“又被娘娘识穿了!您知道我最烦那些什么清谈啊、听法啊的;您非说破,也不给人留点面子……” 帝俊:“你日日在东极欢腾,也该抽空多去陪陪你师尊!” 虚离子:“是,天尊。” 王母:“答应得倒是爽快,转眼一溜烟又不知跑哪去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你来此所为何事啊?” 虚离子:“哦对,说起来,小仙的确有事向两位禀告!” 二人异口同声道:“何事?” “西方来了位尊神在凡间渡劫……”虚离子便将此事前因后果,如此这般复述了一遍。 王母:“竟有此事?我倒不知。” 帝俊:“东皇隐退东极多时,却仍劳心劳神、替朕分忧,朕甚是感动,也于心不安啊!” 虚离子心想:你这个虚伪的帝君,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埋怨东皇又多管闲事了,你若是处处妥当,他还不乐得逍遥自在? 心想着,面上却恭敬道:“天尊您日理万机,东皇为您分忧一二,也是应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王母:“那你特意赶来天庭,是想求我的混元珠咯?” 虚离子:“可不是嘛,娘娘真爽快!那伽摩什只能得了此珠,方能以纯阳之体修炼纯阴之气,度那道果元神。” 王母:“你倒是上心了!原本西方之事,与你何干?偏来趟这个浑水……混元珠讲究造化,昆仑千年才得此一枚,我一直随身携带未曾离身,今日又要叫你诓了去!” 帝俊“哈哈哈哈”笑道:“娘娘莫怪,他也是奉命行事罢了!给他便是了!” 王母:“天尊,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帝俊尴尬一笑,抬手捋了下胡须。 虚离子赔笑道:“娘娘圣恩!小仙替伽摩什谢过!” 王母:“你既知我在此,想必已先去过昆仑,可有见到小九?” 虚离子:“说起这个,我们还碰到一件事。” 王母:“何事?” 虚离子:“两位可曾记得凤皇的小儿子,名为大风的神兽吗?” 帝俊:“便是凤族那个坠入魔道的孩子?” 王母:“你是说青鸾的弟弟?他怎么了?又闯什么祸了?” 虚离子:“就在方才,我来天庭前,他偷了凤族的神器——羽嘉神羽,大闹昆仑,还把我和小九、青鸾,还有……一个叫阿宣的,给困入了神羽剑阵!” 王母收了笑容道:“上古神器羽嘉神羽?!小九也卷进去了?你们都安然无恙吧?” 虚离子:“无妨无妨,都好着呢,” 帝俊:“你说哪个阿宣?” 虚离子:“嗨,我也不晓得他全名,就是一个戴着假面的雀衣人,还有两下子,就是他破了剑阵!” 王母:“他说的是孔宣,凤皇的长子,也就是青鸾的哥哥。” 帝俊点点头道:“我晓得那个孩子,据说道值极为出色,只是仙根薄弱,可惜,可惜啊!” 王母也跟着叹口气,道:“这孩子仙根要是有青鸾那般,怕是连这皮猴子,也要敬他三分!且不说他,我这出来也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档子事,我还是速速回昆仑的好!” 虚离子心想:原来他叫孔宣,是青鸾的哥哥呀!青鸾这小子,也不明说,真不够仗义!嗨,敢情他们兄弟三打架,还捎上了我和小九,下次见面必要灌他一灌! 辞别帝俊和王母,他从瑶池出来时,遇上几个小仙娥,见他过来,端着盘子在那抿嘴笑。 本上仙有这么帅吗?他心想。 只听耳边窃窃私语道:“上仙寻丈母娘都寻到天庭来了!嘻嘻” “就是就是,听说他和九天仙尊快成亲了!” “他们二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呀!” “上仙,看好你呦!”不知哪位仗义执言道。 虚离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办事要紧。 得了混元珠,他疾疾往敦煌而来。在天界耽搁了大半日,凡间已是大半年过去了。 费了些周折,终于在一个矮小的禅窟内找到了那位不修边幅、衣衫褴褛的事主。 半年未见,眼前这位,与乾坤镜内所窥之人,简直判若两人。见有来者,他警觉而本能地去守护身旁一个丝帕包裹的物件。 他一抬头,虚离子便看到了那双黯淡无光、没有神采的眼睛。 伽摩什:“你是何人?” 虚离子:“我嘛,好人!” 伽摩什冷笑道:“这一路,我没见过几个好人。” 虚离子:“佛曰:人性本善,你虽历经磨难,怎可因此抛了初心?” 伽摩什:“若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虚离子心想,让你说对了,我还真什么都知道! 虚离子道:“你本金蝉子转世,渡此一劫,即可归位西天,何苦陷入迷局,残杀生灵,乱了人间界限?” 伽摩什一惊,继而又道:“若非陷入,何来参悟?既是仙尊下凡,知其因果,可否指点小僧一二?” 虚离子道:“你究竟有多喜欢那胡杨树下的少女?令你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从此爱慕难舍?” 伽摩什道:“我愿化身那塞外烽燧,受尽千年沙尘凌虐,再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让她重生在世!” 虚离子道:“情是孽缘,如不看破,如何超脱生死轮回?” 伽摩什道:“仙尊,等你遇到那个人,你就懂了。” 虚离子笑道:“哦?我活了那么久,也没遇到你说的那个人,我想,以后应当也不会有!” 伽摩什道:“一切言之过早。” 虚离子:“这且不论,我此番前来,确有渡劫之法传你。” 伽摩什闻言,立即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尘,行过跪拜大礼道:“请仙尊赐教!” 虚离子:“道果肉身已灭,元神无法入体,因而不能在本体重生,这你可知?” 伽摩什:“我知。” 虚离子:“现有一法,只怕你不愿。” 伽摩什:“只要能救她,我做什么都愿意!” 虚离子:“好,这是你说的!你即刻带着道果元神前往罗丰山上,以自身纯阳之体修行,炼化阴之元神,以修成阴阳同体,你可愿意?” 伽摩什愣了两秒,不知起意问道:“阴阳同体,是指共用我的身体吗?” 虚离子突然正色道:“是的,昼为你,夜为她;从此如影随形,相伴一生;只是,你们自此无法相见,你醒着,她便睡着,她醒了,你便睡去;此即为阴阳同体所付出的代价!” 伽摩什一下瘫在原地喃喃道:“从此无法相见……” 虚离子:“修行一旦开始,便断无回头之路,你需思量周全!” 伽摩什:“她能活着,即便是夜晚,是吗?” 虚离子:“是。” 伽摩什:“那么我愿意。” 虚离子:“你可想好?” 伽摩什:“没什么好犹豫的,我只是遗憾,我们从此不能相见,仅此而已……只要她活着,怎么都好。” 虚离子:“如此说来,你已下定决心?” 伽摩什点点头。 虚离子从袖内掏出混元珠,伸手打开伽摩的嘴,将珠子一把塞了进去。 伽摩什:“你给我吃的什么?” 虚离子:“此珠名为混元珠,是我亲向昆仑山求来的仙丹,助你修行!快快去往罗丰山第六天宫处吧!” 伽摩什:“谢过仙尊!敢问仙家姓名,日后好报答!” 虚离子:“道号虚离子,有缘自会相见!”说完,飘然而去。 终于办成了这件事,也算顺利圆满,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虚离子燃了一张灵符给东皇报信,想着是时候去会会云中君了。 第十一章 若耶溪畔藏小蛟 云起宫内会神君 他在云梦泽有一落脚处,名唤:若耶溪。那是云中君特意为他备下的,且不说二人性情相近,意气相投;即便是年少一起成长的情分,那也绝不是盖的。 虚离子自小在师尊太上老君以及东皇太一身边修习成长,作为东皇的首席大弟子,云中君和虚离子自小便同食同寝,同玩同难。 若耶溪,此地钟灵毓秀、别有洞天,四周奇峰峭壁,仙气缭绕;崖壁间处处长满蓝、紫、青、玫红四色花草,还有个罕见景观——“一线天”;中有一汪“天泉”,潭面碧绿松翠,白云浮游,深不见底,因而得名;天泉四周环绕一大片绿叶青草地,上有无数珍禽异兽游走。 说到“天泉”大有来头,传说是太古尊神——盘古大神当初与魔神大战后,感念劫后苍生所滴落的一滴泪,得了天地灵炁,日积月累,竟化成了一汪深潭;此潭水有天然治愈功能,疗伤极好,无论是神、仙,还是人、妖,但凡三界六合之内生灵,即便是受了重伤,泡上不出半个时辰,也能治愈大半。 云中君亲自为他选址,为云梦泽灵炁最为充沛之地。偶尔在自己的小竹林待久了,他便来此处散散心。 每次来云梦泽,他会先去若耶溪看看自己潭里养的一条小蛟。 虚离子:“沧水,你在吗?” 听到呼唤,原本平静的潭面先是冒了泡,继而出现了流波,泡泡散去,波纹由缓至急,不一时,潭面渐渐探出一颗小蛟的头来,鼻尖上湿漉漉,还带着黏糊糊的液体。 虚离子:“别怕,是我。” 那小蛟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确定危险解除,方才摆动尾部朝他游近,任由他伸出手来抚摸额头,一脸乖巧享受的样子。 虚离子:“好些了吗?” 那蛟点点头,眼里竟渗出一滴泪来。 虚离子:“头上的角还是没长出来,不过别担心,我看已经有冒尖的迹象了。” 他摸了摸小蛟那光秃秃的头顶,的确有白白的凸起点,也并不全然都是安慰的话。 那蛟发出了类似“咕噜咕噜”的声音,是有点呜咽的哭腔。 虚离子:“没事,不哭;再有五六百年就好了,你安心住在这里,我的地盘没人敢来打扰你!” 小蛟伸出一根前须放在他手上,仿佛是将手掌贴上来一般。 虚离子:“有了这潭水,你化龙的时间可以缩短一半;什么都不要多想,你只管静心休养便是!” 他从怀里掏出一株紫花红茎的绿植,递到小蛟的嘴边。 虚离子:“我刚从牛首山采来的忘忧草,乘着新鲜,快服下吧!” 小蛟乖巧服下,又将半截头浸入水里。 他打了个响指,从指间幻化出一只纸鹤,吹口气,这只鹤便灵巧地活了,瞬间绕着天泉奔跑起来。 虚离子:“就让这鹤先代我照顾你;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保重!” 从若耶溪出来,他径直上了云起宫。 殿前的小仙娥们见到他,都兴奋地往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仙尊来啦!仙尊来啦!” 有不知情的问:“哪个仙尊?” 小仙娥答到:“还有哪个?快去回禀神君!” 众人颇为默契地长“哦”一声,仿佛约定了似得,全然懂了。 虚离子边摇扇,大步流星往里走,边笑道:“个个这么激动,是有多想我啊!” 说着,不觉到了殿内。云中君正低头在案前不知摆弄个什么物件。 云中君:“听外面这热闹声,就知道是你!” 虚离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云中君:“老规矩,先抚琴一曲。” 虚离子:“我的玉箫呢?” 云中君:“若不是我替你收着,自己的玉箫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虚离子“嘿嘿”笑道:“仙乐只与知音奏,离了你,我带它做甚?” 云中君:“要说肉麻话,我真是甘拜下风啊!” 虚离子“哈哈哈哈”大笑道:“真心实意,所言非虚!” 正要齐奏,云中君忽然停下抚琴的手指,按在琴弦上道:“沧水,你去看过她了?” 虚离子:“嗯。” 云中君:“沧水有心疾,这是天泉治不好的。” 虚离子:“我带了忘忧草,已给她服下。” 云中君:“那也只能暂时解忧,并不是长久之计。” 虚离子:“暂时并无其他良策。” 云中君:“解铃还须系铃人。” 虚离子:“你知道那不可能。” 二人遂坐下来,一个抚琴,一个吹箫,仙音缭绕,瞬间引得百鸟来朝,殿内殿外一众小仙娥都纷纷聚在一起瞻仰这难得一见的景观,还有一些痴痴地望着殿内的二位。 仙娥甲:“咱们神君和虚离子上仙真是仙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啊!” 仙娥乙:“是啊!两人偏偏关系还那么好,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仙娥丙:“要是他们天天在一起抚琴奏乐,该多好啊!” “……” 此间来了一位稍年长的小仙官,厉声呵斥道:“一个个的,都在看什么呢?还不快去干活!” “是是是!姑姑。”众人遂作鸟兽散。 殿内二人抚完一曲,开始旁若无人打趣起来。 云中君:“仙娥们都说你快成亲了,怎么?请柬也不赠我一张?” 虚离子:“我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云中君:“小九,不好吗?” 虚离子:“啊?你说什么?” 云中君:“还要装聋作哑多久?昆仑那边都和老君说过这事了,连东皇也在场。” 虚离子紧张起来:“师尊他老人家,怎么说?” 云中君:“你家老头,还不知道你!自然是打打马虎眼,暂时糊弄过去了。” 虚离子摇摇扇子:“那就好,那就好……被你吓出一身汗!” 云中君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虚离子忽然严肃道:“不是她不好,是我配不上她。” 云中君:“得了吧!如此天作之合,别人羡慕图不上,你还往外推!小九身份尊贵,那位娘娘又心思缜密,眼睛可是毒辣得很!” 虚离子:“你行,你上啊!” 云中君笑笑:“你知道我心有所属。” 虚离子:“正因为她太好,所以不需要我。” 云中君:“究竟是她不需要你,还是你不需要她,这是个问题;怕是连你自己也搞不清楚吧!” 虚离子:“不说我,你说你心有所属,我只知道,你已经单身了万年……”他突然凑近,笑着调侃道,“快说,这次可是看上了哪家女仙?” 云中君只顾拿帕子擦琴,眼皮也不抬:“不曾位列仙班。” 虚离子一惊,收扇起身道:“不是女仙?那么是妖?是魔?啊,难不成是鬼?!哎我说神君大人,您的口味是越来越重了啊!” 云中君不屑地一瞥道:“自己猜。” 虚离子:“饶了我吧,这我可猜不来!就您那不按套路的野路子!” 云中君:“巴蜀。” 虚离子听闻大惊,撞翻了案前的香炉:“什么?!你绕来绕去绕不开巴蜀!此前苦头还没吃够吗?” 云中君叹了口气:“我也很苦恼。” 虚离子:“你们……又,和好了?” 云中君摇摇头:“并非是她。” 虚离子拍了下桌子:“这下麻烦了!” 云中君:“急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虚离子:“是是是,神君大人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这次,你可千万别拖我下水啊!” 云中君:“哪儿的话,哪里能少你这一份!”说完,邪乎一笑。 虚离子:“你好自为之吧!云雨之神果然不是盖的,小弟佩服!” 云中君:“其实,我很羡慕你。” 虚离子:“别,我乃山野一散仙,只知天地逍遥,并无其他,可千万别学我!” 云中君:“你天性自由洒脱,世上没有什么可困住你的,可我却身负神职……” 虚离子:“你若是愿意,你也可以!” 云中君:“你为何不去渡劫,更进一步?你有这个资格和实力。” 虚离子:“你是说步入轮回?” 云中君点点头:“你少时便能承受三十六道天雷,晋为上仙;上古尊神,哪个不称赞你仙根极高的?为何止步于此?” 虚离子摇摇头:“我不似你,出生便是神族,身负重职;这辈子,我只想做自己。” 云中君:“轮回渡劫又不消耗神元,归来还能跻身天庭,有何不好?” 虚离子:“谁想跻身天庭了?你知道我胸无大志,自由散漫惯了。” 云中君:“即便仙家,也是有羽化寿终的时候。” 虚离子:“若那一日,真的到来,我也坦然接受。” 云中君还想再说什么,虚离子只是将执扇在他肩头轻轻一搭,笑道:“我不想入轮回,只是不想过别人的人生,好好走完自己这一生,哪怕短暂,足矣!” 末了,云中君叹口气道:“可惜了老君和东皇一番为你筹谋的心思!” 正说着,有小仙娥从殿外送来一封装帧精美的信函来禀。 “启禀神君,昆仑山送来的信函。” 虚离子:“是了,马上就是那位娘娘的寿诞了!” 云中君一边打开信封,一边笑道:“该来的总要来,你迟早要面对!” 虚离子:“我不去成吗?就说,就说我去云游了!” 云中君:“你觉得你逃得掉吗?小心老君来拿你!还是想想送什么礼比较好吧!” 虚离子:“……要不你替我备一份得了,我最头疼这些事了!” 云中君:“未来的丈母娘,有点诚意好不好?自己准备去,别什么都赖上我!” 虚离子:“神君啊神君,你是眼见兄弟有难,见死不救呀!小心我把你自小到大的秘密都抖露出去!比如那什么……” 云中君:“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叫仙娥们看了笑话!” 虚离子并不理会,朝着殿外扯开嗓子就喊起来:“云中君喜欢……” 云中君急得一把上前闷住他的嘴,道:“快闭嘴!云起宫有什么好东西,你自己挑去,看中了就拿走,行了吧?” 虚离子笑道:“东西我倒没什么看得上的,只需借你家阿瑶一用!” 第十二章 昆仑众仙贺寿辰 瑶池忽变风云起 昆仑山,西极之巅。 昆仑之高,离地二千五百余里;仙雾缥缈,日月相避隐为光明,凡人不得轻易相见。其上珍宝遍地,玉石铺路,有醴泉、瑶池。 诗云: 移将北斗过南辰,两手双擎日月轮; 宫阙重重抱玉林,五色祥光混紫烟; 仙音袅袅绕楼台,仙子聘聘舞飞天; 王母金簪画银河,灵光万道出昆仑。 西王母乃阴神元祖,是一切阴元、阴气、阴物的元祖,掌世间唯一之不死药,高居昆仑山太平宫,手握仙籍,统领仙界一众女仙。原本座前有四大护法,分别是:玉兔莫言,金蟾不知,三足金乌重日,九尾狐灵匀;另外,还有一级战神九天玄女以及御前信使兼座驾青鸾。 几大护法各有所长,彼此分工,配合默契,形成了昆仑山一道坚不可破的御仙体系。其中对内,有莫言负责炼制丹药,重日负责搜集世间奇珍异宝,不知负责管理众女仙籍,灵匀仗剑守卫为御前第一随侍;对外,有战神九天玄女上天入地开疆拓土,座驾青鸾传达圣意并搜集三界情报信息,是西王母的眼和脚。 仙界历来有个规矩:长生飞化之士,在升天之初,先觐西王母,后拜东王公,然后升三清,朝太上。 七月十八,昆仑山王母娘娘寿辰。 自绝地天通定下三界划分,这届罢,王母即将迁入天庭,居瑶池。 时天帝帝俊,为了让这位娘娘能适应天庭的生活,特地仿造昆仑山瑶池也在天庭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规模大小的瑶池,那日虚离子求混元珠想必正是遇上二人为了此事商谈。 雕栏玉砌,琼林瑶池,各路尊神,八方来贺。 彼时的寿辰,并不像之后天庭为世人所熟知那般中规中矩,庄严肃穆,又位阶森严。 彼时的寿辰,大宴七日,包容万象,众神、众仙自由来去,不论男女,高兴则群醉七日,共卧于瑶池之畔;不高兴则拂袖便走,不留片刻,王母也绝不会怪罪。总之一句话:随君所愿,你开心就好。大家也自然乐得赶这个场子。 自西极迁入天庭,王母心中想必是不情愿的,这从她略为忧心忡忡的神态上可窥见一二。原本她在昆仑掌世间刑罚、生死,且手握三界唯一之不死药,位高权重,行事自如;如今虽说是迁入九重天上,成为高高在上的尊神,却斩断了与凡尘的联系,手中执掌的生杀大权被进一步褫夺,说白了,明升暗降。 有些心思缜密的小仙,瞅准时机,暗自揣测一番,卯足了劲儿地想法子、找路子巴结讨好,想借着娘娘入主天庭、心思未定之时乘虚而入,分得一杯羹。 送礼的前赴后继,仙娥们传话的,引路的,奉食的,端茶倒水的,收寿礼的,忙的不亦乐乎。 那寿礼尽是些天下稀罕之物,有些闻所未闻,什么紫金履衣,东海血珊瑚,扶桑种子……竟还有送灵兽水麒麟的,也算是挖空心思了。 席间,来的各路大神、上仙,有真心祝贺的,有潇洒享乐的,有久别重逢的,有结交人脉的,有巴结讨好的……各有目的,各怀鬼胎,不做赘述。 虚离子并不在其列。 他姗姗来迟。 王母正坐在瑶池边一棵巨大的碧桃树下,饮着晨露泡开的梅子水,听那仙音袅袅,观着众相。 王母问青鸾:“子卿怎的不来?” 青鸾:“应是来的,前些日子我亲自将信函交于他手上。” 