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 花朝节后,余寒犹厉,我找来两件青色长衫,一一穿上,才觉暖和一些。在这样乍暖还寒的日子,我一般是不喜出门的,但昨日王家奶奶瞧见院子里的花苞都已经钻出来了,便邀我一同出门走走。虽说初春的天气阴晴不定,但此时万物已苏,草木萌青,百花争望,最适宜游玩。 我穿好衣裳,再从抽屉里翻出一朵大小正合适的淡粉色簪花簪在发髻上,便领着桃红往王家奶奶的房间里去了。我与王奶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没几步,便走到了她的住处。到时,她已经收拾妥当,马车也稳稳当当停在了院子门口,我们食了一些小糕点,便蹬上了马车,从西侧门出府去。 我今年已有17岁,嫁来王家已经一年有余。哦,不对,不能说嫁,因为我虽梳了个妇人头式,但我通常只称呼王家公子王青为“王公子”,我虽跨进了王府大门,但我与王青却并没有对着天地拜堂成亲,除此之外,我与王青的关系也不能说得上好,当然也不能说是我恨他或者讨厌他,但我与他,的确有些隔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且抛开,今日离我回家的日子不远了。奶奶来信说:“六月,二哥哥就会来朝都办事,届时,我便跟他一同回梧桐县去。”我收到这个消息时开心不已,此后,在陪伴王家奶奶的同时,暗暗数着东升西落的日头,盼望着六月赶快到来。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与王奶奶来到桃花寺踏青,却在山脚下遇到了王青和他的一堆好友。 一如既往,他被一群年轻的公子和姑娘们拥在中心。作为朝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待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周围也是各色各样的好友成群,居高临下与我对峙着。 “祖母,您也出来踏青了?”他从人群中朝我们走过来,在王奶奶面前行了一礼,问候道。 他身后的朋友也纷纷向王奶奶行礼问候。 王奶奶转头瞧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道:“我带瓷儿出来走走,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闷着无聊,顺便来上注香。青儿这是,你们这也是来寺里上香来了?” 王青答:“不是的,听闻,沿着这条小路绕进去,有一个山谷小村,那谷里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溪,尤其适合曲酒流觞。我们便想趁着休沐过去看看。”说完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继续道:“可惜路程有些远,加上到处都是蜿蜒小路,不太方便马车进去,不然,祖母可以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王奶奶将视线移向下方,不再看对面的一群人,她将手绢拿出,将飘落在自己头上的柳絮挥落:“你们年轻人的热闹,老身就不凑了,你把瓷儿带过去一起玩吧。她这些天,闷在家里该无聊坏了,不然,也不会非要跟我一个老人家来寺庙上香。对了,我跟刘老夫人还有约呢,上完香我得去刘家唠唠话,带着孙媳妇去算怎么回事,感觉像是我要带着人去欺负她似的。我一个人的嘴皮子就够她消磨的了。”说完,她将挽在我手臂上的胳膊抽开,带着自己的侍女径直往桃花寺走去。留着我和小桃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我白瓷无聊坏了?像这种天气,我根本就不愿出门好吗?孙……孙媳妇……”曾经,我单纯的以为,王家只有一个令人无奈的人,那就是王青。现今才晓得,那是我了解王家的时间还不够长。明明,两个月前,我就同王奶奶说过,我与王青不合适,没有缘分做夫妻,不久将要回梧桐县去。那段时间后,我还特地把自己的姑娘头式给梳了回来。 我瞧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一大群人,瞧着眼前的人一个个震情的神情(除了王青),有些愣神。 上一次与他们偶遇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我向他们有理有据解释的话语也还历历在耳,今日该怎么圆场呢? 上一次与他们偶遇,王家奶奶还没有这次过分,那次,她是真的与别的老夫人有约,才不得已将我推给了王青一小会。那时,王青身边一个漂亮的姑娘对我十分感兴趣。 她问:“我瞧姑娘年纪轻轻,就已经梳着妇人发式,不知可否透露一下自家夫君呢?让我们这些个孤身的老人也沾些姻缘的福气。” 我略微思索,答:“也不是有什么夫君,只不过是我在家乡有一个情郎,早已与他互定终身,因而日日梳妇人发髻以示心如盘石罢了。” 当时,所有人都欢呼喝彩,我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们或者她们都是为我的恒心高兴。我也高兴,高兴自己如此聪明,灵机一动就解决了我与王青两个人的尴尬与麻烦。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他妻子,是因为我不想白白惹来诸多麻烦,那个时候我已经决心不与他做夫妻了。而我断定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我这个妻子,我已知晓,他并不欢喜我。曾经为了让我讨厌他,他不惜采取各种手段,为的就是我俩成不了夫妻。当然,最后我也没有讨厌他,因为讨厌一个人太累了,而我安逸惯了,有些懒。 于一个快要离开朝都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硬着头皮就是了。于是我努力拉回自己的神志,咽了咽口水,轻咳了两声道:“桃红,天有点冷,不如我们回去吧,这花,见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嘛,待到花开更多时,我再领你出来行吗?”花道士常同我说,行到水穷处,挖洞引水流。我身边只有一个桃红,没有办法法,只能先把水往她身上引一下了。 桃红很懂我,但我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吃哑巴亏的,就算顺着我的路子走,也会把我穿得不少这个事实披露出来,让大家意会到我的谎言以作报复我祸水往她身上引的仇。 她立马回道:“姑娘,虽然今早我给您套了两件衣服,但这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与桃红将各自的戏演完,便默契的转身往回走去,连礼也没有行。这个时候,谁还顾上去行礼这种事呢? 但不待我们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清哑的声音:“夫人,惧冷,可能是经久不动的缘故,既然碰上了,一起走一趟吧。” 是王青。 第二章 闺谊 我心里有些郁闷,王青他蠢了吗?私下里都不曾喊我一声夫人过,这会儿正处尴尬之际,他非要演这么一出戏做什么?虽然刚才身份被王奶奶故意披露了,但不理会这种事他不会做吗?也不知他这是发了什么疯魔,偏要将我扯上。 我姓白名瓷,长于朝采国的一个小县城—梧桐县。之所以来到朝都,是因为一场很久很久以前的闺谊。 我的家族白氏,曾经也是朝都的清贵人家,祖父高官厚禄,父亲与叔叔们的才气名动朝都,别提多义气风发了。白家与彼时的王家地位相当,因为这个缘故而毗邻。更为难得的是我的祖母柳弯刀和王家奶奶季盏玉儿时便是邻居兼闺中密友。儿时相邻,出嫁后仍然相邻的缘分世间少有,因而她俩理所当然地结下了深厚的闺谊,常常互帮互助。那时的白家与王家,也因她俩而亲密无间,相互提携。朝都的王、白两氏以及王夫人与白夫人令人羡慕的情谊声名远扬,且这场情谊一直延续,经久不散,我哥哥们出生后都还曾见识过。可惜,我出生晚了些。离我临盆还有两个月之际,南方突发大水,王家老爷和我爷爷一起领了份治水的差事。可两个月过去,南方水患丝毫没有起色,朝廷粮仓却即将挥尽。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水本就难治,偏偏朝廷没有粮食了,引得灾民暴乱,朝廷震怒。天子一气之下将白、王两个“无能”的老臣召回。但治水到了这个关键时候,是万万不能断的,王爷爷和我爷爷选择了打配合,一个坚守南方,一个回都周旋。负责回来周旋的,是我爷爷。据我奶奶所说,那会我刚出生,正逢王、白两家的艰难时刻。我爷爷时常步履匆匆,为南方筹集粮食四处奔波,一个月后,南方传来消息,水堤建成,大水得到抑制,但与这个消息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噩耗,王家爷爷在南方去世了。听闻是灾民暴动,镇压不利。后来,朝廷下达斥责令,斥责大臣治水不利,花了三个月才堪堪将水治好,费尽了朝廷粮食,还引得灾民暴动,南方大乱。我家不忍看到王家在失去王爷爷后,还得接受朝廷的责令,于是担下了所有的责任。爷爷引咎请命,自请贬到南方去,镇压南方暴乱,重建南方,以抵失职之过。天子给我家选了一处水患最为严峻的县作为惩罚,便是梧桐县。白家被贬,全家都得离开朝都。临别之际,王家奶奶与我奶奶定下了我与王青的亲事,她们希望通过这场亲事约定她们之间的闺谊永在,约定王白两家的情谊永存。彼时,我1岁不到,王青也不过2、3岁。 尴尬嘛,硬着头皮挺过去就好了,王青不怕,我一个即将要离开朝都的人有什么理由怕呢?比起尴尬,我更不想在人这么多的地方与他发生冲突,当众吵架。可我……我,唉,实在不太想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路远吗?”我问。 “还行”王青答。 “你们去吧,我不太想走路,而且,太冷了。”我拒绝。 “多多少少是要走些路的,不能一直在家里坐着。”说完,他将我拉上,同众人介绍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人,白瓷。想必诸位不会介意她同我们一起去耍耍吧?” 王丞相一问,谁敢介意呢?众人自然是纷纷说好。因而,我被他拉着,同众人一起踏上了桃花寺山下的小路,往深谷里走去。不久,我们便走到了那条蜿蜒的小溪旁。我面无表情坐在他身旁,等待着众人的询问。 果然,先前问我为何梳着个妇人鬓的那位漂亮姑娘问道:“上次见到夫人,夫人同我们开了玩笑,说梳妇人鬓是因为家乡的情郎,我们都蠢得很,竟然真信了夫人的玩笑话,这才没认出这乃堂堂宰相夫人,实在是罪过。若不是今日老夫人说,我们都还不知道夫人呢?可今日,夫人怎地又梳起姑娘的头饰来了?” 我将我面前的酒轻抿了一口,斟酌良久,道:“想家了,便一时兴起,再一想不久之后就要回家里去了,便想梳个以前在家里常梳的发式,见笑了。”说完,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朝对面的吴婧和吴书雨看了一眼。心想,吴婧姑娘应该听得明白吧,我与王青之间,其实只是一个误会。想到这里,我不惜有些感慨自己的聪明。我在王青的院子里以他表妹的身份居住的时候,就看到吴家两位“公子”常常来,吴婧依然每次都是男装,她选的服式依旧和王青的服式特别像,因而,我看出了她的心思。 我家被贬梧桐县后,全心投进重建梧桐县中去,过得反而充实安然。爷爷不用再周旋于高官和天子之间,父亲和叔叔们不用每天应付斗酒风流。他们在山上帮忙砍伐、下田里帮忙踩地,总之,我们白家的爷儿们,每天都泥里来水里去的;而我们白家的女子们则是每日和县里的乡民一起采桑拉线,累,但欢声笑语也多。十多年过去,梧桐县已经恢复了大水之前的和谐安乐,甚至,比之前繁华上了许多。农商齐发,没有大富大贵,但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可以温饱。基于这样的生活背景,我成为了一个在泥里滚大的女孩子。我成天不着家,常常混迹在大村小寨上,也是泥里来,水里去的。我常同上寨的阿牛哥一起爬树掏鸟窝,也常常与他一起赶着牛车帮村子里的爷爷奶奶们拉草;我还时常陪花道士去给有人离世的人家做法;还有我家二哥,我常常与他一起去寨子里看别人犁地,然后脱鞋下田,弄得一身泥。或许是因为白家与梧桐县乡民们共同渡过灾难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灾难过后,白家一直没有离开的原因。乡民们对我们白家,很是敬爱。而我,作为白家的三小姐,也有一个他们给予的爱称:“泥泥小姐”。怎么说呢?年幼的我对这个爱称是很喜欢的,阿牛哥和花道士也很喜欢。可我家人却都在担忧我的名气太大,到时候嫁出不易。因而,我母亲早早就给我相看了人家,我还不到15岁,她就费尽心思带我去与别人相看。我们白家在梧桐县也算好人家,因而与我相看的,也都是梧桐县里的一些世家公子,长得俊俏与否,才华精妙与否,我是看得不确切的,但我娘说,他们中的许多人,配我是足够了的。因而我心里觉着,我并不愁嫁,因为能配我的郎君在梧桐县有很多很多。只是可惜,我与别人相看还没进行多久,就被朝都王家奶奶的一封信给止住了。 第三章 进都 我还记得,王家奶奶的信里写道:时光飞快,一转眼,年岁已迈。岁月流逝,年轻时的画面却越发清晰,奈何人已散尽,唯余楼空。忆及故友,思之心切,但也深知年岁已禁不起长途奔波。犹记分别时,两家定下那场亲事。如今,王青已大,瓷儿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盼她可以早日进都,以解相思,以续情谊。 当然,如果只有这两条,我想我奶奶该是不会狠心让我千里迢迢远赴朝都的。奶奶让我远赴朝都的原因,是王奶奶的信上还说,她晚年孤单。子、媳皆不在身旁,孙忙理朝事,留她一人孤苦伶仃。作为好友,我奶奶看不下她这般凄苦度过晚年,才毅然决然遣我赴都。为了劝服我,她同我说,幼时的王青俊俏乖巧,长大了也定然是一个谦谦君子,定然会比梧桐县里的公子们好上千百倍。她还同我保证,如若我在朝都待得不开心,她立马就会遣人来接我回去,全当我这趟上都其实就是帮她一个忙,陪王家奶奶一两年。 那时,我心里琢磨,能够进朝都玩上一趟,是一件极其绝妙的事,毕竟朝都作为朝采国的都城,必定是热闹非凡。再加上王青,按奶奶的说法,长大后的他定然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做我夫君,我的确也不亏的。再一想,如果到时候不喜欢朝都,不是还可以给奶奶去信,叫人接我回去吗?我就当上都看王奶奶一趟,还可以在朝都耍一阵子,这生意划算极了。于是我最后十分开心地接下了这个上都的活。 来时,瞧着母亲一脸愁容,我还安慰她道:“母亲放心,我就是替奶奶上朝都去看看那王家奶奶,不久后就回来了,到时,我还同你去相看那些公子。我还是喜欢我们县里的人多些的,比如阿牛哥和花道士我就很喜欢。”不待我娘亲回答,我就高高兴兴上了马车。那时,我15岁半,对朝都充满了好奇与兴奋。便是这样,两个月的路程之后,我进了朝都,被王家侍从们接进了王家的大门,成为了王家少夫人。可一个月过去,我并没有见到王青,我一直与王家老太太生活在一起。 初来时,我并不是一个能长期坐在家里的人,毕竟在梧桐县里长年混迹在外。进都满两月,我实在待不住了,便央求王奶奶放我出去走走,逛逛朝都。那日,刚巧家里来了信。我带着桃红前脚刚出院门,王奶奶身边的侍从便追了上来,说是我家里人刚差人送到的信。我当时出去心切,将信接过,便塞给了桃红,想着等回来再将信打开。而后,携桃红从侧门出去了,沿着围墙往前走,路过糕点粉铺、走过木驴簪花,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忽远忽近的木鱼声传来,夹杂着小贩的吆喝声…… 不知为何,那时那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异乡异客这个词,略微有些落寞。我转头同桃红道:“也是神奇得很,杂闹的街市里有木鱼声呢。” 她则转脸回我一个很难看的笑。我知道,我和桃红都想家了。朝都的确热闹,王奶奶待我们也不错,但远不及梧桐县亲切。 因为这些思绪,我和桃红有些恍惚,沿着大街走了很久,也不看路。穿过热闹的大街,又走了几条人少的小巷,仿佛想一天之内把朝都逛完一样。总之,那次,我们从清晨逛到了黄昏。后来,迷路了。再后来,我们费了老大劲转回热闹的大街,绕了几圈也没绕回王家去。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便向路边的小贩探路。可小贩们听了,只皱眉反问: “姑娘问的是那个王家?” 我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便把王青的名字给抛了出去,正逢摊贩上,两位面善的公子在买折扇,听我们说到王青,他两转过头来。 “两位姑娘找王青,有什么事吗?”两人中偏高瘦者问道。 眼前两位公子,一位身着深墨色长袍,腰系一条蓝墨色玉带,圆领上别着一串别致的白玉,头上的蓝墨色帽子垂下两条白色蓝锈樱带,与他那张软糯艳丽的脸相得益彰。那公子漂亮极了,长着一双外翘的桃花眼,偏偏他那双肉嘟嘟的双唇紧闭,增加了一丝肃穆之气。但我还是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女孩儿,她的耳朵上,还有带耳环留下的痕迹。另一位公子,便是那位出声问我们的公子了,他长得清瘦,身着浅白色袍子,与先前的公子佩戴一样的玉饰,只不过是浅绿色的,他头上戴着浅白色冠帽,也是白色樱带垂下。面部嘛,与前面那位公子有六分相似,只是眉眼更为凌厉一些,是个俊朗的年轻公子。 “原来朝都的公子哥们和姑娘们的确长得十分俊俏。”我心里默默感叹。而后斟酌着回道:“我乃王家远房表妹,姓白,我奶奶是王家老夫人的妹妹,奶奶收到王老夫人的来信,便遣我来朝都看望王奶奶,只是,我这人迷糊的很,找不到王家在哪。奶奶曾向我提过,王家有个哥哥叫王青,如若找不着路,就向路人问问王青家在哪里,于是我便这么问了。” “竟是如此,你从哪里来?”清瘦公子问。 “梧桐县”我答。 “我们乃是王大人同僚,姓吴,此时,也正要往王府去,姑娘若是信得过,可与我们一同前往。”他邀请道。 我左右看了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应该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行骗,于是点了点头。心想着,同他们一起走到大门,再自行绕到侧门去便是。 我们沿着大街走去,再横穿几处小巷,再转回大街,终于是走到了王府大门前。我与桃红对视了一眼。我便朝他们行了一礼,道:“两位公子,我忽然想起,有一封信还未寄出,可能还得去托人将平安信带回家里去,好叫家里人放心,你们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到。” 我说完,桃红配合地拿出了清晨的那封信递给我。不是我不愿同他们一起进去,而是我这个身份,我自觉还是先不要见到王青好。 那两位公子见我如此说,也对视了一眼,道:“你先随我们进府,后面再叫府里的人把信寄出去便是了,你自己都找不着路,怎么知道去哪里寄信呢?何况,姑娘刚到朝都,怎么平安信就已经准备好了?莫不是,这信,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我顿了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再辩下去恐怕平白引别人猜测,于是无奈点了点头,而后,就被他们带进王府,带到王青面前了。 第四章 见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青,当时还不满16岁,刚进都不久,虽然想家,但也还没有那么迫切。可在这一面之后,整个朝都,于我来说都无趣极了,我只想快些回家。 我和小桃被带进王青的院子里,放在大厅中间,周边一群人或站或坐,正在玩弄笔墨。而王青则坐在我们正前方的主位上。 他问:“你是说,怀疑这两个女子拿我王家的名声骗人?” “正是,我与婧儿碰到她俩时,她俩在向商贩打听王家,后见我俩问,便答是王家表妹。想必,在外边骗人有一阵子了。这朝都,听了你王青的名字,谁不是怕几分。估计她俩行骗娴熟,已是骗了不少东西呢。对了,她们还随身备了一封平安信,随我们走到门口,便用这信准备脱身来着。”吴公子答。 王青坐在主位上,身着深蓝色长袍,腰系玉带,领挂白色玉饰,青蓝色的冠帽搁在一旁桌案上,纯白色樱带绻得蜿蜒。他的衣着和那位“漂亮公子”的衣着十分相似,也就是那个被清瘦的吴公子唤作“婧儿”的人。但他的五官和她截然不同。他五官秀气又清明,不算特别柔和,也不算特别硬朗,是如兰般的恬静淡然。他居高临下,问我: “他说的,你可认?” 彼时的我委屈极了,不想说话,眼前的人是我相公,可他坐在高高的主位上,将我当做犯人来审,把我看做用他王家的名声来欺压别人的坏人,我不过是信不过那两位公子,同时也觉得身为王家少夫人,在外迷路有点可笑,所以才谎称自己是王家远房表妹,我才不屑用他王家的名声压榨别人呢。我在梧桐县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以至于,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差点就要哭了出来。