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面试 斜阳一轮,飞鸟成双。 孤零零的宋常非手中攥着传单,在康南大街439号前已经站了五分钟。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顺着鼻梁蜿蜒到下颌滴落。又这么定定地站了五分钟后,宋常非不死心地揉了揉眼再看传单,那几个大字依旧清清楚楚,未变分毫—— 面试地址:康南大街438号。 他叠起传单叹了口气,心道人倒起霉来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门牌号437旁边不是438,而是439? 439?! 挨了一天饿的宋常非着实没力气生气,稍一歇脚便沿路继续找传单上的438。 而就在他迈步抬眼这瞬,他是真真正正的确信,自己不仅是倒霉,还是倒霉到家了。一尘不染的康南大街上,不知道从哪卷起一阵风,只有风就罢了,偏风中还挟土帯沙。他立时掩着口鼻转身去躲,奈何风沙不肯饶人,气势汹汹地把他从头到脚凌虐一遍后,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倒霉就倒霉吧。宋常非无力地叹了口气,恹恹地用指腹抹去眼皮上的细沙,拍了拍身上的土。可就在抬头这一瞬,他的眼中生出了许久不见的光彩——寻寻觅觅的438,就!在!眼!前! 原来438就在439的对面,只是他一直没往那边看。与周围现代气息浓厚的建筑不同,438是一栋仿古的两层小楼,楼身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外墙上没有招牌,没有门头,甚至438这个门牌号,都是用白漆刷就的,三个歪歪扭扭的数字。 怪,眼前这景儿还真是有点奇怪。 宋常非不由地打开传单,自言自语道:“康南大街438号?”自问之后他又自答:“是的438没错,只是这地方……” 他久久没说出下文,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传单。罢了,既然找到了,先看看再说。 尽管这楼身十分古旧,大门倒换上了常见的玻璃感应门,虽然里面没开灯般暗沉沉的。即将进去,宋常非禁不住再看刷墙上的三个数字,是438没错。他理了理衣襟,玻璃门感应到他徐徐开启,宋常非带着笑边走边道:“您——” “您好,欢迎光临。”一道刻板僵硬的女声抢了他的话。 楼内果然没有开灯,昏暗之中,宋常非只隐隐看到前台后立着一团影子。影子一动不动,似乎在看他。前台?宋常非顿了顿,主动上前,抿抿唇准备打完之前的招呼—— “您好,欢迎光临。” 又被抢了先。僵硬刻板的女声再一次响起,一停一顿,与方才丝毫无差。 他不觉站定,背上的汗降至冰点带来阵寒意。世上说话生硬的人不是没有,但就算再僵硬,也不会同一句话在说第二遍的时候,尾音的升降、停顿,别无二致。 片刻后,眼睛终于适应了屋内暗淡的光线。宋常非紧盯着影子,影子从一团到有了色彩,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表情越是夷犹不行。迟疑少倾,终究前进了两步,影子现出全貌,之前留在脸上的防备顿时消散,转成无言以对。 任谁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竟然会有公司在前台后面立一个等人高的人形纸板?上面还印着位露出标准笑容的姑娘?宋常非在心中补全先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只是这地方……看着真!不!靠!谱! 人像后的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直播面试往里走。这句话下面的箭头指往左边更漆黑的走廊。宋常非发自内心地萌生出退意,见过不正规的,没见过这么不正规的。几家公司会这样对待面试者? 他隔着裤兜摸了摸传单,心想要不先撤?人形纸板就在余光可及之处,这公司……还真不带着有钱的样子。走还是不走?犹豫不决之际,一道声音平地惊雷般响起,吓的他一个激灵。 是道女声,问:“面试的吗?面试在里面。” 宋常非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这公司怎么这么喜欢一惊一乍的?该是因为没等来回答,女声拨高了音调,第二次问:“是面试的吧?” “你好!”宋常非顿了顿,选择如实道:“我是来面试的。” “好的,进来吧。”女声道。 他没立即迈出步子,而是回过头看玻璃门,日渐偏西,照进大楼的光愈发的黯淡,大厅比他进来时还要昏暗,莫说那见不着光的黑魆魆的走廊。放在电影里,这地方简直作奸犯科的最佳场所,正常人见了跑都不及。 不过毕竟来了,如果就这么回去他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拿不出。而且……他摸摸自己平时放手机的兜,除了那张传单别的一概不剩。宋常非无奈一笑,自己这样的,好像也没什么值当别人惦记的。 最为重要的是,万一传单上说的是真的,那他就可以留下他想留下的了。 于正常人来说走为上策,于他来说指不定是绝处逢生。 打定主意,宋常非扬声道:“您好,我这就过去。” 恰好,无光的走廊响起轻微的门锁落下弹起的声音,有光自里面亮起,脚步声随之而来。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性从走廊出来,带着和蔼的笑走向宋常非,道:“不好意思,才出来接你。” 宋常非飞速打量她一眼,她穿的是常见的职业套裙,不常见的是她头上也盘着混元髻,也穿着灰色双脸鞋。 目光收回,宋常非笑道:“您好,没想到还劳烦您出来一趟。” 她侧身带路:“不用客气。我姓王,你叫我王姐就行。” 与大厅的不同,王姐的办公室倒是亮堂,白色的灯光照的角落一清二楚又不刺眼。办公室布置的十分简单,一个办公桌,两把对着的椅子,办公桌后有一个大铁皮柜子,唯独右边墙上那幅等墙高的太极图扎眼了些。 宋常非多看了两眼太极图,扭过头后从桌缝里偷偷瞄着坐在他对面的王姐穿的鞋,和自己的一样,是双脸鞋。正好凑巧? 他想的走了神儿,王姐见他一直低头以为是紧张,嗓音不由更温柔了几分,道:“首先说一个好消息,恭喜你通过了我们的第一轮面试。” 听到王姐说话,宋常非神识归体。他条件反射地笑了笑,同时大脑过着王姐方才那句,稍作反应后顿然一愣。如果他没听错……“第一轮面试……通过了?”宋常非不确定地反问,他才进来,哪有什么第一轮面试? 王姐热情地点点头,道:“是不是很惊喜!所以不要太紧张哦,没事的。” 没有,并不是,你想多了。 宋常非忍不住默默吐槽,面上仍是一派温和,他问:“王姐,咱们面试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王姐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几分下巴,故意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道:“这个随后我再和你揭晓,咱们接下来进行第二轮面试,可以吗?” 早说晚说都一样,宋常非点头,道:“好。” “你是怎么知道咱们公司的呢?” “收到的传单。” “你对咱们公司大概了解吗?” “嗯……大概了解了下,是一个做直播的公司。” “没错,只不过咱们直播和大部分不太一样,不过你放心,安排是十分合理的。那么,通过之前的了解,现在你对咱们公司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当然有!宋常非心跳瞬间快起来,他稳了稳音调仿佛古井不波,却仅有他自己知道,兜里的传单如何变得热的灼人。 “那个……王姐,咱们的工资……真的能月入十万吗?” 话音落下,宋常非猛松口气,烫人的传单冷却些许。他紧张又期待地看着王姐,悄悄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原来是这个问题啊。”王姐向后靠了靠,道:“这个你放心,工资是有保证的。原本我打算之后再讲,既然问到了,我先和你说说,这也是咱们平台和其他的区别。咱们的直播会把你送到一个空间,在直播期间,你是不可以回来的,需要在里面做任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工资才会这么高。” “不能回家?”宋常非起了疑:“那住那呢?” 王姐道:“就相当于让你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衣食住行和你在这个世界一样。是中途回不来这方面有问题吗?” 宋常非摇摇头:“没什么问题。”他想了想:“这么一来,其实可以当做是穿越了,对吗?” 王姐道:“可以这么理解,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吗?可以现在先问我。” 宋常非道:“暂时没有了。” 王姐翻开简历:“那咱们继续面试咯?我先看看你的简历。”说着,她伸出食指指着简历逐字逐句开始读起:“姓名宋常非,年龄23,生日10月23,住址……”戛然一停,王姐抬头看着宋常问:“你住城西道观?” 她眼神豁然一亮,目光说不出的奇怪,好像是多年未见的两位老友在拐角遇见,意外又惊喜。可在此之前,宋常非从来没见过她。 “嗯……我是住在城西道观,有什么问题吗?”宋常非试探道。 “没有!当然没有!”王姐回答果断,果断中还有别样的兴奋。她继续道:“你是从小在城西道观长大的吗?” 第2章 奇怪的面试2 宋常非愈发疑窦丛生,是如何,不是如何?找工作和住在哪有什么关系?他提了提椅子,坐的靠前一些:“我是从小在城西道观长大的。” “那你认识赵道长吧?!”王姐眼中的惊喜更盛。 原来不是在于住哪,而是在人。宋常非脱口问道:“你认识老赵?” 王姐拿起简历起身:“我是不认识赵道长的,常非你先稍等一下。” 说罢,她转身走向身后的铁皮柜,钥匙就在柜门上的锁孔里,一转便开。柜子里放着许多资料盒,仅有最上两层放的是册子。 宋常非屁股离开椅子,探头看见王姐在第二层抽出好几个资料册才找到要找的。他赶紧坐下,生怕与将要转身的王姐打个照面,谁知王姐竟拿着抽出的资料册站在原地翻看起来。王姐左手简历右手资料册,头在小幅扭着,像是比对什么。宋常非大为纳闷,王姐一不认识老赵,二不认识他,对他们道观的认知似乎仅留在——是在城西,这一阶段。那她看的是什么?难道道观还有他不知道的往事? 他心底略略忐忑。放回资料册合上柜子回来的王姐不见有异常,笑眯眯道:“常非,薪资这方面你是肯定不用担心的,我们去选直播场景吧。” 说着,她手搭在桌面凸起的一个红色按钮之上。红色按钮与她微微发力的掌心一同落下,沉闷的大门隆隆开启声在办公室内响起,墙上的太极图竟然一分为二。 宋常非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墙上那副太极图是会动的,他惊讶地看着墙后的房间,呆愣道:“选场景?那第二轮面试……” 太极图已完全打开,王姐站在墙后房间中:“选好直播场景就可以开始工作了,没有试用期,薪资不打折。” 此话一出,先前的种种疑问抛诸脑后,两条腿带着他便往墙后房间走。王姐手中多了个遥控器,她看着挂在墙上的屏幕,道:“一会屏幕里就是你要去的场景,尽量选择一个你感兴趣的。” 宋常非缓慢而坚定地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有种夙愿将要成真的虚浮感。 王姐举起遥控器对准第一个屏幕,一道银光闪过,屏幕中一只恐龙撕咬另一只恐龙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兴许这个场景是冬天,从伤口中渗出的血隐约可见散出的热气。热气升腾,虚浮的宋常非却找到了落地的真切感。 他嘴角逐渐僵硬,面上表情有些扭曲:“……王姐,这,这是……任务?” 王姐解释道:“这不是任务,这是其中一个场景。这个场景中有科幻元素,尤其之前《侏罗纪公园》上映时,这个场景很热门的。” 宋常非嘴角抽了抽,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去送命的。他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场景?要不,看看下一个?” 王姐道:“没问题。” 有了恐龙在前,宋常非见到第二个场景中直奔而来欲冲出屏幕的剑齿虎平静很多。钱,当真是不好挣。他扭头对王姐道:“咱们继续往下看吧。” 在第三个场景还没出来前,宋常非就暗暗猜测这次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可看了半晌,远处青山还是那个青山,近处路还是那条路。他摸了摸下巴:“这是什么情况?” 王姐道:“这是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朝代,屏幕里没人可能是因为这会儿没人路过。” “……那我去了要干什么呢?”宋常非道。 王姐道:“是去做一个超自然直播,去了后会有任务,按照任务提示进行就好。” “超自然?”宋常非想了想,问:“是去降妖伏魔这种的?” 王姐道:“没错,不会很难,记得按照任务提示进行。” “听着还行。”宋常非回忆起老赵当时教给他的,亏是都还记得。 “好,那就选定这个场景?”王姐最后确认:“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宋常非抬手摸着霎时发烫的耳朵:“就是,工资真的不成问题吧?” 王姐拍拍他肩膀:“工资是没问题的。不过去了后记得按照要求完成任务,如果任务没完成,是要进行加时任务的。加时任务不计入综合天数,就是不计算工资,比较吃亏。除此之外还有观众打赏。最关键是中途回不来,这是工资为什么这么高的主要原因。你准备好了吗?” 宋常非消化着这些话,道:“准备好了。” 他尾音方落,第三个屏幕突然起了涟漪。还想着王姐那番话的宋常非无知无觉,少倾,一股抵抗不了引力极强的黑暗向他袭来,他开始在黑暗中急速下坠。下坠带来的疾风吹的衣袖猎猎作响,宋常非失声喊道:“王姐,什么情况?!” 王姐带有歉意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常非啊,真对不住,我手一抖直接开启传送了。” 宋常非欲哭无泪:“法器!!!我没有带法器!!!” 找到弥补方式的王姐大手一挥:“这个好办,你放心,等等我……” 她的话随着宋常非脚下亮起的光开始断断续续,劲风中,宋常非强迫自己屏息凝神,仔细分辨王姐卡壳似的的言语,她说的是……等等给他送法器? 脚下的光越来越亮,自这团光中宋常非看见了屏幕里起伏的青山。就这么来了?光团中草木与他的距离在拉近,还真就这么来了。未来及生出更多感慨,宋常非忽然意识到按照这个速度摔下去,他就算不死也要半残。 才这么想,下落的速度陡然加快。风吹的睁不开眼,他颇为认命地想着:得了,半残就半残吧,公司总不能……下坠感却蓦地一停,疾风化为软风平稳地把他送去地面。 黑暗中呼啸风声留下的幻听被鸟鸣替代,将将落稳,宋常非不管不顾地用力拍了拍身下的坚实。身体一点点放松,是地面,掌心被碎石硌得生疼。天光明亮,试了几次眼睛才能睁开,他眯着眼打量起周围,这是一片树林,远处有青山,旁边有一条路。 他准备从地上起来在附近转转,可离地不到一寸,一阵晕眩感将他压回地面。宋常非还听到有人“啊”了一声,他转身前后看看,除了他哪还有别人? “估计听错了吧?”宋常非非喃喃道。不对,他抿了抿唇,不是“啊”,而是“咻”。像有东西被抛过来破开风的声音,“咻”声在逼近,宋常非前后左右找着来源。 前面没有,后面没有,左边右边都没有。既然这样……宋常非抬头,果然,一个褐色的不明物从天而降。 千钧一发之际,宋常非向左猛地一闪,原要砸在他身上的东西落在身侧,砸出一个浅浅的坑。宋常非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好在躲开了,这万一砸身上了……他哆嗦一下,没有万一,坚决不能有万一。 这才有心情看落下的东西,是一个褐色的包袱,上挑着一柄桃木剑。包袱系的松散,从敞开的缝里看去是一些古旧的物件。 宋常非忆起听的断断续续那句话,难道这就是?想到这个可能他立即去解这个包袱,系着的结一拽便开,包袱摊平,里面包的正是法器。他随手抄起一件儿放眼前端详,还尽是上品。 他重新系起包袱,准备第二次起来,脑海内却出现了一个淡蓝色的光幕。一排排小字出现在光幕上。宋常非坐下看起来,内容是从后往前出的,像是合同条款。最后,顶头出现六个字:直播电子合同。 这公司有的地方真是周到。 宋常非按照提示右手食指抵在左手手心签下名字,随后,一个直播室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内,左上标着观看人数,魅力值。屏幕中间有个方框,方框内写着“开始直播”。 宋常非根据指引默念一声,一句过后,方框成了淡绿色,之后又出现两个按钮:确认。取消。 他看向“确认”,“确认”浮起了淡绿色。他再看“取消”,方才“确认”上的淡绿挪到了“取消”之上。宋常非看回“确认”,有意默念,画面跳转为:直播倒计时,3——2——1。 ??? 等等,就这么开始了??? 就这么开始了。 直播画面和他视线同步,左上的观看人数从0跳成了5。宋常非之前没看过直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直播间中的观众先说了起来。 【游客】主播加油。 【除魔天地间】终于又等来选这个直播内容的主播了,期待! 【我是双眼皮】主播怎么不说话啊?说句话吧主播。 “大、大家好。”宋常非硬着头皮开口,搜刮着记忆里的开场白:“我……我是你们的主播,好啊……” 【游客】这个主播声音好听! 宋常非干笑道:“谢谢。” 【我是双眼皮】主播放松啊,感觉你好拘谨。 系统提示:“沉默的羔羊”打赏5魅力值。 宋常非抬眼上看,魅力值后的数字从0变成5。这笔打赏虽是寥寥,却让无措的宋常非踏实不少。他顿了顿道:“很开心和大家认识,后面一段时间我会好好直播的。” 【除魔天地间】…… 【我是双眼皮】…… 而回复让宋常非的无措感再次提起,他没底气地笑了笑:“嗯……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游客】主播是传说中的天然呆?阿伟出来受死!这个主播太可了!主播别理他们,你哪都没错,就是太客气啦!话说,主播,你是还没收到任务吗? “任务?” 【除魔天地间】???不能吧?正常一进入直播就会有任务提示的。 任务! 还有任务!宋常非捶了自己一下,差些给忘了!分明王姐还提醒了多次有任务提示。他回直播间匆匆道了句谢,同时迅速扫视着直播间内的图标,右下,一个信封图标不住地跳动。 他选中图标,信封展开铺成一张纸,上面写道:“主播您好,请完成任务:接近叶承远。祝主播好运!” 第3章 任务一 叶承远? 谁是叶承远? 原以为等等会有叶承远的资料,可等了半天只等到自动收起的信封。宋常非看着信封图标心下无言,这就完事了?连个提示也没? 【除魔天地间】接近叶承远?好奇怪的任务。 他一愣,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的任务?刚想开口问,却发现观看人数旁多了一行小字:接近叶承远。 原来如此,任务收起后还会有简要的任务提示。 有两个新观众进了直播间,观众一栏显示7人。 【大内密探】谁是叶承远?这次直播的内容好特别。 方才“除魔天地间”也说任务奇怪,宋常非问道:“这次的任务有什么不对吗?” 【除魔天地间】和以往区别很大。 【大内密探】之前第一个任务多为某处有异象,要主播查探。 “但是我的任务是去找人。以前从没有过?”宋常非道。 【除魔天地间】至少我看的这三年中,没有过。 “那还真有些奇怪了。”宋常非道。 【大内密探】按照之前的经验,你可以先观察下附近有什么不对劲,正常来讲先出场的必然和任务有关联。 宋常非环顾周围,依旧无人。他举起双手揉了揉耳朵,非要挑出个不对劲,也就是总能听到道声音。他挠了挠下巴,想问问有幻听算不算异常,“沉默的羔羊”发来的一行字却让他突然噤声。 【沉默的羔羊】我就下去取个快递的功夫,主播就找到叶承远了? 不止宋常非,所有观看这场直播的一同陷入沉默。半晌之后,宋常非淡声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沉默的羔羊】我听到有人说话了,难道不是? 【游客】羔羊,主播还在原处没动,他不知道从哪下手。而且……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除魔天地间】不知当不当讲,那就快讲! 【游客】刚才,我似乎,也听到别的声音了…… 【晴天】我也……… 一时无人回复。 宋常非敛眸,心思早出了直播间。自他噤声以后,就集中注意力分辨那道“幻听”。“幻听”忽大忽小,偶尔才能被捕捉到,且毫无规律可言。 原先叠在一起的手渐渐分开落在体侧,一侧掌下是沙土,一侧掌下是粗布。布料的触感让宋常非怔了证,蓦地又一笑,怎么就干起舍近求远的事情来了? 法器就在手边,居然不用? 他抽出斜插在包袱中的桃木剑抱在怀里,在一众法器中找到罗盘。罗盘上的指针飞速打转,通常只有一种情况会如此—— 距离能量体非常之近。 抿了抿唇,宋常非垂眼细听身边的动静。附近无人,唯得鸟鸣入耳,他左手握着怀中的桃木剑,放松了握紧,握紧了放松。约是过了盏茶的光景,原圈在怀中的桃木剑被向上抛起,宋常非抬手捉上剑柄,多等无益,不如在这附近找找。 奈何又是只起了半寸,这次不是目眩,是撑地的桃木剑压上了他衣袖。 不知几时的事儿,面试时穿的衬衫长袖变成了灰色海青,广袖垂在地上,其中一边正压在桃木剑的剑尖儿下。 原来那公司除了不舍得请前台,不舍得给大厅装灯照明,别的也没什么问题,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周全。宋常非用下巴蹭了蹭布料,还不错,就是比不上当年老赵给他那身儿。他笑了笑,准备先坐下抽出袖子。 “嗷——” 一声惨叫在他坐下那刻几乎同时传来。 天朗气清,白日当空。 花木清香与风一并吹来,宋常非喉头在风中一滚,飞虫在手背上停了又走,唯他动不敢动,仅眼珠小幅转着。 直播间内—— 【游客】大家听到了吧都…… 【大内密探】这个开头很有创意。 【除魔天地间】创意?我比较担心主播,主播,你还好吧? 好,好的很,好的快要当场去世了。 宋常非闭上眼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深深吸了一口气,气从鼻腔到胸腔最后汇聚丹田,然身下的冲撞感尤未停止。 他保持着静止用眼神下探,如所想一般,空无一物。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带着慷慨赴死的决绝再用力向下一压,惨叫声如约而至—— 身下果然压的有东西。 是尘埃落定也是如释重负,虽不知是敌是友。之前的幻听必然不是幻听,而是被压着的闷哼。他撩开衣摆观察,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想到是超自然直播,稀奇就变的不稀奇。 直播间内—— 【大内密探】是有东西在你身下? 宋常非看到了回复道:“我猜是的,不过不知道是什么。” 【游客】主播好聪明! 【我是双眼皮】这也能吹? 【除魔天地间】等等……这个不会就是叶承远吧? 宋常非一顿,“大内密探”之前说一般先出场的必然和任务相关联,所以他压着的有很大可能是叶承远?他的任务是接近叶承远,如果是同一物种,接近一词好理解,套近乎,结识即可。如果不是同一物种…… 他眉头抽了两下,僵声道:“你是……叶承远?” “呜呜呜!!!”声音更急切。 宋常非默然无言,果然钱不好赚,八成真不是同一物种,还真是犯了难了。 呜呜声在他思考如何进行下去这场直播的时候照旧不停,间或几下向上的冲撞。垂在地上的手就随着这节奏快慢不一地叩着,找着节奏中有没有可循的规律。 正是前进无门之际,有想法一闪而逝,宋常非随之而动,抽出压着的袖子借撑地的桃木剑之力站起,一个发着白光的小球在他离地时迅速脱身,跳跃着浮向半空。 不过犹豫须臾,桃木剑一挑一出,直指起伏的白色小球。 “你是不是叶承远?”宋常非问道。 白色小球并未回答,而是毫无规律地在空中晃荡,像足了人七荤八素的样子。宋常非怕他逃跑紧盯着他,不多时便看的眼酸,于是桃木剑再近一分,他疾声道:“快说,你是不是叶承远?!” “我……我……”白色小球该是真没清醒,语调飘飘忽忽,答非所问:“我给,给你表演……表演胸口碎大石……” 他一开口,宋常非不露痕迹地尴了一尬。猜对了,刚才的呜咽声果然是因为被自己压的开不口。他咳了咳,正色道:“别说这些不相关的,回答我问题。” 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不管是人还是精怪阴邪,神识不清醒,思绪自是跟不上的。等了片刻,白色小球终于晃动幅度小下不少,逐渐平稳起来。宋常非约莫着大概可以沟通了,正捋着要问什么的时候,只听得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回荡林间。 是白色小球的尖叫,他哆哆嗦嗦道:“大大大……高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这么多年除了偷过两只鸡一只羊真的没再杀过生后来听说吃肉不利于修炼小的现在只吃素啊大人!以前我一个球有现在两个大你看我都饿瘦了啊高人!高人饶小的一命吧!!” …… 宋常非被他嗓门震的头懵,直播间内哈哈笑成一片—— 【我是双眼皮】:这是鬼界有嘻哈吗?要找主播battle?YO! 【游客】我觉得ok。 【除魔天地间】我觉得不行。 绷起将要泄出的笑意,宋常非严肃道:“别想插科打诨,想活下去很简单,说你是谁。” 白色小球闪了两下,委屈兮兮地反问道:“那……高高高人想让我是谁啊?” 一句话噎人于无形之中。 宋常非面色变了变,谨慎自眼底浮出。他挥挥剑故作出不耐的样子,道:“别在这拖延时间,快点说你是谁。” 白色小球带上了哭腔:“我不知道呜呜,我真的不知道。大侠,高人,我就是想活下来!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才能活下来啊呜呜呜……” 倘若他能化成人形生出五官,现下定然是小心翼翼泪眼婆娑。至于罪魁祸首,非他宋常非莫属。尽管明白白色小球也许是故意为之,可这种伤害到了他人的认知到底还是让宋常非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 桃木剑后撤一分,他放缓声音安抚道:“你别急,也别慌。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想找一个人,你是叶承远吗?” “叶承远?你要找叶承远。”白色小球忽地冷静。 敏感地察觉到白色小球态度的变化,宋常非舒了口气,看样子是找对人了。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心想是不是要先收了剑,不管叶承远是什么形态,一直拿剑指着,总归不太好。 所想来不及转为行动,白色小球蓦地变亮,一阵以他为中心的风生出,宋常非从这阵风里无由地感受到了腔怒火。 光芒大盛地白色小球一字一顿道:“我,才,不,是,那,个,人,渣!人!渣!不给我饭吃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打我?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在他的怒吼还没彻底爆发时宋常非便有先见之明地捂着了耳朵。林中,灌木与枝叶齐齐震颤,走兽逃窜,飞鸟齐出,唯恐被这位吼声彻天的仁兄找麻烦。 一直到震颤平复,光芒淡去,面无表情地宋常非才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长长“啊——”了声后,道:“还好,没聋。” 就见淡下的光芒再次亮起,躺在地上的桃木剑被宋常非脚尖挑起,虚影在空中晃过,展眼桃木剑重新对准白色小球。 将亮起的光芒霎时黯淡,宋常非叹了口气,道:“等等我有问题要问你。”他晃了晃剑:“你不准再叫。” 第4章 任务一2 “你……认识叶承远?”此问一出,发觉白色小球的光芒又要变亮,宋常非先下手为强,桃木剑往前戳了戳:“我说了,不!许!叫!” 光芒瞬间一减,白色小球道:“认识。” 宋常非道:“他怎么了?我听你叫人渣。” 白色小球哼道:“他打过我。” 打他?叶承远打过他?“叶承远是人吧?”宋常非问道。 “他不是人!他是大坏蛋!人渣!”白色小球气道。 宋常非长长“哦”了声,尽管不是同一物种,能交流好歹是不幸中的万幸。他道:“原来如此,他和你一个模样吗?” “他和你一个模样。”白色小球道。 “嗯?”宋常非挑着尾音发出个疑问,“你不是说他不是人吗?” “他不是人,但是他是人。”白色小球心不甘情不愿说着。 宋常非稍稍一愣,待明白了话中意思后手随嘴角的抽 /动一抖,桃木剑便顺着贴白色小球更近。白色小球一激灵:“大……高高高高高大人,我可是什么都交代了的!我发誓!” “你是都交代了。”桃木剑后移少许,“但是你除了不准乱叫,还不准打机锋,听到没!” 白色小球低低呜了声:“知道了……” 短短三个字,委屈无穷。 自己这模样简直像足了欺压良民的恶霸,宋常非抬眼看看天。话说回来,叶承远若是人,怎么会去打白色小球?断然是没有人追着精怪阴邪打的道理。还是说…… “叶承远是道士?”他问。 白色小球道:“看样子不像。你,一看就是道士。” 宋常非奇了怪了:“那他会术法?不然怎么能打到你呢?” “我现在这样他自然打不到我啊!”提起这事白色小球声音高了一截,“还不是当时!他刚搬来那天我正好没饭吃了,就化成人形想吃口饭。这附近十里八村被我要了个遍,来了生人当然要选生人下手。结果,结果不光要饿肚子,还挨了一顿打。人渣!” 饿肚子?精怪阴邪饿肚子?宋常非除了新鲜不知该说什么。不过这么看,叶承远也不是好相与的。仅仅因为不愿舍人一顿饭菜?宋常非想想道:“他就算不想给你,撵你走就是了,何必打你?” “让我说就是啊!”白色小球气的不轻,“就算有病,说就是了。后来打我的时候不也要碰我?何必这么不依不饶的?” “即便事出有因,动手也是不对的。”宋常非总结。 “对对对!还是高人说得对!”白色小球讨好似的附和。 直播间内—— 【我是双眼皮】有没有人觉得,小傻球这句和“游客”同学的“主播好聪明”舔的异曲同工? 【大内密探】谁是小傻球?舔什么意思? 【我是双眼皮】舔就随便一说,小傻球就那个白色小球,你们不觉得他傻傻的吗? 宋常非默默点头,的确不太聪明的样子。 【游客】你够! 眼见宋常非举剑不动不言,白色小球鼓起勇气干巴巴地唤他一声:“高人啊……” “怎么了?”他收回分出的注意力,顺便动了动长时间举着微有酸痛的手腕。可落白色小球眼中,便觉得被手腕带动的剑是冲他而来,猛地一跳。 宋常非同样没真正放松,他下意识当白色小球要袭击他,空着的左手抬起掐诀几乎就在一瞬,只听一声高喝:“定!” 白色小球顿感一张无形的网扑面而来,下一刻,挣不动、逃不得。之前是带着哭腔,这次则是真要哭出来了:“高高高高高高高人,我我我能招的全都招了呜,我真的真的……” 却被打断,“我……知道的”,宋常非道。 他愣神地看着自己左手,瞧了瞧被定着的白色小球,幸好只是被定在原地,伤不了本体。这么一来省的举剑了,便顺势收回桃木剑:“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白色小球吞下哭腔:“高高高高高人你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我要你带我去找叶承远。” 白色小球吸了吸气:“可是……他就在你身后啊……” 宋常非肩头一震,就在身后? 就?在?身?后? 这一消息立时从大脑传到末梢,四肢百骸脱了力似的想回头,又抽不出力气回头。心跳声一声急过一声,直播间有人说出他心中所想—— 【晴天】刚才主播比划这几下,会不会吓着叶承远。还谈什么接近? 【除魔天地间】失敬失敬!原来主播除了是主播,还是真正的道长!我的天,我见着真的了!! 【我是双眼皮】不止吧?对着小傻球说话也挺吓人的。 【游客】如果不回头,我就不能认识你;如果回头,我又害怕面对你。 【晴天】你们别说了,主播看见了会更紧张的。 通常来说,人在紧绷到了一个点后,会自发找别的舒缓所感。宋常非便在直播间回复道:“谢谢你的贴心,我会假装没看见你之前的话。” 纵千万般不想回头,不愿面对,至少不愿此情此情下面对,却不得不回头,不得不面对。他闭上眼长长呼了口气,绵长的气息配上倏然转身,背面变成正面,气方缓缓呼尽。察觉不到陌生的气息,宋常非睁开眼,只是—— 身后风景照旧,矮草高木,阔景淡云。 却无人,依旧无人。 看罢一圈,急促的心跳逐渐恢复。他回头问道:“你不是说叶承远就在我身后吗?人呢?” 白色小球细声道:“高高高高人,你仔细看看,就在你身后……” 宋常非侧身让出路:“你给我说说,我身后的人呢?” 白色小球声音更低:“就是……就是……” 宋常非无奈一叹:“好,好,说,话。我又不能吃了你,你哆嗦个什么?” “好!好!”白色小球连声道,他稳了稳音调:“高高高人,你,你往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就是,就是,就在山上……你仔细看,山上,有一个,有一个移动的点……” “我……” 只此一字,接着,迟迟没有下文。 一人一球,陷入从照面以来为时最久的沉默。 宋常非不言,白色小球不敢言。宋常非也没有回头,远处青山绵绵,非人之物有超人之处正常不过,他看穿了怕是也从中找不到那个点。 “你觉得……”思忖片刻,宋常非抿了抿唇:“或者说,你能看点山上那个移动的点吗?” 白色小球声紧张的音直成一条线:“高高高人,我—能—看—见—” 果然。 “可是。”他抬眼,“我看不见啊。” “我……” 无言的换做白色小球,只是维持的时间短许多。他道:“高,高人,对不住。我有点紧张,忘记了。” 宋常非摆摆手道:“无妨,原来你能看这么远。现在叶承远到哪了?” 白色小球小心道:“我看见,他好像正在往这边走,可能要下山了。” 岂不是等会儿就能遇见? 宋常非瞥眼青山,方才愁见不着,现下要见更愁。万一叶承远如这小傻球所言不好接近,第一次机会把握不好,第二次就棘手了。 “高……人,那人渣,就是往这边走的,他走的路上没有岔路了!”白色小球提醒道。 宋常非颔首,若有所思地抚上下巴。起先是低头,后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白色小球。如此徘徊一阵儿,他两掌相击,一副有了主意的样子。 “你说,你会拒绝一个帮助过你的人吗?”他问道。 白色小球问什么答什么:“别人帮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当然不会拒绝!” 宋常非不禁点头,喃喃道:“我觉得也是,那我去帮叶承远不就好了?” “不好!”听到是这事,白色小球不受控地拨高声音,气鼓鼓道:“他那种人哪会需要别人帮助?!不好!高人,你不要搭理他,他很讨厌的!反正我是没见他和人亲近过!” “谢谢你的好意。”宋常非侧首望着青山,白色小球言辞恳切不似作伪,只不过他不得不为。“如果不是必须要找他,我也不想的。而且,可能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他话音落下,白色小球几近是连着他的尾音道:“高人尽管说。” 那边路上,摘罢山果回来的叶承远走在荫蔽下,两侧树木繁茂,阴影延伸到路中。便是正午,也晒不着路人。 路旁林中,一双微垂的眼睛从树缝里好奇地打量着路上仅有那人,虽然只能看清他衣裳是黑色的,并不具体。已化成人形的白色小球扶了扶头上木簪,站在宋常非身后轻轻点了点他胳膊,微垂的双眼从树缝中移开,道:“弄好了?” 白色小球不敢直视他,埋着的头用力点着:“高人,你看行不行。” 宋常非低头,直播间内—— 【晴天】这是小傻球? 【除魔天地间】这是小傻球? 【我是双眼皮】附议。 惊讶只闪现一刹,宋常非跟着一同问:“你是白色小球?” 白色小球稍抬起些头,怯怯地看着宋常非,长且密的睫毛轻轻扇着,道:“高,高人,是我……我,我怎么了吗?” 【游客】没怎么,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可爱。 真是很可爱。 看面相还没成年,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不沾纤尘黑亮亮的,淡眉平和,唇色一样是淡淡的。 宋常非道:“没事,我觉得你挺好的。对了,还有布吗?能遮着你脸的布 。” 第5章 任务一3 阿离不解,抠着搅在一起的手问:“布,为什么要遮脸?” “笨!”宋常非道:“你见过几个打家劫舍的光明正大去?戏要足。” 白色小球呆呆地应了声,化出一块和衣裳同色的布遮脸。 宋常非绕他后试了试扎的结是不是牢固,确认好后拍拍他背,目光含着些许殷切道:“等等,就靠你了,小球。” 白色小球欲言又止,少顷,只低低地“嗯”了一下。 饶是路上不晒人,出来小半天,难免口渴。前面不远就是住处,叶承远放慢步子,摸出斜放在山果之上的水囊,打算喝上两口缓一缓再走,却发觉前方树林窸窣作响。声响突地停下,一道黑色影子紧随其后窜出,堪堪落在他对面。 宋常非暗暗给白色小球加了个油。 叶承远掀起眼冷冷看对面人一眼,不紧不慢喝了口水,放回水囊便若无人般继续向前。 白色小球见状上前大步,刻意放粗声道:“站住!” 宋常非身子一转靠在树上喘了口气,还行,至少知道拦着。就怕小傻球就这么放人走了。 “此树是我栽……” ??? 他豁然抬头,嘴角微抽。这又是什么?开场白?拦着后直接打不就得了,加什么戏? “……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命财!” 白色小球底气飘忽地吼完全部。 即便再小的石头投入水中,多少都会荡起些涟漪,即便是摊死水。不想他们所对的,连死水都不如,何止涟漪,一声响也没处听。 然而,路上半晌应无人应,甚至像没人时一样安静。 宋常非等的心急,现在出去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不出去路上要僵持道猴年马月?就在他搜肠刮肚想着对策打破局面的功夫,这出独角戏出乎意料地收了场。 “你的手,在发抖。” 绝对不是阿离在说话。 这声音慵懒之至,尾音微微上挑,挑的勾人。明明只有声音,但好似眼前又有片云雾,云雾后另有旖旎之姿。 “你你,你才发抖呢!” 旖旎遽散之。 宋常非重新扭着头透过树缝观察路中,白色小球气的不轻,旧恨加上新仇,他喘着粗气:“你……你……你……”话音蓦地加重,“看打!” 总算开始了!虽然突然了些。 宋常非后退数十步故意造出动静装作才来,从林中一跃而出。白色小球见他出来,按照约定立时撇下叶承远和他过招。 两人衣袂声风,动作利落。来往一阵,该是跳起给白色小球最后一击时,宋常非计上心头,不如跳起后回头对叶承远一笑,如此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也确是这么做了,他在离地那刻回首,做出自认最为温和的笑容。叶承远的目光与他对上,和声音一样慵懒的眼神就在那里似笑似嘲地看着。 宋常非脚下一滑。 “扑通——”重物落地,地上扬起了一片土。 叶承远后退几步,掸掸并没有沾上浮土的衣摆。白色小球依照计划一个后翻躺倒在地,复仓皇爬起。他看着还伏在地上的宋常非惊恐道:“你所修何门武功?竟然……竟然……”是边说边退。 退至路沿,他两眼一瞪,撂下句“暂先饶你”钻回林中没了影子。 宋常非脸埋在臂弯内,久久不敢抬头,迟迟不敢起身。摔的不疼,丢人是真。 他压在身下的手捶着地,好端端地自己临时发挥个什么。小傻球也是,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变通。一个趴在地上没起来的人,对站着的能有多大威胁?至于语气那么夸张吗? 却听得身后一声轻笑,叶承远抬脚,不疾不徐走了过来。 他紧张起来,充斥脑海的摔倒后小傻球如何做才更为合理的推演飞上九霄,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便只剩下距自己越发近的一双皂靴。尽管演的这出略有瑕疵,至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是到了。 仅剩五步之遥,宋常非调整好表情。等等叶承远扶他起来后,他抢在前面问叶承远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更好?也可以咳上两声,一定要捂着胸口,看着更虚弱。 虚弱了好,有人为自己受伤,带回家照料不是理所应当的?如此任务便能完成。 三步,他放轻呼吸,呼吸听着时有时无,如若游丝。 两步。 一步。 像是地上没有宋常非这个人,皂靴迟疑停顿皆无地往前。宋常非傻了眼,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绝对不行。 眼见距离要拉大,宋常非咬牙,整个人往前一扑扑到片黑暗之中。看不见光,只能抱紧怀中抱着的。 叶承远同样因他这一扑错愕不已。他犹不可信地低下头去,先前冷眼旁观时的漠然早无踪无际。 “你,在,干,什,么。” 分明是问句,却被说的一字比一字平稳,不知是当真无所谓,还是气极了,需字字隐忍才行。 黑暗中,宋常非干笑两声:“我……” 笼在四周的黑暗被掀开,天光重洒了满身。荡起的衣摆落下,盖在他抱着叶承远小腿的手臂上。 …… 刚才之所以会有一片黑暗,是钻入人家衣底了? 饶是宋常非再摆出脸面不要的气魄,也为自己的无心之失略感失颜。他合成拳的手紧了紧,积攒着勇气面对叶承远或好或坏的表情。而这一抬头,直播间内人数和魅力值直线攀升,彻底炸开了锅—— 【湾仔码头】OMG!古代人都这么好看的吗? 【朱红】我如果我是主播我真的会有压力,那么多漂亮哥哥,咦呜呜咦。 【我是双眼皮】醒醒!所以你不是主播,不要入戏了。 【晴天】我开始好奇主播什么样子了。 【除魔天地间】肤浅,你们真是肤浅。道长是有真才实学的,任何时候,空有皮囊是没用的。 【龙行天地】男的长的这么女气有什么好?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湾仔码头】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柠檬开始酸了。 …… 原来他跳起来回头那次,直播间内之所以没动静是因为没看清叶承远长什么样子。宋常非抿了抿唇,他第一次看见叶承远的反应虽没那么夸张,不过于他来说,已经很强烈了——看的入神。 便是现在,眼底先前藏的笑意淡的近无,一双桃花眼仍好看的挑不出错。入鬓斜眉多一分过重,减一分寡淡。薄唇的唇色比起小傻球艳上不少,嘴角微翘。身为一个男子,面相确有些许女气。 “你,在,干,什,么。”叶承远眯了眯眼,面色不善地重复之前一问。 “我……” 宋常非顿了顿,隐约听到他们二人之外的声音。 “高高高人!” 他一怔,好熟悉。 “高人!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说,我在树林里给你传声,只有你能听见,你听着就好。” 是小傻球的声音,本欲松开的手一停,继续抱着叶承远的小腿。 “高人,叶承远有病,他一碰男人就浑身起疹子,你千万别碰他,我上次就是因为这个挨的打!” 非是所有姗姗来迟都为时未晚,小傻球这个消息何止是晚,是连挽救的余地也不剩。宋常非看着怀中叶承远的小腿,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僵硬在脸上。 叶承远再次开口,平静无波的语调显然是气极了。他道:“我最后一次问,你,在干什么?” “砰——砰——” 心跳声占据宋常非的全部听觉,他松开烫手山芋般松开叶承远的小腿,挂在脸上的笑像是被人勾着嘴角勾出的,刻意生硬:“我,你,我是来救你的,你没事吧?” “救我?”叶承远后退一步,弯腰去拍被宋常非抱过的地方。颈间,零星的红点从内至外蔓延出来。 宋常非目光从红疹子上移开,硬着头皮道:“没错,我循着动静找来的,你没事吧?” “我怎么觉得……”叶承远冷笑一声,直起身子,“你能自救就不错了?” “不是这样的!我,我……”宋常非一时无言。 叶承远理了理衣襟,瞥着埋头坐在地上的宋常非,不阴不阳道:“你有何目的我不愿意深究,告辞,后会无期。” 一声轻叹。 “都怪我……还是我太没用了……”宋常非竟是没有理会叶承远,叹息浅浅,只低微讷讷地道了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叶承远冷笑一声,哪怕是酷暑也能让这声给笑凉了。他又仿佛没有宋常非这个人似的继续向前,却被身后几点咳声绊着了步子。 “你放心,若你死了,我会来收尸的。”一句极其刻薄的话自他嫣红的薄唇间说出,不相称的肃杀。 宋常非自嘲一笑:“我没事,不过是胸口有些疼,大概等等就好了吧。只是……抱歉,我没想到会打扰到你。我……不过想帮帮你,抱歉。” “帮我?”叶承远忽就转身,莫名起了兴致,问:“你我素昧平生,你说要帮我?” 宋常非憋着闷咳,摇头道:“正是素昧平生,才更要帮。师傅常和我说,要多予人善意。大家都漂泊在外,只有予了他人善意,将来若有一朝有难,才可能有人予己所需。” 此言非全然是杜撰,当年老赵是同他讲过这么一番话。 叶承远又笑了起来,笑罢他道:“我要说的许对你师父不敬,不过能说出这种话的,还真是天真。凭什么觉得你帮了他人,他人就要帮回来?” 宋常非头埋的更深,讪讪道:“其实,我觉得师父想说的并不是让人帮回来。只不过是想让我言无愧,行无憾而……”话未尽,一阵憋不住急咳震着胸膛带的肩膀随之而颤。咳声渐轻,他强忍下剩余的咳意,道:“你快些走吧,早,咳咳,早些回去……” 叶承远轻哼声转身,没两步又回头:“你,伤的很重?” 宋常非连连摇头:“没事,我——咳咳咳……”却是咳声不止。 叶承远再次离开,这一去他没有停下。宋常非听着脚步从重到轻再到消失,咳声从急到缓再到有一搭没一搭。待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懒得再演,顺手抄起块小石头砸向叶承远离开的方向。 失望终究还是有的。他适才灵机一动,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先服软,是以便有了后来那幕——一个人自言自语。只不过,没想到叶承远软硬不吃,说让走,人家就真的走了。 他抱膝,头枕在膝上。这次机会是错过了,就看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叶承远吧,定要有个万无一失的理由,第一个任务不可以再拖了。 宋常非想的出神,留在天地间的他剩下的仿佛只有躯壳,只有躯壳,自然难以察觉先前离开的人折了回来。 “你握上另一端。” 这声音该是散漫至极,不过现下散漫收起不少。