王母点点头:“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有仙娥传话:“回禀娘娘,会稽虚离子上仙到!” 王母慈眉善目笑道:“好好好,来了就好!” 眼见几个小仙官使出吃奶的力,费劲抬上来一尊真人大小的冰雕。这尊冰雕刻得美轮美奂,栩栩如生,冰雕的两手间奉着一个用金丝线秀出的,大大的“寿”字。 王母望了望四周,好奇道:“子卿人呢?” 众人亦不解。 忽然,那座冰雕的眼珠子活了,咕噜噜地转动起来。 “咣当”随着一声清脆的银瓶乍破声,冰雕碎成了漫天飞舞的碎屑,一片片,飞入满桌的盘儿、碟儿里。 众人吓一跳。 虚离子上仙摇着执扇,顶着一头银发出现在眼前。 虚离子笑道:“今日我将自己做成冰雕献于娘娘,恭贺娘娘寿辰!祝娘娘洪福齐天!”说完,又赶紧跑过去跪在膝下,扯住她的衣裙道:“娘娘,可愿收下我这个干儿子?” 王母一楞,眉间略过一丝察觉不到的质问和迟疑,转瞬又笑着对众人道:“这皮猴子!就他别出心裁,惊喜不成,偏生给我来个惊吓!哈哈哈哈” 众人见王母无事,也纷纷“哈哈哈哈”跟着笑起来。 在座前如此扯皮了一番,虚离子仍意犹未尽,生生被青鸾拉开,将他按在了云中君的座席旁。 云中君拂拂宽袖,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你这场戏,演的贴合实际,入木三分!” 青鸾:“阿离,你也太不要脸了!不带寿礼、空手而来也就罢了,还整这么一出,我都替你感到害臊!出去别说你认识我!” 虚离子拍拍青鸾的肩道:“青鸾,别这么严肃嘛!娘娘过寿辰,天底下什么宝物她没见识过?又有什么能入得了她法眼的?最重要的是她老人家开心,你说是不?” 云中君:“你确定你要当干儿子这件事,娘娘能开心?” 青鸾:“就是!娘娘想要你当她女婿,你这么说,不是触她霉头么?” 虚离子淡淡一笑。 云中君:“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一闹,可是办成了三件大事,该为他庆祝才是!” 青鸾:“三件事?哪三件?你说说。” 云中君:“这第一,娘娘此前同老君商量此事,还未开口问及他,他纵然心里万般不愿,岂敢当面反抗?不如乘着她高兴,抢先给出答复,杀一个回马枪;这第二,将事办成,又不驳了那位尊神的面子,她可是得罪不起;这第三嘛,摆出这幅惺惺作态,舔着脸要给人做干儿子的卑躬屈膝样,那是给众人看的,好叫那位娘娘心里受用些!” 虚离子:“知我者,云中君也!” 青鸾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道:“通篇歪理,我看你们二人分明就是物以类聚,沆瀣一气!你也是,小九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哼!” 虚离子被青鸾的认真劲逗笑,随手拾起一块糕点,往瑶池水里掷去,即刻便有鱼儿争相跃出水面接食。 几个活泼点、较为随性的女仙纷纷“扑通”跃入水中,顽皮嬉戏打闹起来,有传水球的,有泼水的,有滑到在水里爬不起来挣扎着的……众仙在边上看得哈哈大笑,席间觥筹交错,醉影成趣。 三人正打趣着,有小仙来通知:“九天仙尊献舞一曲,为娘娘贺寿!” 虚离子嘴里的一口酒还未及咽下,随口喷了出来。 他和云中君二人目目相觑。 虚离子惊讶道:“这不是她的风格啊!我从未见小九身着女装,今日她竟然要跳舞?” 云中君摇摇头无奈道:“你俩真是绝配!” 昆仑众仙贺寿辰 瑶池忽变风云起(二) 周身瞬间安静了下来,随着一阵琳琅作响的铃铛声,众仙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 一袭红衣仙子,金步摇配梨花冠,额间一抹妖冶的猩红,她踏着云彩而来,百鸟为她引路,百花为她绽放,彩蝶绕着她飞舞。 脱下战甲、换上女装的九天,去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温柔,平添两份垂怜,却又优雅地近乎高不可攀。 她在空中翩翩起舞,一时间吸引了昆仑山前来贺寿的一众神仙。 有仙友道:“原来九天尊神竟是如此柔美!” 也有仙友道:“红色和她真是绝配啊!” “是啊是啊!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她着女装呢!” “……” 虚离子和云中君二人,一个嘴角浅笑却难隐神情闪烁,一个欣欣然观赏悠闲泰然之姿。 西王母意味深长地朝虚离子这边看了一眼。 虚离子:“这里有点闷,云中君,陪我出去走走吧!” 云中君:“我看你是心闷吧!” 二人从瑶池出来,绕进一大片蟠桃仙林。 云中君警觉道:“有一团紫气过去,速度非常快。” 虚离子此时哪有心情应付眼下,心里正暗自琢磨娘娘那个眼神,拿捏不定是何用意。 他漫不经心道:“什么紫气,我怎么没感觉到?” 云中君也不纠结,略略思忖了下,感觉这团气非常熟悉,却也无甚威胁,便不再语。 擦身而过的这团紫气,正是妖皇玄矶。 二人前后脚,一个离去,一个到来。 虚离子绕着林子走了半圈,他想着脑壳疼,便意图扯开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喂,神君大人,能告诉我究竟是谁吗?” 云中君:“你指什么?” 虚离子:“那什么,巴蜀啊!” 云中君:“该知道时你自然便知道了。” 虚离子:“从小你就爱卖关子,能不能爽快点!” 说着二人便到了醴泉边上。泉边有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名为:衡石。衡石全身爬满青苔,上有两道镂空裂纹,一左一右,若是不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这块石头大有来头,三界之内,神也好,仙也好,妖、魔也罢,只需将手搭于石上,将半身影子投入石头底部的泉池,便能即刻测出自身道值,是昆仑其中一个镇山之宝。 虚离子笑道:“云中君,咱们比比?” 云中君:“无聊!” 虚离子:“哎呀比比嘛!咱两有万把年没玩这个游戏了!” 云中君:“光咱两比有什么意义?如今仙界人才辈出,你我怕是早成了那死在沙滩的前浪!” 虚离子:“不至于这么惨吧?要对自己有信心!” 云中君:“你且放手。” 虚离子低头一看,不知不觉间竟死死抓住了云中君的手,要往那衡石上按。被点破的他,“嘿嘿”尴尬笑着。 “依着你便是。”说完,云中君将手在石上一搭。 方才那道镂空的裂纹瞬间被荧光蓝所填满。 虚离子:“哇,神君大人果真名不虚传啊!怎么你成天思虑这个挂念那个,陷于情情爱爱的,道值却是不降反升?” 云中君:“换作你来。” 虚离子:“我来便我来。” 他颇有信心地将手一把按在石上,还不忘扭过头,竖起大拇指吹牛道:“看我的嘿!” 白色的柱子在那道镂空的裂纹上吃力地攀升,临近顶部的时候一下没站稳,往下掉了一格。 虚离子:“啊?怎么会这样?没道理啊!” 云中君:“你退步了!” 虚离子:“我想起来了,前不久我被困入神羽剑阵,那时仙法尽失,耗费我不少神元呢!” 云中君:“又乱讲,仙法尽失和道值有什么关系?退步了就退步了,不要给自己找借口。” 虚离子:“我哪有……” 二人边走边拌着嘴,忽然云中君停下了脚步,虚离子歪着脖子对他讲话,一眼没看前路,一下撞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疼地直叫唤。 虚离子:“你停下来能不能事先说一声啊!” 云中君不语,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虚离子不解,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醴泉不远处有一方悬崖峭壁,一个白衣少年,顶发束冠,余发披落及腰,迎着风,立在那崖壁一块奇石之上,底下是万丈深渊。 昆仑山本是西极之巅,那少年所站处又是昆仑地势高处,吹着山风,伴着雾霭,一动不动,似是若有所思。狂风卷起了他长长的袖袍,发出一阵阵“呼啦啦”的声音。那个背影显得不免有些苍凉。 二人就这么隔着距离站了一会,少年似是有所察觉,略略侧过脸来,依旧看不清脸。 虚离子调侃道:“前面站的是哪位仙友?可别想不开呀!” 云中君:“你胡说些什么,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走近些,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云开雾散,有几束光打在他白色的长袍上。 额间是一道靓丽的,翠、蓝、金三色交织相缠的雀纹。 风儿轻柔地略过,将他鬓角的细长发吹到唇边,纠缠着不肯褪去。 初识那瞬间的光辉,多年以后,虚离子仍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云中君:“子卿,你流鼻血了。” 虚离子撸袖子一抹,留下一道未擦拭干净的红印子:“瞎,瞎说,谁流鼻血了?” 云中君:“这位仙友,娘娘寿辰,为何不与众仙一起庆贺,反而独自一人在此伤怀?” 少年笑笑:“你们二人不也散步来此了吗?” 虚离子:“说的也是,敢问仙友……” 忽然,天空中略过一道青色,青鸾站在少年身边。 青鸾:“阿宣,我找了你好久,怎么躲在这里?” 虚离子大惊道:“青鸾,你叫他什么?” 青鸾:“阿宣啊!我们上次一起被困阵内,你们不是见过?” 虚离子摆摆手:“那时戴着假面,岂能叫见过?”转眼,又柔声细语地对少年说道:“所以,你,你就是丑八怪?” 孔宣低头笑而不语。 青鸾没好气道:“虚!离!子!你还敢提这个名字?” 虚离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收起执扇,恭恭敬敬地向孔宣做了一个深揖道:“孔兄莫怪,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得罪!” 云中君:“什么假面?” 虚离子:“嗨,说来话长,晚些再和你解释!云中君,谁知道那其丑无比又狰狞恐怖的假面下,藏着这么一张俊俏的脸啊!你说,换作是你,你能猜到么?” 云中君:“至少我不以貌取人。” 虚离子:“得了吧!你看上的不一个个都是绝世女仙么?” 昆仑众仙贺寿辰 瑶池忽变风云起(三) 说得意犹未尽,他又打开执扇,掩面悄悄对云中君道:“你说,孔兄怎么长的这么漂亮,跟个女仙似得!白衣真是太称他了!” 云中君:“子卿,你激动了。” 虚离子:“我激动?我哪里激动了?” 云中君:“话多。” 虚离子立即闭口,撑了不过三秒,想着还是不吐不快,上前拉住孔宣的手就往醴泉边走。 青鸾急道:“喂,阿离,你做什么?” 孔宣也被这般拉扯得有点莫名其妙,只是不反抗,由着他去。 虚离子:“孔兄,上次见你出手不凡,你也来测测道值如何!” 其余三人被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虚离子不客气地直接将他手按在衡石上,翠绿色即刻填满裂纹,居然还一直有往上冲的迹象。 他不死心,继续道:“没道理啊!我们一起被困剑阵,怎么就我的道值下降了?青鸾,你也来试试!” 青鸾:“试什么?我道值一直在你们之下,有什么好试的?” 虚离子也不客气:“我宣布,孔兄完胜!” 青鸾:“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阿宣的道值三界第一,需要你来证实么?” 虚离子:“我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青鸾,你太不够意思了!” 青鸾:“你眼里除了云中君,还容得下谁?怪我咯?” 虚离子:“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三界之内,除了我,居然有人道值在云中君之上!” 其余几人“噗嗤”笑出声来。 青鸾:“你倒是挺自信的!忘了还有小九吧?” 虚离子不再说话,拉起孔宣的手就往蟠桃林走。 青鸾:“喂,你们做什么去?阿宣还没给娘娘行过大礼呢!” 虚离子:“我和孔兄好好聊聊去,你们可别叫任何人打扰我们!” 云中君笑道:“你且随他去吧!难得遇见一个情投意合的新朋友!” 青鸾:“这还没聊几句呢?怎么就情投意合了?” 云中君:“他呀,就佩服道值在他之上的;况且,孔兄长的的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哈哈哈哈” 青鸾:“他就这样抛下你,你不会不开心吧?” 云中君:“我这不是天天被他缠着,烦死了嘛!” 青鸾咧开嘴笑道:“哦~神君,你也学坏了!” 二人在蟠桃林里席地而坐,胡侃天地起来。 昆仑的四季,一直是花红柳绿,莺歌燕舞。 虚离子:“你脱下那身雀衣,拿掉假面,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得!” 孔宣:“虚离子上仙...” 虚离子摆摆手:“叫我子卿吧!” 孔宣:“子卿?” 虚离子:“虚离子不过是我的道号,子卿才是我真正的俗家名字。” 孔宣:“子卿。” 虚离子:“之前对不起,我收回我的话!” 孔宣:“这没什么,你已经说过了。” 虚离子:“我说颜值我是仙界排名第二,应该是第三才是。” 孔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下被逗笑了。 虚离子:“你这么出色,没道理这么万八千年的,我没见过你啊。” 孔宣:“其实,我早就认识你;只是,你并不知道我罢了。” 虚离子:“竟有此事?倒是说来听听。” 这要从十万前说起,已经太远了,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记得那时我还未修成人形,只是天地间一只充满怨气、傲娇又残暴的小孔雀而已。 那时关于我的传说,你可以自行想象。 有一天,我爹——凤皇很开心地向族人宣布一条消息:青鸾因其仙根出众,受到西王母赏识,不日即将远赴昆仑,成为王母御前信使。 这意味着青鸾正式步入仙界。 原本是件好事,我真心为青鸾感到高兴。 然而,我爹宣布完那个消息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永远忘不了那眼神。 有失望,有怒其不争,有无奈,有可怜,甚至有放弃...总之五味杂陈。从那时起,我立志要努力提升自己的道值,既然上天不给我“悟道”仙根的能力,那我一定要从另外方面证明自己!我也相信我可以! 虚离子插话道:“你的确做到了,你的道值如今怕是除了几位圣人,无人敢敌!” 所以我努力增进修为,那次会稽会盟我去了。 我想去看看传说中的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最有仙根的人,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说实话,的确有点失望。 你太洒脱不羁,没有悟道高深之人的一点点稳重、自持。 “哈哈哈哈...我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你对我,是不是也有点失望? “不是失望,是意外。” 意外? “嗯,没想到,你战斗值这么高,容貌这么美,性格这么傲娇的表象下,藏着如此敏感、脆弱的一颗心!”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要戴假面了。” 那日,我将王母交我的一粒仙丹弄丢了。 据说,那粒仙丹原来是要交给一位凡人。能让王母亲赐仙丹的,想必绝对不是普通人。 “王母怎会将仙丹交于你手?” 她是将仙丹交于青鸾,青鸾有事离开,要我暂时替他保管一下。 “哦,那是了!” 可惜我那时仍是孔雀真身,便将仙丹含于口内。 远远看见你和云中君说笑着跑过来。 你说:“看,云中君,那是哪儿来的神鸟?竟长得如此美丽!” 他道:“你说你,见识浅薄了吧?这可是凤皇的长子——世间第一只孔雀!” 你说:“孔雀?名字就好听!好听!” 我原本只是想给你们一个回应,一张嘴,仙丹掉下了万丈悬崖,如何寻的到? 青鸾回来,见仙丹丢了,急的不行,这差事可没干几天,若是被娘娘知道,定然不会轻饶。 那时,只听你说:“没事,青鸾,前些日子,我师尊找娘娘匀了几颗,想必还带在身上,我去他那偷一颗来便是!你莫急!” 你果真说到做到了,将这事瞒天过海。我们兄弟二人幸得你相助,未被怪罪。 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 虚离子:“竟,竟然有此事?实,实在不必放心上...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孔宣:“你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那时你已在仙界崭露头角,被尊神们喻为最有仙根的小仙童,小小年纪就单设仙府,便连那次众神朝会,都是在你会稽仙境举行,可谓众星捧月,你哪里会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虚离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孔宣:“而我,那时不过是个连人形都还未修成的小孔雀罢了,作为凤族的长子,我的仙根却少的可怜,让我爹极其失望!” 虚离子:“谁的成长不都有个过程嘛,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再说了,你的五色神光不是连陆压都不敢接一掌吗?” 孔宣笑笑:“这份神力来自这身雀羽,是我与身俱来的;说到底,那也仅仅只是我作为凤皇长子,我爹我娘亲给的,与自己的仙根修为无关!” 虚离子:“这也是你啊!分的这么清做什么?我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呢!” 孔宣:“这就是我羡慕你的地方!你出生并非神族,仙根却极其出众,上古哪个尊神不认可的?” 虚离子:“何必活在别人眼里呢?别人是不是认可,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关键是你自己怎么看自己。” 孔宣:“我千辛万苦想得到的,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拥有了,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虚离子:“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昆仑众仙贺寿辰 瑶池忽变风云起(四) 他将宽袖在地上随手一挥,即刻变出一席佳酿来。 “你喝酒吗?” 孔宣摇摇头:“从来未曾。” 虚离子:“为了这次相识,干一杯吧!” 边说着,去取玉壶斟酒。 “好!”孔宣也不犹豫,端起金樽去接酒。 “这是我会稽佳酿,虽不比昆仑的琼浆玉露,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二人正说着,林子里出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寻声望去,是一袭红衣仙子,伴着步摇撞击的叮铃声。 虚离子见状,立即起身道:“小九,你怎么来了?” 九天:“怎么?有新朋友?打扰到你了?” 虚离子看看孔宣,略略一笑:“并没有。” 孔宣夹在中间,有点措手不及:“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待到孔宣走远些,九天开口道。 九天:“我来是想问你,我的舞有这么不堪入目吗?