我使劲咬自己的唇,纹丝不动,也不回他的话,以免眼泪不小心涌出眼眶。 我身边的桃红愤怒极了,她一向看不得我受别人欺负,尽管她经常欺负我。她上前一步,道:“我们家姑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谁稀罕拿你们王家“表妹”的名声,要不是……” 我与桃红一起长大,也算心有灵犀,她想说什么我是明白的,因为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王奶奶来信,谁愿意千里迢迢嫁到你王家来……”但这话,我不能说,断然也是不能让她说出来的,且不说王青和我这场婚事,看在王白两家曾经的交情,奶奶和王奶奶的交情,不该让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戳穿这场有些可笑的维系友谊的婚事。我对王、白两家长辈们的情谊是敬重的。但现下,明显王青不知道这场婚事,也不在意这场婚事,不然为何我进王家那么久了,他从未来见过我一面。 我将桃红的话打断,将她拉回我身后,朝她眨了两次眼,眼下之意,等我命令,准备逃跑。 我平复心情,将声音理了理,道:“我之前说的话都会真的,我就是王家远房表妹,只是你不认识我而已。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我回去了。” 说完,手落,我和桃红撒腿就往外跑去。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再辩下去,怕是要把这场可笑的婚事暴露出来了。若是知道我就是王家少夫人,想必,在场的人可有笑话看了。知道的人就会说,当年的王、白两家的情谊可能就是个笑话,小辈成亲后都不认识彼此…… 逃跑中,我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接下的这个差事。 我和桃红在梧桐县时,常常跑上跑下的,所以跑起来如有神功,可尽管如此,我们最后还是没有逃出众人的魔爪。将我和桃红抓回厅堂后,他们也不再客气,吴婧直接动手搜去我们身上所有的东西,而后交给王青过目,当然,藏在我身上的那封家书也没有逃过这个命运。 人间最惨的事莫过如此,赔了自己又丢财,尽管我与桃红其实穷得叮当响。我十分无奈的看了桃红一眼,暗示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下随意说话。此时此刻也只有如此了,期望老天有眼,尽早让王奶奶知道这件事,然后,来给我们解围。 王青一一查看了案上的东西,最后打开了那封信。我心里默念:“只要自己平静无波,窘迫就是别人的,希望那封家书,让他看出一些信息……” 我偷偷往主位上瞧了一眼,只见王青清携的面庞上,一双远山眉微皱。他将信移近离自己最近的烛台,道:“书雨兄,恐怕,她的确是我远房表妹,这趟来朝都是专程来探望我祖母的呢。”而后,将信点燃。 我瞧着正在一步步化为灰烬的书信,终究忍不住,道:“公子,那是我的家书,我还未看你就烧掉了,是几个意思?” 他微微惊愕:“你还未看?” “那信封都还未拆开,你看不到吗?”我气极了了,声音也夹了哭气。 他不再理我,将手挥了挥,命人将我和桃红放开。吩咐道:“就在这个院子里,给表小姐收拾间房出来。” 我气道:“我不住你这,我有地方住。”说完不等他反应,就带着桃红气哄哄地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委屈极了。 可我与桃红没有走出他的院子,就被人给拦住了。 他说:“祖母去寺里祈福了,短时间内回不来,你先在我这边住下吧。” 我当时很迷惑,我出门时,王奶奶不是还在家里吗?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能听话住下。 令我没想到的是,自那之后,我一直住在他的院子里,以他表妹的身份自居,直到两个月前,我与他决裂。 后来,吴书语和吴婧给我道了歉,一口一个表小姐,也是让我有些迷惑。王青究竟是在我的家书里看到了什么?才这么断定,我真是他的远房表妹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封家书,是结亲书。他不是确认我是他表妹,而是将计就计,以这个身份掩饰我与他之间的亲事。 第五章 误会 我在他院里居住的第二天,王青问我:“你讨厌什么样的男子?” 我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回想起花道士给我说的浪荡公子哥们,随口道: “讨厌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纵情酒色,不求上进的人。” 我自觉我这答案没有什么错误,大多女子都不喜欢这样的男子,虽然我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讨厌人的标准。我最懒得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讨厌别人。 谁知,我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自那之后,我的生活几乎每天都与这些相粘。王青带我去赌场,带我去喝酒,叫我陪他玩蛐蛐,甚至,还带着我去逛香楼…… 带我去赌场时,他同我说他是一个十分喜欢赌钱的人,还喜欢斗鸡,可以前,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都没有什么人来陪他玩,多少有些落寞,好在我来了,有人陪他好好玩一场。 我听他这么说,疑惑不已。王青以前喜欢赌钱斗鸡吗?可是听吴公子说,他幼时便勤学刻苦,博览全书,丝毫不敢放松,好不容易凭自己的才学与能力扛起了当年已经陨落的王家,后来更是风雨兼程,以命相博,一路杀进了丞相宝座,成为朝都最炙手可热的少年人物。如今听他说他喜欢赌钱,我总觉得有些不搭。但尽管看不明白,我还是决心好好陪他玩了一场,因为他那场话,听着还蛮真的。玩着玩着,最后反倒是我自己玩得很开心,见他有几丝不开心,我心虚说了一句:“赌场还是少来为好。” 他说他是一个喜欢同朋友一起喝酒的人,因而常常带我去同他朋友们一起喝酒。我因为记得他在赌场上的不开心,于是只坐在一旁,摆出一副特别讨厌酒的模样,甚至滴酒不沾。只专心等他喝醉,把他拉回家去。 后来,他说他喜欢斗蛐蛐,因而,买来了许多蛐蛐。可奇怪的是,他最多玩个一两日,就没有耐心了。我见蛐蛐可怜,就偷偷给养了起来,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但他问起时,我还是回道:“我把你蛐蛐都丢了。” 再后来,他带我去香楼,在我面前和别人卿卿我我,一副纵情酒色的模样,起初,我有些无所适从,便只好强装安静的看楼下的人唱戏,可不肖多久,我便沉迷在楼下的戏里了,每每都期待他带我去香楼,因为香楼的戏排得很有意思,比梧桐县的说书先生说得有意思多了。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约莫是因为他常带着我一个女子去香楼寻欢,引起了香楼娘子们的误会。有一次给我上茶时,娘子们偷偷往里放了些香药,我便在香楼里中药了。中香药不是小事,我在王青面前没有了分寸,自然也就丢了丑。这个事突破了我的底线,我们从香楼回去那天,我不管不顾将自己的房门摔了一声大响,将他关在门外,而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关就是关了两天。那两日,我一直在默默流泪,朝都在我心里顿时也就黯然了。我中了香药,原先是要失身于别人的,后来王青救了我,但马车上,他也碰了我。我平复了许久,安慰自己道:“无妨的,我与他,乃是夫妻。” 第三天,我将自己的房门打开,王青皱着眉毛进来,他说:“我会负责的。” 我答:“不用,是我先亲的你,不干你的事。” 他沉默不语。 我决心将我们是夫妻的事情纰漏出去,便问他:“我的家书里究竟写了什么?以至于你如此断定我就是你的远房表妹,还要……还要费尽心思在我面前故意做出我讨厌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会,答:“那封信是婚书,当时我想着,将婚书烧了,再在你面前做出你讨厌的样子,这场婚事便成不了了。” 婚书,是两家正式结了两性之好,结下的盟书。那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为了不与我成婚,才这么一直折腾,不仅折腾他自己,还折腾我。但想着又有些不对,我继续问: “你直接同我说,我俩和离不就好了吗?何故捣来捣去的?” “和离?我们还没成亲怎么和离?”他皱眉。 “我们还没有成亲吗?我进你家时,便与人拜了堂,后来奶奶同我说,你近期忙,加上我还小,让我同她先住着,与我拜堂的人,不是你吗?”我迷惑。 他摇了摇头,“你第一次进我家,不是在我院里那次吗?你身上携着婚书,我便以为你刚从梧桐县来,我害怕祖母知道你来,才让人安排你在我院里住下。” “在那之前,我在王奶奶的院子住了两个月了。”我淡淡答道。 原来,与我拜堂的人不是王青,原来王青自与我第一次见面起,不是误以为我是他表妹,而是明明白白的知道我不是他表妹,且误以为我是一个人携带婚书来找王家的,因此,执意要我住在他院子里,将计就计,让我以他表妹的身份居住,把我放在他眼皮底下,免得我将婚事透露给别人。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毕竟我俩素不相识,忽然冒出来,难免让他不适应。可他后来做的那些事,费尽心思让我讨厌他,费尽心思恶心我,盼我一气之下离开朝都,一了百了……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有些难过,朝都的人心思多得让人讨厌,连同我以前在这里玩的、听的、看的也都无趣了起来。好好同我说清楚,我就会明白,我就会设法回梧桐县去。我也是有心气的人,难道我会死乞白赖的待在他王家不成? 我也是傻,一直以为,我一进王家,就是他的妻子了,他就算不知道我的人,不知道我的名,但也该是与我拜堂的人。谁知,他不知道,连堂都没有拜过。其实,自与他第一次见面起,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回家里去,因为他不仅不知道我,连白瓷这个名字都不晓得。但我想着,好歹是奶奶们的期许,别想那么多,好好在王家待个一两年试试。说起来,我也是在给自己留一丝余地,所以一直没敢轻易披露我与他的婚事,心甘情愿以他表妹的身份自居,甚至知道吴姑娘对他有意时,无动无衷,暗暗想着就此放弃。这样想来,我与他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他捣弄弯弯绕绕比我多,将我置于险境了而已。想到此,我便也没那么讨厌他了,但终是有了些隔阂。 我与他的婚事,终究是长辈们的一厢情愿罢了,于是我决心给梧桐县去一封信。 第六章 和离 我给家里的信写完后,提笔给王青留了一封信,我写道:“凡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已二心不相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完,想到他如此嫌弃我,心里有些不痛快,于是继续提笔:“其实,我喜欢赌钱的热闹,喜欢酒里的畅快,更喜欢香楼里的戏。还有那蛐蛐,在梧桐县,我常同朋友们耍的就是蛐蛐。公子,那句话不过是我随口乱说,您,白折腾了呢。对了,您的蛐蛐还被我给偷偷养了许久呢。” 笔落,我与桃红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寻王奶奶的院子去了。我同王奶奶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我与王青的状况,也将我写了和离书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奶奶听完,满脸落寞。良久,她以哀伤的语气道:“明日,你可否梳个妇人鬓,陪我出去游趟园,就当是最后一日做我的孙媳,你与青儿结不成姻缘,我始终是遗憾,遗憾我与你奶奶此前的情谊。” 见王奶奶这个样子,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想着,明日就梳个妇人鬓吧,郑重地当一日她的孙媳,也算是给自己一个郑重地结束,于是我应下这件事。谁知第二日我陪王奶奶出去逛园子,好巧不巧地碰到了王青等人,便有了家乡情郎这个谎话。 许是我说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加上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众人都不敢轻易往下接。反倒是我身边的王青忽然问道:“你要回梧桐县?” 我点了点头,“六月,我二哥来朝都接我。” 之后,他便陷入了沉默,待斟过一杯酒,他才道:“算起来,你来朝都也一年有余了,该是回去看一趟的,什么时候回来?我遣人去接你。” 听了他说这个话,我震惊转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不明白吗?我们两已经和离了,离都离了,我还回朝都干嘛?偏偏这个时候人多,我不能闹笑话。我是有气不能发,便只能喝酒解气了。我把飘到我眼前的酒都给喝了,一句诗都懒得思考,几杯下肚后,还是觉得不够,便伸手把王青眼前的酒也都捞过来喝掉,不管他有没有咏诗。我心想:“早醉早了,就不用理会王青这些气人的话了。”明明都说开了,干嘛非得在人前装琴瑟和鸣,白白惹别人误会。 就这样,曲酒流觞开场没多久,我便喝醉了,失去了意识。后来,桃红告诉我,那场曲酒流觞没有持续多久,我趴在桌上不到半个时辰,王青便向大家请辞,将我扶回。大伙也不再有什么兴致,便一同散了去。 我醉酒睡了一日,直到第二日早晨才醒来。磨磨蹭蹭洗了个脸,桃红给我端来醒酒汤,犹犹豫豫将我催促道:“姑娘,你得赶紧收拾了?” 我喝了一口醒酒汤,揉了揉沉重的额头,道:“有什么事吗?我往日收拾完,也都是在家里晃晃,不急吧?” “嗯……今日,有些不同……外边许多人在厅里等你呢?姑娘……好像,好像丞相夫人这个事儿,一夜传遍京城了。今日厅外那些,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说是上门来探望您呢……” 此时,我的嘴里正在含着一口醒酒汤,听到桃红这个话,刚要吞下的汤便卡在了喉咙里,呛了我一大口,我连着咳了好久。问:“王奶奶和王青呢?” “王公子已经上朝去了,老夫人说她清净惯了,这些人可能得麻烦你应付了。” ………… “前厅大概有多少人?” “不太清楚,大概也就10来位夫人吧。” “好,我知道了,你帮我把头发弄一下,便去吩咐厨房备些吃食来。我自己穿衣服就好了。”桃红领命而去。 我翻箱倒柜,找出两件平时还算喜欢的衣服,又琢磨良久哪件比较合适,捣弄了许久才把衣服换好,恰逢桃红也从厨房回来了,我们便一同往前厅去了。 前厅,众夫人分列两旁,坐在几张搁在一旁的四角桌上,桌上,搁着下人给他们砌好的热茶,她们穿绸披纱,头顶华簪,年纪十几到几十不等,但各个端庄得体,温婉威仪。由于夫人们多了一些,侍从还从别处搬来几张桌凳临时应付着,一直摆到门橼。就像新娘子见婆家人时的那个场景一样,让人有一丝透不过气来。 我跨进门去,朝她们道了个歉:“实在对不起诸位,昨儿贪嘴,多吃了酒,今日给睡过头去了,不知各位到访,有失远迎,是我的过错,还望各位海涵。”之后往前走去,强装镇定地坐在了主位上,同时,为了遮掩一些自己的窘迫,我继续道:“昨日不知各位光临,便没备下什么东西招待,上次家里人来信时,给我捎了一些糕点,不算珍贵,但在朝都也还算稀奇,各位赏脸尝个新鲜吧。” 之后,桃红带着人将鲜花饼给分了下去。 一位坐在我下首的夫人立马回道:“夫人言重了,我等不曾告知,便上门拜访,是我们唐突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才好哩。”接着,对面的夫人也接嘴道:“马夫人说得对,是我们唐突了。不过说来也怪相爷,这丞相大人每日为朝廷忙活,脚不沾地,都不曾向我等透露相府还有这样一位俊俏的夫人在,相爷金屋藏娇,瞒得我们竟不曾来拜见夫人,这就是相爷的不是了。”沿着她往下,还未曾开口的夫人也纷纷接嘴: “谁说不是呢?相爷成亲,按理说我等该上门来拜贺的。” “其实,丞相大人忙,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夫人也该同我们说一声才是,这一声不吭的,我们见了夫人都不认得,冲撞了就不好了……” “你们这些人,都瞎扯什么呢?今日是特地来拜见丞相夫人的,你们倒好,一个个的,都给自己平时眉眼找借口来了,要我说呀,就是自己平时眉眼,连丞相成婚这种事都不知道……” 第七章 夫人 下面七嘴八舌,我坐在主位上安静倾听,脑袋微胀。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些夫人想表达什么,良久后,下面稍微消停了一些。我才勉强咧出一抹笑,略带一丝歉意道:“是瓷儿年纪小不懂事,来朝都这么久,早该去拜访诸位夫人的。我初来朝都,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劳烦各位夫人多指教呢。这也怪我这个不争气的身子,来朝都那么久了,却还是有几分适应不了这个水土,常常晕眩,所以,朝都的山水我都还不曾好好看过哩,若是夫人们不嫌弃,下次天气好些,可要带我去看看朝都好玩的一些地儿才是。”我使出自己毕生的才华来瞎编,好不容易编完,下面又陷入一轮七嘴八舌。 “原来是水土不服,怪不得都不曾见夫人出门,其实,水土不服呀,是可以治的,我认识一个大夫就会治这个,下次我给夫人带来。” 我点头谢过。 “其实朝都与别处不同得很,可热闹了,算是朝采最热闹的地方了,夫人该出去走走就知道了,等桃花开了,我们带夫人去看看那桃花林,可壮观了。” 我微笑应下。 “听说梧桐县里有老虎,夫人有见过吗?梧桐县和我们朝都可有什么大的不相同吗?” “老虎是有的,我没有见过而已,其实我还不怎么逛过朝都呢”我礼貌应付。 就这样,我在前厅陪一众夫人东聊聊,西讲讲,一个早晨便这样过去了。在这过程中,奶奶房里的侍女或多或少给我介绍了一些这些夫人,说话中,有些夫人也明白我的处境,自己很大方地给我介绍了她们自己。当然,聊天再热闹,也免不了一些年轻的夫人们安静地坐在下首。我心里是感谢这些夫人的,她们要是也来凑一把这个热闹,我想我是应付不过来了。于是我会特意问一问,她们都是哪家的夫人。尽管,最后也没有记住几个人的名惠。 通过这个事,我再一次认清自己,原来,我其实并不十分聪明。 经历了这样一个折磨的上午,我下午立马果断装病,一连十几天,都闷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再见客,也吩咐桃红回绝所有前来探病的人,只一心盼望着六月快些到来。这样,我算是安然度过了三月。但也不免觉着无趣极了,忽然就迷茫了起来,嫁人后就是这般无趣的日子吗?想我一个曾经那么好动的女孩儿,现在已经不喜欢玩闹了,只想静静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四月过半,我的房间里来了一个令我出乎意料的人,是吴婧,她朝装还未卸下,捧着官帽便进来了。我正蹲在院里逗弄被王青嫌弃,丢在我这里的蛐蛐。见她进来,奇道:“吴大人今日怎么得空上我这里来了?” 她笑了笑。答:“我听王大哥说,你病了一个月也不见好,便来看看。” “劳您挂心,不过是水土不服,老毛病了,过两日就好了。”我将头埋下,心虚答道。 其实我这病装得并不太像,因为天天躺床上实在难受,我日日跑去王奶奶的房间里耍,有时帮她读读经书,有时给她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时静着太久了,便开始拔起她院里的蛤蟆草来,将草根拔出丝,结成毽子,拉着侍女们一起玩起来。前些日子,王青给我送来几只蛐蛐,说是养得不耐烦了。之后,我便一直在院子里斗蛐蛐,都不成躺在床上了。也是为难了那个给我看病的大夫,明明知道我并没有什么不适,还得想着法子给王青禀报我的病情,能瞒这么久,也是我意想不到的。 “虽说水土不服算不上什么大病,可久了,终究是坏了自己的身体,你还是要上些心,早些养好才是。这朝都的花都快掉落了,你看你的病一直没好,我可是听说,一月前你还约了夫人们赏花呢。”她将自己的冠帽搁在檀木桌上,背对着我道。 “是呀,都怪自己太不争气了,这个春天都没有福气好好看一眼朝都的花。”我继续逗弄自己的蛐蛐,随口应付。 “能结成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你该好好珍惜的。你这福气,有些人她羡慕都羡慕不来呢。我找王大哥还有事,先走了,夫人好自为之,好好养病。”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官帽大步出门去了。 我惊愕抬头,只见那身墨绿色的官袍,匆匆而去,像是不敢面对什么那般,落荒而逃。 