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铭背着一个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女人,沿着林间小路摸黑行走。宋岚跟在他身旁。在苍白女子的指引下,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饶了了许久,来到一处隐蔽的寒潭旁。此地竹影斑驳,林风窸窣,隐藏在诸多竹林和山石之后,若不经人指点,实在是很难寻到。 “好了,就是此地,放我下来吧。” “你当真想好了?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不如说给我们听听,何必执着寻死呢?” “我不是要去死,罢了,我一时和你们无法解释清楚。”苍白女子无奈地摇摇头。 这女子虽有些奇怪,但总归是一条人命,他背着女子过来,总有一种自己也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般的罪恶感。 苍白女子见齐铭迟迟不愿意放她下来,于是凝神运气。 宋岚在一旁,体内的毒素感应到灵气,立时奔涌起来。 “啊!”宋岚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直流。此刻她浑身剧痛,几乎要晕过去。 “放我下来。”苍白女子说。 “好好好!”齐铭赶忙把苍白女子放了下来,否则宋岚怕是要当场殒命。 苍白女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跳进寒潭中。 一声并不大的水声响起,在幽静的竹林之中格外清亮。一串气泡在水中冒了出来,苍白女子就这样沉入水里。 鸣泉之声在林中响起。这寒潭并不是死水,在深不见底的水下,似乎有湍急的暗涌。不知这苍白女子将会被捲到哪里。 此刻宋岚身上的剧痛已经消散,但仍有些虚弱,两片薄唇毫无血色。 他与齐铭站在寒潭旁,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消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关于这个古怪的女人,要从三天前说起。 夜晚,京华城,藏春楼。 藏春楼是一间青楼。作为一处烟花之地,此处的陈设和器具未免过于华贵了一些。沿正门望进去,典雅的落地灯在朱红色纱帐后氤氲着暖黄色的光,雕栏画栋上的百鸟、浮云、丹凤都在这灯光中晕染出一片夕阳余晖般的色泽。屋内的百花地毯、鎏金香炉、珠帘流苏帐、琉璃水晶盏等琳琅满目的奢华器具也互相激荡出夺目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给雕栏画栋上的百鸟、浮云、丹凤都晕染出一层夕阳般柔和的色泽。 繁华绚烂的屋宇,自然是要有同样美丽的人与之相衬的。 大厅正中央是一方戏台。有乐师在上面弹琴鼓瑟,有舞女在上面翩翩起舞。 屋内满溢而出的光辉笼罩在戏台中的女子身上,使得她们身上的金钗玉冠,耳环明珠全都煜煜生辉。星星点点的破碎光斑荡漾着,仿佛湖面上的波光,而这些女子,则是水上游动的红莲。 只不过,她们虽美艳动人好似天上仙女,是满天星,是春天的繁花,但却并不是万众瞩目,众人所期待的那一个。她们只不过是捧月的繁星,是衬托花王的小花。 真正压轴的花魁还未出场。 随着琴声奏至最激扬之处落下,台上美丽的女子们散开在舞台两侧,舞步缓缓停止,在中央开辟出一条道路。 台下宾客尽皆屏息。 他们在等待那个艳压群芳的绝美之人登场。 在如此繁华的场所之中,作为陪衬的舞女已有寻常人难以见得的姿色。而能在此处作为压轴出场的花魁,实在是难以想象有何等的倾国之姿。 美人自有美人的自矜,她若是那种受人颐指气使,可以随手呼来喝去的奴婢,那是对不起她绝世名伶沈秋棠的名声的。 只有在万众期待,千呼万唤之中姗姗来迟,使人欲见而不能见,半藏半露,吊足这些男人的胃口,那才撑得起她的格调。 只不过这个过程实在有些太长了。 台下的客人们已经不耐烦了起来,开始议论纷纷。 “说到底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排场这么大……” “只怕是名不符实。” 舞女们摆好主舞亮相的阵型已经许久。 可是迟迟没有人登场。 当然不会有人登场。 因为那个叫沈秋棠的女人已经死了。 血染的后台,与奢靡繁华,贵宾满座的大厅,只有一道帷幕之隔。 帷幕后面,一个美丽的女人躺在地上,裙摆铺开好似盛开的花盘。凌乱纠缠的乌黑秀发因为汗而在惨白的脸上沾成一片一片。 她的喉咙被割开了。 原来被割喉的人是叫不出来的,只会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之后,没有了声响。 她的容颜定格在了此时,虽然已经因为出了太多冷汗而脱了妆,却仍然不愧她天下第一名妓的称号。 尸首旁,一个相貌不输于花魁的女子冷眼看着她的尸体。这二人的容貌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只是花魁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媚态,而这个女子则多了几分冷艳。 她穿着一身劲装,腰间别了一排短刀。 除她之外,后台中还有十几名噤若寒蝉的小厮和小婢。 