以至于你无聊到中途离席?” 虚离子:“你误会了,你的舞姿举世无双,换上女装更是将那一众女仙都比了下去!我只是有点闷…所以才出来走走。” 九天:“闷?我让你感到窒息了?” 虚离子:“不,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九天掌心一摆示意道:“无须解释。” 虚离子:“不是你让我解释的嘛……” 九天:“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你若不喜欢,的确也不必逢场作戏。” 素日里伶牙俐齿的虚离子,此时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九天抢先道:“那么,我走了,你继续。” 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虚离子叫住她的背影,心虚道:“小九,那个……对不起!” 九天背着身停住,大声道:“你多虑了!其实你我心中所想一致,我们并不合适!” 未及听她说完,有一物件“嗖”地从前方飞来,差点砸到他的头,他措不及防地伸手接住,是一颗翠绿的玉坠子,还系着一把樱红色、编织手法稍显稚嫩的穗儿,一看便出自孩童之手,望着有点眼熟。 “你少时送我的玉坠子,如今物归原主!”她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飒飒离去。 虚离子将玉坠子撩在手里,呆呆地出神了半天。 他好像依稀记得,的确是他送的。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有点久远。 半晌缓不过来,不知他是否在为曾经那热情奔放的自己而感怀? 等到九天走远,云中君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双手环着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调侃道:“小九的神格,还是那么飒!令人肃然起敬啊。” 虚离子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云中君,你说,我以前为什么要送坠子给小九?” 云中君:“你小时经常满嘴小九小九,怎么如今,长了年岁,记性倒是不好了?” 虚离子:“我有这样过吗?” 云中君:“既然打算放下,纠结过去还有什么意义?” 虚离子:“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云中君不忘补刀:“我也奇怪,怎么你现在口味变了么?” 虚离子毫不示弱:“你专一,心仪的女仙都是同一款系的!” 二人互相插刀插得不亦乐乎,忽然虚离子意识到孔宣。 “对了,孔兄呢?” 云中君:“他方才被青鸾叫走了,哪能让你一直这么霸着?” 虚离子:“我还有话未说完呢!” 云中君:“来日方长,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谁。” 二人正欲返回瑶池,远远听见玉京门处传来一阵骚乱声,期间还夹杂着几声兵戈刀戟声。 玉京门乃昆仑山主入口处,此次盛宴,三界之内凡是接到邀请函的仙家都是自由出入,按道理,次序井然,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虚离子:“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云中君点点头:“嗯。” 二人拂下宽袖,幻化成一团雾气,瞬移来至玉京门处。 当下已是一片混乱。 门口守卫处的小兵将已被入侵者打得落花流水,各个应声倒地,痛不欲生;还有几个负隅顽抗的也是节节败退。 云中君颇为不屑地吐出几个字:“不堪一击!” 虚离子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来人正是之前他所渡之人,伽摩什。 只是,他的状态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厚的血浆,目露凶恶,煞气凛然。但见他一边突破重围向前杀,一边口中不断重复道:“我要见虚离子!我要见他!” 云中君疑惑道:“子卿,你们认识?” 虚离子上前一步,呵斥道:“伽摩!此前我好意授你仙丹,度你修炼之法,你此番却是何用意?” 伽摩什:“虚离子!你骗我!你骗我!” 虚离子颇为意外:“我怎么骗你了?” 伽摩什:“你教我服下那混元珠,说是有助于修成阴阳同体!” 虚离子:“没错啊!难不成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伽摩什:“我服下后,非但子归的阴之元神受到本体抗拒遭到排斥,根本入不了体,连我这具身体也在爆裂的边缘!” 虚离子心中暗自叫苦道:难不成这混元珠出了什么问题?莫非…没成想,娘娘居然还留了一手,连我也哄骗!转念一想,此事还是得回去求她呀! 他呵斥道:“你且住手!待我查明事实真相,定然给你一个交代!”转身又对云中君道:“你替我看着他,我去去便回。” 云中君:“好。” 他速速往瑶池赶来。 第三十一章 昆仑众仙贺寿辰 瑶池忽变风云起(五) 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他,在西王母面前放肆皮惯了,第一次遭到这样的待遇,着实有点懵,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想开口辩解什么,却是说不出来话,气氛有些尴尬。 忽然,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云中君。 他将自己揽到身后,上前对着王母赔笑道:“娘娘,您今儿头上所带簪子其花纹极为罕见,用料可是采自长留山的文玉石?” 西王母由阴转晴,不觉笑道:“云中君通晓的委实不少啊!” 云中君:“小神近日正琢磨打个玉簪献给帝君,一时不知用什么材料,故而向娘娘讨教讨教。” 西王母:“你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啊!东皇果真没有白疼你,不像有些人……”她说着下意识地干咳了两声,显得极为刻意,继续道,“是白帝少昊,特意使人从长留山采集带来。我前些日子睡的不是很踏实,据说这个文玉石在白日能注入安神的功效,试了些时日,果真好些!我那还有些余料,你等宴席散了,随灵匀去取些来给东皇捎去。” 云中君恭敬作揖道:“那小神先谢过娘娘!” 西王母:“嗯,我也有些乏了,你们自去一边戏耍吧!” 云中君生拉硬拽着虚离子手,躬身道:“我们先告退了。” 在众仙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二人像搅了局的小孩般,离了瑶池,往玉京门走来。 虚离子:“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看着伽摩,不要让他到处乱跑吗?” 云中君:“你放心,我已将他神元暂时封印,此刻正躺在玉京门外的山石上。” 虚离子:“我还没向娘娘问清楚怎么回事呢!” 云中君:“你平日里怪机灵的,怎么这时也没个眼力劲了?她老人家为了小九,嘴上不说,心里正在气头上呢,你还当面和她去对峙?” 虚离子:“那伽摩怎么办?” 云中君:“我仔细查验过了,见他周身被一股巨大的阴邪之气所侵袭,但并非来自他意愿,肉身才会极力抗拒排斥,但又无法彻底摆脱,元神内在争斗激烈,因而入了心魔。” 虚离子:“这么说来,是另一股邪气?混元珠应当没有问题?” 云中君点点头。 虚离子:“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能威胁到拥有神通的伽摩?” 云中君:“还是先将他带回云起宫看看吧!可别在这里,坏了大家的兴致!” 虚离子:“云中君,又给你添麻烦了!” 云中君:“你自小惹的事儿还少吗,也不差这一件,习惯了。” 虚离子即刻又恢复了以往那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嘿嘿”调侃道:“好兄弟!” 云中君神格,正如他那云雾般缥缈的属性一般,变化多端,难以预测。在人前一副清冷孤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在心仪的女仙面前,深情温暖、知冷知热;也唯有在虚离子这般关系的自小玩伴前,才是最为本真流露的。 虚离子望着那张愿和他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脸,他觉得很安心,也很满足。人生得一知己如斯,足以! 飞在云端,有那么一瞬间,他忆起初识孔宣那画面,等得了闲了,他想去找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眼前的危机要紧,他做事喜欢有始有终。 二人带着昏迷的伽摩回到云起宫内,瑶姬迎上来。 瑶姬:“这是怎么了?” 云中君:“阿瑶,你叫仙娥准备一个僻静的厢房,我和子卿要为他疗伤。” 瑶姬:“好,我马上就去安排!” 说完就要去殿外,被虚离子拦住,只听他道:“阿瑶,此前谢谢你的刺绣!娘娘…很喜欢。” 瑶姬笑道:“上仙和我客气,岂不见外?我去去便来。” 虚离子:“好!” 二人将伽摩什安置于席上,盘腿而坐,一前一后。 虚离子:“先将他体内邪祟之物逼出。” 云中君点点头。 两人伸出二指置于胸前开始做法。 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破! 一团黑色的东西,似烟似雾,急速从他体内窜出,慌不择路地向门外散去,穿过回廊,消失在空中。 瑶姬见状:“是影刹!” 虚离子:“影刹?你确定?” 瑶姬肯定地点点头:“这东西噬魂。几万年以前,我还是肉体凡胎之时,得过一场怪病,感觉身体除了自己的灵魂,还住着另一个人,经常不由自主疯癫,不受自己支配;父王带领部族尝遍世间百草,也无法将我治愈。” 虚离子:“人间传闻你是患疾而夭,后来呢?” 瑶姬:“凡间灵草,虽可治人疾,却斗不过幽冥;我的魂魄,最终便是被那影刹吞噬掉的。” 云中君:“从未听你提起此事。” 瑶姬低头查探了一番:“那都是前世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幸好他邪气入侵时间较短,又遇到你们二位相助,才得以脱险!” 虚离子:“这东西是怎么粘上身的?伽摩乃金禅转世,有神通护体,怎么也会受到侵袭?” 瑶姬:“所谓影刹,无形无状,无影无踪,若是凡人的月下影被她盯上,只需握住你的影子,她便会上身;几万年前,她靠吞噬人类生魂壮大自己,蛰伏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却可近身仙佛,可见其实力已今非昔比!” 云中君:“等他醒来再问不迟。” 伽摩什慢慢地睁开眼,苏醒过来。 恢复意识的他,眼里已褪去杀伐的血色,被眼前陌生的环境有些惊到,看到榻前的虚离子,吃力地挣扎着要起来。 虚离子:“你别动,身体还未痊愈!” 伽摩什:“我,我这是在哪儿?” 云中君在一旁冷笑道:“你可真有能耐!竟跑到昆仑山大闹王母娘娘的寿辰,怎么,现在全然忘了?” 伽摩什:“上仙,这位,是谁?” 虚离子:“别担心,这是云中君,我的挚友,是他救的你!” 伽摩什施礼道:“感谢神君搭救!” 云中君打断道:“可别谢我,若不是看在子卿的面上,我也不会趟这浑水!” 虚离子:“你在罗丰山上修炼,怎么会遭遇影刹的攻击?” 伽摩什还未全然回过神来,努力回想着发生过的事。 记忆渐渐清晰,往事徐徐浮上心头,他不觉竟流下泪来。 第三十二章 九幽北阴罗丰山 伽摩涉险遇影刹 我有想过,去往罗丰山的一路,也许并不会一帆风顺;但没想到的是,竟然如此险象环生,荆棘遍地。 虚离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伽摩什:“听我细细道来。” 据说,罗丰山在北阴极寒之地。 那日自告别了你,我一路向北而上。越往北,脚下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坚硬、硌脚。 云中君插嘴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怎么都不送他一程?” 虚离子:“我少根筋,听他说下去嘛。” 一路上问来,但凡是听我说去罗丰山的,沿路客栈也好,民宿也罢,纷纷大门紧闭,将我拒之门外不让投宿;我本无心耽搁,索性无日无夜赶路,时常走到漫天星辰,霞光四起。 渐渐的,周边的颜色越来越少,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白茫茫的冰山,以及放眼望去一望无尽的,黑色的水面。 脚底的土地,不觉间已变成了厚厚实实的冰层。 这里的世界与外面截然不同。 眼前悬浮着浓浓的,紫黑色的迷雾,类似瘴气;空间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虚离子:“是死灵气。” 云中君:“死灵气侵蚀腐化肉体,凡人若吸入过多,片刻便化作白骨。” 我觉得有些头晕,脚下一滑,从冰层的缝隙间,跌入了黑水之中。 在浮沉之间,只觉得身体像陷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不停地往下坠,无法呼吸,也无法抵抗,除了无尽的挣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来也怪,就在我醒来之时,已经躺在了一座山顶的乱石上,没有水里的窒息感,就好像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惊险刺激的梦魇,衣裳也是干的。 放眼望去,这里的天空是血红色的,远处尽是一座座光秃秃的石头山,蛮荒贫瘠,没有绿植,没有生灵,一片死寂,毫无生气。 这是一片亡者的国度,我是第一个踏上罗丰山的生者。 没有目标,我只能驱使着自己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起了雾,由远及近,从稀薄到浓密,将我重重地裹挟了起来。随着脚底下“卡擦”一声清脆的脆裂,我低头望去,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一截惨白惨白的人骨! 我抬脚绕过白骨,接下来,时不时地发出“咔擦咔擦”的碎裂声,原来此处遍地白骨皑皑,绵延千里,我入了一座尸山! 不知走了多久,山地开始变得平缓,迷雾恍惚间,我看到一片死海。之所以说它死海,因它水面平静得近似变态,有风,却并不起波澜。 再走近些,一浪浪巨大的哀嚎哭泣声,从天边席卷而来。原来死海并不是没有生灵,准确得说,死海下藏着千千万万的亡灵。 那些亡灵在死亡的苦海里痛苦地挣扎着,仿佛达成某种默契一般,在一瞬间,向我展露出了一具具骇人的躯体,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白骨外包着一层人皮,会动会哀嚎,好过那些尸山上倒下的,仅此而已。 越往前走,迷雾散去,死海有岸,岸旁一块大石上刻着:度朔。一座高大的黑山横亘在眼前,中有一株大桃木,出幡三千里,矗立直捣云霄;桃木其枝稍稍往东有道门,门高万丈有余,抬头不见其顶。门口有两位神人,一左一右,手持戟杖,怒目圆睁;地上伏着一巨型白虎,黑纹红目,张着嘴吐着舌。 云中君:“是神荼、郁垒。” 那二位神人将我呵住,道:“凡人!你阳寿未尽,来此作甚?!” 我便将前因后果向其陈述一番,没成想他们哈哈笑道:“你一介凡夫,何德何能,居然能惊动后土娘娘和酆都大帝等一众大神?你说你受了仙人指点,前往罗丰山六天宫修行,可有什么凭证?我兄弟二人,并未受到酆都大帝任何指示!” 我道:“仙人授我昆仑西王母之混元珠服下,此番九幽之行,才得以保全肉身凡胎,来至幽冥地界。” 二人闻言,交耳窃窃私语道:“他说的倒也没错,除了冥界将士甲兵及拘拿的亡灵,凡人是断断不可能穿越幽冥血海来至度朔口的。” “嗯,我见他气宇非凡,外有金光护身,内有混元丹田,绝非等闲之辈,要不...先放他进去?” 接着,其中一人转身对我道:“放行可以,只是冥界制度森严,设有五方鬼都,冥界七十二司,冥府二十四属以及地狱十殿鬼宫。你若要前往六天宫,需征得酆都大帝亲示才可。” 我道:“敢问二位神将,酆都大帝身在何处?” 答道:“他老人家常驻九幽冥府之中,位于地狱之上,罗丰山内的酆都城,北阴府邸是也!” 我问:“可有使者引路一二?” 答道:“我二人镇守此地,不得离去须臾片刻,但遣白虎随你去吧!” 刹那间,那白虎即刻化成人形,为我开道。 虚离子插话道:“你非中土人士,有所不知。上古时期,执掌冥界的九幽部族和掌人间界的华夏部族经历了百年的战乱,九幽部族死伤参半,四散而逃;当时,地下冥界因无人掌管,千千万万恶鬼、魔神逃出地府,到人间化身成九黎部落,霍乱苍生。之后,中天紫薇大帝率领天庭百万神将下凡,才助华夏部族降服万千恶魔;为避免重蹈覆辙,他在北阴化出分身,坐镇九幽冥界。绝地天通后,紫薇大帝才将审判人间生死大权的神职交由后土娘娘统管。” 伽摩什:“所以,现在的冥界,是浩劫之后所重建的?” 二人点点头。 云中君:“紫薇大帝在返回天庭前,与后土、东岳大帝共商,另选贤者继任酆都帝一职,任期设为三千年;同时,把金箧玉策上所有寿命登记在册的生灵抄录成:生死簿,交给酆都帝掌管。” 伽摩什:“我一路历经鬼门关,奈何桥,度过忘川,亲见阎君审判,刑罚实在太过严苛!亡灵生前作恶,死后历经十殿审判,罪孽已去,何故还要设那百亿年的生死轮回?” 虚离子对着云中君道:“紫薇大帝在罗丰山的分身,三千年前已经回归天庭,现任酆都大帝难道不闻不问?” 云中君:“这一届酆都大帝原本是后土娘娘的左膀右臂,名为赤侯,是她的亲信之人,辅佐她统管冥界之事。传闻,他日夜操劳、忠心职守,花了整整3600年整顿秩序、制定法则,才将冥界建成现在这般。因其有功,后土便将混沌珠赐予了他。” 伽摩什:“这混沌珠,又是什么法宝?” 云中君:“这混沌珠,来历非凡。它原是创世尊神——盘古大神身上其中的一颗,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法力无穷无尽,作为冥界之宝,用来镇压万灵。” 虚离子笑道:“三界之中,冥界是最难成就大道的,这些众神也是心知肚明;那些高超修为的神仙,仗着修为来寻求私情,的确也是有的,比如你我。” 第三十三章 九幽北阴罗丰山 伽摩涉险遇影刹(二) 云中君:“你倒是看得清楚!还不是依旧我行我素。” 虚离子满不在乎笑道:“这有什么?主次我还是分得清的。对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碰到那影刹的?” 我随那白虎将军一路走来,因所见之事心中疑惑甚多,便与他攀谈了起来,他倒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曾想,他冷不丁来一句:“本来我不该说的,你知道吗?人有三魂七魄?” 这个我太熟悉了,难不倒我。 我解释道:人的三魂七魄,在死后,三魂中天魂、地魂会留在尸身与牌位旁,护佑子孙并接受祭祀;人魂则被专司鬼魂的神灵拘走,为自己生前的善恶接受审判。 三魂分开后,七魄也会分为七次,在四十九天之内最终散去。也就是说,人从头七到末七,每隔七天就要接受一次因果业力审判,到死去第一百天,第一周年,第三周年,都会准时去往一个地方接受审判,前后要受审十次,方可进入轮回转世。 