桃红端着茶过来,问我道:“姑娘,吴大人呢?” “走了”我答。 “怎么才来就走了?我这茶才刚泡好……” “她找王青还有事,大人们都很忙的。” “那我将这茶倒了?” “倒了吧!” 我将蛐蛐收了起来,无心再逗弄,吴婧那一身落寞的身影始终映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罪恶感忽然袭来。我不免哆嗦了一下。“我是不是耽搁了她?” 我再也待不住,吩咐桃红找来两顶维帽,带着她从西侧门悄悄溜了出去。维帽终究是太过张扬,也不太方便走路,于是我们找了就近的衣坊,换了两身男装。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心思挑选,我身上着的男装又大又长,我随意挽了一下衣袖,便踩着衣角出门去。 桃红劝导:“姑娘,衣服太大了,不如换一身小点的吧。” 我答:“无妨,逛个街而已,大些反而能把人给藏住。” 我带着桃红往大街走去,上一次逛大街时还能见几分街头的热闹,但这次,耳边热闹不再,我脑海里,都是茫然。我们走呀走,走到了一处茶楼下,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位身着灰绸衣的中年人朝我们行了一礼,后作出请的手势,道:“夫人,我家公子有请。” 他的身边,驻立一群黑衣人,皆手拾长剑。我转头,欲给桃红投一个“跑”的暗示,眼睛还没开始眨,便看到身后,也是一群黑衣人伫立。 我止住了自己的动作,问:“大人想必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夫人,也应当结识不了你们“公子”这样大排场的人物才对。” “我们公子想请的就是夫人您,不会认错人的,丞-相-夫-人” 我心里暗骂,夫人、夫人、又是夫人,又是这个称呼,这个给我带来无限茫然的称呼。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夫人。 我冷着脸,不再理会他,依着他的指示,一步一步登上楼去。 第八章 双雀 阁楼上,一位身着金黄色长衫的公子背手而立,他面对楼下的戏台,开口道:“夫人可曾看过这出戏?”音沉声重。 我将目光从他背影移开,望向窗下戏台,戏台上,伶人们正在唱双雀。 传言,旧时有一名书生,名曰柳千行,柳千行有位朋友,明曰季百书。柳千行和季百书从小同窗,结下了深厚友谊。待两人年长,柳千行发现季百书乃是一位美娇娘,与季百书互生情意。可迫于父母之命,柳千行不得不与暮家千金慕千雪结为夫妻。但尽管柳千行碍于父母之命娶了柳千行,却对季百书念念不忘。甚至一日不见,思之成疾。于是,两人瞒着众人偷偷于一座古桥上相会,每日一见。但随着时间一日日流逝,季百书也终于抵不住家人的压力,被许配了人家。在嫁人的前一晚,柳千行与季白书相约来生,后双双赴死,携手从桥上一跃而下。后来,桥上生出一对相互依偎的双雀,啼血悲鸣,声音泣血。故事因而得名“双雀”。 这个故事流传在朝采国的大街小巷,人人为柳千行和季百书叹息,也因为如此,朝采国上下,并不提倡父母之命。 这故事,我不但听说过,还与我的过往密不可分。往日无聊时,我常常与花道士剖析这个故事里的人物,除去柳千行和季百书,我们还会去想像暮千雪,这个与柳千行名字相契,姻缘相契、唯独少了些情缘的人儿,柳千行和季百书死后,她是怎样度过的呢?会不会心里充满了内疚?还有那个许配了季百书的公子,也不知道他后来会怎样? 死的人或许可以一了百了,但历经死人之后的生人,该怎样才能好好过下去? 当然,以前,我也常用这个故事提点我娘亲,暗示她少些带我去祸害人家公子,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拆散了别家一对有情人。 娘亲笑着问我:“你可是与谁暗生情愫了?” 我答:“花道士,还有阿牛哥,还有二哥……” 结果惹得我全家人大笑。 总之,这个故事在我这里并不是故事本身,也不如故事本身那般悲凄,反而是添了些许如今想来有意思极了的回忆。 我答他:“自然是看过的,只是没见过排得这么好的。” “那真是有些可惜,许是因为您之前看的戏都粗制滥造,才领略不到戏里的深意,来,这出戏,夫人好好看,就当我请了。”他转过身来,漏出金黄色冠帽下的面部,五官清正锐利,如鹰般摄人心神,浅色胡渣覆在棱角分明的锐唇上方。 “谢谢”我答。 随后,我挑了个离他稍远的地方立住,往楼下戏台看去,安安静静地看起这场戏来。同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琢磨着他是谁?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真是流年不利,出来晃个神都能碰到这种厉害难缠的人。 终于将一场精心排演的戏给看完,桌席上的菜也都已经摆满,他转身坐下,道:“戏看完了,感觉怎样,和您以往看到的双雀可有什么区别?” “服装更精美了些,戏语念的声音也更大了些。”我随口答。 “就没有其他的不同了吗?”他继续问,用把在手中的玉板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将怎个气氛烘得令人心烦。 “伶人亦是不同。”我根本没法静下心来思考他言语中的深意,想到一处不同,便张口而答。 “先坐吧”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依他指示,将椅子拉开,心不在焉地坐下,席上饭菜香气传来,有一阵没一阵地涌入口鼻。 “尝尝,都是朝都最具盛名的菜。”他继续开口。 我拿起筷子,瞧了一眼丰盛的饭菜,犹豫道:“会有毒吗?” “不会”他冷漠应声。 我依然犹豫,拿着筷子一动不动,朝他道:“不如,您先吃一口?” “你……,你……放肆。”耐心已经用尽,他终于怒喝。 “没有招待人的耐心,何必要在这里装模作样,装着很有耐心的模样招待我呢?有什么目的,早些说完,早些结束不好吗?”我也将自己的耐心用尽,不想再同他绕弯子。 他似乎想不到我这般态度,惊愕地看了我一眼,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桌上的饭菜。问我:“刚才的戏,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我也夹了一筷桌上的菜。 “你不觉得,你的处境与暮千雪有点像?”他将筷子撂下,靠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像慕千雪,王青像柳千行,谁是季百书呀?”我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试探道。 “吴婧,吴大人,认识吗?”他反问。 到这里,我终于确定了他的意图,后,与他开始了一场直接又含蓄的对话。 “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您不就觉得,柳千行和季百书,让人可惜么?如果没有慕千雪,他们会是一对让人羡慕的鸳鸯。” “英年早逝,的确可惜。可干慕千雪什么事?如果没有慕千雪,他们就一定能成为一对令人羡慕的鸳鸯吗?这症结,在父母,也在他们自己。” “你可以强辩,但我奉劝你,不要做慕千雪,结局不好的?” “她的结局是什么?” “抑郁而终。” “那……那个许配了季百书的郎君呢?” “人的结局当然只有死。” 对话进行到这里,我陷入了沉默,有些感伤,以前我与花道士也有想像慕千雪与那位郎君的结局,虽然也常往不好的层面去猜,但终究是有一些期待。 “你是谁?”我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个故事,因为我没法评价故事里的人。事实上,我觉得故事里的慕千雪和那位郎君,也令人叹息。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沉着脸,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显然,已经被我的不配合给气着了。 “你是来劝我离开王府的?”我继续问。 他点头,表示默认。 “你……与吴大人,是好友?”我试探。 他摇头,表示否认。 我皱了皱双眉,不想再猜,随口低声嘀咕:“看来是闲得无聊,才来管这么无聊的事。”而后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听到了我的嘀咕,他十分愤怒,拍桌而起,一句你“你放肆”又脱口而出,甚至惊动了一群门外的侍卫。 第九章 问话 此前,我刚夹一口菜,嘴里的鱼肉还未完全吞咽,被他一吓,心里一惊,鱼肉便掉进了喉咙,怎么咳也咳不出来。好不容易,在一大群人的帮助下,才把鱼肉清出。 “你如此吓人做甚?小点声说话不成吗?脾气这么暴躁,小心把自己给气坏了。”我气红了脸,不管不顾将他大吼。今日心情本就烦闷,没有什么地方发泄,被他这么一吓,我的气性也上来了。 气氛忽的陷入沉静,压抑得连旁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声声入耳,站在一旁的侍卫们更是满脸焦急,但只站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 “你信不信,我把你直接杀掉。”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蹦,一个比一个沉重。 此时,我才开始心慌起来,我忘了,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我的手指紧抓自己的衣袖,微微发抖。我昂首抿嘴道:“是你自己先惹的我,我不过说了你一句……”夹了些委屈和害怕,略带哭气。之后,眼泪开始簌簌往下掉落,真的哭了起来。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惊愕站在一旁,显现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之后,将双眉皱出一个深深的凹口,沉声道:“别哭了,我不杀你。” 可此时,我心里越想越委屈,委屈在朝都连日的不快,索性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异常烦恼。终于吼道:“别哭了,再哭我把你舌头割掉。” 我又被吓住了,赶忙抬起双手,使劲唔住自己的嘴,以免哭声漏出,但因为更害怕,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跟快要吸不上气来一样。 他蹲下,将我双手扒下:“我都还没有打你,不过就是吓了你一句,你哭什么?” 我不答,继续哽咽,但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与他就这样坚持良久,直至我哭哑了,不想再出声。 他问我:“我这么吓人吗?” 我翻了一下自己的眼皮,瞪了他一眼,不答。 “你多大了?”他继续问。 我扭过头去,不答。 “动不动就哭,这么不经吓,怎么跟个小孩一样啊?”他自言自语。 再之后,他摇了摇头,将我给放了回去。 我下楼后,桃红赶忙跑过来,含着眼泪焦急问道:“姑娘,你还好吗?”显然,她也吓坏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好。 转身再瞧一眼茶楼,我打了一个冷噤,之后匆忙带着桃红离开。待走远后,桃红擦了擦眼泪,问:“姑娘,谁找的您呀?我怎么听着楼上隐约有哭声,您真的没事吧?” 我清了清嗓子,答:“放心吧,没什么事的,就是被吓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我也不知道那公子是谁?瞧着与大哥年纪相仿,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估计来头不小,恐怕是个将军之类的,瞧着,特别渗人。” 桃红还想再问什么,我将她的话止住,道:“桃红,你就饶了我吧,我刚刚哭花了不少力气,嗓子也哑了,实在不想说话了,之后再同你慢慢解释。” 桃红这才作罢。 之后,我领着桃红在朝都大街上胡乱走着,同时将刚才那位公子的话语放进脑海里思索一遍,有了决定。后带着桃红去买些新鲜的点心,毕了,打道回府。 换好衣裳,已是到了晚饭时间,我将新买的点心往王奶奶屋里分了一半,之后,再将余下的点心分成两份,一份留在我屋里,一份用碟子装好,往王青院子送去。 这是上次决裂后,我第一次进王青院子,吴婧已经离开,王青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埋头处理事务。 我敲了敲门沿,道:“公子,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他抬首,见我在门口,颔了颔首。“急吗?若是不急,先等我将手上的事处理完,你先坐一会。” 我抬腿迈进他的书房,将点心置于小桌上,清了清嗓子,答:“不急,您先忙。”之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等他。 他不再理会我,只继续埋头处理他的事。我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感叹:“果然如吴公子说的那般,王青非常刻苦。想必,以前同我周旋的那些日子,浪费了他不少的时间,他心里,应该是不怎么好过的。” 半个时辰后,王青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好,吩咐侍从将帖子都给带出去后,他才问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正要回答,他却打断道:“这样,现在也是吃饭的时辰,不如,饭桌上说?可曾用过饭了?” 我摇头。 之后,我带着刚才那叠点心,同他出了书房,往食厅走去。 他吩咐人上来饭菜,邀我坐下。后问我道:“这点心,是你做的?” 我瞧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点心,摆摆手,道:“不是,今日出门顺道买的,我尝着味道还可以,便给奶奶房里送了一些,顺便带一碟给你尝尝。” 他瞧了一眼点心,问:“你嗓子,怎么回事?” “昨夜贪凉没盖被子,今日着了些凉,无妨的。”我随口胡诌。 他将一碗米饭递给我,后道:“这天虽暖了些,但早晚终究还是凉的,注意身子。伤寒了,便别再往外跑了,好好养身子。” 我点头应是。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心里琢磨怎么开口。 他也拿起米饭,开始吃了起来,我俩陷入了沉默。我心里琢磨怎么开口,但始终找不到什么较好的法子,他则是默默地吃饭,禀行着食不言的君子作风。 待快要用餐结束,我担心他食后还有事情处理,便小心开口问道:“公子与吴婧大人关系如何?” 他夹了一口菜,答:“关系很好,自小,我便与婧儿,还有书雨一起长大,所以,比别人都要亲近些。” “那……公子可有发现,吴大人的服饰跟您的服饰特别相像?”我撰紧筷子,小心试探。 他手上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凝眉思索:“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我与婧儿好似都挺喜欢深青色的。” 我埋头扒了扒自己的米饭,“您……没有发现别的什么吗?” “有什么蹊跷吗?”他瞧了我一眼,满脸迷茫。 第十章 无心 我暗暗叹了口气,王青这个人,好似一心只有朝里的事物,对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呢,以前,花那么多时间捣腾我,还真是难为他了。我不想再与他绕弯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瞧着,吴大人好似不单纯把公子当做亲近的人,而是把公子放在心里的,是那种,想与你走过一生的那种放在心里。你可明白?” 他听我这么一说,有些不可置信,沉思了一会,问我道:“你……说的是真的?莫不是,你多想了?共事这么久,她与我常聊的,多为朝上的事物。我并不觉得她待我,有什么别的心思。” 我摇摇头,“应该不会错,你心思不在这上面,自然就没意识到,但想必旁人都是看得出来的。当然,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我这么跟你说,你后面用些心,自然就明白了。我今日,主要是想问问公子,你……你待她的心思如何?” 见他不答,我赶忙解释,“我并不是要干涉公子的意思,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这样才好早作打算。虽说我俩这“夫妻”身份不算真切,但现下全城皆有了这个错误的认识,难免会耽搁了一些事情,您说是不是?” 他闭口不答,只一边夹菜,一边思索。 他生气了吗?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呀?我心里有些忐忑,继续解释,“说起来,出现这样尴尬的状况,我有一半的责任,当然您也是。您若是早些跟我坦白您的想法,我们或许早就好聚好散了,也轮不到这个境地,还有,虽说最初是奶奶将我的身份给说了出去,但那时也还不算走到绝地,您偏偏要在人那么多的状况下喊我“夫人”,最后闹得满城皆知……” 见他依旧沉默,毫无反应,我索性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说出来,“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恶意,就是想跟您说一下,您若是将吴姑娘放在心上,可以早些告诉她我们并不是夫妻这个事实,免得她白白伤心。你若没有这个想法,也早点跟他说清楚才好。当然,您若弄不清楚,那您再好好想想吧。” 说完,我准备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来时是准备好好同王青说这件事的,最终却是以气急败坏收场。 在我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开口了。 “我想好了”他说。 我重新坐了回去,有些惊奇,所以说,他之前虽未思考过,但在我提出来后就一直在思索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决定,是我难有的果断。我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我与你既已是夫妻,就没有必要再去思考婧儿这个事了,以婧儿的傲气,是不会做别人妾身的,就算她愿意,吴家长辈也不会同意,你的意思我也清楚了,我会尽快同她说清楚的。” 我有些迷糊,也有些为他心急,真不知道他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你让她做你妾室做什么?你若有意娶她,自然是做正室啊。” “我既已娶你,你便是正室,怎么还能有别的正室?你想要我将她当做平妻来娶吗?” …………………… 原来,王青与我并不在一个层面上思考,我耐心给他解释:“公子,我们两个,以前没有拜堂,不算夫妻的,就算当初与我拜堂的那个人是你,可后面我俩也和离了。虽说,没有家族见证,但我们两都心知杜明不是吗?很快,我就会回梧桐县去了。届时,我们自然会在各自父母的见证下签署和离书。我是担心这些日子待在王家,惹得你身边人误会,或者说,惹得吴大人身边的人误会,故来同你商议解决方法,担心别人误会久了,中间会出差错。比如今天,就有一位公子来找我,把我比作慕千雪来着,虽说我不并不同意他的说法,但我深切以为,不能让大家继续误会下去了,对你我,对与你我相干的人,都不太好呢。” “谁来找你了?”他问。 “我不认识,他也没说。”我答 他再次陷入沉默,我努力放平心态,耐心等他的回复。 “可是,我俩已经有夫妻之实,就算拜堂不是真的,夫妻之实总算是真的吧?”良久后,他开口。 “那不算,我都不在意,你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夫妻,是要相伴一生走下去的,您不必因为这个勉强自己,该寻一个,两情相悦之人,相伴一生。”我劝解。 “你既是这么想的,那当初,你我并不相识,你为何同意嫁来我家?总不至于,还不曾认识我,便已经心悦于我了吧?”他问,声音清哑,无起无伏,平静而淡漠。 听到这么一问,我顿时陷入沉思,是呀?为什么?我突然也迷茫起来,开始思索。 初时,我是想着奶奶与王奶奶既是好友,那么来陪陪王奶奶也是应该的。 初时,我还很开心,我可以来瞧一眼热闹无比的朝都。 初时,奶奶同我说,王青幼时俊俏非常,长大后应该是个翩翩君子,我心里觉着配我足够,并无什么不妥,还白赚了一个便宜郎君。 初时,奶奶还说,我要是待得不开心,就给她去信,我于是毫无顾忌。 初时,我从未去想,该与什么样的人成婚,觉得只要足以配我便行,所以我并不愁嫁,也就很少思考这件事。要是嫁一个人,还能玩上一些别的好玩的东西,或是做一些别的事情,我便觉得自己赚了。 就像来朝都这件事,我最初觉得这是一个于我极其有利的买卖。我只需将自己嫁进王家,我便可以帮奶奶探望王奶奶,可以逛逛朝采最具盛名的朝都,可以赚得一个俊俏的郎君,不仅如此,这买卖还可以随我退还,只要我在朝都待得不开心,便可以给家里去信。 