因这声音才回神的人愣愣地坐直,呆呆地抬头。 第6章 任务一4 一根约有初生孩童手臂粗细的木棍递到眼前,宋常非不懂何意,只坐着不敢动。 叶承远别着头避开宋常非眼神,道:“你握上它,等会儿我发力,你试试看能不能顺着力道站起。” 宋常非手指动了动,但没依言搭上木棍。他想不通怎么不久前还说要来给他收尸的人,现在会发了善心帮他起来。突如其来的好意,反让人不敢确信。 迟迟等不来回应,叶承远稍有不快。他晃了晃木棍,道:“你来不来?不来我就走了。” 木棍另一端顿时一沉,压上了重量。宋常非仰着苍白的脸柔声道:“多谢。”左右是要接近的,既然有机会送上不如及时把握,剩下的见招拆招也不迟。 叶承远好似当真只为了帮他,木棍挑起的力道匀且慢,耐心且细致。宋常非撑着借力起身,起至半途腿软踉跄了下。叶承远登时身子前倾,伸出手便要相扶。只不过那手在半途缩了回去,负到身后。他颇不自在问:“可是有别处受伤?” 宋常非眉头本微敛着,显然吃了痛,然听到这句后却急急展开。他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不,不碍事。” 透过木棍传来的力道又柔上几分,叶承远道:“不远便是寒舍,道长可暂作休整。” 日渐西去,林间小路上,二人一黑一灰,一前一后。皆是无言,无言中偏有种难以言说之感,带着抵触,还带着依存。 “需要再走慢点吗?”行不多远,在前的叶承远问道。 宋常非正看着直播间,听到后讷讷应了声:“没事,不劳烦了。” 直播间内—— 【晴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叶承远突然之间态度转变这么多? 【湾仔码头】一人血书求全视角直播,看不见主播我好恨! 【游客】两人血书。 【大内密探】主播刚才是哭了? 宋常非否认道:“绝对没有!我可没哭,刚才声音不过是低了点。” 【大内密探】那就好。 【湾仔码头】哭怎么了?有规定主播不能哭吗????? 宋常非怕他们吵起来,打圆场道:“不是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见你朋友不开心也会关心一下对吧?不是说不能哭,我是正好没有哭。” 【除魔天地间】好奇怪啊。 【游客】什么好奇怪? 【除魔天地间】主播没事吗?我刚才觉得主播好虚弱,但是现在又觉得并没有。 【我是双眼皮】你们就没猜过主播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接近叶承远,套取叶承远的信任?不止叶承远态度转变大,主播的前后变化也十分明显的好吗! 【除魔天地间】??? 【晴天】主播,是这样? “那个……”宋常非犹豫了瞬,道:“套取信任不至于……” 【晴天】那也就是说……天,我怎么没想到?以后看直播也要抓细节了,666! 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宋常非说起来少不了尴尬,他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人和人相处,还是要真诚的。” 【我是双眼皮】为什么已经见到叶承远了,任务提示还没消失?之前一个任务完成后,提示会跟着消失的。 【朱红】是不是还没到触发取消的点? 【湾仔码头】我和你们想的都不一样,我现在只想看看主播…… 【除魔天地间】我看了看上面的聊天记录,我觉得道长好像套路很深的样子哎。 你觉得错了。宋常非在心中默默道了句。 地上,两人的影子拉成长长两道,回头已走出不少。不远处,隐约的房尖儿从枝杈斜横间露出。宋常非时刻留心着周围,估摸这就是叶承远的住处,他不敢大意,提前在直播间道“先不和你们说了,我估计前面要到了。” 他还发现,这一路叶承远未走快过一步。这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小,却难。大多数人走路总会越来越快,就算注意,百密难免一疏。他攥了攥木棍,收起自己含着探究的目光。 也许是觉察到木棍微动,叶承远道:“马上就到了。”他头偏了偏,停有那么一下,又转了回去。 宋常非一手抚上胸口,找着方才虚弱不堪的感觉:“有劳了。” 房尖儿果然是叶承远的住处。这里地处山林,野外荒郊少有人烟,诸多事宜要亲力亲为。他原当不过就一间屋子罢了,谁知房尖儿外另有一圈篱笆围着,篱笆里除了他看见的,还有两间稍矮的屋子。 叶承远带他进了最大那间屋子,拉开一把椅子,道:“道长,请。” “多谢。”宋常非微微一笑,没有血色的脸上即是有笑,落人眼中也是苍白无力多过笑意。 叶承远移开眸子,道:“等会——” “咕噜——” “咕噜——噜——” 非是有意停下,实在是另一道声音盖过了他的。也不是二人之外的声音,是从宋常非肚子里传出来的。 宋常非苍白的脸沾上突兀的红晕,折腾了那么久,他快忘记自己一天没吃饭,饿的不行的事实了。 “咕噜——” 不过肚子没忘,尽职尽责的展现着存在感。 “我先去给你做些吃的。”叶承远顿了顿道,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宋常非立时摆手:“没事,不劳费心,我真的不饿!”话音甫一落,“咕噜”声再次响起,更绵长,更清晰。 他只得干笑。 叶承远道:“道长无需客气,我本就打算如此。” 懒得再客套,话毕他便转身离开。片时,隔壁响起哗哗水声,宋常非绷着的弦儿才少松懈一二。彼时尽考虑旁的,这会儿坐下来后偶尔的眩晕感让他真切感受到这次是真的饿了,又累又饿。之前的郁郁,来这里后的谨慎,哪一个不是耗费心神? 他头向外探了探,还有叶承远,当真不是好相处的人。两人说过的话虽不多,可他素来敏感,不需深交即可窥人一二。通常,叶承远这种喜怒无常的人只能顺着来,这次若不是自己急中生智想出来了以退为进,十之就真被扔在路中了。 摆正倒扣的茶盏斟了杯水,微凉的茶水自喉间一路润下,浇熄了最后的懆急。复又满上,漾起的水波倒映着微垂的双眼,他对着茶盏撇了撇嘴,没想到来了这里还要过听之任之的日子,以后同叶承远相处有的受了。 却是一怔,相处?捧着茶盏的手落到腿上。自己这是魔怔了?不过是份工作,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是假的,他是当了真?相处?只要完成任务不就得了?犯不着顾忌有的没的。 想明白这些,宋常非不禁心下一宽,这才觉察到自己反复摩挲的茶盏竟细若凝脂。他举起茶盏到眼前,也许是草、木、人、物做的太过逼真,才忘了一切全是虚构出来的。 以前他在网上也买过茶具,到了后发现模样虽好,手感却着实不好,生涩难当。眼前这个则不同,宋常非手肘撑在桌子上细细端详着,迎光的那侧壁身半透,这茶盏不是烧制的,更像是…… 院内,“噼里啪啦”一阵急响打断他思绪。宋常非弦又绷紧,本能地提起桃木剑冲往门外。他选的是超自然直播,自然不会简简单单找到个人就能通关,这点他早有预料。 然则声响在他站定到院中时已然无踪,宋常非敛眸凝神,分辨着周围有无不同寻常之处。叶承远见此方不慌不忙地从厨房出来,院内发什么了什么他比宋常非清楚,宋常非如何,他一样清楚。 听到身侧脚步声,宋常非扬声道:“刚才有异响传出,你可听见了?” 叶承远瞥了他一眼,站在他斜后方道:“听见了。” 宋常非环顾周遭,屏息道:“你先别动,尽量别发出声音。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你按照我说的做。” 不动声色的叶承远表情突然怪异起来,慢慢的,似笑非笑又挂在脸上。他嘴角噙着笑,语调仍一派淡然:“道长怎地如临敌前?” 话就在嘴边,但除却不能说,还有说了无人信。如果颠倒过来,换成叶承远告诉他,这是一场游戏,所有都是假的,就连自身都是假的,他也不信。于是便寻了个普通的理由:“我感觉周围有杀气,你站着别动,我怕有危险。” “这么说,道长是能护我周全?” 宋常非严肃地侧头看着他道:“我自然是要护你周全。” 叶承远低笑,笑意从唇角染进字句:“道长问我是否听见异响,现在我也要问句,道长可知异响是何物传出?” 宋常非深吸口气再用心神感知着周围,无奈还是一无所获。他摇头道:“尚不知晓。” 叶承远停在他身上的双眸轻轻阖上,再次张开,一并变化的还有愈发肆意的笑。他道:“可是,我知道。” “你——”面带严色的宋常非闻言一愣,他转头道:“你说你知道?” 叶承远颔首,收起笑意:“你跟我来。” 说要他保护的人就这么就到他前面,宋常非提醒了声“小心”,叶承远一言不发,带着他径直走向篱笆墙的一角。 “就是这里。”他们停在篱笆墙角落的一堆木柴前。 “就是这里?”宋常非抿了抿唇,顿了顿道:“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谁知叶承远突地笑起,他笑的幅度不大,很是收敛。可听在宋常非耳中,他不仅笑的莫名其妙,甚至其中还有些嘲讽。 “道长啊道长。”叶承远半叹着斜睨向宋常非,“该说你是聪明谨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适得其反呢?” 他抬脚踢向散落在地的一小堆木柴,就算宋常非再迟钝,等木柴撞在一起的声音响起后,也明白了在屋内听到的是什么——不过是木柴掉落,砸在一起罢了。 斜在胸前的桃木剑随手臂放了下去,宋常非喘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是我紧张了。”叶承远懒懒地“嗯”了句,走到他身边停下。 之前一直隔着距离尚未发觉,原来叶承远是要高上几分的。是以当二人站的近了,宋常非还要抬眼才能看清叶承远的表情。 他一直平视前方。 放在之前,宋常非对这种故作高深的人理都懒得理,早不声不响走了。只是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宋常非不愿走,不敢走。 而叶承远没有让宋常非等上很久,他偏过头,宋常非便自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西斜的日头照着流云,天边一片温温柔柔的昏黄,昏黄入眼,眼中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他眼眸浸在光中,比流云更温柔。 宋常非不禁出了神。 叶承远又迈了一步,将两人距离拉的更近。陌生的气息让宋常非略感不适,他压下心悸,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了?” 叶承远垂眼,眼中光芒黯淡了大半:“道长可记得,刚才你说‘没事就好,是我紧张了’这句?” 宋常非点头道:“记得。” “可是,现在我觉得不怎么好。”他眼神忽就凌厉,点点光芒霎时成暗箭飞针,寒光闪闪。嫣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宋常非心头一跳,寒意瞬间布满全身。 叶承远道—— “道长拿着桃木剑跑出来前可还记得,自己分明是受了伤的。” “你刻意接近我,究竟意欲如何?” 第7章 任务一5 直播间内—— 【游客】翻,翻车了…… 【123木头人】没起跑,就跌倒。 【朱红】好熟悉,你是不是在某男科医院广告看到的这句话?下半句是:男人无法言说的痛? 【我是双眼皮】主播珍重! 【湾仔码头】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宋常非比他们清楚所对的局势,他直直地伫在原处,无形的空气仿佛成了有形的玻璃隔绝着二人,细微的破碎声在他们中间一点点弥漫。 之前抓起桃木剑冲出来这一串动作是听见院中异响后的本能反应,他一直觉得,任务明面是找到叶承远,实际定然不局限于此。找人只是项庄舞剑,匿伏暗处的不可知正等着他放松,伺机杀个猝不及防。 一个激动,造就了眼前的局面。要等的没等到,自己栽了进去。 他没去看叶承远的表情,因为就算不看,也能想得出叶承远正何等讥讽地看着他。 “道长?”似乎是为了印证宋常非的想法,叶承远轻启了口,似笑非笑,似嘲似弄。 微凉的指尖紧握袖沿,宋常非心绪乱作一团,熟稔的眩晕感复起,脚下是失衡的不稳。眼看自己将要摔着,他突就有了主意。 张皇的低呼声后,跌坐在地的宋常非伴着几声急咳,虚弱道:“适才恐有凶险,顾不得身上的伤了……咳咳……” 叶承远退后,重新拉大二人的距离。宋常非垂眼看着地面,被眼皮掩了一半的眼珠左右转着,心不比面容平静。 他不住地默默祈祷已不在观中的三位天尊,务必要保他此方法凑效,能平安蒙混过关。下一次他一定端正态度,更认真对待任务、面对角色。 倒也不是先前不认真,确实是没料到会这么细致。不止入眼的逼真,角色好像有灵魂似的。不单单是走到某个点,触发某个任务,结束罢颁布下一个人任务。 能记着他之前受了伤,并觉察出他的不妥加以质疑,这样的敏锐不是普通虚拟角色可以做到的。 站一旁的叶承远便不添一言地看着低眉敛眸的宋常非,站的愈久,眼底的冷意就越甚。待寒意凝结成霜时,他笑了笑,道:“在想什么?是在想怎么才能不说实话吗?” 此言一出,宋常非立时抬头,委屈迅速浮起:“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骗我,还是没有说实话?我觉得是没有说实话,道长以为呢?”他声音轻佻,让人听着很是闷堵。 如同这里搭了个戏台,他是尽掌大局的观众,其他人是台上戏子,绞尽脑汁在固定的戏里唱出花来。 “我没有说谎。”宋常非低声道。 “哦?”叶承远淡淡道了句,偏头看着院中的屋子,“道长从房内出来的身姿,一时还真让人难以忘怀。那样子……”又用余光扫着宋常非,轻描淡写地说完最后一句:“不像在勉强,更不像是有伤的人。” …… 单单看这阵势,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目光分明是冷的,却如一把火烧光了宋常非残存的企图浑水摸鱼的希望,烧的片甲不留。 哪有这么较真的任务人物,让不让进行下去了?挣钱真的好难,一点马虎就被抓着破绽,还不依不饶,半点水儿都不肯放。宋常非苦闷的想着。 静默片时,宋常非蜷起条腿撑着手肘,手背抵着额头道:“你要不信,大可朝着地扑一下试试,看疼不疼。” “疼我是信的。”叶承远走回宋常非身前站着,“我不解的是,道长何必要故作重伤接近我?若我不带道长回来,想必不多时道长也会自己起来吧?” 宋常非欲辩驳上两句,奈何找不到机会,只得继续听他说。 “不妨让我猜猜。平常人听到动静同样会好奇,而道长则是草木皆兵。为何?莫不是有人追杀道长,道长以为追兵到了才会那般紧张?那么你接近我,是想找一处来避人耳目,还是寻一人质,用来拿捏?” 这一分析挑不出大错,条理勉强说得通。唯一的问题是,太正常了。亦或是宋常非的原因太不正常,在这段空白里,他竟没辩一句。 寒霜结在叶承远的眼底,他看着无言以对的叶承远,笑意越发浓烈,轻声道:“那么,道长当时说的要予人帮助那番义正辞严的话,自然也是假的了。” “那不是假的。”宋常非终于抬头,和缓坦然地对上那双有无尽讽刺的眼睛。他强调道:“那句话不是假的,不止如此,还是很重要的人和我说的。” 相处那么多年,老赵正儿八经说过的话不过那么多句,所以每一句不管认不认同,他都记得清楚。 “不就是你师父?哦,对了。”叶承远突然一本正经地揖了个礼,把宋常非吓的向后一蹿。他口中念念有词:“恭喜贺喜,道长终于不摆出一副委屈不已的样子了,我还当能装到几时。” …… 这人有毒吧。 宋常非马上恢复了拉着嘴角憋闷的状态,道:“谁说我不委屈,我委屈的快要死了。你别嘲讽我,你一说我更委屈了,又不是真的。” 他心中得意一笑,想挤兑我?我可不会着了你的道,承认委屈是装的。 “既然我说的不是真的,道长不妨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叶承远没有就此作罢,顺着宋常非的回答继续追问。 “我……”空气中飘过一阵米香,食物的气息勾着空荡荡的肚子,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两声。不敢同过去那般猖狂,低低两下就安安静静缩了起来。一个略有奇葩的理由便从宋常非脑子里跳出。 “我,我饿了,就是想吃口饭。走了几天没见人,好不容易遇见你,我确实救了你!只不过后来一时间……就,感觉不好意思直说,不知道如何是好,才……我想着,跟你回来就会有饭吃……”他声音越说越低,很是难为情。尽管理由有些牵强,可也能划为情有可原。 叶承远满目狐疑。 他在怀疑什么宋常非一想便知,接着补充道:“你说的理由,乍一听很有道理,实则不然。我若是因被人追赶急于找安身之所,为何不选个偏僻的洞穴?若是挟你为人质……”拖延的字音停了下来,一副犹豫不敢言的样子。 叶承远道:“但说无妨。” “你认为,你是生是死,同旁人有何干系……” 阒寂无声。 没有预料中的唇枪舌剑,宋常非稍稍抬眼。这句话很是难听,他知道。怅然的是实在找不到别的委婉说法,只得那么说。 良晌,无声的叶承远点了点头,居然在肯定这一说法。他以请教的语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么劳烦继续解释,为何一有动静就草木皆兵呢?” 宋常非小心道:“缘主想想,我是一名道士。这一路上我觉察到这附近有非人的气息,是以才特别谨慎的。” “原来如此。”叶承远恍然大悟,面上寒霜尽褪,嘲讽不再。似是这件事已经翻了过去。 宋常非喉头一滚,替自己捏了把汗。小心驶得万年船,在阴晴不定的人面前更是。 “只不过——”谁知话锋陡然一转,叶承远沉思道:“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敢相信的。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宋常非打跌,还没完?他嗫嚅道:“我觉得,我还挺可信的。” 叶承远微微一掀唇角,道:“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道长答应了,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可好?” 他笑的很是单纯,不参杂任何外放的情绪。 宋常非本该答应,一笔勾销岂不正如他所愿。唯一让他保持缄默的理由,是叶承远的笑。 他笑的太过流于表面,是春日的细雨,细细朦朦沾湿了地上的草。却只沾湿表面,下面的坚石粗沙干燥的像与天隔绝。 看久了,这笑比气极的人还要可怕。气极的人好歹知道他在生气,而这种笑给人的感觉是上一刻还在推杯换盏,下一秒,就要被抽筋拔骨 “如何,道长?” 宋常非踌躇道:“但是……” 笑声便入了初春的寒气:“还是说,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 退无可退。 宋常非咬牙道:“好!你有什么想法需要我配合?” 寒气散如云烟,叶承远后退数步,端端正正做了个礼,言行前所未有的客气:“那么道长就是答应了,劳烦道长稍等片刻。” 退到篱笆门前他才转身,宋常非对着他背影学他冷笑一声,不是道长答应了,是道长不得不答应。 “抽筋拔骨”四个字毫无征兆地再从脑海跳出,斜晖下,宋常非竟自打了个冷战。不至于,两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绝对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叶承远虽然给人感觉是喜怒无常难琢磨了点,然本性应该不坏。到底他还是把自己带回家来,准备了饭菜,中间的波折实属意外。 院内的米香更浓了,宋常非咽了下口水。他是不是把人想的太坏?许叶承远只不过小孩心性,率性了点,偶尔会使个不轻不重的坏罢了。 他思考的很是认真,没发现叶承远说的稍等片刻,实际是好大一会儿。等到天边添上抹更浓艳的霞色,叶承远才一只手背在身后回来。 “劳烦道长起身。”叶承远甫一进来就朗声道。 宋常非愣懵了下,回应道:“哦,好。” 他用桃木剑撑在地上缓缓站起,到底是饿了,起来后的失重感让他恍惚良久。叶承远看他站稳才移步过去,一手背在伸手,脸上的笑切实不少。 “怎么了?”宋常非回以笑脸温声问道。 “道长接好。”他只道。背在身后的手向前一抛。 宋常非习惯性抬手去接,粗糙的触感刮着掌心让他生了困惑,待把来物收归眼前时,瞳孔不受控地骤然一缩,那些堪堪建立起的尚未落稳的想法轰然坍塌。 第8章 任务一6 什么率性,什么小孩心性?真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即便不是抽筋拔骨,将人踩在脚下的侮辱又能好上几分? 双手止不住的轻颤,连着桃木剑与手中的物件一并在抖。寒意一股接着一股涌出,传到指尖,冻到发丝。便是两人中有间隙,何至于此?宋常非重新审视起阿离口中的叶承远。 有谁愿意心怀戒备杯弓蛇影,不过是听过、见过、承受过,不愿重蹈覆辙罢了。 可笑他心存侥幸,替人开脱。 直播间观众在看清宋常非所持之物时就炸开了—— 【除魔天地间】可恶!他这是什么意思? 【龙行天地】我就说他看着不像好人。 【知秋】路转黑,本来还在考虑粉不粉,看样子不必了。 【大内密探】你们会不会误会了? 【游客】误会什么?你没看叶承远的表情吗?要笑不笑的恶心谁呢? 【我是双眼皮】你开动脑筋,联系一下上下文,仔细品品,就会发现没有误会了。 叶承远抛来的是一个破碗,边沿坑坑洼洼沾满泥土的碗。土已经干粘在碗上,少许的小土块掉在了叶承远手心。 自小到大并非没有过孤立无援,更见过冷眼竖眉、阴阳怪气。但没人像叶承远一般,把恶意堂而皇之的摆在光下。 “这是……”他压抑着呼吸问道。 “道长不是饿了?” 答者十分轻巧,乃至轻快。恍惚间让宋常非有种错觉,一切本该如此,理所应该。 哪来的理所当然! 从没想过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看来的桥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纵使不等叶承远点明心中已隐约有预知,却还等着投壶的矢不容情地落定,方晓心死是何种滋味。 宋常非吞下颤抖,胸膛起伏道:“你过分了。” 叶承远一派谦逊:“过分是何意?道长莫不是直接用手吃饭?可惜我做的是粥,用手恐有不便,劳烦道长将这碗洗干净。” 谦虚且有礼,少有的客气。 月起日落,日月同现又各守一角,一动不动。天地不动。宋常也没动。他抿着嘴,直直看着叶承远。没有怨恨,没有憎恶,只死死地看着。 叶承远初时不觉,久了被这若枯藤死谭般的目光看的很是不自在。他避开那道目光冷笑一声,道:“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想说,之后的每一句话,同样是在骗我?” 无人理会。 半是哂笑的眼就横了过来,一眼后匆匆移开。叶承远拂袖转身,不阴不阳道:“道长可好好想想,我是没那么多功夫等你的。想的太久……怕是不太好。”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主播,你还好吧? 宋常非瞥了眼没有回,一滴汗颤巍巍从下颌滴落濡湿一小片黄土,他无音的看着那一寸见方之处发愣。 还好……碰上这种事情谁会还好?是不是他该苦中作乐想着,至少不至于旁边围一圈看热闹的起哄,让他快点去把这碗洗了好吃口饭。 一点也不好。 可是很多事情和他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冷眼的照旧冷眼,嘲笑的照旧嘲笑。三千世界,就算有人因他人的不好起了担忧,又几个人敢说各中没有怜悯,怜悯不带俯视? 忽地咧嘴一笑,宋常非把桃木剑反手插入身后腰间。一旁有个水井,他便真苦中作乐地想着,好歹还有个水井,能让他把这个碗洗干净。 看见他动,直播间陆陆续续有人说起话来—— 【晴天】主播你没事吧? 【龙行天地】叶承远真不是个人。 【晴天】从此新华字典中有三个字脏了。 【韩梅梅】我真想把那碗摔他脸上,什么破工作,给老子滚! 【123木头人】我去,主播你真洗?太憋屈了吧。 【卡布奇诺】走了,不看了,看个直播还不痛快。主播愿意承受自己承受吧,窝囊。 【我是双眼皮】你走就走说什么?谁求着你留下来了,还是你想让主播敲锣打鼓给你唱十八相送呢?脸怎么就这么大。主播,别理这种人。 【大内密探】人不可无傲骨,宁死不受嗟来之食。 【我是双眼皮】呵呵,你上面还觉得叶承远做的破事情有可原,为什么主播不能情有可原?双标不要太明显。 …… 实际上直播间内还说了很多,宋常非仿佛看见了,又仿佛没看见。看见的仿佛是手中的碗、汇聚脚边的水,又仿佛魂魄离体,看见的是蹲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自己,一声不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破碗上有很多豁口,刮着手心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伤口很浅,不足以渗出血,却难免会疼。然他避也不避,还是用力去擦拭碗上的泥土,毫末不放过。碗逐渐洗出本色,宋常非鞠水做最后的冲洗。 “既然来了,总是要继续下去的……”这句呢喃太过细微,融进水中,旁人听不见,他自己也听不见。 叶承远一直在厨房门边倚着,见宋常非过来,哼了声进了厨房。宋常非后脚跟着进去,低着头把洗见本色的碗放在灶台上。 叶承远觑着道:“洗好了啊。” 宋常非不答。 叶承远戏谑问:“道长哑巴了?” 宋常非抬头,两人四目相对。他道:“洗好了。” 叶承远瞟向一侧不冷不热地笑了阵儿。宋常非顿了顿,低声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叶承远跟着重复,手轻轻搭上破碗边沿。宋常非盯着他在碗上游走的手,念起念落,只希望别多生闲事。 待指尖绕碗转罢一圈,叶承远轻叹口气,改了轻浮换上深沉:“ 你可知前人宁遭流放而不屈,宁慷慨赴死而不降。道长,你可真是……”他眼神看来,下一刻,瓷片崩裂声震响宋常非鼓膜。洗的满手划痕的破碗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宋常非两眼茫茫,后退小半步。 “你对人可真是百依百顺。”十足的鄙夷,十足的轻蔑。 溟溟茫茫,恍恍惚惚。宋常非心神如被那声一同震碎,轻飘飘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叶承远面上有丝愠色,他竟似不知,还留着嘴边的笑,表情看起来怪异非常。 “还是我该问你,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 “你是自己一个人住久了,疯了吗?”这句依旧问的很轻,轻胜浮萍,一吹既散。 暮色冥冥,他眼睛停在地上碎瓷中没有挪开,大半表情因着天色淹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听得一笑,满是荒唐。宋常非摇头:“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你又想干什么?” “那么道长,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别人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又成了虚心求问的语气。 满是恶意偏做不曾有恶意。 宋常非沉沉抬眼,晦暗的光线在他眼中平添道阴翳。他问:“想听我说什么?说……是?想听几次?我做的你不是看到了,再问不觉得多余吗?” 字音落下他匆促阖上眼,眼底略略湿润。黑暗中,道观中的砖瓦风铃,相依的幕幕,还有无数个同行的傍晚清晰起来,鼻端依稀可嗅到当时的阳光。 一滴悬着未出的泪,被这缕阳光蒸发入回忆。 他不过觉得自己有些无能,想留的却需要求着别人,如此而已。 另一边有几下“叮当”碰撞声,这屋子里除了他就是叶承远,可他对叶承远在做什么已经暂时没了兴趣。 长久的就算求不得也要求得,眼下的大抵是求不得了。没什么不好,他不必强留在这里徒惹人生厌,余下的事稍后再计划,或者回直播间问问有没有中途更换任务的例子。 肚子低声一叫,宋常非权当没听见,只徐徐睁眼,神色平静的宛如没起过一丝波澜。他示礼道:“是我不周,未料及此举使阁下不快,还望莫怪。告辞” 一礼之后他停也未停地转身。“等等”,却被叶承远突地唤着。 宋常非心生警惕,偏头道:“请讲。” 叶承远不做声响地绕开他走出厨房,站在门外扬起尖瘦的下巴点了点灶台。 灶台上摆着碗米粥。 他道:“答应你的。” 宋常非广袖下的手悄然紧握,嘴角不自禁的抿直。 知道屋中人没动,叶承远不急,不痛不痒道:“天快要黑了,你不是没吃饭?抓紧时间。另外,我知道林中有一处屋子没人住,等你吃过我带你过去。你更没钱住店吧?” 他自顾自说完脚下一踢,踢起小块石子。石子连跳数次停下,他看着石子再没能从地上地来,才负手走回房。 宋常非原想也这么走,一脚踏上门槛的叶承远又停下。他看的是屋内,可宋常非知道他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放心,粥里没下药。我还不至于那么下作,下作的恶心。” 顾虑没有因为这句话消减。大抵是宋常非先前活的不复杂,他迟疑的不是叶承远会不会给粥里下药,是一前一后弹指的功夫,怎就态度相差如此之大? 屋内,叶承远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水,茶水片刻见底,而茫然如故。 之后种种并不在他圈定好的范围之内,是从哪刻偏离的方向?盛粥那刻?或更早之前?他望着眼前的屏风,记不起那一刻心思就起了变化,因何起了变化。 世间乐事无尽,哀事无穷。五感六觉皆在,七情六欲俱全。何人喜何人愁,与他无关之事与他无关,与他相关之事亦与他无关。 偏是这次,被他亲手加了笔相关。 罢了,偶尔一回就当积德行善,死后去了阴曹地府少挨几下鞭打剐刑。 叶承远身子一斜向椅背靠去,对门外启口扬声:“道长,天色将黑,你一个人打算去哪?这附近林中有的是野兽,莫要拿性命做赌。” 第9章 蹊跷 宋常非抬起的手已搭在篱笆门上。 椅子“嘶拉”声退后一小截,叶承远振了振衣袖站起道:“道长,千万别和自己置气。” 一个心知自己该走,一个心知自己不该留。却是走无人走,唯有挽留。 说不准自己的的心思,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半明半晦的林间,早早要分道扬镳的人同来时一样,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两两无言,沉默着、提防着。 叶承远手中提着装好的被褥和零零碎碎的物件,大抵都是生活中用的到的,具体的宋常非没看清楚。 当时他说了要帮忙,然他一过去叶承远便避如蛇蝎,生怕两人不小心碰到一起。见此他识相的后退,何必去讨嫌。 似为了落实“戏要足”这三个字,宋常非捂着嘴闷咳一阵,在前的叶承远脚步不由的放缓。宋常非撇了撇嘴,不知道的恐怕真会把叶承远当做面冷心热的好人。 好人? 他无声地嗤笑。 又拐了一个弯儿,加上之前的这是拐的第二个弯。宋常非用桃木剑在地上做了标记,面容平静的发冷,仅声音中带着虚弱。他道:“抱歉,我能问问还有多远的路程吗?” 叶承远抹了下头上汗道:“再走不远便是。” 这才瞥见叶承远出了汗。大约是提着东西不比一个人走轻松,他脖颈间渗出密密的细汗。亮如缎的青丝被汗水打湿分成小束,分散着贴上脖颈,透露出点点的余红。是过敏留下的痕迹。 宋常非闲着没事,就盯着未消的红点看了一阵。不是连着起一大片,是分散着,分散的面积很大,他在手背上也见了这样的红点。 竟然真有这种病。还真是—— 他笑了,还真是现世报。 想是这样想,说出来是另外一番境况。 “我看见你脖颈后有红疹子,是不舒服吗?把东西给我提着吧!我没——咳咳……” “无妨,再走不远就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何况本就是问上一问。 宋常非紧了紧背在身后法器,回头看着身后来路。三两束光透过树梢落下,交映中大小如丸的路尽头模糊成了团光影。 光影色彩辉映相交,几经变换,终末汇成一片黑暗,一个白炽灯在黑暗中突兀地亮着。 他微怔,为何会看见这个场景? 说起来尽是陈年旧事了。那年他刚考上大学,不远,就在邻省,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约是开学前一周,他担心当天取票排队,就去提前把车票取了。 回来正赶上饭菜上桌,老赵招呼他吃饭,顺口问他出去干什么了。他想也不想便把取票的事情说了,然事情说罢,老赵莫名地黑下了脸。 宋常非与老赵多年相处,从来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心有不解,自然要问。 黑着脸的老赵答曰:“你买票为什么不和我说?” 这理由太过莫名其妙。他笑了笑,道:“老赵你忘了,我学校在隔壁省,不买票我怎么去啊?” 老赵的健忘越来越严重了。 “我怎么会忘记你在隔壁省上学,我说的是买票为什么不和我说!”老赵放下筷子,板着脸对上宋常非的笑。 原来老赵没忘,他舒了口气,顿感轻松不少。道:“我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没告诉你。” “谁告诉你不重要的?我要去,你给我买票。” 他鲜少拒绝老赵,差些习惯性说“好”。亏是止住,蓦地抬头道:“你说你要和我一起去?” 老赵点头:“没错。” 本想说你这年纪了还折腾什么,话到嘴边是心头一沉,字如千斤压的开不了口。片刻后,他像以前一样,笑眯眯地说了句:“好”。 老赵健忘,这几年一年比一年严重,有时候一天能做四顿饭。宋常非以为这次也一样,先答应下来,第二天八成老赵自己就忘了。 做的是这种打算,车票当然没买。第二天记挂着的老赵脸又黑了,比饭桌上摆的黑陶砂锅更黑。 宋常非只好在老赵监督下开始买票。提前一天后半夜抵达的还有余票,他把之前自己的改签后,再给老赵买了一张。老赵亲眼看着他付款表情才慢慢缓和。 出发当晚,天黑的像被倒了墨。 不巧的是,道观在城郊,路是宽敞,可惜没有路灯。宋常非犯起纠结,这万一路上磕了绊了…… 前方却有一户人家亮起灯光,就在他们要去等夜班车的方向。 那夜白炽灯发出的光理应只能照亮一小片,但好似照亮了他们整个来路。无星无月,天地黑成一线,他和老赵就循着光前行,原来灯光是有温度的。 发觉到宋常非的松懈,老赵迅速出手,夺过宋常非不让他拿的行李箱。 宋常非反应不及,颇为无奈道:“你怎么这么有闲心?赶快给我。” 老赵得意笑道:“再走不远就给你。” 同样的四个字—— “再走不远。” 听着身后脚步声越走越慢,慢的几乎不走,头偏了几次的叶承远终于看向身后,宋常非的细微表情便不落一瞬的入他眼中—— 是如登云峰,如潜深渊。高无际,深无涯,缥缈而无踪。 “道长?”叶承远轻声道。 尽头的白炽灯开始扩散溶解,化成一个个小光粒聚聚散散,散散聚聚变成斑斓光影。他在心底一叹,叹去所剩无几的恍然。 毕竟是经年前的事情了,即使字字句句都一样,也回不到当时。遑论只是场景有一分相似,仅有四个字与之重合。 “抱歉,走神了”宋常非道。 “无妨。”顿了顿,叶承远道:“前面就是了。” 宋常非抬眼看向稍远处,一间半新不旧的木屋子立在树木稀疏的空处。他抿了抿唇,甚至呼吸都轻上许多。等会情况稍有不对,不须犹豫,跑就是了。 之所以会跟着过来,不容忽视的一点是,他觉得有退路。 就要到了,一路上匀着速走的叶承远反开始迟疑起来。他时走时停,要转身又不转身,好在宋常非始终同他保持着距离,两人不至于撞上。如此少时,他驻步站定,道:“前面那间屋子就是,我先走两步,你走到了站外面等着。里面有灰,等我收拾好你再进来。” 宋常非应了句“好”,想的却是,这一句话值当忖量?自己留有退路,怕是叶承远心思只多不少。 懒得做多虚伪的客套,他就走的更慢,一步分成三步的慢慢走,最好走到时屋子已经打扫好。可惜了这段路不能延长,走过最后一步,他在门外站着,任屋内叮咣作响。 屋内人倒是没有闲下。 宋常非侧首看了三次,叶承远都在不同的地方忙着。第三次,他目光停久了些,观察起叶承远的举止来。 行动敏捷,没有生涩迟钝感,不僵硬。屋内的叶承远该还是叶承远,没被邪物附身。是以这前后的反差好坏都是他,直播公司能创造出这么个矛盾体也算是煞费苦心。 过了好一阵子,叶承远端盆水从屋内出来,他把盆中水朝着树林泼去,回来路过宋常非时,低道了句:“收拾好了。” 宋常非隔开段距离跟上,通过风的屋子吹尽陈旧的气息,地上未干的水迹渐渐缩小、消失,叶承远指着角落道:“之前留下的短木还能用,我烧了壶水,记得提开。” 他拱手一礼,透过指缝打量眼叶承远——印堂泛着生人带有的微光,眼神明亮,气色尚佳。确定了不是被附体。 叶承远颔首,拿起叠放在桌上的来时装东西的布,道:“屋后的水井可以用。我先走了。” “我去送你。”宋常非移开两步道。 叶承远摆手:“不必了。” 宋常非沉吟:“那明早我再登门道谢。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想起问人姓名前最好先自报家门,他道:“我叫宋常非。” 问罢,算了却桩小事。早早把名字交换了有利而无害,免得日后不小心喊错多添波折。 “叶承远。”他看也不看道。 目送叶承远背影消失在拐角,宋常非紧了一天的精神总算能松懈泰半。他顺手锁上房门,提起发出“咕嘟”水声响的陶壶走到桌边,拉出椅子坐下。 没了壶盖阻隔,白茫茫水汽翻腾,迷离了眼前大片光景。他靠在椅子上,脑子里空荡荡的。足愣了一炷香之久,宋常非坐直了半躺的身子,想起上次还没消失的任务提示。 直播间内—— 【龙行天地】我不认同你们说的,他后来做法一定是认识到自己过分了,心虚! 【桃夭爱看天】没必要吧,如果心虚可以直接不搭理主播,我觉得他像创伤后应激障碍。 【除魔天地间】因为受过伤?所以就能伤害别人? 宋常非进来便看到这些,讨论什么呢?他向上翻了翻消息,原来看直播的观众同样觉得叶承远奇怪,前后判如两人。 【晴天】不会有精神分裂吧? 【游客】雾草,主播岂不是很危险? 【我是双眼皮】不好说,之前做的事情你们也见了。可是你们看看这间屋子被他布置的,划重点,这是一间久不住人的屋子啊!再看看他整理后的,床铺叠的整整齐齐,小火炉,烧水壶,茶壶,水杯,角落里还有毛巾和铜盆。 【晴天】这反差让我想起之前电影里的一个桥段,就是一个人一片片割着自己爱人的肉,然后哼着歌…… 【我是双眼皮】我就是这个感觉。 宋常非看的头皮一麻。斜阳沉沉,屋内光线昏昏,他“嗖”的拉过法器抱在怀中,才有心情点亮摆在桌案上的蜡烛。 一缕弱光尚能给人以希望,待烛光照的屋内一片暖色后,恐惧感便淡了。他在直播间道:“天黑了不要讲恐怖故事啊。” 【游客】主播你来了! 宋常非道:“没什么事了,就来看看。”方一进来他就发现任务提示没了,又问:“你们知道我任务提示什么时候消失的吗?” 他想知道究竟是系统有延迟,还是有别的判定完成与否的方式。 【漫步云端】好像是你们来小木屋的路上吧,我记得收拾东西的时候还有的。 “那么靠后?你们知道怎么判定任务是否完成吗?”宋常非道。 【除魔天地间】一般完成了就是完成了,好像没什么复杂的。但是主播,这次你选的任务和我之前见的确实不一样。 “选?你为什么说选呢?”如果没记错,他刚来也是“除魔天地间”说,好久没看见选这个内容的主播了。可他选的不是场景吗? 【大内密探】不是你选的吗? 第10章 诡云 宋常非道:“我选的只有场景,当时让我挑在哪个背景下直播,别的没有了。” 【你猜我猜不猜】内容改随机分配了? 【晴天】不对,我昨天还听有个选解谜内容的主播说,他的偶像是柯南道尔,所以他选了中世纪欧洲这个背景,解谜这个内容。 【漫步云端】怎么解释主播? 宋常非随之沉默。他回忆起面试种种,对选择直播内容这件事没有半分印象。或者选的时候他正走神? 拿不准主意,便看回直播间。 直播间观众讨论了数种可能性,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出了新模式,现在运营方式是两种模式并存。似乎是有这种可能。 “但是,不提前告知吗?”宋常非问。 【大内密探】你有仔细问工作相关的问题吗? “没谈过于详细的。” 【大内密探】你多大了?找工作怎么能不了解清楚呢。 【沉默的羔羊】也别过度紧张,这家公司不是新公司了,不会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系统提示:“沉默的羔羊”打赏100魅力值。 10魅力值等于1元,不到一天这行数字从零涨到小一千。毕竟是额外多得的,看不见还好,看见了宋常非到底有些心虚,有种拿人手短的感觉。他道:“羔羊,别破费了。” 虽是该得的。 【大内密探】主播一个月正常播工资可都不低呢。 【我是双眼皮】所以? 【沉默的羔羊】雨女无瓜。 三两句罢,上一个话题完全沦为过去。 宋常非琢磨着一来如他们所言,这间公司运营时间不短,各方向已趋近成熟。二来一种模式久了审美疲劳是很容易出现的,适时推出新模式很正常。 唯一疑点是赵姐的问题。可她除了知道老赵和城西道观,别的概不了解。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他在道观长大,且赵是道士,所以他被当成了道士。持之有故,直接分配到了新模式中。 越想越觉得合理,聚起的不安便停止了扩散。 直播间内的话题跳的很快,俛仰间跳到白色小球和叶承远身上。 【知秋】我今天顿悟了,皮囊就算好看的万里挑一,人品差也掩盖不过去。 宋常非不置一词。说到底,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人、物,称作数据更为合适。纵是细节入毫末,角色若有灵,亦不过是存在于虚拟场景之中。 他向后坐了坐,手搭在桌子上。手腕下好似真成了一串串流动的代码,便无端有些怅惘。 直播间中—— 【游客】主播主播,你还在吗? 宋常非眨了眨眼驱散代码:“还在呢。” 【游客】主播现在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 【游客】主播,露个脸呗。 …… 宋常非向上看了看:“我收回刚才的话,不在。” 他翻着错过的消息,聊天内容以跨鸿沟如行平路的步子迈着,几步就迈到他身上。 【除魔天地间】收回无效,我们都听到了。 【晴天】来吧主播,我们就是好奇。 系统提示:“我是双眼皮”打赏100魅力值。 系统提示:“龙行天下”打赏50魅力值。 系统提示:“晴天”打赏50魅力值。 宋常非身下一滑,商议无效改以利相诱?这是多执着。他撑着椅子坐直道:“你们有所不知,最大的阻碍不是我不愿,是你们只能见我所见。我又不能自己看自己。不然你们等我找个镜子?” 【游客】…… 【龙行天地】………… 【湾仔码头】主播你仔细找找,之前主播都可以反转画面的…… “是吗?”他豁然道:“你们等我找找。” 有意拖了段时间,宋常非看向右上。 直播间界面很是简洁,一眼看过就记个大概。右上有两个图标,一个是两个箭头组成的环形图案,另一个是红底白叉。红底白叉通常是关闭界面,他选中环形图标,略一卡顿,内容从后转前。 “原来真的可以。”他佯装惊讶。 夜色从身后的窗棂照进,混杂着蜡烛照不亮的阴影,衬的画面模模糊糊。宋常非调整了蜡烛位置,隐约的五官登时明亮起来。 【123木头人】OMG! 【晴天】主播你头发盘的真好哎。 【游客】我在现实生活中怎么没见过主播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小哥哥是演员吗? 【除魔天地间】不得无礼,主播那是混元髻。 【湾仔码头】我可以!我可以! 【我是双眼皮】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 【龙行天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主播吧!我喜欢主播,那个什么叶承远有什么好的,邪里邪气,女里女气。不讨人喜欢! 不料一水儿的夸赞疾雨般砸来,字字砸的人愣懵。方才短短一促宋常非设想过好几种观众的反应,独没这一种。 他看进画面,画面内还是那张已经看了多年的脸。柔且稍细的眉,只眉尾微微上挑。眼睛虽长,但眼尾下垂。再就是鼻梁高些,唇不薄不厚。 平平无奇,索然无味。许是观众太善良了。宋常非抿唇道:“你们言重了。” 【游客】主播你是不是拍过什么广告,我觉得你好熟悉! 他垂眸笑了笑,欲道大众长相有熟悉感不奇怪,抬眼却见墨色窗棂外更深的黑影一闪而过,手边罗盘微微转动。 便立时扭头。 星光照不过屋内烛火,窗外景象影影绰绰,贴近方可窥一二。宋常非抬手按上桃木剑,放轻步子走向窗边。 天地沉寂,万物俱与夜共寝,无知无觉。他侧耳细闻,只偶尔几声鸟啼,再无其它。 桌案上的罗盘慢转的圈儿悠悠站停,他站了一阵,抚剑心道:莫非黑影是眼花看错了?直播间中—— 【除魔天地间】道长,刚才可是有怪事发生?你脸色好凝重。 【湾仔码头】窗户有什么不对吗? 宋常非指了指窗棂道:“有人看见窗外有影子闪过吗?” 【大内密探】黑成一片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觉得……”他稍作迟疑,道:“刚才外面有东西。” 【123木头人】大晚上的…… 【湾仔码头】千万别贸然行动! 宋常非瞥了眼罗盘道:“我是打算明早去看。另外——”,他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关了直播去睡了。” 【我是双眼皮】主播晚安。 【游客】晚安。 选中右上的叉,确认。“直播已结束”五个字出现在正中。他回去少坐了会儿,侧身支着脑袋对着窗棂。先前不止双眼所见,还有心中所感。 像武者可感知杀气,面对威胁的时候,直觉是本能的提防。然奔波一天着实是累,同微微转动的罗盘一样,一瞬的感觉说明不了什么。 蜡燃的只剩一小截,宋常非放任烧着,褪去外衫扣着桃木剑入眠。烛身将尽时,烛光猛一窜高,照着梦中人舒展的眉头共赴长夜。 这觉他睡的出奇的好,寻不着逼仄的气息,唯存着淡淡的气味。味道莫名熟稔,梦中却一直忆不起。待他记起在哪里闻过,已是醒后的事了。 是被褥晒后的味道,陪着他一直到读大学的前夕, 天色染林,朦朦晨光透亮不少。掐算着时间该差不多了,宋常非回想遍昨日来时的路,锁上门去往叶承远的住处。离开之前,他在窗棂前站了少时。闭眼凝神、细细感知,一无所获。 当真看错了?有可能。现在没有颁布任务,没有发布通知,属于安全时间。他再一次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份工作,和之前玩的闯关游戏别无二致,不必想的过于复杂。 他们二人住处相隔很近,不多时便到了。厨房和主屋的门俱是锁着,他叩门两声,心道难道来的太早,叶承远没醒?这里没表,仅能看太阳判断时间。 没听见回应,叶承远索性撩起衣摆坐门槛上望着眼前小片空地发呆。两只搬着食物的蚂蚁行径那处,他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堵在蚂蚁的必经之路上。蚂蚁发现原路不通,转过一圈另择道而行。连着堵了三次,某人自觉无趣,弹去手上浮土抱膝不语。 白日徐徐而起,与层林重合的最后一点逐渐拉开。微凉的晨风沾上暖意,柔风吹的人昏昏欲睡。他揉了揉眼,准备趴膝头小憩一阵儿。 却不过一念,合起的眼忽就睁开,宋常非一下子坐直。