他道:“你说的没错,但重点是,自从你踏进度朔山鬼门关那刻起,你的三魂之人魂就已脱离肉身躯壳,游离在外了!我眼前的你,并非真正的你。因为没有任何生人,能从此门过。我担心你害怕,所以没有告诉你。” 我下意识地摸摸胸前,空空如也。 虽有些意外,但害怕是没有的。我曾用逼魂大法将自己生魂逼出,按理说,我有这个体验;但这次竟是毫无知觉,完完全全没有一丝感觉。 我的第一反应是,若我现在只有一丝魂魄,那么我的肉身何在?子归的道果还装在袈裟的口袋里!我要去寻她! 白虎将军道:“我们入关已有近一炷香时间,时间越久,你回去肉身的希望越渺茫;只是,这条通往北阴府邸的唯一必经之路,我们才不过走了一半,剩下的路,是继续往前,还是回头来时路,你需自己斟酌。” 我道:“我本是来六天宫上,以纯阳之体修炼道果元神,阴阳调和,合二为一;如今若是丢了肉身,却是断断不可!需得回去才是。” 他道:“如今你是两难,若是回头去寻肉身,倒也来得及;只是,你的初衷去往六天宫必须向前,征得酆都大帝首肯才是,此为困局,你如何破?也罢,你心意已决,我随你出去便是!” 就在原路返回的路上,我感觉到背后好似多了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名状的能量。 虚离子:“莫非,是影刹?” 云中君点头表示赞同:“那白虎将军却是为何,没发现这个东西?” 我也说不清,他们之间仿佛更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互相挑明各自的存在。 虚离子眉头一紧:“你说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伽摩什点点头:“我的直觉。” 直至出了那道关,门开启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门口躺着一个人。 白色袈裟,果真,另一个我自己。 我快步上前,想纵身一跃,将元神进入,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团我感知到的能量突然现了形,是一团黑色的烟雾,它直直地冲到我自己前面,硬生生挤了进去。 我吃了一惊,也跟着入了自己的身体,但为时已晚,两股元神在我体内交汇,几乎要将我躯体挤碎。最重要的是,身体不由自主,不受控制,有一瞬间,我的意识几乎全部被占领,在沉睡的状态下,子归的菩提道果,丢了... 说到这里,伽摩什脸颊上滚下两行热泪。 虚离子:“你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了吗?” 他痛苦地摇摇头,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云中君:“这么说,你既未见到酆都大帝,又未到达六天宫,还将最重要之人的东西弄丢了?” 虚离子:“喂,我说云中君,你没必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吧?” 云中君冷漠道:“本来就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听到云中君这么说,伽摩什更是又悲愤又懊恼,不停拿手砸自己的脑门。 云中君却是全然不理会,自顾自拿起香勺,往香炉里添了些沉香粉。 虚离子:“伽摩,你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伽摩什被这冷不丁一句,砸得有些清醒了。 虚离子:“振作一些!目前最要紧的是查明道果的下落!混元珠服下已有些时日,还需尽快将你送往罗丰山上!” 云中君:“子卿,乾坤镜知过去,通未来,还是得求帝君去,这是目前唯一最快的方法。” 虚离子:“关键时候,幸亏你提醒!我这就去趟碧海归墟!” 正要出门,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关照道:“伽摩,你好生静养!这次元神消耗过多,恢复尚需些时日。” 伽摩点点头,道:“有劳仙尊费心!” 他又望了望云中君,什么也未说。 云中君:“放心吧,阿瑶的医术,你是知道的。” 二人相视一笑,自不多说。 第三十四章 神君巴蜀觅白蛇 妖皇前世埋情种 这一日,云中君翩然来至巴蜀——妖界圣地来要人。 他似乎从来没有为了谁,去求过谁,何况这次面对的,是她。为了白矖,万千年来他破了这次例。没错,妖皇玄矶和他与其说是旧识,不如说是昔日的恋人;与其说是昔日的恋人,倒不如说玄矶快刀斩乱麻,了结了这桩孽缘,解脱了自己。 女娲化身,此乃玄矶也!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把白矖带走,他怕见到她。 当然,从他踏入巴蜀结界的那一刻,玄矶便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妖界共主可不是徒有虚名的,哪怕你来去如雾。 在还没找到白蛇前,他便走入了她布下的时空幻境。一道蓝色的光环,这头是她,那头是他。 她慵懒地倚在榻上闭目休养,右手托着腮,青丝高耸云簪,步摇垂肩如点点星辰,鬓角卷卷,一身紫红衣袂飘飘。 即便是谁的化身,她也是那样无可替代。 她还是那么高贵优雅、妖娆妩媚;未睁眼时,真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真乃妖姬本姬,乱我心魂。云中君想着,嘴上不觉开了口。 “万年未见。” “万年未见。”她一睁眼,妖媚中多了份生人勿进的凌厉霸气。恩,他还是他,风骨如当年那般,潇洒飘然。因受不了他那炙热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玄矶迅速转移话锋。 “我知道你此行为何事,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若是当年你不离我而去,今日又怎会多此一举?” “当年?”她冷笑一声,从榻上立起,“我知你自始至终只情牵一人,受那万世爱而不得之苦;我也知你历来放浪形骸、风流成性,淫遍六界!仙也好、人也好、妖也罢,只为在芸芸众生中寻找她的影子!” 一语中的。 “你……!” 玄矶口中的“她”,乃是他云中神君的逆鳞,提到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自己,便瞬间像被打会原形,如一新生婴孩般,柔软无助。他呆呆地矗立,一时像失了魂魄。 “我说的没错吧?所以休提当年!如果我不是你唯一,那么我宁愿弃了你!”她向他走近,绕着他步步紧逼,这万千年来不可诉说的苦楚,一股脑倾泻而出。 “你既早已知晓,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不然我……” “不然你当如何?我就是不想告诉你我都知道又怎地?我就是要在你心口插根刺,让你想到我就痛!”她有点歇斯底里。 当年,玄矶留下几行字便决然离去,上写着:一生缘尽至此,情已耗尽,来世轮回不必再见。 只可惜,神仙这一生,太长。 “我对你不够好吗?你是唯一一个我带回云起神宫的,我为你将月光洒遍世间每个角落,为你将雨露布泽妖界众生!”他生气中带着诚恳的疑惑。 “你为何还不懂?我要的是你心中唯一!我不要做别人的影子!”她平复了下心绪,忽然低沉道,“况且我受圣人训,身担妖界重责,怎能任你囚于神宫,做一只任人摆布的笼中雀?” “我从未想过将你囚禁,我云梦泽自由之地,你可来去自如啊!”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玄矶恢复平静,从一个喋喋控诉的怨妇瞬间端回妖皇的架子,“如今你拐走我徒儿白矖,欺她年小不经事,这笔账我留着慢慢和你算!眼下你还是请回吧。” “我云中君想要的人,岂能说走就走?”他也开始杠上。 “那你亲自向圣人回禀去吧!她将白矖、腾舍托我教化,日后掌妖界、安众生,方得大道;再者,你敢直面她,说出你心中所想吗?!” 听闻此,他再也不语。巴蜀之地,像是他的克星,从上到下,他云中君驾驭得了谁? 唯有化作一团雾消失罢,没有任何告别。 天地间,绕来绕去,始终绕不开“她”。 玄矶一番话,将自己点醒。 他恨自己的无能,万千年来,他寻寻觅觅,宠幸过那么多女仙、凡人和妖,想从她们身上得到慰藉,把自己从思念的苦海解脱出来,然而最终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见过不少眼泪,细细回想,凡人的一生短暂,她们的情感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有时甚至认为她们的爱是愚蠢的、盲目的;妖们一心想得道成仙,自然想从自己身上、从云梦泽得些什么好处,不过各取所需罢;真正走入心底的女仙,不过寥寥数几。然而即便是她们,也代替不了“她”至高无上、占据心头的位置。 他的心一直空着,空了几万年,填不满,放不下,停不了。 玄矶说自己薄情,倒也没冤枉了他。 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弃了吧!此刻,他倒想试试,放下世界,放下“她”。与她相关的人、事、物,他从此再不理会。 前后这般种种,躲在一边的白矖听了个遍。她原本欣喜他来接她,正愁着师傅用结界将她关起来出不去呢,见了开头,这出戏她想看下去,以至于一个问题困扰住了她,真的,倒不如不看。 原来师尊和云中君不仅相熟,万年以前曾是亲密的恋人,这道坎,她需要时间迈过去。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玄矶道。 白矖怯怯地现了身。 “想问就问吧!” “师尊,您所说的她,究竟指的是谁?” 玄矶叹了一口气,说出四个字:“圣人娲皇。” 对白矖来说,这四个字,字字惊如雷劈。 原来他云中君,真正爱慕的是师傅的师尊——圣人女娲。 “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不愿意让你去见他。” “他心中所爱是您的师尊,我的师祖?” “是。” “是创世女神、我们妖界先祖——圣人女娲娘娘?”白矖再三确认。 “是。” 得知真相的白矖,反应却出乎玄矶的意料。 “师尊,他太可怜了!”白矖道。 “可怜?他可怜?那你、我,阿瑶,那么多为他伤神、断肠的女仙,又当如何?” “师尊,阿瑶……是谁?” “你还不知道吧?也对,你并未去过神宫,自然见不着她……” “她究竟是谁?” “传说中的巫山女神瑶,炎帝的第三个女儿。” “她是帝女?那为何会在神宫?云中君不是说万年来只带您一个去过吗?” “不一样,巫山是云梦泽管辖之地,作为巫山女神,阿瑶自然是要随侍在云中君身边的。” “原来是这样……”白矖若有所思道,“有机会我倒想见见这个阿瑶。” “他虽处处留情,却又是个极其薄情之神。曾经有个在凡间负责祭祀的巫女,从十三岁起在他身边侍奉,整整二十载,熬到头发都花白了,他都没正眼瞧过人家;还有少司命……” 第三十五章 接天暗夜无穷尽 影刹重现弄人祸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连日来,云梦泽电闪雷鸣,暴雨交加,天洪滚滚。无尽的黑暗吞噬着这片往日里充满勃勃生机的大地。 乌压压的云层遮天蔽日,丝毫没有褪去的痕迹。 云起宫仿佛也似沾染了人间的晦气一般,压抑得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大殿内不时传出器物碎裂声一二,伴随着仙娥的求饶声。 休息了几日,伽摩什已觉身上大好,便出了寝室,随意走走。正巧在园子里碰到前来送药的瑶姬。 伽摩什:“我见下界黑雾滚滚,已有些时日,是怎么回事?莫非有妖邪作祟?” 瑶姬:“哪里来的妖邪,便是有,又岂敢在云梦大泽放肆!喏,还不是我们这位神君大人,自从巴蜀回来,发脾气到现在,也未见好。” 伽摩什:“你也不劝劝他?” 瑶姬笑道:“若是劝有用,那就不是他了!不必理会,再过两天就好了。” 伽摩什:“我们住在云层之上,月朗风清,并未感受风雨,只是苦了凡间百姓……” 瑶姬:“上仙说你生性慈悲,看来果真如此。” 伽摩什:“你不了解我的过去,才会这么说,我罪孽深重!” 瑶姬:“人的本心是不会变的,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你的眼里星光未灭,我看人不会错。” 伽摩什:“也不知上仙此行如何了,一点音讯都没。” 瑶姬:“别担心,帝君虽已归隐,却仍执掌东极,当年神魔大战亲制东皇钟镇压幽冥血海,这个面子,冥界不会不给;再说了,如今三界通道只剩下扶桑树,可上达天庭,下探九幽,他们求帝君的机会可是多的很!” 伽摩什:“此去碧海归墟,不过半个时辰,理应早回。” 瑶姬笑道:“你有所不知,这事若是难办,他早早便回来了;此刻仍然滞留,只怕是被帝君扣下了。” 伽摩什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是如此。” 云梦泽凡间。 接连几日的雷暴天气,导致山洪泛滥。雨水夹杂着泥土,像刚出炉的黑浆一般,从山顶倾斜而下,席卷了大片的集市、村庄。 不过几日,民生凋敝,百废待兴。 暗夜无尽,即便是白天,出门上街的人也寥寥,各家各户门窗紧闭,灯火幽微。 一人哆哆嗦嗦,提灯夜行。 一边走,一边嘴里不停地骂:“这腌臜天气,要不是家里没吃的了,谁愿意大半夜地跑出来?”骂完还不解恨,又往地下“啐”了一口。 走出好久,也未见有开市营业的店家,他有些失了耐心,打算打道回府。 这时,一只黑鸦,“呀”地一声,从背后掠过他头顶,穿过稀稀拉拉的房顶,向远处的鼓楼飞去。他惊出了一身汗,加快了脚步。 一束月光,忽然穿越了厚厚的云层,莫名其妙地潵在眼前。他抬头望去,天空中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撕扯着掰开了那浓雾,将月光漏了些出来。 他停下脚步,正百思不得其解,身后的影子拉出去好长。就在这时,“嗖”的一下,不知什么东西,穿过他的影子。 悄无声息,那盏灯跌落在地,串出的小火苗烧着了外面的羊皮纸,才冒了些头,就被天上的雨水打湿,灭了。 地上躺着的这具躯体,此刻已是毫无血色,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血的干尸,大雨无情地打在他那干瘪枯瘦的脸上。 这已是云梦泽近来不知第几起生魂被吸的事故了。 巫女萧萧忙得晕头转向,她四处体察民情,搜集线索,暗夜追踪,尽心尽力。只是她虽有些法力,却也仅仅只够应付凡间一些普通妖魔鬼怪而已;真要应对那些有分量、有品阶等级的,又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她给云中君发去很多信号,提供了很多线索,无奈神君近来心情不佳,未作理会;事件又接二连三地发生,毫无停止的迹象,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无奈之下,她登上巫山,去祈求了巫山女神瑶姬。 瑶神倒是来的极快。 听完萧萧的描述,她心急便有了答案,总结道:“是影刹,她重现于世了。” 于是她将前因后果详述了一番。 萧萧:“上神,您说她此前功力大增,已能近身仙佛,为何还要吞噬凡人生魂,费这周章?” 瑶姬:“你有所不知,神君和虚离子上仙二人合力,使出太极阵法,才将她逼出佛体金身,想是那次元神受损,需要人魂方能补充精元!” 萧萧:“这影刹来去无踪,如何寻得?现在到处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瑶姬:“只怕事情远非这么简单,我担心...”她并未将话说下去,此事涉及到人、妖、冥三界,实在没必要将恐怖的信息传递给一介凡人。 毕竟,保护人界,是他们作为神的职责。 只是即便眼前这麻烦,也是颇为棘手。那影刹,现在必是躲在某个漆黑的角落,乘着夜色出来猎杀生魂,迅速恢复元神道值。 事不宜迟,还是得尽快回宫,将此事回禀神君,速做打算。 云起宫,大殿内。 四角边,雕刻着龙纹的汉白玉廊柱子,龙头碎裂,中间黑黑的,像是被雷劈过的痕迹;地上桌椅东倒西歪,到处散落的尽是些琉璃碎片,连帷幔也被撕扯得凌乱不堪。 她顾不得许多,一路穿过凌乱的大殿,来到神君面前。 云中君闭着眼,正休养生息。 这个情景,瑶姬似曾相识。 万年以前,玄矶不辞而别那次,他也闹过一次。 瑶姬:“神君。” 云中君微微睁开眼,无话。 瑶姬:“如今影刹再次祸乱凡间,妖界异动,这时间点,实在太过巧合;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您也该适可而止了!” 云中君:“阿瑶,她知道了。” 瑶姬:“谁?知道什么了?” 云中君并不回答,只是自言自语道:“原来她一直知道,倒是我,像个傻子一样,这万千年来,一直左思右想捉摸不透...” 他忽然放浪形骸地大笑起来,声音在殿内贯穿来回,激荡起一阵狂风,将那原本垂死挣扎的帷幔纷纷卷落。 瑶姬只是静静立于座前,待他发作完毕。能如此零距离容忍云中君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格,又包容他所有的不堪和失落,世间怕是找不出第二人了。 第三十六章 接天暗夜无穷尽 影刹重现起人祸(二) 云起宫内有株参天的银杏树,在这个季节,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真像!像极了当年那棵胡杨。 风儿吹来,树叶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在传递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悲鸣。 伽摩什呆呆地站在树下,一时望着树叶,迷了眼,出了神。 “阿奈!”恍惚间,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除了她,没人会这么叫。 他登时回头,四下里,空无一人。 这么多年了,他多想再次听到这个温暖的称呼,只可惜,物是人非,经年生死两茫茫。 子归,你曾说让我记得你,现在我告诉你, 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让我不要记太久,不,我将你刻在胸口,放在心尖如烙印! 子归!子归!盼子归来! 天大,地大,你在何处? 那一瞬间,他泪流满面。 命运的碎片,何时能让我们再度重逢?我已将你弄丢了两次,事不过三,我答应你,这次你若平安回来,我必将倾尽毕生所学,将你我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他随手摘下一片银杏,将其撕成两瓣,并默默在心底起了毒誓:若有食言,便如此叶! “阿奈!”这一次,他听的真真切切,确定以及肯定,绝对不是幻觉。 他转身四处寻找:“子归!我知道是你!你在哪里?快出来见我!” “阿奈!”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停在他眼前银杏树的一根枝丫上。 鸟儿脚上绑着一根红丝线,他认得,这是他当年在窗台边,为它亲手所系。 是它!那只子规鸟,它居然开口说话了! 伽摩什:“子归!真的是你吗?” 只听它道:“阿奈,我实乃道果元神所化,当日你入九幽北阴府,元神出窍,魂魄游离冥府十殿,我在你肉身胸口,感应急剧强烈,几蕃跳出欲追随而去,却像受了禁锢一般,跳脱不得。