所以说,比起与王青成婚,我更感兴趣的,是这场婚之后的便宜。原来,我对这场婚事,并没有用心。也怪不得王青不愿与我结为夫妻了,我实在是太过随意。 第十一章 青凝 我先前还在感叹,王青一心只在朝中事物上,对于情事简直傻得可笑,连吴姑娘对他用心这个事,他都毫无知觉。如今才知,我也是有些可笑。若说王青对情事不觉,是因为榆木脑奶,少了一份心窍。那我这样的该怎么说呢,我自觉自己还是心思玲珑的,毕竟我都看出了吴姑娘喜欢他。不得其解,我决意放弃思索。我抬首回他:“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什么原因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现在的局面处理好吧,误会的人多了,终归不好。” 他绻手敲击桌面,用他那清哑平静的声音道:“白瓷,我不察婧儿对我的情事,是我过于专注别的事,才没有察觉。但你,有时温婉娇憨,有时伤心泣泪,但更多的是并不介意,你看似对一件事情气愤不已,但下一秒,就会丢掉,根本就不过心,就像我俩之间的事,你随意与淡漠得,就跟没有心一样。”说完,他甩袖而去,留我一个人目瞪口呆。 我有些不开心,但,又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没有生气的理由,便只好将气憋在心里,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回到居院时,桃红给我递了一个盒子,说是刚刚有人送来,为着今日茶楼吓着我的事致歉。 我将盒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一盒糖果,五彩缤纷,漂亮极了。忽然想起年幼时,我一旦生气,二哥便会拿几颗糖果来哄我。 我将一颗糖果含进嘴里,甜甜糯糯的,好吃极了,我顿时忘记了今日受到的所有气。 我将糖果分一半给桃红,开心道:“这糖果也太好吃了,比之前二哥给的好吃多了,你快尝尝。” 桃红听此,一下往嘴里筛了两颗,之后也是同我一样,直呼好吃。 我与王青自那次见面之后,便不曾再见到过,他不再来看我了,也没有再遣大夫来为我诊脉,连蛐蛐也都还是四月里的那些。我也几乎听不到他的消息,只偶尔听奶奶房里的侍女们提到一两句,左右不过是一些近些日子公子很忙的话。我心里明白,王青的行踪她们也是不清楚的,只不过因见王青长久不来看我,怕我伤心,好心宽慰我几句而已。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因着四月已经过去,离二哥来接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所以这些日子,我只尽心陪着王奶奶,剩余的时间,便是带着桃红悄悄出门,欲在一个月之内,将未曾逛过的朝都风景都给逛尽,才不枉我千里迢迢,来这一朝。 但我的逍遥日子在五月还没有持续多久,便听侍女们说,五月初五,王府老爷和夫人便会从外归家。听到这个消息,我忽的紧张了起来,王府的老爷和夫人回来了,本就还算陌生的王府里又将多两位我陌生的人,虽说我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了,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来朝都后,我越来越害怕见到生人了。 燕巢郡,乃王青母亲叶氏的故乡。听闻,两年前,燕巢郡郡守因错被朝廷罢免职物,朝廷便将王家老爷调往燕巢,担任郡守。王夫人担心无人照料丈夫,便跟着一起过去了,这一去便是两年不回,直到现在。 初五这日,我早早起来,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同王奶奶一道往前门去迎接王府老爷和夫人。路上,我琢磨见着他们该怎样称呼才合适,斟酌良久后,我下定决心,若是他们问起我,我便分别称他们为叔叔和婶婶好了,以前王白两家算是世交,我这个称呼应该是妥当的。不久后,我们便到达门口。府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王青以及他院里的一些侍从,有负责照料老爷与夫人院里的侍从,除此之外,吴婧和吴书雨也在。 “吴家两位大人同公子关系忒好,还特意大老远的跑来迎接叔叔和婶婶。”我站在王奶奶身旁,忍不住感叹。 王奶奶笑着对我道:“也不算大老远,吴府就在王府左侧。” 见我一副迷惑的模样,侍女彩灯给我解释了一番。 原来吴府就在王府旁边,也难怪王青自小与吴书雨和吴婧一起长大了。我心想,若我家不被贬去梧桐县,想必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此前,我家也是在王府旁边,只不过是吴府在左侧,王府在中间,白府在右侧罢了。只因我第一次见到吴婧和吴书雨时,是在离王府很远的街上,因而我一直以为吴府离王府很远。现在想来,那时的他们只不过是出去买扇子罢了。 我扶着王奶奶站在人群中间,旁边是王青,王青再往左,是吴婧和吴书雨。而我们身后则是各院的侍从。等了许久,王府门前终于有马车缓缓停下,众人相拥而上,我则扶着王奶奶站在人群之后耐心等待。 一会后,人群朝我们走来,一位年纪约莫四五十,气质儒雅的男子大步流星,他几个大步走到我们面前,含泪对着王奶奶行礼:“见过母亲,孩儿不孝,两年不曾在母亲身旁尽孝,跪问母亲安否。” 王奶奶点了点头,眼角也蓄满了泪水,她双手将男子扶起,哽咽道:“朝廷有令,自该遵从,不怪吾儿。长途跋涉,吾儿辛苦了。” 此时,男子身旁的夫人也含泪行礼道:“儿媳见过母亲。” 王奶奶点头,同样双手将她扶起。 王家老爷和夫人同王奶奶见礼后,年轻的一辈便开始纷纷朝王老爷和王夫人行起礼来,我也混在人群中,行了一礼,之后大伙开始寒暄。 王夫人将立在自己身后的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牵出来,先同王奶奶见了一礼,后朝一行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哥哥家的姑娘,也是青儿的表妹,名唤青凝,因从未来过朝都,我便将她带来朝都见见世面,日后各位公子姑娘们,可要帮我照料一些,尤其是婧儿,我家也没有什么姑娘,日后需得拜托你过来陪陪青凝呢。” 王老爷在一旁附和:“正是,正是,青凝同婧儿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呢。” 第十二章 争吵 叶青凝面容娇好,五庭靓丽,含水的双眼潋滟,如柳的身姿婀娜,她盈盈一拜:“青凝见过各位公子、姑娘。” 众人回礼。 吴婧浅笑道:“婶婶说的什么话呢?王大哥的表妹,自然便也是婧儿的姐妹,您不说,我也会自己跑过来玩的。”说完,她将手里的折扇收起,继续笑道:“不过,王家,可是新添了一位姑娘呢,婶婶怕是还没有认识吧?”说完,她转头看向我,意有所指。 我与桃红站在一处,此刻正隐在王奶奶院里的侍女群中,听她这么一说,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先打招呼道:“见过叔叔婶婶,见过表姑娘,我是白瓷,从梧桐县来。” 王奶奶在旁边补充道:“瓷儿是我那柳姐姐的孙女,特意来朝都陪我的。” 王夫人恍然大悟,立马对着我灿笑道:“原来是白家丫头呀,十多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以前见你时,还是个圆滚滚的小肉团呢。” 我不知作何答复,只咧着嘴以笑相迎。 她走过来,将我的一只手拉住,将我仔细打量,后爽朗道:“瞧瞧,瞧瞧……都长成这么个清丽的人儿了,家里可有给你定亲了?若是还没有,婶婶帮你找个人家如何?这朝都的儿郎呀,有不少都是青年才俊呢。” 听了她这个话,众人面面相觑,一片雅雀无声。我也有些窘迫,但也明明白白听出了她的意思,她并不知晓我和王青之间的事,或许也不知晓我与王青之间存在一场娃娃亲,又或许,她知道有亲事在,但并不乐意。 我瞧坐在椅子上的王奶奶将要发话,心思忽起,我从容接道:“劳婶婶费心了,奶奶来信说,家里正给我说一门亲事,这不,六月二哥便来接我回去呢,恐怕领不了婶婶的好意了。” 说完,我吐了一口气,如此也好,我与王青之事已成定局,既然日前同王奶奶和王青商议,都没有什么结果,不如,就由我来否认这场不清不楚的婚事吧,不消一日,朝都便会传遍,也可省去很多麻烦,只要不在意闲言碎语,我便可落得一身轻松。 王奶奶听我说了这个话,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只说自己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待大家收拾好,再叫她出来吃饭便是。说完,她便转身往回走去。 我心里知道她有些难受,毕竟她一直期盼我能够成为她的孙媳,所以才瞒着众人让我嫁来王家。甚至,还找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拜堂。欺瞒了我,也欺瞒了王家众人。尽管明明知道我和王青之间并不融洽,她还故意在众人面前披露我是她的孙媳,让我“丞相夫人”的头衔一夜传遍朝都。或许,她只是太孤独,又或只是太想念我奶奶,所以期盼我陪在她身旁吧。 可婚事,终究是婚事,牵强不来,也欺瞒不来的。 我瞧王奶奶回去了,也想同她一道回去,于是同王夫人道:“婶婶,我去瞧瞧奶奶,您长途跋涉,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王夫人点头,将我放走。 我走了没几步,王青挡住了我的去路,他铁青着脸,道:“白瓷,你太过分了。” 我静默不语。 他抓着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回走去。 我转头看他,眼带祈求,我求道:“公子,不要这个时候胡搅蛮缠可以吗?我其实挺害怕在人多的时候丢脸的。这场婚事都已经这样了,就当不存在不好吗?” 可他并不理会我,他将我拉回王老爷和王夫人面前,而后道:“父亲母亲,我与白瓷已经成婚了,只是当初你们不在朝都,我便想着待你们回来了再同你们禀报,所以你们还未知晓。” 我听他直接拆我抬,心里很难受,同时感觉掉脸极了。我站在他旁边,将头深深埋下,以免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暴露出来。 此情此景,众人都不敢胡乱说话,而王老爷和王夫人则是震惊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王青继续道:“我前些日子与瓷儿吵了一架,她心里有气,才胡言乱语的,还望父亲母亲不要见怪。” 我再也忍不住,反驳道:“不是吵架,是和离,和离你不懂吗?就算不是和离,我也没同你成过亲。”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带着哭声,努力将一句话咬清楚。 “瓷儿,此前,你胡言乱语,我都可以纵容,但你,将我父母喊作叔叔婶婶,在我母亲面前胡说八道,说家里人给你说了亲事,要回去成婚。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他咬着牙,俯身盯着我,清哑的语气里似乎含着一些无奈,可眼里的怒气不言而喻,将他原有的清隽都给淹没了。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凭什么这么生气,我今日所做所为,我自觉没有什么错处。且不说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她母亲的意思他不明白吗?我为什么不可以胡言乱语,将自己撇清。我的眼泪比之前流的更多了,已经满脸都是。 吴书雨瞧着气氛不对,上来劝道:“王兄,有话好好说。” 可王青似乎气极了,他不管不顾,当众埋怨我:“书雨,你不知道,她就像一个没有心的人一样,什么都不在意,怎么叫人不生气。我忍她,还不够久吗?”说得戚戚沥沥,就好像我让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我气极反笑,讽刺道:“对对对,我没有心。不知道是谁,带我去赌场,带我去酒楼,在我面前玩蛐蛐,对,还带我去香楼。我没有心,您王大公子最用心了,我高攀不起。放开我,我要回去。”我使劲甩了甩他的手。 可他就是紧紧攥住,不说话,也不放开,把我手腕都给攥红了。他眼含雾气,垂头沉默,俨然一副伤心不已、受尽委屈的模样。 我气吼:“明明就两看相厌,你在这里装委屈?” 他还是不理我,索性蹲在原地将头埋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瞧他这个样子,气得哇地大哭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胡言乱语。:“哇啊~娘亲、奶奶、爹爹,二哥、瓷儿想回家了,你们快来将我带回家,我再也不要来朝都了……哇啊……呜呜……我讨厌王青……呜呜呜……” 第十三章 祠堂 王青蹲在地上埋头,而我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大哭。 众人上来劝解,可我俩的气性,一个比一个硬,谁也不听,就这样僵持良久。直到灯彩领着一堆人奉命而来。 灯彩在众人前大声道:“老夫人吩咐,公子和少夫人不顾体面,当众吵闹,都关祠堂里反思去。” 之后,我与王青被人拉起,关进祠堂,这时,他才肯将我的手腕放开。我的手腕已是红了一大片。 而我,因为刚才哭太久了,此刻已经累得不想再发出任何声音,因而只安静的坐在坐垫上,两眼放空,并不在乎手腕上的红肿。 我俩安静了许久,坐在另外一个坐垫上的王青忽然出声。 他问我“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想娶你为妻吗?” 我没搭话,心里想着,我再也不要理会王青这个瓜人儿了。 他并未生气,只继续道:“其实,我并非一个看重自己亲事的人。我曾想,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便娶一个温婉贤淑的人,与她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便好。但我没想到的是,我要娶的那个人,竟会是你。我与谁成亲都可以,但唯独,不可以是白家的人。” 我仍旧懒得理他,他为何不想娶我,我现在已经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了。 他抬眸瞧了我一眼,自顾自说了下去: “三年前,我初任户部侍郎。整理户部内务时,我在书阁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本破旧的账簿。那本账簿上记录,在十几年前,也就是你刚出生的那一年,朝廷并不缺粮,虽然那时粮食不算特别多,但也绝对到不了发不出灾粮的地步。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十几年前的事。我们祖父被派往南方治水,可那场治水,迟迟没有治好,还引得灾民暴乱。引起灾民暴乱的一个主要的原因便是朝廷已经发不出余粮了。但我见那本老账簿,明明粮仓充足。于是我怀疑,当年的事并不简单,而是有人刻意操作。当年,我祖父意外去世,而你白家被贬边地,至此,王白两家一落千丈。我怀疑,是有人忌惮王白两家,故而刻意针对。可我查了许久,自那本陈旧的账簿之后,却再也没有什么别的线索。我不想与你成婚,便是害怕那人看到王白两家再次结谊,心中忌惮,会再有动作,届时,王白两家会再次遭到针对,旧事重演。加上,我如今,也算身在高位,一不小心,可能会失足跌落。我想,只要现在王白两家不再有什么联系,加上白家已经远离朝堂,王家的事,便牵连不到白家去。那么王白两家,至少还有一家能好好地活下去。这样,好歹还有人家能为王家缅怀。虽说我少时太小,未曾见证过多少我们两家的情谊,见过的,也都因为年岁太小,全都忘记了。可奶奶常同我讲当年。对于我们两家的情谊,我也是极为看重的。我不与你们说账簿的事,切确的说,我未同任何一个人说过,也是担心你们知道这个事后藏不住,打草惊蛇,引来危险;加上,那本账簿真正的情况,我也还未确定。总的来说,敌在暗,我们在明,隐患很大。可是,我怎么也料不到事情成了现今这个样子。如今,我俩闹成这样,我是没法瞒着你了……” 最开始,我是真的不想理会王青。可听着听着,我心里有些震惊,有些触动,不知不觉双眉就紧皱起来。十几年前,王爷爷以及我爷爷的遭遇,王白两家的遭遇,真的是另有原由吗?王青他不愿娶我,原是因为担心旧事重演、牵连两家吗?原先我以为,王白两家的情谊,奶奶与王奶奶的情谊,恐怕没法延续了。原来,他也是极为看重这场情谊的,还为此暗自筹谋。我有些感动,同时也愧疚极了。我此前,暗地里,是有觉得他未免太过冷情的。 王青说完那段话后,便一直盯着我,眸深似海,眼有微光,好似在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被他盯得有些慌乱,呼吸便也随着沉重了起来。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没想到,公子曾为白家如此着想,以……以前,是我低看公子了。在这里,我由衷向公子道歉,同时,也代表整个白家,感谢公子的用心。” 我说完,朝他深深一拜。 他仍旧一动不动,继续盯着我。我被他盯得越来越窘迫,王青这人,似乎是不能认真看的,尤其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唇红齿白、牟若星海、眉如远黛。诚如奶奶所说,“他幼时俊俏,年长后必定是位翩翩公子。” 良久,他终于将眼眸垂下,道:“白瓷,既然,你无心,我缺窍,不如,我们凑个对,一起走下去吧。正好,也是奶奶们的夙愿。你觉得可好?” “轰……”我被他这一问问得愣住,脑袋空白,好不容易回神之后,心却开始飞快地跳了起来,不再受我控制。不久,脸旁也慢慢烧起来了。我赶忙将头埋下,不敢再抬头。 王府的祠堂也实在是太闷了,闷得我想夺门跑出,可门是锁着的,我没办法,只能任自己的心跳有一拍没一拍地胡乱跳着。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良久后,我终于克制了下来,暗暗思考。我若应下,恐怕要一直留在朝都了。可如今,我特别想家,特别想回梧桐县去,我想家里人和朋友们了;其实,他说得对,我无心,他缺窍,的确是可以凑数的。可是,这个事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心里便有些别扭了。明白了自己对这场婚事的无心,知晓了他对这场婚事的无意。我现在,不想就这样将就了。 我抬首问他:“为何?公子刚才还说,王白两家,最好不要有牵连的。” 听我这么一问,他开始低头沉默。许久后,才缓缓抬头盯着我,张了张嘴,却依旧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定眸瞧着我,一动不动。 我心里又开始慌乱起来,连忙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第十四章 对白 我不想再这样同他待着。于是我抬手捂嘴,刻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自言自语:“不行了,好困呀。”后故意数次将眼皮往下搭拉,详装困极的模样。最后摇摇晃晃,躺倒在地。 我装做睡了过去,脑子却开始思索起他的话来。良久后,我未思索出什么头绪,只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将要真正的睡了过去。却忽听他走了过来。 我顿时清醒,屏气凝神。 他将一件衣服落在我身上,后自言自语起来。 “为何?自然是因为,我离不开你了呀。没心没肺的臭丫头,你故作温婉大方的模样,你故作乖巧等待的模样,你毫不在意的模样,你沾沾自喜的模样……都已经深深烙在我心里了。如若不是如此,我何至于,何至于在马车上控制不住自己,何至于在你留下和离书的时候,喘喘不安。那时,我很生气,我原是一个没有心窍的人,但也算诚心为王白两家筹谋,凭什么你留下一封和离书后,潇潇洒洒。我心里有气,于是在众人面前故意喊你夫人,我偏不让你一个人那般洒脱。你倒聪明,将自己给喝醉了。第二日全城传遍后,我也是有后悔的,因而你装病时,我并未拆穿,我想着,等六月,你离开了也好。可终究忍不住,我于是找了些由头去祖母院里看你,所以才找来了个大夫。同时,怕你无聊,我给你买了几只蛐蛐。说起来,你那场装病也忒不认真了。” “可谁想到,你竟跑来同我说婧儿的事,的确,你若不说,我是未有注意到这个事的,所以那天,我的确有认真思考。可听你下面的一大段解释,你那急于同我撇清关系的样子又让我的气性冒出来了。我火冒三丈,但极力克制自己。但终究因为理智丧失,便将旁的事情又都抛下了。你想尽快扯清关系,我偏不,我偏要说我俩已是夫妻。虽然,我明明知道你是小孩心性,可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何要嫁来王家,如我所料,你含糊揭过。我气极了,只能挥袖而出。自那之后,我再也没去看你了,一方面是生气,另一方面,我极力将自己劝住,我想:你回梧桐县,才是最保险的事。