她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手中带血的短刀,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有一人几乎就要尖叫起来,却忽然间感到喉头一凉。 短刀已经抵在此人的脖颈之上。 冷艳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已经移步到他的身后。 “别出声,我从不乱杀人,我杀她只是因为她该死罢了。可如果你们不按我说的做,闹出事来,我不介意也送你们一程。” “花魁有备用的行头吧?”女子问。 “有……有……”小婢答道。 “给我把衣服换上,化好上场的妆容。” “啊……?”这名小婢不禁错愕。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但他们已见过这女子鬼魅的身法和利落的杀人手段,因此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取来了备用的演出服装和名贵的脂粉奁。 冷艳女子当即在众人面前解去衣裳,只留下一些轻薄的衣物在身上。随后她又取下束发用的发箍,头轻轻一甩,柔顺的秀发落满肩头。 她抬起双臂向两边舒展,示意为她更衣。 一旁的小厮和奴婢却早已愣了神,呆呆地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身段,两眼发直。她的身体不似寻常青楼女子那般柔弱,而是有一种江湖人才有的特殊气质。她的腰身挺拔,腹部有若隐若现的线条,手臂和大腿纤细却并不羸弱,一点也不像那些四肢如筷的女子般一触即倒。 “愣着干什么,快点。”冷艳女子催促道。 “是……是……” 不多时,衣服已换好,妆发已梳成,短刀藏到了裙裾之下。 她摇身一变,收起了冷峻的神情和满身的江湖气,变成了目含秋水的花魁。 “好了,你们可以休息了,做个好梦吧。” 她脚步腾挪,原地一转,一阵迷香飘出,人们吸入这阵香气纷纷倒下。冷艳女子见状笑了笑,然后缓缓向舞台走去。 第二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帷幕拉开,花魁终于登场了。 场下几百道目光霎时汇聚过来,锁定在“花魁”身上。 果不其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台上的乐师和舞女也呆愣了半晌。 没有人会不认识沈秋棠。因此,人们当然一眼就知道这并不是今晚本要登场的人。 因此当他们发现台上登场的人并不是沈秋棠之时,都吃了一惊。 不过,他们却有意外之喜。 台上登场的这位,虽然并不是沈秋棠,却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这一称号。 沈秋棠虽美,可她已经在藏春楼表演了数年。 这突然出现的美艳女子,倒是给了客人们新意。 台上众人呆滞了一会,不知作何反应。 舞女们尚未回过神来,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花魁”却已经开始熟练地走起了舞步,正是她们排练已久的《百花惊鸿舞》起手式。 舞女们虽不明就里,但既然主舞已经开始领舞,那么她们也只得赶紧跟上,不要出了差错才是。乐师们也赶紧奏起了音乐。 多亏了这些舞者和乐师们丰富的临场经验和随机应变能力,虽然一切都很仓促,但舞蹈和音乐的配合很快就步入正轨了。 “花魁”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在台上旋转、跳跃,仿佛无骨魅狐般在台上扭动着腰肢,裙裾飞扬,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云絮般的轻纱在舞步激昂时飘旋,在空中划出一个个彩圈,又在舞步轻柔时缓缓从空中飘下。她的动作时快时慢,时而飞燕般迅捷,时而如兰花般娴静。 忽而间,她挺起头颈,向后倒去,弯起的腰身像垂杨柳那般纤细却又稳健,整个人就像一道拱桥般向后弯起来。 在手快触及地面之时,她又停顿了一下,跟着乐声的节奏腰腹用力仿佛盘卷的灵蛇起身一般又直立了起来。 在她弓身立起之时,九条尾巴从她身后像孔雀开屏般伸了出来。 她的瞳孔中央也凝出一条细长的金线,一双狐狸耳朵从头上冒了出来。 原来她是一只九尾狐。 人们目光的焦点再也不能离开过她。 他们关注的当然不仅仅是她的舞技。 藏春楼中的狐仙不少,但如此动人的,这有这独一位。 她雪白的肌肤,柔韧的肢体,在她动人心魄的舞蹈之下显得更加迷人。 台上的“花魁”却并不屑这些男人的眼光。她所在意的,另有其人。 台下有一人,公子模样,身着雪白衣裳,身上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度。 他坐在中间最前排的座位中。右手边有桌几,上面摆着酒杯。 他看着台上起舞的“花魁”不语,神情恍惚。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人,看上去年纪比白衣公子小一些,身着玄色衣裳,神情灵动,颇有几分稚嫩。 狐女眼波含情,目光几次飘过白衣公子所在的席位。 白衣公子与她对视,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一曲舞罢。 