若连晨风都暖了,现在少说要十点左右。 “叶兄?” “叶兄?” 门连敲六下,落在院中的飞鸟被惊走,屋内荡着敲门的回响,等的声音迟迟不来,他推了推从里面闩上的门,喊道:“叶兄,你在里面吗?” 门闩晃的叮咣作响,宋常非后退一步,抿唇看着屋门。 睡觉再沉的人尚不会全然无知,雷打不动有一种情况最为可能——昏迷不醒。那他……何不趁机离开?还真要给叶承远当面道谢不成? 这种心思一旦生出便难以消除。宋常非去到直播间,想看看有没有观众觉察出不对劲的,只是一进去就看到跳动的信封图标—— 观众,是不妨碍他走的。他们以为叶承远睡的太死,听不见动静。 能拦着他离开的,唯有刚收到的第二个任务,找到叶承远。 他一声不响的关闭信封,看看屋门,望了望篱笆门。目光游移间,步履沉缓地站回屋门。若想找到叶承远,第一步就是确认他在不在屋子里。 适才他从门缝看屋内情形时正好看见门闩。叶承远家,或者说这个世界的门闩很简单。一根横木卡在槽中,挑开横木,门就能推开。 只要找到宽度合适并结实的工具就能走出第一步。因此眼下最难的是,去哪找这么个东西。宋常非绕着篱笆墙走了一圈,顾盼半晌,唯一符合要求的只一把竖在角落砍柴用的刀。 砍柴刀一侧是刀背,一侧是刀刃,他伸出手比了比,宽度合适。等会儿可以用刀背顶横木,刀背是平的,留不下痕迹。 谁知道叶承远回来会不会指着他的门闩问,横木上是什么印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砍柴刀沉厚,他一路拖行到门前才双手握着刀柄,一点点往上提到门闩的位置。此计果然可行,横木同门闩碰撞着移动。 一寸接着一寸,一滴汗接着一滴汗。他握着刀柄的双手白的失色,脖颈与脸色却是晕红。最后一寸的相连处被挑开,横木“哐”的掉在地上,砍柴刀同时被过河拆桥。 宋常非活动着手腕大步迈进屋内,绕过屏风,叶承远竟躺在床上。 他步子一顿,不能说叶承远躺在床上,床上的不全是叶承远。这分明是个一息尚存的垂危之人,印堂黑云聚拢,哪寻得见昨日的生机? 第11章 摄魂 宋常非掀起被衾,将一截衣袖压在指下替叶承远把脉。脉象虚浮微弱,如久病缠身。手指自腕间来到眼皮,轻轻拨开上眼睑,瞳仁不出意外地涣散灰暗。 直播间内—— 【鱼戏莲叶间】主播在干什么? 【我是双眼皮】这次的任务更怪,找到叶承远。不就在这呢? 【龙行天地】主播他既然睡着你就走吧。你忘了昨天了?昨天你和他一起回去,我真是捏了把汗,他这种人什么做不出? 宋常非站直,“龙行天下”的话可回可不回,然他第一个回复的却是这句话。 “其实昨天我有我的考量,不去试试就真没地方睡了,我都留心着的。”怕观众不信,他强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晴天】我觉得,人还是要多了解一下。 宋常非打断道:“不用这么复杂的,就是按照任务走就行。我们不说这个了,这不重要。” 拿出来说的是他,让观众别说的是他;昨日不走的是他,今日要走的是他。他言行一滞,少倾道:“至于剩下两问,我是可以一并回答的。叶承远有可能被摄魂了,刚才是在查探症状。任务是找到叶承远,想必是要找回魂魄在体的叶承远,不是床上的壳子。” 【123木头人】是谁干的?会不会白球昨天在装傻,晚上就来搞鬼? “暂且不知。”宋常非扫了眼躺着的叶承远,走到桌旁从背着的法器中找到罗盘。罗盘匀速慢转,他道:“我们这就去找他魂魄。” 【除魔天地间】我又要磕到真的了?太帅了,以前我看电影,道长们掐诀起势就可以横扫千军,真的吗? 宋常非笑道:“当然假的。” 人与非人物相抗,稍加想想就知道容易与否。但凡能危害人间的邪物,少说百年修为。普通道士能活多久? 许多人觉得道士手中拿的法器是神物,不如说是护身符、保命用的。若真有哪位道长效仿影视剧里空手上阵,即使有翻天的修为,不死也半残。 上扬的嘴角渐渐绷直,握着罗盘的手顿然紧收。古朴的纹路刮着掌心,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回转停的罗盘。 不同于昨晚,感知到异样的罗盘指针悬浮而停。宋常从包袱里拿出张空符,朱笔挥出一张能封上房门的符咒。不能敞着门不管,这法子是最快,最不耽搁时间的。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摄魂区别丢魂,没人会平白无故取走别人的魂魄,晚上一步,也许离体的魂魄就被对方作为他用。身后的注视感更为强烈,宋常非把罗盘别到腰间,按上桃木剑道:“既然来了,不妨出来吧。” 一团白光凭空出现,落成了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年。少年期期艾艾道:“高高高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果然是白色小球。宋常非转身:“你跟的这么近我再感觉不出,叶承远可以安心等死了。” “叶承远……等死?”白色小球挠了挠头,“高人,他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宋常非道:“今早我去找他,迟迟不见他人,破门进去,发现他被摄魂了。” “那敢情好!”白色小球一拍手,摇晃着脑袋说:“这,就叫报应!谁让他昨天那么过分!” “得了吧。”宋常非很是无奈,道:“我还要去救他,有什么好的。” 白色小球撇了撇嘴:“高人你别去了,他不好!况且这种事情……”眉头纠结到眉心,他道:“很危险的!” “总不好见死不救。”宋常非眼珠一转问:“说到危险,你知道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怪事?” “怪事?”白色小球想一阵子:“我听到最奇怪的,就是叶承远被摄魂了。” “没有别的了吗?”宋常非摸了摸下巴,道:“还有件事,你昨晚在哪?” 白色小球登时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连不成句:“昨,昨晚我干什么去了?我,我,那个,我看着他一起去木屋,看着他离开。高高人,我是怕他再欺负你……我,而且我昨天离的挺远的,他走,我就走了……” 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有意无意的动作,宋常非俱纳入眼底。 “高人,你如果不喜欢,我下次不这样就好了……”白色小球黯然收尾。 宋常非笑道:“没有不喜欢,谢谢你。我昨晚看到了窗外有影子晃过,想来是看花眼了。小球,你这几天有时间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好好好,高人你尽管说!”白色小球一口应下。 他表情很是认真,宋常非温声问道:“你也不问是什么?万一很过分呢?” 白色小球摇头:“不会的,高人不会提很过分的要求。” 又是满口答应。信任来的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让人不得不起疑。宋常非看着他道:“叶承远被摄魂了,我要去找回魂魄。可能……要暂劳你照顾他几天。” 白色小色想也不想便道“好”,却“好”字只开了口型,一双圆眼霎时瞪的滚圆。“为什么!”他嘴嘟着问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宋常非心道。转念一想,拒绝了正好,凡事都应承下,说没鬼鬼都不信。 疑虑将将溜出手缝,情绪昂扬的白色小球态度急转,活像漏了气的气球,他不情不愿道:“既然……是高人说的,我还是做吧。” 尚未溜走的疑虑被宋常非再度握回掌心。 白色小球话没说完。“高人你要出去,出去要吃饭,这些钱两就你拿着吧。”他说着从怀中摸出来一个鹅黄色荷囊。 “那你怎么办?”宋常非反问一句。 白色小球把荷囊往他手中塞,道:“我很聪明的,他家有吃的。我知道高人担心我,我一定不会饿着自己的!” 宋常非握着荷包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拿了有亏欠感,不拿真要饿肚子。半晌,只干巴巴道:“谢谢你……” 听到谢,白色小球的笑眼弯成如勾明月,黑亮更甚,他蹦跳着后退道:“高人去吧,我去照顾那人渣。” 宋常非挥挥手道:“看着点路。” 白色小球傻笑道:“好!高人路上小心,别饿着肚子。”他原地跳了两圈转身,像做了好事被表扬的孩子,按捺不住欣喜。 宋常非把荷囊收入怀中,摸了摸包袱,忽就跑向只顾着傻乐的白色小球。待两人只剩下抬臂的距离,他才喊道:“等等!”抬起的右手搭上白色小球右肩。 白色小球笑眯眯扭头道:“高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宋常非从包袱中找到张空符,提笔道:“亏是想起来的及时。叶承远住处被我用符咒封着,我给你个解封咒。万一撞见叶承远醒来,你自称是我家弟即可。你没有名字吧……不然就……” “高人,我有名字,我叫阿离!” 白色小球回答的异常积极,声音从未有的清晰和干脆。宋常非顿了顿,轻笑掩盖着探究,他拍了拍白色小球右肩,模棱两可道:“失敬,原来是阿狸。狐狸的狸吧?这名字……还真是和你衬极了。” 阿狸挠着头赧然一笑,小声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仅仅只得一句的清晰,再开口仍是低微。 宋常非没听清,便问:“你说什么呢?” 阿狸摇头,两个食指来回勾着恢复羞怯,道:“高人,那以后你,你就是我大哥了。” 宋常非重重拍上他的右肩:“是啊,我是你大哥。注意别叫叶承远人渣了。不想喊叶大哥,就叫他缘主好了。我不能再耽搁了,你回去吧,拿好给你的符。” 阿狸双手握着符,郑重其事道:“大哥,你早点回来。” 回到原路走上一阵子,两人隔开的远了,宋常非收纳起的疑虑才可从表情窥得一两分端倪。阿离乐是为何,最后怎突然严肃?为什么要答应他的请求?那句“路上小心”,是寻常的嘱咐,亦或,知道些别的? 紧了紧背在肩上的法器,中有凶险是意料之中,而阿离给他的感觉则是,黄雀在后。 罗盘指的方向没有错综崎岖的小路,行至某处,他看出原来走的恰是初见叶承远的那条路。路上和昨天一样,前后无人,罗盘平稳指着前方,他点进直播间—— 【游客】也不一定就是小傻球嘛。 【爱吃午餐肉】通常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 【湾仔码头】你已经说过这句话了,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晴天】可以先观察,现在仅凭直觉不好判断。 【韩梅梅】真是那么弱不禁风的妖怪,早被别的妖怪吃了。你们真觉得那个阿狸是白莲花?多围观一下撕逼吧姐妹。自古白莲都是黑心。 她所说,正是宋常非所想之一。阿狸修为不俗,若果真如表现的那样怯弱,能有今天堪称奇迹。宋常非思忖回道:“多观察,既不熟悉,先以不变应万变。” 【龙行天地】主播,你真信阿狸?你就不担心他故意做给你看的? “当然不信。”宋常非答的毫不迟疑。 【龙行天地】那刚才? 扣在桃木剑上的食指敲了两下,宋常非抬手摸了摸下巴,轻咳一声道:“我刚才趁他不备贴了张千里传声符,从现在到明天,随时可以听他说了什么。” 【游客】…… 【我是双眼皮】还是主播套路多。 【除魔天地间】主播厉害! 【龙行天地】是什么时候动手的? 什么时候动的手?就在他追上去拍阿狸右肩的时候,怕贴不牢,之后连着拍了几下。当时拍的顺手,现在提却没办法坦坦荡荡。说穿了不是能摆台面上的好事,指不定谁心底想的是什么。 他含糊其辞道:“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提也罢。叶承远凶多吉少,我先赶路了,你们聊聊别的吧。” 这家公司的直播另有处好,便是在不退出的前提下,可以将界面“隐藏”,想看观众说了什么的时候重新进去就是。 直播间的观众是很和善,然凡事有万一。他之前见多了因为一句话在网上被追着骂的,今日捧明日踩的事情多了去了。状态可以放松,分寸不可丢。 罗盘在每个岔路都指出了明显的方位,一直走到太阳照到头顶,路上三三两两有了行人。假使某处邪物作祟,当地人大多神色疲惫萎靡,面有黑气。而他一路走来,黑气的影子都没见着。 不止于此,此地上空气场通顺,脚下花木盎然。不说福泽宝地,至少风调雨顺是不愁的。 宋常非拿出罗盘,缓转的罗盘渐渐加快,显然是受到了影响。这真是奇怪了,他环顾四周,难道说还有种可能,摄取叶承远魂魄的精怪阴邪,没有想象的厉害,不足以影响到当地居民? 路旁有一座石碑,他停在石碑前。碑面被风吹雨打多年又无人添色,所刻字模糊的只剩下当年凿出的一条细细轮廓。 就比着这条轮廓在掌心描摹,断断续续数次,描出三个字——常乐镇。 是这个镇子的名字,听着一派祥和。 第12章 摄魂2 镇子是南北走向,北边商户,南边人家。正值饭时,南方的絮絮家常尤其热闹。宋常非在镇内唯一一家客栈订了房间,便走到南边去感受久不见的烟火气息。 蹲在街角玩沙包的孩童呼朋引伴,偶尔几声浅笑几句低语从未闭的房门内传出。羡艳地偷瞄眼门缝,不想撞上推门而出的妇人。 他心虚地迅速移开目光,明知妇人不见得会一直盯着他看,然直到拐进另一条小巷,被人窥探的不适才消失。 “呔!” 将将站定,一声急喝突来,瓷器碎裂声接踵而至。宋常非被这声音一震,反手拔出桃木剑,方觉匆匆拐进的巷子清冷的过于明显,没什么人声。 “叮铃铃——” 碎瓷声后,一串铃音紧随。铃音由低转高、愈发急促,声脆气沉,直动心神,却常人难觉。少年时的记忆被挑起,这是三清铃?老赵同他说过,三清铃能用的地方不多,有限的用处,都与魂魄相关。 宋常非插回桃木剑,凝思铃音从何方传来。是西侧!难怪有巷子冷冷清清,原是都聚到一处来了。他放下一路小跑中提起的衣摆,侧身从巷口的人墙缝隙挤进去。 有哭声从门内传来,挤到前面的宋常非踮起脚尖,看见院内三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其中穿着宝蓝色道袍的道士高举三清铃,口中念念有词。躺在他脚边的人从头到脚散着沉沉死气,宋常非暗暗叫糟,扬声喝道:“且慢!” 门外的私语与门内的铃音一同噤声,挡在前面的人因回头让出条路。他沿着这条小路溜进院子,一眼发现院中道士的道袍上绣着日月、星辰、云霞。绣线滚着天光,显得道士华贵轩昂。 这种袍子通常须有一定威望的道长方可穿着。 宋常非拱手,准备与他说明喊那一声的缘由。可半阖着眼、无甚表情的道士冷淡地看他一眼,抬起胳膊继续摇铃。 固执!宋常非在心底说了一句,也不管他是否理会,提高声音道:“晚辈唐突,三清铃可招魂亦可招鬼,晚辈只是好奇,仙长用三清铃是在招魂还是……” 道士举起的手登时一僵,安宁久了,竟忽略失魂也许另有原因。他收起三清铃定睛看去,躺在地上的人面上凝结的黑气未散半分。正常的丢魂在瓷碎声过黑气就该散开,该散的黑气不散,唯有一种可能。 如若继续摇铃,恐怕……就算醒来,这副躯壳也易了主了。 好在宋常非语气谦虚和缓,留了足够的台阶。蓝袍道士顺势而下,道:“此人已昏睡五日,贫道要做的,自然是招魂。” 宋常非再一礼:“晚辈历练至此地,若仙长不介意,晚辈可否看上一看。”担心蓝袍道士误会,“历练”一词他说的很重。 蓝袍道士对半路杀出的宋常非不免有些好奇,抬手引道:“请。” 宋常非微笑示礼,然只进一步,站在角落中穿着褐色麻布衣的男子却上前道:“不劳道长了。” “嗯……嗯?”宋常非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男子面有难色道:“道长,我家实在是……”他指缝嵌着黑土的手来回搓着,双唇微微翕动,一字不出。 身后不合时宜地响起鸡啼,宋常非随意一瞥,看见一只母鸡骨瘦态颓地原地打圈。他旋即会意,道:“这里有仙长坐镇,晚辈只是一看,连打下手都称不上,缘主无需多虑。” 字音初落,那男子倏然后退。他身边埋首垂泪的女子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居然双双磕下头去,念叨着:“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这一跪跪的干脆,直把宋常非吓的肩膀一抖。想来他们就是地上昏迷人的父母,宋常非看着二人脸上难以抑制的悲痛与欣喜,不由地避开道:“二位请起,若谢还是谢仙长吧。” 承载着失望的希望过于沉重,受不住担不起,更不会轻易许诺。 摄魂本就危急,他们又放了五日,既然发现不对,就……此念乍起,千斤的担子瞬间压下。昔有晋惠帝“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他之一言,相去无几。 这间院子破败,堆放的尽是些不值钱的木柴干草,唯一的家禽瘦的出奇,假使院主人绰有余裕,何至于? 他们不是没发觉不想救,是有心无力。谢他,不过是谢分文不取。 男子扶着女子起来,两人互相搀着退的更远。蓝袍道士恢复了半眯着眼、高深莫测的表情。 唯恐蓝袍道士为这一跪心有不悦,宋常非拱手认认真真行了个礼,道:“还望仙长可指点一二。” 一礼后他俯身并指搭上地上的人的脉搏。脉象虚浮弱可不计,翻开眼皮,上翻的瞳孔暗淡涣散。他和叶承远的问题一致,区别是严重许多 宋常非捻了捻手指起身,蓝袍道士道:“贫道起初只当丢魂。” “摄魂,并不多见。”宋常非道。 被摄魂与丢魂皆可使脉象虚弱,但因摄魂是被外力剥离,故只有被摄魂之人目光涣散暗淡。 只是丢了魂,蓝袍道士的做法没有错。 瓷器摔在地上的破裂声是碗碎声,总数应为五,蕴藏五行,可冲破重障,直达阴阳相交的混沌之境。丢了的魂魄算不得精怪阴邪,可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灵,阴阳之间的混沌之境,便是这些魂魄的容身之所。 屏障既破,紧随的三清铃引指路途,躯体中残留的魂魄互相吸引,丢了的魂便能顺着重回躯体。 中途死气黑气会变淡减轻。 凶险之处同在这里。 他是被摄魂,不是丢魂。虽然体内都会有残余的魂魄,再不济也有一魂或是一魄,可被强行剥离中留下的魂魄会元气大伤,薄弱的可忽略不计。重返人间是大多游荡在人间的精怪阴邪或是混沌之境的魂魄心之所愿,就看世间精怪阴邪,哪一个不想脱成人型? 一个没了主的躯体,显然是一条捷径。若能强占,谁会放过? “道……道长,犬子几时能醒啊?”等不到言语,一旁的男子忐忑问道。 宋常非沉吟道:“若是方便,缘主可否讲下令郎在不省人事前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反常,越详细越好。” 男子稍加思索,道:“之前……之前好像没什么稀罕事吧?那天出去忙了忙农活,忙好就回来了,和以前一样。一路上,一路上能遇见什么?” 一路上理应见不着特殊的,可啜泣的女子却受了刺激似的,情绪瞬间激动。哭声陡然转高,哭喊道:“清儿!我的清儿啊!”整个人前俯后仰,掌心落在地上带起一圈飞尘。 起起落落间,她腕间有个黄灿灿的一晃而过。匆匆一眼,宋常非来不及看清楚。 大抵因为被歇斯底里的情绪感染,面容悲痛的男子木讷的眼中跟着泛出涟漪。他膝盖一寸寸的软下,蹲在地上,夫妻二人肩头抵着肩头号啕大哭。 蓝袍道士见此轻微地叹了口气,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经过躺在地上的清儿时绊了一下,突就念起:“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得陇望蜀?摄魂一事如何能扯上这句话?脑海内空荡荡的牵不起线索,宋常非追着蓝袍道士的背影扬声道:“仙长留步。” 门外邻里散往两侧,负手行在其中的蓝袍道士住步道:“直道而行,莫起他念”。他从始至终没有转身,没解释一词半字,汇于人海,消失与人潮。 宋常非揣摩许久,能想到的意思轮着反复掂量两圈,没哪个对的上摄魂或是自己的。再想总有人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教人去猜,倒释然了,这种话知不知道区别不大,没实际用处。 让出路的众人还往蓝袍道士离开的方向张望,就见他去而不返,等了一阵儿,有人道:“这就走了?” 蓝袍道士说的话没听明白,要做的宋常非却可知一二。他微微一笑,想替蓝袍道士解释,院内女子的一声哭嚎逼的他只能退居其后,她破着音喊着:“清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还不醒啊!” 门外人添油加醋:“就是哎,这人还没醒呢,可就走了?” 男子抹掉泪,怨愤道:“咱们命苦,怨不得旁人。” 此言差矣,何止是怨,听这语气,恨不得把所有不快都加诸于他人。宋常非见缝插针道:“离开才是为了救他。” 有人道:“你不用替他说话!” 宋常非看向院内男子道:“清儿可是令郎名讳?清儿魂魄被邪物勾了去,仙长若是一直留下不走,才是不想救他。” “邪物?”断断续续哭泣的女子抬头,道:“光天化日有哪门子邪物!清儿……”哭声复起,“我可怜的清儿哟!” 骂声和议论声嘈杂模糊的连成一片,宋常非的声音被盖的无处落脚。他听了一阵,看邻里们陈词慷慨地顾不上他,就沿着墙边挤了出来。 只执着心中所念,事实就显得可有可无。哪怕他指天发誓,那些人也不会相信,蓝袍道士真的去救他们的清儿去了。 街角玩沙包的孩子还在,宋常非站了脚,却实在寻不回趣味,失望地折回客栈。路边包子铺内的包子刚刚出锅,掀开盖儿,白烟裹着馅儿的香气逃之夭夭。 肚子“咕噜”一响,他步子猛扎,忆着今天从出门到现在,自己该是还没吃口饭。左手摸向怀中阿狸的荷囊,迟疑良久,久的包子铺老板看了他两眼,才道:“老板,两个包子,素的。” 包子铺在镇中大街附近,拐个弯就是客栈。边吃边走的宋常非吹着包子吃完最后一口,不紧不慢的步子猝然加快,后脚跟一转整个身子贴上拐来后的墙面。少倾,一个探头探脑的少年快步拐了过来。街上有行人二三,独不见被他跟了一路的年轻道长。 少年自言自语道:“他人呢?” 第13章 摄魂3 贴墙站的宋常非悄然挪到他身后,端起笑柔声道:“缘主一路跟随,辛苦了。” 听到这声,张望的少年立时上了层冻,整个人僵硬下来,脚跟不动脚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上半身完全是被下半身牵连的,转到身后,躲躲闪闪的撞上宋常非的视线。少年脖子瑟缩,前倾的身体随时准备着逃跑。 宋常非活动着袖下的手指,送上门的线索当然不能放过。这人从被摄魂的那户人家一路跟来,不会是闲来无事随便跟的,总要从他嘴里问出东西。 他防备的心神专注,对面少年挣扎中的踟躇或坚定点点不落地纳入眼底。少年肩膀比照着胸膛的起伏动着,正在加快的幅度突就一停,宋常非差些冲上去抓人,少年却蓦地下跪,重重地磕了个头。 “高人!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头和地面相碰碰出闷响,听的宋常非满头雾水。一天被行了两次大礼,上次至少还有来龙去脉,这次一步到位。嘴不知道说什么,眼不知道看哪,索性直直上瞟,看的天光把眼前晃出重影。 他睁了睁眼聚焦,少年仍伏在地上。“你起来吧。”勉为其难挑了句话说。 少年倔强道:“道长,阿姐已经昏迷八天了,求你救救他她!” “有事情起来再说。”宋常非道。 “道长!”又是一磕。 宋常非嘴角抽了抽,做出要走的样子道:“你不说我如何知道能不能帮,你不起来我就走了。” 步子已经迈出。少年背部弓高从地上爬起,深深鞠躬道:“道长,求求你救我阿姐!” 一口气无力的叹出。磕头鞠躬都不如说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忙怎么答应? 正午已过,闭店回家吃饭的店主陆续回来,街上人明显多了。少年这番举止,吸引了不少附近的目光。之前无暇顾及,然几道视线过于放肆,看的宋常非很不自然。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成了整条街的中心。 “详细的你随我回客栈说吧,能救我自当尽力,不需要求我。” 他直视前方,探向身后的手摸着少年袖子拽着就走。少年一个趔趄,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宋常非忽视掉周围的目光回头,身后少年正苦张脸单脚跳着。 少年从出现就一脸愁苦,这一跳跳的表情更是纠结。整个人要走不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宋常非强迫他走。 “你别误会,纯粹是街上人多,讲话不便。如果你担心安全,我们挑个偏僻处说得了。”他压下声音同少年解释。 少年愁眉不展的脸上挤出苦笑,两颊好像多了红晕,但因为整个脸黄扑扑的,并不分明。他道:“道长别误会,是,是我的脚被石子刮了下,有点疼……” 宋常非眼神一路向下,少年裤脚宽宽大大,几乎盖全了脚面,裤脚与地面留下了一条细窄的缝。细瞧,方知少年打着赤脚。 “这样,不如就站在这里说?”他装作没有发现这一事道。 少年揉了揉那只包裹在宽大裤子里的脚,道:“没事,我没事。道长,咱们去客栈吧。” 劝没有劝住,宋常非只好道:“你跟我来吧。” 这样联想大为不妥,可他真真正正想起来高中见过的一群野猫。 当年高中附近有一户很老的居民区,房子是上个世纪的建筑,每排房子只有最靠近路口处摆了两个垃圾桶。 道观偏僻,他总是很早出门,路上的时间相当宽裕。又因为这片居民区相当于一条近路,省下更多时间。那些省下的时间,就被他留在这里,确切说是留给在垃圾桶里扒拉食物的野猫。 常见的野猫有三四只,每只都很瘦,被最多拿来调侃的胖橘在这里都瘦的能看见肋骨,显然是垃圾桶里找不到什么吃的。 开学一周,从那里路过五天之后。周六早上睡着的宋常非猝然起身,三两下穿好衣服,要去买些火腿肠周一带给野猫们。出发前他喝口昨晚睡前的水润喉,初秋,那水谈不上冷,却如一场寒雨,浇熄了所有的热情,浇的荡然成空。 他问自己,买能买几年? 最多不过高中三年。三年之后呢?记得其中灰猫的脸上还有伤,单纯的买些食物,能弥补多少?如果不能彻底的改变,希望不如不给。他感受过那种感觉。最难过的不是身处黑暗,而是虚假光明过后的黑暗。 自此,那条路宋常非没再走过一次。他知道,能把喂流浪猫上升到这个层面的人估计打着灯笼就他一人,但有些回忆,连若有若无的触碰也经不住。 像权当不知石子会刮伤脚底,改变不了的事情,何苦提起?自身尚自顾不暇,还摆出救人于水火的姿态,着实不自量力。 宋常非合上房门,随便一指,道:“坐,事情慢慢讲。” 站在椅子边的少年等宋常非落座才拉开椅子,畏手畏脚地模样一扫下跪时的坚决。 “道长,我阿姐可能被勾魂了。”少年道。 “你先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他托腮,手指垂在桌子上。 “八天前,阿姐在镇子上卖完绢花回来,突然就睡不醒了。道长!”少年声音直线拔高,好像音调高了,人更有底气。他道:“阿姐还活着!我摸到阿姐的呼吸了!” 这声喝的宋常非垂在桌子上的手一跳,缓了缓道:“又是这样?出门一天回来,第二天便睡不醒了。你仔细回忆,回来后有什么不一样吗?” 少年绷了绷嘴,眼皮一落一起,眼中的光被擦去大半。他垂下头道:“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 宋常非换了个胳膊托下巴,道:“你且说。” 少年咽了口唾沫,道:“我爹不久前去了,娘照顾爹时染了病没瞧,越拖越重,现在起不来床。之前卖宅子的钱两不剩什么了,阿姐卖绢花卖不出多少,加一起都不够给娘用好点的药。可是,她那天回来,带了一双棉布鞋,阿姐说是捡的。是很新很舒服的棉布鞋,比我那双烂了底儿的舒服多了,第二天,阿姐就醒不来了。” “那双鞋能让我看看吗?”宋常非道。 “那双鞋……我扔了。”少年舔了舔干的裂缝的双唇,道:“道长,会不会是,报应?阿姐不该捡那双鞋子,我后来放回街上了……阿姐,阿姐还是没醒。” 他本想打个趣,既然有“报应”,那“逍遥法外”作何解释?报应真的灵验,人人敬畏,天下大同早实现了。而少年面容悲戚,约略没有玩笑的心情,就打消了这一念头。 “走吧。”宋常非起身道。 少年揉了揉眼角,揉的眼睛蒙上薄红,抬头问道:“走?去哪?” 宋常非轻轻敲了下桌面,道:“当然是去看你阿姐。” 少年面上大喜,鲁莽地起身撞的椅子摇晃数回才落回地面。“谢谢道——” “咕噜——咕噜——” 来不及说的“长”被怪声截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饿了好几天肚子也这么叫。枯黄的脸色没能拦住透出的红,少年难为情一笑。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有异响??? 【我是双眼皮】这次真不是…… 【晴天】就,那孩子肚子的叫声。 【123木头人】不懂就问,这个直播间的人都很饿吗? 【大内密探】主播要不要给他买点吃的。 亏是没有说话,宋常非无声无息的出去。拿着别人的钱,自己买什么都要掂量,去哪再做好人好事。 少年家在镇西。常乐镇南为宅院,北为店肆。南边又分为东西,东边院落气派,西边残垣断瓦。阿清家在东西之间,这方位住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 二人从出客栈没交谈过,这是他一路从东走到西分析出来的。 “道长累不累?我家就在前面。”少年指了指前方,回头与宋常非说明。 他们之间,就凭一个赤脚一个穿了鞋,有事的人如何都不该是宋常非。一路上总有碎石砂砾,硌硌磨磨的,少年却速度不减。大抵是走的多,不觉得疼了。 “没事。”宋常非道。“还要走多久?” “大约……”少年算了算,道:“还有一刻钟。” 残垣断瓦好歹门窗俱全,现下路两侧的,可谓是与露宿无异。还有一刻钟,那地方还能住人吗?尤其是病人。 带路的少年没有回头,竟似看透了宋常非的想法,道:“刚搬来这里,我哭了好几天。我家本来不在这,在靠东边的一间屋子里住。可是爹病了,要卖了那间宅子,才能给爹看病。” 宋常非与他聊起天来:“你爹病多久了?” “四五年了。”少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道:“道长,你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儿吗?” “后悔?”宋常非想也不想道:“没有。” 少年道:“我有。爹刚病那会儿脑子还不糊涂,我看其他年纪和我一般大的还被爹抱着出门,就跑回去质问他为什么不能抱我出去。我问他也不答,他不答我就继续问。问的我嗓子都干了,阿爹和我说了句对不起。我还是生气,问他对不起有什么用。” 宋常非道:“童言无忌,别总是耿耿于怀,你爹不会怪你。” “也不是耿耿于怀,就是后来发现爹不是不想,是不能。我才该说对不起,但是现在没机会了。”少年长吁口气。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宋常非想了想,柔声道:“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 少年摇了摇头:“道长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这些话我憋了好久,不敢说给阿娘和阿姐,也不敢随便说给别人。” 宋常非有意轻巧问道:“那我不算别人?” “算,当然算。” 少年不假思索,宋常非稍稍一愣,很是意外。 第13章 摄魂3 贴墙站的宋常非悄然挪到他身后,端起笑柔声道:“缘主一路跟随,辛苦了。” 听到这声,张望的少年立时上了层冻,整个人僵硬下来,脚跟不动脚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上半身完全是被下半身牵连的,转到身后,躲躲闪闪的撞上宋常非的视线。少年脖子瑟缩,前倾的身体随时准备着逃跑。 宋常非活动着袖下的手指,送上门的线索当然不能放过。这人从被摄魂的那户人家一路跟来,不会是闲来无事随便跟的,总要从他嘴里问出东西。 他防备的心神专注,对面少年挣扎中的踟躇或坚定点点不落地纳入眼底。少年肩膀比照着胸膛的起伏动着,正在加快的幅度突就一停,宋常非差些冲上去抓人,少年却蓦地下跪,重重地磕了个头。 “高人!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头和地面相碰碰出闷响,听的宋常非满头雾水。一天被行了两次大礼,上次至少还有来龙去脉,这次一步到位。嘴不知道说什么,眼不知道看哪,索性直直上瞟,看的天光把眼前晃出重影。 他睁了睁眼聚焦,少年仍伏在地上。“你起来吧。”勉为其难挑了句话说。 少年倔强道:“道长,阿姐已经昏迷八天了,求你救救他她!” “有事情起来再说。”宋常非道。 “道长!”又是一磕。 宋常非嘴角抽了抽,做出要走的样子道:“你不说我如何知道能不能帮,你不起来我就走了。” 步子已经迈出。少年背部弓高从地上爬起,深深鞠躬道:“道长,求求你救我阿姐!” 一口气无力的叹出。磕头鞠躬都不如说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忙怎么答应? 正午已过,闭店回家吃饭的店主陆续回来,街上人明显多了。少年这番举止,吸引了不少附近的目光。之前无暇顾及,然几道视线过于放肆,看的宋常非很不自然。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成了整条街的中心。 “详细的你随我回客栈说吧,能救我自当尽力,不需要求我。” 他直视前方,探向身后的手摸着少年袖子拽着就走。少年一个趔趄,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宋常非忽视掉周围的目光回头,身后少年正苦张脸单脚跳着。 少年从出现就一脸愁苦,这一跳跳的表情更是纠结。整个人要走不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宋常非强迫他走。 “你别误会,纯粹是街上人多,讲话不便。如果你担心安全,我们挑个偏僻处说得了。”他压下声音同少年解释。 少年愁眉不展的脸上挤出苦笑,两颊好像多了红晕,但因为整个脸黄扑扑的,并不分明。他道:“道长别误会,是,是我的脚被石子刮了下,有点疼……” 宋常非眼神一路向下,少年裤脚宽宽大大,几乎盖全了脚面,裤脚与地面留下了一条细窄的缝。细瞧,方知少年打着赤脚。 “这样,不如就站在这里说?”他装作没有发现这一事道。 少年揉了揉那只包裹在宽大裤子里的脚,道:“没事,我没事。道长,咱们去客栈吧。” 劝没有劝住,宋常非只好道:“你跟我来吧。” 这样联想大为不妥,可他真真正正想起来高中见过的一群野猫。 当年高中附近有一户很老的居民区,房子是上个世纪的建筑,每排房子只有最靠近路口处摆了两个垃圾桶。 道观偏僻,他总是很早出门,路上的时间相当宽裕。又因为这片居民区相当于一条近路,省下更多时间。那些省下的时间,就被他留在这里,确切说是留给在垃圾桶里扒拉食物的野猫。 常见的野猫有三四只,每只都很瘦,被最多拿来调侃的胖橘在这里都瘦的能看见肋骨,显然是垃圾桶里找不到什么吃的。 开学一周,从那里路过五天之后。周六早上睡着的宋常非猝然起身,三两下穿好衣服,要去买些火腿肠周一带给野猫们。出发前他喝口昨晚睡前的水润喉,初秋,那水谈不上冷,却如一场寒雨,浇熄了所有的热情,浇的荡然成空。 他问自己,买能买几年? 最多不过高中三年。三年之后呢?记得其中灰猫的脸上还有伤,单纯的买些食物,能弥补多少?如果不能彻底的改变,希望不如不给。他感受过那种感觉。最难过的不是身处黑暗,而是虚假光明过后的黑暗。 自此,那条路宋常非没再走过一次。他知道,能把喂流浪猫上升到这个层面的人估计打着灯笼就他一人,但有些回忆,连若有若无的触碰也经不住。 像权当不知石子会刮伤脚底,改变不了的事情,何苦提起?自身尚自顾不暇,还摆出救人于水火的姿态,着实不自量力。 宋常非合上房门,随便一指,道:“坐,事情慢慢讲。” 站在椅子边的少年等宋常非落座才拉开椅子,畏手畏脚地模样一扫下跪时的坚决。 “道长,我阿姐可能被勾魂了。”少年道。 “你先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他托腮,手指垂在桌子上。 “八天前,阿姐在镇子上卖完绢花回来,突然就睡不醒了。道长!”少年声音直线拔高,好像音调高了,人更有底气。他道:“阿姐还活着!我摸到阿姐的呼吸了!” 这声喝的宋常非垂在桌子上的手一跳,缓了缓道:“又是这样?出门一天回来,第二天便睡不醒了。你仔细回忆,回来后有什么不一样吗?” 少年绷了绷嘴,眼皮一落一起,眼中的光被擦去大半。他垂下头道:“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 宋常非换了个胳膊托下巴,道:“你且说。” 少年咽了口唾沫,道:“我爹不久前去了,娘照顾爹时染了病没瞧,越拖越重,现在起不来床。之前卖宅子的钱两不剩什么了,阿姐卖绢花卖不出多少,加一起都不够给娘用好点的药。可是,她那天回来,带了一双棉布鞋,阿姐说是捡的。是很新很舒服的棉布鞋,比我那双烂了底儿的舒服多了,第二天,阿姐就醒不来了。” “那双鞋能让我看看吗?”宋常非道。 “那双鞋……我扔了。”少年舔了舔干的裂缝的双唇,道:“道长,会不会是,报应?阿姐不该捡那双鞋子,我后来放回街上了……阿姐,阿姐还是没醒。” 他本想打个趣,既然有“报应”,那“逍遥法外”作何解释?报应真的灵验,人人敬畏,天下大同早实现了。而少年面容悲戚,约略没有玩笑的心情,就打消了这一念头。 “走吧。”宋常非起身道。 少年揉了揉眼角,揉的眼睛蒙上薄红,抬头问道:“走?去哪?” 宋常非轻轻敲了下桌面,道:“当然是去看你阿姐。” 少年面上大喜,鲁莽地起身撞的椅子摇晃数回才落回地面。“谢谢道——” “咕噜——咕噜——” 来不及说的“长”被怪声截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饿了好几天肚子也这么叫。枯黄的脸色没能拦住透出的红,少年难为情一笑。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有异响??? 【我是双眼皮】这次真不是…… 【晴天】就,那孩子肚子的叫声。 【123木头人】不懂就问,这个直播间的人都很饿吗? 【大内密探】主播要不要给他买点吃的。 亏是没有说话,宋常非无声无息的出去。拿着别人的钱,自己买什么都要掂量,去哪再做好人好事。 少年家在镇西。常乐镇南为宅院,北为店肆。南边又分为东西,东边院落气派,西边残垣断瓦。阿清家在东西之间,这方位住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 二人从出客栈没交谈过,这是他一路从东走到西分析出来的。 “道长累不累?我家就在前面。”少年指了指前方,回头与宋常非说明。 他们之间,就凭一个赤脚一个穿了鞋,有事的人如何都不该是宋常非。一路上总有碎石砂砾,硌硌磨磨的,少年却速度不减。大抵是走的多,不觉得疼了。 “没事。”宋常非道。“还要走多久?” “大约……”少年算了算,道:“还有一刻钟。” 残垣断瓦好歹门窗俱全,现下路两侧的,可谓是与露宿无异。还有一刻钟,那地方还能住人吗?尤其是病人。 带路的少年没有回头,竟似看透了宋常非的想法,道:“刚搬来这里,我哭了好几天。我家本来不在这,在靠东边的一间屋子里住。可是爹病了,要卖了那间宅子,才能给爹看病。” 宋常非与他聊起天来:“你爹病多久了?” “四五年了。”少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道:“道长,你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儿吗?” “后悔?”宋常非想也不想道:“没有。” 少年道:“我有。爹刚病那会儿脑子还不糊涂,我看其他年纪和我一般大的还被爹抱着出门,就跑回去质问他为什么不能抱我出去。我问他也不答,他不答我就继续问。问的我嗓子都干了,阿爹和我说了句对不起。我还是生气,问他对不起有什么用。” 宋常非道:“童言无忌,别总是耿耿于怀,你爹不会怪你。” “也不是耿耿于怀,就是后来发现爹不是不想,是不能。我才该说对不起,但是现在没机会了。”少年长吁口气。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宋常非想了想,柔声道:“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 少年摇了摇头:“道长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这些话我憋了好久,不敢说给阿娘和阿姐,也不敢随便说给别人。” 宋常非有意轻巧问道:“那我不算别人?” “算,当然算。” 少年不假思索,宋常非稍稍一愣,很是意外。 第14章 摄魂4 “不过,道长不一样。”少年仰头看着一排缺砖少瓦的屋檐道。 宋常非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少年道:“道长不过是在这里暂落个脚,很快会走。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久了……总有机会说的。” 这个答案,着实在意料之外。不过是个畏手畏脚的不大的孩子,偏有那么一瞬的老气横秋。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汤药味儿,宋常非嗅了嗅,道:“原来如此。” 少年停下步子,指着一处道:“道长,就是这里。” 糊着补丁的窗棂,半半截截的木板拼凑的门扇,中间缝隙塞着稻草似的东西。门双手轻轻提着推开,吱吱呀呀的,总觉得摇摇欲坠。屋内一眼看尽,两张床算不上是床,只是四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托着块木板。轻轻一咳,整个木板都在动。 少年低垂的头听到咳声立刻抬起,并着步子冲到咳声压抑的妇人身边,双手把她从床上扶起来,道:“娘,你醒了?” 不消说,宋常非也能分清楚屋内躺着的二人谁是被摄魂的那人,早在少年唤出那句“娘”之前。不看老少,不听咳声,是这间遮风避雨都勉强的屋内,有一处空气沉的连风都刮不透。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琉璃罩。 万幸少年的阿姐没想象的那么严重,过了这么数日,竟没太多被邪物侵占的迹象。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看来精怪阴邪也知道哪些能附体,哪些看看就好。 阿清家算不上富裕,好在没有拖累负担,日子过得下去。少年这家相比麻烦多了,上有卧床病人要照料,下有弟弟要拉扯,过的还不如孤魂野鬼恣意。这样的原身,赶着要占的是多想不开? 是可以不管不顾,但既活于人世,该承受的没人能逃脱。邻里的怪异目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任谁都不喜欢。既然如此,不如继续飘荡在世间,慢慢找,找到一个没有拖累的躯体再感受纷繁尘世。 这些宋常非先前是想到了的,想不到的是精怪阴邪挑剔至此,算是因祸得福。 “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你阿姐昏迷前的事情?”宋常非在两个凳子里挑了个四肢相对健全的坐下,看着少年的阿姐道。 少年伺候妇人喝过药扶她躺下,向后一转小跑到他阿姐的床边,伸出手去探探鼻息。面上神色明显一轻,道:“阿姐每天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早上出去卖绢花,中午回来给我和娘做饭,之后接续去卖绢花。偶尔会买些东西带回家的!那天唯一的区别就是……就是……”说着说着,双唇就黏在一起。 宋常非替他道:“区别就是,那天她捡回了一双鞋。” 少年点头,颓然道:“可是为什么我把它放回路中,阿姐也没醒……” 宋常非站起来道:“你能带我看看绢花吗?” 少年抹了抹脸,跳下床沿跑到角落里提来一个竹篮,道:“这就是个,道长。” 竹篮没有异常,宋常非掀开盖着竹篮的土色粗布,里面躺着鹅黄、水蓝、桃粉色的绢花。乍一看十分逼真,细致的不见针脚。 上面没有黑气,篮子递回少年手中,他道:“鞋子你扔了?” 少年点头如凿斧:“仍了!” 宋常非道:“记得扔在哪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常乐镇,城西南,十字路口。 宋常非和少年在路中间站着,两个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的孩子追逐着大笑着奔来,擦着人跑过去。一脸凶相的妇人揪着瘦骨嶙峋满身酒气的男子的衣领走过。 “我当时又急又气,就随便放这里了。”少年前后环顾,苦巴巴道:“估计,估计被人捡了去吧。” 依照眼前情形,极有可能前脚扔后脚捡。宋常非在附近感受不到异常,侧首问道:“这里除了你阿姐,还有别人昏迷不醒的吗?” “没,没了吧?”少年想了想,道:“如果有人昏迷了,会拿来街上说的。我知道东边的阿清昏了,好像……没有人了?” 宋常非颔首,不语地从东看到西。有人认出了少年,想上来打声招呼,但看见一旁面生的道士,犹豫后只隔着距离笑了笑。 “走吧。” 他抬脚,对茫然而立的少年道。 “吱——” 长且聒噪的杂音从门扇衔接处传来,拼凑组成的它们许是认生,推门的方法分明一样,声音偏偏差了十万八千里。病中的妇人被这声不寻常的尖锐吵醒,听推门声就分出进来的是旁人,她吃力地仰头看向门口。 久不来客的宅子中,一位姿态俊逸,眉眼柔和的年轻道长正站在门外,歉意的望着她,温温柔柔道:“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声音若清风拂柳,过处皆盎然。 夫人眨了眨干涩的眼,喑哑着嗓子问道:“小锤,这……咳咳——”咳声止住了原打算说的话。 少年不受控地上前一步,却又回头看向宋常非。 宋常非道:“先去照顾你娘吧。” 她的病当真是不轻。少年给她顺气的时候,她好像在与少年耳语些什么。声音太小,能见的仅是双唇微微开合,听不具体。间或没两句就一阵咳,次次都像能咳出五脏六腑,想来纵贴在耳边,也不尽然能听实每一个字。 干站着门口的宋常非看了一阵,点进直播间—— 【大内密探】这孩子挺孝顺的,他们家这样刮风下雨怎么办?能想办法帮一帮吗? 【我是双眼皮】这位,您别看直播了,快去扶人过马路去吧。把语言化为行动,加油! 【晴天】问题是,主播现在不就是在帮忙吗? 【大内密探】他现在不是在调查线索完成任务吗? 【不吃鱼的喵】…… 【除魔天地间】还不知道小傻球那边怎么样。 阿狸那边,他路上听了几次。 除了“略略略”“烦人精”“等等我就吃穷你”这些话,没有不寻常的。 有情绪再正常不过,任谁去照顾之前欺负过自己的人都会有情绪。阿狸应该没发现自己被拍符的事情,那么就没必要做出掩人耳目的举动。 “道长?道长?” 怯怯地喊了宋常非三次的少年没等到应答,在第四次才稍拨高了声音。 这一声把宋常非连人带魂喊回原地,他“啊”了声,道:“怎么了?” 少年道:“道长,我娘说有几句话想跟道长说,但是,但是她下榻不方便……” “何须下榻?”