可今天,听你那般说,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说得从容不破,六月回家,回家成亲。我那时,心如刀绞。我那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因为真的,真的太难受,一想到你会嫁给别人,在别人面前没心没肺,我感觉自己都要不能呼吸了。我于是不管不顾,一定要捣乱你的计划。完全忘记了最初,自己为何不愿娶你。” “我现今忽然就觉得,别的事都暂且不管了吧,只想先将你留住,因为真的,好舍不得呀,舍不得到一想到这个事,我就会眼酸鼻红。明明,我是一个没有心窍的人,明明我在朝堂上,也算心狠手辣,冷心冷情。怎么到你这里,就忽然这个矫情了呢?我想,我此生的一大败笔,便是遇上你,还费尽心机在你面前演戏,最后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说起来真可笑,那段时间我明明是想让你讨厌我,才故意带着你四处胡闹,谁知你竟不亦乐乎,不知不觉,晃住了我的眼。”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我,听到这里些,整个人都惊住了,就算此刻我双眼紧闭,也控制不住自己睫毛的抖动,双颊滚烫。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这话……这话……怎么听着让人心里忍不住地悸动呢?我呼吸忽感不畅,难受极了。偏生他还坐在我旁边,让我不敢随意动弹,只能这样忍着。时间久了,我终于因为撑着太累,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了,想必是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初醒的我有些混沌,一时分不清如今是何时何地,脑袋也是晃了许久才发现坐在旁边的他。我眨了眨眼睛,问:“王青,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问完后,才忽的想起之前的种种,脸忽然刷的一下烧了起来。我赶忙站起,将披在我身上的衣服递给他。道歉道:“对……对不起公子,我刚刚……刚刚迷糊了,还未清醒过来……” 他将衣服接过,用他那清哑无波的声音回我:“无妨” 淡漠得,不像之前说了那么一番话的人,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来,之前的话,真的是王青说的,而不是我做梦梦到的吗? 正当我迷惑之际,祠堂门被打开了,灯彩与小桃站在门口朝我们行礼。 随后灯彩道:“公子,少夫人,该去正堂吃饭了,今晚这顿饭,是老爷和夫人回来后的第一顿团圆饭呢,老夫人叮嘱,你们可不要再闹了。今晨你们那趟闹,害得全家人都没有好好用饭呢。” 听了她的话,我的思绪也随之飘回了今早。 “今早……真的,真的好丢人啊……” 我面红耳赤,朝灯彩使劲捣了两下头,后赶忙出门去。 回到房间里,桃红帮我重新梳洗后,给我另找了一身衣裳来,抱怨道:“姑娘也真是,同公子计较做什么,您看那套新的衣裳都给蹭脏了,就算您同他计较,也不要自己坐到地上去啊,真是可惜了,那衣裳还是冰丝的料子……” 坐到地上……天啊,我都做了什么…… 我双颊微烫,气道:“你还说?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衣裳呀?我今早同他吵,你怎么不拦着点,真是丢死人了。” 桃红回:“您两那阵仗,我可拦不住,瞧着就跟疯了的模样,我上前拉您都拉不起来。” 我掩脸懊悔,“……也不知道今晨是着了什么魔了,当时气极了,脸面也顾不得了,现在想想,真是悔不当初。这下好了,姑娘我英明神武的模样,想必是没有了,也不知晓他人私底下怎么笑话呢……今晚还要去正堂吃饭,啊……桃红,你说我能不去吗?我要不装病不去好了,好丢人呀……” 不待桃红回我,王青却径直跨进我房间里来,他道:“你没听灯彩说吗?今早,长辈们吃东西都吃不好呢,你还想闹腾不成?” 第十五章 糖果 他将一个小瓷瓶递给桃红,后坐在我身后的木椅上,吩咐道:“给你家姑娘手腕上擦擦……” 桃红将瓷瓶接过。 我愣了两秒,才小声回他,“我知晓了,收拾完就过去。” 他点头:“我等你一起过去。” 我原想拒绝,可转念一想,王奶奶已经到正堂去了,若我一个人过去,有些尴尬,便同他一起去好了。于是我点了点头,答“好。” 椅子正好处在我的梳妆台后。因而,我从镜子里刚好能看到他清冷的面庞。只见他先是低头沉思,后嘴巴张了几次,才问道:“手腕疼吗?”脸部微囊,似是懊悔不已。 我怕他自责,赶忙摇了摇头,表示还好。 不肖一会,我整理完毕,同他一起往正堂走去。正堂里的人皆已围在饭桌上,有王老爷,王夫人,王奶奶,还有叶青凝。王青朝他们一一行礼,我站在他身后随着一起弯腰。随后,我们入了坐,饭席开始。 原先我以为,只有王青这样冷峻的人,才会在饭席上闭口不言。其他人吃饭,定然都是热热闹闹的,就如同我在家同我家人吃饭一样。如今才知,原来不止王青,王家一家人吃饭都禀行着食不言的君子作风,悄无声息地,丝毫没有团圆饭的热闹。 我使劲扒自己的饭碗,连吞带咽的把米饭往嘴里塞去,心想着快些把这顿饭给吃完吧,这气氛压抑得太令人难受了。为此,我连菜都懒得夹。 “慢点吃,小心噎着了。”旁边的王青忽然清清冷冷的开口,后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一眼,后小声地开口道了谢,无奈将自己的动作慢了下来。 饭毕,众人开始在堂上闲聊起来,谁知,这一聊,便是聊个没完没了,全然没有了食桌上肃穆的模样,热闹极了。 而我,我坐着微感无趣,思绪便开始神游起来。有时,心里暗暗祈祷这场闲聊快些结束;有时,瞧着王家众人其乐融融,开始想念起梧桐县来,便开始暗暗祈祷二哥早些来朝都。倒也不是说他们不搭理我,只是王家众人毕竟接近三年没有相聚,相互之间的问询便多了一些。总之,我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王奶奶和王青中间,有时认真听王家人的谈话,有时暗暗瞧几眼如花如玉的叶姑娘,有时神游天外……直到困意袭来,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扒拉。 突兀地,一道尖锐的桑音传来:“圣上听闻相爷与夫人今早吵了一架,特遣奴才来探望。” 我被这声音惊醒,眯了眯自己的眼睛,再晃了晃脑袋。才看清堂上,站着一位蓝袍黑帽的公公,他左手握着浮尘,浮尘的长须从手肘处搭落,一直延到自己的膝盖上方。他身后,一位小公公拿着一篮子糖果垂头而立。 “糖果?莫不是我二哥来朝都了?”我心里一喜。 “不对,二哥就算给我带来糖果,怎么会让一个公公送过来呢?不可能……”我将心里的激动压下。 再瞧了一眼糖果,“这糖果……上次是不是有人送我一盒极其好吃的糖果来着?糟了?莫不是上次那位公子又来找我的麻烦了吧……”我努力冷静,作壁上观。 “臣治家不善,劳动圣上费心,罪无可赦,谨听陛下发落。”王青起身,朝那公公拜下,众人也纷纷起身拜了起来。我跟着他们,有样学样。 “圣上?那应该不是那位公子吧”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相爷请起,诸位也都起了吧。圣上并没有怪罪相爷之意,向来缘分不可强求,自古婚姻岂偶成?”公公弯腰,将王青扶起。 “既不是怪罪,公公连夜上门,可是陛下有要紧的吩咐?”王青开口询问。 黑帽子公公将自己的浮尘甩了甩,道“并无什么要紧的事,相爷不必紧张。不过是这两日外邦新进了一些的糖果,陛下吩咐奴才给相府送一篮来。听闻,今日相爷同夫人吵架,夫人又哭了。陛下担心她哭得太厉害,才吩咐奴才连夜带些糖果来哄她。” 说完此段,他不顾众人震惊的表情,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朝我说道,“夫人您也真是,怎么才吵了两句便哭了,也不知道您上次吼圣上的胆量是从哪儿来的?对了,圣上说了,您既已同相爷和离,想必相府是待得不开心的,不如上宫里去玩一阵子,宫里也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呢。” ………………………………………… 轰隆……,我脑袋被他的话语一下劈到空白…… 原来,真的是他;原来,他不是什么渗人的将军,而是……皇……帝……呀……,堂堂……皇……帝……要整我,这是为何?就因为我与王青的这场婚事吗?堂堂皇帝要害我,我该如何才好? 我已是没了心思理会那公公的胡言乱语,只抬首发呆。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李公公,谁同你说,我与夫人和离了?”王青将那公公的话语打断,冷声问道。 “相爷,大街上都在传着呢,都传到圣上耳朵里了。不然,圣上怎会大晚上的,吩咐老奴给夫人送糖果来,这不是担心夫人哭坏了吗?”李公公语气平静缓和,神态自若。 出神了许久的我终于被他这话拉回了思绪,心里忍不住腹诽,“担心我哭坏了?可真是有心了。” 后,我暗暗瞧了一圈周围,不出所料,众人神色各异,除了王青冷着一张脸。我有些无奈,今早才刚颜面尽失,现在好了,又添了一场,这下,只能颜面扫地了。恐怕还不止,依着那李公公的意思,我与那皇帝关系当是匪浅………… 我原是懒得讨厌别人的,可这皇帝,这皇帝太过无耻,谁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呢?他上次,不就是来劝和离的吗?这下如了他的意,我同王青吵架了,他急吼吼的来添一把火不算,还要刻意往火上浇油,生怕我与王青和离不成呢。 可他用什么方法不行,非要这样胡言乱语,他这是,一定要毁了我一个好好的姑娘的清誉才满意吗? 再说了,我也没说我不走呀,我原就打算,六月就同二哥回梧桐县去了…… 第十六章 金雀 我虽随和,也不大会说话,可经历跟王青一番斗智斗勇后,我知道我自己,被惹急了,也是会不管不顾的。我眨了眨眼睛,将雾气眨开,将气息调好,我出声:“呀……上次拦住我的那位公子,竟是圣上?真是罪过,民女眼拙,竟认不出他乃堂堂天子,还以为……以为是个放荡无礼的公子呢,今日听了公公这许多话才恍然大悟。也难怪,以圣上的威严,难怪动不动就暴跳如雷……说起来,圣上上次送来的糖果说是道歉用的,也不知晓是真是假,但真的好吃极了,果然,吃完就会忘掉烦恼。烦请公公替我谢他。谢他拦路恐吓,谢他火上浇油,谢他步步紧逼,虚情假意。也烦请公公帮我问一句,堂堂天子,为何偏偏同我一个乡野女子过不去,何况,我还是一个即将要离开朝都的人,你问他,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难不成,原来不是要把我逼走,而是要把我逼死才满意呀,可就算如此,被判了死刑的罪犯也有权利知道自己被判死的理由不是吗?” “白瓷姑娘,您说笑了,圣上是真的担心您。小才子,还不快些将糖果给送了。该回去奉命了。”李公公听我说了这么一大段,顿时沉下脸来,他应付了我两句,便冷声吩咐身后的小侍从。 “是不是笑话,您心里不明白吗?”我讽刺。 李公公不再理会我,只朝自己的身后道:“小才子,没听到吗?” 那侍从于是立马走上前来,将糖果篮子放到我面前,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置于糖果篮上。后立马回到李公公身后去。 李公公行礼,准备转身告辞。 这时,王青开口道:“李公公,也替臣谢过陛下,为臣费心劳神,但治理天下已经够累了。日后,这些小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李公公答:“话,老奴会替相爷带到,至于后事嘛,圣上自有他的考虑。老奴不敢妄自揣度。相爷该知道,从您入朝开始,圣上就是极为看重您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厅堂陷入了沉默,我不想多留,便行礼告辞。王青将地上的糖果蓝拿起,同我一起出了厅堂。 他道:“你不要担心,没事的。” 我刚才是气狠了,不管不顾,现在掩旗熄火,才忍不住害怕起来。毕竟是皇上呢,整个朝采国权利最顶尖的人物。 我擦了擦眼泪:“若是我自己一个人,我是不担心的。可我将他得罪狠了。我有些担心家人。”声音已是带了哽咽。 “不会的,我在朝堂上做事也有几年了,陛下的性子,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虽说脾气暴躁了一些,喜怒无常,但不至于乱杀无辜。再说了,还有我呢。”他将胳膊抬起,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做安慰。 听到他这个话,我才稍稍心安了些,没有那么害怕了。就感觉是二哥已经来到朝都,来到我身旁了一样。 我问他。“那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能同我说说他吗?” 他略微思索,答:“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圣上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有时暴躁,有时狠辣,有时哀伤,有时,又极其温和。他曾是皇宫里最小的嫡皇子,本应备受宠爱,可偏偏,圣元皇太后因生他而死,所以众人都觉得他不祥,并不怎么待见他,就连太上皇也是。他生下来,便被抛弃在皇宫的角落里。太上皇立了别的皇后,皇后生了新的皇子公主,他就差不多被别人完全忘记了。直到后来,他十来岁的时候。他的兄长们为夺皇座,不惜大动干戈,皇宫一时之间,阴云密布、血流成河。不到两年,比他年长的皇子皇姐,死的死,伤的伤,关的关,流放的流放。宫中,只剩下他是最大的皇子了,那年,他才13岁。经历皇宫那一番动荡,太上皇一时间心灰意冷,苍老许多,不愿再处理国事,也便是在那一年,他被立为储君,后来,登上皇座。年长后,他娶了许多皇妃,可子嗣却是不繁,直到现在,皇宫里,也一直只有一位小公主而已。说起来,这个小公主的身世也有些特殊,她母妃也是因生了她而去的世。这些年来,大臣们纷纷上书,谏言圣上广开后宫,繁衍子嗣。前两年,圣上全然照做,但却再也没有一个子嗣生下来了。后来,圣上便对这个词极其敏感,谁提谁遭殃。他是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人。平日里,一些小事也会激起他的怒气。因而,大臣以及后宫娘娘们,在他面前都十分谨慎。这件事,便不怎么有人提了。但,他待我是极好的,他待我,就如兄长一样。从未对我发过脾气,我刚入朝,便给了我许多的支持和帮助。因而,我才步步高升,升到了今日的高位。他常同我说,“如若,朕有你这样的一位兄弟就好了,也不至于,我如此孤独,独自承受这天下民生的重担。”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又是孤独的,就像一个被皇宫困住了的人,就跟笼中的金雀一般。他待我,如兄如父,陪我走过了我官场上的许多厮杀,我心里,是感激他,也是心疼他的,因而我也把他当成兄长般的存在。我对朝事十分上心,也十分努力,以前,是为了王家,现今,是想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我将他的话听完,有些感慨,那皇帝,好似真的像一个极其可怜的人,又有些奇怪,便问他:“圣上,为何如此看重你?”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头绪。 我又回想了一遍他的话,又问:“圣上待那小公主如何?” 他答:“听闻,并不怎么待见她。甚至,因为小公主动不动就哭,惹得圣上厌烦不已。” 我心里毫无头绪,只胡乱下了个结论:“我似乎明白他为何阻止我与你成婚了。许是因他心里将您看成兄弟,便觉得,您该配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所以才这般。怪不得李公公说,圣上是极为看重您的呢,这样想来,他也没有我想得那么可恶,似乎是,我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他低头沉默,良久,说:“瓷儿,我会同他说清楚的,我乐意娶你,是我自己想与你做一辈子的夫妻的。” 第十七章 宁康 黑暗中,我面颊忽热,我知道,脸颊定然又红了。可沉默了一会,我还是答:“王青,我们两个人走到这一步,再走下去,太艰难了。看缘分吧,能走下,便走。走不了,便好好过彼此的生活,各自安好,好吗?” 王青听了我的话,没有回答,只静静的走着。将我送到院子门,他将篮子递给我,便转身回去了。 我看着他离开,直到他消失在黑夜里,才松了一口气。可一时之间,脑袋有些疼了起来,我忽然迷茫,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我这样决绝,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生在乡野,大大咧咧,又十分懒散,我从未去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未去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以至于,突然遇到这些,我慌乱而迷茫,举棋不定。可有一点我是十分坚定的。比起旁的,我不愿让自己和身旁的人步入险境。我现在不能同王青站在一起,我害怕他说的事,我也顾及皇帝。 原来,我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我不敢冒险,害怕冒险,我心里只盼着身边的人都好好的,千万不要因为我受了什么牵连。怪不得我无心,原来是害怕一旦较真了,就没有退路了。我忽然有些,不喜欢自己了,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聪明。我原来,内心里,是个极其规矩的人,因为害怕很多东西。我实在是太过无聊,平淡如水。 算了,不想了,且先这样吧,我将注意力转移,走进里屋,将糖果篮上的那封信拆开。 我将那封信打开,信上写道:“闻,姑娘与丞相今日吵架,言及和离,我心甚慰。终于,我的目的达到了。丞相自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从他三岁到如今二十岁,我一直关注着他,就像是关注我的孩子一样,可他也不过是比我小了十岁而已,怎么会是我的孩子呢?我只好将他看作幼弟。在我心中,他该配一个与他相称之人,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可转念一想,以白瓷姑娘这样爱哭的性子,怕是今天要伤心死了。你与丞相和离,定然,全城都会看你的笑话。我对你,是有愧疚的,于是我想着,我得替你撑腰。丞相与你和离,但,朕罩着你,看谁敢将你欺负了去。故我将李德顺遣去丞相府,但行事终究是匆忙,还望不要唐突了你才好。我晓得,因我这么一闹,你在丞相府,必定是不好再待下去的。其实,我有一个公主,她母亲生她时,便去世了,我瞧她无亲无故,无人时刻在身边护着,于是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喜欢她。我的孩儿,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可我明白,在皇宫里,对她淡漠,便是对无依无靠的她最大的保护,就像当年父皇待我那般。我也是长大了,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你不好在王府待下去了,明日,我遣人去接你,你进宫来,替我陪小公主一阵子可好?她同你一样爱哭,你帮我教教她,爱哭的孩子该怎样好好长大。切盼。” 我将皇帝的信读完,默默叹了口气,“唉…………这这这,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讨厌。” 算了,就这样吧,不想了,玩才是天道。去皇宫待一段日子,该比现在待在王府好些;能够进皇宫去瞧瞧,回去可不得让花道士羡慕死去?如此想着,我果断吩咐桃红收拾东西,等待明日的到来。 第二日一早,李公公便带着人来接我了,他一开始待我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想来是因我前一天对着他冷嘲热讽的缘故。我瞧见了,无奈将自己的糖果分了一半给他,以表歉意。 很快,我便乘着马车来到了皇宫。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皇宫真的太太太富丽堂皇了,处处殿宇辉煌,殿宇之外,峰回路转,山水湖泊,样样不差,就好像将朝采各处的山河都给收了进来一般。因而,我十分兴奋,一进宫门,便请求步行进去。我东瞧瞧,西看看,希望将这些景色都记在心里,回去好给花道士和二哥他们说道说道。许是因为我将糖果分了一半给李公公的原故,他竟不闲我事多,极有耐心的带着我逛起皇宫来。偶尔遇到一些宫里的娘娘们,他也极友好的帮我周旋。就这样逛了半日,我的兴奋终于消散了一些,瞧着我身后的侍从们都已经气喘吁吁了,尤其是李公公,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挠了挠头,说自己逛累了,改天再看吧。 