一位小厮端着一个黄金色的雕纹托盘上来,“花魁”取下头顶的一根发簪,放了上去。 这是藏春楼演出的惯例。 主舞一曲舞罢以后,会赠予客人们一件礼物,而只有出价最高的那位客人,才能获得它。 这件礼物便是信物,有这件东西,今晚便可以去主舞的房中“饮酒赏月”。 藏春楼是什么地方已无须多言。所谓拍卖舞女的物品只不过是个幌子,竞拍的人当然也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些流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是舞台上出演的那个主角却和原来不一样。 按藏春楼的轮值安排,今日应是花魁沈秋棠登场的日子。 可沈秋棠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狐女。 但这无关紧要,这狐女与沈秋棠一样姿色无双,完全镇得住场子。 上来的小厮见到这个面生的美人,有些犹豫。 假“花魁”狐眼一凝,看着小厮的双瞳。 小厮直觉眼前一只狐狸飞过,然后便觉头重脚轻,如坠云雾之间。 哦,是了,她不就是前几日掌柜的新请来的姑娘吗。沈秋棠完全比不上她,她取代了花魁的位置,她才是藏春阁当今的头牌。 小厮转向众人,喊道。 “此根金簪乃花魁所有,价高者得,请各位爷出价!” 随后便是一番竞价。 台下那些跟随主子而来的侍从们,开始按主人的指示开始喊价。 “两千两银!” “三千两!” “四千!” “五千两!” “……” 竞价声此起彼伏,但他们所出的价也只是在上一家加那么一头而已。 今晚已有好几台舞蹈演出过,每一台舞蹈的主舞都经过了这么一番竞价。不过她们之中最高的也只叫价叫到一千五百两而已。 “十万两。” 这声叫价声音并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正是那白衣公子出的价。 众人哗然,但望向那出价之人,却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了。 白轩,龙唐国御四家中白家的少爷,与他一同随行的则是同为御四家之一的叶家少爷叶麟。 这位白公子向来豪掷千金,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如此出手阔绰了。 “还有要出价的吗?如果没有,那么这根簪子就归白公子所有了!” 没有人继续与白轩竞价,毕竟他们也不想自讨没趣。 半晌,无人应答。 “恭喜白公子!喜提金簪!” 小厮端着盘子下台,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呈上托盘。 白轩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 台上的花魁看着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轩,而白轩却自顾自地低头,并没有与之对视。 接着,舞台上的众人退场,台下的宾客也渐渐散去了。“花魁”则上去楼上厢房,等候白轩。 后台之中,早已经设置好了定时的迷香机关,那些舞者乐师退入到后台时,正好是香囊散发烟雾之时,于是纷纷昏睡倒地。 白轩上楼赴约,叶麟觉得没意思,继续在楼下喝酒。 夜晚阑珊,白轩来到藏春阁楼上的廊道中。一阵熟悉而曼妙的香气向他飘来,他循着香味过去,正是“花魁”的房间。 白轩在门外,门内灯火影影绰绰,隔窗有一道隐隐约约的曼妙身影。 “小葵?”白轩敲了敲门问道。 “进来吧。”花魁应道。 白轩推开门,烛光摇曳中,“花魁”正坐在桌旁对他微笑。 她的裙摆下正藏着刀。 第三章 关于那日之事,说法甚多,但都已经无从考证了。 人们只知道京华城的白少爷以及藏春楼的花魁沈秋棠都在那一晚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假“花魁”给杀了。 演出后的次日清晨,藏春阁负责打扫的丫鬟在后台发现了沈秋棠僵硬的尸体,和一众晕倒仆从。 藏春阁的老板娘被绑在自己的香阁中。 白轩的尸体躺在花魁房间的床上。 官府的人来调查事情缘由,却有不少的丫鬟和小厮说,昨日的演出是由新晋的头牌姑娘顶班的。 而昨日不在演出现场,而是在厨房、更衣室等地打杂的人却说,从未听过什么头牌姑娘。 官府的人请来法师给他们驱邪,才知道根本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新晋的头牌。 藏春楼的人只不是中了狐妖幻术而已。 白轩风流薄情,坊间流传着不少和他有关的风流韵事。结合他这个人一贯的作风,人们很容易就揣测出了大概的故事。 无非是白轩负了旧情人被仇杀了而已。 偏巧这个旧情人是一个狐女。 在白轩的种种传奇之中,这可谓是最无聊的一个故事了。但这其中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作为四大家白家的未来家主,当今世上,没有几个人奈何得了他,寻常狐女的幻术也魅惑不了他。 更何况他身旁还有同为四大家之一的叶家叶麟常伴左右。他的死,恐怕远没有那么简单。 而留下这一片狼藉的狐女却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其实在那日之后,那个狐女也身负重伤,逃到了京华城远郊的一个小镇里。 