他几步走到床边,一礼道:“晚辈过来便是,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斜倚在塌上的妇人回抹笑,笑的费尽全力,道:“道长……可是能救……我家,咳咳,二桃?” 宋常非道:“晚辈途径至此,恰遇此事,倘若有救,自当竭尽全力。” 她点了点头,想抬手,却只得手指翘了翘,站在后面的少年立时来到床边,道:“娘,你想说什么?” 那妇人显然已经精疲力竭,她翘起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气喘吁吁道:“全——全拿……出来吧。” 这间屋子着实寒酸,她指的地方看不见任何东西。侧耳听的少年却一愣,不动也不接这句。 “小锤!”那妇人提高声音,低哑夹杂着奇怪的尖利,如将要拉断弦的弓。 “娘……”少年闷声道。 妇人咳了阵儿,比方才的衰败感更甚,她道:“小锤……” 少年背对着宋常非,头压的低低的,两侧头发垂落,看不清表情。半晌后,他精疲力竭道:“我知道了,娘。” 路过宋常非时,少年看也不看,似乎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无力道:“道长稍等。” 看不透打的什么哑谜,宋常非饶有兴味地用眼神一路追着少年的步伐。少年走到他阿姐的床尾,蹲下、趴下,站起后手中抱着一个原木色的匣子。 匣子上雕有简单的纹路,边角以及凸起处被摸的油亮。少年不做表情的面上有几分灰暗,默默把匣子放在桌子上,又去他娘的床脚褥子下摸出把带有青绿色铜锈的钥匙,拖着步子走回匣子旁。 “……道长,你可以过来下吗?”少年舔了舔嘴唇道。 宋常非向前走了几步,与少年并肩。两人距离近了后他发现,身侧人的呼吸很是紊乱,还有些颤抖。 铜钥匙对了五次才插进匣子上的孔,少年停了几秒,朝着右边缓缓转动钥匙。“咔哒”细微一响,锁芯转到开合处,匣子弹开,展条小缝出来。 少年不急着往下,右手流连地在匣身摩挲,抚过棱角与花纹。绕了一圈,停在匣身侧。 “道长,这是我娘让给你的。”少年嗓子有些紧,手下滞缓地把盒子推给宋常非。 “给我?”宋常非不解,少年是有事瞒着?他翻开匣盖,待看清匣中物时,万千念头瞬时涌出、翻腾,却哽在喉头。 “道长,就……这么多了,我娘知道不够,但是……”少年迅速侧身对着宋常非跪下,凄声道:“求求道长救救我阿姐!” 宋常非合上盖子,轻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况且,如果给我了,那你和你娘……” 跪在地上的人只顾摇头,屋内另一双浑浊的眸子不住地担忧张望。他了然,转而走到塌旁,对妇人道:“晚辈答应的事情,自然要做到。您让他把东西收回吧,莫要推辞,晚辈受之有愧。” 至此,少年终于抬起头来,露出脸上被泪水冲的深浅不一的颜色。哭腔可辨:“我娘说,虽然道长不图什么,但是我们不能装糊涂,道长一人在外,不容易的。我们家也没别的了,就剩下这些铜钱,请道长,道长……” 长活一世,孤寂而来,孑然而去,谁不是一个人?算来,谁比谁更容易? 宋常非把匣子放回少年怀内,尽量蹲低让二人可以平视。道:“这些铜钱,任谁拿着都会心怀不安吧?把它放起来,它还有更重要的用处。还有就是,好好生活下去……哭是没用的,只会多添后悔的事情。” 双目中的水雾没压下眼底的迷茫,眼角挂泪的少年讷讷地看着宋常非,在想宋常非这席话是何意,特别是最后那句。 半晌之后,一刹之间,恍然大悟实则只需一瞬,只等一瞬。 困在眼眶的泪被生生憋了下去,水光中,另有别样清亮。迷茫扫尽的少年看着宋常非,庄重地点头道:“好!” 宋常非笑了笑,扶着少年胳膊一齐站起:“这就对了,擦干泪,我有别的事情要问你,你可要仔细想想。” 第14章 摄魂4 “不过,道长不一样。”少年仰头看着一排缺砖少瓦的屋檐道。 宋常非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少年道:“道长不过是在这里暂落个脚,很快会走。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久了……总有机会说的。” 这个答案,着实在意料之外。不过是个畏手畏脚的不大的孩子,偏有那么一瞬的老气横秋。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汤药味儿,宋常非嗅了嗅,道:“原来如此。” 少年停下步子,指着一处道:“道长,就是这里。” 糊着补丁的窗棂,半半截截的木板拼凑的门扇,中间缝隙塞着稻草似的东西。门双手轻轻提着推开,吱吱呀呀的,总觉得摇摇欲坠。屋内一眼看尽,两张床算不上是床,只是四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托着块木板。轻轻一咳,整个木板都在动。 少年低垂的头听到咳声立刻抬起,并着步子冲到咳声压抑的妇人身边,双手把她从床上扶起来,道:“娘,你醒了?” 不消说,宋常非也能分清楚屋内躺着的二人谁是被摄魂的那人,早在少年唤出那句“娘”之前。不看老少,不听咳声,是这间遮风避雨都勉强的屋内,有一处空气沉的连风都刮不透。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琉璃罩。 万幸少年的阿姐没想象的那么严重,过了这么数日,竟没太多被邪物侵占的迹象。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看来精怪阴邪也知道哪些能附体,哪些看看就好。 阿清家算不上富裕,好在没有拖累负担,日子过得下去。少年这家相比麻烦多了,上有卧床病人要照料,下有弟弟要拉扯,过的还不如孤魂野鬼恣意。这样的原身,赶着要占的是多想不开? 是可以不管不顾,但既活于人世,该承受的没人能逃脱。邻里的怪异目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任谁都不喜欢。既然如此,不如继续飘荡在世间,慢慢找,找到一个没有拖累的躯体再感受纷繁尘世。 这些宋常非先前是想到了的,想不到的是精怪阴邪挑剔至此,算是因祸得福。 “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你阿姐昏迷前的事情?”宋常非在两个凳子里挑了个四肢相对健全的坐下,看着少年的阿姐道。 少年伺候妇人喝过药扶她躺下,向后一转小跑到他阿姐的床边,伸出手去探探鼻息。面上神色明显一轻,道:“阿姐每天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早上出去卖绢花,中午回来给我和娘做饭,之后接续去卖绢花。偶尔会买些东西带回家的!那天唯一的区别就是……就是……”说着说着,双唇就黏在一起。 宋常非替他道:“区别就是,那天她捡回了一双鞋。” 少年点头,颓然道:“可是为什么我把它放回路中,阿姐也没醒……” 宋常非站起来道:“你能带我看看绢花吗?” 少年抹了抹脸,跳下床沿跑到角落里提来一个竹篮,道:“这就是个,道长。” 竹篮没有异常,宋常非掀开盖着竹篮的土色粗布,里面躺着鹅黄、水蓝、桃粉色的绢花。乍一看十分逼真,细致的不见针脚。 上面没有黑气,篮子递回少年手中,他道:“鞋子你扔了?” 少年点头如凿斧:“仍了!” 宋常非道:“记得扔在哪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常乐镇,城西南,十字路口。 宋常非和少年在路中间站着,两个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的孩子追逐着大笑着奔来,擦着人跑过去。一脸凶相的妇人揪着瘦骨嶙峋满身酒气的男子的衣领走过。 “我当时又急又气,就随便放这里了。”少年前后环顾,苦巴巴道:“估计,估计被人捡了去吧。” 依照眼前情形,极有可能前脚扔后脚捡。宋常非在附近感受不到异常,侧首问道:“这里除了你阿姐,还有别人昏迷不醒的吗?” “没,没了吧?”少年想了想,道:“如果有人昏迷了,会拿来街上说的。我知道东边的阿清昏了,好像……没有人了?” 宋常非颔首,不语地从东看到西。有人认出了少年,想上来打声招呼,但看见一旁面生的道士,犹豫后只隔着距离笑了笑。 “走吧。” 他抬脚,对茫然而立的少年道。 “吱——” 长且聒噪的杂音从门扇衔接处传来,拼凑组成的它们许是认生,推门的方法分明一样,声音偏偏差了十万八千里。病中的妇人被这声不寻常的尖锐吵醒,听推门声就分出进来的是旁人,她吃力地仰头看向门口。 久不来客的宅子中,一位姿态俊逸,眉眼柔和的年轻道长正站在门外,歉意的望着她,温温柔柔道:“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声音若清风拂柳,过处皆盎然。 夫人眨了眨干涩的眼,喑哑着嗓子问道:“小锤,这……咳咳——”咳声止住了原打算说的话。 少年不受控地上前一步,却又回头看向宋常非。 宋常非道:“先去照顾你娘吧。” 她的病当真是不轻。少年给她顺气的时候,她好像在与少年耳语些什么。声音太小,能见的仅是双唇微微开合,听不具体。间或没两句就一阵咳,次次都像能咳出五脏六腑,想来纵贴在耳边,也不尽然能听实每一个字。 干站着门口的宋常非看了一阵,点进直播间—— 【大内密探】这孩子挺孝顺的,他们家这样刮风下雨怎么办?能想办法帮一帮吗? 【我是双眼皮】这位,您别看直播了,快去扶人过马路去吧。把语言化为行动,加油! 【晴天】问题是,主播现在不就是在帮忙吗? 【大内密探】他现在不是在调查线索完成任务吗? 【不吃鱼的喵】…… 【除魔天地间】还不知道小傻球那边怎么样。 阿狸那边,他路上听了几次。 除了“略略略”“烦人精”“等等我就吃穷你”这些话,没有不寻常的。 有情绪再正常不过,任谁去照顾之前欺负过自己的人都会有情绪。阿狸应该没发现自己被拍符的事情,那么就没必要做出掩人耳目的举动。 “道长?道长?” 怯怯地喊了宋常非三次的少年没等到应答,在第四次才稍拨高了声音。 这一声把宋常非连人带魂喊回原地,他“啊”了声,道:“怎么了?” 少年道:“道长,我娘说有几句话想跟道长说,但是,但是她下榻不方便……” “何须下榻?”他几步走到床边,一礼道:“晚辈过来便是,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斜倚在塌上的妇人回抹笑,笑的费尽全力,道:“道长……可是能救……我家,咳咳,二桃?” 宋常非道:“晚辈途径至此,恰遇此事,倘若有救,自当竭尽全力。” 她点了点头,想抬手,却只得手指翘了翘,站在后面的少年立时来到床边,道:“娘,你想说什么?” 那妇人显然已经精疲力竭,她翘起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气喘吁吁道:“全——全拿……出来吧。” 这间屋子着实寒酸,她指的地方看不见任何东西。侧耳听的少年却一愣,不动也不接这句。 “小锤!”那妇人提高声音,低哑夹杂着奇怪的尖利,如将要拉断弦的弓。 “娘……”少年闷声道。 妇人咳了阵儿,比方才的衰败感更甚,她道:“小锤……” 少年背对着宋常非,头压的低低的,两侧头发垂落,看不清表情。半晌后,他精疲力竭道:“我知道了,娘。” 路过宋常非时,少年看也不看,似乎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无力道:“道长稍等。” 看不透打的什么哑谜,宋常非饶有兴味地用眼神一路追着少年的步伐。少年走到他阿姐的床尾,蹲下、趴下,站起后手中抱着一个原木色的匣子。 匣子上雕有简单的纹路,边角以及凸起处被摸的油亮。少年不做表情的面上有几分灰暗,默默把匣子放在桌子上,又去他娘的床脚褥子下摸出把带有青绿色铜锈的钥匙,拖着步子走回匣子旁。 “……道长,你可以过来下吗?”少年舔了舔嘴唇道。 宋常非向前走了几步,与少年并肩。两人距离近了后他发现,身侧人的呼吸很是紊乱,还有些颤抖。 铜钥匙对了五次才插进匣子上的孔,少年停了几秒,朝着右边缓缓转动钥匙。“咔哒”细微一响,锁芯转到开合处,匣子弹开,展条小缝出来。 少年不急着往下,右手流连地在匣身摩挲,抚过棱角与花纹。绕了一圈,停在匣身侧。 “道长,这是我娘让给你的。”少年嗓子有些紧,手下滞缓地把盒子推给宋常非。 “给我?”宋常非不解,少年是有事瞒着?他翻开匣盖,待看清匣中物时,万千念头瞬时涌出、翻腾,却哽在喉头。 “道长,就……这么多了,我娘知道不够,但是……”少年迅速侧身对着宋常非跪下,凄声道:“求求道长救救我阿姐!” 宋常非合上盖子,轻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况且,如果给我了,那你和你娘……” 跪在地上的人只顾摇头,屋内另一双浑浊的眸子不住地担忧张望。他了然,转而走到塌旁,对妇人道:“晚辈答应的事情,自然要做到。您让他把东西收回吧,莫要推辞,晚辈受之有愧。” 至此,少年终于抬起头来,露出脸上被泪水冲的深浅不一的颜色。哭腔可辨:“我娘说,虽然道长不图什么,但是我们不能装糊涂,道长一人在外,不容易的。我们家也没别的了,就剩下这些铜钱,请道长,道长……” 长活一世,孤寂而来,孑然而去,谁不是一个人?算来,谁比谁更容易? 宋常非把匣子放回少年怀内,尽量蹲低让二人可以平视。道:“这些铜钱,任谁拿着都会心怀不安吧?把它放起来,它还有更重要的用处。还有就是,好好生活下去……哭是没用的,只会多添后悔的事情。” 双目中的水雾没压下眼底的迷茫,眼角挂泪的少年讷讷地看着宋常非,在想宋常非这席话是何意,特别是最后那句。 半晌之后,一刹之间,恍然大悟实则只需一瞬,只等一瞬。 困在眼眶的泪被生生憋了下去,水光中,另有别样清亮。迷茫扫尽的少年看着宋常非,庄重地点头道:“好!” 宋常非笑了笑,扶着少年胳膊一齐站起:“这就对了,擦干泪,我有别的事情要问你,你可要仔细想想。” 第15章 摄魂5 少年抱着铜钥匙和匣子绕屋子一圈,放归原处,停回宋常非身旁,眨眼等着问题。 宋常非眼神柔和的看看比自己低差不多两个头的少年,问:“常乐镇是否有过骇人的传闻呢?” “骇人的传闻?”少年吸了吸鼻子,思索道:“没听说过,我们这个镇子上好久没过什么事情了。” 宋常非瞟了眼门外,了解到这里,能从少年身上获取的信息差不多了。 他颔首:“照顾好你阿姐。”说着,从包袱中摸出张符贴在门框上。以防万一,贴张驱邪的总没坏处。“这张符贴着吧,将来掉了也没事,不会有事。我说过,摄魂的症结在外,我先离开了。别担心,我会再来。” 少年执意把他送到巷口。已然傍晚的光景,东方又起炊烟。少年咽了咽口水,肚子被点起馋意,“咕咕”叫了几声。 宋常非仍没听到那样,转身拱手,让少年留步回去便是。 此行,说惨是真挺惨。活脱脱和吃不饱饭杠上了一样。他有一顿没一顿,碰上的任务角色日子也没宽裕多少。 一壶茶水下肚,内里空荡荡的感觉好去不少。他抹了抹唇角水渍,从怀中摸出阿离塞给的荷囊,倒出里面的铜钱、碎银逐一点过。 到底是他人的钱财,和自己的不一样,可以底气十足的用。中午已经吃过了,晚上能忍则忍吧。 不过,精怪阴邪居然有普通人会用的东西?宋常非将它们重新一个不落的装回荷囊。 这种直播虽不需要操心太多,但维持好观众才能有更多魅力值。魅力值可转化成钱,谁会嫌弃工资多?他向后靠了靠,点进直播间—— 【晴天】刚才那是古代的钱币吗?哪个朝代的? 【哒哒哒】哎,原来还有背景的鸭。 “没有的,朝代是架空。”宋常非道。 【除魔天地间】主播!道长!您来了! 宋常非道:“别这样,有点吓人。” 【除魔天地间】道长道长,白球那里有没有情况? “你说阿狸啊。我有时间了就听听,一直没什么事。先观察着吧。”宋常非道。 【我是双眼皮】主播,你和那个小男孩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最后说的?”宋常非回忆着问道:“哪句来着?” 【我是双眼皮】那句……哭只会增加烦心事,是这样吧? “原来是这句。”隔不久,他当然记得。“让他做决定前三思罢了,有些事在该坚持的时候,是要坚持的。” 【龙行天地】主播,你在那边也没钱吧,我看你晚上没吃饭。为什么他们一家给的报酬你拒绝了。 “那一匣子铜钱啊。” 宋常非侧首,支着头隔着窗纸,看进暮色。他想起床上妇人当时的眼神。与其说在看他们,不如说是在看少年。与其说看,不如说诀别。 匣子满打满算装不了多少铜钱,铜钱,最是不值钱。但那是他们全部的积蓄。把所有积蓄给出去意味着什么,妇人明白,少年明白。 生死之间,妇人交出一匣铜钱。 一方面想让眼前的年轻道士尽力救自己女儿;另一方面,绝了自己活着的念想。明知活着是拖累,不如咬咬牙撒手。 不怪少年之后的低着头不肯看人,因着那匣子于他来说,是能让他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是以,哭是无用的,只会造就悔恨。 叹息将至末尾,宋常非幽幽道:“铜钱太沉了,换成金银珠宝我铁定要。” 【我是双眼皮】…… 【晴天】……时候不早了,我去吃饭吧还是。 【123木头人】我已经在吃了。 “你们真在吃饭吶?”呷口茶,他随口一问。 【龙行天地】五点多了,有些家里吃饭早,这个时间正常。 “五点多了?”无意瞥着窗棂的宋常非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是几月几号啊……” 【龙行天地】四月二十七号。 夕照转浓,跌进窗棂的光少了一半,屋内光线开始模糊。直播间内,有人让点上蜡,自方才就讷讷坐着的宋常非看着这些消息一条一条刷过,做不出半丝的反应。 这个世界同样是傍晚。他记得他面试那天是四月二十五号。昨天、今天,他在这里两天,原来的世界今天是二十七号,两个时间的时间几乎是对等的。 就是说,他需要在一个月之内回去才行。一旦回去晚了,一旦回去晚了……搭在腿上的手无力垂下,一旦晚了,回不去了,他折腾这趟是何必? 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疲惫与无力席卷全身,宋常非深吸口气再呼出,记起还在直播,就进直播间道:“今天太累了,先退出了。”便匆匆点下结束。 暮色四合,天光换成人间灯火。晚风顺着并不紧密的窗缝吹入,温温凉凉,搔的屋内人指尖微动。 “不能这样,要打起精神……”枯坐的宋常非反手去握指端的风,喃喃自语。 “是,不能这么悲观,没有比之前更差的了。”说罢,他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捂着脸,“现在最要紧的是完成任务,缩短每个任务需要的时间……要缩短时间。” 尽管疲惫依旧,当他离开椅子站起来时,眼神总算比之前坚定了点。 宋常非掌上蜡拿出罗盘,罗盘指针随之而动,他只瞥了眼以为颠的,便去检查门窗准备歇下。却是铺好被衾后无意一瞧,发现平放的罗盘上,那细细的指针犹自转着,较拿出时更快。 随即没了歇的心思,捧起罗盘专注的看着。只看是看不出名堂的,但见入了常乐镇逐渐沉寂的罗盘有此反应,心底就忍不住欣忭。 “我就说……最差不过之前了……”宋常非曲起的食指刮了刮罗盘底座,当即决定夜探常乐镇。能早一分钟完成任务就好过晚一分钟,况且等到明日,指不定罗盘转是不转。 所谓夜探,自然要等再晚一点。他纵是心急也知道路上人未散尽时拿着罗盘挨家挨户的转有多惹人注目,白日里那场法事是围观者众多,但和被怀疑到自己门外是不一样的。 如若打草惊蛇引对方惊觉,任务恐怕更难完成。 弦月镶嵌在无际墨玉之中,墨玉衔着远山笼着睡正酣的常乐镇。宋常非将能隐匿法器气息的符贴上,从西边巷子开始转起。 每过一户人家,他都会停上一阵,观察罗盘转动的频率。连看三条巷子,宋常非发现愈是靠西,转的反而越慢。他试着拐进靠东的一条巷子,指针转动的显然更坚定。 月升至中又偏西。亏他时间把握的好,若是晚了,仓仓促促大抵同样难有什么发现。宋常非这户人家门前停的格外久,直播间内—— 【雷神之锤】主播是找着地儿了? 【湾仔码头】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出。 【除魔天地间】所以主播是道长。 宋常非试过挪到这户人家前后左右的邻里门前观察,而指针只有在这户人家外转动是最快的,快的明显。他收起罗盘,最后看一眼位置转身道:“大概能确定位置了。” 【雷神之锤】找到了为什么要走? 宋常非道:“不知深浅,不敢贸然。明天白天我再来打听下,或者换种方式过来。” 【湾仔码头】主播现在去干什么。 “休息。”他顿了顿道:“这次真的要休息,有点累。” 【除魔天地间】道长好好休息!我给道长设置了特别提醒!道长一上线我就会来的! 宋常非笑了笑:“谢谢你的特别提醒。” 【湾仔码头】哎呦,有人真会卖乖。 寻到线索后他轻松不少,眼下看到直播间的互相调侃,也有心情跟着乐上一乐。从古至今,哪怕移换了时空,日月照旧,东升西落。不知道道观如何,忽然宋常非很想坐道观中赏月。 不论明晦,不论圆缺。 他很久没这么做了,前几年一直在逃避。许是换了地界,心境更替。亦或有所得失之后,原来心有挂念,并非不是好事,至少会撑着自己走下去。 晨间,早起的农人已扛着锄头回来。 宋常非推开窗棂,入耳的人声就更清晰了些,哪怕还是听不具体。 第三天了,他掐了掐手背,微痛感传入大脑。 许是有所思,晚间他当真梦见和老赵坐在院中赏月。月圆云疏,星光点点。恰逢赶上中秋,老赵把一块月饼掰开,告诉他吃完后,人就会团团圆圆的。 于是初醒时分,便有些恍惚哪里是梦。 “掌柜,两个素包子。” “好嘞,客官稍等。”掌柜中气十足地应道。 这一声是真切,恍惚剩多少震碎多少。宋常非摇了摇头,接过包子。 数过四条巷子,从第五条左拐进去。略过前几户,站在第四户前,组织好措辞挂上笑开始敲门。 扣门三声,宅子内传来一道女声:“来了来了。” “不是说今天要晚点,这么这么早回来?”女声边开门边道,宋常拱手示礼刚想解释,看清门外人的女声“砰”的把只开了一道的门扉合上。 “你这道士,怎可大白天的随意敲别人家院门?”门后慌乱的女声斥道。 门外宋常非温声道:“打扰姑娘,在下自外地来常乐镇探望兄长,可是……好像找不见了,想知道缘主可听说过家兄姓名。” 女声道:“既然是你兄弟,你怎么会不知道住哪?” 宋常非无奈:“在下一直云游,不曾同家兄通过书信。” 门后女声没有要开门的迹象:“我也不曾与外人说过什么话,该是不知道你家兄音讯,你还是去别处打听吧。” 宋常非本就是声东而击西,此时正好借坡下驴。他道:“叨扰姑娘。” 一连敲了五六户,其中过半皆是门都不愿开,只在门后回答两声。宋常非倒是无所谓,左右知道哪户才是要下功夫的。 这户应付过后,下一户要敲的便是罗盘昨晚指出的那户人家。 抬起的手显出几分迟缓,分明问过数次的开场仿佛有些草率,应该再改改。该如何改?还未想好,扣门的手悬在门前,要敲的门竟自行开了。 第15章 摄魂5 少年抱着铜钥匙和匣子绕屋子一圈,放归原处,停回宋常非身旁,眨眼等着问题。 宋常非眼神柔和的看看比自己低差不多两个头的少年,问:“常乐镇是否有过骇人的传闻呢?” “骇人的传闻?”少年吸了吸鼻子,思索道:“没听说过,我们这个镇子上好久没过什么事情了。” 宋常非瞟了眼门外,了解到这里,能从少年身上获取的信息差不多了。 他颔首:“照顾好你阿姐。”说着,从包袱中摸出张符贴在门框上。以防万一,贴张驱邪的总没坏处。“这张符贴着吧,将来掉了也没事,不会有事。我说过,摄魂的症结在外,我先离开了。别担心,我会再来。” 少年执意把他送到巷口。已然傍晚的光景,东方又起炊烟。少年咽了咽口水,肚子被点起馋意,“咕咕”叫了几声。 宋常非仍没听到那样,转身拱手,让少年留步回去便是。 此行,说惨是真挺惨。活脱脱和吃不饱饭杠上了一样。他有一顿没一顿,碰上的任务角色日子也没宽裕多少。 一壶茶水下肚,内里空荡荡的感觉好去不少。他抹了抹唇角水渍,从怀中摸出阿离塞给的荷囊,倒出里面的铜钱、碎银逐一点过。 到底是他人的钱财,和自己的不一样,可以底气十足的用。中午已经吃过了,晚上能忍则忍吧。 不过,精怪阴邪居然有普通人会用的东西?宋常非将它们重新一个不落的装回荷囊。 这种直播虽不需要操心太多,但维持好观众才能有更多魅力值。魅力值可转化成钱,谁会嫌弃工资多?他向后靠了靠,点进直播间—— 【晴天】刚才那是古代的钱币吗?哪个朝代的? 【哒哒哒】哎,原来还有背景的鸭。 “没有的,朝代是架空。”宋常非道。 【除魔天地间】主播!道长!您来了! 宋常非道:“别这样,有点吓人。” 【除魔天地间】道长道长,白球那里有没有情况? “你说阿狸啊。我有时间了就听听,一直没什么事。先观察着吧。”宋常非道。 【我是双眼皮】主播,你和那个小男孩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最后说的?”宋常非回忆着问道:“哪句来着?” 【我是双眼皮】那句……哭只会增加烦心事,是这样吧? “原来是这句。”隔不久,他当然记得。“让他做决定前三思罢了,有些事在该坚持的时候,是要坚持的。” 【龙行天地】主播,你在那边也没钱吧,我看你晚上没吃饭。为什么他们一家给的报酬你拒绝了。 “那一匣子铜钱啊。” 宋常非侧首,支着头隔着窗纸,看进暮色。他想起床上妇人当时的眼神。与其说在看他们,不如说是在看少年。与其说看,不如说诀别。 匣子满打满算装不了多少铜钱,铜钱,最是不值钱。但那是他们全部的积蓄。把所有积蓄给出去意味着什么,妇人明白,少年明白。 生死之间,妇人交出一匣铜钱。 一方面想让眼前的年轻道士尽力救自己女儿;另一方面,绝了自己活着的念想。明知活着是拖累,不如咬咬牙撒手。 不怪少年之后的低着头不肯看人,因着那匣子于他来说,是能让他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是以,哭是无用的,只会造就悔恨。 叹息将至末尾,宋常非幽幽道:“铜钱太沉了,换成金银珠宝我铁定要。” 【我是双眼皮】…… 【晴天】……时候不早了,我去吃饭吧还是。 【123木头人】我已经在吃了。 “你们真在吃饭吶?”呷口茶,他随口一问。 【龙行天地】五点多了,有些家里吃饭早,这个时间正常。 “五点多了?”无意瞥着窗棂的宋常非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是几月几号啊……” 【龙行天地】四月二十七号。 夕照转浓,跌进窗棂的光少了一半,屋内光线开始模糊。直播间内,有人让点上蜡,自方才就讷讷坐着的宋常非看着这些消息一条一条刷过,做不出半丝的反应。 这个世界同样是傍晚。他记得他面试那天是四月二十五号。昨天、今天,他在这里两天,原来的世界今天是二十七号,两个时间的时间几乎是对等的。 就是说,他需要在一个月之内回去才行。一旦回去晚了,一旦回去晚了……搭在腿上的手无力垂下,一旦晚了,回不去了,他折腾这趟是何必? 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疲惫与无力席卷全身,宋常非深吸口气再呼出,记起还在直播,就进直播间道:“今天太累了,先退出了。”便匆匆点下结束。 暮色四合,天光换成人间灯火。晚风顺着并不紧密的窗缝吹入,温温凉凉,搔的屋内人指尖微动。 “不能这样,要打起精神……”枯坐的宋常非反手去握指端的风,喃喃自语。 “是,不能这么悲观,没有比之前更差的了。”说罢,他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捂着脸,“现在最要紧的是完成任务,缩短每个任务需要的时间……要缩短时间。” 尽管疲惫依旧,当他离开椅子站起来时,眼神总算比之前坚定了点。 宋常非掌上蜡拿出罗盘,罗盘指针随之而动,他只瞥了眼以为颠的,便去检查门窗准备歇下。却是铺好被衾后无意一瞧,发现平放的罗盘上,那细细的指针犹自转着,较拿出时更快。 随即没了歇的心思,捧起罗盘专注的看着。只看是看不出名堂的,但见入了常乐镇逐渐沉寂的罗盘有此反应,心底就忍不住欣忭。 “我就说……最差不过之前了……”宋常非曲起的食指刮了刮罗盘底座,当即决定夜探常乐镇。能早一分钟完成任务就好过晚一分钟,况且等到明日,指不定罗盘转是不转。 所谓夜探,自然要等再晚一点。他纵是心急也知道路上人未散尽时拿着罗盘挨家挨户的转有多惹人注目,白日里那场法事是围观者众多,但和被怀疑到自己门外是不一样的。 如若打草惊蛇引对方惊觉,任务恐怕更难完成。 弦月镶嵌在无际墨玉之中,墨玉衔着远山笼着睡正酣的常乐镇。宋常非将能隐匿法器气息的符贴上,从西边巷子开始转起。 每过一户人家,他都会停上一阵,观察罗盘转动的频率。连看三条巷子,宋常非发现愈是靠西,转的反而越慢。他试着拐进靠东的一条巷子,指针转动的显然更坚定。 月升至中又偏西。亏他时间把握的好,若是晚了,仓仓促促大抵同样难有什么发现。宋常非这户人家门前停的格外久,直播间内—— 【雷神之锤】主播是找着地儿了? 【湾仔码头】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出。 【除魔天地间】所以主播是道长。 宋常非试过挪到这户人家前后左右的邻里门前观察,而指针只有在这户人家外转动是最快的,快的明显。他收起罗盘,最后看一眼位置转身道:“大概能确定位置了。” 【雷神之锤】找到了为什么要走? 宋常非道:“不知深浅,不敢贸然。明天白天我再来打听下,或者换种方式过来。” 【湾仔码头】主播现在去干什么。 “休息。”他顿了顿道:“这次真的要休息,有点累。” 【除魔天地间】道长好好休息!我给道长设置了特别提醒!道长一上线我就会来的! 宋常非笑了笑:“谢谢你的特别提醒。” 【湾仔码头】哎呦,有人真会卖乖。 寻到线索后他轻松不少,眼下看到直播间的互相调侃,也有心情跟着乐上一乐。从古至今,哪怕移换了时空,日月照旧,东升西落。不知道道观如何,忽然宋常非很想坐道观中赏月。 不论明晦,不论圆缺。 他很久没这么做了,前几年一直在逃避。许是换了地界,心境更替。亦或有所得失之后,原来心有挂念,并非不是好事,至少会撑着自己走下去。 晨间,早起的农人已扛着锄头回来。 宋常非推开窗棂,入耳的人声就更清晰了些,哪怕还是听不具体。 第三天了,他掐了掐手背,微痛感传入大脑。 许是有所思,晚间他当真梦见和老赵坐在院中赏月。月圆云疏,星光点点。恰逢赶上中秋,老赵把一块月饼掰开,告诉他吃完后,人就会团团圆圆的。 于是初醒时分,便有些恍惚哪里是梦。 “掌柜,两个素包子。” “好嘞,客官稍等。”掌柜中气十足地应道。 这一声是真切,恍惚剩多少震碎多少。宋常非摇了摇头,接过包子。 数过四条巷子,从第五条左拐进去。略过前几户,站在第四户前,组织好措辞挂上笑开始敲门。 扣门三声,宅子内传来一道女声:“来了来了。” “不是说今天要晚点,这么这么早回来?”女声边开门边道,宋常拱手示礼刚想解释,看清门外人的女声“砰”的把只开了一道的门扉合上。 “你这道士,怎可大白天的随意敲别人家院门?”门后慌乱的女声斥道。 门外宋常非温声道:“打扰姑娘,在下自外地来常乐镇探望兄长,可是……好像找不见了,想知道缘主可听说过家兄姓名。” 女声道:“既然是你兄弟,你怎么会不知道住哪?” 宋常非无奈:“在下一直云游,不曾同家兄通过书信。” 门后女声没有要开门的迹象:“我也不曾与外人说过什么话,该是不知道你家兄音讯,你还是去别处打听吧。” 宋常非本就是声东而击西,此时正好借坡下驴。他道:“叨扰姑娘。” 一连敲了五六户,其中过半皆是门都不愿开,只在门后回答两声。宋常非倒是无所谓,左右知道哪户才是要下功夫的。 这户应付过后,下一户要敲的便是罗盘昨晚指出的那户人家。 抬起的手显出几分迟缓,分明问过数次的开场仿佛有些草率,应该再改改。该如何改?还未想好,扣门的手悬在门前,要敲的门竟自行开了。 第16章 摄魂6 开门的是一位着粉衫的年轻女子,两道微挑的眉间点着花钿,肤白且细腻,经久不见光的样子,是放眼常乐镇难寻的好样貌。 她一双眼笑意盈盈地,先一步开口,嗓音婉转:“道长自外地而来,要找自己多见不见的兄长,奈何找了一圈没找到,奴家说的对是不对?” 宋常非一怔,收回悬着的手,笑道:“正是。” 女子掩唇福身:“奴家恰巧在院子中,不小心就听去了道长同旁人的交谈,道长莫怪。” “事无不可对人言。”宋常非示礼道:“无妨。” “道长坦荡!”女子夸赞,不加掩饰的欣赏,道:“不知令兄姓甚名谁,奴家好看看是不是听过。” 十成十的主动。 宋常非不慌不忙地胡诌一句:“他叫宋富贵!”这名字够俗,够普通,够真实。 女子屈指抵着下巴细想一阵:“宋富贵?有李富贵,张富贵。宋富贵,倒不曾听过……道长可还记得上次见面什么时候,是在何处?” “上次见面的时间嘛……”宋常非一本正经道:“五六七八年前?地点……我记得就是这条巷子。” “道长……要不要再回忆一下?”她思索来去,实在搜寻不到姓宋的符合要求的。 “这巷子中的人家,可都住十来年了。”女子补充道。 宋常非闻言,本有着浅笑的嘴角顿然一直,少倾就垂了下去。少了期待,他闷声道:“……大概我记错了吧,多谢姑娘告知。” 字音落完他便要走,那女子见状猛地向两旁推开半遮半掩的门扇,扬声道:“道长且慢!” 宋常非被声音定下,他不确定地回头问道:“姑娘叫我?” 女子一笑:“失礼了,正是。道长……在这里该是无亲无故吧?” “为何有此一问?”宋常非身子已完全转过来。 女子侧身,让开挡在身后的门扇,道:“实不相瞒,家兄亦是一位道士。道长说过令兄姓宋,想必道长也是姓宋。巧的是……奴家同姓。是以,奴家看到道长,像看兄长一样。家中余有一间空房,若道长不嫌弃,可暂先住进,再慢慢找令兄。” 宋常非摸了摸下巴,为难道:“宋姑娘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可是……” 晌午的太阳走的尤其快,不大功夫,那女子站处的荫蔽全然消失。她缩起手抬起胳膊遮头顶阳光,重复说过的一句话:“道长坦荡。” 点到即止。 是真是假许多时候无足轻重,宋常非便不推辞,道:“有劳宋姑娘。” 得了肯定,宋姑娘垂眼浅笑,这笑让人想起梨花,浅白如雪,清清淡淡。却是一抬眼,当真一树梨花立在院中。 “这梨花……开的好漂亮。”宋常非细声道。 眼下算不上是梨花的花期,但梨树上一树粉白色没有丝毫将要颓败的衰落感。极为淡雅的颜色,与火红毫不相干,无端开出红火灿烂。 宋姑娘只笑,道:“我带道长去房间。” 直播间内—— 【龙行天下】道长,还是要顾忌别人的清誉,这里毕竟是古代。 这哪跟哪?宋常非想翻个白眼给他。如果不是罗盘指出了这处,请他来他都懒得看一眼。 【除魔天地间】你们误会道长了。 【123木头人】主播,这份工作可以带我一个吗…… 【除魔天地间】你们啊!是这地方不寻常,道长才来的! 【晴天】是有个美的不寻常的漂亮姐姐。 【湾仔码头】我更想看主播,主播也好看。 他只看,由着直播间的讨论。宋姑娘带他到房间便消失了,他以为要很长时间见不到她,却是正午时房门被叩响,宋姑娘唤他来吃午饭。 宋常非有点饿,饭菜有点丰盛。 可他不敢吃。 勉勉强强喝些水,宋常非借口不饿没怎么动筷,同时提出他不好意思白住,晚饭当由他来准备。宋姑娘看说者态度坚定,不过一顿饭而已,便由着他去了。 争取这趟出来,实际另有件事耽搁不得——客栈的房间没退,压的还有几枚铜钱。 “老板,要一只糯米鸡。”宋常非嗅着肉香混着糯米的清香,吞了口口水,将手里来不及收起的铜钱给了出去。 更还没捂热。 他深深看一眼铜钱作别,接过老板包好的糯米鸡去买主食。吃进肚子中的东西,还是“同类”做的吃着放心,不担心是障眼法变的。至于多花的钱……心痛在所难免。 只是说好晚饭自己准备,太过寒酸总归说不过去,大不了以后想法子赚钱还给阿狸。 饭菜皆已备全,回去时,院中石桌已经收拾好了。他走前特意提出,想在院中石桌吃饭。宋姑娘起先不语,而是站在廊上檐下,伸出手试了试。 宋常非猜她是在试日头晒不晒人,就耐心等着。傍晚岂会晒人,现下非顶热的时候,何况等买回来饭菜,斜晖只能更偏。等了一阵子,宋姑娘迟迟疑疑地算是答应。 “宋姑娘,快来吃饭吧。”宋常非摊开买回的饭菜,随意地朗声喊道。 南侧一隅响起木门“吱吖”声,宋常非望去,那房门只开了短短一瞬,短的看不清屋内人如何出来的。而饶是天色已暗,这瞬极短,黑如三更半夜的屋内还是让他瞧见了。 “辛苦道长。”宋姑娘挽发一笑,往石桌这边走。 宋常非目光移到眼前茶盏上。他添水两杯,客套道:“这有什么辛苦的。” 两人坐下认认真真吃起饭来。吃的日落月起,浓淡相宜的流云从璀璨道寂灭,慢条斯理的宋常非呷口茶水,放下筷子。 宋姑娘吃好的比他要早。 宋常非有意在拖延时间。他总不能直接拉着宋姑娘手说,咱们今晚聊一聊如何?准备促膝长谈,苦于找不到恰当的时机,那就等对方百无聊赖,身心放松。 “今晚的月亮很亮,可惜不圆。”宋常非仰头,满是遗憾。接着又自嘲一笑:“人不圆满,怪什么月亮。” 低头看自己指甲的宋姑娘微愣,未料及宋常非做起望月感怀的事情来,理了理思绪安慰他道:“道长莫急,一定会找到令兄的。” “多谢宋姑娘好意。”他抿唇一笑,趁着月光,这笑比他本身戏还足。所有收着的思念、追悔莫及、念及当初而露出的些微笑意被放大数倍。 宋姑娘垂首,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余下的水便碎了倒映的星光,一如她不明的表情。 “白日听姑娘说,令兄是一位道士?”寥落残笑还在脸上,宋常非看着宋姑娘道。 “啊?”宋姑娘愣了愣,抬头道:“对……是的。” 宋常非道:“那姑娘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令兄可知?” 宋姑娘道:“奴家自幼便在这里,家兄自然知晓。” 宋常非放心道:“那就好,大抵是经历了别离,故,不忍心看别离。” 起初他是打算,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试探试探。而进展异常顺利,这句罢,宋姑娘的眼神开始迷离了。 “道长,应该没什么苦,能苦过别离了吧?” 她该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宋常非依旧回道:“生离,大概比死别要好吧。至少对方还活着。” “可是,他会难过的。”宋姑娘恍惚道。 宋常非道:“人生总有苦痛。” “苦痛?”宋姑娘不解,道:“苦痛为什么让他来承受?” “他?”宋常非斜倚在石桌上的身子悄然坐直,看着神色迷茫的宋姑娘。 宋姑娘忽就清醒,支支吾吾地“我”了半天,最终掩唇一笑,素雅的脸上有了灿烂的意味,胜过之前对着宋常非的任一笑。她道:“奴家的老毛病又犯了,总爱说些不搭边的东西,让道长看笑话了。” 宋常非等她继续说下去,她维持着笑不多言一字。僵持了片刻,宋常非起身道:“没事就好,如果因我的随意一叹惹姑娘伤心,倒是我的罪过。” 宋姑娘收起石桌上的残羹冷炙:“不早了,道长去歇息吧。” 宋常非颔首离去。宋姑娘还在院中,几片覆盖着冷白月光的梨花花瓣,被一阵风送到她脚边,她小心地捡起花瓣。 这一幕被偏头看来的宋常非看到。他温声道:“已识生死,犹怜草木。宋姑娘,早些休息吧。” 这一晚,他中途醒来数次。 不知是不是幻听,他听见门外宋姑娘在叫他,让他帮忙捡一个东西。待他睁开眼,门外静仿佛天地都不存在。可合上眼后,这声音便再次袭来。好像在门外响起,又如从他脑海中传出。 最后,密如蛛网的声音落下,黑暗之中,宋常非看到一双荡着光的双瞳。那眸子缱绻至极,它在温柔地注视着宋常非,不,是在看着别处。眸子慢慢转来,停在宋常非身上,温柔如故,可再往深看,竟是重重掩盖的杀意。 他猛地睁开眼,被梦中的杀气惊醒。屋内已经一片明亮。 “道长,醒了吗?吃饭了。” 门外是宋姑娘的声音。 宋常非平复下紧张,回道:“稍等。” 他更不会真去吃饭,谁知道那位宋姑娘手下的饭菜是何物所化。昨日初来太过谨慎,睡前才意识到其实他是可以随意出去的。于是,洗漱后他找到宋姑娘,托词没找到兄长没什么胃口,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宋常非准备找个人多的地方先坐上半晌,人多口杂,说不准哪个消息恰是需要的。昨天,那个少年指的自己丢下鞋子的那片闹市就不错。 他循着记忆在巷子里拐来拐去,路愈走愈熟,两侧房屋比着似的竞相破败。宋常非站在路口观察一番—— 这里正是少年住的那条巷子的巷口。 他下意识放轻步子快走过去,现下没有好消息不说,万一撞见了还让人空欢喜一场。却正是因小心,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格外警觉,大步走过也许会错过的,就这么入了他的视线。 第16章 摄魂6 开门的是一位着粉衫的年轻女子,两道微挑的眉间点着花钿,肤白且细腻,经久不见光的样子,是放眼常乐镇难寻的好样貌。 她一双眼笑意盈盈地,先一步开口,嗓音婉转:“道长自外地而来,要找自己多见不见的兄长,奈何找了一圈没找到,奴家说的对是不对?” 宋常非一怔,收回悬着的手,笑道:“正是。” 女子掩唇福身:“奴家恰巧在院子中,不小心就听去了道长同旁人的交谈,道长莫怪。” “事无不可对人言。”宋常非示礼道:“无妨。” “道长坦荡!”女子夸赞,不加掩饰的欣赏,道:“不知令兄姓甚名谁,奴家好看看是不是听过。” 十成十的主动。 宋常非不慌不忙地胡诌一句:“他叫宋富贵!”这名字够俗,够普通,够真实。 女子屈指抵着下巴细想一阵:“宋富贵?有李富贵,张富贵。宋富贵,倒不曾听过……道长可还记得上次见面什么时候,是在何处?” “上次见面的时间嘛……”宋常非一本正经道:“五六七八年前?地点……我记得就是这条巷子。” “道长……要不要再回忆一下?”她思索来去,实在搜寻不到姓宋的符合要求的。 “这巷子中的人家,可都住十来年了。”女子补充道。 宋常非闻言,本有着浅笑的嘴角顿然一直,少倾就垂了下去。少了期待,他闷声道:“……大概我记错了吧,多谢姑娘告知。” 字音落完他便要走,那女子见状猛地向两旁推开半遮半掩的门扇,扬声道:“道长且慢!” 宋常非被声音定下,他不确定地回头问道:“姑娘叫我?” 女子一笑:“失礼了,正是。道长……在这里该是无亲无故吧?” “为何有此一问?”宋常非身子已完全转过来。 女子侧身,让开挡在身后的门扇,道:“实不相瞒,家兄亦是一位道士。道长说过令兄姓宋,想必道长也是姓宋。巧的是……奴家同姓。是以,奴家看到道长,像看兄长一样。家中余有一间空房,若道长不嫌弃,可暂先住进,再慢慢找令兄。” 宋常非摸了摸下巴,为难道:“宋姑娘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可是……” 晌午的太阳走的尤其快,不大功夫,那女子站处的荫蔽全然消失。她缩起手抬起胳膊遮头顶阳光,重复说过的一句话:“道长坦荡。” 点到即止。 是真是假许多时候无足轻重,宋常非便不推辞,道:“有劳宋姑娘。” 得了肯定,宋姑娘垂眼浅笑,这笑让人想起梨花,浅白如雪,清清淡淡。却是一抬眼,当真一树梨花立在院中。 “这梨花……开的好漂亮。”宋常非细声道。 眼下算不上是梨花的花期,但梨树上一树粉白色没有丝毫将要颓败的衰落感。极为淡雅的颜色,与火红毫不相干,无端开出红火灿烂。 宋姑娘只笑,道:“我带道长去房间。” 直播间内—— 【龙行天下】道长,还是要顾忌别人的清誉,这里毕竟是古代。 这哪跟哪?宋常非想翻个白眼给他。如果不是罗盘指出了这处,请他来他都懒得看一眼。 【除魔天地间】你们误会道长了。 【123木头人】主播,这份工作可以带我一个吗…… 【除魔天地间】你们啊!是这地方不寻常,道长才来的! 【晴天】是有个美的不寻常的漂亮姐姐。 【湾仔码头】我更想看主播,主播也好看。 他只看,由着直播间的讨论。宋姑娘带他到房间便消失了,他以为要很长时间见不到她,却是正午时房门被叩响,宋姑娘唤他来吃午饭。 宋常非有点饿,饭菜有点丰盛。 可他不敢吃。 勉勉强强喝些水,宋常非借口不饿没怎么动筷,同时提出他不好意思白住,晚饭当由他来准备。宋姑娘看说者态度坚定,不过一顿饭而已,便由着他去了。 争取这趟出来,实际另有件事耽搁不得——客栈的房间没退,压的还有几枚铜钱。 “老板,要一只糯米鸡。”宋常非嗅着肉香混着糯米的清香,吞了口口水,将手里来不及收起的铜钱给了出去。 更还没捂热。 他深深看一眼铜钱作别,接过老板包好的糯米鸡去买主食。吃进肚子中的东西,还是“同类”做的吃着放心,不担心是障眼法变的。至于多花的钱……心痛在所难免。 只是说好晚饭自己准备,太过寒酸总归说不过去,大不了以后想法子赚钱还给阿狸。 饭菜皆已备全,回去时,院中石桌已经收拾好了。他走前特意提出,想在院中石桌吃饭。宋姑娘起先不语,而是站在廊上檐下,伸出手试了试。 宋常非猜她是在试日头晒不晒人,就耐心等着。傍晚岂会晒人,现下非顶热的时候,何况等买回来饭菜,斜晖只能更偏。等了一阵子,宋姑娘迟迟疑疑地算是答应。 “宋姑娘,快来吃饭吧。”宋常非摊开买回的饭菜,随意地朗声喊道。 南侧一隅响起木门“吱吖”声,宋常非望去,那房门只开了短短一瞬,短的看不清屋内人如何出来的。而饶是天色已暗,这瞬极短,黑如三更半夜的屋内还是让他瞧见了。 “辛苦道长。”宋姑娘挽发一笑,往石桌这边走。 宋常非目光移到眼前茶盏上。他添水两杯,客套道:“这有什么辛苦的。” 两人坐下认认真真吃起饭来。吃的日落月起,浓淡相宜的流云从璀璨道寂灭,慢条斯理的宋常非呷口茶水,放下筷子。 宋姑娘吃好的比他要早。 宋常非有意在拖延时间。他总不能直接拉着宋姑娘手说,咱们今晚聊一聊如何?准备促膝长谈,苦于找不到恰当的时机,那就等对方百无聊赖,身心放松。 “今晚的月亮很亮,可惜不圆。”宋常非仰头,满是遗憾。接着又自嘲一笑:“人不圆满,怪什么月亮。” 低头看自己指甲的宋姑娘微愣,未料及宋常非做起望月感怀的事情来,理了理思绪安慰他道:“道长莫急,一定会找到令兄的。” “多谢宋姑娘好意。”他抿唇一笑,趁着月光,这笑比他本身戏还足。所有收着的思念、追悔莫及、念及当初而露出的些微笑意被放大数倍。 宋姑娘垂首,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余下的水便碎了倒映的星光,一如她不明的表情。 “白日听姑娘说,令兄是一位道士?”寥落残笑还在脸上,宋常非看着宋姑娘道。 “啊?”宋姑娘愣了愣,抬头道:“对……是的。” 宋常非道:“那姑娘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令兄可知?” 宋姑娘道:“奴家自幼便在这里,家兄自然知晓。” 宋常非放心道:“那就好,大抵是经历了别离,故,不忍心看别离。” 起初他是打算,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试探试探。而进展异常顺利,这句罢,宋姑娘的眼神开始迷离了。 “道长,应该没什么苦,能苦过别离了吧?” 她该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宋常非依旧回道:“生离,大概比死别要好吧。至少对方还活着。” “可是,他会难过的。”宋姑娘恍惚道。 宋常非道:“人生总有苦痛。” “苦痛?”宋姑娘不解,道:“苦痛为什么让他来承受?” “他?”宋常非斜倚在石桌上的身子悄然坐直,看着神色迷茫的宋姑娘。 宋姑娘忽就清醒,支支吾吾地“我”了半天,最终掩唇一笑,素雅的脸上有了灿烂的意味,胜过之前对着宋常非的任一笑。她道:“奴家的老毛病又犯了,总爱说些不搭边的东西,让道长看笑话了。” 宋常非等她继续说下去,她维持着笑不多言一字。僵持了片刻,宋常非起身道:“没事就好,如果因我的随意一叹惹姑娘伤心,倒是我的罪过。” 宋姑娘收起石桌上的残羹冷炙:“不早了,道长去歇息吧。” 宋常非颔首离去。宋姑娘还在院中,几片覆盖着冷白月光的梨花花瓣,被一阵风送到她脚边,她小心地捡起花瓣。 这一幕被偏头看来的宋常非看到。他温声道:“已识生死,犹怜草木。宋姑娘,早些休息吧。” 