他们于是将我带到一个宫殿里去。 我住的殿宇名叫宁康殿,便是那小公主的殿宇。小公主姓萧,名唤宁康,今年已有十二岁,长得娇娇俏俏,玉雪可爱,可爱中还带着几分机灵,机灵之上又添了一对楚楚可怜的眼睛。真是漂亮极了。 虽说宁康殿不大,甚至都没有我在王府时王奶奶的院子那样大,但它精致而清净,有室外桃源之感,叫我开心不已。 我初进宫来这一天,皇帝并没有来见我,反倒是他的几个妃子们感到新鲜,前前后后来看了我几次。 她们问我:“姑娘是什么人?” 我答:“我就是一个乡野里丫头而已。” 她们又问:“姑娘进宫来做什么?” 我答:“被罚进来的。” 他们还问:“姑娘为何住在宁康殿。” 我答:“圣上说,我这人跟小公住一样爱哭,叫人讨厌得紧,便叫我住在这里了。” 她们将信将疑:“陛下为何要罚姑娘?” 我答:“在相府时,我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吼了圣上一句。” “您便是那位之前同相爷和离的相爷夫人?”她们穷追不舍。 我答:“正是” 就这样,她们来了几日,同我东拉西扯老半天,每次都没有见到皇帝后,便不再来了。我乐得清闲,每日都和桃红蹲在院子里编各种各样的草虫,去哄那位极其爱哭的宁康公主。 “哪能说那公主和我一样爱哭呀,她简直比我爱哭了很多好吗?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会哭个没完没了。” 我自认自己还算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可我感觉,这阵子,我毕生的耐心都要被她给磨完了。 第十八章 较量 于是这一日,我和宁康公主比赛哭。 我同她说:“若你哭不过我,以后莫再用这个法子折腾我了。” 她点头,表示同意。 宁康与我相互将对方的胳膊狠狠拧了一下,后开始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与她边哭边瞪着对方,哭声叠加,振聋发聩,桃红堵着耳朵蹲在一旁看戏。 正是这个时候,皇帝来到宁康宫。他见我们如此,眉头深皱,怒问旁边的侍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从们是知道我与宁康在比哭的,可……许是这个比赛让人有些难以启齿,于是他们不知如何作答,只齐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吞吞吐吐良久,才有一名侍从斟酌道:“是……小公主时常哭泣,怎么哄也哄不好,便把……把白姑娘给气哭了……” 我见皇帝来了,心里有些紧张与害怕,于是泪水流得越来越多,比刚才还哭得严重一些。而宁康不甘落后,也哭得越来越大声。皇帝更是生气了,他愤怒又无奈,扶头转了许久,继续朝侍从们吼道:“你们还不去劝劝?就这样任由她们哭吗?” 众人听此,赶忙跑来劝我和宁康。我顺势止住自己的哭声,朝宁康眨了眨眼。她接到暗示,在我之后止住了哭声,朝我暗暗递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表示:“我赢了。” 我没有理会。 进宫十余日,我知道宁康是个作天作地的小丫头,而她作的方式便是哭,她动不动就哭,不让人有一日安生日子。 我一开始以为,这公主就是这样爱哭闹的性子,后来才发现,她根本就是故意哭的,想通过这个哭引得皇帝的注意,因为在旁人和她自己看来,皇帝对她,是不理不睬的。后来,我也琢磨透了她为何故意腾我。在我来后,她不仅哭,还闹事,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折腾。首先,她是误会了皇帝的意思,以为皇帝让我来陪她,是想让我成为她的新母亲,但按我的想法,我不过是来宫里躲一阵子而已,我才不当她母亲,我不过比她几岁。 总之,因为她的作和我的入住,我与她各自看对方不顺眼。 总之,因为我看透了她和其他一些东西,我筹谋了今日的较量。 她委屈巴巴跑到皇帝身边,抱住皇帝的腿,道:“父皇,她欺负我,我不要她跟我住在一起。” 我:…………………………臭丫头,还以为我喜欢跟你住一起呢,我差点没被折腾死。 我没有说话,我心里其实也是期望皇帝答应她的请求。我泪眼汪汪地坐在一旁,静待结果,表现得比她乖巧一些。 皇帝不理会她,他只严肃无比地道:“宁康,说实话,是不是你,将白姑姑给气哭了?” “姑姑?谁是她姑姑,我才比她大几岁。”我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但心里还算开心,因为皇帝在怀疑她:“哼,让你装。”但也是因为皇帝这个怀疑,我有点担心自己的筹谋来。 听皇帝这么问,那个作姑娘立马又哭了起来,一副比刚才还要委屈的模样,越哭越伤心:“父皇不疼我,不来看我便算了,还任人欺负我。就因为我没有娘亲,就因为父皇不疼我,谁都来欺负我……好,你们都希望我死,那我便去死……省的在这里受别人的气……” 我:………………够狠………… 皇上眉头越皱越深,极其无奈,眼看脾气就要上来了,我决定再添一把火。 我朝宁康吼道:“你哭什么哭,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烦死人了。我俩刚刚明明就是在比谁更能哭,相互掐了对方一把,你在这委屈什么委屈。你以为我喜欢你这里啊?我才不喜欢,我这十日,吃不好,又睡不好的,你以为我愿意陪你呢?鬼才愿意同你住在一起。今日我就出宫去……” 一个人闹事算什么,两个人闹事那才叫乌烟瘴气,把人烦死,尤其像皇帝这种脾气不好的人。 我吼完,身旁的侍从面面相嘘,不敢言语,小桃大概也是吓到了,冒死暗暗掐了我一把,暗示我要冷静。 但我知道,我此刻,是极其冷静的。 站在一旁的皇帝听了我这话,果然气得七窍生烟,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可他却没有按照我的意愿,立马将我赶出皇宫。只是下令,将我和宁康都罚了跪,之后甩袖离开。 皇帝离开后,宁康是真的难过了,于是狠狠地瞪了我几眼。 我同她说:“你以为,你父皇平日里不来看你,是因为不在意你吗?” 她没回答,但我知道,她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刻意弄出这么多的动静。 我继续道:“其实,不是的,只是他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也这样待他,因为,他的母后也去世了。可是后来,所有兄长都离开了,他却活得好好的。他才明白,他父皇并不是不在意他,而是用这种方式保护他。他为什么自己不来看你,却偏偏叫我来同你一起生活,就是怕你无聊。我虽不明白他为何选中了我,许是因为我有些傻,又许是,看中了我能被糖果哄好,而你却不能?这点我猜不透为何,但可以肯定地是,他心疼你,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他许是希望你同我一样,活得简单真实一些,所以才选定了我,所以才在给我的信里嘱咐,让我教你,该怎样好好长大。” 她跪在我旁边,答:“你说的,我不信,” 我摇了摇头,这孩子,疑心太重了些。“那我问你,他叫我进宫来玩,为何不给我另住一处院子,非要我同你一起住?” 她答:“我怎么知道,父皇许是,想让你养我才这样做的,是他心里喜欢你,才将你带到宫中来。” “若他是喜欢我,哪能这么不在意,随意毁我清誉。只见了一面的人,哪有什么喜欢。他只是,利用我而已。”我反驳。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她不可置信。 “一开始,也是不确定的,见了你,便有这个直觉了,悄悄告诉你,我的直觉特别准。”我答。 “那你知道了这些,还会在宫里陪我吗?”她忽然有些着急。 “不会,我进宫里来的时候,只是准备来玩一段时间就走。只是,发现了你父皇的阴谋后,想更早点走。”我答 “我父皇,会让你走吗?” “会吧,我都利用你了,还会将我留在你身边?” “你……你今日,故意和我比试?引父皇前来,然后故意同我吵一架?”她恍然大悟。 我微笑点头,表示正是如此,朝她道:“这场比赛,还是我赢了。” 第十九章 习书 “你以为,你父皇会那么放心将你交到我手里吗?你这院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我向她解释。 她沉默良久,道:“我忽然,不讨厌你了,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宁康,我不想留下来陪你,不想在你身边,也不想在你父皇身边,你没看见,我现在,心思都快有你多了吗?”我有些怅然。 “可是你走了,就不会有人陪我了。别的人,也不会有你这么好了,我有点,不想让你走了呢,怎么办?” ………………………………………… 完了,早知道,就不对她这么好了。我原本是想着,反正我都要走了,给她说些真话,免得她一个小姑娘,会错了自己父亲的意思,心里难受。可听她这个意思,她是要作妖了呀…… 我气道:“宁康,要不要这么过分?我如此真心待你,就不能如了我的意吗?” 她笑回:“姑姑,我从小,便不是什么好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懒得再理他,自顾自的跪着,跪到自己睡了过去。 我不晓得宁康用的什么方法,但,我果然没有成功离宫。为此,我特别生气,不想再理会她,便日日带着桃红去藏书阁,每日只窝在里面看故事,谁也懒得理会。可看着看着,我忽然想起一个事来。王青曾说:“他在户部曾发现一本旧账簿,可后来却再也找不到印证当年的证据。”想到这里,我灵光一现。王青身为一朝宰相,乃百官之首,按理说,他能接触到的文书是极其多的,这样大的权利,想必已是将三省六部各处的文书都给查完了,可这样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外朝没有痕迹,宫里,会不会有些线索呢?想到此,我忽然提起了精神。 之后,我越发沉迷起藏书阁来,每日天还没亮,我就带桃红来这里看书,连续六七日都是如此。宁康再也忍不了我无视她,便开始故意来我面前晃悠。 我无心理会,一心查找各式各样的旧文书。查了这么多日,一点线索也没有让我有一些心急。 她问我:“姑姑喜欢看书?” 我答:“喜欢。” 她不信:“那为何前些日子你都不看,还在院子里给我编草虫,耐心的陪我折腾,而与我吵架后才每日都来这里?” 我不想应付她,简单答:“吵架之前,我还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 她站在我面前,眼眶瞬间涌上泪水,泪水流出眼帘,委屈至极又生气至极,她伸手将我手上的书拍掉。 我坐在地上,瞧着泪流满面的她,心里有些动容,但还是狠了狠心,道:“你别在我面前装,这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我淡淡道。 她这下气得大哭起来,带着戾气问我:“你真的,不愿意陪我玩了?” 我不理她,转身找另外一本书,随手翻来翻去,心里有些烦躁。“唉,我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但……还是不想原谅她上次的过分。” 宁康已经被气走了,走时,她恶狠狠地说:“你不愿意同我玩,那我也不让你好过。” ……………………………… 我气回:“我还怕你不成?” 我继续埋头找书,藏书阁这样大,我现在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真的太难了。六月之前能找出来吗?我还想六月同二哥一起回家去呢。 我靠在书架上,越找越茫然。 “白姑姑……”有人叫我,是宁康。 我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金黄色身影以及一个小小的粉红色身影立在我面前。 我被他们吓到,手一抖,《治水录》便掉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我慌忙行礼: “圣上万福” 宁康说,不让我好过,原来便是找来皇帝。她知道,我是怕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的。 “听宁康说,瓷儿最近喜欢读书?”他语气缓和,不像以往。 “正是”我答。 “说起来,我该给宁康找一个夫子的,只是杂事太多,便未曾想到这上面来。”他弯腰捡起我掉落的书册,随意翻了翻。 “公主年岁,是该有个夫子。”我答。 “我见你对书颇为喜爱,不如,你来教她吧,正好宁康也极喜欢你。”他将书册放回我手上。 我内心惊慌,宁康喜欢我?谈不上吧?我与她这样争锋相对的,她只是喜欢我同她打闹罢了。我开口拒绝:“民女出身乡野,读的书都是些乱起八糟的东西,便如圣上曾说,粗陋的东西会让人领不到其精髓。我怕,教坏了公住。” “无妨,你与宁康每日来朕书房习字,你教她,错了,朕自会纠正你。若国事处理好,偶尔,朕还能教教你们。想来,是极好的方式,便这样定了吧。”他语气温和,却是不容我再拒绝的意思。 我只好应了是, “今日已晚,你带宁康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你们便开始来书房。”他最后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开。 他走后,宁康朝我笑得灿烂。 我瞪了她一眼,道:“有本事,你别找你父皇呀。” 她回:“借势,也是一种本事。谁让你在我父皇心里比不上我重要?”她笑得张扬,毫无顾忌。得知皇帝对她的庇护后,这小姑娘越来越令人讨厌了。我极其懊悔,之前告诉了她这个没有几个人知道的秘密。 第二日一早,我便带着宁康去了皇帝的书房。座椅早就备好,笔墨纸砚亦然。皇帝在一旁处理国事,我与宁康在一旁练字,虽说,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但迫于强权,也是无可奈何。 偶尔,有些大臣来禀报事情,我便使劲屏住呼吸,竖起双耳,努力找一些习字之外的乐趣。宁康也同我一样,她也并不是什么乐于学习的人。但,大人们来来往往的,我偶尔会碰着吴婧,偶尔会遇上吴书雨,却从未见着过王青。还别说,不知到为什么,在这无聊的深宫中,我忽地有些想念他来。时不时,便会想起他说的话来,生气的,温和的,还有毫无情绪的…… 皇帝并不怎么管我们,反倒听之任之,就好像故意想让我们接触一些政事一样,这我心惊不已。我忍不住好奇宁康的生母来。 第二十章 官录 凭我来宫中多日的观察,皇帝对宫里的娘娘们,非常冷淡,甚至说得上毫不在意。他在她们面前喜怒无常,反倒是在我面前温和许多。他偶尔会宿在后宫,但,后宫却没有一个人能怀孕。就好像,他的宠幸只是想瞒过大臣一样。我还发现,皇帝常在身上挂一个珠子,那珠子明亮碧玉,好看极了,可那珠子竟然有麝香、枸草等味道。因为我少年时常跟花道士混在一起,而花道士更是十八班舞艺,艺艺略懂皮毛。所以麝香、枸草这些,我从花道士那有过接触,这些通常都是用来避孕用的。皇帝常将珠子带在身上,后宫女子长期闻这个香味,自然就失去了孕育能力。怪不得宫里,只有宁康一个公主,在这个皇宫,除了宁康殿,各处,或多或少,都有这些味道。也只有宁康在旁时,皇帝才会将他身上的珠子卸掉。 我以逛皇宫为借口,多次晃荡在各处角落里。终于打听到,原来宁康的生母菱氏,自幼就是皇帝的身边人。幼时,皇帝被遣至皇宫的角落里居住,身边跟着一个奶娘,奶娘有一个女儿,便是菱氏。菱氏长皇帝三岁,自懂事起,他们就相依为命,受尽皇宫里的人情冷暖。后来,皇帝被立为储君,登上帝位。本想立菱氏为后,但大臣们竭力反对。理由是,后位之人,不仅要贤良,还要才德不菲,更要身配其位。无奈之下,皇帝只将菱氏立为美人。他非常宠爱她,很快,菱氏便有了身孕。可是,菱氏得到皇帝的独宠,遭到后宫许多人的妒忌。有人用了一些恶毒的方法对付她,以至于,菱氏在生育宁康的时候,撒手人寰。 “原来,皇帝是个深情的人呢?”我忍不住感慨。十多年了,他不曾背叛菱氏,一直暗暗地将他与菱氏的孩子抚养长大。可是,为了防止她人妒忌,他又不得不假装讨厌公主,就像他父亲曾经的做法一样,假装讨厌他,让他好好长大成人。 在感慨皇帝的同时,我又忍不住感慨皇宫。一入宫城,初心不再。 每日都待在皇帝的书房,也不是全没好处,我发现,他书房里的旧书不比藏书阁少。每日教宁康教到无聊,或者是与宁康赌气的时候,我便会退后几步,靠在书架上,随意翻起书架上的书来。大概是因为习惯了我与宁康之间的相处模式,皇帝也不再动不动就沉着个脸,对于我一生气就赌气翻书的情况也习以为常。有时,他还破天慌的,在我赌气的时候,找出一些有意思的书来,之后递给我。 因此,我光明正大地在他书房里翻书,日子久了,便慢慢翻出一些十六年前的痕迹来。便如今日,我忽然翻出一本记录十六年前记录官职名单的书册。 十六年前的官员册,户部的后面竟然写了一个吴启明。吴启明何许人也,便是当今大名鼎鼎的二相之一,现今王青最重要的同僚,吴婧与吴书雨的父亲。怎么会这样呢?此前,因为王青与吴家两位大人走得近,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吴家的情况,明明,吴大人当年是礼部的大人,并且不算高官,只是一个礼部的祠祭,后来升至礼部侍郎,最后拜为副相,便是如今的官位。翻到这个记录,我心里震惊不已。 怎么会这样?若是当年担任户部侍郎的人其实是吴副相,那为何现在所有的记录里都没有吴副相任这段职位的记录。况且,吴副相年岁与我父亲相差不大,若他任了这个职位,该是有人知道才对,可竟无一人知晓。 我悄悄将那本记录翻完,除了这一处记录有些奇怪外,其他的记录与我在阁楼里看到的记录没有什么大的不相同。我记得清清楚楚,之前在书阁里翻的官员录记载,十六年前,担任户部侍郎的人也姓吴,不过名叫吴同运。当年大水,难民发乱,匪寇频出。据记载,那位户部的吴大人便是在一次出行时被山匪截杀,没了性命。 我将记录关好,暗暗放回原位后闭眼假寐,暗暗思索,想着该怎样把消息传给王青。 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书房没能见着王青的原因了,因为每次得知王青拜见,宁康便想尽办法将我拉走。许是因为在皇帝和宁康的心里,我是一直记挂王家的,因而才不情不愿地待在宫中,还时常同他们赌气。 我正闭目思索,宁康忽然兴奋地跑来,道:“姑姑,父皇说,明日宫中有宴会,问我俩要不要去玩玩。” 我正烦恼着,随口答:“不去” 她不依不挠,“可父皇说叫姑姑带我一起去,往年宫里的宴会父皇都不让我参加,因为没人陪我,今年,你来了,他说你可以同我一起去。宁康很想去看看宴会该是什么样子。”她语带哀求,又是一副可怜至极,将要哭出来的模样。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可对我,已经丝毫没有用处了。 “不去”我转过身去。 “这次宴会是一年一度的重午节,也是国祠节,乃皇宫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各家大人都会携家眷来赴宴,王相一家也是来的,姑姑真的不去吗?”她拿出王青来诱惑。 听到王家,我顿时激动,立马转身睁眼,问:“王家要来?” 她冷着脸点头。 “我去。”我一改此前的坚决。 宁康的脸立马黑了下来,好似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一般。 我也明白她心里气着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我记着王家,就表明我并不想在皇宫里陪她。可我不愿意留在宫中陪她,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明明一开始,我就是被她和他父皇强留下来陪她的。我懒得在意她的情绪,我俩争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她气着气着却忽然笑了,她说:“好呀,那我们明日要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去,这可是姑姑和我第一次参加宫宴呢。” 我狐疑地看她俩眼,不与理会。不管宁康想干嘛,我明日,一定要抓住机会见王青一面。 第二十一章 宴会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被宁康拉起床,后一堆人进来为我们梳妆,三个时辰后,才堪堪将我们收拾好。我瞧了一眼镜子,只见我的头上插了许多头饰,碧玉的,金灿的,甚至还有火红的…总之,什么样的簪子都有,简直是琳琅满目,不堪入眼…… 我被他们打扮得像个唐娃娃,宁康也做了差不多同样的打扮,但瞧上去却比我适合许多,许是因她长得明艳,像这种插秧试的打扮也撑得起来,但,总还是有些可笑的,像一个张扬的暴发户。 我顶着一个重得要死的头,问她:“顶着这么重的头,要怎么走路?” “叫人扶着不就行了?”她毫不在意。 “我不喜欢这个装扮,丑死了”我试着拒绝。 “那姑姑可以不去,我自己去也成的”她明明晃晃地威胁。 ………………………………… “死宁康,臭宁康,等我出去了,一定痛痛快快骂你一顿”我心里生气,表面却只能妥协。因为,我必须要见到王青。 我与宁康来到宴厅时,大臣与其家眷,以及后宫的各嫔妃皆已满满当当的各坐其位。