她行至小镇的一家客栈,飞檐走壁躲进在了柴火房之中。 她原本想调息一会再离开,可没想到伤势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她已经脱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狐狸耳和尾巴也因为灵力减弱而消散了。但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将身子倚靠在墙角,从这个地方,她很容易能看到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此时闯进来的却是一个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的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纤瘦的少年,少年的身子被她挡住了。 这个小姑娘就是宋岚。 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等候时间了,于是她只得弹指将银针射出。 宋岚推开马厩的门,一丝银色的光线在暗中闪过。紧接着,她心口一阵刺痛,一根细若游丝的银针扎在了她的左胸上。 “啊!”宋岚吃痛,叫了出来。 “真没想到进来的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这一切只能算你倒霉。”狐女叹息道。 宋岚望向马厩里面。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倚靠在墙角,看起来很虚弱,身上的衣服色泽艳丽,样式华贵,但却有些肮脏和残破,大腿在破碎的裙摆中露了出来,上面绑着一圈短刀和暗器。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袭击我。”宋岚问道。 苍白女子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针上有毒,一种每隔七日发作一次的毒,一共会发作七次。每次毒发都要服下一颗解药,否则气血便会逆流,倒捲汇入心脏,使人爆心而亡。” 宋岚吃了一惊。 “我要你去替我找一个人。我……没法自己亲自去,可眼下也没有人能帮我,只好出此下策用毒药来控制你了。你过来。”苍白女子招手示意宋岚过来。 苍白女子给了宋岚一把银妆刀、一支信筒,还有一瓶解药。 宋岚揭开陶瓷瓶的封口,往其中一看。 一共六颗乌黑的药丸。” “不要拆信,筒子里有毒,两毒相融,沾之即死。去离此地三十里之外的平安镇找一个叫言七的木匠,把银妆刀和信交给他,然后他就会给你第七颗解药。” “好了,我还有一事请求,背我去一个地方。” 宋岚却有些怒了。 “你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平白无故向我投暗器,现在又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 苍白女子有些无奈,于是她用手指掐了个印,似有微光在她指尖流动。 宋岚体内的毒素立即被激发,浑身气血逆行,使得她登时如被千万条毒蛇嗜血抽髓,其中痛苦非人言可以描述。 宋岚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发抖,这疼痛只不过持续了一息之久,却让她仿佛经历了一场死劫。 和她同行的齐铭赶忙上前去搀扶她。 “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现在就让你毒发身亡。”苍白女子淡淡地说道。” 宋岚从剧痛中回过神来,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她今日怎会撞上这种飞来横祸。 齐铭和宋岚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是小县城一所高中里的学生。 今晨早些时候,宋岚的父母带着她到当地的清凉寺中祈愿。 下个星期是高考的日子,有很多人都来这里求神拜佛。 宋岚本就不信这些鬼神之事,来这寺中,不过是走个仪式,求个心安。 她的父母都庄严肃穆地挺直身板,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为自己的女儿祈愿。宋岚却在蒲团上拜了几拜之后,左顾右盼了起来。 不远处有一个面容干净的少年,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 少年其实长得并不出挑,但却有一种温柔、安静的气质,使得宋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少年似乎觉察到有人看他,于是回过头来。 宋岚与他的视线只对了那么一瞬,便立刻把头转回来,双手合十,假装认真地拜起佛来。 少年看了看这个少女的侧影,腰身修长挺拔,一头齐肩黑发,耳根有些红。 拜完佛以后,宋岚去签筒里抽了签。 寺庙里的和尚开始给她解签。 说的无非是一些功名利禄的命数。 宋岚听得有些不耐烦,便想开溜。 “我……想出去上一下洗手间。”宋岚说。 宋岚的妈妈却皱了皱眉,“你能不能先听完大师说的话,这些对你以后的人生都是有益处的。” “妈你听了记下来告诉我就好了嘛,我真的有点急。” “唉,好吧,去吧去吧。”