正在诧异间,我受仙人指点,说你我即将有一劫数,教我速速幻化成子规鸟离去;初始,我不愿看你涉险,弃你而去,那仙人许我日后相见之诺,并赐我金甲护身,飞出幽冥地界。果不其然,那仙人话不假,我们被影刹盯上了!” 伽摩什:“原来是这样!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它道:“千里之内,我能感应到你;千里之外,全凭借那仙人的乾坤镜探视所有!” 伽摩什:“乾坤镜?我听虚离子上仙提起过,那是东皇太一的法宝,莫不是他救了你?” 它道:“我并不识得东皇太一,是一个女仙,众人唤她:少司命。” 伽摩什心里暗自庆幸:看来,上仙此行顺利非常!幸得其相助! 伽摩什:“子归,你还好吗?可有受伤?” 它道:“并无,倒是你,被影刹所袭,如今身上大好?” 伽摩什点点头:“我在云起宫一切都好!瑶神亲自为我把脉问诊,熬制汤药;神君也是隔三差五来探视,你放心罢!” 鸟儿高兴道:“如此,我们否极泰来!”说完,它从枝头飞落,阿奈伸出掌心,它便栖息在上,还不停拿头蹭他的手。 阿奈笑道:“嗯,否极泰来!” 久别重逢的二人,喜不自胜。阿奈索性一屁股坐在树底下,将这些时日的经历一骨脑儿向鸟儿和盘托出。 路过的小仙娥们,纷纷捂着水袖笑他痴。 她们道:“上仙那朋友,怎么跟一只鸟儿聊的那么欢!是在神宫太寂寞无聊了吗?哈哈” 她们岂知,这样的欢乐,对于他伽摩什来说,是多么得弥足珍贵! 再说虚离子,他在东皇处讨了营救的法子,知道了这前后种种,却不想办了眼前这桩事,又迁出另一件更大的事来。 东皇:“自从知道伽摩什独自去往幽冥地界,我一直派少司命暗中相护,只是入了度朔,冥界真正的地界上,也不便再插手。” 虚离子:“还是你思量周全!” 东皇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吧?” 虚离子:“是是是,晚辈甘拜下风!只是这影刹鬼,着实可恨!来去无踪,我等该如何缉拿?” 东皇:“此事我也正想和你商量!快,你来看乾坤镜。” 第三十七章 九重雾气阻清辉 云上徘徊不见月 从碧海归墟出来,虚离子的内心颇有些沉重。东皇说的话历历在目,四海八荒太平了这么几万年,如今倒是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此事事关三界,需要从长计议。 回云梦泽的路上,他掐指一算,若耶溪即将有客来访。于是燃出一道灵符,传去仙童,嘱咐一二。 巴蜀万妖洞。 少女白矖郑重地做出一个决定:她要去拯救那个心爱的他。 “我要去找他,师尊,请让我去找他!”她打断道。 “傻丫头,你想做什么?” “他的内心一定千疮百孔,很痛很痛吧……得不到心爱的人。”白矖喃喃道,“圣祖高居三十六重天之上,执掌大道,岂容轻慢?便存有这份心,也没有那胆子!前有帝辛爱慕圣祖娘娘在女娲庙表白,导致成汤六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云中君必是碍于大道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爱不成才导致此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师尊,我从未如此清醒!我愿意陪在他身边,填满他整颗心,让他爱上我!” “为什么你非要证明自己是例外?凭什么??” “师尊,说这话是徒儿大逆不道,但徒儿相信自己可以办到!” “……”玄矶气到不行。 “你要去便去!有这个能耐,也得找的到他神宫所在才行!”玄矶心想,原本听话懂事的徒儿如今竟敢违抗师命,和自己对着干了,枉费自己为她付出那些思量! “师尊,您有昆仑法宝玉罗盘,可否借徒儿一用?” “为师不许!”玄矶拂袖而去,气恼地不轻。 据说,云中君之云起神宫位于云梦泽云雾飘渺之处,时常变换莫测;一般的神仙,便是连门在哪都寻不得的,便是有份量、地位较高的神仙前去拜访,也应事先知会瑶姬,求得许可方才前往,省去很多吃闭门羹的麻烦。 何况是白矖。 但师父的法宝却是个好东西,它既能听声辨位,又能设定目标进行追踪,但凡三界之内生灵、场所,没有它所找不到的。 她想遍了各种法子:死缠烂打、威逼利诱、扮楚楚可怜状博同情,皆不奏效。但她并未放弃,她想好了,这次她决定和师尊去谈条件,愿意以自己三百年时间作为交换,换取三百年自由,回来后从此潜心修炼、再不私自出去人间淘气厮混了。 不曾想还未进万妖堂,便在门口和腾舍撞上了。 “师兄,师尊呢?” 腾舍道:“师尊去昆仑山了,她说不想见你。” “啊?师尊去昆仑山做什么?她何时回来啊?” “昆仑山西王母遣使有要事相商,师尊前去赴约了。” “不曾说何时回来吗?” “不曾。” “那可怎么好……”白矖怅然若失正欲离开。 “师妹,”腾舍叫住她,“以往师尊去西王母处赴会都会带上你,你可知此次为何例外?” “不去最好啦,光是想想王母榻前坐那我都浑身不畅快!”白矖调皮地拍拍自己的腿,“以往我这条尾巴可是抗议得很哪!” “师妹,你……”腾舍欲言又止。 “师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我们之间,有话就直说啊!”白矖用手肘顶了下腾舍的胸,除了师尊,在最疼爱她的大师兄面前,她皮惯了。 “我想问你,为何非去找那个伤害师尊的薄情郎?”腾舍突然变得很严肃。 “这不用你管!”白矖也倏地变脸,转身想走,被师兄一把拉住。 “你难道不懂,天地间,只有我们,才是最配的!” “师兄?你在说什么?”白矖转过脸,满脸的疑惑,“我怎么听不懂……” “圣祖娘娘开天辟地之初,创造你我,皆是承袭她真身——人面蛇身样,一阴一阳,一乾一坤,就像父神和母神……”未说完,便被打断。 “师兄,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此刻的白矖,只想迅速逃离眼前。情急之下,她现出真身——红眼白蛇,凌空腾云而去。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如家人一般的兄长,如今忽然变的好陌生,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腾舍望着那团远去的云,悲凉地叹了口气,将玉罗盘抛至空中,用法术捎去一行字:“师尊嘱托,此行万望珍重!” 白矖不曾想过,师尊临走时会留下罗盘,她大概太知晓自己的心性了,执拗顽固,决定的事头破血流也要去完成。 说到底,师尊还是疼自己的。 有了宝物的辅佐,白矖很顺利就找到了云雾缭绕之处的神宫。 只可惜,没有许可她进不去。 以她的能力,不足以破了神宫的结界。 她在周遭徘徊数日,想尽了一切法子,未果。 她猛然想起当日云中君带她游云梦泽时曾提及有一密友——会稽山洞府仙尊虚离子,经常云游至此,或许去求求他呢。 虚离子在云梦泽有一落脚处——若耶溪。此处周回三百六十里,崇山峻岭,层峦叠嶂,像拔地而起的巨笋一般矗立在大地之上,四周仙雾缭绕,九天瀑布,时闻鹤鸣于山涧;此地较之他的大本营会稽山仙境倒是少了一份秀气,却多了一份硬朗。 来至山前,仙童在洞口迎门。 “巴蜀白矖,前来拜见仙尊!”白矖拱手施礼道。 “师尊知有贵客登门,特意吩咐我前来迎接。”仙童还礼道。 好个厉害的仙尊,我是随性而来,这概率他居然也算的准!白矖暗自佩服。一边揣摩着心思,一边跟着仙童进了洞府。 见榻上一鹤发玄服之人歪着身子正冥想。 “巴蜀白矖见过上仙!” “唔来了啊”他坐起,“你师尊近来可好?” “上仙认识我师尊?” “岂止认识……”虚离子低头一笑,以扇子掩面,欲言又止,“当年在云上宫我们可是经常饮酒作乐来着~” “那是了,”白矖似乎被什么画面勾住了回忆,若有所思地有点走神。 “寻我何事?” “白矖想请上仙带我进入云上宫。” “你找云中君?”虚离子虽心中已猜得七七八八,却仍然抑制不住那颗八卦的心。 “是” “你可知,不说世间女子,便是三界之中,有多少女仙排着队等着见他呢?” “旁人与我何干?我只顺着自己心意行事,只求上仙成全!” “你拿不住他的。” “我想试试。” “他若不去寻你,你即便见了他也是无用的。” “他去巴蜀寻过我,可师尊不让我见他。” “他居然为了你去了巴蜀?哈哈哈哈……”虚离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笑的前俯后仰,“这,这一万年来倒是头一次听说!” “上仙,有这么好笑么……”白矖被这突然的画风有点惊到。 “随我来吧!” 第三十八章 九重雾气阻清辉 云上徘徊不见月(二) 虚离子宽袖一拂,携着白矖腾云飘然来至云上宫。 仙尊果然是仙尊,手一摆,结界轻松就化解了。 距上次离开云梦泽,已是半年有余。 虚离子带着她绕过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她虽是第一次来神宫,却无心看这眼前美轮美奂的风景,心中一直惴惴难安,到底,她还是不够自信。 “别愁眉苦脸的了,让人见了垂怜!这不都到了跟前了嘛”虚离子安慰道。 “我……我紧张!” 走了好久,终于来至正殿。大殿廊下云集一应小仙婢。有洒扫的、摆弄花草的,也有垂手候着的;不时有一行行排列整齐、端着器皿的仙婢飘飘然而过,个个都是云簪飘带、风姿绰约、样貌非凡。白矖不禁感叹:原来,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比我们的万妖殿气派多了! 廊下飘来三两清弦拨弄声,似乎在试探什么,他们一前一后迈了进去。 云中神君摆弄着案前的古琴,在他身侧,坐着一蓝衣女仙,手持箜篌。那双白皙的纤纤素手拨弄着琴弦,远观超脱之姿,近看容颜清丽绝代,眉眼下却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白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看到来客,她起身施礼道:“上仙。”虚离子摆摆手:“阿瑶啊!” 没见他时,日日思他念他。 见了他,他却头也不抬。 “你来做甚?”也不知对着谁说,语气中带着责备、冷漠。 虚离子见状,忙上前一步,缓和气氛道:“这不多日未见,甚是想念,就来看看你嘛!” “见我便见我,带不相干的旁人来做什么?”他依旧顾着拨弄琴弦试音,头也不抬。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不相干的旁人?白矖瞬间感觉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心像掉入了冰窖,拔凉拔凉的。方才那话可是对自己说的?不久前,他们初次相遇,那是何等美好的光景!他是那么温柔体贴、多情似水,可这眼前人,除了长着一模一样的躯壳,却是谁? “此前你寻我不得,如今我送上门来,却为何摆出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不理人?”白矖忍不住开始质问,虚离子用扇子指指门,对着阿瑶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出去。 大殿厅内只剩下二人孤零零地对峙。 “我们很熟吗?为何非要理你?”云中君起身绕过案前,并未正眼看白矖。 “你!……你”白矖被气的说不出话。空气似乎凝固了,平复下情绪思忖再三,她又开口道: “你既来波动我心弦,搅乱我内心的平静,如今又弃我而去,这是哪般道理?” 他不语。 “你既然为了我去往巴蜀见我师尊,说明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 “既然明明喜欢,为何还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又当怎么算?”白矖一口气一股脑儿地往下说。 “……” “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心里爱慕着圣人女娲娘娘对不对?可我不介意……” 还未说完,她被粗暴地打断:“放肆!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我便是不懂才来问你!你既然心有爱慕之人,为何又来招惹我?都说你云中君时而温婉,时而暴躁,我原来不敢苟同,如今自是见识到了!” “那么,你可以走了。” “我来,是想求个答案。” “如今你已然知晓。” “……”这次换做伶俐的白矖,说不出话来。此番前来,她设想过各种相见的场面,她想着看到自己他该如何欣喜如狂,自己又如何安慰他,告诉他她并不介意他心有所爱,那只不过是他未曾得到故而念念不忘的执念罢了,凡此种种设想;独独未曾想到的是,他的绝情。 殿内一番血雨腥风,殿外廊下虚离子、瑶姬二人却相谈甚欢。 “阿瑶,你近来可好?” “能随侍在他身旁,我已心满意足。” “我看你并不快乐。” “还好,我习惯了。” 虚离子叹了口气:“你的痴情,他的挥霍……” “世间痴情女子太多太多,大约不差我一个,不提也罢;上仙此来可是另有要紧之事相告?” “是了!都说你善解人意,却也聪慧的很!”他顺手将扇一收,“东皇钟镇压在幽冥血海已有千年,如今频频发出异动之声,只怕……” “东皇钟一旦被破,幽冥界妖魔鬼怪怨灵盾出,三界恐遭大难啊!” “可不是嘛,东皇托我带来口信,妖界九尾狐族涂山氏似有叛逆之心,涂山紧邻云梦泽,请你们家云中君早做打算才好!” “如此重要之事,东皇为何不亲自召见言明?” “还不是你家神君天天在下界欢腾!这不你瞧瞧里面……”虚离子扭头用扇一指,“我带来的小丫头,你可别介意,就让她碰个鼻子死了心也好,也算我帮了她师尊一个忙,全了我们的友情。” “敢问她师尊是……?” “也是你的老朋友了,妖皇玄矶。” 瑶姬瞪大了眼睛:“她是紫姬的徒儿?” 正说着,殿内冲出了一个魂不守舍的身影,白矖哭着跑出来。虚离子倒也不惊讶,转身绕进殿内。 “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吧你?”他调侃道。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我怎么了?她跑来求我说要见你,我能说拒绝吗?好歹她也是玄矶的徒儿!” “以后再莫提巴蜀!” “怎么?看来之前受气不轻啊……”虚离子继续挑衅,“你也是,巴巴地跑去巴蜀做什么?这万年都过来了,眼下为了这小丫头再和她去起争执,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我也不想碰到她啊!”云中君嘴巴撅起,委屈的有些可爱。 “我说,是不是你先去招惹她的啊?”一颗八卦的心。 “我是喜欢她,可那又怎样?” “按我说,你这颗心是石头做的!”虚离子使了个颜色,“看看屋外那位……” “阿瑶?你别说笑了。” “怎么?你不仅心是硬的,连眼睛也是瞎的不成?” “她不过想要报恩罢了……” “别,莫说你云中君——这风月场上的高手,连我这外人都看出来了!”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 第三十九章 九重雾气阻清辉 云上徘徊不见月(三) 白矖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离开神宫的,这也太给他们万妖洞丢脸了。若是师尊知道,不把自己关上个一年半载的岂肯罢休! 一转念,想到云中君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虏走了她少女的芳心,等到她真正陷入了这爱的漩涡,又被生生丢弃在一边,她白矖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呢? 原来,似云似雾似大梦,缘来缘散缘如水。云梦泽的万花,何尝不是燃尽半生繁华之后,露出了枯萎的真相呢! 她越想,脑壳越疼。长这么大,天地间,还没遇到过如此让自己不堪的事!一时怒急攻心,她现出了真身。妖性瞬间占据了整个身体。 我要让云梦泽万八千水泽再无往日生机! 我要让山林贫瘠,江河枯竭,让那云雾消散! 她使出浑身法力,竭尽自己毁天灭地之本事。 她疯狂摆弄着蛇尾,恨意充斥了妖的眼。她从腰间掏出独门仙器——玉埙。此埙认主,为妖皇玄矶所赠,进能攻、退能守。一经她吹起,若为善念,则可令将死之物起死回生、瞬间治愈;若为恶念,则可驱冥界地鬼山妖,使方圆千里山、川、鸟、虫、兽生灵悉数尽毁。 一时间,云梦泽一方天地被妖气笼罩,暗无天日。 恢复成人形后醒过来的白矖,蜷曲着身子抱膝坐在一角。放眼望去,昔日苍翠欲滴、湖水绵延的云梦泽眼下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山成了不毛之地,湖被割裂成大大小小的水泊;各仙洞府的神君们也纷纷被惊动了,民间更是生灵涂炭、怨声载道。 这下糟了,闯大祸了! 白矖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收场,如何向师尊交代。她们女娲嫡系,原是为造福苍生、安定一界的,现在倒好,成了挑起三界事端的罪魁祸首。 神女峰上缓缓降临一个蓝衣女仙。 她轻轻地走过来,把柔弱无助、埋头抱膝的白矖拦在怀里。 “别怕,我在。” 白矖抬起头,眼前人正是大殿内的瑶姬。 “阿瑶……”此刻她觉得瑶姬就像是自己的家人,忍不住亲密地唤道,“怎么办?我闯祸了,我没想到……” “我懂,你什么都不用说。”瑶姬将白矖扶起,一手搭在自己肩上,“随我来吧!” 她将白矖带至神女峰的落脚处——神女庙,这里是人间供奉瑶姬作为巫山女神香火的地方。 “你精力耗损太大,法力几乎丧失,能幻化成人形已经不错了,待我去神宫取些药来,你休息片刻,可千万哪儿也别去!” 白矖点点头。 瑶姬交代完,便幻成一阵蓝雾消失了。白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偷得了这片刻的宁静,眼下她累了,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 恍惚中她听到一阵喧嚣,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嘈杂的骂骂咧咧声。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觉周身乏力,软绵绵得像一滩泥,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一片朦胧,她模糊看见一群村民举着铁耙斧头冲进庙来。 “就是这个妖女!是她害的我们家破人亡!” “杀了她!杀了她!”众人一个个群情激昂地附和道。 若是以往,她只需手指轻轻一动便可叫他们灰飞烟灭;只是眼下,她法力尽失,动弹不得。她用尽力气让自己坐起来,保持神仙的尊严。自己怎能成为他们口中的妖女? 眼见着村民一边喊着口号,一边畏畏缩缩地渐渐逼近,她有气无力地喊道:“别过来!我可是女娲后人!” “你这个妖女,明明是条白蛇精,竟敢冒充女娲娘娘的后人!”人群中一个声音格外刺耳。 来不及等她辩驳,“嗖”地一声,一支箭像一道闪电,从村民后方不远处穿墙而过,射向她。顿时,来不及躲闪的她,右眼“突突突”地往外冒血,鲜红淋漓、源源不断地。 她中箭了,她居然被一个凡人射伤了! “大羿大羿!” “果然是神箭手啊!” “一箭穿眼,厉害啊!” “……”人群中纷纷称赞起来。 此刻的白矖,悲愤中夹杂着仇恨,来不及顾忌伤势,她捂着鲜血直流的右眼,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但是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你们现在离开,我不同你们计较;若是再上前一步,我……”没等她说完,“嗖”地一声,第二支箭,穿入了她的腰身。