这一晚,他中途醒来数次。 不知是不是幻听,他听见门外宋姑娘在叫他,让他帮忙捡一个东西。待他睁开眼,门外静仿佛天地都不存在。可合上眼后,这声音便再次袭来。好像在门外响起,又如从他脑海中传出。 最后,密如蛛网的声音落下,黑暗之中,宋常非看到一双荡着光的双瞳。那眸子缱绻至极,它在温柔地注视着宋常非,不,是在看着别处。眸子慢慢转来,停在宋常非身上,温柔如故,可再往深看,竟是重重掩盖的杀意。 他猛地睁开眼,被梦中的杀气惊醒。屋内已经一片明亮。 “道长,醒了吗?吃饭了。” 门外是宋姑娘的声音。 宋常非平复下紧张,回道:“稍等。” 他更不会真去吃饭,谁知道那位宋姑娘手下的饭菜是何物所化。昨日初来太过谨慎,睡前才意识到其实他是可以随意出去的。于是,洗漱后他找到宋姑娘,托词没找到兄长没什么胃口,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宋常非准备找个人多的地方先坐上半晌,人多口杂,说不准哪个消息恰是需要的。昨天,那个少年指的自己丢下鞋子的那片闹市就不错。 他循着记忆在巷子里拐来拐去,路愈走愈熟,两侧房屋比着似的竞相破败。宋常非站在路口观察一番—— 这里正是少年住的那条巷子的巷口。 他下意识放轻步子快走过去,现下没有好消息不说,万一撞见了还让人空欢喜一场。却正是因小心,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格外警觉,大步走过也许会错过的,就这么入了他的视线。 第17章 单刀 地上飘来一枚纸钱,已经被踩成灰色,但摸上去还有几分硬度,像是……新的?宋常非为自己的想法怔了瞬,心底隐约有了方向。不敢深想,匆忙撇下纸钱拐进少年所在的那条巷子。 巷子安静如昨,风中唯有风吹木门吱吱呀呀的动静。 “没什么事吧?” 少年家门是敞着的,他有些许冒失地未进来便问道,却下一刻便想把这句话收回去。 屋内摆着一口棺材,少年的阿娘躺的那张床已经空了。 “道长来了。”少年背对着人,嘶哑着开口。 “你……”宋常非嗓子有些紧,“你”了少时,一字未说。 少年反倒开口:“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像是宽慰人。 “我离开的时候,不还是……”他不好再说。 少年侧首,看着空空的床板:“从前天下午开始娘就一直在咳,咳的不停。到晚上,突然咳出好多血……一口接着一口,我捂不住……” “节哀。”其实,宋常非很不擅长安慰。少年的阿姐老样子,没好没坏,想了想,总要给以个支柱,便道:“你阿姐会没事的。” 少年抬头,表情困惑地眨了眨带着血丝的双眼:“阿姐……”寒酸的棺材挡着视线,少年挺起佝偻的上半身准备起来,不想一个不稳,前倾着直直往下扑去。 宋常非立时上前一步去搀,生怕他磕边角上昏迷过去。好在少年伸手垫了下,只是整个人伏在了棺材之上。 被揪起来的心放平,他握了下胸前衣襟,喘口气道:“你当心点。” 少年点头,仍趴在棺材上,像睡着了般,仅偶尔轻轻颤动。宋常非知晓他心情不好,没想必须要扶他起来。而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动,他上前拍了拍少年胳膊,温声道:“……别一直趴着,容易头晕。” “道长……”少年细声回他。 宋常非道:“怎么了?” “道长……”声音顿然变了调子,细且高,带着哭腔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抬头时一张脸早就被泪水浇的灰黄交错。 少年抱膝坐在地上,任凭宋常非一次又一次回答,还在重复那句“救救阿姐”。宋常非便不厌其烦的回应,回应到双腿麻木,少年泪才渐渐止住。 两人相互扶着起来,门外艳阳如常,晃的两人俱是一眯眼。宋常非见壶里没水,替少年烧上壶水后,承诺般道:“我现在大概有了救回你阿姐的线索,在这期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阿姐。” 少年目光呆滞,恍若未闻,宋常非拍拍他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少年有所反应就怪了,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都要缓好一阵才好。万一他姐醒来,估计又要恍惚不少时间。 劝不了不伤心,只能想办法劝不伤自己。相依为命的人一旦失去,随之失去的还有精神支柱。他怕少年同他那时一样,觉得不如一死了之。 发现老赵去世、联系陵园、选好墓地。至今,他回忆不起这几件事是如何完成的。 记忆是从他合上道观大门,发现剩他独自一人时才接上。他拔腿跑进老赵房间,摸过老赵穿过的衣服,躺在老赵睡过的床上,一觉至第二天下午。 第二天下午,他手背贴眼挡着落进窗的阳光,默默地开始等待,等到星月照不清前路时,始终没等到那句—— “快点给我起床吃饭。” 宋常非翻身下床走到餐桌边,空空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老式的,杯底磨的掉色的瓷杯。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没了温度,或者太冰,引得他眼泪一齐出来。 真的回不去了。 只此一念,二十年的时光缩成剪影一并袭来。他被撞的站不稳,抱着杯子沿着桌腿滑坐地上。哭到力竭,宋常非倚着桌子缓缓睡去,再度醒来,就只剩下一种感觉—— 不知因何而活,不知为何而活。 道观已是鲜有人至,宋常非锁上门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后来他想,其实隐约期盼那个人会回来,但自己深知盼那人不如盼路人慈悲,于是念头未起便落。 浑浑噩噩思考数日,问题有了答案。 无人,无事需要多他一人。 宋常非刹那平静下来。 非处方药没有药单是开不了的,但他不死心,一个药店接着一个药店,一间医院接着一间医院的问,最终凑齐了剂量、品牌各不相同的十颗安眠药。 身心俱是平静,兴奋感已经被理智熄灭。一定要找到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不会有人为他的生死再去悲喜。所以,谈不上什么包袱,就没了兴奋。 洗好手,一颗药接着一颗的送服。不久,无尽的困意袭来,眼前是一圈一圈黑色的漩涡,一圈一圈困着圈中人。 大概五六天以后,饥饿感唤醒了床上的宋常非。 真够啼笑皆非。 回忆起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可感可叹的了,只是一段过往岁月。亏得醒来,不醒来也知道不了自己与那人又能通过这种方式联系起来,至少知道对方还活着,多少是收获。 街上的热闹与少年家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宋常非拂了拂衣摆,带上笑小心走进一群兴致高昂说着家长里短的常乐镇居民。 他听见有人认出他来,与身边人道:“这不是那天那个年轻道士吗?” 既被认出,他索性换种策略,兴冲冲道:“您记得我?” 低语被听见那人稍有尴尬,讪讪道:“记得,当然记得道长。就在清子家和老道士一起跑跑……” 若没猜错,“跑”后迟迟不现身的,应当是“路”。 “清子。”宋常非复述遍这两个字一顿,脸上的兴奋蓦一低沉,旁边的邻里看的嘴巴闭的更紧。 “唉,是我没用……”他伤感道。 宋常非是外乡人,类似于常乐镇这些消息闭塞之处,难免排外。可宋常非又不同,他知道的更多,有个稍年轻的,忍不住好奇问:“道长……在说什么?” 他不客套,十分自然的坐上长条凳子,混入原就在这里的人群中。 “我找了这么多天,可惜收获寥寥。” 有人“嘁”了声,他听到了。 宋常非做出更自责的表情:“如果……如果再了解常乐镇一点,救他们回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是我太没用……” “道长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啊!我们一定说的!”那年轻人不想便道。 一人开口,站在这里的其余人不好意思沉默。旁人附和道:“是,是啊……要有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我那天应该说过,阿清一事症结在外而不在内,故要从常乐镇找原因。”宋常非游移后先说了这句,如果可以,更想说那天不是跑路。他继续道:“常乐镇中,有什么骇人或者匪夷所思的传闻吗?”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年轻人道:“不曾听过。” “那么,如清儿一般情况的,还有几人呢?”就他所知加上叶承远已经三人。 精怪阴邪修成人形耗费心神不说,过程是极为漫长的,熬不住的就走了偏门以他人魂魄为食增进修为。这过程虽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外来的修为激的走火入魔,但能选这个法子的总存着侥幸心理,万一没事呢? “东山头有个猎户据说也昏迷不醒,还有王二桃,道长应该见过的,好像,没有其他人了。”人群中一位年纪稍大的道。 “王二桃?”为什么有人说自己会认识这个人,分明半分印象没有。 “二桃是大锤的姐姐。” “大锤?”宋常非继续问道。 那人一拍大腿:“就是他娘病了好久在床上起不来的,那天我见道长和他一起来过这!” …… 原来如此,怪自己疏忽没问。宋常非笑道:“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三个人,昏迷最久的有多长时间了?” 那人回忆道:“当年东山头的猎户吧,差不多期月了。” “也就是说,常乐镇一共有三人被摄魂。”宋常非心有所想道。 旁人道:“就他们三个!再有别人我们肯定能知道!哎哟,尤其是大锤真是可怜,他姐二桃万一醒来,发现自己娘去了,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啧啧啧。” 宋常非低头摈弃之后无关痛痒的议论,心中算着添上叶承远,一共四人被摄魂。一个生魂可抵近百年修为,这还不算尚在人世的自己。修道之人的魂魄依照道行深浅来算,最不济可抵两百年修为。 不算本身,这加起来是近六百年的修为。她已是人形,最难的熬了过来,何事值当她走此偏门? 幸好自己没贸然出手,还好她觉得自己浑然不觉异样,没有见面就下手。 人群在他想着应对办法时散了,宋常非从正午坐到日斜,直播间一直没有离开的道—— 【除魔天地间】道长快成路标了。 【湾仔码头】虽然隔着屏幕,但我能感受到他不想回去。 【晴天】道长别害羞,回去看漂亮姐姐了。 【湾仔码头】不是害羞,你们没有感觉吗?感觉他在抵抗某一件事。 【大内密探】没感觉,我们不弯,没那么细腻。 【湾仔码头】…… 【我是双眼皮】这和弯不弯什么关系? 炊烟徐徐,直上云霄成了缕缕流云。出来的够久了。 宋常非呼了口气起身,先绕到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期间检查了压制法器灵力的符咒是否完好,待到包子吃完,便控制好表情赴会。 院门没锁,进去时宋姑娘正在厨房准备生火。看见宋常非,她柔柔笑道:“道长回来了,找了一天怎么样了?” 宋常非失望道:“一无所获,我还是去别的地方找吧。” 宋姑娘不想他这么容易放弃,想了想道:“道长不妨再找找。” 宋常非摆手:“今天我把镇子转了个遍。” 相顾无言,风摇落梨花席卷二人之间,却随着风逝无奈落下。 宋姑娘垂眼,竟有不舍道:“那……道长能不能明天再走,天将要黑了,道长赶路多有不便。” 宋常非浅笑拱手,眼神停在宋姑娘面上,道:“多谢姑娘心细提醒。” 第17章 单刀 地上飘来一枚纸钱,已经被踩成灰色,但摸上去还有几分硬度,像是……新的?宋常非为自己的想法怔了瞬,心底隐约有了方向。不敢深想,匆忙撇下纸钱拐进少年所在的那条巷子。 巷子安静如昨,风中唯有风吹木门吱吱呀呀的动静。 “没什么事吧?” 少年家门是敞着的,他有些许冒失地未进来便问道,却下一刻便想把这句话收回去。 屋内摆着一口棺材,少年的阿娘躺的那张床已经空了。 “道长来了。”少年背对着人,嘶哑着开口。 “你……”宋常非嗓子有些紧,“你”了少时,一字未说。 少年反倒开口:“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像是宽慰人。 “我离开的时候,不还是……”他不好再说。 少年侧首,看着空空的床板:“从前天下午开始娘就一直在咳,咳的不停。到晚上,突然咳出好多血……一口接着一口,我捂不住……” “节哀。”其实,宋常非很不擅长安慰。少年的阿姐老样子,没好没坏,想了想,总要给以个支柱,便道:“你阿姐会没事的。” 少年抬头,表情困惑地眨了眨带着血丝的双眼:“阿姐……”寒酸的棺材挡着视线,少年挺起佝偻的上半身准备起来,不想一个不稳,前倾着直直往下扑去。 宋常非立时上前一步去搀,生怕他磕边角上昏迷过去。好在少年伸手垫了下,只是整个人伏在了棺材之上。 被揪起来的心放平,他握了下胸前衣襟,喘口气道:“你当心点。” 少年点头,仍趴在棺材上,像睡着了般,仅偶尔轻轻颤动。宋常非知晓他心情不好,没想必须要扶他起来。而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动,他上前拍了拍少年胳膊,温声道:“……别一直趴着,容易头晕。” “道长……”少年细声回他。 宋常非道:“怎么了?” “道长……”声音顿然变了调子,细且高,带着哭腔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抬头时一张脸早就被泪水浇的灰黄交错。 少年抱膝坐在地上,任凭宋常非一次又一次回答,还在重复那句“救救阿姐”。宋常非便不厌其烦的回应,回应到双腿麻木,少年泪才渐渐止住。 两人相互扶着起来,门外艳阳如常,晃的两人俱是一眯眼。宋常非见壶里没水,替少年烧上壶水后,承诺般道:“我现在大概有了救回你阿姐的线索,在这期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阿姐。” 少年目光呆滞,恍若未闻,宋常非拍拍他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少年有所反应就怪了,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都要缓好一阵才好。万一他姐醒来,估计又要恍惚不少时间。 劝不了不伤心,只能想办法劝不伤自己。相依为命的人一旦失去,随之失去的还有精神支柱。他怕少年同他那时一样,觉得不如一死了之。 发现老赵去世、联系陵园、选好墓地。至今,他回忆不起这几件事是如何完成的。 记忆是从他合上道观大门,发现剩他独自一人时才接上。他拔腿跑进老赵房间,摸过老赵穿过的衣服,躺在老赵睡过的床上,一觉至第二天下午。 第二天下午,他手背贴眼挡着落进窗的阳光,默默地开始等待,等到星月照不清前路时,始终没等到那句—— “快点给我起床吃饭。” 宋常非翻身下床走到餐桌边,空空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老式的,杯底磨的掉色的瓷杯。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没了温度,或者太冰,引得他眼泪一齐出来。 真的回不去了。 只此一念,二十年的时光缩成剪影一并袭来。他被撞的站不稳,抱着杯子沿着桌腿滑坐地上。哭到力竭,宋常非倚着桌子缓缓睡去,再度醒来,就只剩下一种感觉—— 不知因何而活,不知为何而活。 道观已是鲜有人至,宋常非锁上门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后来他想,其实隐约期盼那个人会回来,但自己深知盼那人不如盼路人慈悲,于是念头未起便落。 浑浑噩噩思考数日,问题有了答案。 无人,无事需要多他一人。 宋常非刹那平静下来。 非处方药没有药单是开不了的,但他不死心,一个药店接着一个药店,一间医院接着一间医院的问,最终凑齐了剂量、品牌各不相同的十颗安眠药。 身心俱是平静,兴奋感已经被理智熄灭。一定要找到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不会有人为他的生死再去悲喜。所以,谈不上什么包袱,就没了兴奋。 洗好手,一颗药接着一颗的送服。不久,无尽的困意袭来,眼前是一圈一圈黑色的漩涡,一圈一圈困着圈中人。 大概五六天以后,饥饿感唤醒了床上的宋常非。 真够啼笑皆非。 回忆起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可感可叹的了,只是一段过往岁月。亏得醒来,不醒来也知道不了自己与那人又能通过这种方式联系起来,至少知道对方还活着,多少是收获。 街上的热闹与少年家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宋常非拂了拂衣摆,带上笑小心走进一群兴致高昂说着家长里短的常乐镇居民。 他听见有人认出他来,与身边人道:“这不是那天那个年轻道士吗?” 既被认出,他索性换种策略,兴冲冲道:“您记得我?” 低语被听见那人稍有尴尬,讪讪道:“记得,当然记得道长。就在清子家和老道士一起跑跑……” 若没猜错,“跑”后迟迟不现身的,应当是“路”。 “清子。”宋常非复述遍这两个字一顿,脸上的兴奋蓦一低沉,旁边的邻里看的嘴巴闭的更紧。 “唉,是我没用……”他伤感道。 宋常非是外乡人,类似于常乐镇这些消息闭塞之处,难免排外。可宋常非又不同,他知道的更多,有个稍年轻的,忍不住好奇问:“道长……在说什么?” 他不客套,十分自然的坐上长条凳子,混入原就在这里的人群中。 “我找了这么多天,可惜收获寥寥。” 有人“嘁”了声,他听到了。 宋常非做出更自责的表情:“如果……如果再了解常乐镇一点,救他们回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是我太没用……” “道长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啊!我们一定说的!”那年轻人不想便道。 一人开口,站在这里的其余人不好意思沉默。旁人附和道:“是,是啊……要有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我那天应该说过,阿清一事症结在外而不在内,故要从常乐镇找原因。”宋常非游移后先说了这句,如果可以,更想说那天不是跑路。他继续道:“常乐镇中,有什么骇人或者匪夷所思的传闻吗?”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年轻人道:“不曾听过。” “那么,如清儿一般情况的,还有几人呢?”就他所知加上叶承远已经三人。 精怪阴邪修成人形耗费心神不说,过程是极为漫长的,熬不住的就走了偏门以他人魂魄为食增进修为。这过程虽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外来的修为激的走火入魔,但能选这个法子的总存着侥幸心理,万一没事呢? “东山头有个猎户据说也昏迷不醒,还有王二桃,道长应该见过的,好像,没有其他人了。”人群中一位年纪稍大的道。 “王二桃?”为什么有人说自己会认识这个人,分明半分印象没有。 “二桃是大锤的姐姐。” “大锤?”宋常非继续问道。 那人一拍大腿:“就是他娘病了好久在床上起不来的,那天我见道长和他一起来过这!” …… 原来如此,怪自己疏忽没问。宋常非笑道:“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三个人,昏迷最久的有多长时间了?” 那人回忆道:“当年东山头的猎户吧,差不多期月了。” “也就是说,常乐镇一共有三人被摄魂。”宋常非心有所想道。 旁人道:“就他们三个!再有别人我们肯定能知道!哎哟,尤其是大锤真是可怜,他姐二桃万一醒来,发现自己娘去了,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啧啧啧。” 宋常非低头摈弃之后无关痛痒的议论,心中算着添上叶承远,一共四人被摄魂。一个生魂可抵近百年修为,这还不算尚在人世的自己。修道之人的魂魄依照道行深浅来算,最不济可抵两百年修为。 不算本身,这加起来是近六百年的修为。她已是人形,最难的熬了过来,何事值当她走此偏门? 幸好自己没贸然出手,还好她觉得自己浑然不觉异样,没有见面就下手。 人群在他想着应对办法时散了,宋常非从正午坐到日斜,直播间一直没有离开的道—— 【除魔天地间】道长快成路标了。 【湾仔码头】虽然隔着屏幕,但我能感受到他不想回去。 【晴天】道长别害羞,回去看漂亮姐姐了。 【湾仔码头】不是害羞,你们没有感觉吗?感觉他在抵抗某一件事。 【大内密探】没感觉,我们不弯,没那么细腻。 【湾仔码头】…… 【我是双眼皮】这和弯不弯什么关系? 炊烟徐徐,直上云霄成了缕缕流云。出来的够久了。 宋常非呼了口气起身,先绕到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期间检查了压制法器灵力的符咒是否完好,待到包子吃完,便控制好表情赴会。 院门没锁,进去时宋姑娘正在厨房准备生火。看见宋常非,她柔柔笑道:“道长回来了,找了一天怎么样了?” 宋常非失望道:“一无所获,我还是去别的地方找吧。” 宋姑娘不想他这么容易放弃,想了想道:“道长不妨再找找。” 宋常非摆手:“今天我把镇子转了个遍。” 相顾无言,风摇落梨花席卷二人之间,却随着风逝无奈落下。 宋姑娘垂眼,竟有不舍道:“那……道长能不能明天再走,天将要黑了,道长赶路多有不便。” 宋常非浅笑拱手,眼神停在宋姑娘面上,道:“多谢姑娘心细提醒。” 第18章 单刀2 宋姑娘状似无辜地点头,抬手去挽碎发,手到鬓边发现指尖沾有灶下黑灰,就拍了怕手送宋常非回房。短短几步,客气的堪称谨慎。 “等饭好了,奴家来唤道长。”她站在门外道。 宋常非道:“有劳宋姑娘。” 宋姑娘踟躇的背影随着闭起的门被隔绝在外,宋常非掌上蜡在屋子内转来转去。避免不了相对而立,只能趁机多了解一番对手。 通常,精怪阴邪的居所是幻化而来,省时、省心、省事,小至茶碗,大到屋宅。而宋常非仔细观察,发现这地方的桌椅床榻没有幻化而成浅浅黑气。 虽然他眼中这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但是这间宅子和这个世界中寻常人住的没什么两样,仔细看还有擦拭的痕迹。 宋常非发自内心一笑,在门外不知忙什么的宋姑娘当真有趣。就当宅子原先便有,被她鸠占鹊巢,她还把自己当成普通人,学着普通人料理起自己的衣食起居来了?桌椅板凳还亲自擦拭。 “道长?” 门扇突被叩响。 他连忙压下因不解宋姑娘做法而生的笑意,把蜡烛摆在案上去开门。 “准备吃晚饭了?”宋常非探头看向厨房道。 “还没。不过……”宋姑娘疑惑道:“道长点蜡烛点的好早。” 天光尚可照亮屋室,若是嫌暗推开窗棂屋内便可再敞亮不少,还没到掌灯时分。宋常非随手往后一直,不甚在意道:“那啊,点着玩的。” …… 宋姑娘向来温柔的笑僵了僵,道:“道长好雅兴。” 换成宋常非只得干笑接不住话,笑到撑不下去,他问:“饭是好了?” 宋姑娘手背叠上掌心一拍,神色突地焦急起来,道:“还没。” 宋常非借她换气,插话道:“我请姑娘出去吃?” 宋姑娘表情再次僵硬,只一瞬变换成又急又泫然欲泣的表情,道:“奴家贸然打扰,是有一事相求……奴家,奴家的簪子找不到了,那是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劳烦道长……” “不劳烦!”不待听完,宋常非痛快地答应。“既然是这么珍贵的簪子,当然要先找到。不知姑娘平日将此簪置于何处,又为何会不见?” “嗯……”宋姑娘一滞,道:“是,是平日都小心收起来了,不过今日拿出来看了看,谁知……” 宋常非点头,道:“就是看着看着就没了对吧?” 宋姑娘扫来一眼,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宋常非解释道:“姑娘别急,问清楚比较好找而已。姑娘若是不便讲也无妨,我们从何处找起?” 宋姑娘侧身看着院中,道:“就这院子里找找吧。” “叽叽——” 宋常非本欲说好,却见一只啼鸣的麻雀越过院墙飞落地上,追逐着一片飘摇前进的梨花花瓣。纵然凋落,花瓣仍如挂在树上昂然不可犯,麻雀没讨到好处扇扇翅膀飞走了。 原以为她至少会等晚饭后再下手。 “好。”他淡声回答,又问道:“是什么样的簪子?” 宋姑娘已经找了起来,边找边道:“是……金色的,上面有一只粉白的蝴蝶。” 宋常非负手垂眼在院中缓步找起。不出所料,不多时宋姑娘那边传来一声惊喜的低呼。 “道长!簪子我找到了!”宋姑娘道。 宋常非看向她指的方向,是院角的一棵树。他问道:“簪子怎么会落在树上?” 宋姑娘慢吞吞道:“或许……是被鸟儿叼上来的吧……” 她窗棂门扉一直关的紧紧的,宋常非瞟了一眼道:“或许吧。需要我帮你拿下来?” 宋姑娘立时扭头看着宋常非点了点头:“奴家够不着,还劳烦道长……” “应该的,谈不上劳烦。”宋常非道。 宋姑娘唇边绽出抹笑意,开口时语气松懈舒缓不少,她道:“时候不早了,道长想吃什么?等会儿我把簪子放回盒内后请道长出去吃,以表谢意。” 宋常非摸着下巴道:“想吃的嘛,的确有很多,只不过……”抚着下巴的手收起放回身侧,他眸光一转直直看着宋姑娘。 宋姑娘被看的站立不安,断断续续道:“不,不过,什么?” “只不过……”宋常非右手悄悄探往身后的包袱,目不转睛道:“只不过,取下簪子后,这顿饭还能吃上吗?” 四野教流霞浸成绯色,跨入院墙的依稀人声等不及落下便蓦然收尽,两人间一片阒然。 宋姑娘合十放在胸口的双手慢慢分开,虚虚一握,落在体侧。 “道长这话,奴家是真不明白了。”笑意犹在,却是笑意最末的杀气愈发浓郁,直至—— 破土而出。 一掌袭来。 宋常非挥袖侧身挡这一袭,趁宋姑娘第二招未出从包袱中抽出桃木剑,手腕一翻裹在剑身的布散开滑落。 再一抛,一握。 剑鞘插回包裹,剑身光华尽现横在宋常非胸前。 “道长非要如此吗?”宋姑娘眯着眼问。 宋常非眸光移至剑尖儿,笑道:“便是姑娘本不欲杀伯仁,伯仁却因姑娘难逃一死。” 宋姑娘冷笑道:“你还知道什么?” 宋常非道:“其实不知道什么,只知道一些事情与你有关,确切说与你要达成的事情有关。” “道长聪慧,既然如此……”宋姑娘抬起虚握的右手,脸色森然,一字一顿:“还—望—莫—怪—”话音甫一落下,她右手迅速一挥,厉声道:“破!” 宋常非身后传出隆隆响声,他转头看去,无风的院中那棵梨树兀自摆动。随之而离散的梨花并未落下,而是绕着树盘旋。 “咔——”树枝受到压迫的声音混入隆隆声响中,树下的土地竟在开裂。裂口逐渐扩大,宋常非瞥了眼宋姑娘,倏尔,数十条巨蟒一样的树根从缝隙钻出,一齐挥向宋常非。 桃木剑剑身淡金色的光更浓,树根将要近身,宋常非看准时机,落剑如算,近身的树根全军覆没。树根不死心卷土重来,他向右一闪,从侧面斩下更长一截树根。 树根落地顷刻化成黄土,宋常非微微皱了皱眉。这柄桃木剑世间难寻,应当不止是能斩落树根而已。他砍断第三次冲他来的树根,余光扫见宋姑娘煞白如冷月的面色。这就对了,每次砍下的树根对本体亦是折损。 遑论他手中的桃木剑会加重这份损伤。普通被强行操纵的事物经由他一剑,再来时则会有自发的退缩,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宋常非一跳避开这一击,从梨树这样没有喘息没有犹豫,豁出去了的打法看,十之宋姑娘的本体即是这棵梨树。 因宋姑娘没有畏惧,故梨树才能一次次不要命的抽长出新的树根袭击。 同时,宋常非松了口气。那些被取走的魂魄应该还安全的收在某处,若是她已经把魂魄吸纳化为己用,不可能如眼下这么好应付。 一条树根伸至腰间。 两条,三条,四条。树根触到他便疾速缠绕,宋常非默数着,三圈过罢。 一起,一落。 桃木剑剑影如电,缠在腰间的断枝做飞尘而下,元气大伤树根齐齐收回地底,宋姑娘向后踉跄数步。 盘旋在树前的梨花筑起更密的花墙,宋常非走至树前,对准花墙举起桃木剑。 “道长不要!”身姿摇摇的宋姑娘看着宋常非的背影绝望喊道。 宋常非动作一顿,宋姑娘继续道:“道长……我是有苦衷的。” “你以邪物勾人魂魄,有何苦衷?”宋常非看着眼前高筑的无暇花墙,淡声问道。 “他娘病了……”宋姑娘,或者说梨妖哑声道。“他怕时日无多,想尽快成亲,然后……有了孩子,老人总会安心点的!” 宋常非无声一笑:“这就是你说的理由?他娘就算不生病,一个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百年里你的修为突飞猛进,精进到能与常人结婚生子的可能性有几成?这个理由,过于牵强了。” “我……”梨妖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才低低道:“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桃木剑没有半分要收回的意思,宋常非温和的语调下冷意无尽:“姑娘好魄力。但姑娘可记得,因你想要在一起,已迫几户人家不能在一起?” “四户。”梨妖在回答时手指无意识地向内收拢,“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四户。” 四户,恰好是东山的猎户、王二桃、清儿和叶承远。宋常非摇头道:“姑娘错了,不是一共四户,是已经四户。错已铸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没有了吗?我只是不想让他失望,不想我和他之间有别离。”梨妖无力喃喃,恐也知结局无二。 宋常非道:“你与他终究殊途,失望与别离不过早晚。” 这句后,梨妖那边没了声响。宋常非虽是背对着,却时刻听着身后的风吹草动。天地无言,盘旋挡在梨树前的花墙在空中飘浮的愈发无力,半晌,随着一片花瓣坠地,整堵花墙悉数崩摧。 落花如雪,洋洋洒洒铺满整个院落。梨花对月,遥遥相望。梨妖一步步踏着铺地梨花走来,宋常非转身,微笑。 梨妖福身,柔柔道:“那便请道长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情。” 第18章 单刀2 宋姑娘状似无辜地点头,抬手去挽碎发,手到鬓边发现指尖沾有灶下黑灰,就拍了怕手送宋常非回房。短短几步,客气的堪称谨慎。 “等饭好了,奴家来唤道长。”她站在门外道。 宋常非道:“有劳宋姑娘。” 宋姑娘踟躇的背影随着闭起的门被隔绝在外,宋常非掌上蜡在屋子内转来转去。避免不了相对而立,只能趁机多了解一番对手。 通常,精怪阴邪的居所是幻化而来,省时、省心、省事,小至茶碗,大到屋宅。而宋常非仔细观察,发现这地方的桌椅床榻没有幻化而成浅浅黑气。 虽然他眼中这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但是这间宅子和这个世界中寻常人住的没什么两样,仔细看还有擦拭的痕迹。 宋常非发自内心一笑,在门外不知忙什么的宋姑娘当真有趣。就当宅子原先便有,被她鸠占鹊巢,她还把自己当成普通人,学着普通人料理起自己的衣食起居来了?桌椅板凳还亲自擦拭。 “道长?” 门扇突被叩响。 他连忙压下因不解宋姑娘做法而生的笑意,把蜡烛摆在案上去开门。 “准备吃晚饭了?”宋常非探头看向厨房道。 “还没。不过……”宋姑娘疑惑道:“道长点蜡烛点的好早。” 天光尚可照亮屋室,若是嫌暗推开窗棂屋内便可再敞亮不少,还没到掌灯时分。宋常非随手往后一直,不甚在意道:“那啊,点着玩的。” …… 宋姑娘向来温柔的笑僵了僵,道:“道长好雅兴。” 换成宋常非只得干笑接不住话,笑到撑不下去,他问:“饭是好了?” 宋姑娘手背叠上掌心一拍,神色突地焦急起来,道:“还没。” 宋常非借她换气,插话道:“我请姑娘出去吃?” 宋姑娘表情再次僵硬,只一瞬变换成又急又泫然欲泣的表情,道:“奴家贸然打扰,是有一事相求……奴家,奴家的簪子找不到了,那是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劳烦道长……” “不劳烦!”不待听完,宋常非痛快地答应。“既然是这么珍贵的簪子,当然要先找到。不知姑娘平日将此簪置于何处,又为何会不见?” “嗯……”宋姑娘一滞,道:“是,是平日都小心收起来了,不过今日拿出来看了看,谁知……” 宋常非点头,道:“就是看着看着就没了对吧?” 宋姑娘扫来一眼,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宋常非解释道:“姑娘别急,问清楚比较好找而已。姑娘若是不便讲也无妨,我们从何处找起?” 宋姑娘侧身看着院中,道:“就这院子里找找吧。” “叽叽——” 宋常非本欲说好,却见一只啼鸣的麻雀越过院墙飞落地上,追逐着一片飘摇前进的梨花花瓣。纵然凋落,花瓣仍如挂在树上昂然不可犯,麻雀没讨到好处扇扇翅膀飞走了。 原以为她至少会等晚饭后再下手。 “好。”他淡声回答,又问道:“是什么样的簪子?” 宋姑娘已经找了起来,边找边道:“是……金色的,上面有一只粉白的蝴蝶。” 宋常非负手垂眼在院中缓步找起。不出所料,不多时宋姑娘那边传来一声惊喜的低呼。 “道长!簪子我找到了!”宋姑娘道。 宋常非看向她指的方向,是院角的一棵树。他问道:“簪子怎么会落在树上?” 宋姑娘慢吞吞道:“或许……是被鸟儿叼上来的吧……” 她窗棂门扉一直关的紧紧的,宋常非瞟了一眼道:“或许吧。需要我帮你拿下来?” 宋姑娘立时扭头看着宋常非点了点头:“奴家够不着,还劳烦道长……” “应该的,谈不上劳烦。”宋常非道。 宋姑娘唇边绽出抹笑意,开口时语气松懈舒缓不少,她道:“时候不早了,道长想吃什么?等会儿我把簪子放回盒内后请道长出去吃,以表谢意。” 宋常非摸着下巴道:“想吃的嘛,的确有很多,只不过……”抚着下巴的手收起放回身侧,他眸光一转直直看着宋姑娘。 宋姑娘被看的站立不安,断断续续道:“不,不过,什么?” “只不过……”宋常非右手悄悄探往身后的包袱,目不转睛道:“只不过,取下簪子后,这顿饭还能吃上吗?” 四野教流霞浸成绯色,跨入院墙的依稀人声等不及落下便蓦然收尽,两人间一片阒然。 宋姑娘合十放在胸口的双手慢慢分开,虚虚一握,落在体侧。 “道长这话,奴家是真不明白了。”笑意犹在,却是笑意最末的杀气愈发浓郁,直至—— 破土而出。 一掌袭来。 宋常非挥袖侧身挡这一袭,趁宋姑娘第二招未出从包袱中抽出桃木剑,手腕一翻裹在剑身的布散开滑落。 再一抛,一握。 剑鞘插回包裹,剑身光华尽现横在宋常非胸前。 “道长非要如此吗?”宋姑娘眯着眼问。 宋常非眸光移至剑尖儿,笑道:“便是姑娘本不欲杀伯仁,伯仁却因姑娘难逃一死。” 宋姑娘冷笑道:“你还知道什么?” 宋常非道:“其实不知道什么,只知道一些事情与你有关,确切说与你要达成的事情有关。” “道长聪慧,既然如此……”宋姑娘抬起虚握的右手,脸色森然,一字一顿:“还—望—莫—怪—”话音甫一落下,她右手迅速一挥,厉声道:“破!” 宋常非身后传出隆隆响声,他转头看去,无风的院中那棵梨树兀自摆动。随之而离散的梨花并未落下,而是绕着树盘旋。 “咔——”树枝受到压迫的声音混入隆隆声响中,树下的土地竟在开裂。裂口逐渐扩大,宋常非瞥了眼宋姑娘,倏尔,数十条巨蟒一样的树根从缝隙钻出,一齐挥向宋常非。 桃木剑剑身淡金色的光更浓,树根将要近身,宋常非看准时机,落剑如算,近身的树根全军覆没。树根不死心卷土重来,他向右一闪,从侧面斩下更长一截树根。 树根落地顷刻化成黄土,宋常非微微皱了皱眉。这柄桃木剑世间难寻,应当不止是能斩落树根而已。他砍断第三次冲他来的树根,余光扫见宋姑娘煞白如冷月的面色。这就对了,每次砍下的树根对本体亦是折损。 遑论他手中的桃木剑会加重这份损伤。普通被强行操纵的事物经由他一剑,再来时则会有自发的退缩,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宋常非一跳避开这一击,从梨树这样没有喘息没有犹豫,豁出去了的打法看,十之宋姑娘的本体即是这棵梨树。 因宋姑娘没有畏惧,故梨树才能一次次不要命的抽长出新的树根袭击。 同时,宋常非松了口气。那些被取走的魂魄应该还安全的收在某处,若是她已经把魂魄吸纳化为己用,不可能如眼下这么好应付。 一条树根伸至腰间。 两条,三条,四条。树根触到他便疾速缠绕,宋常非默数着,三圈过罢。 一起,一落。 桃木剑剑影如电,缠在腰间的断枝做飞尘而下,元气大伤树根齐齐收回地底,宋姑娘向后踉跄数步。 盘旋在树前的梨花筑起更密的花墙,宋常非走至树前,对准花墙举起桃木剑。 “道长不要!”身姿摇摇的宋姑娘看着宋常非的背影绝望喊道。 宋常非动作一顿,宋姑娘继续道:“道长……我是有苦衷的。” “你以邪物勾人魂魄,有何苦衷?”宋常非看着眼前高筑的无暇花墙,淡声问道。 “他娘病了……”宋姑娘,或者说梨妖哑声道。“他怕时日无多,想尽快成亲,然后……有了孩子,老人总会安心点的!” 宋常非无声一笑:“这就是你说的理由?他娘就算不生病,一个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百年里你的修为突飞猛进,精进到能与常人结婚生子的可能性有几成?这个理由,过于牵强了。” “我……”梨妖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才低低道:“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桃木剑没有半分要收回的意思,宋常非温和的语调下冷意无尽:“姑娘好魄力。但姑娘可记得,因你想要在一起,已迫几户人家不能在一起?” “四户。”梨妖在回答时手指无意识地向内收拢,“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四户。” 四户,恰好是东山的猎户、王二桃、清儿和叶承远。宋常非摇头道:“姑娘错了,不是一共四户,是已经四户。错已铸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没有了吗?我只是不想让他失望,不想我和他之间有别离。”梨妖无力喃喃,恐也知结局无二。 宋常非道:“你与他终究殊途,失望与别离不过早晚。” 这句后,梨妖那边没了声响。宋常非虽是背对着,却时刻听着身后的风吹草动。天地无言,盘旋挡在梨树前的花墙在空中飘浮的愈发无力,半晌,随着一片花瓣坠地,整堵花墙悉数崩摧。 落花如雪,洋洋洒洒铺满整个院落。梨花对月,遥遥相望。梨妖一步步踏着铺地梨花走来,宋常非转身,微笑。 梨妖福身,柔柔道:“那便请道长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情。” 第19章 赴会 两人出来后一路向东,梨妖在前带路,宋常非跟在后面。步伐虽快,面上倒皆是沉静之色。 “他住的稍有些远。”梨妖道。 宋常非道:“不碍事。不过,我们贸然而去,万一他休息了……” “那我去叫他起来。”梨妖道,“等等……道长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的兄长,与他见面后寒暄一二即可,别的由我来说。” 宋常非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有别的办法……可惜没有。不是所有事你情我愿就行的。” 梨妖道:“道长放心,我自然知晓的。既然要走这条路,我不会反悔。” 宋常非想说几句别的显得不那么冷漠,思来想去又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索性暗自笑了笑自己虚伪,闭上嘴打住。 路旁景色越走越是开阔,一条条的街巷甩到身后,几户人家点落城郊,悠然平静。隔了几步的梨妖慢下步子,右手捻了捻贴着掌心的裙摆,姗姗转头道:“道长,我好看吗?” 宋常非愣怔少时,点头道:“好看。” 玉骨冰肌,妖而不媚。举手投足似是对镜练了百遍,不越分寸不失仪态。 “……那就好。”梨妖回身过去,向来自持的表情有一刹却教人认不出是笑是哭,是喜是悲。步伐恢复先前的速度,她平静道:“就要到了。” 宋常非是在稍远处等着的。一对剪影并肩走来,一个娇小玲珑,一个阔肩窄腰。两人偶尔几句交谈,女子低低一笑,笑意正如这城郊东山之境,怡然又闲趣。走到跟前,她笑着介绍道:“这便是奴家的大哥。” 那男子近看眉眼间坦坦荡荡,该是刚正不阿之辈。却是对宋常非一笑,露出几分腼腆。看打扮像常乐镇的猎户,不过从衣饰谈吐可见,并非五大三粗的人。 他拱手道:“阿哥……不是,兄,公子……” 梨妖掩唇“噗嚇”一笑,道:“你紧张个什么,大哥还没说什么,你反是好,自乱阵脚。” 宋常非的注意力从梨妖身上移走少许,配合笑着,回以一礼道:“这声大哥看在小妹的面子上,我先应下。” 那男子的脸颊立时飞上醉红,便是夜色也挡不住。他双手不知道往哪放,忙活好一阵子,干脆抱拳道:“谢谢大哥!” 宋常非哭笑不得,这谢的是哪门子?但也只能虚扶他起身:“谢什么,真想谢就好好对她。” 梨妖站去中间分开二人,又移步到宋常非身侧嗔怪道:“你们说的起劲,正事都给耽搁了。明日要走的事还没说呢。” 那男子听见“走”这个字,瞬间问道:“你要离开?” 梨妖道:“不是离开,是要随着大哥出去几日。奴家的爹娘常年旅居他乡,再不去看看,怕是他们二人快要忘了还有个女儿呢。” “怎么会?你这么好,怎么会忘记!”男子听罢皱眉道。 梨妖不禁轻笑出声:“好了好了,知道你不会忘了……不过,奴家还真希望你会忘记……” “你今晚怎么说这么多胡话!”男子急促打断。 “白日在路上听到出喜新厌旧的故事,方才想起来了随便说上一句,看你急的?”梨妖横他一眼。“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明日一早奴家便随着大哥启程……再见。” 男子不放心道:“只是这些事情?” 梨妖道:“只是告别。” 男子拱手与宋常非道:“明日何时?我送大哥出常乐镇。” 梨妖摆手道:“不用不用,明日走的早,故而把别离放在今夜了。”语闭她拉着宋常非袖角便走,跌跌撞撞地走出一段,又转身与那男子道:“这几天……照顾好你娘。再见。” 尽管男子觉得奇怪,却想不出问题所在,追了几步盘算着宋常非若是不喜自己大可直接说出,大抵是没什么问题。就在二人身后挥挥手道:“路上慢点,不着急。” 身前的梨妖一声低笑,喃喃重复:“不着急……” 她说的多少带着些生死诀别的意味。 保持警惕始终有一步之远的宋常非亦听到这一句。他大多数时间都认为人是不需要安慰的,安慰是个非常无用的举动,不能改变,不能弥补,是以鲜少安慰人。而这一刻,他忽地由心而出想说些什么,譬如—— 能看出他的确很关心你。又或者…… 想不出,他摇了摇头继续沉默,省的梨妖被安慰的舍不得离开。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这山里。”梨妖却竟自讲起来。 “我闲的没事喜欢来山里,他以为我迷了路,要带我一起下山。一路上没说什么,他把我往镇内送了送就回去了,不过后来总能碰见,一次两次是巧合,九次十次……哪来这么多巧合。” “相处那段时日,想想什么也没发生,不比人间话本上来的惊心动魄。我们之间,只是他有什么了总能想到你,那些吃的,应季的果子、新摘下的菜。用的,小匣子,还有我头上的簪子,是他给我雕的……又小心避着邻里,怕我一女子被说闲话。我不在乎的,他比我还在乎。” …… “可能也就是默默地陪着对方太久了,分开才有剜肉断骨的疼吧。话本里总喜欢说“爱”,山枯海竭才能使二人分开……倒不然,如果因为自己的离开,对方能活的更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晚一过,他就忘了我了。” 梨妖扬了扬手,莹白的小臂上有一个铜手环。 “这是他娘送给我的。” 梨妖偏头迎着月光看了看,小心地退下手环,捧手心里在胸口捂了一会。之后把手环递给宋常非:“道长,帮我把手环还给他吧,记得戴在他娘手腕上。今晚就去,他们不会发现的。” 宋常非双手接过,问道:“你为什么……” 几片梨花花瓣落下,停在他肩头与掌心。宋常非豁然抬头,街上空荡荡余他一人。 “姑娘?”宋常非试探问道。 少倾,一场飘然胜雪的梨花雨无言地做了回应。他在花雨中静默少时,抿了抿唇,收好铜手环便大步折回东山城郊。 回来时梨花雨已经停下,飘时悠悠扬扬,落地竟无踪无际。月光把他的影子在地面拉的细长,宋常非手悬在空中停了片晌才落下,门扉被外力一推“咿咿呀呀”地敞开。院内的梨花此前开的正好,再看却花凋叶落,枝干一触即折。 没了梨妖设下的屏障遮掩,宋常非循着魂魄的生气,在梨妖卧房找到收着四人魂魄的匣子。他将匣子抱在怀中,不自禁打量起屋内。 白日漆黑如墨的屋内现时透进了幽幽月光,在黑暗中久了,只需借月光,眼前的物事就清清楚楚。 房间和他那间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临窗案上多了朵蔷薇,妆镜前摆着口脂、胭脂,胭脂旁摆着一只金色步摇,上坠着粉色并蒂莲,莲下垂了条条流苏。 莲花跃然眼前,仿佛乘着夏日的光,亭亭而出。如此精巧却是木质的。 精怪阴邪所化之物,往往会随着本体的魂飞魄散一同消散,而它们仍安放于此。 再去到厨房,米、面斜靠在墙角,灶台边对着一筐菜。单手掬起一捧米,米顺着指缝落回米袋。 直播间中—— 【123木头人】我想起来以前看过的恐怖片,主角误入某处,得到招待,殊不知招待他的是鬼,吃的也都是土啊,虫子。 【晴天】对对对!看着是饭,其实全都是别的。D区,我给自己说恶心了!!! 【除魔天地间】鬼也有喜欢吃东西的吧?毕竟吃饭除了吃饱,还是一件可以增加幸福感的事情。 “幸福感?或许吧,反正它们吃山珍海味和粗茶淡饭没区别的。电影里讲的不假,我一开始以为这个宅子都是幻象,没想到……”灶台上的锅中还有半锅水,灶下是烧了一半的木柴。晚上那顿没来及吃的饭用剩的。他继续道:“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 【除魔天地间】道长!!! 【大内密探】那个宋姑娘呢道长? 【我是双眼皮】……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 【大内密探】可惜,她没有害人,却还是难逃一死。 【龙行天地】兄弟你说梦话呢?摄魂不是害人吗? 【大内密探】但是她有苦衷,伤害别人不是她的本意,最关键她不是没成功吗? 【我是双眼皮】……逻辑牛啤,告辞。 宋常非对“大内密探”的印象颇为深刻,该说他圣母还是脑回路清奇,好几次他的想法总有些“遗世独立”,宋常非反问:“如果我来晚了呢?” 直播间内顿时无人搭言。 他合了合米、面的袋子走出厨房。寂寂深夜,墙外一道匆促脚步声渐行渐近,宋常非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当是冲这个院子而来—— “轰——” 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来者是来常乐镇第一日见过的蓝袍道士,他高举桃木剑,对宋常非大喝道:“妖物,拿命来!” 第19章 赴会 两人出来后一路向东,梨妖在前带路,宋常非跟在后面。