宋岚妈妈有些无奈。 宋岚从大殿离开,却并没有去上厕所,而是在这个小寺中溜达了起来。 这庙不大,香客也并不是很多,而且大都集中在前殿。她沿着石板路走到了寺庙后面的偏殿旁。 她看此处僻静,四下无人,就在松树下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拿烟,点烟的姿势很熟练。 她抽完了一根烟,又点起一根,忽然间听到旁边的小屋中似乎有人在说话,于是她往门内瞥了一眼。 原来那个少年方才拜了佛以后也出来走动,不知怎的也逛到了这处偏殿。此刻他正与一个和尚在交谈些什么。 她思索了一会,把烟掐了丢进垃圾桶,往那间小屋走去。 第四章 这小屋是一间香堂,供奉着一尊小佛像。袅袅烟雾充盈在室内。 一座香炉摆放在屋子中央。这香炉是青铜制的,三足两耳,上有一盖,盖上有一个狮子般的异兽。烟正是从这异兽口中冒出来的。 这烟雾与平时寺庙中所烧的香不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味道很好闻,宋岚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想要多吸一点。 少年听见有人进来,瞥了门口一眼。 宋岚的目光又和她交汇了一下,于是匆匆低下头,一副乖巧羞涩的模样。 她假装在参观房间内的器物和摆设,其实却是在偷听少年和那个僧人讲话。 那个老僧人很瘦,面容枯槁,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仿佛很快就要坐地圆寂。但他的声音却一点也不苍老,反而中气十足。 “小施主,你最近是否很多梦。” “嗯……是的,我总做一些很离奇的梦。” “什么梦?” “有时候是梦到山崩、有时候梦到被野狗追赶,还有梦到高考没考上想去的学校之类的。很有很多乱七八糟很离谱的梦,但我记不清楚了。” “还有呢?” “还有……没了……” 其实昨晚这个少年还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去了一个似乎是古代的地方,周围有很多半人半妖的怪人围着他。 他们有的背生双翅,有的长着一双狐狸耳朵。但这些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围在他身旁。 但他没有把这个梦说出口。他觉得这个梦有些幼稚,可能是因为这几天看多了小说引起的。 更何况,这边还有个女孩子在场,他更加不好意思把这个梦说出口了。 老和尚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一切法由心想生。梦或为此世之妄想,或为前世之宿业。你只需牢记,凡一切有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为如来。人之灵非相也,见相非相,则达见灵之境界,如来,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灵而已。人人如此,见己之灵,则见如来。” “啊?”少年有些懵,这老和尚忽然开始说起难懂的话来。 他其实只是在这随处逛逛,见这有个香堂就进来看看。哪知这个老和尚从刚才起就和他搭话,和他讲一些佛经里的东西。 少年觉得这老和尚神神道道,古里古怪的,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想赶紧结束话题离开这里。 好在这老和尚似乎也并没有要继续长篇大论的打算,说完这些话就走了。 “小施主告辞。” 他走到半道,回头对着屋内的两人笑了一下。 老和尚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这一笑令宋岚和这少年心里有点发毛。 少年也不想待在这里,但他不想和这奇怪的老和尚同行,他打算在这里再待一会等老和尚走远。 此时屋内只剩下宋岚和这位少年。 宋岚朝少年笑了笑。 “一中的?” “啊,是啊。”少年答道。 “我也是,你哪个班的呀。” “高三1班。” “噢……” “你叫什么?”宋岚问道, “齐铭。” 宋岚对这名字有些印象,她在月考排行榜上似乎看到过这个名字。学校一周一次的晨会上,他似乎发过言。 宋岚对他有模糊的印象,大概就是那种,成绩很好的,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吧。 “你呢?哪个班呀。”齐铭问道。 “八班,宋岚。”宋岚朝齐铭笑笑。 很平常的搭讪之后,齐铭感到有些尴尬。他其实尽量避免这种场合,尽管他并非不善言辞,但社交对他来说还是一件很消耗能量的事情。 他一边思索着该找些什么话题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一边在屋子中踱着步,忽然间却听到宋岚尖叫了一声。 齐铭听到这声音也不由得一惊。 原来宋岚走到了佛像的后面,看到了瘆人的一幕。 这慈眉善目的佛像背后竟是一尊青面獠牙的魔像。 齐铭也走到佛像后面。 这魔像怒目圆睁,似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张开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吃人一般。 