这下,她彻底怒了。 正要抬手作法,一团蓝色的雾“倏”地飘然而至。 众人纷纷跪拜:“神女娘娘显灵了!”“神女娘娘金安!” “你们且退下吧,这里我来处理。” “可……”有声音怯怯地想提出质疑。 “退下!”瑶姬呵斥道。 “是!”众人纷纷退去。 瑶姬俯下身,将白矖凌乱的头发拨起道:“我才去了须臾片刻,你怎么竟落的这副模样?!快服下此药!”又紧接着说“你伤的如此之重,我此前未料,也怪我,着急取药竟忘了设下结界!我还是速速送你回巴蜀,让你师尊设法救你吧!” 白矖此刻失血过多,听到一半不甚真切,即便是神仙躯体,如今也是昏迷过去了。 恍恍惚惚间,她觉得身轻如燕,被人拦在半空腾云,出了一段浓雾后,只听耳边声音道:“快到巴蜀了,再坚持下!” 此时,她已不在乎自己受伤的身躯,内心只隐隐叹道: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看着眼前带着一身伤回到巴蜀的白矖,玄矶的内心是奔溃的。从小疼爱着养大的徒儿,如今为了一段不值得的恋情伤成这样,联想到自己,师徒两还是伤在同一个男子身上,她的心疼无处诉说。 “阿瑶,多谢你此番相救!” “你别这么说,我赶到时已经太晚了……” “拜托你替我捎句话给他‘云梦泽与巴蜀,从此再无瓜葛!’” “此事他倒并不知情,是白矖下界先闯的祸……” “阿瑶你别说了,”玄矶伸手示意道,“我玄矶护短,即便白矖再有错儿,这两箭,全当赔罪了!” “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隔阂才是。” “你来,我欢迎;其他的,就算了吧!” “此前听虚离子上仙提起,九尾狐族涂山氏有叛乱之心?” “他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哪!”玄矶“哼”了一声,“是了!此前西昆仑王母娘娘正是与我谈及此事。” “那青丘怎么说?” “自然是划清界限,信誓旦旦并未参与。” “王母生性多疑,现任青丘帝姬灵匀在她身边担任护法,此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涂山与你们云梦泽相距不过千里!” “九尾狐族虽受你妖界共主执掌,青丘、涂山却离巴蜀甚远,若真有变,我们两家还需联手、东西夹击共同抵御才好!” “哈哈哈哈……我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玄矶霸气一甩水袖,眼神犀利道。 以后事态的发展证明,妖皇玄矶还是大意了。 “师尊,我好累,心好空……”满身是伤的白矖趴在疗伤的冰窟上,眼神里已没了往日的生气,空洞而哀伤。 “早知惊鸿大梦一场,何必执念一往情深!”玄矶道。 不知什么时候起,白矖喜欢上了穿着男装。自那次之后,她性情大变,原本古灵精怪、行事洒脱的她变的不那么爱说话,总是一副冷冰冰、对什么都不大提的起兴致的模样。她将自己头发束起成高高的马尾,简洁明朗地披在脑后,一身男装英明冷酷,似乎砌成了一身的盔甲。师兄腾舍时常有意无意来探望,言语间似乎对先前所言未曾死心,她也是懒懒的,不太爱搭理。 “师妹,南山不改旧时青——你若回头,我仍然在原地等你。”第二次,腾舍下定决心表明心迹。 “师兄,从前不回头,以后不将就。若我寻不到心仪之人,宁愿孑然一生!”这是她第二次斩钉截铁地拒绝。 师妹,我敬你伤痕累累依然披荆斩棘!腾舍在心底暗自佩服。 她决定,从今后再不贪玩任性,好好跟着师尊修炼,那次任性耗损了她几百年的功力,她得设法尽快补回来。 第四十章 彼岸花海烈炎炎 相思无尽路迢迢 彼岸花,佛教名曼珠沙华,有红、白二色。 白色寓意无尽的思念,绝望的爱情,悲伤的回忆; 红色寓意无尽的爱情,死亡的前兆,地狱的召唤。 昆仑山。 话说回来,王母寿辰大宴群仙那几日,出了一件事。 虚离子、云中君因伽摩一事,不辞而别,未留下任何口信。 孔宣去拜了王母后,便回了林子,独自一人席地小酌。 青鸾找到他时, 青鸾:“阿宣,怎地不去瑶池和众仙戏耍,却独自一人在此喝酒?” 孔宣侧过身,淡淡一笑,娇媚的容颜间,略过三分清冷。 青鸾:“又不说话了,咱们可是亲兄弟!” 青鸾哪里知道,他这是未遇知音不发言,与血缘无关,仅此而已。 青鸾:“你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什么时候开始喝的?你有心事?”看到地上那一酒壶,他觉得似曾相识,又道,“这不是阿离的酒壶吗?他就知道把你带坏!我找他算账去!” “哎,青鸾。”孔宣将他一把拦下,“并未多饮,小酌而已。” 青鸾佯装气呼呼地坐下,道:“你呀!少和他往来,才见了你真容多久,就拉着你聊这聊那,你难道不记得,他此前还一直丑八怪、丑八怪地叫你!如此这般以貌取人……” 孔宣缓缓放下酒杯道:“我觉得他挺有意思。” 青鸾:“有意思?呵呵,他是挺有意思的,都把昆仑变成自己的会稽仙府了!” 孔宣:“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他这么一说,青鸾略略眉头一皱,倒是认真起来,他道:“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他,我们自小也是一起玩到大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孔宣:“那么?” 青鸾:“我只是替小九不值!小九那般追求的仙尊神女,怎么会喜欢阿离这样自由散漫的?他居然,还敢拒绝?” 孔宣:“他拒绝了?” 青鸾:“可不是吗?!这才是让人生气的地方!娘娘都和老君、东皇商议好了,不然小九盛装打扮,又是献舞又是献曲的,表演给谁看?她可是手拿戟杖的战神!” 孔宣:“或许,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青鸾:“你怎么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阿离了,我说你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啊?” 孔宣:“感情这事,本来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如何说得清、道得明呢?” 青鸾点点头:“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哎呀,不聊别人了,说说你,这次宴会散去,还是回大雪山吗?” 孔宣苦涩一笑:“我习惯了,一个人。” 青鸾:“不回凤族吗?其实……父王,还是很记挂你的!” 孔宣:“有金凤、彩凤他们陪着,父王不会寂寞,他也不需要我。” 青鸾:“你和父王之间误解太深了,两个人又那么固执,谁都不肯低下头来,可如何是好!” 孔宣笑道:“你总替我操心,哪里还有做弟弟的样子?” 青鸾:“你总让我操心,哪里还有做哥哥的样子?” 两个人说着,同时笑了。这时,瑶池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有尖叫、有欢呼、有开怀大笑,各种夹杂其中。 青鸾:“走,看看去,有什么热闹的场子!走啦!” 孔宣本有点不情愿,奈何青鸾兴致高涨,他也不好扫了兴,便半推半就地被青鸾拉到了瑶池边。 从很远便望见,漫天的飞花,轻如蝉翼,薄如鸿毛,血红色一片,洋洋洒洒地从九重天飞落。铺天盖地,一气呵成。 那一朵朵红艳艳的花儿,飘飘洒洒落在瑶池里,像是盛开了一池子的血莲,红澄澄,烈炎炎。 众仙大部分开心地手舞足蹈,纷纷被眼前这壮阔的景观所震撼,一边享受,一边举杯庆贺,庆祝这万年难遇的奇观。 也有不同的声音道:“怎么这么邪乎?哪来的这漫天飞花?” 孔宣看得有些出神,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青鸾:“这是什么花?开的这样鲜艳美丽?怎么仙界从来没见过?我也算踏遍神州百川了!” 孔宣:“此花名为:彼岸花。” 青鸾:“彼岸花,好好听的名字!阿宣,你为什么眉头紧皱?” 孔宣:“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它是一种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 青鸾:“冥界?冥界居然有如此绚烂夺目的花儿?” 孔宣:“花开彼岸,一团火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与叶,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青鸾:“听起来好不悲伤!阿宣,你说这花究竟有什么来历?” 孔宣:“传说,它是唯一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那时冥界的众魔神认为地狱不必要有花这么美好的存在,于是将它遣返;可它却仍执着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神不忍心,于是同意让它开在路上,给新来的亡灵们一个指引和安慰。” 青鸾:“你说这是冥界唯一的花,那怎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孔宣:“这也是我所意外的。” 青鸾突然大喊一声:“不好!大事不好!娘娘的寿辰,冥界的死亡之花却洒遍昆仑!这是什么寓意?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我要赶紧去向娘娘回禀!” 孔宣下意识拦住他:“青鸾,你找找有没有丝帕,快点将鼻子蒙住!” 青鸾:“怎么了?” 孔宣:“此花有毒!” 青鸾一惊,方才意识到,自己与孔宣二人相对来的比较晚,意识还是相对清醒的,那瑶池边一众仙,早已跟喝了迷魂汤似的手舞足蹈,一派群魔乱舞。 青鸾定睛一看,都是些名不见经传,品阶并不高深的神仙,大神一样的人物,一个都没在场。 他心里暗自叫苦不迭,作为娘娘的眼和脚,这次失职之责,他难辞其咎。 “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吧!”孔宣在一旁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坚定的眼神,他心领神会,不再纠结于眼前是非过错,展翅向大殿飞去。 待青鸾离去,孔宣跃至空中,念出咒语,对着那无穷无尽飘落的花海,大喊一声:“流光溢彩!” 刹那间,一轮白色光环,化成一道道数不尽的刀光剑影,向那一瓣瓣的花劈头盖脸砍去。不一时,花海被光影所焚,花雨止住了。 第四十一章 彼岸花海烈炎炎 相思无尽路迢迢(二) 九幽北阴。 幽冥血海之畔。 几只黑鸦,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站在一棵枯败了,濒临死亡的柳树枝丫上。 远处血红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大得出奇的圆月,像是要将月下的柳树压垮一般,显得那样怪异、诡谲。 这里终年暗夜,不见天日。 这里只有两种颜色,放眼所见,满目不是血红,就是漆黑。 烈焰般的岩浆像一条条逶迤的毒蛇,从乌黑突兀的山顶盘亘而下,汇向幽冥血海。 太古以来,历代亡灵,皆埋葬在此。 一道黑影,闪过那株柳树,惊动了树上的鸦,呼啦啦,四散而逃。 那影子敏捷地跳过血海上的暗石,如一道黑烟,划破岸边的红,飘至一处深不见底的漩涡前。 细细望去,此处血水与其他各处颜色深浅不一,黑得更为浓密、深沉,像一个黑洞,似是要将所有亡灵吞噬进去,填不尽,喂不饱。 影刹道:“魔尊!” 没有回应,影刹又唤了两声。 顿时,那漩涡忽然迅速转动起来,从中心往外,一圈一圈,激起的血水沾在现了真身的影刹身上。 忽然,从漩涡的中心缓缓升起一颗头颅。 这颗头颅没有脸,没有五官,没有头发,说是头颅,坦率来讲,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巨大的血浆和精元组成的胞胎。 这颗胞胎发育还未齐全,仅仅露出了疑似肩以上的部分,便不再动;滚烫的血水,黏糊糊地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颗头颅。 她抬手将额头的血水一抹,回禀道:“魔尊,昆仑那边事已办妥!” 魔尊:“你做的很好!这一次,就当我归来的第一份大礼,送给昆仑那婆娘当寿礼了!” 影刹:“魔尊,您的身体,重生得如何?” 魔尊:“我的元神已然集齐,只是这肉身,还需静待一些时日。” 影刹:“那便好!上次是属下失误,向魔尊请罪!” 魔尊:“与你无关!若非东皇那老小子插手,你早已将事情办妥。” 影刹:“只是没了混元珠和菩提果,您的魔神之力如何迅速恢复?属下听说,酆都帝有后土亲赐的混沌珠,不知……?” 魔尊打断道:“无妨!暂时先不要打混沌珠的主意!” 影刹:“下一步,属下怎么做,请魔尊指示!” 魔尊:“此前我肉身俱焚,如今借助幽冥万千亡灵之力,花了十万年的时间,才将这躯体凝聚成形,并非我真身,你先替我去三界找张脸来!” 影刹:“找张脸?不知……魔尊喜欢什么样类型的?” 魔尊:“最好有魅惑性的。” 影刹:“属下这就去办!” 魔尊:“等等,你上次被太极阵所伤,如今恢复得如何?” 影刹:“我在人间蛰伏了些时日,吸取人魂精华,神元已经基本恢复。” 魔尊:“在大事还未办成前,凡间动静还是不要闹得太大为好!” 影刹:“魔尊教诲,属下明白!” “哎!”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叹息声,略带着些哀怨的哭腔。 “魔~尊~啊~”是个女声,光听声音,便足以想象这是一个妖媚惑众的女妖形象。 魔尊:“妲己,你还不死心?” 女声由远及近,没了回音。 妲己:“魔~尊~,小妖是来恭喜您重生的!” 魔尊冷笑:“哦?那我可要谢谢你了!” 妲己:“魔尊啊,您虽是太古尊神,只可惜当初身死道消,您手下八十一魔将也是纷纷战败,和你共赴黄泉!您可知,昊天即将修劫归来,您当时敌他不过;现如今他神力是之前的十倍,试问,您如何与他为敌?如何复仇?” 魔尊:“你究竟想说什么?” 妲己“哈哈哈哈”放浪形骸地大笑起来:“你会需要我的。” 魔尊:“我需要你?哈哈哈哈,笑话!你有本事,证明给我看!我便信你!” 妲己:“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只是眼前,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魔尊:“什么帮助?” 妲己:“我如今元神未齐,无法以自身之力冲破这幽冥地界,还想劳烦您的手下,叫影刹对吗?”她“嘤嘤嘤”笑道,“真是个暗夜美人啊!想请她,替我去涂山捎个口信,仅此而已。” 魔尊:“只是捎个口信?事成之后,你如何谢我?” 妲己:“我说过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妲己言出必行!想当初,我也是因为太守信,才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魔尊转念一想道:“也是,你这点我倒是挺钦佩!只可惜,没有跟对好主人!” 妲己:“往事休提罢!魔尊,你又来揭我伤疤。” 魔尊:“影刹,那你就替她跑一趟吧!” 影刹:“是!魔尊!” 魔尊:“眼前这东皇钟,将我的元神封印了十万年!我冲破封印之时,要让那昊天小儿,偿还我十倍的光年!” 妲己:“理想不错,我相信您能办到;只可惜……” 魔尊:“可惜什么?” 妲己:“就算复仇了又怎么样?她是不会回来了!” …… 那日,在碧海归墟。 虚离子原本是奔着伽摩什的菩提道果去的,结果在乾坤镜里,倒是牵扯出一件陈年往事出来。 虚离子:“老头,我又来看你了!” 东皇笑道:“我知道你为何事而来,菩提道果嘛,此刻想是已经自行去往云起宫的路上了。” 虚离子:“竟有此等好事?你也不事先知会我一下,害我白白跑这一趟!” 东皇:“我等你来,确实有事相告。” 虚离子:“有事?别啊,这次又是什么麻烦事?” 东皇:“此事事关重大,事关三界安危!切不可再玩世不恭!” 虚离子:“你说,哪一次,你交办的事,我不是笑着接受,尽心尽力完成的?” 东皇点点头道:“你来看,东皇钟有异象!” 虚离子凑近一观,被吓一跳道:“这是什么鬼?长的这么丑!也太丑了吧!” 东皇:“这是当年神魔大战,执掌幽冥地界,魔族的第一战神——戚风。” 虚离子:“戚风,这个名字我有听老君提起过,当年的冥界,还是由九幽魔族掌控的,不似如今,是由天帝指派任命神族成员去掌幽冥。” 东皇点点头。 43.彼岸花海烈炎炎 相思无尽路迢迢(三) 连冰玉。 哎!东皇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忆生垢。 这个名字已经十万年没人提起了,也无人敢提,时间久了,便成了一个咒语,一道禁令,封存进了每个旧神的记忆深处,不再有人愿意去打开触碰。事实上,也没有打扰的必要。 她原是昊天的妹妹,七星宫的主人。 “七星宫?你说的是北斗七星的原守护者,七星宫宫主?” 东皇点点头:“是的。” “昊天大帝,不正是十万前去修劫的吗?” “你很细心,注意到了这个时间点。” 她是个清冷,不沾染一丝尘埃的女仙。出生时通体透明,冰清玉洁,连眼睛的颜色都如琉璃一般充满光泽,故而天帝为她赐名:冰玉。渐渐长大些,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神格也如她的名字和皮肤一样,寡言少语,给人一种孤傲,遗世独立,生人勿近的感觉。 便是这样一个女神,却爱上了当时冥界的魔神。 “魔神?哪个魔神?” 当时一统冥界,挑起神魔大战的魔族战神,也就是你方才乾坤镜内所看到的,戚风。 “什么??就这个丑八怪?女神眼瞎了吗?” 呵呵,他可不丑。 应该说,他除了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液,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道值、仙根,绝不比当时神族任何一个大神差! “仙根?魔族也讲仙根?” 东皇摇摇头。 这是我们神族的评判标准,魔族是根本不认可的。即便这样,不得不承认,他的仙根极其出众,就像,现在的你。 “我?”虚离子干笑了两声,“我也就那样吧!” 他是他们魔族排名第一的战神,只是一开始,大家并不认可。 “怎么说?” 因为他的出生。 “他的出生怎么了?” 东皇又重重叹口气。 可惜了,他本来可以成长为一位非常出色的大神。 他的母亲是神族后裔,父亲是当时冥界的魔尊。 “原来是个魔族的王子!” 不,他不仅仅是王子,他更是个了不起的战神。 魔族和我们神族一样,极其讲求血统纯正,因为他父亲和神女相恋,又诞下他,他父亲便被冥界几百万部众联合起义推翻,拉下了魔尊的宝座。 而他本人,被视为不详之人,从小在冥界受尽白眼,甚至被称为“邪恶之眼”。 “为什么要叫邪恶之眼?” 因为他长着一双神族后代的眼睛。清澈、明亮,眼里灿若星辰。 “呵呵,我算是重新认识'邪恶'二字了。” 从那时起,冥界魔族各部之间一直混战不断,经历了之后万年的分裂,原来魔尊创下的基业,也被毁于一旦。 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直到青年时期。 “可这和连冰玉有什么关系?” 那年,冰玉到了成年。以人间的寿命折算,差不多十五。 