见我俩穿着华丽,头饰更是夸张得不得了的模样,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 宁康的位置在皇帝下首最左角,我的位置在她旁边,往下,是各嫔御,而我们对面则是丞相府。 王家的位置上,王青,王老爷,王夫人,皆有出席,坐在王青旁边的是叶清凝,与之相邻的,则是以吴启明为首的吴家。 我与宁康入座后,皇帝宣布开席,歌舞声起,酒菜呈上。我紧握袖子里的纸条,暗暗琢磨怎么将它交到王青手上,于是一直盯着对面的王家。 宁康见着了,笑嘻嘻地大声问:“父皇,对面坐的可是丞相和丞相夫人?” 我转脸瞪了她一眼,心里暗讽:“幼稚,这种把戏能气着我?”虽然心里的确有一些不舒服,但可能是不习惯的原因,我不理会。 皇帝淡淡喝道:“宁康,不得无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哼,又是一个幼稚的,我想继续不理会,可是忽然灵机一动。我端起酒杯站起,快速道:“哇~丞相与新夫人,这杯酒,我该庆贺” 说完,我以风马牛不相及之势快速朝王家那边走去。 我端着酒杯,身上的钗环叮当,看准位置,故意踩了一下裙角,膝摔到桌沿,腰碰到桌上的饭菜,头刚好撞进王青的脖颈里。我快速道:“公子,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看纸条。”我暗暗将袖子里的纸条抖落。 行云流水,一切刚好,众人尚在震惊当中,我已被王青扶起。 “白瓷,你还要不要脸?”宁康在位置上站起来大骂。 我在王青的搀扶下努力拍掉沾在衣服上的饭菜,免得热汤烫了皮肤。同时,给宁康投去一个关你何事的表情…心里暗笑。虽说我与宁康不和,但与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成为我俩彼此的乐趣。不要脸是不要脸了些,可这一趟赢了。我不紧送出了纸条,还气死了她。要是,要是还能有个与王青单独相处的机会便好了,我还能将后面的事与他相商。 宁康站在原位上吼了一句后,见我不理她,她开始抽抽嗒嗒哭了起来,越哭越委屈。 ………又来这招,烦不烦…我心里腹诽。 可她越哭越大声,一边哭还一边道:“父皇…母妃不要我了,你看她,才刚刚来宴会,就将我抛下,呜呜呜…我从小没有娘亲,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娘娘…她还这么对我…人家相爷明明有夫人,她还跑去叨扰人家…………”她哭得凄凄惨惨,哭声惊天动地…让她身旁的侍从手足无错。 在坐的所有人顿时炸锅了, “萧…宁…康,你她娘的要不要这么得过分,我才大你几岁,你喊谁娘亲呢?你这么叫我,你父皇同意了吗?要不要这样过分呀…”我咬牙切齿,气得大哭起来…“啊哈………狗萧宁康,臭萧宁康,就知道欺负我…不就是仗着你有你父皇吗?有本事你别找他,我俩打一架…呜哈啊……二哥,我想回家…呜…我不想待在朝都这个鬼地方了…” 我摔碗踢桌,哭得比她还崩溃,就要哭抽了过去…… 我与萧宁康斗法,结过堪比修罗场,宴会被毁成什么样已经无法形容去了,侍从们将我俩各自扶起,各种安抚。但……谁也没有放过谁。 “我过分,我哪里过分了?明明是要陪我来宴会,你急忙忙的跑王青那边去做什么?”她气吼 “我本就不想来参加什么宴会,你自己说王青来,我才来的。我就是来见他的,关你什么事?”我回攻。 “你是我父皇的妻子,你为什么要来宴会上见别人?”她诋毁。 “放屁?谁是你父皇妻子?我要不是被你俩逼着,我现在怎么可能在这里…你自己耍的计俩你心里不清楚吗?”我骂人 ………………… “白瓷,萧宁康,你们两个够了。”皇上终于忍无可忍,将我们两个吼住。 他将自己面前的汤碗砸了一地,气仍旧没消,又在台阶上走了几个来回…。 宁康还在抽噎,她是真的哭了,而我,因为适才用力过猛,已经哭不动了,只瘫在王青坐位旁,思索着接下来怎样才能与王青单独说话。 在坐的大臣几乎都认识我俩,他们在御书房或多或少都有见过我们一些的。但大概不会想到我俩积怨这样深,所以都目瞪口呆,大臣的家眷们更是别提了,仿佛已经吓傻了一般。 王青拍了拍我肩膀,缓缓开口,对我道:“二哥昨天到朝都了,马上就要见到他了,莫要再难过,我会想法子的。” 听到二哥,我原本已经哭累了的双眼又泪眼婆娑起来。二哥来了呀,我一直盼的二哥终于来了。 “好想去见见二哥呀,”我心里期盼,可是又不知道现在该怎样才能出得了皇宫,十分无奈。 “瓷儿,你别哭了,哭得朕心烦意乱,你与宁康就不能消停一会吗?”暴怒已过,皇帝无奈地对着我道。后他走下来,蹲在我面前,将我双手扒开。道:“朕让人给你拿了好多糖果来,不要哭了好不好?你看你一哭,宁康哭得更厉害了,你不停下,她也不会,你俩要哭到什么时候?” “我要出宫。”我语气坚决,眼泪仍一直流淌。 第二十二章 会面 他顿了顿,道:“我准你跟宁康一天的假,你想去哪便去哪…别哭了好吗?” 我心里思索,一天去也是可以的。现在就想永久地出宫,估计还不行,且不说宁康会闹事,我自己的事情也还没办完呢… 我慢慢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点了点头。 可这时候,宁康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皇帝转头喝她:“别哭了,你跟姑姑一起出去玩一天,再哭就把你俩都丢寺庙里关着…” 宁康止住了哭声。 这场,我赢,我暗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心里将自己重重夸了一番。 我不愿回宁康那边去,也不去换衣服,只不停地捣弄着碎了的酒杯,指尖粘上杯内的酒液,我用手指头在王青的桌上画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在一堆东西里画了“迷药”两个字,见他会意,我才起身去换衣服。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将自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宁康已经准备好,此刻正在门口等着我。 她朝我看过来,又像自言自语般道:“我还从未出过宫门呢”神情落寞。 我回:“这不就是出去了么?” “是呀,外面好玩吗?”她问我。 “好玩”我答。 她紧张又期待。 我带她出了宫门,瞧她兴奋又紧张的模样,有些感慨,于是先带她认认真真玩了一小圈,才带着她往王府走起。 “去哪?”她满脸不高兴地质问我。 “我二哥来了,我要去王府见他”我答。见她满脸不高兴,我继续道:“你若不想去,可以找个地方吃东西等我” “不必,我同你一起,既是姑姑的二哥,我自然要见一见。”她几步就走上前去,生怕我下一秒阻止她。 我带她进了王府,众人出来迎。她站在一旁,问我:“你二哥是哪一位?” 我环顾四周,指了指站在吴婧身旁的公子,未语泪先流。是真的,是真的二哥。 我带着哭音喊了一声“二哥” 二哥也哭了,他一个大步上来将我揽住,声音哽咽:“臭丫头,让人好担心呀…”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二哥哭泣。以往,他总在我身旁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一丁点大哥的稳重也没有。 王青上前来劝:“瓷儿最近哭了不少,莫要让她再哭了,会头疼的。”如此,二哥才将哭泣停下。 我同大伙往屋里走去,宁康紧紧扯着我的袖子,一言不发。到了正堂,王青将多余的人都遣走后,我便开始与他们东拉西扯的聊了起来,直到香薰的烟雾弥漫,大家都晕了过去。 我被王青唤醒,吩咐侍从将正堂看好,同他走向书房。 房门关严,他同我说:“瓷儿,对不起”声音发涩。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明明知道我受困,却救不了我,他感到抱歉。但真的怪不了他,要怪就怪我运气着实有些差,先遇到了皇帝,后遇到了萧宁康。 他又说:“我并未与青凝成婚,只是宫宴上,位置就是这么安排的。” 我点点头,有些心酸,同他道:“我俩,也算萍水相逢,你不必为我如此,若你母亲喜欢青凝,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也喜欢,你便与她成婚吧,不必顾忌我,可别再像以前那样傻傻的了,自己的婚事哪有不重要的?我俩不是才悟出来的么?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俩都已经和离了,在外人眼里是如此,在我眼里也是如此,你该明白。” 我如今被困宫中,并且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走得出来,我想,我不该耽误他,也不该牵连到他。可不知为何,这样劝他时,心里总是有些难受的。许是因为,到底是同他经历过一番吧。我收了收思绪,暗暗祈祷,只愿他王青能好好的吧,与吴姑娘也好,与叶姑娘也好,只是不要再等我了,我是真的怕,皇帝和宁康都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他继续说:“我常听同僚们说,你与宁康就在书房,可我每次,却都没有遇到。” 我安慰他:“你不用担心,他们虽困住我,但对我却是不坏的。何况现在,我也找到了自己要在宫中抓紧做的事了。” “不如,我们逃走吧?我们不理会这些了好不好?”他蹲下来,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上,几近崩溃。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王青,有些心疼,有些无错,是我,是我当初不该逃吗?如果不是为了逃避他,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我蹲下来,如他此前那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后冷静道:“公子,您看自己这话说的,您自己都哭了,可见心里有多矛盾。您是个心怀天下的人,该是不愿安居一隅的;您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因为感恩圣上,所以肝脑涂地,同样,因多年前的情谊为白家暗中谋划。您一边顾及皇帝,一边顾及王白两家,一边还想顾及我,哪能全面得了呢?我们不能现在就逃的,就算逃,也逃不掉,我很感激您这般待我,为此,我也不会让您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朝都,抛弃那个胸怀大志的自己。” 没待他回答,我继续道:“我给您的纸条,您看了吗?” 他眼里含着水,不做回答。 我只继续道:“十六年前那事说不定与吴家有关,您可以往这上面查一查。” 他终于点了点头,似是无奈极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这次来见您,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与公子知晓——皇帝大概是想将宁康培养为储君。” 王青似有些震惊,问我:“圣上还年轻,他将来还是会有子嗣的,你如何这般确定?” “不会有了,因为皇帝不愿意。他表面上对宁康冷淡,实际上,却是小心翼翼的将宁康护着成长……”我将自己在宫中查到的事情全部一一细说,后朝他继续道:“谁是储君,将来君权落到谁的头上,我并不是很在乎的,但事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知道您也一样,您感恩皇帝,视他如兄,但您更在乎天下平稳。皇帝再生一个皇子也好,过继一个储君也好,或是将宁康扶为女帝也好,这不是事情的症结所在。这件事的症结是,以宁康现在的性子,她若掌权,定会为祸众生,她的童年太孤寂,以至于她现在的心理很阴郁,她现今,完全没有为人君的大气和胸怀…我很担心,担心第一个受害的,将会是你我……” 第二十三章 柔风 王青皱眉沉默,我向他解释:“宁康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她心思狠辣,诡计多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昨天也看到了,昨日的宴会,便是我与她斗法的结果……” 他忍不住叹道:“如此性情,的确让人有些担心。”他说到此,似忽想到什么一般,同我道:“或许,我们也该多留意一下圣上……” 我会意,点头。皇帝为什么会有一本与记载不一样的官员录?当年事情的真相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皇帝会是当年事情的知情者吗?或是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想到此,我心里顿时慌张,但对这件事情的好奇心也越发重了,既已做了这个决定,我与王青便不能退缩了。说起来有些可笑,我与他,一个缺窍,一个无心,连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却开始操心起这么多的大事来了。 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书房门被一把打开,二哥和吴婧走了进来,二哥道:“宁康已经醒了。” 我点了点头,将语气调了调,开始与他聊起天来。我太久没有见到二哥了,这一见面还是以这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关键是还是以见他为借口,我有些心酸。 我二哥名器,是我家最疼我的哥哥。在以往的日子里,我与他常常混迹在山野间,心思简单,满是欢乐。看到来朝都后的我变成了现在小心谨慎的样子,我晓得他心里定是难过极了。 他道:“我就说当初不该把你送来朝都,他们偏不听,看我家妹妹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原也是伤感的,可看到二哥涕泪纵横的模样,我却莫名地觉得好笑,带着哽咽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我说:“二哥,你哭成这个样子?好丑啊……” 二哥听此,也破口而笑,大骂我没良心。 便是这时,宁康气哄哄地跑到了书房门口。 她面容阴翳,眼神委屈,周身又散发着愤怒,眼看就要爆发。 我率先道:“你自己睡着了,我怕吵着你,才来这边跟我哥哥聊天的。” 她没说话,提着裙子走了进来,站在一旁小声抽泣。 ……………………………… 唉,心好累了,我接近崩溃边缘,抬手揉额……心想,我最近用的脑一定是我这辈子用得最多的脑了。 宁康见我如此,带着哭声道:“姑姑既想自己的哥哥,不如就把你哥哥带进宫去,这样,不久可以天天见到他了吗?” 我听了她这话,惊的心脏都要吓出来了,暗暗给了她白眼:“宁康这臭丫头,不是威胁我,就是以我身边的人做威胁……” 宁康的话触及到了我的原则,我沉着脸,冷道:“宁……康,你可以试试。”一副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与你斗到底的模样。我被困宫中没什么,但我绝不能让我身边的人也处在这种危险又恐怖的地界上。 许是被我的脸色给吓到了,她没敢接住我的话语。她将抽泣声停下,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是笑道:“姑姑,我就是开个玩笑,您瞧您,怎么就给当真了……” 我听此,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再理会她,转头同我二哥聊天。 “二哥,你来京都是办什么事来了?” 二哥瞪了宁康一眼,才回我道:“江舅舅家牵来朝都,我来庆贺。”他顿了顿,继续道:“对了,舅舅家的公子过几日就要成婚了,我原是要带你一起过去的,但……” “哦?表哥要成亲?”我惊喜十分,打断了他的话。 刚才还不知道找什么借口跟王青再次会面呢,这下好了…… 我于是开始思索起怎么与王青会面来…… “六月十五,听说娶的是吴家的姑娘。”二哥回我,转头瞧了一眼吴婧。 我震惊“吴大人?” 吴婧摆了摆手,道:“不是我,是我一个远房堂妹。” 这时,始终站在一旁安静的王青忽然问道:“可是那位去世了的吴大人,吴同运大人的孙女?” 吴婧点了点头,“正是,吴同运乃是我家爷爷的堂弟,是我们家二公,自从二公去世后,我那叔叔家便牵离了京城,迁到了画眉郡,说来也巧,他们也是这几日搬来朝都。我与哥哥前两日去叔叔家贺乔迁之喜时,正逢白公子与那江公子一起来吴家,于是结识了,不成想,公子竟是白姑娘的哥哥,说来也是十分有缘。” 这时,吴书雨同叶青凝从门口跨进来,吴书雨听了吴婧的话后附和道:“正是正是,当真也是有缘。不成想,我们吴白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 人群中,我与王青暗暗对了一眼。“若真是吴家,该如何是好?” 叶青凝朝我们一拜,道:“各位公子姑娘们,厨房里饭菜都好了,夫人吩咐我来,叫大家移步去食厅呢。”说完,她又对着我道:“白姑娘,奶奶说久不见姑娘了,吃完饭,姑娘可一定得要去看看她才是。” 我点头应是,后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见着青凝,我终究是有些心酸的。现在这感觉,就像我完完全全成了王家的客人一样,与王青毫无关系了,别人也不会再称我为“少夫人”或“夫人”了,我心里怅然若失,一阵茫然。 宁康听了青凝的话,却是不满道:“我们还要在王府待多久?” 我没好气道:“昨儿个宴会上,圣上说我想怎样就怎样,你没听到吗?” “可……宁康不喜欢待在王府,我想出去玩,我都还没怎么逛呢……”她调转语气,委委屈屈。毕了,又绵言细语“姑姑都在这聊多久的话了,您这样,不如我叫父皇把王府所有的人都叫上皇宫里玩去可好?” “宁康,你以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吗?堂堂相府,你父皇会听你的?”我不置可否,以我二哥做胁我还有些害怕,可是整个相府嘛……她以为王青是吃素的吗? 可我嗤之以鼻后,忽然灵光一现,这,是个好机会呀。 我清了清嗓子,转了语调“不过……公主要是想出去玩,也不是不可以,不如,我俩做一个交易?” “什么?”她冷声问。 “十五那日,我想出宫去看我表哥成亲,您要是帮我,我现在就陪您出去玩。” “小问题”她不以为意。 就这样,我用自己一天的自由换来了下一次出宫,我开心地朝王青眨了眨眼。 他抿嘴一笑,像春日的柔风,像夏日里的清水,还像冬日里的暖阳。 我心一颤,连忙将头撇开。 第二十四章 游街 我叫上二哥,二哥叫上吴婧,吴婧叫上青凝,青凝叫上王青,王青叫上书雨……最后竟是我们堂上的一堆人都出王府游街去了,白白浪费了王府准备了一早辰的饭菜。 说起来,这还是我来朝都之后与他们最和谐的一次出行,还挺有意思。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这一群很不一样的年轻人,能这样风风火火地一起玩。 我们这一大群人,姿态各异,意气风发,无异是整个朝都街上最亮丽的画面。 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然发现二哥的眼神大多落在吴婧身上。吴婧这个姑娘,我是极为喜欢的。她是朝采国上下唯一的女大人,不仅长得俏丽,还聪明睿智,心胸更是宽广。知道王青对她无意后,仍旧进退得宜,是我目前最为钦佩和尊敬的姑娘之一。怪不得皇帝看好她与王青,他两若是成为夫妻,那定然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自然也是十分希望她能够成为我二嫂的,但是吧,吴姑娘什么都好,就一点,她不仅厉害,还十分深情,不似我这般胆小易退。我二哥看上她,可得有苦头吃咯……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 宁康一开始并不满意这许多人一起,但出了王府后,她很是兴奋,便立马不记得这个事儿了,她左蹦右跳,欢乐不已,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样,让我一时恍惚。 碍于宁康刻意将我们两个分开,我与青一个走在人群的最左侧,一个走在人群的最右侧。我的身后是吴书雨,他的身后是叶青凝。而我们中间,最前面是宁康,她拉着我的袖子四处欢呼。她身后,则吴婧。吴婧担心宁康出事,一直在她身后护着,而吴婧身后则是我二哥……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一群人,或多或少,我都看得出每个人的一些心思,唯独吴书雨……为何我从未发现书雨兄对谁有过过多的留意呢?我忍不住转头瞧了他一眼,只见他手拾一把折扇,安安静静走在我身后。说起来,吴书雨还是这一群人中,除了我二哥之外我第一个认识的人呢。 我笑着问他:“书雨兄,你今年,年岁几何?” 他听我喊他,有些意外,抬眼瞧了我一眼,将自己的扇面打开,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笑道:“怎么?” “就是有些好奇,书雨兄这个年岁,可曾婚否?”我笑问。 