步伐虽快,面上倒皆是沉静之色。 “他住的稍有些远。”梨妖道。 宋常非道:“不碍事。不过,我们贸然而去,万一他休息了……” “那我去叫他起来。”梨妖道,“等等……道长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的兄长,与他见面后寒暄一二即可,别的由我来说。” 宋常非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有别的办法……可惜没有。不是所有事你情我愿就行的。” 梨妖道:“道长放心,我自然知晓的。既然要走这条路,我不会反悔。” 宋常非想说几句别的显得不那么冷漠,思来想去又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索性暗自笑了笑自己虚伪,闭上嘴打住。 路旁景色越走越是开阔,一条条的街巷甩到身后,几户人家点落城郊,悠然平静。隔了几步的梨妖慢下步子,右手捻了捻贴着掌心的裙摆,姗姗转头道:“道长,我好看吗?” 宋常非愣怔少时,点头道:“好看。” 玉骨冰肌,妖而不媚。举手投足似是对镜练了百遍,不越分寸不失仪态。 “……那就好。”梨妖回身过去,向来自持的表情有一刹却教人认不出是笑是哭,是喜是悲。步伐恢复先前的速度,她平静道:“就要到了。” 宋常非是在稍远处等着的。一对剪影并肩走来,一个娇小玲珑,一个阔肩窄腰。两人偶尔几句交谈,女子低低一笑,笑意正如这城郊东山之境,怡然又闲趣。走到跟前,她笑着介绍道:“这便是奴家的大哥。” 那男子近看眉眼间坦坦荡荡,该是刚正不阿之辈。却是对宋常非一笑,露出几分腼腆。看打扮像常乐镇的猎户,不过从衣饰谈吐可见,并非五大三粗的人。 他拱手道:“阿哥……不是,兄,公子……” 梨妖掩唇“噗嚇”一笑,道:“你紧张个什么,大哥还没说什么,你反是好,自乱阵脚。” 宋常非的注意力从梨妖身上移走少许,配合笑着,回以一礼道:“这声大哥看在小妹的面子上,我先应下。” 那男子的脸颊立时飞上醉红,便是夜色也挡不住。他双手不知道往哪放,忙活好一阵子,干脆抱拳道:“谢谢大哥!” 宋常非哭笑不得,这谢的是哪门子?但也只能虚扶他起身:“谢什么,真想谢就好好对她。” 梨妖站去中间分开二人,又移步到宋常非身侧嗔怪道:“你们说的起劲,正事都给耽搁了。明日要走的事还没说呢。” 那男子听见“走”这个字,瞬间问道:“你要离开?” 梨妖道:“不是离开,是要随着大哥出去几日。奴家的爹娘常年旅居他乡,再不去看看,怕是他们二人快要忘了还有个女儿呢。” “怎么会?你这么好,怎么会忘记!”男子听罢皱眉道。 梨妖不禁轻笑出声:“好了好了,知道你不会忘了……不过,奴家还真希望你会忘记……” “你今晚怎么说这么多胡话!”男子急促打断。 “白日在路上听到出喜新厌旧的故事,方才想起来了随便说上一句,看你急的?”梨妖横他一眼。“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明日一早奴家便随着大哥启程……再见。” 男子不放心道:“只是这些事情?” 梨妖道:“只是告别。” 男子拱手与宋常非道:“明日何时?我送大哥出常乐镇。” 梨妖摆手道:“不用不用,明日走的早,故而把别离放在今夜了。”语闭她拉着宋常非袖角便走,跌跌撞撞地走出一段,又转身与那男子道:“这几天……照顾好你娘。再见。” 尽管男子觉得奇怪,却想不出问题所在,追了几步盘算着宋常非若是不喜自己大可直接说出,大抵是没什么问题。就在二人身后挥挥手道:“路上慢点,不着急。” 身前的梨妖一声低笑,喃喃重复:“不着急……” 她说的多少带着些生死诀别的意味。 保持警惕始终有一步之远的宋常非亦听到这一句。他大多数时间都认为人是不需要安慰的,安慰是个非常无用的举动,不能改变,不能弥补,是以鲜少安慰人。而这一刻,他忽地由心而出想说些什么,譬如—— 能看出他的确很关心你。又或者…… 想不出,他摇了摇头继续沉默,省的梨妖被安慰的舍不得离开。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这山里。”梨妖却竟自讲起来。 “我闲的没事喜欢来山里,他以为我迷了路,要带我一起下山。一路上没说什么,他把我往镇内送了送就回去了,不过后来总能碰见,一次两次是巧合,九次十次……哪来这么多巧合。” “相处那段时日,想想什么也没发生,不比人间话本上来的惊心动魄。我们之间,只是他有什么了总能想到你,那些吃的,应季的果子、新摘下的菜。用的,小匣子,还有我头上的簪子,是他给我雕的……又小心避着邻里,怕我一女子被说闲话。我不在乎的,他比我还在乎。” …… “可能也就是默默地陪着对方太久了,分开才有剜肉断骨的疼吧。话本里总喜欢说“爱”,山枯海竭才能使二人分开……倒不然,如果因为自己的离开,对方能活的更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晚一过,他就忘了我了。” 梨妖扬了扬手,莹白的小臂上有一个铜手环。 “这是他娘送给我的。” 梨妖偏头迎着月光看了看,小心地退下手环,捧手心里在胸口捂了一会。之后把手环递给宋常非:“道长,帮我把手环还给他吧,记得戴在他娘手腕上。今晚就去,他们不会发现的。” 宋常非双手接过,问道:“你为什么……” 几片梨花花瓣落下,停在他肩头与掌心。宋常非豁然抬头,街上空荡荡余他一人。 “姑娘?”宋常非试探问道。 少倾,一场飘然胜雪的梨花雨无言地做了回应。他在花雨中静默少时,抿了抿唇,收好铜手环便大步折回东山城郊。 回来时梨花雨已经停下,飘时悠悠扬扬,落地竟无踪无际。月光把他的影子在地面拉的细长,宋常非手悬在空中停了片晌才落下,门扉被外力一推“咿咿呀呀”地敞开。院内的梨花此前开的正好,再看却花凋叶落,枝干一触即折。 没了梨妖设下的屏障遮掩,宋常非循着魂魄的生气,在梨妖卧房找到收着四人魂魄的匣子。他将匣子抱在怀中,不自禁打量起屋内。 白日漆黑如墨的屋内现时透进了幽幽月光,在黑暗中久了,只需借月光,眼前的物事就清清楚楚。 房间和他那间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临窗案上多了朵蔷薇,妆镜前摆着口脂、胭脂,胭脂旁摆着一只金色步摇,上坠着粉色并蒂莲,莲下垂了条条流苏。 莲花跃然眼前,仿佛乘着夏日的光,亭亭而出。如此精巧却是木质的。 精怪阴邪所化之物,往往会随着本体的魂飞魄散一同消散,而它们仍安放于此。 再去到厨房,米、面斜靠在墙角,灶台边对着一筐菜。单手掬起一捧米,米顺着指缝落回米袋。 直播间中—— 【123木头人】我想起来以前看过的恐怖片,主角误入某处,得到招待,殊不知招待他的是鬼,吃的也都是土啊,虫子。 【晴天】对对对!看着是饭,其实全都是别的。D区,我给自己说恶心了!!! 【除魔天地间】鬼也有喜欢吃东西的吧?毕竟吃饭除了吃饱,还是一件可以增加幸福感的事情。 “幸福感?或许吧,反正它们吃山珍海味和粗茶淡饭没区别的。电影里讲的不假,我一开始以为这个宅子都是幻象,没想到……”灶台上的锅中还有半锅水,灶下是烧了一半的木柴。晚上那顿没来及吃的饭用剩的。他继续道:“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 【除魔天地间】道长!!! 【大内密探】那个宋姑娘呢道长? 【我是双眼皮】……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 【大内密探】可惜,她没有害人,却还是难逃一死。 【龙行天地】兄弟你说梦话呢?摄魂不是害人吗? 【大内密探】但是她有苦衷,伤害别人不是她的本意,最关键她不是没成功吗? 【我是双眼皮】……逻辑牛啤,告辞。 宋常非对“大内密探”的印象颇为深刻,该说他圣母还是脑回路清奇,好几次他的想法总有些“遗世独立”,宋常非反问:“如果我来晚了呢?” 直播间内顿时无人搭言。 他合了合米、面的袋子走出厨房。寂寂深夜,墙外一道匆促脚步声渐行渐近,宋常非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当是冲这个院子而来—— “轰——” 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来者是来常乐镇第一日见过的蓝袍道士,他高举桃木剑,对宋常非大喝道:“妖物,拿命来!” 第20章 归程 气势汹汹,不破不还。 宋常非忙不迭拿出桃木剑举高,扬声道:“仙长误会了!作祟梨妖已经魂飞魄散了!” “还敢狡辩!妖物——”蓝袍道士站定,与宋常非大眼瞪小眼,再掐指一算,怀疑道:“是在这里没错啊,你怎么在这?” 宋常非放下桃木剑指了指院中梨树:“当然是为了救人性命。看,那是梨妖本体,已经完全枯死了。” “死了?”蓝袍道士走近梨树,打量道:“方才常乐镇突然妖气四溢,我一算觉察出此地有异,如何已经魂飞魄散了?真是奇了怪了……” 宋常非便简明扼要地讲了讲来龙去脉,不过略去了罗盘指路,只说是无意与之相识的。原来蓝袍道士一直没走,却无任何发现,整个常乐镇平常的他以为清儿只的是丢了魂,自己看走眼了而已。 两人最终皆是唏嘘。 实则梨妖大可留下几缕魂魄住回梨树,假以时日,得道也未可知。可她选的是毫无回寰余地的做法。宋常非便想到了大锤他娘拿出的那匣铜钱,怕有所恋,不如绝了念想。活的清醒又决绝。 蓝袍道士觉察到的妖气是来自那场梨花雨,梨妖消陨,这座院子方被他发现。 多亏了直播公司给的法器,自己能发现的早一点。宋常非庆幸地暗想。 “那他们的魂魄呢?”蓝袍道士问。 宋常非拍了拍怀中匣子,道:“都在这里。”说罢他看了看天,接着道:“等到明暗交接,咱们就可以带他们回家了。” “我们可以先回客栈稍作休息,待时辰到了出来。”蓝袍道士建议道。 宋常非坐在院中石凳上,道:“不劳烦仙长,我就在这里等着就好。”左右是没有睡觉的心思,他想坐在这里发会儿呆。 蓝袍道士道:“那我便陪你一起吧。”就同样找了个石凳坐下。中间宋常非有听见他小声嘀咕,既然小声肯定不是说与自己的,便不多问。 ---- 远天朦朦胧胧的白淡化夜幕的深沉,天地晦暗,一线淡白如蛰伏的飞鸟,只等展翅而出拖着亮光盖过墨蓝。 十字街头,提着鸡笼的蓝袍道士慢条斯理地回来。 “给你,东西全了。”他侧首与宋常非道,说话间擦去因来回折返冒出的细汗。 宋常非掂了掂鸡笼道:“仙长好厉害,这些东西您是在哪找到的。” 蓝袍道士打了个哈欠走到墙边靠着,道:“只管用就是了,你忙,我眯会儿眼。” 宋常非点头,撩起衣摆开始蹲下布置。他将红绳系在笼中四只鸡的左腿上,打开鸡笼,按照定下的四个方位摆放四只鸡的朝向,每只鸡面前撒有一串江米。 这四个方位分别对着被摄魂的四人。说来也怪,四只在笼中还能“咕咕”叫的公鸡,就这么任凭宋常非放来放去,不动不跑,简直是纸扎的模型。 环视了一圈,宋常非走回十字路路中的蜡烛旁边,紧盯着远方天际那道朦胧白光。朦胧白光不多时突就像散了雾气变的清亮,趁这刹,他闭起眼吹熄路中白烛。 顿时,四声嘹亮的鸡鸣从四个方向传来。原本只有他和蓝袍道士两人的路口,此刻仿佛充斥着滚滚人潮,人挤着人,宋常非甚至能感受到周围的推搡感。虽知不睁开眼就没事,他依然不自禁地放轻呼吸。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种压迫拥挤的不适才消失。他睁开眼,路中只剩那一滩烛油。四个公鸡以及江米杳如黄鹤,去而无返。 “成了!”蓝袍道士懒洋洋走来道。 宋常非道:“但愿都安然无恙。” 蓝袍道士道:“该是安然无恙。”或因疲惫,他今日看着比第一次平易近人许多。只听又道:“你也累了,若不介意可与我回客栈,稍稍休息。我在那要了间房。” 宋常非惦记起来叶承远,即便明知他不会醒来这么快,却还是想一刻不停地回去。他道:“多谢仙长美意,晚辈在常乐镇不远处寻了个落脚之处,就不打扰长辈休息了。” 蓝袍道士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只略有遗憾道:“那好吧,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宋常非行礼,目送着蓝袍道士的背影消失才离开。 归程总不如去途忐忑,晨风吹衣,日头方越过远远东山,宋常非已经走到二人初见面的地方。那天扑在地上留下的轮廓已经被新土覆盖,他找到当时的位置站了站,脑海中浮现出当时阿狸夸张的语气和惊艳一瞥,轻笑出声。 阿离暂时没什么问题,至少在那张留在他身上的符咒消失之前,宋常非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他颇有闲情的点进直播间,盖因绿树葱茏,盎然明媚,直播间的观众少见的主题完全没在宋常非身上—— 【晴天】我第一次郊游是小学,去的邻市。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次我买了个好里带回家,结果打开书包糖人都化了,还挨了顿吵。 【大内密探】你之前从没出去过? 【晴天】没,爸妈忙,没时间,迄今我和他们出去的此时屈指可数。 【除魔天地间】我挺爱一个人出去转的。 【我是双眼皮】我也是,特别是碰上淡季,一个人去深山古刹,或者登顶险峰,有种别样的感觉。 “其实吧,虽然就是只隔了一扇门,我看我们道观内外也有很多别样的感觉。”宋常非道。 【除魔天地间】星星眼,道长好! 【我是双眼皮】对吧,就是那种感觉…… “……对。”宋常非道,“时间像被扭曲了,不对,是道观中的时间像被静止了。同样是赏月,道观外是人间,道观内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我是双眼皮】我是有一次去旅游,赶上山中下起蒙蒙细雨,雨落身上有点寒意,但听到潺潺溪流,山谷啼翠,忽然就知道何为山中无岁月。 【湾仔码头】哈哈哈哈,我只有看到美人时希望时间静止。 【晴天】哎,说起来美人,我还是觉得梨妖好好看。 【除魔天地间】我有一问!!!!道长!!! 宋常非道:“你说。” 【除魔天地间】道长,我看梨妖之所以去做那些是为了和自己喜欢的在一起,但是她已经是人形了,为什么还要摄魂?为了更久地维持? 宋常非道:“你回忆回忆,咱们第一次见她,她是不是一直用袖子遮在头顶。而真正修为高深的,是不俱光的。听她意思,还想给再生个孩子……她修为差的更远。” 【除魔天地间】原来还是道行不够,这么看阿狸是真的很厉害啊, 不仅大白天晃悠来晃悠去,本身还会发光! …… 这例子真教他举对了。阿狸和自己第一次见面几乎是正午,却没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可宋常非又想起来阿狸说的被叶承远追着打的经历……修为高深的精怪阴邪能被人追着打,说出去真够丢脸。 【龙行天地】阿狸不畏光和会发光有没有直接关系。 “没关系,就算他本体会发光,也没有关系。”一圈篱笆墙在林中文文莫莫,宋常非侧首时余光正好瞧见,他在直播间道:“就要到了,我去看看叶承远醒没,你们接着聊,回见。” 出去前他留意了下魅力值,已经累计到了三千多。估计等等第二个任务完成的通知也该来了,这么算的话,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他抓紧点,再多互动互动,不仅可以完成任务,还了债还可以有点余款。 心情甚好,就连声音都沾上喜气,宋常非扬声道:“阿狸!” 枝叶摇曳声过耳,却是无人应答。 他推开篱笆,又朗声喊道:“阿狸!” 依旧无声。 心下一凛,宋常非快步走向主屋。屋门未锁,一推便开。甫一进去,就看见阿狸趴在床边坐在地上。他脚步顿然一停,不该有的慌乱涌出,只怕局面偏离预料太多。 好在下一刻,阿狸就蹭了蹭当做枕头的胳膊,砸吧两下嘴换个姿势继续睡。 好险!幸亏虚惊一场。宋常非拍了拍胸口暗道。 既然知晓两人都是睡着,他又没有扰人清梦的习惯,就先去屏风外坐下。叶承远短则一日,多则三四日才会醒来,想说想问的等阿狸醒来有的是时间问。而不知他打算的,从晌午或者更早开始睡觉的阿狸,直到日斜时分才打了个哈欠起身 宋常非听到屏风内侧的动静从椅子上起来,睡眼惺忪的阿离顶着头因睡觉蹭的毛茸茸的头发出来,迷离的双眼在抬眼之际一瞬睁圆。 一院,一屋,二人。 四目相对,相对无语。 宋常非是有想问的,不过被阿狸起先惊诧,继而惊喜,再而欣喜万分的眼神看的没问出来。 “大哥!你真的回来了!我刚才梦见你回来了,原来是真的!!”阿狸率先开口,圆眼眯成弯弯一条,甜且略有几分腻的与宋常非道。 偏西的日头照着阿狸的碎发,他的笑眼闪亮亮的,皮肤被照的暖意融融。有点像什么呢……宋常非抿了抿唇,不太恰当,但是此刻的阿离像一只热切盼着主人回家的小动物。 “嗯,我回来一阵子了,看你在睡,就没打扰。”宋常非抬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 “啊?”阿狸却懊恼起来,道:“大哥!你为什么不叫我!” 宋常非道:“既然困了就睡,再说,现在你不是就醒来了?” 阿狸道:“虽然…虽然……” “别虽然啦,我还有事要问呢。”宋常非轻笑,拉开椅子拍了拍示意阿狸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直截了当问道:“昨晚没休息吗?怎么白天这么困?” 第20章 归程 气势汹汹,不破不还。 宋常非忙不迭拿出桃木剑举高,扬声道:“仙长误会了!作祟梨妖已经魂飞魄散了!” “还敢狡辩!妖物——”蓝袍道士站定,与宋常非大眼瞪小眼,再掐指一算,怀疑道:“是在这里没错啊,你怎么在这?” 宋常非放下桃木剑指了指院中梨树:“当然是为了救人性命。看,那是梨妖本体,已经完全枯死了。” “死了?”蓝袍道士走近梨树,打量道:“方才常乐镇突然妖气四溢,我一算觉察出此地有异,如何已经魂飞魄散了?真是奇了怪了……” 宋常非便简明扼要地讲了讲来龙去脉,不过略去了罗盘指路,只说是无意与之相识的。原来蓝袍道士一直没走,却无任何发现,整个常乐镇平常的他以为清儿只的是丢了魂,自己看走眼了而已。 两人最终皆是唏嘘。 实则梨妖大可留下几缕魂魄住回梨树,假以时日,得道也未可知。可她选的是毫无回寰余地的做法。宋常非便想到了大锤他娘拿出的那匣铜钱,怕有所恋,不如绝了念想。活的清醒又决绝。 蓝袍道士觉察到的妖气是来自那场梨花雨,梨妖消陨,这座院子方被他发现。 多亏了直播公司给的法器,自己能发现的早一点。宋常非庆幸地暗想。 “那他们的魂魄呢?”蓝袍道士问。 宋常非拍了拍怀中匣子,道:“都在这里。”说罢他看了看天,接着道:“等到明暗交接,咱们就可以带他们回家了。” “我们可以先回客栈稍作休息,待时辰到了出来。”蓝袍道士建议道。 宋常非坐在院中石凳上,道:“不劳烦仙长,我就在这里等着就好。”左右是没有睡觉的心思,他想坐在这里发会儿呆。 蓝袍道士道:“那我便陪你一起吧。”就同样找了个石凳坐下。中间宋常非有听见他小声嘀咕,既然小声肯定不是说与自己的,便不多问。 ---- 远天朦朦胧胧的白淡化夜幕的深沉,天地晦暗,一线淡白如蛰伏的飞鸟,只等展翅而出拖着亮光盖过墨蓝。 十字街头,提着鸡笼的蓝袍道士慢条斯理地回来。 “给你,东西全了。”他侧首与宋常非道,说话间擦去因来回折返冒出的细汗。 宋常非掂了掂鸡笼道:“仙长好厉害,这些东西您是在哪找到的。” 蓝袍道士打了个哈欠走到墙边靠着,道:“只管用就是了,你忙,我眯会儿眼。” 宋常非点头,撩起衣摆开始蹲下布置。他将红绳系在笼中四只鸡的左腿上,打开鸡笼,按照定下的四个方位摆放四只鸡的朝向,每只鸡面前撒有一串江米。 这四个方位分别对着被摄魂的四人。说来也怪,四只在笼中还能“咕咕”叫的公鸡,就这么任凭宋常非放来放去,不动不跑,简直是纸扎的模型。 环视了一圈,宋常非走回十字路路中的蜡烛旁边,紧盯着远方天际那道朦胧白光。朦胧白光不多时突就像散了雾气变的清亮,趁这刹,他闭起眼吹熄路中白烛。 顿时,四声嘹亮的鸡鸣从四个方向传来。原本只有他和蓝袍道士两人的路口,此刻仿佛充斥着滚滚人潮,人挤着人,宋常非甚至能感受到周围的推搡感。虽知不睁开眼就没事,他依然不自禁地放轻呼吸。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种压迫拥挤的不适才消失。他睁开眼,路中只剩那一滩烛油。四个公鸡以及江米杳如黄鹤,去而无返。 “成了!”蓝袍道士懒洋洋走来道。 宋常非道:“但愿都安然无恙。” 蓝袍道士道:“该是安然无恙。”或因疲惫,他今日看着比第一次平易近人许多。只听又道:“你也累了,若不介意可与我回客栈,稍稍休息。我在那要了间房。” 宋常非惦记起来叶承远,即便明知他不会醒来这么快,却还是想一刻不停地回去。他道:“多谢仙长美意,晚辈在常乐镇不远处寻了个落脚之处,就不打扰长辈休息了。” 蓝袍道士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只略有遗憾道:“那好吧,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宋常非行礼,目送着蓝袍道士的背影消失才离开。 归程总不如去途忐忑,晨风吹衣,日头方越过远远东山,宋常非已经走到二人初见面的地方。那天扑在地上留下的轮廓已经被新土覆盖,他找到当时的位置站了站,脑海中浮现出当时阿狸夸张的语气和惊艳一瞥,轻笑出声。 阿离暂时没什么问题,至少在那张留在他身上的符咒消失之前,宋常非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他颇有闲情的点进直播间,盖因绿树葱茏,盎然明媚,直播间的观众少见的主题完全没在宋常非身上—— 【晴天】我第一次郊游是小学,去的邻市。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次我买了个好里带回家,结果打开书包糖人都化了,还挨了顿吵。 【大内密探】你之前从没出去过? 【晴天】没,爸妈忙,没时间,迄今我和他们出去的此时屈指可数。 【除魔天地间】我挺爱一个人出去转的。 【我是双眼皮】我也是,特别是碰上淡季,一个人去深山古刹,或者登顶险峰,有种别样的感觉。 “其实吧,虽然就是只隔了一扇门,我看我们道观内外也有很多别样的感觉。”宋常非道。 【除魔天地间】星星眼,道长好! 【我是双眼皮】对吧,就是那种感觉…… “……对。”宋常非道,“时间像被扭曲了,不对,是道观中的时间像被静止了。同样是赏月,道观外是人间,道观内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我是双眼皮】我是有一次去旅游,赶上山中下起蒙蒙细雨,雨落身上有点寒意,但听到潺潺溪流,山谷啼翠,忽然就知道何为山中无岁月。 【湾仔码头】哈哈哈哈,我只有看到美人时希望时间静止。 【晴天】哎,说起来美人,我还是觉得梨妖好好看。 【除魔天地间】我有一问!!!!道长!!! 宋常非道:“你说。” 【除魔天地间】道长,我看梨妖之所以去做那些是为了和自己喜欢的在一起,但是她已经是人形了,为什么还要摄魂?为了更久地维持? 宋常非道:“你回忆回忆,咱们第一次见她,她是不是一直用袖子遮在头顶。而真正修为高深的,是不俱光的。听她意思,还想给再生个孩子……她修为差的更远。” 【除魔天地间】原来还是道行不够,这么看阿狸是真的很厉害啊, 不仅大白天晃悠来晃悠去,本身还会发光! …… 这例子真教他举对了。阿狸和自己第一次见面几乎是正午,却没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可宋常非又想起来阿狸说的被叶承远追着打的经历……修为高深的精怪阴邪能被人追着打,说出去真够丢脸。 【龙行天地】阿狸不畏光和会发光有没有直接关系。 “没关系,就算他本体会发光,也没有关系。”一圈篱笆墙在林中文文莫莫,宋常非侧首时余光正好瞧见,他在直播间道:“就要到了,我去看看叶承远醒没,你们接着聊,回见。” 出去前他留意了下魅力值,已经累计到了三千多。估计等等第二个任务完成的通知也该来了,这么算的话,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他抓紧点,再多互动互动,不仅可以完成任务,还了债还可以有点余款。 心情甚好,就连声音都沾上喜气,宋常非扬声道:“阿狸!” 枝叶摇曳声过耳,却是无人应答。 他推开篱笆,又朗声喊道:“阿狸!” 依旧无声。 心下一凛,宋常非快步走向主屋。屋门未锁,一推便开。甫一进去,就看见阿狸趴在床边坐在地上。他脚步顿然一停,不该有的慌乱涌出,只怕局面偏离预料太多。 好在下一刻,阿狸就蹭了蹭当做枕头的胳膊,砸吧两下嘴换个姿势继续睡。 好险!幸亏虚惊一场。宋常非拍了拍胸口暗道。 既然知晓两人都是睡着,他又没有扰人清梦的习惯,就先去屏风外坐下。叶承远短则一日,多则三四日才会醒来,想说想问的等阿狸醒来有的是时间问。而不知他打算的,从晌午或者更早开始睡觉的阿狸,直到日斜时分才打了个哈欠起身 宋常非听到屏风内侧的动静从椅子上起来,睡眼惺忪的阿离顶着头因睡觉蹭的毛茸茸的头发出来,迷离的双眼在抬眼之际一瞬睁圆。 一院,一屋,二人。 四目相对,相对无语。 宋常非是有想问的,不过被阿狸起先惊诧,继而惊喜,再而欣喜万分的眼神看的没问出来。 “大哥!你真的回来了!我刚才梦见你回来了,原来是真的!!”阿狸率先开口,圆眼眯成弯弯一条,甜且略有几分腻的与宋常非道。 偏西的日头照着阿狸的碎发,他的笑眼闪亮亮的,皮肤被照的暖意融融。有点像什么呢……宋常非抿了抿唇,不太恰当,但是此刻的阿离像一只热切盼着主人回家的小动物。 “嗯,我回来一阵子了,看你在睡,就没打扰。”宋常非抬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 “啊?”阿狸却懊恼起来,道:“大哥!你为什么不叫我!” 宋常非道:“既然困了就睡,再说,现在你不是就醒来了?” 阿狸道:“虽然…虽然……” “别虽然啦,我还有事要问呢。”宋常非轻笑,拉开椅子拍了拍示意阿狸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直截了当问道:“昨晚没休息吗?怎么白天这么困?” 第21章 波澜横起 “这……”阿狸挠了挠头,松散的头发被扯的更乱。他道:“晚上我害怕这人渣,哦不,是叶,叶缘主有危险,不敢睡,其实我白天也不敢,因为大哥说让我看好他!但是,但是我忍不住就,就……” “你啊……”宋常非起身去到他身后,抹掉先前拍在他背后的,早就失效的传声符。再以指为梳,替他挽起来蹭的歪斜的发髻。“我让你照顾着他,又没让你苛待自己。该休息就休息嘛。” 头发被人握着的阿狸受宠若惊,大气不敢喘,半天后嗫嚅道:“我知道。就是,就是……害怕……” “你这样我总有种欺负你的错觉。先回去休息吧,我看着他。”话落下,发髻正固定上。 阿狸眼神上瞟着,举起双臂小心地初触碰了下发髻,道:“没事大哥,我不累,你还没吃饭吧?人……这里有菜,我去给你做点饭吃。” 话落下,他双手一击掌连蹦带跳地走去厨房。宋常非想说不用,念一转由他去吧,赶了半天路真有些饿了。 一菜一汤几乎没怎么等就上桌了,阿离一脸期待的递给宋常非筷子。手艺不错,夸的顺理成章。阿狸听到接连的夸赞羞怯的低首,掩饰地想抬手挠挠头,却才碰到发丝就收回去了,再伸出手只轻轻点了点发髻。 斜日沉寂,星辰照空。 天色已然全暗,宋常非右手撑头看着屋外,阿离缩在椅子上不知看着什么。叶承远没醒,好在之前笼罩着周身的死气已经散开了,无形的魂魄如流水般注进体内。夜风和缓,懒洋洋地吹进敞开半扇的门扉。 “不早了,你回去睡吧。”阿狸打了好几声哈欠,宋常非看着屋外道。 阿狸摇头:“我没事,大哥我陪着你,我能保护你。” 保护?宋常非笑了笑,回头道:“保护什么?你别想太多,我不会有事。” “可是……”阿狸两只食指勾在一起左右拉着:“可是,我,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大哥……”他抬头,眼含希冀道:“我可以留下来和你一起吗?” 那么不愿回是因无聊?宋常非摸了摸下巴。大概是无聊,两人没熟悉到难分难舍的地步,说的再冷漠些,他尚不知阿狸究竟是敌是友。 “原来是这样。”宋常非起身,道:“我只是怕你休息不好,想留就留下来吧。” 得到应允的阿狸乖巧地搬起把凳子跟宋常非一起走到屏风内侧,坐在床尾共守着叶承远—— 宋常非纯粹是不想继续没话找话,不如假装找个活儿干。 死气散尽的叶承远仿佛只睡过去一般,呼吸平稳,神情舒展。好看,挑不出问题的好看。眉眼如画,精致的恰到好处。闭着眼温柔,睁开眼有股说不出的凌厉。 只是这性子,可惜了。思及此,宋常非轻叹一声。 “哎?大哥……你叹气了?”微垂着头看着自己膝盖的阿狸,在叹声后抬起头来,手握上椅子两侧,带着椅子往前凑了凑,道:“为,为什么呀?” “是吗?”宋常非侧首道:“我都没有注意。” 阿狸缩了缩脖子:“如果大哥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先离开的……”声音越来越小,怯怯的眼神看回膝盖。 宋常非再次叹了口气,叹息比方才无奈许多。一个精怪阴邪不知究竟是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细腻心思?偏偏他现下还要安抚着。如果是本性使然,未免太脆弱些。 “你想多了。”宋常非温柔笑着,拍了拍阿狸的手,怡颜道:“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只是想起来一件事情。” “大哥,我,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阿狸不确定的细声寻根问底。 犹豫了刹,宋常非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伤害了你,你当如何?” 而阿狸听到这问题竟顿时松懈,两只手握拳互相碰了碰,不好意思笑道:“原来大哥真的在想问题。嘿嘿,我还以为是大哥不想和我在一起,又不好意思说,嘿,嘿嘿。” …… 不止心思细腻,说不准是不自信还是多疑。宋常非默默多补充条结论。 “不过嘛,如果有人伤害了我……”阿狸右手撑在腿上托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这个问题。片时后,他不自禁地摇了摇头:“我都忘记了,记得事情太多了好累。” “如果你还没忘记呢?”宋常非追问:“你还记得,而且是那种很难忘记的事情。” 阿狸道:“大概久了同样会忘记吧。什么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再重要的久了就会忘记。” “这样吗?”宋常非喃喃,神色有些许迷茫。半晌后方道:“这样,也挺好……” “嘁。好?好什么好,你分明不是这样想的。”一道上扬且略微示礼的声音加入二人。 “不是,我……”宋常非才想回嘴,却突然回头。 一院,一屋,一室,三人。 三人面面相对,相对表情各异。 还不到一日吧? 宋常非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叶承远嘴角噙着冷笑:“也就是你问,被人伤害后应该如何的时候吧。怎么?很吃惊?我不该醒?” 宋常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态度怪异了些,好歹是自己救回来的人,怎么像见了仇人般?又说回来,之前的叶承远也没多正常,估计是哪根筋搭错了。如此安慰下,他耐心道:“是有点早,在我意料之外。” “人算不如天算。”叶承远道。 “嗯,果真如此。”宋常非道:“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叶承远打断宋常非,冷声道:“你将我带至此地,究竟是何目的?我可不记得曾伤害过你,报仇?找错人了吧?” 烛火劈啪作响,门扇适时地摇曳出声,火苗随着“吱吖”声摆动,明明灭灭间,看不清三人表情,只听得阿狸声音如直线,呆愣道:“大哥,他在说什么?” 宋常非摇了摇头,抿抿唇抬眼看了看房梁,目光又移至叶承远身上,道:“你在说什么?” 叶承远嗤笑,不屑道:“不该我问你,你在干什么吗?” 因外力脱离本体的魂魄归体后的还存在一个问题,尤其是中途魂魄受损者,醒来多会神智有恙,譬如失忆,或者记忆错乱。一些人隔段时间会恢复,但还有一部分……这正是他一直担心出的问题。 “嗯……”宋常非目光扫了叶承远一圈,喉头滚了滚,试着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叶承远的眼神回看过来,那道目光很是平静,平静的辨不清是万丈深渊,或者风和日丽。但见他启唇,幽幽道:“阁下不妨直接说有何目的,失忆的把戏,还是算了吧。” 失忆的把戏? 烛火上下跳着,宋常非眼前隐约有些发黑。叶承远真给他面子,担心什么来什么。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失忆了? 【晴天】失忆了? 【大内密探】失忆了? 【我是双眼皮】你们是复读机?明显是失忆了,这种狗血的梗……轮到主播头疼了,叶承远以前不好相处,看失忆后的阵仗只会更难相处。 英雄所见略!“也许你不信……”宋常非说罢向椅背上重重一靠,仰头看着房梁:“很遗憾,你真的失忆了。” …… 叶承远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宋常非已经提前错开对视,却不妨碍感受那份怀疑。 “呵……” “哈哈哈哈哈……”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一词未置的叶承远却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余下两人皆是莫名其妙,宋常非回首看眼阿狸,阿狸同样一脸莫名。 “你没事吧?”宋常非转过身硬着头皮问道。 “呵……”叶承远冷笑道:“我当然没事。那么阁下可否回答我此前那一问。” “此前那一问?”宋常道。 叶承远似笑非笑,不阴不阳道:“多说遍无妨,阁下一定要听好记好。接近我,准确说胁迫我至此,究竟是何目的?” 接近?胁迫?目的? 以后救人也要挑个黄道吉日吗?否则救回来个仇人谁不气闷?如果直说接近,宋常非勉强好接受,毕竟是有目的,但胁迫? “你觉得自己哪点值得我胁迫?”宋常非轻笑声道 叶承远高扬的嘴角霎时一僵,缓了缓才复扬起,道:“恐怕只有阁下才知道。” “你既然说了我是胁迫你来的这里,那你觉得自己应该在哪?”宋常非又问。 “青州。”叶承远道。 “青州?可是你家?”宋常非道。 叶承远瞥了他一眼,表情满是“何必惺惺作态,假装不知”的表情。 宋常非被这眼神看的憋堵更甚,又有些焦急。早就能完成的任务,偏偏出了岔子迟迟未完成。任务是找到叶承远,大概失忆的叶承远不算真正的叶承远,只有让他想起一切,任务才能结束。 宋常非无意地敲击着椅子算着来这里的天数,从头到尾想了好几遍,方缓缓吐了口气,道:“你不用对我阴阳怪气的,若不是我救你,恐怕你已经没命了。” 第21章 波澜横起 “这……”阿狸挠了挠头,松散的头发被扯的更乱。他道:“晚上我害怕这人渣,哦不,是叶,叶缘主有危险,不敢睡,其实我白天也不敢,因为大哥说让我看好他!但是,但是我忍不住就,就……” “你啊……”宋常非起身去到他身后,抹掉先前拍在他背后的,早就失效的传声符。再以指为梳,替他挽起来蹭的歪斜的发髻。“我让你照顾着他,又没让你苛待自己。该休息就休息嘛。” 头发被人握着的阿狸受宠若惊,大气不敢喘,半天后嗫嚅道:“我知道。就是,就是……害怕……” “你这样我总有种欺负你的错觉。先回去休息吧,我看着他。”话落下,发髻正固定上。 阿狸眼神上瞟着,举起双臂小心地初触碰了下发髻,道:“没事大哥,我不累,你还没吃饭吧?人……这里有菜,我去给你做点饭吃。” 话落下,他双手一击掌连蹦带跳地走去厨房。宋常非想说不用,念一转由他去吧,赶了半天路真有些饿了。 一菜一汤几乎没怎么等就上桌了,阿离一脸期待的递给宋常非筷子。手艺不错,夸的顺理成章。阿狸听到接连的夸赞羞怯的低首,掩饰地想抬手挠挠头,却才碰到发丝就收回去了,再伸出手只轻轻点了点发髻。 斜日沉寂,星辰照空。 天色已然全暗,宋常非右手撑头看着屋外,阿离缩在椅子上不知看着什么。叶承远没醒,好在之前笼罩着周身的死气已经散开了,无形的魂魄如流水般注进体内。夜风和缓,懒洋洋地吹进敞开半扇的门扉。 “不早了,你回去睡吧。”阿狸打了好几声哈欠,宋常非看着屋外道。 阿狸摇头:“我没事,大哥我陪着你,我能保护你。” 保护?宋常非笑了笑,回头道:“保护什么?你别想太多,我不会有事。” “可是……”阿狸两只食指勾在一起左右拉着:“可是,我,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大哥……”他抬头,眼含希冀道:“我可以留下来和你一起吗?” 那么不愿回是因无聊?宋常非摸了摸下巴。大概是无聊,两人没熟悉到难分难舍的地步,说的再冷漠些,他尚不知阿狸究竟是敌是友。 “原来是这样。”宋常非起身,道:“我只是怕你休息不好,想留就留下来吧。” 得到应允的阿狸乖巧地搬起把凳子跟宋常非一起走到屏风内侧,坐在床尾共守着叶承远—— 宋常非纯粹是不想继续没话找话,不如假装找个活儿干。 死气散尽的叶承远仿佛只睡过去一般,呼吸平稳,神情舒展。好看,挑不出问题的好看。眉眼如画,精致的恰到好处。闭着眼温柔,睁开眼有股说不出的凌厉。 只是这性子,可惜了。思及此,宋常非轻叹一声。 “哎?大哥……你叹气了?”微垂着头看着自己膝盖的阿狸,在叹声后抬起头来,手握上椅子两侧,带着椅子往前凑了凑,道:“为,为什么呀?” “是吗?”宋常非侧首道:“我都没有注意。” 阿狸缩了缩脖子:“如果大哥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先离开的……”声音越来越小,怯怯的眼神看回膝盖。 宋常非再次叹了口气,叹息比方才无奈许多。一个精怪阴邪不知究竟是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细腻心思?偏偏他现下还要安抚着。如果是本性使然,未免太脆弱些。 “你想多了。”宋常非温柔笑着,拍了拍阿狸的手,怡颜道:“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只是想起来一件事情。” “大哥,我,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阿狸不确定的细声寻根问底。 犹豫了刹,宋常非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伤害了你,你当如何?” 而阿狸听到这问题竟顿时松懈,两只手握拳互相碰了碰,不好意思笑道:“原来大哥真的在想问题。嘿嘿,我还以为是大哥不想和我在一起,又不好意思说,嘿,嘿嘿。” …… 不止心思细腻,说不准是不自信还是多疑。宋常非默默多补充条结论。 “不过嘛,如果有人伤害了我……”阿狸右手撑在腿上托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这个问题。片时后,他不自禁地摇了摇头:“我都忘记了,记得事情太多了好累。” “如果你还没忘记呢?”宋常非追问:“你还记得,而且是那种很难忘记的事情。” 阿狸道:“大概久了同样会忘记吧。什么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再重要的久了就会忘记。” “这样吗?”宋常非喃喃,神色有些许迷茫。半晌后方道:“这样,也挺好……” “嘁。好?好什么好,你分明不是这样想的。”一道上扬且略微示礼的声音加入二人。 “不是,我……”宋常非才想回嘴,却突然回头。 一院,一屋,一室,三人。 三人面面相对,相对表情各异。 还不到一日吧? 宋常非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叶承远嘴角噙着冷笑:“也就是你问,被人伤害后应该如何的时候吧。怎么?很吃惊?我不该醒?” 宋常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态度怪异了些,好歹是自己救回来的人,怎么像见了仇人般?又说回来,之前的叶承远也没多正常,估计是哪根筋搭错了。如此安慰下,他耐心道:“是有点早,在我意料之外。” “人算不如天算。”叶承远道。 “嗯,果真如此。”宋常非道:“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叶承远打断宋常非,冷声道:“你将我带至此地,究竟是何目的?我可不记得曾伤害过你,报仇?找错人了吧?” 烛火劈啪作响,门扇适时地摇曳出声,火苗随着“吱吖”声摆动,明明灭灭间,看不清三人表情,只听得阿狸声音如直线,呆愣道:“大哥,他在说什么?” 宋常非摇了摇头,抿抿唇抬眼看了看房梁,目光又移至叶承远身上,道:“你在说什么?” 叶承远嗤笑,不屑道:“不该我问你,你在干什么吗?” 因外力脱离本体的魂魄归体后的还存在一个问题,尤其是中途魂魄受损者,醒来多会神智有恙,譬如失忆,或者记忆错乱。一些人隔段时间会恢复,但还有一部分……这正是他一直担心出的问题。 “嗯……”宋常非目光扫了叶承远一圈,喉头滚了滚,试着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叶承远的眼神回看过来,那道目光很是平静,平静的辨不清是万丈深渊,或者风和日丽。但见他启唇,幽幽道:“阁下不妨直接说有何目的,失忆的把戏,还是算了吧。” 失忆的把戏? 烛火上下跳着,宋常非眼前隐约有些发黑。叶承远真给他面子,担心什么来什么。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失忆了? 【晴天】失忆了? 【大内密探】失忆了? 【我是双眼皮】你们是复读机?明显是失忆了,这种狗血的梗……轮到主播头疼了,叶承远以前不好相处,看失忆后的阵仗只会更难相处。 英雄所见略!“也许你不信……”宋常非说罢向椅背上重重一靠,仰头看着房梁:“很遗憾,你真的失忆了。” …… 叶承远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宋常非已经提前错开对视,却不妨碍感受那份怀疑。 “呵……” “哈哈哈哈哈……”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一词未置的叶承远却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余下两人皆是莫名其妙,宋常非回首看眼阿狸,阿狸同样一脸莫名。 “你没事吧?”宋常非转过身硬着头皮问道。 “呵……”叶承远冷笑道:“我当然没事。那么阁下可否回答我此前那一问。” “此前那一问?”宋常道。 叶承远似笑非笑,不阴不阳道:“多说遍无妨,阁下一定要听好记好。接近我,准确说胁迫我至此,究竟是何目的?” 接近?胁迫?目的? 以后救人也要挑个黄道吉日吗?否则救回来个仇人谁不气闷?如果直说接近,宋常非勉强好接受,毕竟是有目的,但胁迫? “你觉得自己哪点值得我胁迫?”宋常非轻笑声道 叶承远高扬的嘴角霎时一僵,缓了缓才复扬起,道:“恐怕只有阁下才知道。” “你既然说了我是胁迫你来的这里,那你觉得自己应该在哪?”宋常非又问。 “青州。”叶承远道。 “青州?可是你家?”宋常非道。 叶承远瞥了他一眼,表情满是“何必惺惺作态,假装不知”的表情。 宋常非被这眼神看的憋堵更甚,又有些焦急。早就能完成的任务,偏偏出了岔子迟迟未完成。任务是找到叶承远,大概失忆的叶承远不算真正的叶承远,只有让他想起一切,任务才能结束。 宋常非无意地敲击着椅子算着来这里的天数,从头到尾想了好几遍,方缓缓吐了口气,道:“你不用对我阴阳怪气的,若不是我救你,恐怕你已经没命了。” 第22章 波澜横起2 他索性从两人不打不相识开始,挑着把能说的说了一遍,一直讲到摄魂。边说还边观察着叶承远的表情。可叶承远的表情从一而终—— 从一而终的似笑非笑。 宋常非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有些人责任不尽,该麻烦的事情可不少,何必以这种形式提醒别人自己的存在?“看你表情就知道你不信。说罢,怎么才会信?”他扶着椅子坐正道。 “口说无凭。”叶承远道。 “口说无凭?你以为这种事是别的,想见就见吗?”宋常非扬声,有些好笑。又不是买白菜,这个店没了下一个店就有。 “大,大大大哥,倒也不是没办法。”坐在椅子上缩着脑袋,目光飘来荡去不大敢吱声的阿狸冷不防道,声音很小,却引得二人侧目。 宋常非和叶承远同时看向阿狸,叶承远挑眉,宋常非道:“什么办法?” 阿狸身子又缩了缩,能看清的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道:“每月十五都有鬼市,去,去看看就知道了……” 居然有鬼市?倒不失为一个办法,那般光怪陆离的场景在眼前,他口中的事情便不奇怪了。 “只不过,我们身上有‘生气’,这是它们不会有的。贸然进去没事吗?”宋常非顾虑道。 阿狸道:“这个好说,去林子里摘点梦兰花。” 以梦兰花入浴可暂时遮掩生者特有的“生气”,似乎可行。宋常非道:“有梦兰花?那就这么定了。” 分明同样是参与者的叶承远,全程以旁观者看着这一唱一和。去鬼市他并无异议,更想知道宋常非如何把话圆回去。倘若是所言不虚,于自己也没什么坏处。头微微有些痛,叶承远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揉了揉,悄悄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 这口浊气是从宋常非问他有哪点值当被胁迫的时候聚集起来的。想来,似乎没哪处值得被惦记。随家人寄人篱下的日子,如何都没什么人会眼红,胁迫本家里那些锦衣玉食的子弟比他有用多了。 可怎么就偏偏失忆了? “能扶我起来吗?渴了。”叶承远敛起思绪,疲惫道。 “扶你起来?好。”正问着阿狸去鬼市有什么要注意的宋常非想也不想随口应道,然身子一转,他起到一半的动作一滞,确认道:“我?扶你起来?” “是啊。”叶承远迎向他的目光:“需要我请宋道长来吗?” “不用!”宋常非立时起身,下一秒便一手托着他小臂,一手揽着他肩膀,搀着他走到桌边。 动作十分亲昵,彼此的呼吸就在耳畔,勾着相互的发丝。而叶承远睡的时候滴水未进,浑身没什么力气,就忽视了这份亲昵任他搀着。 叶承远有病,尤其是被同性触碰,身上会起大片大片的疹子。这件事宋常非在初来乍到便领教了。但眼前……他扶着半靠在他身上的叶承远问道:“可还有不适?” 叶承远瞥他一眼道:“怎么?敢问道长,我该有何不适?” 自察到字里行间探究的意味过浓,宋常非当下眨了下眼变幻神色,顺势应道:“嗯……就比如头疼。” 叶承远收回目光放下杯子,淡声道:“的确是有,不过睡一觉就好了吧?” 宋常非扶他回塌上,替他展了展被角道:“是,所以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 朗月,清影,薄云。 看样子明天是个好天气,细查之下缺了一撇的月亮,明晚则会盈满再邀夜而来。和风习习,偶有声细微的枝叶踩踏声,大抵是未来及入寐的动物。 宋常非展了展双臂,疲惫感紧随其后,在常乐镇的几天,实在是不敢懈怠一分。 “大哥,你等等早点休息吧……”阿狸细如蚊讷的声音飘来。 宋常非打了个哈欠道:“你也是,这几天辛苦了。不过……”他话头一转,快走几步与阿狸并肩,重回清明道:“竟然还有鬼市,真是凑巧啊。” “啊?哦哦,是是有的,不过我不经常去。”说罢阿狸咽了口唾沫,紧张的双手紧抓衣摆。 宋常非拍了拍他道:“我就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呢?” 阿狸那双倒映着清浅月光的,圆圆的眼睛便迅速瞄了眼宋常非又移开,他柔和望着虽在云端却同样柔和的月亮,道:“就是……有点紧张。好久,好久没叫过大哥了,害怕大哥离开。” 因为珍惜,所以才不敢触碰吗?这句话放在两个相识不久的人身上有点奇怪,不过看阿狸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如果只是掩饰,那自己还真小瞧了阿狸,小看了这公司直播虚拟出的npc的智商。 他忽就饶有兴致道:“好久没叫过大哥?这话好奇怪。” 阿狸垂眼道:“我以前也有个大哥,但是后来没有了。” 宋常非哪敢再继续话题。没有这两个字放在精怪阴邪身上意思就多了,是离开了,还是魂飞魄散了……不想多招惹半分的麻烦,就立时转变话题道:“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事情是这里有梦兰花,既然有就不着急了。天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他指了指木屋,道:“马上到,不用送了,明早见。” 阿狸嘟了嘟嘴,闷闷低声道:“这么快竟然。” 宋常非笑道:“本来就很近的。” 阿狸只得点头,并道:“大哥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 圆圆的眼睛,脂玉似的皮肤,淡红的双唇,再添上听之任之的表情。宋常非心情颇好地捏了捏他脸,心底叹道,手感真好,不知道阿狸的年龄放在人间算几岁,感觉像是六七岁的孩子,虎头虎脑,亦步亦趋地跟在大人身后,生怕被落下。 “你也好好休息,这几天累坏了吧?我身为大哥,理应照顾你才对。”他最后捏了把阿狸的脸颊,感受着指尖的触感道。 阿狸有些怏怏的表情突就一振,脸红道:“没,没事的!大哥不用照顾我,我会好好照顾大哥的!” 一溜烟却是跑的比吹到耳畔的风还快。 宋常非对着阿狸离开的方向笑了笑走去木屋。几日未归,屋内生了层薄尘。他打盆水擦了擦,放下颇有先见之明的走前卷起的被褥,原打算的是斜靠一会儿去,不想在外数日劳心劳力,甫沾个边就沉沉睡去。 无梦无扰,只是将醒未醒时“哒哒”的表针转动声听的着实真切。 “大哥,你醒了?”阿狸看睡梦中的人抬了抬胳膊,稍稍从椅子上起来倾身问道。 半醒不醒的宋常非这才从亦真亦幻中走出来几许。昨晚他睡的太快,来不及在墙上贴符,来不及锁门,来不及退出直播间。直播间停留的最后一条消息恰是有人问他是否睡了。 “门没有锁,我还以为大哥醒了才进来的,对,对不起大哥。”没等来回答的阿狸心头一跳,害怕宋常非的沉默是因为自己擅自进来,就连坐都不敢坐了,匆匆忙忙地起来低头站着。 眸光在一点点的聚拢,宋常非这才注意到垂头准备接受批评的阿狸。阿狸这样子更像小孩子,且一定是个听话的孩子。起初不觉,如果真有这么个弟弟还挺好——好看、听话。 起码现在所表现的是。 “既然叫了大哥,就别这么客套了。”宋常非清清嗓子,道:“我昨晚忘记关门了,太累了直接睡过去了。” 阿狸点头,惴惴地搅了搅手指,觉得宋常非当真没有生他气,才磕磕绊绊又道:“大哥以后一定记得锁门,万一有坏人就麻烦了,哪怕是个蟊贼也很危险的!”接着又补充:“我休息都藏在坏人不会发现的地方的!” …… 信了,宋常非彻彻底底相信,阿狸当初被叶承远追着打的事实。他神色略微参杂,阿狸能活到靠的不是自己,是运气。“……行,我以后注意,你先转过去,我穿上衣服。” “梦兰,性阴,多现于山阴。其叶枯涸,花冠色近乎于无。我只在书上见过,未想世间竟有此花。”宋常非驻步,喃喃自语。 直播间内—— 【半夏】我也在一本很老的书上看过,没想到真的有哎。 【除魔天地间】你看过?什么书,还有卖的吗? 【半夏】书买不到了,那时我姥爷家传的,很旧的一本书。 【除魔天地间】我怎么就没这样的姥爷! 【龙行天下】有种说法,《山海经》上记的都是上古的物种,我忽然信了。 半透明的花云屯雾集般开了整个山坳,记载着梦兰花的书上描述了许多奇异花卉,大多他已经忘记,能记着梦兰花还因为一个别称—— 阴间使者。 是说这种花开的地方大多死气沉沉,动物也不愿接近。宋常非半蹲着摘下一朵放在鼻端,空气无由地一沉。他捻着花放在眼前,道:“原来这就是梦兰花。” 阿狸已经放下背筐摘了起来,道:“我还以为大哥见过梦兰花。中午的花效果不如早晚的好,我们赶快摘吧。” 两人赶在日头大起前摘了满满一筐去找叶承远,半倚在门框上的叶承远早看见了二人,却没帮忙的意思,只似是而非地笑着看着。 宋常非很是不喜欢他这种笑,再好的脾气也能让这笑硬生生笑没。自己心思难测,以为别人也心有渊堑。 表针走动的“哒哒”声无预兆地在脑海响起,宋常非脊背一紧,心中的烦躁更甚。只想若不是因为叶承远失忆,何至于耽误这么久,但忘了已有的两个任务本就是围绕叶承远展开的。 “幸好赶上十五,不然我可没这么多时间陪你。”宋常非侧首,压抑着不去学他那不阴不阳的表情,“亥时一过,用掺了梦兰花的浴水泡上一刻钟就好了,那时,我说的是真是假,便可自证真伪。” 第23章 波澜横起3 圆月如玉,缥缈月光似絮笼着屋舍阡陌,不吝地无风自舞引着前路。 幽微,然足矣。 林中和昨日的所见所感一致,天宽地阔,湛湛墨空,浑然没有一星半点百鬼竞出的样子。饶是如此,宋常非仍然提高了警觉,稍一有风吹草动便不动声色寻找声源,以保无虞。注意力高度集中下,先前的焦躁总算消散大半,倒是额外的收获。 从今天见着叶承远,宋常非脑海就不由地响起指针催促声,提醒他快点再快点。虽外人难以察觉,但他心里一直起起落落。第二个任务关键在于叶承远重拾记忆,鬼市走一遭能奏效吗?不来,他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事情绕了圈回归到一点。第二个任务何时能完成,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叶兄,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宋常非抿了抿唇问道。 叶承远轻笑一声:“道长是不打算带我去了,还是说,我们可能要在林中走一晚上呢?” 叶承远在怀疑他,半点遮掩没有的怀疑。 宋常非不与他费口舌,道:“阿狸,还有多久?” 阿狸毫不费力地指出一个方向:“就在那边,快到了。” 叶承远抬眼道:“那边一片漆黑,能有什么?” 宋常非心底冷笑,你能看到的距离比阿狸差远了,当时你还在山上他就能指出你走到哪里了。你能吗?“叶兄不妨等到了,再说是不是一片漆黑。”语气是和煦无比。 而未来及再走出很远,叶承远像是生就出来的不屑,便随着眼前所见一点点的开裂、剥离。 前方有了其它影子,那个影子头上竖着两个很长的,像是耳朵的东西。月色透不进的地方只能瞧见几乎融进夜色的轮廓,看不具体究竟是何物,宋常非只好用眼神问阿狸,阿狸摇了摇头。 直到那个影子消失在三人视野内,阿狸方凑到宋常非身边,轻声道:“那是兔子精,它耳朵很灵敏,听力很好,一定要等看不见它了再说话。” 宋常非听时无意扫了下叶承远,但见他无甚表情,正视前方,便猜他此刻已信了些许,否则眼中的不屑哪能轻易摘除。检查了放着法器的包裹,包裹被黑布包的严严实实,里面压了十张压抑着法器气息的符,可谓颠扑不破,万无一失。 又嗅了嗅三人的气息,俱是沉沉死气。特别是阿狸。 三个人中最不会有生气的是他,下午泡梦兰花最积极的也是他。泡就泡吧,左右没什么坏处,宋常非就没去管他。 幽幽的鬼火在路旁漂浮,碧色矮草被照的显出诡异的青光。一簇,两簇,三簇……大片鬼火映的山林凄凄,树影摇曳若林中鬼魅,青光流连在三人面上。再一抬眼,森森鬼火中,两把蓝绿色的火把在其中尤其明显。 火把后是一个仿若城墙的建筑,遮天白雾从两侧涌入城门内,白雾夹杂着不少黑影,黑影一闪而过,下一道很快便接上。 阿狸驻步,道:“大哥,进去后少说话,跟紧我。如果害怕,就……就……”眉头轻蹙,长睫闪烁两下,阿狸继续道:“就低着头不要看。人……叶,叶缘主,是不舒服?” 宋常非以为叶承远不会有什么问题,他需要堤防的只有叶承远别突然扑来,挟持着他要求回青州,毫末之处却没有在意。听阿狸说罢方回头,叶承远按着太阳穴的手堪堪落下。 “不舒服?”叶承远的脸色在青色火光下觉察不到异常,宋常非就出言问道。 宋常非轻轻摇头道:“无碍,继续吧。” 冥茫白雾在入城那一刻便散了。携着寒意的青光成了淡黄色火光,光是从城墙火把上照来的。店肆集聚,各式各样的幡子、牌匾一个挨着一个。其中有一个三层小楼格外引人瞩目,鎏金牌匾熠熠闪着暗光,比之人间毫不逊色。如果往来的客人没那么奇形怪状,说是名楼大有人信。 “那是什么地方?”叶承远问道。 阿狸拽了拽衣角赧然笑道:“嘿嘿,我,我也不知道……只有很早之前来过几次。” 身侧突然发出阵骚乱,聚集的鬼众自觉让出条路。“小心点哎,别撞着你们!”这声音来的迅速,伴着叮叮咣咣车轮颠来撞去的声音。 “糖串儿!糖串儿终于来咯!娘,我要吃!”对面被挤在里面的,一个皮肤绿油油,顶着双黄色眼仁的小鬼冲着疾驰而来的推着车的圆形独眼怪跳了起来,大吼大叫。 圆形独眼怪身子一甩停在集市中的一处空缺上,身前的手没从推车上移开,是身后又伸出来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取下串递给那个绿油油的小鬼。 一众鬼众的眼神随着糖串移动,直至绿油油小鬼口中逸出第一声糖壳破裂声。瞬间,鬼众疯了般撞着宋常非一行人围上独眼怪的摊子。竟然又多了十只手自独眼怪背后抽出,“有这么好吃吗?”宋常非无意识地自问道,未料及独眼怪除了手,上半身同样可以延长。 “看你面生,怕是还没吃过吧?要不要尝尝,老字号,卖很多年了。”圆形独眼怪道。 宋常非身前得了糖串的小鬼乐呵呵的转身,举起的糖串同时在他眼前放大。油亮的琥珀色糖壳下,黑色的虫子裹在其中,有几只还在蠕动。小鬼大大地张开乌紫色的嘴,糖壳在他上下齿合拢的瞬间支离破碎,一只虫子被咬成两截,粘在牙齿外的半截身子反射性动了两下。 “我,我想先去转转,等等回来吃吧。”宋常非心底一毛,摆手拒绝道。 圆形独眼怪哼了下,觉得他不识货,鄙夷地看他一眼,轻声道:“最烦你们这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鬼,不知道那群女的喜欢你们什么”。宋常非继续赔笑,它身子“嗖”的缩回,不再理会他们三人。有些鬼众同样觉得他们不识货,走到三人跟前时总无意地扬起糖串,再配以大口大口的咀嚼。 宋常非拽着他俩慢慢后退,不抬头只看着眼下的路。却有小鬼觉得不过瘾,生怕低头的三人听不见,用尽了力气给糖串嚼的喀嚓响。 小心给牙嚼掉了,可不好补上。宋常非听的无可奈何,默默在心中道了句。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这什么群魔乱舞。 【我是双眼皮】真·群魔乱舞。 【123木头人】他们没别的可以吃了吗?这阵势就像饿了几百年终于等到开仓放粮。 【晴天】他们还在主播眼前舞。 【龙行天地】自己见识短,就以为人人都跟他们似的。 好在没谁特别留心为难他们三人,宋常非拽着阿狸和叶承远步子一点点加快,后退着拐了个弯,找了处墙角停下。 “总算是出来了。”喘了口气,宋常非手搭在阿狸肩头上,半靠着揉了揉太阳穴,少倾道:“这地方可真是乌烟瘴气。” 阿狸点头:“绿色的是蜥蜴精,圆形独眼的是莲子精。没有很厉害,大哥不要害怕。” “莲子精?莲子还能成精吗?”叶承远道。 宋常非抬眼道:“觉得我们是在骗你?” 叶承远顿了顿,道:“不过是一问。” “当然可以了。”阿离转身道:“那些没机会开花结果就死去的种子,是有可能在阴暗腐败的地方置死地而后生的。” “阴暗腐败?”叶承远淡声道:“从这种环境里挣扎出来,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叶承远难得沉声静气地多说两句,宋常非颇有兴致地听着对话。阿狸在这句话罢陷入沉思,半晌后道:“是没区别,不过严格来说,这个鬼市里是没什么活人的,所以对于它们而言,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是很重要的。” 却是一霎失言。片刻,只听叶承远道:“咱们怎么讨论起这些有的没的了。既然来了,你们还要在这转转吗?” 宋常非开口道:“这不应该我们问你吗?你是信是……”未等说完,袖下的手被阿狸猛一握,接着阿狸开始夸张地蹦来跳去,扯着他道:“一个月来一次,当然要吃好喝好了!我们快点……” “小—鬼—莫—走—!”却另一尖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挤进三人之中。 来者是个身着官服,头顶纸冠,面白胜粉,三白眼里几乎都是眼白,似人非人的鬼。“你们三个,好端端地蹲在墙角干什么!”它沉着脸,尖着嗓子趾高气扬问道。 阿狸抢道:“见过鬼差大人!鬼差大人,不是我们想出来,我们也是被挤出来的!您也知道糖串有多抢手,哎哟,鬼差大人你说我要是也去卖糖串……” “行了行了!”鬼差不听完便不耐烦地阻止他继续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它在这卖多久了吧?凭你还想抢人家生意,做梦!” 阿离被说的低下头,搓了搓手道:“鬼差大人教训的是,是我想多了,” 鬼差点了点头,对阿狸低微顺从的反应还算满意,就吊着嗓子目若无人道:“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对了,最近鬼市不安生……” “不安生?”叶承远按了按眉心问道,问出才觉问的不是时候。宋常非、阿狸和鬼差一同看向他,只是目光各不相同。 幸是鬼差不做他想,以为碰上的是穷乡僻壤消息闭塞的小鬼,道:“前段时间有人闯了进来,搅的鬼市不得安生。你们等等如果觉得哪里可疑,高喊声大人,我听到就能赶去。知道了吗?” 三人垂首应道:“知道了。” 鬼差围着三人转了圈扬长而去,是阿狸最先抬头,看了眼道:“没事了。”他们才起身,宋常非眼神瞟到叶承远那侧:“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听它说不得了,还问。” 叶承远头偏向城墙,看着墙上火把道:“是我疏忽。” 宋常非大感奇怪,这人居然有认错的时候?他向前一步迈到叶承远跟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后问阿狸:“你觉得他像被附体了吗?” “你才被附体了!”叶承远拔高声音道。 宋常非撇了撇嘴,道:“收脾气,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忘了刚才鬼差的提醒?” 踮着脚左看右看全神戒备的阿狸怕他俩真吵起来,闭上眼喉头一滚,硬着头皮道:“大哥大哥,我们还转吗!” 第23章 波澜横起3 圆月如玉,缥缈月光似絮笼着屋舍阡陌,不吝地无风自舞引着前路。 幽微,然足矣。 林中和昨日的所见所感一致,天宽地阔,湛湛墨空,浑然没有一星半点百鬼竞出的样子。饶是如此,宋常非仍然提高了警觉,稍一有风吹草动便不动声色寻找声源,以保无虞。注意力高度集中下,先前的焦躁总算消散大半,倒是额外的收获。 从今天见着叶承远,宋常非脑海就不由地响起指针催促声,提醒他快点再快点。虽外人难以察觉,但他心里一直起起落落。第二个任务关键在于叶承远重拾记忆,鬼市走一遭能奏效吗?不来,他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事情绕了圈回归到一点。第二个任务何时能完成,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叶兄,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宋常非抿了抿唇问道。 叶承远轻笑一声:“道长是不打算带我去了,还是说,我们可能要在林中走一晚上呢?” 叶承远在怀疑他,半点遮掩没有的怀疑。 宋常非不与他费口舌,道:“阿狸,还有多久?” 阿狸毫不费力地指出一个方向:“就在那边,快到了。” 叶承远抬眼道:“那边一片漆黑,能有什么?” 宋常非心底冷笑,你能看到的距离比阿狸差远了,当时你还在山上他就能指出你走到哪里了。你能吗?“叶兄不妨等到了,再说是不是一片漆黑。”语气是和煦无比。 而未来及再走出很远,叶承远像是生就出来的不屑,便随着眼前所见一点点的开裂、剥离。 前方有了其它影子,那个影子头上竖着两个很长的,像是耳朵的东西。月色透不进的地方只能瞧见几乎融进夜色的轮廓,看不具体究竟是何物,宋常非只好用眼神问阿狸,阿狸摇了摇头。 直到那个影子消失在三人视野内,阿狸方凑到宋常非身边,轻声道:“那是兔子精,它耳朵很灵敏,听力很好,一定要等看不见它了再说话。” 宋常非听时无意扫了下叶承远,但见他无甚表情,正视前方,便猜他此刻已信了些许,否则眼中的不屑哪能轻易摘除。检查了放着法器的包裹,包裹被黑布包的严严实实,里面压了十张压抑着法器气息的符,可谓颠扑不破,万无一失。 又嗅了嗅三人的气息,俱是沉沉死气。特别是阿狸。 三个人中最不会有生气的是他,下午泡梦兰花最积极的也是他。泡就泡吧,左右没什么坏处,宋常非就没去管他。 幽幽的鬼火在路旁漂浮,碧色矮草被照的显出诡异的青光。一簇,两簇,三簇……大片鬼火映的山林凄凄,树影摇曳若林中鬼魅,青光流连在三人面上。再一抬眼,森森鬼火中,两把蓝绿色的火把在其中尤其明显。 火把后是一个仿若城墙的建筑,遮天白雾从两侧涌入城门内,白雾夹杂着不少黑影,黑影一闪而过,下一道很快便接上。 阿狸驻步,道:“大哥,进去后少说话,跟紧我。如果害怕,就……就……”眉头轻蹙,长睫闪烁两下,阿狸继续道:“就低着头不要看。人……叶,叶缘主,是不舒服?” 宋常非以为叶承远不会有什么问题,他需要堤防的只有叶承远别突然扑来,挟持着他要求回青州,毫末之处却没有在意。听阿狸说罢方回头,叶承远按着太阳穴的手堪堪落下。 “不舒服?”叶承远的脸色在青色火光下觉察不到异常,宋常非就出言问道。 宋常非轻轻摇头道:“无碍,继续吧。” 冥茫白雾在入城那一刻便散了。携着寒意的青光成了淡黄色火光,光是从城墙火把上照来的。店肆集聚,各式各样的幡子、牌匾一个挨着一个。其中有一个三层小楼格外引人瞩目,鎏金牌匾熠熠闪着暗光,比之人间毫不逊色。如果往来的客人没那么奇形怪状,说是名楼大有人信。 “那是什么地方?”叶承远问道。 阿狸拽了拽衣角赧然笑道:“嘿嘿,我,我也不知道……只有很早之前来过几次。” 身侧突然发出阵骚乱,聚集的鬼众自觉让出条路。“小心点哎,别撞着你们!”这声音来的迅速,伴着叮叮咣咣车轮颠来撞去的声音。 “糖串儿!糖串儿终于来咯!娘,我要吃!”对面被挤在里面的,一个皮肤绿油油,顶着双黄色眼仁的小鬼冲着疾驰而来的推着车的圆形独眼怪跳了起来,大吼大叫。 圆形独眼怪身子一甩停在集市中的一处空缺上,身前的手没从推车上移开,是身后又伸出来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取下串递给那个绿油油的小鬼。 一众鬼众的眼神随着糖串移动,直至绿油油小鬼口中逸出第一声糖壳破裂声。瞬间,鬼众疯了般撞着宋常非一行人围上独眼怪的摊子。竟然又多了十只手自独眼怪背后抽出,“有这么好吃吗?”宋常非无意识地自问道,未料及独眼怪除了手,上半身同样可以延长。 “看你面生,怕是还没吃过吧?要不要尝尝,老字号,卖很多年了。”圆形独眼怪道。 宋常非身前得了糖串的小鬼乐呵呵的转身,举起的糖串同时在他眼前放大。油亮的琥珀色糖壳下,黑色的虫子裹在其中,有几只还在蠕动。小鬼大大地张开乌紫色的嘴,糖壳在他上下齿合拢的瞬间支离破碎,一只虫子被咬成两截,粘在牙齿外的半截身子反射性动了两下。 “我,我想先去转转,等等回来吃吧。”宋常非心底一毛,摆手拒绝道。 圆形独眼怪哼了下,觉得他不识货,鄙夷地看他一眼,轻声道:“最烦你们这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鬼,不知道那群女的喜欢你们什么”。宋常非继续赔笑,它身子“嗖”的缩回,不再理会他们三人。有些鬼众同样觉得他们不识货,走到三人跟前时总无意地扬起糖串,再配以大口大口的咀嚼。 宋常非拽着他俩慢慢后退,不抬头只看着眼下的路。却有小鬼觉得不过瘾,生怕低头的三人听不见,用尽了力气给糖串嚼的喀嚓响。 小心给牙嚼掉了,可不好补上。宋常非听的无可奈何,默默在心中道了句。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这什么群魔乱舞。 【我是双眼皮】真·群魔乱舞。 【123木头人】他们没别的可以吃了吗?这阵势就像饿了几百年终于等到开仓放粮。 【晴天】他们还在主播眼前舞。 【龙行天地】自己见识短,就以为人人都跟他们似的。 好在没谁特别留心为难他们三人,宋常非拽着阿狸和叶承远步子一点点加快,后退着拐了个弯,找了处墙角停下。 “总算是出来了。”喘了口气,宋常非手搭在阿狸肩头上,半靠着揉了揉太阳穴,少倾道:“这地方可真是乌烟瘴气。” 阿狸点头:“绿色的是蜥蜴精,圆形独眼的是莲子精。没有很厉害,大哥不要害怕。” “莲子精?莲子还能成精吗?”叶承远道。 宋常非抬眼道:“觉得我们是在骗你?” 叶承远顿了顿,道:“不过是一问。” “当然可以了。”阿离转身道:“那些没机会开花结果就死去的种子,是有可能在阴暗腐败的地方置死地而后生的。” “阴暗腐败?”叶承远淡声道:“从这种环境里挣扎出来,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叶承远难得沉声静气地多说两句,宋常非颇有兴致地听着对话。阿狸在这句话罢陷入沉思,半晌后道:“是没区别,不过严格来说,这个鬼市里是没什么活人的,所以对于它们而言,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是很重要的。” 却是一霎失言。片刻,只听叶承远道:“咱们怎么讨论起这些有的没的了。既然来了,你们还要在这转转吗?” 宋常非开口道:“这不应该我们问你吗?你是信是……”未等说完,袖下的手被阿狸猛一握,接着阿狸开始夸张地蹦来跳去,扯着他道:“一个月来一次,当然要吃好喝好了!我们快点……” “小—鬼—莫—走—!”却另一尖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挤进三人之中。 来者是个身着官服,头顶纸冠,面白胜粉,三白眼里几乎都是眼白,似人非人的鬼。“你们三个,好端端地蹲在墙角干什么!”它沉着脸,尖着嗓子趾高气扬问道。 阿狸抢道:“见过鬼差大人!鬼差大人,不是我们想出来,我们也是被挤出来的!您也知道糖串有多抢手,哎哟,鬼差大人你说我要是也去卖糖串……” “行了行了!”鬼差不听完便不耐烦地阻止他继续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它在这卖多久了吧?凭你还想抢人家生意,做梦!” 阿离被说的低下头,搓了搓手道:“鬼差大人教训的是,是我想多了,” 鬼差点了点头,对阿狸低微顺从的反应还算满意,就吊着嗓子目若无人道:“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对了,最近鬼市不安生……” “不安生?”叶承远按了按眉心问道,问出才觉问的不是时候。宋常非、阿狸和鬼差一同看向他,只是目光各不相同。 幸是鬼差不做他想,以为碰上的是穷乡僻壤消息闭塞的小鬼,道:“前段时间有人闯了进来,搅的鬼市不得安生。你们等等如果觉得哪里可疑,高喊声大人,我听到就能赶去。知道了吗?” 三人垂首应道:“知道了。” 鬼差围着三人转了圈扬长而去,是阿狸最先抬头,看了眼道:“没事了。”他们才起身,宋常非眼神瞟到叶承远那侧:“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听它说不得了,还问。” 叶承远头偏向城墙,看着墙上火把道:“是我疏忽。” 宋常非大感奇怪,这人居然有认错的时候?他向前一步迈到叶承远跟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后问阿狸:“你觉得他像被附体了吗?” “你才被附体了!”叶承远拔高声音道。 宋常非撇了撇嘴,道:“收脾气,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忘了刚才鬼差的提醒?” 踮着脚左看右看全神戒备的阿狸怕他俩真吵起来,闭上眼喉头一滚,硬着头皮道:“大哥大哥,我们还转吗!” 第24章 波澜横起4 宋常非下巴一抬,语气淡然又针锋相对:“我说的当然不算。” 阿狸调子软了软,拖着尾音道:“大哥……”目光却停在叶承远身上。 视线中心的叶承远揉罢微微敛起的墨眉,懒得去辩驳,留下句“无聊”抬脚便走。宋常非不拦着,站他身后道:“你别走这么快,好像你认识路似的。” 叶承远脚下一滞,旋即走的更快。 每月十五,鬼市集于山林,是时阴阳相融,鬼魅横行。他们来的早,转了一圈后赶来鬼市的精怪阴邪不减反增,比原先还要添上许多热闹。三人走着走着,阿狸成了走在最前的人,挑起了选路的担子。 他较寻常人看的更远,能找到出城前最冷清的那条路。而就是眼下最冷清的,依旧鬼头攒动。 “大哥,你们一定要跟紧我。”阿狸再次回头以口型叮嘱。 宋常非拍了拍阿狸后背,笑着用唇语回道:“放心,跟不丢。”语闭,便转向落后一步的叶承远,欲让他跟紧点小心走散。不料叶承远毫无征兆的一个踉跄栽向他,宋常非下意识去扶,叶承远如终于寻到依靠的藤蔓,双手瞬时握上了他的手臂。 手臂上的手微微用力,叶承远站直后用手腕按了按太阳穴,道:“抱歉。” 这一系列的动作幅度不小,旁边已经有鬼众好奇的张望。阿狸紧张的抓了抓衣摆,话想了几想,只高语句:“大哥!” 宋常非心领神会,不多言,拉过叶承远垂在身侧的手就往前走。三人走出好长一段,宋常非扯了扯阿狸袖子,打算找个稍微能说几句话的僻静地方。 他们甫一站定,阿狸最先开口,心有余悸道:“大哥,刚才怎么了?吓着我了。” 宋常非看向叶承远,城墙上的火把照的鬼市通亮,映的叶承远玉瓷似的面色泛出浅浅暖光,只是唇色白的不寻常,他低声问询:“你不舒服?”饶是叶承远性情不定,也不至于故意在鬼市中造出动静。 叶承远偏头,看着不远处接踵而过的鬼众,停了片刻才道:“是有些……应当无碍。” 阿狸嘴角立时拉聋下去,宋常非拍了拍阿狸手背,又与叶承远温声道“我们也可以暂先歇歇。” 他猜阿狸想说的是,倘若不舒服为何不提前说出。然而毕竟来了,加之叶承远确然有恙,说与不说左右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不说。 叶承远摇了摇头:“只是那一下有点恍惚,不碍事的。这毕竟……毕竟是……我们还是尽快出去吧。” 宋常非却微微一顿。叶承远自进鬼市并未流露出过多诧异,他以为是不在乎或不屑,从没想过原来叶承远会着急离开。转念再想,毕竟是个普通人,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即便嘴上不说,心底的不自在也是难自抑的。 另外,叶承远性情不定是真,性格别扭亦是真。 “那我走你旁边扶着些,让阿狸在前面带路。”宋常非道。 城门抬眼就是,若没有涌入的鬼众,三人只消片刻便能出去。但愈是靠近城门,来往横冲直撞的精怪阴邪就愈发的多,阿狸一路道歉总算挤出了条小路,宋常非揽着叶承远紧随其后,不敢松懈。 说是无碍,实则叶承远没走几步就昏了过去。 浮浮沉沉,颠颠簸簸。隔着衣衫,宋常非探不出叶承远的体温忽冷忽热,更无暇看他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的眉头。 叶承远如在虚空幻境。冷时似浸在冰谭,寒意透骨。再而燃起一把烈火,一把能烧光神识吞噬万物的烈火。 “好渴……”叶承远呢喃出声。 周遭嘈杂压过了叶承远的声音,宋常非只感受到颈间气息,他把叶承远带的更近一分,柔声询问:“你说话了?” 是谁的声音?分明极热,叶承远却打了个冷颤,从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醒来。他环顾四周,这是哪?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只有他自己? 头猛然一痛。难道身边有别人?一直只有自己的,为什么会觉得有别人? “叶承远,你醒来了?”宋常非觉得叶承远在轻颤,出声问道。 果真有人叫他。 叶承远分辨着声音的位置,可这声音竟不像是从东西南北任一方向传来,又像从四面八方一齐传来。 “是谁?谁在叫我?”语闭,不知身在何处的叶承远脚步顿然一停。 之前分明在茫茫白雾中,现下载着他的则是一叶孤舟。海上风怒水急,一道紫光撕裂墨蓝苍穹,眼前的滔天巨嚣着向他扑来。 有舟而无桨,纵是有也躲不过眼前巨浪。海水没过头顶,叶承远再一次失去意识。 宋常非揽着叶承远的手突就一紧。怀中人不是好像在颤,是一直在颤,颤的越发剧烈。他停在叶承远身上的目光一次久过一次,叶承远似乎很痛苦,眉头纠结在一起,原先苍白的唇色现下换成挡不住的嫣红,嫣红若血,浓烈且毫无光泽,隐隐有些回光返照的意味。 “能不能再快点?”宋常非倾身细声说与阿狸。嫣红的何止唇色?低头那瞬,他发现叶承远的脖颈间泛起星星点点的红,再一看那些米粒大的红点迅速连接成片。 什么是船迟又遇打头风!叶承远虽是昏了过去,但属于身体的记忆似乎恢复的不错,察觉到同性的气息就急冲冲的开始做出反应。 难道说恢复记忆了?宋常非不知道该不该为这个发现开心,他笑不出来。叶承远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即便瘦,揽在怀中带着走也相当费力。何况还是走着颤着,需要耗费的力气更大。 颤抖有增无减,宋常非顾不上姿势是不是引人注意,从单手揽着变成两手扶着。他想催促阿狸再快点,骤不及防怀中叶承远猛然一抖。 叶承远平静了,自方才那一抖后整个人软了下去。鬼市同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发生什么了? 【龙行天地】怪怪的…… 【我是双眼皮】该不是玩脱了吧? 宋常非、叶承远、阿狸被一众精怪阴邪包围着,被活见鬼的眼神注视着,确切说是注视着叶承远头顶白色虚光闪过的地方。宋常非抽出只手握了握系在肩膀上的包袱,阿狸留心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刚刚这是……是……”一位穿着紫色轻纱身姿妖娆的无头鬼颤颤道。 “这是……”另一侧传出道沙哑又迟疑的声音。 “娘!”这声音宋常非熟悉,是那个买糖串的小蜥蜴精的声音。只听它用脆生生的嗓音,欣喜道:“娘,那道白光是不是就是人会有的生魂!娘,他们是人!我见着来鬼市的人咯!哈哈哈!” 破冰后方知冰下藏着涌动的水。短暂的寂然像是冰层,小蜥蜴精的叫喊声是把利斧,把凝固的冰层劈开条缝。缝隙蔓延,从一条裂成蛛网,冰层支离,于是再也粉饰不来平静。 鬼市多处同时传来叫喊声、嘶鸣声,一片混乱中,不知谁高喊句:“大!人!” 下一刻,鬼差尖利的声音拖着长调由远及近,穿街而来:“拦——下——他——们——!” 宋常非与阿狸对视一眼,阿狸左手覆上宋常非的手腕后紧紧握着,道:“大哥,我们可能要再快点了。” 话落下,阿狸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一柄光剑在两指指端凝集而成。鬼众见此阵仗更是慌乱,叫嚷着无序地逃窜,把前路堵的严严实实。 宋常非看眼身后,官服的衣摆被疾风吹起,那张白的凄惨的脸正迅速逼近。 “大哥。”阿狸偏头轻道了声,“握紧我。” “好。”宋常非应道,可前路上横行的鬼众不绝,他微微蹙眉,走如何走?却见阿狸高扬起光剑—— 一顿、一劈。 所有挡着前路的鬼众被掀到半空落在两侧。这风起的急去的和缓,疾驰中宋常非瞥见倒在地上的鬼众爬起来活动下四肢,扭头看眼他们哀嚎一声继续直冲横撞地乱跑。 然便是在一片嚷闹声间,有道风振衣袖声越来越清晰,城门近在咫尺,宋常非问:“我们还能快点吗?” 阿狸想看又不敢看鬼差离他们多远,只道:“我试试。” “铮——” 却又是一声响,有利器从他们头顶掠过,利器的流光在眼瞳中映出银白。“小心!”宋常非猛然一拉,阿狸后退数步停在宋常非身侧。一柄雪亮的剑钉在二人之前,剑身入地,击碎一片铺地的青石。 若是阿狸方才多走一步,这柄剑该是钉在他的身上。 那道疾行而起的风渐渐小了,没跑远的鬼众看往宋常非这处的目光由恐惧转而为敬畏。阿狸转身,宋常非换做左手扶着叶承远,右手从包袱里抽出桃木剑。 “一群废物,我说让拦着,你们干什么去了?”声音少了尖锐,多了阴森与深沉。如淬了毒的剑,湿冷冷地贴着在众人的耳畔划过。 “大人!不是啊,是我们没见过他们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旁有精怪阴邪跪下答道。 鬼差一步步走来,声音又恢复了尖锐,刺耳的笑了笑道:“叛徒?” 宋常非眼皮跳了跳。阿狸后退一步贴近宋常非道:“大哥,马上就要出城了,出城后一直跑,不要回头,不要停。” 第24章 波澜横起4 宋常非下巴一抬,语气淡然又针锋相对:“我说的当然不算。” 阿狸调子软了软,拖着尾音道:“大哥……”目光却停在叶承远身上。 视线中心的叶承远揉罢微微敛起的墨眉,懒得去辩驳,留下句“无聊”抬脚便走。宋常非不拦着,站他身后道:“你别走这么快,好像你认识路似的。” 叶承远脚下一滞,旋即走的更快。 每月十五,鬼市集于山林,是时阴阳相融,鬼魅横行。他们来的早,转了一圈后赶来鬼市的精怪阴邪不减反增,比原先还要添上许多热闹。三人走着走着,阿狸成了走在最前的人,挑起了选路的担子。 他较寻常人看的更远,能找到出城前最冷清的那条路。而就是眼下最冷清的,依旧鬼头攒动。 “大哥,你们一定要跟紧我。”阿狸再次回头以口型叮嘱。 宋常非拍了拍阿狸后背,笑着用唇语回道:“放心,跟不丢。”语闭,便转向落后一步的叶承远,欲让他跟紧点小心走散。不料叶承远毫无征兆的一个踉跄栽向他,宋常非下意识去扶,叶承远如终于寻到依靠的藤蔓,双手瞬时握上了他的手臂。 手臂上的手微微用力,叶承远站直后用手腕按了按太阳穴,道:“抱歉。” 这一系列的动作幅度不小,旁边已经有鬼众好奇的张望。阿狸紧张的抓了抓衣摆,话想了几想,只高语句:“大哥!” 宋常非心领神会,不多言,拉过叶承远垂在身侧的手就往前走。三人走出好长一段,宋常非扯了扯阿狸袖子,打算找个稍微能说几句话的僻静地方。 他们甫一站定,阿狸最先开口,心有余悸道:“大哥,刚才怎么了?吓着我了。” 宋常非看向叶承远,城墙上的火把照的鬼市通亮,映的叶承远玉瓷似的面色泛出浅浅暖光,只是唇色白的不寻常,他低声问询:“你不舒服?”饶是叶承远性情不定,也不至于故意在鬼市中造出动静。 叶承远偏头,看着不远处接踵而过的鬼众,停了片刻才道:“是有些……应当无碍。” 阿狸嘴角立时拉聋下去,宋常非拍了拍阿狸手背,又与叶承远温声道“我们也可以暂先歇歇。” 他猜阿狸想说的是,倘若不舒服为何不提前说出。然而毕竟来了,加之叶承远确然有恙,说与不说左右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不说。 叶承远摇了摇头:“只是那一下有点恍惚,不碍事的。这毕竟……毕竟是……我们还是尽快出去吧。” 宋常非却微微一顿。叶承远自进鬼市并未流露出过多诧异,他以为是不在乎或不屑,从没想过原来叶承远会着急离开。转念再想,毕竟是个普通人,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即便嘴上不说,心底的不自在也是难自抑的。 另外,叶承远性情不定是真,性格别扭亦是真。 “那我走你旁边扶着些,让阿狸在前面带路。”宋常非道。 城门抬眼就是,若没有涌入的鬼众,三人只消片刻便能出去。但愈是靠近城门,来往横冲直撞的精怪阴邪就愈发的多,阿狸一路道歉总算挤出了条小路,宋常非揽着叶承远紧随其后,不敢松懈。 说是无碍,实则叶承远没走几步就昏了过去。 浮浮沉沉,颠颠簸簸。隔着衣衫,宋常非探不出叶承远的体温忽冷忽热,更无暇看他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的眉头。 叶承远如在虚空幻境。冷时似浸在冰谭,寒意透骨。再而燃起一把烈火,一把能烧光神识吞噬万物的烈火。 “好渴……”叶承远呢喃出声。 周遭嘈杂压过了叶承远的声音,宋常非只感受到颈间气息,他把叶承远带的更近一分,柔声询问:“你说话了?” 是谁的声音?分明极热,叶承远却打了个冷颤,从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醒来。他环顾四周,这是哪?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只有他自己? 头猛然一痛。难道身边有别人?一直只有自己的,为什么会觉得有别人? “叶承远,你醒来了?”宋常非觉得叶承远在轻颤,出声问道。 果真有人叫他。 叶承远分辨着声音的位置,可这声音竟不像是从东西南北任一方向传来,又像从四面八方一齐传来。 “是谁?谁在叫我?”语闭,不知身在何处的叶承远脚步顿然一停。 之前分明在茫茫白雾中,现下载着他的则是一叶孤舟。海上风怒水急,一道紫光撕裂墨蓝苍穹,眼前的滔天巨嚣着向他扑来。 有舟而无桨,纵是有也躲不过眼前巨浪。海水没过头顶,叶承远再一次失去意识。 宋常非揽着叶承远的手突就一紧。怀中人不是好像在颤,是一直在颤,颤的越发剧烈。他停在叶承远身上的目光一次久过一次,叶承远似乎很痛苦,眉头纠结在一起,原先苍白的唇色现下换成挡不住的嫣红,嫣红若血,浓烈且毫无光泽,隐隐有些回光返照的意味。 “能不能再快点?”宋常非倾身细声说与阿狸。嫣红的何止唇色?低头那瞬,他发现叶承远的脖颈间泛起星星点点的红,再一看那些米粒大的红点迅速连接成片。 什么是船迟又遇打头风!叶承远虽是昏了过去,但属于身体的记忆似乎恢复的不错,察觉到同性的气息就急冲冲的开始做出反应。 难道说恢复记忆了?宋常非不知道该不该为这个发现开心,他笑不出来。叶承远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即便瘦,揽在怀中带着走也相当费力。何况还是走着颤着,需要耗费的力气更大。 颤抖有增无减,宋常非顾不上姿势是不是引人注意,从单手揽着变成两手扶着。他想催促阿狸再快点,骤不及防怀中叶承远猛然一抖。 叶承远平静了,自方才那一抖后整个人软了下去。鬼市同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发生什么了? 【龙行天地】怪怪的…… 【我是双眼皮】该不是玩脱了吧? 宋常非、叶承远、阿狸被一众精怪阴邪包围着,被活见鬼的眼神注视着,确切说是注视着叶承远头顶白色虚光闪过的地方。宋常非抽出只手握了握系在肩膀上的包袱,阿狸留心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刚刚这是……是……”一位穿着紫色轻纱身姿妖娆的无头鬼颤颤道。 “这是……”另一侧传出道沙哑又迟疑的声音。 “娘!”这声音宋常非熟悉,是那个买糖串的小蜥蜴精的声音。只听它用脆生生的嗓音,欣喜道:“娘,那道白光是不是就是人会有的生魂!娘,他们是人!我见着来鬼市的人咯!哈哈哈!” 破冰后方知冰下藏着涌动的水。短暂的寂然像是冰层,小蜥蜴精的叫喊声是把利斧,把凝固的冰层劈开条缝。缝隙蔓延,从一条裂成蛛网,冰层支离,于是再也粉饰不来平静。 鬼市多处同时传来叫喊声、嘶鸣声,一片混乱中,不知谁高喊句:“大!人!” 下一刻,鬼差尖利的声音拖着长调由远及近,穿街而来:“拦——下——他——们——!” 宋常非与阿狸对视一眼,阿狸左手覆上宋常非的手腕后紧紧握着,道:“大哥,我们可能要再快点了。” 话落下,阿狸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一柄光剑在两指指端凝集而成。鬼众见此阵仗更是慌乱,叫嚷着无序地逃窜,把前路堵的严严实实。 宋常非看眼身后,官服的衣摆被疾风吹起,那张白的凄惨的脸正迅速逼近。 “大哥。”阿狸偏头轻道了声,“握紧我。” “好。”宋常非应道,可前路上横行的鬼众不绝,他微微蹙眉,走如何走?却见阿狸高扬起光剑—— 一顿、一劈。 所有挡着前路的鬼众被掀到半空落在两侧。这风起的急去的和缓,疾驰中宋常非瞥见倒在地上的鬼众爬起来活动下四肢,扭头看眼他们哀嚎一声继续直冲横撞地乱跑。 然便是在一片嚷闹声间,有道风振衣袖声越来越清晰,城门近在咫尺,宋常非问:“我们还能快点吗?” 阿狸想看又不敢看鬼差离他们多远,只道:“我试试。” “铮——” 却又是一声响,有利器从他们头顶掠过,利器的流光在眼瞳中映出银白。“小心!”宋常非猛然一拉,阿狸后退数步停在宋常非身侧。一柄雪亮的剑钉在二人之前,剑身入地,击碎一片铺地的青石。 若是阿狸方才多走一步,这柄剑该是钉在他的身上。 那道疾行而起的风渐渐小了,没跑远的鬼众看往宋常非这处的目光由恐惧转而为敬畏。阿狸转身,宋常非换做左手扶着叶承远,右手从包袱里抽出桃木剑。 “一群废物,我说让拦着,你们干什么去了?”声音少了尖锐,多了阴森与深沉。如淬了毒的剑,湿冷冷地贴着在众人的耳畔划过。 “大人!不是啊,是我们没见过他们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旁有精怪阴邪跪下答道。 鬼差一步步走来,声音又恢复了尖锐,刺耳的笑了笑道:“叛徒?” 宋常非眼皮跳了跳。阿狸后退一步贴近宋常非道:“大哥,马上就要出城了,出城后一直跑,不要回头,不要停。” 第25章 波澜横起5 今夜是满月,前夜分明的清辉落林,后半夜的林间却黑魆魆透不过半分。宋常非目及之处唯一的光,唯有挂在鬼市城门外那两个绿幽幽的灯笼。 不对!他跑出鬼市许久,城门外的灯笼该照不到这地才是。正当宋常非想回头看看的时候,远处的阿狸高声喝道:“大哥!千万不要回头!快走!” 便只是须臾迟疑,宋常非再次抱紧叶承远毫不犹豫地向前跑。半途突然生风,带起衣袍翻飞不止,上扬的衣角挡着前路,他微微侧首,只见两侧模糊的花木动也不动。 身后兵刃相接声不绝,隐隐的“轰隆”声过,不知哪处被摧残成了何种模样。可又是阿狸声声掷地,继续道:“大哥,你仔细看前面有光!”宋常非凝神,不去想周遭贴纸似的草木,在疾驰中寻找那点光亮。 凄凄荧绿飘摇,明箭暗箭如织。 “不准回头”这一念头盘桓不绝,任凭身后的闷哼声中有熟悉的声音,他想的就只有那句“快跑”。昏黑满目,久抱叶承远的手微微发麻,喘息声甚至盖过了身后打斗声。 却前方忽有了道与黑暗扦格难通的冷光。它直直垂照下,笼罩着一片碧草野花。 “我看到了!你快点跟上!”宋常非高声与阿狸道,说罢,把桃木剑插在腰间,将叶承远横抱胸前,步伐比方才还要更快。 大抵是那些精怪阴邪眼看途穷,便更没了忌惮。所有参与这场缠斗的都使出杀招,一排银色小钉从暗处指向宋常非后颈,宋常非直觉危险将近,忽就侧身。银色小钉一排扎入地上,须臾化成灰烬。 阿狸看到了这边,疾声道:“大哥!”紧接着身后就爆出三声巨响,大片红光中刺耳嘶吼震的地动。 “不用管我,顾好自己!”宋常非身形微微一滞,厉声道。 风振,地摇,怒哮。 声声不绝。声声凄厉。 “休逼我赶尽杀绝。”暴怒的鬼差掀起一阵狂风,狂风所到之处立时结上寒霜。 尽管一再小心,宋常非衣衫仍被飞来冰棱打穿几个洞。阿狸看到了飞向宋常非的暗器却来不及拦又顾不上守,一时间挨了数掌。 “我们无意为敌!”阿狸躲过飞来的铁器后道。 鬼差道:“无意为敌?你可敢指天发誓上次来偷婴孩的不是你们!”凝结的寒霜噼啪开裂,鬼差听不进半句,新仇旧恨下,引着碎开的冰棱气势凌厉的尽数袭向阿狸。 冷光就在宋常非一步之遥处。他闭眼提了口气,睁开眼时便已在冷光之中。幽微绿光似跟进这里,从身侧露出。可剑器相格,术法相抵声瞬间低下。眼前景象伴随的几许漂浮感,再突地一闪,声、景如被钉在原地,片刻静默后轰然散称齑粉。一道道接天光芒照进,飘摇无定中,冷光土崩瓦解。 月圆,星疏。 风轻,云淡。 宋常非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地喘吁吁,叶承远侧身躺在地上,脸色差的比他这个逃命人还要难看,大抵是梦境中也没什么好事。头疼的还有一处,他挟着叶承远一路跑出,免不得接触,虽是事出有因,但身上的疹子可顾不得这么多。 叶承远终究要醒来,万一他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忘记了失忆后的记忆,该如何去说?想着,宋常非不禁喃喃道:“你说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夜行的小兽掠过林子,惊的一片草木漱漱作响。草木声后,有人道:“竟不是梦。” 宋常非听罢猛地起身。 他直愣愣地看向叶承远,叶承远眼神困惑地看天。 “我所看见的,原来是真的。”叶承远道。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宋常非愣怔后问。 叶承远收回目光,道:“从还没出鬼市的时候。我看见你抱着我逃命,还有一个……是叫阿狸?他一直让你快走。” 今晚的事叶承远都记得。 免去了解释,宋常非呼了口气,道:“是叫阿狸,他是我……”一时哑口。 叶承远道:“听他叫你大哥,可是令弟?” 宋常非点头道:“正是,未想到竟能遇上修习在外的故人,多亏如此,在常乐镇那些天我才稍稍放心。” 叶承远颔首,瞥向深不见底的林中,些微一滞,道:“令弟……” 宋常非自是知叶承远看什么,问什么。他眉目间多了几分的担忧,不全然是因为叶承远问及了总要表现出关心,到底有着对阿狸的系念,毕竟是阿狸以身相阻才得以逃脱鬼市。他看着逃出来的方向,道:“一定没事的。” 虽如此说,但深夜寂寂,四野静的发慌,久之担忧就难免更甚。他从地上站起来,自己走出了个五步见方的圈,一圈接着一圈,分分秒秒有些熬人。宋常非索性点进直播间—— 【123木头人】怎么还没出来? 【除魔天地间】定是尚未决出高下。 【我是双眼皮】这说的约等于没说。 【沉默的羔羊】今晚着实开眼了。 【大内密探】开眼了是开眼了,但是干等着不是办法,主播为什么不回去帮帮阿狸,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抛下阿狸自己出来的! 【我是双眼皮】提醒一下,当时叶承远昏迷不醒。你意思是主播一手抱人,一个出招?小说看多了吧,主播毕竟是人。 【大内密探】那就可以抛下同伴不顾了吗? 【龙行天下】我理解你说的,但是有时候确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内密探】那就祝你们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吧。 【游客】兄弟能别混淆视听吗?如果按照你说的,主播和叶承远估计都要死在里面。这是直播,是假的,如果这是真的,难道大家牺牲就是为了死在一起吗?