你知道,神族的规矩,每一位大神到了成年,必须历经一次修劫,这是一道坎,跨过去了,才有资格真正行神职,掌天道。 “她去了哪里修劫?” 她选择去了冥界。 那时,六道轮回仍未建立。冥界不似现在制度严明,井然有序。何况是处于魔族之间各自混战时期。 尽管昊天等一众大神纷纷反对,但是她说:只有懂了世间最深的黑暗,才能领悟光明运行的大道!这是我作为星君守护者义不容辞的。 昊天拗不过这个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便应承她去了。 她就是在那里,和戚风相遇的。 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知道时,他们已经相爱得无法自拔,甚至闹到了宁愿各自背叛自己部族,也要在一起的地步。 “你不是有乾坤镜吗?看看过去不就知道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乾坤镜是我之后和东皇钟一起打造的,那时还没这法器,虽能看过去,却无法窥视它被打造出来之前的事。 “那么,他们私奔了吗?” 私奔,呵呵。一个魔尊,一个女神,四海八荒,他们能逃到哪去? 之后,昊天布下千劫,承诺只要他们能携手一起闯过,便同意他们在一起。 “后来呢?他们闯过去了吗?” 没有。最后一劫,他们折了。 “最后一劫,是什么?” 昊天的最后一劫,是让他们的意念进入彼此内心,窥视自己的选择导致将来的结果,二人是否最终能承受。 因为是深入意识空间,所有感觉都非常真实,他们二人经历的就像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一般。 “真是杀人诛心啊!” 一句喜欢,一生恪守。冰玉做到了,她始终如一。 但戚风,却堕入了心魔,最终,舍弃了冰玉。 “他舍弃了?!”虚离子听到这里,气愤地一拍桌子道,“看来魔族毕竟是魔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皇给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莫非,你希望他能挺过去?” 虚离子:“那当然啦!神魔之间结怨太深,如果他们之间的结合,能开启一个新的纪元,岂非六界一桩美谈?” 东皇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虚离子:“之后呢?这一劫没熬过去,之后怎么了?” 东皇:“恢复意识的冰玉,知道了爱人的选择结果,她痛彻心扉,向昊天祈求失败,后来...” 虚离子:“后来便如何?” 东皇:“她自杀殉情了...” 虚离子:“她自杀了?!那戚风呢?他怎么不拦着?” 东皇:“戚风入了心魔,走不出来,在这之间,他看到冰玉倒下,于是愤而与昊天激战,继而挑起了那次神魔大战。” 虚离子:“原来如此!” 东皇:“他一直将冰玉的死怪在昊天头上。” 虚离子:“看来,昊天大帝就是那次受了重伤,才遁入虚空修劫至今的啊!” 第四十三章 东皇定计弄权术 姑瑶山上救芳魂 时间回溯到几万年以前。 姑瑶山上生长着一株草。 这株草通体蓝色,琉璃般透明,在山间茫茫雾气中散发着幽微的光。 记不清有几百年了,这株草儿集天地之灵炁,竟像是被精魂托生了一般,时常迎着风垂着枝叶,发出一阵阵呜咽声,似是在低低啜泣。 时值东皇太一隐退已有些时日,他仍高居九重天之上,太一紫宫为其殿所。 这一日,太一宫正殿内。 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在东皇两侧并左右垂手而立,其余众小神服侍排两列至廊下。 “如今大道盾隐,天道将出,三界恐生有变哪!”东皇道。 “观天之北极,紫微星异常闪耀,此番昊天已快修成一千七百五十劫,不日即将破劫而出。”高傲冷酷的大司命眉头紧锁道。 “我倒觉得这是好事!”云中君在严肃的气氛中突然双手环胸,不羁地调侃道。 “怎么说?”众神齐问。 “若是昊天执掌天帝之位,你我岂不乐得在这九重天做个快乐活神仙哪!再不必理事……” 众神纷纷给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如今帝俊执掌天帝未几多时,尔等理应尽心辅佐才是!”东皇道,大司命、少司命并一应小神纷纷称是,唯云中君只笑不语。 “我闻西方梵天万年后即有圣人得道将出,东进之势在所难免,此内忧外患之局,尔等如何破之?”东皇继续发问道。 “据说南方赤帝炎帝之女瑶长得美丽动人,又精通武艺,可惜在未出嫁前便命丧黄泉,尸身被埋在姑瑶山上,化为了一株瑶草。云中君执掌人间楚地,可有听闻此事?”少司命道。 “未曾听闻。”云中君答。 “传闻她心有不甘,一丝芳魂飘荡在人间,遂依附在瑶草上日日哭泣。”少司命说到此处,不免心生同感,同为女子,心有戚戚。 “哦?有此等之事?”东皇道。 “大司命执掌人间生死寿命,一丝不苟地行大道,只要到了寿命,就毫不留情地去往凡间取走他们的性命与灵魂,未曾有一丝怜悯与温柔!大司命,我说的是与不是?”云中君继续嬉笑地调侃。 “咱们彼此彼此。你布下天雷洪水之时,可有想过万灵之生死?”大司命抬杠道。 “天道阴阳乾坤轮转,大道既是无情,天道却又有情。”东皇化解道。 “可不是嘛,那一缕芳魂便是我怜其作为帝女,却命格如此浅薄,求大司命手下留情之念罢了!”多情而仁慈的的少司命叹道。 “少司命,莫不是你想借此芳魂另有所图?”云中君道。 未及少司命开口,大司命抢先向东皇启禀道: “眼下正值轩辕黄帝乘黄龙荣登中央天帝之位,何不趁此封神之机,将赤帝之女魂魄度化,敕封为神,这既可了了炎帝心结,也全了黄帝登位;如此,中央黄帝、南方赤帝尽皆收入囊中,此乃珠联璧合、天作之美啊!” 东皇边听边频频点头。即刻,他吩咐道: “云中君,你云梦泽巫山之神位尚且空缺,遣尔前去寻此魂魄,助其脱离草木之体,度化封神吧!” 云中君见事已至此,不再多言,拱手领命。 事态紧急,从紫宫出来,他便化雾来至姑瑶山。 不用细寻,那株瑶草是蓝得那样显眼。 他伸出左手,不用费劲,便用意念将瑶草上的一丝魂魄收集俱全,旋即又伸出右手将姑瑶山方圆百里之灵炁悉数吸收,先布以草木之人形,以灵炁吹气,便幻化成了瑶生前的样子,再将那缕芳魂注入,再度以自身一成之法力,继而赋予其巫山女神云雨之神格。 至此,漂浮在空中的瑶姬的身体,渐渐从蓝色透明的云雾状幻化成了实体人形。她渐渐地睁开了眼,看清了眼前度化她之人。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一身缥缈青衣被月白浸的一尘不染。他浓黑的长发伴着发带在空中随风飘曳。 啊,神君啊!你是那样白玉无暇。她内心叹道。这不就是她生前少女时代经常梦到过的场景吗?有一个美少年,一身白衣从天而降,将她带离那具备受病痛煎熬之肉体,从此两厢山高水远、快意逍遥。 “从现在起,你就是巫山女神了。以后就随侍我左右吧!”只听他说道。 她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不太明白这神职是做什么的。只是在她而言,这话是几百年来她听过最动听、最美丽的。 “阿瑶感谢神君度化之恩!愿听凭神君差遣!” 大概,这就是她最初认为的幸福模样吧。 绝地天通之前,天矮地厚,神仙凡人杂糅并居,神宫还未建在如今的云上宫。她跟随云中君来到云梦泽一处云雾缭绕、崇山峻岭处,在那里他赐给了她一把箜篌,她很喜欢,日日拨弄。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箜篌,这是一件云梦泽独有的法器,若是法力强大之神所有,可迅速吸取其精华让宝物本身法力变得更加强大。赐给她,也是认可了她作为巫山女神的神职资格。 她逐渐适应神宫的生活,拥有了如同云中君一样行云布雨的神格,日日前去巫山履行神职不敢懈怠。 原本云中君是个随性的神仙,行云布雨全凭他心情,毫无规律章法可言;对人间极为冷漠,对凡人更是没有半点留恋之心。瑶姬不一样,她对自己管辖区域的凡尘众生充满了慈爱怜悯,她在早晨化为巫山云霞,在晚上落下潇潇暮雨,滋润巫山一带生灵。她做这些行云流水、非常称职,获得了巫山一带百姓前所未有的香火供奉。 除了这些,她逐渐取得了云中君的信任,替他执掌起生活起居来。但凡三界各处有神仙来访,也必先知会她。 只是她一直苦恼于和神君的关系。有时,他待她亲密关切,如兄如父;有时却又疏离冷漠,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让她捉摸不透。 她猜测许是自己承了云中君的莫大恩泽,不敢有其他非分觊觎之心,就说眼前他赏赐的这把箜篌,她还未参透其中的奥妙。 有句老话: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驾驭仙器这种事情,一半靠机缘;一半靠天赋,也就是悟性。如果自己连这点天份都没有,她如何能让他垂青自己呢? 在她学会了回风、回合、万景、炼神、飞化等种种仙法后,她决心证道。 第四十四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日,见下界狂风乱作、乌云翻腾,瑶心中好奇,自己并未施法布雨,哪来的这么大动静? 她便下界来一探究竟。果然,云梦泽上空阴霾沉沉、妖气冲天,一转眼,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变的深夜般黑漆漆、阴森森。 她一袭蓝裙幽然飘落,在飞凤峰山尖站定,用食、中二指置于双眼面前一划,“天眼!启!”眼睛瞬间喷射出两道蓝光,顺着光扫去的方向,她看到半空中有十二条蛟龙盘旋着张牙舞爪。 这十二条恶龙各个凶神恶煞,使出看家本领,把云梦泽上空搅的天昏地暗。眼见着下界林间树木被连根拔起,房屋被毁,百姓、牲畜被漫天的飞沙走石卷起抛至天空,在这紧要关头,瑶大喊一声: “止!”瞬间,万物静止一般,肉眼能见一切像是被时间凝固了,这定格术所能持续时间非常短,瑶需要尽可能多地将被卷起之生灵施以援救、放归地上。 “落!”时间归位,一切又活了。 见有人出手相救,这十二条恶龙纷纷转首,将目光朝着瑶这边投来,她做好了应战准备。 为首的赤龙率先朝她喷火,她念咒筑起一道冰墙,将那燃起的炎炎烈火隔绝在外。 如此你来我往,好不一番恶战。若不是十二条恶龙齐出,想必不用花费这么大精力。 眼见着他们盘亘交错,齐刷刷一起攻过来,想以数量优势将她团团围住,使她无法施展仙法,她瞬间想起云中君所赐那把箜篌。她双手在半空中做环状,幻化出箜篌,又在云端坐定,屏气凝神冥想了几秒,忽然眼一睁,凌厉的眼神像是能杀人一般,手指快速拨动琴弦,一弦一道天雷,齐刷刷朝其劈去。 还未等那十二恶龙反应过来,已被十二道天雷劈得纷纷倒在大地之上,有的当场毙命,只为首的赤龙鼻子还微微喘着气息。 “尔等原为四灵之首,何故来此作恶?”瑶神道。 “神女饶命!吾乃西海龙蛇之子,修行千年,只待渡劫功成,不日即可扶摇直上、腾跃九霄,化龙而去;岂料如今人皇颛顼因与共工开战,牵连水族,阻我轮回,断我化龙求仙之道!故此怒而作恶。” “此事我已知晓,待我禀明天帝再做定论!你等暂且先化龙骨为巫山十二峰,护佑云梦一带水泽之地,切不可再作恶!” 赤蛟连连称是。 回到神宫,瑶正欲将此事向云中君禀明。却见大殿之上人声鼎沸,以往空旷威严的正殿如今像是开了盛宴一般。上到云梦泽排的上号的各仙府神君,下到不知名的小仙官、小仙娥都来凑了热闹。 是谁来了?这么大的排场!瑶心中疑惑,自己斗恶龙才离开没多久,神宫有什么好事是她瑶姬不知道的? “阿瑶啊!你回来了!”被众仙簇拥着的云中君见瑶回来招呼道。 “神君。” “快来,见过玄矶娘娘。” 瑶走近,一眼望见云中君身边站着的她。两弯细长柳烟眉,云鬓高耸与天齐;一身缥缈高贵紫,腰间聘婷又袅袅。内心惊叹道:此女身上虽有妖气,却是自带一番浩然正气;似娇似媚,大气不失尊贵。 “阿瑶见过玄矶娘娘。” “阿瑶妹妹。” 瑶见她如此亲密唤自己“妹妹”,便也放下了几分生疏和戒心,玄矶乘势上前拉起她的小手晃悠起来。 “这是……”瑶疑惑地看向云中君,似乎在寻求答案。 “哦,这是你家神君的仙侣啊!”不知什么时候起,虚离子上仙从人堆里钻出来,摇着折扇来到瑶面前,微笑着看着她。 “上仙。” “你以后可有一位好嫂子了!”虚离子言罢,众仙纷纷大笑起来,祝福的也好,调侃的也罢,瑶只觉得耳朵嗡嗡的有点吵。 “你可是又来寻扇坠子了?”瑶这话说的有点前后不搭,她只是不想谈论“新嫂子”的话题,有点心烦意乱。 “岂敢岂敢!瑶神的手艺可堪称四海八荒之一绝啊!” “这次可又是要拿什么做坠子?” “全凭阿瑶做主!我今日只关心,这迎亲的宴席,用的什么好酒?” “酒也吃得,东西也取得,倒像是你一贯的做派!”瑶笑道。 往日里神宫的生活清淡寡味,八卦便为这些底层的小仙娥们提供了很好的心灵养分。一有风吹草动,小道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般漫天飞舞,大家津津乐道、乐此不彼。 “玄矶娘娘不简单啊!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妖界共主!” “哎哎,据说玄矶娘娘的来头大的很……” “不然呢!普通神仙怎能入得了咱们云中君的法眼……” “那瑶神怎么办?” “你瞎说什么呀?” “瑶神喜欢神君,这你都看不出来?” 众小仙七嘴八舌地八了遍。 虚离子上仙时不时来拜访。这倒给平日里颇有些尴尬的气氛平添了几分生趣。他一来,云中君的心情大好,众人说说笑笑,耍耍闹闹,自然云起宫一片祥云开泰。 “君子累于物,不累于心嘛!” 神宫的日子有时也并不全然那么美好。 他在的时候,自然是很好的;他不在的日子,不免心生无聊,生出些许哀怨的情愫来,这真不像玄矶自己。她开始有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近期和瑶姬倒是愈发亲近起来。瑶原本看起来不善言辞,且对自己也保持着安全距离,可几番接触,深聊下去,却发现她谈吐不俗,是个宝藏女神。玄矶可以理解:作为帝女,她只是不经常表露心迹,善于藏拙罢了。 那日,玄矶来至瑶居住之寝殿——风雨阁。见她香闺窗前案几上载着一处红豆盆景。猩红色的红豆似一颗颗红玛瑙,密密地排列,簇拥在枝头,分外惹人怜爱。 “红豆南国千千结,入骨相思知不知?”她坐着痴痴地吟诵,转念又似想起了什么,笑着打趣道,“敢问瑶神,卿之所思何人也?” 瑶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所思何人,烟波浩渺;欲见无缘,月明万里。” “究竟是哪个人间帝王,得我们瑶神如此垂青?”玄矶并不理会她打太极哑语,决心一追到底。 “非是人间帝王。” “哦?那么……?” “无缘便无缘罢了,何苦相逼来?不如清茶一盏,笑看风云去,来!”瑶做一个“请”的动作,将玄矶迎至香茗烹茶处。 “谁言——离恨从来在人间,我说——九重之上更执念!”玄矶以金玉簪敲击茶盏,笑着吟唱道。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索性跳到了下一个。 “世人都说但凡食卿草之果实,可媚君王,果有此事?” “皆是谬论,矶皇怎可信之?” “怎么说?” “君王割据称霸一方,以淫威布施天下,认为世间万物尽皆唾手可得,然终不过一死,求长生秘术而不得,生出这上天揽神女之心,揽便揽了,还硬说是神女有意侍君,此为贪欲其一;若是霸业受阻,帝国分崩离析,百姓不得安宁之所,不免找人替罪顶背,于是生出这‘女祸论’来!说是媚君,实为权谋此其二,故而不可信。” 瑶一番话,玄矶听在耳里,记在心上,何尝不是句句在理呢! “都说君王有意,神女无情,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她又道,“既然世人如此污蔑你,为何还要善待他们?” “若是天下乐意翘首信之,百姓内心平静、安居乐业,污便污了,我又没少什么?瞧我这不好好的吗?”瑶笑着在原地转了一圈,腰间聘聘袅袅,玉佩玲珑作响。 玄矶叹瑶不枉帝女之气度,内心顿时生出敬佩之意。 不日,玄矶闲聊中,与云中君说起此事。瑶姬有此番见识,他并不意外。 说到红豆之事,玄矶打趣道:“我看她是恋上你了,神君!” “吃醋了?”云中君也调侃道。 “其他人不好说,若是阿瑶,我倒不会!”玄矶自己说的话,竟自己也信了。 “哦?不然试试?” “你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殿上打情骂俏,不曾想这闺阁话,倒是让廊前一路径此处的有心人悉数听了去,没错,正是瑶姬。 她原本有事禀报,却也是无心听去的。正欲离开,又听到云中君道:“我即便对天下人有意,也不会对她有一念非分之想!” 她手中一颤,非分之想?原来自己是排在天下人之后的末一位?呵,这誓言真是信口拈来啊!不觉间,泪水“刷”地滚落脸颊。 经过千年的修炼,她历经几番证道,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柔柔弱弱娇娇滴滴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子了。虽来不及言明心意,却未曾想痴心错付;不过也无妨,本来这份感情无关风月,不计得失,他人的想法如何,与自己又何干呢?她思忖着,拂袖清风而去。 窗台上的红豆盆景,断了几根连理枝,却依然傲雪临霜般屹立着。 世人可知:非伊莫属,爱不另与。 第四十五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三月三。 是轩辕帝的生日,也是西王母的生日。众神都忙着分流前去道贺。 人间正值上巳节,又称春浴日、女儿节。君臣百姓上下在这一天都换上新装、倾城邀约而出,或到江河之滨嬉戏沐浴、洗濯祓除;或至神山幽谷采摘兰草、祛病消灾;或去郊野陌上宴饮行乐、踏青示爱。人人唱着:“此日不得意,青春徒少年!”观此人间自由浪漫之景,好不叫众神也惊叹! 这日,独独不见云中君。瑶收到凡间祈祷之音,决定下界瞧瞧。途径女娲庙前,看到一团青雾下去,岂不是神君?于是追随上前一探究竟,若是有什么,也可鼎力一助。 但见山下喧嚣繁华,山上庙内只他一人,背影略显凄凉。瑶倚门往里窥视,心中疑惑丛生:这个节日,即便不去轩辕黄帝、西王母处贺寿,也该在神宫陪着玄矶,怎生得独自一人来至这女娲庙? 只见云中君从青衣宽袖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株绿植,末端还用红丝线紧紧系着,他护的很周全,枝叶苍翠饱满。他将这株绿植轻轻置于女娲像前案几上。 瑶定睛细看,竟是一株芍药。 凡尘有言: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芍药又叫“将离草”,其花语为:情有所钟。 只听他道:“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用芍药诉相思。仅此一枝,另不他赠!” 瑶闻言大惊,片刻不敢久留,腾云急急而去。一路上,她心乱如麻。神君竟另有倾慕之人?居然还是……!那在云上宫的玄矶算什么?皆是虚情假意吗?她可以接受神君不倾心于自己,但他不能接受神君不专情。 她匆匆回至神宫,正巧在宫门口与西王母处贺寿回来的玄矶撞了个满怀。 “阿瑶,看你这神色匆匆的样子,去哪了?” 瑶装作若无其事道:“唔,我去了趟下界,凑了凑热闹。” “今日可曾见过神君?” “未曾。”瑶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但我经女娲庙时,见有青雾结界笼罩,莫不是神君?” “我有事寻他,去去便回。” “哎……”没等瑶说完,玄矶已遁形而去。 