他愣了愣,嘴角的笑停了一瞬,反问:“白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想了想:“许是我忽然发现,与公子接触也不算少,却从未发现公子为谁分过心,于是好奇……”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如此……”他如有所思。 我点头表示附和。 他将折扇收起,继续如有所思地回道:“别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姑娘都看不清,我更是不清楚了。” ………………………… 他这话,含糊得不要太明显,这么含糊,想必是有心上人了的,许是我不认识而已,我心了然,回他一个我已明白的笑颜,不再追问,转过头去,后挨了他一扇子。 这时,宁康的注意力回到了我这边,她问:“你们聊什么?” 不知为何,大概是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下,我完全忘记了我与她的争锋相对,我调侃道:“我在同吴公子讨论,公主将来长大了,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话,双颊涨红,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这场游街,我们从午时一直游到夜晚。先游了几条热闹的商贩街,买了各自喜欢的一些小东西,而后上茶楼看戏,再后来,上酒楼去吃宴席。熟悉的,不熟悉的,在这一场游街上,都暂时忘掉了烦恼,只享受当下。这场游街好到,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好到,我都不想再回皇宫了,不想回到那个我每时每刻都需要警醒,连生气和哭泣都要算计,如在夜里潜行的地方。惆怅毕了,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不仅无心,不仅谨慎胆小,我还极能算计。 我特别不舍,可盛席华宴终散场,晚时,皇帝遣李公公带人来接我和宁康。 临走前,我趴在二哥怀里狠狠的哭了一场,已经不敢期待他能带我一起回梧桐县了。但,进入黑夜之前,总要先把自己此前身上的情绪都卸掉,才能焕然一新,重新作战。 回皇宫的路上,我瞧见糕点店还在开张,便顺手给皇帝买了一袋回去。我在自己买的小东西和宁康买的东西里面挑了挑,最后挑出一个玉饰和一个扇面。同宁康道:“这两个,便给你父皇好了。”攻人先攻心。 宁康并不反对,反而觉得我的做法颇合她意,在我面前展了笑颜。 收到我们的礼物时,皇帝略感意外,但他也只是将礼物接过,放置一旁。我知道,皇帝的内心有一堵很深的墙,就如铜墙铁壁一样,很难打通。这于我的行事十分不利,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皇宫后。我、皇帝、宁康又回到了宴会之前的那种生活状态,皇帝批改奏折,我和宁康在一旁习书,和谐地像一家三口。 经历那场宫宴后,后宫的娘娘们开始对我不友好起来,因此我待在宁康宫的时间极少,深怕他们跑到宁康宫来找我麻烦。以前,是宁康拉着我,而现在,是我一早拉着宁康往皇帝的书房走去,不到绝晚,我不会回宁康殿。当然,我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尽我所能,挖出皇帝书房里的所有秘密,十五号那日,我便会再次与王青会面。但这些,是绝不能让皇帝和宁康知道的。因而,当他们问起我最近为何这般用功时,我的答案永远都是:“后宫的那些娘娘们太难缠了,我只能躲在这里,能躲一会是一会。” 宁康知道这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祸,所以不好意思反对,只能任由我;而皇帝,因为这些事都是他的后宫娘娘们惹起来的,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责怪于我。因而,他们偶尔有离开御书房的时间,但我却时时守在御书房里,看准时机,翻找那些埋藏在角落里的秘密。 第二十五章 南下 我从那些尘封的盒子里翻出了一些随记,随记上,很多处都凌乱的划着忏悔,愧疚。我将那些被撕碎但未被扔掉的纸片小心翼翼拼接,又打开许多尘封的盒子。 宁康还算守信,六月十五,她帮我求得了出宫的准允,当然,她也跟着一起出了宫。我先是带她一起同我二哥去参加江家表哥的亲事。之后,借口去王府看一趟王奶奶,在王府将她迷晕。 我和王青面对面地坐在书房,神情严峻,他先同我详述了他调查的结果。“十六年前,户部的侍郎的确是吴同运吴大人,可这都是表面的,真正掌控户部的,是吴启明。而吴启明的真正身份,是皇帝的门客。那时,皇宫诸皇子纷纷挑事,吴启明与皇帝暗暗把吴同运当做傀儡推上户部侍郎之位。十六年前的户部的确余粮充足,但吴同运却上书说粮仓已空,导致灾民暴动。但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做,难道就是看不得吴白两家强大吗?” 我将他的话接了过来,道:“吴启明,乃圣元皇太后的青梅竹马,皇太后入宫后,他被家人所逼,娶妻生子,但,他一直放心不下,于是入朝为官,可是那时的吴家并不强大,他只能从底层爬起。可他才刚入朝不久,便听到了圣元皇太后的噩耗。圣元皇太后生下的皇子便是如今的圣上,是太上皇的第十三个孩子。在皇太后仙去后,吴启明一直暗中关注小皇子的生长,同时为小皇子筹谋,十多年过去,他的官职并未升得很高,可官场却布满了他的人,他们混入各个皇子的阵营中,挑起皇子们的内斗,直至只剩下十三皇子为年纪最长的皇子。可是,虽然历经了皇子们的自相残杀,太上皇却没有完全崩溃,他并没有要立马立储君的意思。但在吴启明和十三皇子看来,十三皇子之下,未满十岁的小皇子还有许多,错过了这次时机,等太上皇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他们搞的鬼,他们将会很艰难。恰逢南方大水,他们便抓住了这次机会,借这次大水之难将皇帝击溃。他们让户部侍郎吴同运断了南方灾区的粮米供应,引得难民爆动。太上皇得知南方大乱,再也把持不住,卧病在床,立下了储君。所以他们并不是针对王白两家,而是针对当时的皇帝,至于王白两家,只是这场上位战中的受害者而已……” 我与王青陷入沉默,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定然气愤和难过极了,我对皇帝没有什么别的情感,知道真相时,尚且将近崩溃。何况王青他,一直将皇帝视若长兄,对他十分敬重,曾经信誓旦旦:“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可谁曾想,自己一直敬重的人,却做了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事。 良久,他还是抿唇道:“官官相争尚可原谅,但不顾万民,就是丧心病狂。就算我不与他们追究祖父的死,但十六年前,因为此事走入死路的南方难民,总该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我瞧他十分痛苦的模样,有些心疼,可,我必须得将所有的话说完,就算他承受不了也要说完。就在我将要继续时,吴婧兄妹和我二哥将书房门一把打开,齐齐走了进来,神情崩溃。 “我父亲,真的做了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么?”吴婧脸上挂着泪痕,声音颤抖,吴书雨亦然。 我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左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门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人了,才吩咐远处守卫将书房看好,后再次将门关严。 我同他们开口道:“做了这件事后,圣上也是极其愧疚的,王爷爷因这场治水死了,他更是对王家比别家都多愧疚几分,原先,他想扶持王叔叔登上高位,以作弥补。奈何,王叔叔资质平平,不堪大任,于是,他挑中了王青,从王青三岁始,就极为看重他。他待王家有愧,那么,待吴家便是报恩。从小,吴大人对他极好,将他看作自己的孩儿。所以对于吴姑娘与吴公子,圣上是将你们看作自己的弟弟妹妹般疼爱的。也是因为这样,吴姑娘得以以女子之身稳在朝堂,而王公子得以青云直上。当然,不可否认你们在朝堂上,的确有自己非凡的能力。但之所以这么顺利,便是因着有圣上在你们身后支持的原因。至于他阻止我与王公子的婚事,大概有三个层面的原因。第一,他自己不能与菱妃娘娘长相厮守已是遗憾,所以不愿看到别的人将婚事强加在他人身上,何况他人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妹妹;第二,王、吴两家的孩子,几乎都是他护着长大的,他特别珍爱,所以觉得我这样的乡野丫头配不上王公子;第三,他看出了吴姑娘对王公子的用心,自然是希望自己呵护在手心里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好好的,若吴姑娘与王公子能成一对,正合他心意。至于上次宫宴,刻意安排叶家表妹坐在王公子身边,让人误以为叶姑娘是相府的夫人,那不是圣上的意思,而是宁康的伎俩。宁康看不得我牵挂他人,所以故意在我面前搬弄。说到这个,圣上对你们的用心我都看到了,却独独不知道为何,他只见了我一面就开始算计我,我一开始以为他乃真心对我有愧,邀我去皇宫玩一阵子,后来才知晓,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一直陪着宁康,打算将我困在宫中一辈子……后来,我发现了他的阴谋,刻意同宁康吵架,可是最后,因为心软被宁康将了一军,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我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说完后,便将自己抽了出来,不想再用我的思维去分析这个事情。我虽也看不得皇帝做了这样的事,可我,一无官职,二无脑子,三无远见、四不同于他们那般,对皇帝有着别样的感情。在我的想法里,皇帝做了这样的事情,得将皇帝杀了才能赎罪,但单从我白家的层面来说,对皇帝的恨不至于将他杀死,何况杀他可能会导致现在稳定的国家陷入大乱…………总之,我自觉以我的脑子思考不来这个事的处理,所以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开始思考起皇帝到底为何算计我来。 除我之外,其余人也都陷入了一个长久的沉默中,他们有的坐着沉思,有的踱来踱去。许久,几人才开始围起来讨论。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讨论出了一个方案——便是众人一起带着宁康南下。 第二十六章 新谊(终篇) 按照王青等人的解释,他们几人现今遇到的困境已经不单单是十几年前的阴谋了,还关乎着朝采国的未来。 首先,皇帝欲将宁康培养做储君,但以宁康现在的性子,一旦掌权,则朝采危矣。解决的方法只有几个,一是改变皇帝的意思,但这几乎不可能,皇帝对菱氏用情太深,不会再生别的孩子,同时,皇帝对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有亲身经历,他不愿看到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这样;二是改变宁康的性情,但这其实是一件不可预知结果的事情,若结果是可以的,那么她继承皇位也无可厚非;如果没有成功,那么绝不能让她成为皇帝,且这个绝对不可以的控制权一定得落在他们的手上才能安心。因而,一个是为了让宁康感受民生,改变性情;一个是为了控制宁康,以威胁皇帝,得把宁康留在手上,所以他们决定留下宁康。 其次,皇帝与吴大人当年的所作所为,必须得付出代价。但,皇帝待他们恩重如山,就如兄长一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不能不惩罚,又不能下杀手,吴大人亦是,所以他们决定自请南下,重建当年因水灾而贫困潦倒的南方,替皇帝和吴大人赎清罪孽。正好,他们都离开了,便也是让皇帝和吴启明身旁亲近的人都远去,让他们身边无亲无子,孤独终老,以做惩罚。虽然,在我看来,这个惩罚着实太轻,但也算情有可原吧。 第三个层面的原因是得将我解救出皇宫,但依权利与情谊,又不能明目张胆的与皇帝作对,所以必须得离开。 最后的原因便没有那么要紧了,王青说他不想与叶青凝成婚,但现下又不知如何应对自己的母亲,所以,不如离开得好;吴书雨说朝都待了二十来年,无聊极了;吴婧说为官这么些年,但总没有亲眼见识过民间疾苦,该是去看看的…… 他们很快就将书信写好,后连夜将东西收拾好,由吴书雨处理书信与后面事宜,其余人连夜离开了朝都,前往南方。 昏迷的宁康被塞上了马车,清醒的我亦然。 我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明明皇帝是疼爱你们,又不是疼爱我,我为什么要替他去赎罪,我想回梧桐县的……” 王青答:“你是我妻子,自然要与我生活在一起。况且,宁康粘你,只有你能应付她。” “可我不想去南方总署,我都与我奶奶说好了,我要同二哥一起回梧桐县的……再说了,我们都和离了……”我开口辩驳,可这时,却瞧见马车外,二哥骑马在旁。 我转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吴婧,只能认了命。二哥再也不是那个只疼我一人的二哥了,为了吴婧,他选择不回梧桐县。 我刻意问:“二哥,你为何也要跟去?我被迫过去,乃是因为宁康粘我,你这莫名其妙的,可有什么缘由?” 他以我做掩饰,骂道:“臭丫头,小时候去哪都跟着我,现在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 我不答,悄悄瞧了一眼吴姑娘,只见她的脸庞已然爬满了红晕。 我对于他们强行将我带去南方总署的行为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于是没话找话,以作发泄。我问:“吴公子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呀?” 在场所有人竟都静默无声,无一人作答。王青更是黑着一张脸,十分生气的模样,不再理会我。 我咽了咽口水,因着他们的沉默心中有些慌乱,暗暗叹气:“天哪,难道,吴公子的心上人是一个禁忌话题吗?原来,最神秘的,竟是吴公子呀……” 我不敢再说话,只安静坐在马车里,深怕一个不小心又触碰到什么禁忌话题。一路行至南方总署。 第二日,吴书雨便带了皇帝的圣旨赶来。圣旨将王青封为南方署首,吴书雨为副首,吴婧为先使,共同治理南方。 后来,我和王青在南方正式成了一场亲,买了个新的王府。而我们右侧,是我二哥买的白府。左侧,是吴书雨和吴婧兄妹买的吴府。 王、白、吴三家再次毗邻,成了一场新的情谊。这场情谊缘于王、白两家奶奶的闺谊;源于王、吴两家的青梅之谊,最后成就了王、白、吴三家的新谊。 (正文完) 番外 <皇帝篇> 整个朝都在传丞相夫人的事,我很是惊讶,王青那小子竟然成亲了?何时的事?我竟不知?我遣人去查事情的真伪,才知道,这场亲事,并非他心甘情愿。岂有此理,朕护着的孩子,竟有人敢逼他成亲,可……那位丞相夫人是白家的姑娘呀,便是那个与多年前与王家结交的白家。当年,白家因治水之事,被贬离朝都。 我决定见一面这个传言里的丞相夫人,并不是想为难她,只想让她主动离开王青便好。我心中对十几年前那场事是存着愧疚的,所以对她,多少也有一些。 我换装出宫,点了一场戏,我想,她应该会明白的。一开始,我并未注意看她,心里想着赶紧将这个事情处理好,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呢。可谁知,这个小姑娘很是不识好歹,竟然敢吼我,还说我是百无聊赖,多管闲事。我哪能受这样的气,我原就不是脾气好的人,尤其在菱妃离开后,我对这世上的事,更是不耐烦了,吼我不算什么,气过了便好,可她竟说我管这事是因为百无聊赖?我气坏了,我这辈子,不圆满的事情太多,不顺的事情也实在太多,而我最为遗憾的事情之一,便是受制于群臣,没有将菱妃立为皇后,没有将她保护好,让她年纪轻轻,便没了性命。明明以前,我承诺她“白头偕老”。我最遗憾的事情是不能与菱妃相守到老,因而最看不得的便是白瓷与王青这样的事。 我气急了,便吼了她一句,对,就一两句。可她竟这样就哭了,还哭得很是厉害,就一两句而已,我骂过的大臣多了去了,话也更恐怖,也没见他们有谁哭呀?后宫的妃子们也是,我对她们发过的脾气大了去了,她们也没有像她这样的。她就这么一直哭着,让我想到了宁康,心烦不已。宁康也是一个极其爱哭的孩子,虽然我知道,她的哭里有很多刻意,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心疼。我忽然就想,宁康也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人陪她。要不,把这个人带进宫里陪她吧,很久之前我就想找个人陪她了,可宫里的人我不放心,朝都的人我也不全放心,便一直拖到现在了。 我看着眼前被我吓得抽抽噎噎的姑娘,心想,原来她还是一个孩子脾气呀,有生气,有害怕,哭声很真,是真的被吓着了……仔细瞧瞧,她捂着嘴,抽抽噎噎,不知为何,我看她,竟有几分与年幼的菱妃相像来,于是不再犹豫,我心中定下了计量。 如我所愿,她后来进了皇宫,可是,没过多久,她便利用了宁康,这让我很生气。宁康是我的原则,她利用了宁康,尽管只是为了逃离皇宫,但这还是让我犹豫起到底还要不要将她留在皇宫,宁康于我来说是不能触碰地底线,可望着那张越来越像菱妃的脸,我有些不舍来。 后来,宁康来求我,求我让她留下,还将她的谋划,以及她对她说的话都说了。我才知道,尽管她利用宁康,可心思还算良善,她可怜宁康一个人孤苦无依,故我的秘密告诉了她,她还是心疼宁康的,于是我下定决心,还是将她留在宫中。 后来,她与宁康斗气,我虽在心里取笑她们幼稚,可竟莫名地生出一些暖意来。这样有鲜活的人,这样鲜活的事,我许久没有见到了。为了缓和她与宁康的关系,我强令她们在我书房习书,顺道,让宁康开始接触接触一些政事。我并不避讳她,因为在我的计划里,她会一直留在皇宫里陪着宁康。三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很奇怪,总让我莫名想起菱妃来,若她还在,我,她,宁康应该也会这样吧,我忽然就想,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但她与宁康却总是不和,竟然大闹起宫宴来。我无奈,只好应她所求,将她放出宫一日。“许是她贪玩,待在宫中太久,有些受不了吧。”我叹了叹,终究还是小姑娘心性。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们回来,竟还给我带了一些礼物,我……朕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谁稀罕她们这些小孩子的东西呀?可是有些开心,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温馨的礼物。再后来,不知为何,瞧见那个敢生气却不敢如宁康那样发作的她,我越来越愧疚,越来越心疼,便越来越放纵,以至于,让她翻到了许多东西。谁能想到,那么胆小爱哭的一个人,敢做这样的事情呢?何况,她还一直怕我。她将我隐藏多年的秘密都给挖了出来,然后同王青他们离开了。 至今,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那张脸会越长越像菱妃,也一直想不通,她明明小孩心性,是怎么在我眼皮底下做那么多事情的。他们走了,带着我当年犯的错事离开了朝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又怅然无比。最终,白瓷和王青,还是成为了夫妻。 <吴书雨篇> 第一次见到白瓷,我非常肯定她是个骗子,因为与王青一起长大,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表妹,可将她带至王府时,王青竟说还真是他的表妹。我窘迫非常,对她更是歉疚。她一个人远道而来,一来就遭遇了这样的事,对我定是恨极了。 后来,我常常见到她,因为她就住在王青的院子里,私下里也常常跟在王青身旁,我才发现她对起初的事根本不在意。说起来奇怪得很,自她来朝都,王青常常陪她各种玩,与之前的他就像两个人一样。我心里想着,约莫是因她初来朝都,因而王青特意陪她一场吧。可谁知,她与王青之间的事,其实复杂得很,她竟真的不是王青的表妹,乃是,他的妻子。 她问我,为何不曾见我对谁有过上心? 我答,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不就是这样么,身边的人皆知,唯独她。她做起事来,明明冷静睿智,对别人也细致得很,并不是那种什么都看不明白的人呀,许是,她的眼睛都放王青身上了吧,可笑的是她自己竟也不知,这人到底算是聪明呀还是糊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