任何一个在战争中牺牲的人,都是希望别人活下去! 在刚才,阿狸是想让他们活下去。 出逃的这一路,实则有另一个念头若隐若现。来鬼市是阿狸的主意,他是考虑后觉得可行,而万一这个法子就是为了请君入瓮呢?在鬼市里鬼差还提了什么婴孩? 阿狸对他太好了,好的有些超过他的认知范围。如果两人在情感上的认知一旦倾斜,一方便会产生怀疑。 即使不想把阿狸往坏了想,但从二十年来所见所闻来看,不得不多想。 宋常非负在身后的受虚虚一扣,垂眸道:“你在鬼市中时,能看见阿狸吗?” 叶承远道:“看到了。” 宋常非道:“那你觉得,阿狸和鬼差相比如何?” 叶承远沉吟片刻,道:“论实力难分伯仲,但是……” 宋常非抬眼道:“但是什么?” 叶承远道:“对方人……嗯……数量太多了。” 宋常非咧嘴笑了笑,笑的十分勉强,问道:“追我们的很多吗?” 叶承远道:“很多,况且他们毕竟不同于我们,阿狸纵使厉害,可与鬼魅相较……” 宋常非抿了抿唇,单说自己听见的精怪阴邪魂魄散尽前的绝望嘶鸣就数不清多少声,跟在身后的如何会少?思绪起伏之间,打算拿阿狸没准儿是用了出苦肉计来缓上一缓,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他知道自己矛盾,但人非草木。比起孤寂漫长的日子,温暖鲜活永远更吸引人。却又打从心底排斥这种情绪。罢了,至少先等阿狸从鬼市里出来吧。宋常非暗道。 是以当一道浅色向他们奔来时,还是叶承远把他从摇摆中拉了出来。 “道长,道长?”叶承远拨高声音。宋常非不明所以地看来,叶承远指着跑来的影子道:“大概是令弟。” 宋常非豁然转身,阿狸的脚步没有平时轻巧,跑的也歪歪扭扭。 “阿狸!”宋常非扬声道句,快步去迎。 阿狸看见宋常非向他走来更是着急,大哥能来找他一定是关心他!他加紧步子,不想身子一斜,双手在空中扬了半晌找不到平衡点,只得眼看着自己跪下,眼看着自己趴在地上。 他倒下那瞬最心惊的还数宋常非。“阿狸!”宋常非高喝声后变快走为跑,心底不停祈祷着千万别这么狗血,既然已经出来了,眼下就别再多什么离别了。 “阿狸你怎么倒了?”说话间宋常非已经来到阿狸身侧扶起阿狸,他不想问“有没有事”,只是问“怎么倒了”。 阿狸喘了口气,见着宋常非后那张被刮出好几道血痕的脸上才算露出了笑。阿狸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胜过满月。他笑道:“不小心摔了。” 幸而无事。宋常非小心地扶阿狸起来,阿狸这身衣衫去时尚是完璧,再见已褴褛不已。撞见宋常非的目光,阿狸羞怯地拽了拽没地方下手的衣服,嘿嘿笑道:“大哥别看了,不好看。” “伤的很重吗?”宋常非看见了。阿狸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下,还有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黑印儿。只有伤及了本体,精怪阴邪的身上才能浮现出痕迹。 “阿狸……”宋常非双唇微微翕动。 阿狸打起精神道:“怎么啦大哥?” 宋常非不语,只看着阿狸。阿狸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柔和,与往日又不尽相同。他能看出来阿狸眼底的疲惫,然疲惫被喜悦冲淡,增增减减罢,好像鬼市那场缠斗荡然无迹。 第25章 波澜横起5 今夜是满月,前夜分明的清辉落林,后半夜的林间却黑魆魆透不过半分。宋常非目及之处唯一的光,唯有挂在鬼市城门外那两个绿幽幽的灯笼。 不对!他跑出鬼市许久,城门外的灯笼该照不到这地才是。正当宋常非想回头看看的时候,远处的阿狸高声喝道:“大哥!千万不要回头!快走!” 便只是须臾迟疑,宋常非再次抱紧叶承远毫不犹豫地向前跑。半途突然生风,带起衣袍翻飞不止,上扬的衣角挡着前路,他微微侧首,只见两侧模糊的花木动也不动。 身后兵刃相接声不绝,隐隐的“轰隆”声过,不知哪处被摧残成了何种模样。可又是阿狸声声掷地,继续道:“大哥,你仔细看前面有光!”宋常非凝神,不去想周遭贴纸似的草木,在疾驰中寻找那点光亮。 凄凄荧绿飘摇,明箭暗箭如织。 “不准回头”这一念头盘桓不绝,任凭身后的闷哼声中有熟悉的声音,他想的就只有那句“快跑”。昏黑满目,久抱叶承远的手微微发麻,喘息声甚至盖过了身后打斗声。 却前方忽有了道与黑暗扦格难通的冷光。它直直垂照下,笼罩着一片碧草野花。 “我看到了!你快点跟上!”宋常非高声与阿狸道,说罢,把桃木剑插在腰间,将叶承远横抱胸前,步伐比方才还要更快。 大抵是那些精怪阴邪眼看途穷,便更没了忌惮。所有参与这场缠斗的都使出杀招,一排银色小钉从暗处指向宋常非后颈,宋常非直觉危险将近,忽就侧身。银色小钉一排扎入地上,须臾化成灰烬。 阿狸看到了这边,疾声道:“大哥!”紧接着身后就爆出三声巨响,大片红光中刺耳嘶吼震的地动。 “不用管我,顾好自己!”宋常非身形微微一滞,厉声道。 风振,地摇,怒哮。 声声不绝。声声凄厉。 “休逼我赶尽杀绝。”暴怒的鬼差掀起一阵狂风,狂风所到之处立时结上寒霜。 尽管一再小心,宋常非衣衫仍被飞来冰棱打穿几个洞。阿狸看到了飞向宋常非的暗器却来不及拦又顾不上守,一时间挨了数掌。 “我们无意为敌!”阿狸躲过飞来的铁器后道。 鬼差道:“无意为敌?你可敢指天发誓上次来偷婴孩的不是你们!”凝结的寒霜噼啪开裂,鬼差听不进半句,新仇旧恨下,引着碎开的冰棱气势凌厉的尽数袭向阿狸。 冷光就在宋常非一步之遥处。他闭眼提了口气,睁开眼时便已在冷光之中。幽微绿光似跟进这里,从身侧露出。可剑器相格,术法相抵声瞬间低下。眼前景象伴随的几许漂浮感,再突地一闪,声、景如被钉在原地,片刻静默后轰然散称齑粉。一道道接天光芒照进,飘摇无定中,冷光土崩瓦解。 月圆,星疏。 风轻,云淡。 宋常非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地喘吁吁,叶承远侧身躺在地上,脸色差的比他这个逃命人还要难看,大抵是梦境中也没什么好事。头疼的还有一处,他挟着叶承远一路跑出,免不得接触,虽是事出有因,但身上的疹子可顾不得这么多。 叶承远终究要醒来,万一他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忘记了失忆后的记忆,该如何去说?想着,宋常非不禁喃喃道:“你说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夜行的小兽掠过林子,惊的一片草木漱漱作响。草木声后,有人道:“竟不是梦。” 宋常非听罢猛地起身。 他直愣愣地看向叶承远,叶承远眼神困惑地看天。 “我所看见的,原来是真的。”叶承远道。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宋常非愣怔后问。 叶承远收回目光,道:“从还没出鬼市的时候。我看见你抱着我逃命,还有一个……是叫阿狸?他一直让你快走。” 今晚的事叶承远都记得。 免去了解释,宋常非呼了口气,道:“是叫阿狸,他是我……”一时哑口。 叶承远道:“听他叫你大哥,可是令弟?” 宋常非点头道:“正是,未想到竟能遇上修习在外的故人,多亏如此,在常乐镇那些天我才稍稍放心。” 叶承远颔首,瞥向深不见底的林中,些微一滞,道:“令弟……” 宋常非自是知叶承远看什么,问什么。他眉目间多了几分的担忧,不全然是因为叶承远问及了总要表现出关心,到底有着对阿狸的系念,毕竟是阿狸以身相阻才得以逃脱鬼市。他看着逃出来的方向,道:“一定没事的。” 虽如此说,但深夜寂寂,四野静的发慌,久之担忧就难免更甚。他从地上站起来,自己走出了个五步见方的圈,一圈接着一圈,分分秒秒有些熬人。宋常非索性点进直播间—— 【123木头人】怎么还没出来? 【除魔天地间】定是尚未决出高下。 【我是双眼皮】这说的约等于没说。 【沉默的羔羊】今晚着实开眼了。 【大内密探】开眼了是开眼了,但是干等着不是办法,主播为什么不回去帮帮阿狸,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抛下阿狸自己出来的! 【我是双眼皮】提醒一下,当时叶承远昏迷不醒。你意思是主播一手抱人,一个出招?小说看多了吧,主播毕竟是人。 【大内密探】那就可以抛下同伴不顾了吗? 【龙行天下】我理解你说的,但是有时候确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内密探】那就祝你们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吧。 【游客】兄弟能别混淆视听吗?如果按照你说的,主播和叶承远估计都要死在里面。这是直播,是假的,如果这是真的,难道大家牺牲就是为了死在一起吗?任何一个在战争中牺牲的人,都是希望别人活下去! 在刚才,阿狸是想让他们活下去。 出逃的这一路,实则有另一个念头若隐若现。来鬼市是阿狸的主意,他是考虑后觉得可行,而万一这个法子就是为了请君入瓮呢?在鬼市里鬼差还提了什么婴孩? 阿狸对他太好了,好的有些超过他的认知范围。如果两人在情感上的认知一旦倾斜,一方便会产生怀疑。 即使不想把阿狸往坏了想,但从二十年来所见所闻来看,不得不多想。 宋常非负在身后的受虚虚一扣,垂眸道:“你在鬼市中时,能看见阿狸吗?” 叶承远道:“看到了。” 宋常非道:“那你觉得,阿狸和鬼差相比如何?” 叶承远沉吟片刻,道:“论实力难分伯仲,但是……” 宋常非抬眼道:“但是什么?” 叶承远道:“对方人……嗯……数量太多了。” 宋常非咧嘴笑了笑,笑的十分勉强,问道:“追我们的很多吗?” 叶承远道:“很多,况且他们毕竟不同于我们,阿狸纵使厉害,可与鬼魅相较……” 宋常非抿了抿唇,单说自己听见的精怪阴邪魂魄散尽前的绝望嘶鸣就数不清多少声,跟在身后的如何会少?思绪起伏之间,打算拿阿狸没准儿是用了出苦肉计来缓上一缓,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他知道自己矛盾,但人非草木。比起孤寂漫长的日子,温暖鲜活永远更吸引人。却又打从心底排斥这种情绪。罢了,至少先等阿狸从鬼市里出来吧。宋常非暗道。 是以当一道浅色向他们奔来时,还是叶承远把他从摇摆中拉了出来。 “道长,道长?”叶承远拨高声音。宋常非不明所以地看来,叶承远指着跑来的影子道:“大概是令弟。” 宋常非豁然转身,阿狸的脚步没有平时轻巧,跑的也歪歪扭扭。 “阿狸!”宋常非扬声道句,快步去迎。 阿狸看见宋常非向他走来更是着急,大哥能来找他一定是关心他!他加紧步子,不想身子一斜,双手在空中扬了半晌找不到平衡点,只得眼看着自己跪下,眼看着自己趴在地上。 他倒下那瞬最心惊的还数宋常非。“阿狸!”宋常非高喝声后变快走为跑,心底不停祈祷着千万别这么狗血,既然已经出来了,眼下就别再多什么离别了。 “阿狸你怎么倒了?”说话间宋常非已经来到阿狸身侧扶起阿狸,他不想问“有没有事”,只是问“怎么倒了”。 阿狸喘了口气,见着宋常非后那张被刮出好几道血痕的脸上才算露出了笑。阿狸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胜过满月。他笑道:“不小心摔了。” 幸而无事。宋常非小心地扶阿狸起来,阿狸这身衣衫去时尚是完璧,再见已褴褛不已。撞见宋常非的目光,阿狸羞怯地拽了拽没地方下手的衣服,嘿嘿笑道:“大哥别看了,不好看。” “伤的很重吗?”宋常非看见了。阿狸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下,还有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黑印儿。只有伤及了本体,精怪阴邪的身上才能浮现出痕迹。 “阿狸……”宋常非双唇微微翕动。 阿狸打起精神道:“怎么啦大哥?” 宋常非不语,只看着阿狸。阿狸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柔和,与往日又不尽相同。他能看出来阿狸眼底的疲惫,然疲惫被喜悦冲淡,增增减减罢,好像鬼市那场缠斗荡然无迹。 第26章 波澜横起6 “先走吧。”宋常非头一侧结束这场对视,接着道:“叶承远恢复记忆了,在鬼市中的事情也没忘。他以为你我是兄弟,你便继续称我为大哥便好。” 阿狸软软道了句:“好。” 宋常非拍了拍阿狸后背,半扶着他一道去找叶承远。 叶承远在原地等着,路上宋常非数次想问阿狸究竟想干什么,帮他是为什么?如果另有目的大可直说。而到底没问出来,不知道是怕问出答案,还是问不出答案。 他深吸口气,温暖而不燥热的空气吹开了周遭的紧张感。这只是一份工作,宋常非默默地说与自己。既然是一份工作,那么总是要完成的。过程更要有看点,要吸引到观众。就像演戏,有起有落,有猜疑有背叛才精彩。 何况眼前场景都由数据构成的,场景中的人物感情亦然,不必过于当真。他对自己再次强调。 “阿狸,原来你这么厉害。”思而无解的事情勉强算找到了缘由,稍松口气,宋常非随意找了个话题聊起来。 阿狸拽了拽袖子上垂下的布缕,道:“没,没有的……” “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威胁你,你想杀了我何止是易如反掌?稍微动动手指大概我就没命了。”宋常非轻松道。 阿狸乍一听还有点紧张,发现宋常非不是认真的后方轻松下来。轻松,但认真。他道:“我能感觉出大哥并不想伤害我,鬼市中的鬼差不仅想杀了我,还想杀了大哥。” 因为没感觉到杀意,所以便听之任之?“被叶承远追着打而不还手,也是因为没感觉到杀意?”宋常非问。 提起这事儿阿狸调子不由地提高:“他真的很讨厌!” 宋常非低低一笑,道:“委屈你了。” 第二个任务已经完成的通知,是宋常非迈进叶承远的院子时收到的。看着屏幕上的一排小字,唯一想法只有“终于结束了”。魅力值上涨到一万多,时间……但愿剩下的任务二十天左右可以完成。 进门后,阿狸摸到桌椅便趴下睡了。宋常非在叶承远指的位置找到了白纱和伤药,端起桌上的蜡烛时再次看见阿狸身上衣下的一条条晃眼的黑痕迹。他抿了抿唇,举好烛走向屏风另一侧。 叶承远已经褪下上半身的衣裳。逃出鬼市那一路即使防范再好,皮肉伤却在所难免。叶承远手臂上共有七处擦伤,不算深,只浅浅渗出丝血痕。却在那羊脂白玉似的肌肤映衬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宋常非知道自己肤色偏白,打小没少被人夸,然和叶承远相比,他肤色暖了些。叶承远是冷白色,看着还要再白上一分。还有就是,他发现叶承远里衣是绸缎的。常乐镇百姓多穿亚麻,能穿起绸缎的,想来须是大户人家。 “你失忆的时候说,你家在青州?”宋常非问的突然。 叶承远登时身子一僵,手臂绷紧。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常非心下了然,叶承远果然是青州人。即便不是青州的大家,也差不到哪去。奇怪,这人好端端的不留在青州,跑到这荒山野岭干什么?因为有病遭了家人嫌弃?还有,叶承远失忆的时候身上不会起疹子。失忆了没事,一旦恢复记忆疹子就会发起来,疹子和记忆有关? 罢了,就算都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宋常非微笑,替叶承远系好最后一个结,道:“随口一问,还没去过青州呢。” 叶承远垂眼,系好衣带道:“没什么好去的。” 宋常非秉烛干笑两声,叶承远并未看他,须臾尴尬的气氛滋生出来。宋常非捻了捻衣袖,倒退几步看了看睡梦中发出呓语的阿狸,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叶承远却突地道声:“等等!” 宋常非转身问询:“怎么了?” 叶承远似有迟疑,犹豫罢方道:“你可知道,我因何被摄魂?” 宋常非沉默少时,道:“知道。” 叶承远抬头,昏黄烛火下两人眸光皆有些朦胧,恰好遮了几分忐忑。“那是……因何?” 三人进来时房门只虚虚一掩,现下一阵夜风将房门吹开半扇。只见清辉把人间照的含情羞怯,一事一物似藏似现,欲迎还拒。 宋常非温声道:“常乐镇中被摄魂的共有三户,除却那个猎户,其余的我倒是知道原因。有个叫清儿的家徒四壁,他娘手腕间却有一个金镯子。其二王二桃,摄魂前替他弟弟捡过双鞋。其三……”他瞥了眼叶承远,轻咳两声跳过这段继续道:“有些精怪阴邪能窥见人心中所想,将所想化成那人所见。当化出的东西被捡起,捡东西的人就要给予这些精怪阴邪所需的。这次是魂魄,有时候是记忆,或者某种感情,不一定是什么。” “等价交换?”叶承远听罢道。 宋常非点头:“没错,就是等价交换。” “那么。”叶承远微微侧首看向窗棂,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道:“我被摄魂就是因为……那个碗。” 直播间内—— 【路人甲】激情主播,在线播瓜。 【我是双眼皮】前方高能。 【除魔天地间】原来如此! 【我是双眼皮】你才反应过来? 【除魔天地间】严谨,严谨。 【大内密探】不必要冷嘲热讽吧? 【龙行天地】没人冷嘲热讽吧? 宋常非手中的烛台几不可察地一颤,烛火跟着前后摆了几摆。他眨了眨眼后垂眸,听语气却是轻松,道:“是啊。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可要注意……我先行一步,好好休息。” “等等!”叶承远第二次唤着他。“瓶子里的伤药还剩多少?柜子里另有种伤药,听闻效果不错,只是需在入浴时使用,是那个青色的瓷瓶,你带走吧。” 字字句句说的紧凑,宋常非却是愣着,叶承远见此掀开被衾道:“我去拿。”只是才沾着地,身形便踉跄一闪。 “小心!”宋常非低呼一声,叶承远及时撑着床沿,站稳后徐徐抬眼。 两人间的距离近了,神情分明上许多。叶承远似有万语千言,然不发一言。宋常非抿了抿唇道:“你歇着吧,我去取。” ——— “大哥,那个人,哦不,叶…叶…他最后的谢谢,真的是对我说的?”阿狸偏头看着宋常非,绷着想扬起笑的嘴角问道。 宋常非点头道:“是啊,咱们能出鬼市,你功不可没,当然要谢谢你。” 阿狸的笑没能抑制住,道:“其实也没什么。嘿嘿……”笑声越来越低,顿了顿,阿狸又自言自语句:“算他还有良心。” 宋常非配合道:“你做这么多,都是理所应当的。” 阿狸点头,哼起段不知名的小曲向前跳了两步转个圈。宋常非加快些步子跟上,心道阿狸真是好满足。 只不过是两人出门时叶承远说了句谢谢,因为一句没有指名道姓的谢谢,能开心成这个样子。他猜叶承远原本是想谢谢他的,大概是更想说句“对不起”吧。没有说出来,便道了声谢。如果是谢他们救他出鬼市,那一早就道谢了。 只是无论谢也好,道歉也罢,于自己都称不得重要。之前的事情已经落定了,无论释怀还是忘记,对方的态度也许有用,但是最重要的心结还是在本身。却阿狸推开院门就迫不及待地问叶承远为什么道谢,当时随口一说,没想到能让阿狸这么开心。 宋常非笑了笑,扬声问走在前面的阿狸:“走慢点,小心身上的伤。” 阿狸弯着眼扬着嘴角道:“没事的,大哥放心。” 宋常非快上几步揽上阿狸的肩,轻斥道:“还说没事!” 阿狸只顾着“嘿嘿”笑,宋常非再道:“晚上在我那休息可以吗?我不太放心你。” 阿狸眼睛登时亮起,道:“大哥担心我!大哥担心我什么?” 宋常非道:“毕竟你受伤了,我怕其它精怪……看我这记性,你有别的家人或者朋友叭?我不是一定让你……” “方便的!”阿狸打断道,“我方便,正好我也不放心大哥。不过,大哥你掐掐我。”说罢,他把胳膊伸到叶承远眼前。 宋常非一脸不解:“干什么?” 阿狸扬了扬胳膊:“你就掐掐我,稍微用点力。” 宋常非仍是一脸不解的点头:“那你可别喊……” “疼——!”身旁阿狸一嗓子叫出来。“幸亏是疼的,今晚这不是梦啊,真好。”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宋常非轻轻轻轻弹了弹他后脑勺。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阿狸扬起下巴轻快道。“大哥,等回去你先用叶…大哥给你的伤药沐浴,有没有哪里伤的比较重?让我先看看!对了这药效怎么样他说没说,没有其他药了吗?大哥大哥……” “阿狸你不困了吗?我怎么觉得你一下子来精神了。我没事,咱们相比你伤的更重,你的伤怎么办呢?”阿狸说的起兴,宋常非听的头大只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伤没事,休息休息就好。大哥你……” “哎等等!”宋常非跑到他跟转身,食指抵着阿狸双唇,道:“咱们玩个游戏,进屋子前谁再说话谁就是小狗,游戏开始!” 第26章 波澜横起6 “先走吧。”宋常非头一侧结束这场对视,接着道:“叶承远恢复记忆了,在鬼市中的事情也没忘。他以为你我是兄弟,你便继续称我为大哥便好。” 阿狸软软道了句:“好。” 宋常非拍了拍阿狸后背,半扶着他一道去找叶承远。 叶承远在原地等着,路上宋常非数次想问阿狸究竟想干什么,帮他是为什么?如果另有目的大可直说。而到底没问出来,不知道是怕问出答案,还是问不出答案。 他深吸口气,温暖而不燥热的空气吹开了周遭的紧张感。这只是一份工作,宋常非默默地说与自己。既然是一份工作,那么总是要完成的。过程更要有看点,要吸引到观众。就像演戏,有起有落,有猜疑有背叛才精彩。 何况眼前场景都由数据构成的,场景中的人物感情亦然,不必过于当真。他对自己再次强调。 “阿狸,原来你这么厉害。”思而无解的事情勉强算找到了缘由,稍松口气,宋常非随意找了个话题聊起来。 阿狸拽了拽袖子上垂下的布缕,道:“没,没有的……” “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威胁你,你想杀了我何止是易如反掌?稍微动动手指大概我就没命了。”宋常非轻松道。 阿狸乍一听还有点紧张,发现宋常非不是认真的后方轻松下来。轻松,但认真。他道:“我能感觉出大哥并不想伤害我,鬼市中的鬼差不仅想杀了我,还想杀了大哥。” 因为没感觉到杀意,所以便听之任之?“被叶承远追着打而不还手,也是因为没感觉到杀意?”宋常非问。 提起这事儿阿狸调子不由地提高:“他真的很讨厌!” 宋常非低低一笑,道:“委屈你了。” 第二个任务已经完成的通知,是宋常非迈进叶承远的院子时收到的。看着屏幕上的一排小字,唯一想法只有“终于结束了”。魅力值上涨到一万多,时间……但愿剩下的任务二十天左右可以完成。 进门后,阿狸摸到桌椅便趴下睡了。宋常非在叶承远指的位置找到了白纱和伤药,端起桌上的蜡烛时再次看见阿狸身上衣下的一条条晃眼的黑痕迹。他抿了抿唇,举好烛走向屏风另一侧。 叶承远已经褪下上半身的衣裳。逃出鬼市那一路即使防范再好,皮肉伤却在所难免。叶承远手臂上共有七处擦伤,不算深,只浅浅渗出丝血痕。却在那羊脂白玉似的肌肤映衬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宋常非知道自己肤色偏白,打小没少被人夸,然和叶承远相比,他肤色暖了些。叶承远是冷白色,看着还要再白上一分。还有就是,他发现叶承远里衣是绸缎的。常乐镇百姓多穿亚麻,能穿起绸缎的,想来须是大户人家。 “你失忆的时候说,你家在青州?”宋常非问的突然。 叶承远登时身子一僵,手臂绷紧。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常非心下了然,叶承远果然是青州人。即便不是青州的大家,也差不到哪去。奇怪,这人好端端的不留在青州,跑到这荒山野岭干什么?因为有病遭了家人嫌弃?还有,叶承远失忆的时候身上不会起疹子。失忆了没事,一旦恢复记忆疹子就会发起来,疹子和记忆有关? 罢了,就算都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宋常非微笑,替叶承远系好最后一个结,道:“随口一问,还没去过青州呢。” 叶承远垂眼,系好衣带道:“没什么好去的。” 宋常非秉烛干笑两声,叶承远并未看他,须臾尴尬的气氛滋生出来。宋常非捻了捻衣袖,倒退几步看了看睡梦中发出呓语的阿狸,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叶承远却突地道声:“等等!” 宋常非转身问询:“怎么了?” 叶承远似有迟疑,犹豫罢方道:“你可知道,我因何被摄魂?” 宋常非沉默少时,道:“知道。” 叶承远抬头,昏黄烛火下两人眸光皆有些朦胧,恰好遮了几分忐忑。“那是……因何?” 三人进来时房门只虚虚一掩,现下一阵夜风将房门吹开半扇。只见清辉把人间照的含情羞怯,一事一物似藏似现,欲迎还拒。 宋常非温声道:“常乐镇中被摄魂的共有三户,除却那个猎户,其余的我倒是知道原因。有个叫清儿的家徒四壁,他娘手腕间却有一个金镯子。其二王二桃,摄魂前替他弟弟捡过双鞋。其三……”他瞥了眼叶承远,轻咳两声跳过这段继续道:“有些精怪阴邪能窥见人心中所想,将所想化成那人所见。当化出的东西被捡起,捡东西的人就要给予这些精怪阴邪所需的。这次是魂魄,有时候是记忆,或者某种感情,不一定是什么。” “等价交换?”叶承远听罢道。 宋常非点头:“没错,就是等价交换。” “那么。”叶承远微微侧首看向窗棂,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道:“我被摄魂就是因为……那个碗。” 直播间内—— 【路人甲】激情主播,在线播瓜。 【我是双眼皮】前方高能。 【除魔天地间】原来如此! 【我是双眼皮】你才反应过来? 【除魔天地间】严谨,严谨。 【大内密探】不必要冷嘲热讽吧? 【龙行天地】没人冷嘲热讽吧? 宋常非手中的烛台几不可察地一颤,烛火跟着前后摆了几摆。他眨了眨眼后垂眸,听语气却是轻松,道:“是啊。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可要注意……我先行一步,好好休息。” “等等!”叶承远第二次唤着他。“瓶子里的伤药还剩多少?柜子里另有种伤药,听闻效果不错,只是需在入浴时使用,是那个青色的瓷瓶,你带走吧。” 字字句句说的紧凑,宋常非却是愣着,叶承远见此掀开被衾道:“我去拿。”只是才沾着地,身形便踉跄一闪。 “小心!”宋常非低呼一声,叶承远及时撑着床沿,站稳后徐徐抬眼。 两人间的距离近了,神情分明上许多。叶承远似有万语千言,然不发一言。宋常非抿了抿唇道:“你歇着吧,我去取。” ——— “大哥,那个人,哦不,叶…叶…他最后的谢谢,真的是对我说的?”阿狸偏头看着宋常非,绷着想扬起笑的嘴角问道。 宋常非点头道:“是啊,咱们能出鬼市,你功不可没,当然要谢谢你。” 阿狸的笑没能抑制住,道:“其实也没什么。嘿嘿……”笑声越来越低,顿了顿,阿狸又自言自语句:“算他还有良心。” 宋常非配合道:“你做这么多,都是理所应当的。” 阿狸点头,哼起段不知名的小曲向前跳了两步转个圈。宋常非加快些步子跟上,心道阿狸真是好满足。 只不过是两人出门时叶承远说了句谢谢,因为一句没有指名道姓的谢谢,能开心成这个样子。他猜叶承远原本是想谢谢他的,大概是更想说句“对不起”吧。没有说出来,便道了声谢。如果是谢他们救他出鬼市,那一早就道谢了。 只是无论谢也好,道歉也罢,于自己都称不得重要。之前的事情已经落定了,无论释怀还是忘记,对方的态度也许有用,但是最重要的心结还是在本身。却阿狸推开院门就迫不及待地问叶承远为什么道谢,当时随口一说,没想到能让阿狸这么开心。 宋常非笑了笑,扬声问走在前面的阿狸:“走慢点,小心身上的伤。” 阿狸弯着眼扬着嘴角道:“没事的,大哥放心。” 宋常非快上几步揽上阿狸的肩,轻斥道:“还说没事!” 阿狸只顾着“嘿嘿”笑,宋常非再道:“晚上在我那休息可以吗?我不太放心你。” 阿狸眼睛登时亮起,道:“大哥担心我!大哥担心我什么?” 宋常非道:“毕竟你受伤了,我怕其它精怪……看我这记性,你有别的家人或者朋友叭?我不是一定让你……” “方便的!”阿狸打断道,“我方便,正好我也不放心大哥。不过,大哥你掐掐我。”说罢,他把胳膊伸到叶承远眼前。 宋常非一脸不解:“干什么?” 阿狸扬了扬胳膊:“你就掐掐我,稍微用点力。” 宋常非仍是一脸不解的点头:“那你可别喊……” “疼——!”身旁阿狸一嗓子叫出来。“幸亏是疼的,今晚这不是梦啊,真好。”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宋常非轻轻轻轻弹了弹他后脑勺。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阿狸扬起下巴轻快道。“大哥,等回去你先用叶…大哥给你的伤药沐浴,有没有哪里伤的比较重?让我先看看!对了这药效怎么样他说没说,没有其他药了吗?大哥大哥……” “阿狸你不困了吗?我怎么觉得你一下子来精神了。我没事,咱们相比你伤的更重,你的伤怎么办呢?”阿狸说的起兴,宋常非听的头大只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伤没事,休息休息就好。大哥你……” “哎等等!”宋常非跑到他跟转身,食指抵着阿狸双唇,道:“咱们玩个游戏,进屋子前谁再说话谁就是小狗,游戏开始!” 第27章 祸不单行1 指甲盖大小的地方被阿狸拿着小树枝戳的千疮百孔,屋内,叶承远倚在塌上,宋常非站在一侧,两人僵持不下。 直播间—— 【青青草原】古代也没有体温计吧? 【我的眼泪不值钱】何止,没有抗生素,没有冲剂,不能输液。 【小叶亲妈】主播,我家小叶病的很严重吗? 【除魔天地间】小叶亲妈???你知道那混蛋做过什么吗? 【我是双眼皮】我更想知道主播接下来会和叶承远怎么相处。 【123木头人】相爱相杀?近水楼台?因缘际会? 【龙行天地】你们说的我听不太懂,两个男人还能怎么相处,当然是朋友! 僵持以叶承远提前退阵结束,他体力不支,身子一软倒向宋常非。宋常非如愿摸上他的额头,道:“别这么抗拒,反正你也病了,再起个疹子不算什么事……叶兄,你发烧了。” 在宋常非搀扶下躺回去的叶承远含糊问道:“发烧?” 看来这个世界中有些词还没诞生,宋常非心道。“你不知道正常,这是我不经意在本书上看到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承远摇头道:“醒来就这样了。无碍,抓几副药就好了。” 宋常非颔首道:“也是,你现在感觉如何?我去抓药时说与大夫。” 叶承远道:“乏力,体寒。” 宋常非并指又在叶承远额头上贴了帖,道:“好。你的银子放在哪了?” “银子?”叶承远抬首,眨眼道:“没有。” 宋常非惊诧道:“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 叶承远道:“剩下一点,不够开药的。你没有吗?” 宋常非无视那理所应当的反问,道:“叶兄,这个时候就别吝惜身外物了,怎么可能没有?” 叶承远道:“没开玩笑,没剩什么了。我还没怪你,这人呐,也就是贱,之前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怎么你一来我就病了?”话落下他斜睨了眼宋常非,眼波之间存有几分埋怨的意思。 宋常非无言,对那不清不浑的话无言以对,对叶承远这个人更无言以对。片刻后,他道:“既然如此,我打提井水,找个巾帕来给你降温。” “原来吝惜身外物的是宋兄。只可惜,宋兄说的法子我闻所未闻,是让等死吗?”叶承远语气忽散漫起来,横来一眼阴恻恻地对着宋常非。 宋常非教他看的脊背一凉。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叶兄,我也是真没有!” 叶承远道:“没有?那么我倒想和宋兄请教,宋兄在常乐镇的衣食住行是如何解决的?” 此情此情宋常非无比想转身就走,再也不搭理床上这个不识好歹的。只是想到进院子后发布的第三个任务——与叶承远同处一屋檐,并取得好感。 接下任务后他还想什么破任务,叶承远有住处,自己也有,这同处一屋檐是说日夜相对赖着不走,还是单纯指相处的时候? 眼下已经不必多问,估计要朝夕相对到叶承远痊、愈! 宋常非咬了咬牙,挤出笑道:“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在我身上找。” 病中的叶承远即使有心阴阳怪气,因着无力眉宇间的凌厉跟着一同褪色,浮在脸上的笑便胜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不过一开口,这阵风便扬尽了波涛,他道:“宋道长,我看你笑的很是虚假,不如不笑。”不待宋常非应答,叶承远朗声道:“阿狸!” 蹲着的阿狸听到叶承远喊他扔下树枝就并着步子过来,叶承远少有地对着宋常非粲然一笑,宋常非豁然明了他喊阿狸过来的目的,然已经来不及阻止—— “阿狸,你可有银锞子?” “还有些。怎么啦,叶……大哥?” 一问一答间,已然没了宋常非位置。 叶承远笑道:“不知阿狸兄弟可否借一些,让你大哥替我抓些药来?” “好。”阿狸说着便摸向怀中。 宋常非按着阿狸手,道:“不行,你伤还没好,一样需要去看!” 阿狸眨了眨眼道:“大哥,我没事的,睡了一觉好很多了,大哥不用担心我!” 直播间中—— 【我是双眼皮】叶承远欺负老实人…… 【除魔天地间】服气了。 【晴天】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主播的崩溃。 阿狸眼神清亮,宋常非轻叹口气,半阖上的双眼是不及阿狸十分之一的无暇。不怕对手出卖,就怕同伙天真。塌上叶承远适时咳了,宋常非掀开眼道:“刚才还没咳呢,” 叶承远轻笑:“道长多虑。” 宋常非轻哼声不去看他,阿狸不知道二人的心思,直愣愣道:“大哥你好像不开心。” “没有!”宋常非口不对心道。 叶承远道:“你大哥是心疼你的银锞子,不想用来替我抓药。” 阿狸碰了碰宋常非,嘿嘿笑道:“大哥没事,能帮上叶…大哥,咱们应该开心才是。” …… 宋常非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阿狸后重重叹了口气,叶承远侧了侧身子,笑道:“阿狸可要多宽慰宽慰你大哥。” 宋常非冷笑道:“叶兄少说两句,许便是宽慰了。” “不过……”叶承远话锋一转,道:“也许不用你们了。” 宋常非与阿狸齐齐抬头看来,叶承远向被里缩了缩道:“门外有马蹄声。” 他们交换了眼神,门外确是有哒哒的马蹄声,虽快却急,没有方向的样子。 宋常非道:“那又如何?莫非是来接你的?” “不是。”叶承远否认,翻了个身背对着二人,声音没太多起伏地缓缓道:“听声音,他在找人。常乐镇就那么大,你在镇上的事情很容易传开。为何不是我?因为不会有人来找我。” 宋常非道:“你意思是……来找我给他们……” 叶承远道:“有这个可能。” 宋常非无奈一笑:“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若真是常乐镇来的人因着奇奇怪怪的事儿找我,恐怕路费都要咱们自己补贴。” “哦?何以见得?”叶承远道。 替人算卦做法换些银子的念头宋常非在去常乐镇的路上就起了,只是这趟走下来,这个想法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了。他道:“就看被摄魂的几户,哪个不是节衣缩食家徒四壁?这银子我收的不安生。” “那你可知常乐镇不远处便有一座道观,香火鼎盛,香客不绝。倘是皆如你所言,香火钱从何而来?”宋常非被问的一顿,见此叶承远继续道:“你说过,他们之所以被摄魂,是因为心中所念。道长觉得他们想的念的,是富贾豪绅想的念的?” 马蹄声已至院外,叶承远曲起手臂撑着塌缓缓起身,被衾从身上滑落,他深吸口气去拿搭在塌尾的衣服披在肩头。稍稍整理罢,看着房门的方向道:“马上便可知晓。” 却果真让叶承远猜中了。 原来叶承远离开当天就有人醒来了,镇上人惊诧不已,以为另有蹊跷,他们猜不是回光返照就是被附体了,尤其那个猎户昏迷了那么久!然接连提心吊胆地观察数日,他们发现—— 人,还是以前那个人。 众人在意的瞬间就变了,商贩三五扎堆讨论的,妇人议论的,孩童好奇的,一致变成究竟他们是怎么好的? 王大锤最先提起宋常非,此后人们慢慢回忆起了这个年轻的灰袍道士,这家一言那户一语地拼凑出宋常非在常乐镇的言谈举止。再后来,打定主意认为宋常非是招摇撞骗之辈的张家也动摇了。 万一呢? 可惜打听了一圈,见过宋常非的人多,知道宋常非在哪的人没有。这时有人提议,高人最喜欢隐居于山水之中,不如去常乐镇周围撞撞运气?无计可施的张家只得如此,该是派出来的家仆运气好,歪打正着摸到了叶承远这里。 披着外袍的叶承远无甚表情地替众人斟茶,主家的阵仗摆得十足。宋常非送了送茶盏,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家仆道:“贵生。” 宋常非颔首,道:“贵生兄弟直说便可。” 贵生性子素来谨慎、细致,他看了看叶承远和阿狸,道:“区区家事,宋道长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不需要。你大可放心,没人有兴致把你们的事情往外说。”叶承远道,声音出人意料地沉稳有力,全然不似带病之人。他面色与唇色虽然没有血色,但莫名增了份不容辩驳。 贵生拿不准叶承远是何许人也,觉得他有种对凡事都置若罔闻偏又了如指掌的神秘感……像世外高人。摸了摸手中的白玉杯,贵生略一犹豫罢道:“我家少爷,可能被……附身了。” 事情还要从期月前说起。头些天张家少爷十分嗜睡,不分昼夜,多时一日只肯囫囵吃下一餐。张夫人担心,请了三四个大夫,可是每个大夫望闻问切一番,均坦言张公子没病。张夫人自是将信将疑,但见张公子面色红润,稍稍宽慰些许。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维持几日张公子就醒了,醒来后的张公子双目如炬,声如洪钟,不到饭时便嚷嚷着饿。张夫人爱子心切,岂会饿着家中独子?纵容之下张公子从一天三顿吃到一天六顿,六顿还是被张老爷发现后减去一顿的次数。 “可是……”贵生皱了皱眉,握着白玉杯的手轻轻颤抖,对接着要说的显然仍有余悸。“可是,这么吃了三四天,少爷开始白天睡,晚上醒。约过了半个月,那天晚上赵二去送饭……发现,发现……”贵生喉头一滚,不自禁地压低嗓子,到:“少爷他…穿着女人的衣裳。” 第28章 祸不单行2 “恕我直言。”宋常非打断面带忧色的贵生,道:“你们少爷之前有这个毛病吗?” “绝对没有!”贵生并指发誓,道:“少爷之前正常的很,从不穿女人的衣裳,更不会给自己描花钿!奇怪的还有,等白天少爷又跟正常人似的,夫人试探问他记不记得晚上干了什么,少爷却说自己在睡觉。” 宋常非指节叩了叩桌子,道:“就是说完全不记得?” 贵生立时道:“一点都不记得!”语闭,一席无人言语。贵生看遍众人,思量罢有无遗漏的,将白玉杯摆回桌上,笑了两声盯着宋常非道:“道长,不知可否劳烦您和小人同去一趟?” 宋常非理了理贵生给的线索,张家少爷十之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可是答应了后任务怎么办?他的时间拖不得。举棋不定间,那厢叶承远轻笑应下,道:“去是可以,只不过……” 两人眼神相交那刻,贵生瞬间会意,道:“自然不会让宋道长白忙活!” 阿狸从听见张家少爷穿女人衣裳后就一直一个姿势,不知想什么,之后的交谈统统没再入耳,更注意不到叶承远说了什么。而迟疑难决的宋常非抬首,只见叶承远拨了拨茶,自若中带着出尘之姿。 “十两银子,不多吧?”叶承远含笑道,清淡从容的半分没有谈论俗物的样子。 贵生道:“待少爷好后,定当如数奉上!” 叶承远指尖刮了刮白玉杯,起身道:“有劳小兄弟回府上备辆马车,我们这三人怕是骑不惯马。” 贵生眼神稍一下沉,说好的只一个人如今怎成了三人?白玉杯正在他视线中央,那杯子触之细腻,观之盈盈若有光。荒郊野岭,试问几户人家有这种茶盏。贵生定了定神,拱手道:“小人这就回府准备。不知高人如何称呼?” 叶承远送他至门外:“敝姓叶。” 贵生又一示礼:“府上少爷便有劳三位高人。” 叶承远但笑不语,只微微颔首。他站的地方恰巧有几缕光,一礼过后的贵生正看到沐光而立的叶承远,朦朦胧胧飘飘渺渺,真如同九重天上的仙人。 贵生不敢多留,像担心仙人乘风而去,骑上马匆匆回府准备。 宋常非听着马蹄声一声远过一声才起来,前倾着身子瞟了眼道:“别在那站着装高深了,回床上躺着吧。” 叶承远拢了拢披在肩头的袍子,身子一斜靠在门框上轻咳了声,咳罢侧首笑看着宋常非,道:“道长可舍得为在下抓药了?” …… 有些人平时说话就挺不招人喜欢,做了件利人利己的事情后嘴上还是不肯饶人,生怕别人对自己的不喜欢有一丝一毫的扭转。 宋常非遂了他愿,毫不客气:“这次当然可以,到时候把药钱给了,跑腿儿的那份我就不要了。是不是挺给你面子的?” 叶承远不言,瞄了宋常非一眼走去塌上躺着。宋常非拽起神游的阿狸,道:“我们回去拿点东西,你好好歇着吧。对了。”他一只脚停在门槛上,道:“你不会真打算和我们一起吧?病还没好呢。” 背对着他的叶承远道:“无碍。” “随便你,话说前头,虽然价钱是你帮忙谈的,但是出力的是我。咱俩五五分,就这么定了!”说罢他不求叶承远的是或不是,拖着阿狸一起出来。 天光晴好,宋常非因着快要到手的五两银子心头一阵舒缓,不管是深处何方,有钱财说话做事就会更有底气。他拖着阿狸回小木屋,却不是为了真回去拿东西。 “阿狸?” 宋常非轻喊了声身边与他一同停下的人,可没得到一个音节的回答。 “阿狸?”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糟糕,小傻球不会被摄魂了吧? 【我是双眼皮】闹呢,他哪有魂。 换个说法,阿狸本身就与孤魂野鬼无异,当然没有丢了魂的道理。宋常非不知道阿狸这又是哪出,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阿狸的脸,大声道:“快点醒醒,你愣什么呢!” 阿狸一个冷战后终于有了意识,宋常非多你捏了把脸,问道:“你干什么呢?叫你半天没反应?” 阿狸举目四望:“咱们出来了?那个人走了?” 宋常非抱臂道:“你说呢?” 谁知阿狸竟然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吓的几只附近的蚂蚁四散跑开。他仰面朝天惊魂未定道:“太吓人了,他家少爷太吓人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给自己描花钿,太吓人……” …… 跑远的蚂蚁与同伴汇合到一起,两节的身子转了个弯,最后看看这个从天而降差些压着他们的不明物。宋常非就盯着那几只蚂蚁,凝视着它们停驻、远走、消失。 “你一直发呆就因为这事儿?”宋常非问道。 阿狸却离弦之箭般起身,瞬时捂着宋常非的嘴,战战兢兢地环顾周围,与宋常非耳语道:“大哥,你小声点……” “阿狸。”宋常非扯下捂着他的手,认真道:“你记得自己是什么吗?你没见过别的精怪阴邪?咱们上次去鬼市,在那里你也应该见了吧?” “不是!”阿狸一本正经道:“我一直自己在这树林里晃,没见过附人身上这么吓人的!” 宋常非突然抓到了一点,问:“你怎么知道是附身?” 阿狸道:“听描述。能让人突然不正常的理由就这么多,不是被附身,那可能就是疯了……嘶,疯了更吓人。大哥,人吓人,吓死人。” “你也不傻嘛。我还有一件事问你。”宋常非道。 阿狸道:“大哥问吧。” 宋常非道:“你为什么答应去帮叶承远抓药?” “抓药……”阿狸想了想,道:“大哥是说叶,叶大哥借银锞子的事?” 宋常非想起当时无奈的感觉刹那涌出,他偏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哪是借?他根本还不上。” 阿狸嘿嘿笑道:“没事的大哥,叶大哥昨晚对我们说了谢谢的,今天他生病了,我们应该帮帮他。只是些身外物,没事的。” 宋常非哼了声:“你倒是看得开,既然是身外物,你之前要他干什么?” 阿狸道:“我看镇上的人都用,所以就想办法挣了些。嘿嘿,有时候也会买些有趣的。”说着他从领子里拽出了个不算精美挂件,晃了晃道:“你看大哥,这个兔子是不是挺可爱的。” 不仅不精美,兔子还是个对眼,看起来呆愣愣的,物随其主。宋常非看回带着兔子的阿狸道:“像你一样可爱。” 阿狸咧嘴一笑收回挂件,目光纯粹道:“所以大哥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你赚的,不过没事了。走,随我进屋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咱们带走。”宋常非道。 “哦,好。”阿狸跟着进木屋,过了片刻才想起来问:“大哥,咱们要离开这里吗?” “没错。”宋常非停下步子,阿狸眨了眨眼,宋常非继续道:“咱们去张府,看看他们的少爷去。” -------- 日头悠悠地挂到正中,两侧树木没能在地上留下影子,宋常非撩开帘子一只手挡在额头,眯眼看着太阳,道:“你们觉得不觉得,天气更热了?” 阿狸躲在角落里揣着手呆愣坐着,叶承远从缝里瞟了眼,应道:“已经入夏许久了。” 宋常非道:“也对。”实则想的是,直播公司做的真够细致,难怪能让自己不经意就入戏。 毕竟不是对凡事都充满女主,沿途景色亦不是第一次看,宋常非放下帘子同样靠回角落。一车三人,心思各异。 阿狸不想来,却又不想不跟来。他害怕张府少爷,更担心宋常非。宋常非依旧不时会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表现的那么小心胆怯,从而遮掩起真相。但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一直留心观察,至今没发现太多疑点。 倘若最后关底阿狸真的是反派……宋常非点点头,他知道阿狸在精怪阴邪里属于哪一种了。属于精,全称戏精。 而叶承远纯粹是怕宋常非不好意思取走银子,顺带抓些治风寒的药才来的。宋常非指节在腿上叩几下,眼珠转了转,道:“叶兄,我看你悠闲得很。” 叶承远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道:“何事?” 宋常非道:“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非要过来。银子之后取一样,药可以让张府差人来送,你拖着病和我们跑个什么?你不会真差五两银子吧……叶兄,今天你那套玉的茶具,挺贵吧?” 不想回答的叶承远全当听不见,只道:“你分析的有道理,不过谁来煎药呢?让张府指个人来照顾我?宋道长,不太合适吧?” 宋常非哑然,他发现叶承远不分好坏无论何时,嘴上不肯饶人一分。“阿狸在鬼市里那么厉害,听到张家少爷的事儿都吓成了这样。你就不怕?” 叶承远道:“不怕。” 宋常非问:“为何?” 叶承远哼笑回道:“生死有命。” …… “……叶兄的洒脱,恐怕我难及万一。”宋常非嘴角抽了抽,说了句人人都能听出的反话。 叶承远懒得看他,冷笑一声闭上眼养神。 宋常非自然不会再去找他说话,便紧了紧怀中放着法器的包袱,对着随马车一摇一晃的帘子发呆。 帘子晃了一路,晃进了常乐镇没把宋常非晃入梦。早先他以为自己一路上多少能睡会儿,车上睡的沉,起码读书的时候是这样。然耳边人声愈多,他抿了抿唇,踢了脚叶承远鞋外侧,又拍了拍阿狸,温言道:“快到了,别发呆了。放心,万事有大哥!” 沉默一路的阿狸幽幽开口,一脸不开心:“可是应该我保护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