望着玄矶远去的方向,瑶安慰自己道:非是我心狠,知道了也好,总比蒙在鼓里的好! 玄矶腾云来至女娲庙前。 她远远望见云中君独自一人背着身子立在女娲像前,正想上前叫唤,猛然看见了一轮金光。 正是师尊。她成圣后归隐已多年,今日怎会在此地现身?她觉事有蹊跷,赶紧用隐身术让自己遁形。只听他们说道—— “您今日肯屈尊降临,小神心存感激!” “神君,我知你心中执念,每年三月三都会来此,以芍药相赠,故特来点化于你。”娲皇道。 “既知我心有执念,您可知,您是唯一一个我自幼时便憧憬爱慕,到如今都无法忘怀之人!” “天地初始,尝施大爱于六界,此乃大道,非私心也。” “自从无法轻易相见,我日夜辗转难眠,对您思念成疾……” “如今天道将出,你不思虑如何顺势而为,却只顾背负个人情感痛苦而活?” “我过去和现在都是痛苦的,只要还思念着您,这痛苦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你深陷错觉无法自拔,你对我有爱恋之情,只因我是圣人无法亲近;我若是那世间轻易可得的女子,绝不会令你产生这种情感!” “对我来说,您是无可替代的。我生于云雾,从未享过母神的庇护和眷顾,原本神格乖戾暴躁,是您让我变的更好!记得初次相遇骊山,您授我音律,教我抚琴,日日以兰草清香洗涤我心灵,或许从那时起,我就想着让时间停止……” “为神为仙者,当执大道、行天运,护佑万灵苍生;那虚无缥缈、无法企及的爱恋,注定不会受到眷顾。” “或许,这就是我云中君的命运。” 这前后种种,玄矶听了个遍,她恍恍惚惚、跌跌撞撞从女娲庙出来时,感觉腿有点软,全身乏力。她就是有点累,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神宫她不想回,她还不知如何面对。 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巴蜀看看了。 后世有《上巳执兰》一诗附赠:水际丛兰碧,香风两岸闻。褰芳修褉罢,欲荐云中君。 第四十六章 事了清风拂衣去 笑看深藏功与名 信仰,如果曾被摧毁一次,还能再重新拾起来吗? 昆仑山。 再说西王母寿诞那日。 彼岸花,来自地狱的死亡之花,像一场盛大的祭礼,肆无忌惮地在西极圣殿绽放。 这一次,孔宣出手,解了众仙的丑。 他并非出自好心,或是正义,只不过,因为青鸾。 他不想让青鸾背上任何失职之罪,仅此而已。 所以,他才出手。 解决了花海,众仙仍中花毒,沉迷在一片幻境内不可自拔,一个个手舞足蹈,丑态百出。 孔宣一时觉得好笑,这群日常自诩大神大仙的人物,一点点花毒而已,便这样原形毕露,岂不好笑? 他索性在瑶池边寻了一高处,摆下虚离子留下的酒盏,倚着山石花草歪着躺下,一边拿盞轻酌杯口,一边嘴角勾起,笑道:“子卿深谋远虑,为我留下这好东西,却是为看一场戏来的。” 他悠悠然在高处,酒也喝足,戏也看罢,尽了兴致,才起身而去。 那群大神仙人们想是跳得累了,疯也发够了,也是尽了兴致,纷纷倒在瑶池边呼呼睡去,仿佛刚才那一幕什么也没发生,谁也记不起来。 西王母将这事硬生生压了下来。 青鸾去回禀的时候,她已略有耳闻。 王母:“青鸾,去查清究竟谁人所为,好大的胆子!反了天了!” 青鸾:“是!娘娘。只是这瑶池边的贵客,又当如何?” 王母:“命人去取些忘川水,教他们喝下吧!”又令:“还有何人知道此事?” 青鸾:“没有了。” 王母:“那便好,去办吧!” 青鸾心知娘娘的脾性,若是让她知道是阿宣救的众仙,明面上褒奖一番,暗地里还不知怎么记着这笔账,盘算“回报”呢!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他应承着领命而去。 云起宫内。 送走白矖,虚离子径直来到偏殿探视伽摩什。 走至门口,见案前有只鸟儿,他正聚精会神地在逗着它喂水,鸟儿不肯,他抬起食指,刮了下它的额头,柔声道:“听话。” 虚离子笑着,低头迈进了屋子。 虚离子:“近些日子,我见你开颜了许多。” 伽摩什抬头,微微一笑:“子归元神回来,我很开心。” 虚离子冷不丁道:“即便,以后再无法相见,你,做好准备了吗?” 伽摩什:“...”他没回答,也答不上来,只是低头去拨弄那只装水的茶盏。 讲真,这是一道难题。谁能真正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那未知的考验?但是除了这个,他别无退路,也无路可退。 气氛一时尴尬。 虚离子干笑两声,扯开话题道:“你是开心了,有人这会子还沉着脸,连我也不理呢。” 伽摩什立即会意:“好些日子了,下界雨过天晴了吗?” 虚离子笑道:“你也不关心一下他?我是说云中君。” 伽摩什:“自然会好的。” 虚离子观之,眼前人气定神闲,音容俱美,颇有一番异域的气质。 虚离子:“入了中土,你的发型也该改改,可以考虑一下束冠,也别叫罗丰山把你当成了异类。” 伽摩什:“你的建议我会考虑。” 虚离子:“喂伽摩,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伽摩什:“请讲。” 虚离子嘿嘿笑道:“你和子归...有没有那个...那个什么?” 伽摩什:“那个什么?” 虚离子:“哎呦,就是那个男女间你情我爱什么的嘛!” 伽摩什:“没想到,上仙也是如此八卦一人。” 虚离子笑道:“到底有没有?” 伽摩什:“上仙对我前尘之事皆了如指掌,可是乾坤镜内所窥?” 虚离子一下子被人揭了老底,有些不好意思,便拿执扇拍了一下他胳膊,尴尬笑笑。 伽摩什突然道:“子归,她是我妻子。” 虚离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道:“这么说...你们已经那个了?!” 伽摩什摇摇头:“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 虚离子叹了口气道:“哎!可惜了...” 伽摩什:“你说什么?” 虚离子:“没有真正深入了解,你们怎么就确定彼此心意?” 伽摩什:“我们之间,已经深入彼此心里,这个胜过一切!” 添了盏茶,二人饮下。 虚离子:“不日就要再次出发去九幽了,这一次,你不再是一个人。” 伽摩什:“每一个人,最终都是孤独的。” 虚离子:“走都要走了,临了说这话,徒增伤感!” 伽摩什:“有些事,需要自己扛,旁人再好,也帮不了你;有些劫,需要自己渡,朋友再多,也替代不了。” 虚离子:“伽摩什,我相信你可以的。” 伽摩什:“我罪孽深重。” 虚离子:“过去不提也罢。” 伽摩什:“我只想寻一片净土,从头再来。” 虚离子:“净土?呵呵,这世上哪来的净土?” 伽摩什:“有。” 虚离子:“哪里?” 伽摩什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胸口:“这里。” 虚离子:“少司命曾掌人间生死大权过万年,冥界的人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他会与你同去,一路护送你至罗丰山上!” 伽摩什:“全凭上仙做主!” 末了临走时,虚离子道:“愿君得成正果,不负你我遇见!” 伽摩什听闻此,竟呆呆出神半日,方才想起这话,子归生前出嫁那日也曾说过类似的,真是恍如隔世。 他扪心自问: 有些东西,我曾丢弃;现在拾起,是否还来得及?或者,是否还有这个资格? 48. 相逢恰如曾相识 谁道心中再无她 缘分,一旦落地生根,便再难断。 孽缘,始于一眼万年,却终于一生错爱。 大雪山。 与昆仑的四季如春不同,此地苍山负雪,天地白玉合成。赤足上潜峰顶,有一汪溪,临溪一楼,便是孔宣居所,名为:临渊阁。 此时,朔风四起,掀翻银海,如刀如剑,散乱珠箔,梨花漫天飘落。 夜月出,月与雪争艳,半山云雾半山流光。 孔宣一人回到雪山时,心中浮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他终于看到自己了。 记得初见他时,自己带着崇敬的心情仰视着他。那时,在他眼里,自己仅仅只是一只“长得比较漂亮的孔雀”,仅此而已。 现在,他会仔细聆听自己剖心沥肝胆,那些从未对别人说起的故事。 从仰视到平视,他花了十万年。 他说叫他:子卿。 这一声“子卿”,他只听云中君这么叫过他。 这一声“子卿”,他仿佛等了十万年。 他从怀里掏出那玉壶,拿在手里把玩,一时竟出了神。 临渊阁,万千年来,一直是他独居之所,连个侍从都没,除了青鸾来探望过他几次,几乎没人登门造访。 同样是西王母寿辰,同样是昆仑山那帮被他所救的大神、仙人们,几万年前,曾取笑消遣过他。 起因说来也是源于一个无聊的提议。 有仙人觉得饮酒作乐太过单调乏味,于是想着变出点法子,找些乐子。找什么乐子呢?由一人开始,化作一个生灵,下一个,必须化作与上家所克之物,以此类推,击鼓传花,直到出现断层,那么此人必须接受惩罚。 前面提过,“仙根”,可以狭隘地理解为掌握仙法的能力,那么幻化变身,乃是仙法最本源的基础,这本是一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游戏,只可惜众多玩家之中,孔宣的段位实在太低,还没出师,便折了老本,以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们笑他:“还凤皇的长子呢!怎么七十二般变化都没一个新晋的小仙官掌握得如火纯情!” 想起那一张张脸,皮笑肉不笑的神态表情,以及字字诛心的刻薄话,他心烦意乱地执起案前一只杯盞,随手扔在地上。 “哐当”一声,杯盞碎了,他才意识到那是子卿所留下之物,看着一地的碎片,继而又好生懊恼。 巴蜀,妖界圣地。 白矖专注修炼有些时日,玄矶满意之余,有些许隐隐的担忧:这孩子,不闹,不笑,不贪玩,不惹事,埋头只顾修炼,忒认真进取了吧?有点过头。 这些日子空下来,她觉得有些不对,究竟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心中憋着一口气,几乎要郁结成疾。 有一天,她看见树上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好久,似乎是吵架了,突然其中一只拍拍翅膀,飞走了;剩下枝头另一只,形单影只,停了几秒,它追了上去。 她瞬间懂了。 她不能这么就放弃。他那时还在气头上呢,说的什么,她现在几乎都快忘了。她只清楚记得,初见那时,是多么美丽的相遇。 只要忆起他看自己的眼神,她瞬间又沦陷在那种情绪里。 她决定,再次出发。这一次,她不再需要求谁,帮助自己打开神宫那结界了,她有了这个能力。 至于师尊的玉罗盘,也不必了,第一次她已将路线熟记在心,有时,自己做个有心人,胜过甜言蜜语去求人。 这时,心底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喂!上次的仇,你这么快就忘啦?” 上次,上次他在气头上呢! “云梦泽那些该死的凡人,又是怎么对你的?你受那么重的伤,他是神君,会不知道?他有管过你死活吗?!” 那次...不是瑶神来了吗?说不定,是他的意思呢?或许,是他自己不好意思出面,才让瑶神来救我的。 “拜托!你动动你的脑子!你还记得自己一路上,是怎么对着八荒大泽起誓的吗?你忘记了,我替你说: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记起来了吗?” 我那时确实伤心欲绝,所以也...添油加醋,发了些不必要的毒誓...这不是气急了嘛! “你有点骨气好不好?!还有点妖界的气质没有?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好吧,就算这些你都不在乎了,你那时在云梦泽闯下的大祸,你以为他能轻易释怀,饶恕你?原谅你?还...盼望着你去见他?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是谁?别忘了他还是一个暴躁的雷神!” 我没忘!我没忘!可我就是想他,想见到他,想抱着他,想亲吻他!你给我走开!我就是要去找他! 她抬手在空中挥舞半天,想把那个脑海中“邪恶的她”迅速赶跑。 她越想越坚定,脑子一热,必须即刻启程。 有时,奋不顾身奔向爱人,也不全然为了爱,更是为了找回曾经的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十里荷塘”,那个曾带给她无限美好回忆的地方,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荷塘边,那块他经常倚着垂钓的大石头旁。 风儿卷着他的长发和衣裙,有节奏地摆动。远远望去,她仿佛看到初见时那个温婉的月神。 他亦有所察觉,微微侧过身来,见到白矖,眼里满是意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和着伤感。 他转过身来,二人在月光下静静对视很久,什么话都没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忽然,白矖嘴角勾起,一个箭步冲向云中君。 她纵身一跳,双手环住他的脖,双脚夹在他的胯间。 云中君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将她紧紧抱住。 二人眼神触及,千言万语,化作彼此眼里的星星。 她顺势将唇轻轻凑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白矖:“我好想你。” 云中君在她耳旁轻轻道:“傻丫头。” 49.人生寂寞如初雪 不屑一顾是相思(一) 临渊阁。 孔宣人生第一次喝酒,原本以为无事。谁曾想那会稽佳酿后劲实在太足,在回雪山后的第二天,酒性反噬,他竟独自一人,醉倒在银装素裹的林海中。 无人看见。 即便有五色神光护体,也经不住这野外的霜寒。早上下了一场大雪,他的眉上,唇上,脸颊,衣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须臾,一道黑影,闪过苍翠的松柏,在孔宣躺着的头顶停留了几秒。那影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堆粉末状东西,正欲往下倾倒之时,忽然感觉一股仙气由远及近,她慌不择路,急忙往下撒了一些,也不知是否正中目标,来不及确认,便匆匆收手,落荒而去。 虚离子找到他时,他几乎冻僵成了一只冰孔雀。 他一身素衣裹身,与周身的雪景完美融合在一起,若不仔细搜索,着实无法分辨。 脸上有一些零零落落的粉状东西沾着,他抹了一点在指尖,搓了搓,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不好!是尸毒粉!索性他中毒不深,雪地旁有一些零落的残粉,想是那下毒之人慌乱中所致。 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他俯身摸了下孔宣额头,烧的滚烫,一双手却是凉得跟冰块似的。他立即伸出二指,在他身上经络穴位处一通急点,先活络血液,再为他渡入些自己的神元救急。 中毒本不该这么做的,但眼前,他的身体几近冻僵,而毒性症状却相对轻,两者相利取其重,他不得不为之。 做完这些,旋即二话不说,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然后一个公主抱,将他抱起,开始了长途跋涉的山路。被积雪覆盖的土壤,上面松软下方泥泞,踩下去一脚深,一脚浅,更遑论是承载二人的体重。 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沉?明明体型那么清瘦...” 又道:“你说你,也太执拗了吧?好好的凤族王子不当,跑到这荒郊野外一个人住着,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不知你得罪了什么人,竟用冥界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他走了一路,将人抱回临渊阁,在门廊下木板铺成的台阶上,替昏迷的孔宣脱下登山穿的木屐,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拿宽袖额间一抹,竟出了一身汗。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孔宣,浓密纤长的睫毛上还沾有落雪,配上这张俊俏的脸,俏皮得有些可爱,不免会心一笑。 把孔宣在塌上安置好后,他笨手笨脚地煮了一碗生姜汤,正将拿勺子要喂时,塌上那位眼睛缓缓睁开了,看到眼前人以及正在所做之事,吃了一惊,腾地似要坐起。 孔宣:“上仙,你怎么来了?” 虚离子:“躺好别动!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这可不是我在神羽剑阵所认识的孔宣!还有,我说过,叫我子卿。” 孔宣:“子卿,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虚离子:“倘若有心要找一个人,这有何难?别说雪山,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愿闯一闯。” 孔宣:“我是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虚离子笑道:“上次话还未说尽兴,便一拍两散了!” 孔宣:“就为这个,你跑来这里?” 虚离子:“是,也不全是。” 孔宣将头一扭:“打什么哑谜,有话直说。” 虚离子并没接这茬,只是忽然严肃道:“为何独自来这极寒之地?我只知道,依你的神格属性,应当是喜四季明媚,阳光灿烂才是。” 孔宣没好气道:“没有什么是应当不应当的!” 虚离子笑道:“不过随口一问,怎么生起气来?你这原本白茫茫银海一片,出门真不该白衣素裹,害我好找!” “不是你说...” 孔宣这才意识到头仍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支支吾吾道:“我,怎么了?” 虚离子:“你啊,昏在半山腰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吗?” 孔宣忽然忆起了什么道:“说来都怪你!你给我喝的那什么酒?居然如此之烈?” 虚离子:“不能够啊!我还总嫌我那酒不够烈呢!再说了,我们也没喝多少,你这都是几天之后的事啦?” 孔宣恍惚记得,是他自己,在瑶池边看了那出戏,才将玉壶喝了个底朝天。便不再多言,淡淡一笑。 旋即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正欲说明时,虚离子正色道:“你中了尸毒,所幸...中毒未深。” 孔宣拿手捂了下胸口,有点隐隐作痛:“是了,我记得不全然是酒的缘故。” 虚离子:“怎么说?” 孔宣:“几个时辰前,我感觉到雪山有一股陌生的力量靠近,便下山查探,那股力量来自暗夜,像一道影子,速度极快,就在快要追上弄清楚真相时,酒劲儿上来,眼前一黑,便晕到了。” 虚离子笑道:“你这酒量不行,待我日后为你开发开发!” 孔宣:“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速度竟在我之上。” 虚离子:“是影刹,前些日子,我在云起宫见过。” 孔宣:“影刹?没听说过。” 虚离子:“莫说你,连我也是不久前知道。” 他看了一眼卧榻之侧,案几上孔宣之前所带的狰狞假面,笑道:“这样多好!坦诚相待。” 孔宣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