宋岚和齐铭都觉得此处有点古怪,赶忙离开此处。 宋岚想要去前殿找她的爸妈,而齐铭则想去找和他一同前来的外婆。 他们沿着刚才的路想返回去,却越来越觉得奇怪。 这寺庙的确还是原来的寺庙,整齐排列的各殿堂,曲折的青石板小路都和原来一样没有变化。 但这里的窗户却不知何时挂上了蜘蛛网,石板路上也长满了青苔。 他们来到前殿,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这里也结满了蜘蛛网,地面砖瓦破碎,蒲团也肮脏破旧。 从刚刚拜完佛到他们从偏殿香堂出来,不过须臾一瞬,整个寺庙却已经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寺内的主持、和尚都没了踪影,只有大殿内的五个青铜兽首香炉还在冉冉冒着青烟。 香炉似乎比他们来时燃得更盛,整个寺庙都被埋在这迷幻的异香之中。 “我天啊,这是撞了什么邪。”宋岚有些害怕,快要急哭了。 齐铭没有说话,但也十分焦急。 “我妈呢?”宋岚在寺里疯也似的一个厅一个厅的寻找。 他们又在寺中其他地方转了一会,确认了这里确实没有其他人了。 “天呐,这是撞鬼了吗。”宋岚十分慌张,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向齐铭靠了靠,挨他挨得很近。 “总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齐铭说道。 这个寺庙建在山间,齐铭和宋岚沿山路往城里走。到了山脚下却发现熟悉的柏油马路都变成了黄土路,路上也没有汽车,而是行走着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怪人,他们有的长着耳朵,有的长着尾巴,甚至还有一个人长着狗头 这些服饰非古非今,虽有着古代的元素,却并不像传统的古装那样正式,款式更贴近于现代服装。 齐铭不由得眨巴眨巴眼,此间场景确与他之前的梦境相似极了。 路上的行人的目光纷纷向齐铭和宋岚聚焦过来。毕竟,此时齐铭和宋岚才是奇装异服的人。 但这些人的视线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过久,毕竟这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 宋岚害怕地叫了一声。 “妖怪啊!” “妖怪,哪里有妖怪!?”路上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听到有人嚷嚷有妖怪,不禁慌张起来,作势欲逃。 “额……妖怪在哪啊……”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宋岚。 “小姑娘,你说的妖怪,在哪啊?” “我……”宋岚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会是个傻子吧……”一个猫耳朵嘟哝了一句。 “额。”宋岚有些尴尬。 其实这几个人虽然长着耳朵尾巴,但也不过是看起来像角色扮演爱好者罢了,并不足以使宋岚感到害怕。 除了那个狗头人。 狗头站在他们几十米开外的地方。 狗头人看了宋岚一眼,似乎嗅到了什么。 宋岚险些要叫出来,但她忍住了,下意识地往后退到了齐铭身后,抓住了他的手。 齐铭感到一双汗津津的小手攥住了他。 狗头人咧嘴一笑,露出钢铁般闪亮的利牙,往他们走了过来。 “哇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宋岚最终忍不住大喊,抓着齐铭的手赶紧逃跑。 第五章 奔跑好一阵,已看不到狗头人的身影。 他们沿着山脚下的路,朝县城中心走去。 一路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而且他们竟然都和刚才那些人一样奇装异服。令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原来所熟悉的道路两旁的商店和房子不知去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古代风格的房子。 两人渐入市镇深处,如入桃源之境。 城中的树很多,时值秋季,满街红枫随风摇曳。 鳞次栉比的小楼半藏半掩在繁茂的枫树后边。 树上有三三两两的长着翅膀的人,他们坐在树枝上吹着笛子。 街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有孩童追逐,猫犬相闹,和原本的小县城一样充满了市井气息,连房屋的布局都相差无几, 原来是学校的地方变成了私塾,体育馆变成了武馆 街边那些卖化妆品和小首饰的店铺则变成了卖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的店铺,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店中走来走去。 而原本在街边卖羊肉串和烤冷面的小脏摊,此刻卖起了冰糖葫芦和糖人。 他和宋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穿越了?” “好像,是的吧……” 两个人都掐了掐自己。 很疼,不是梦。 摆摊的大叔正在和他的橘猫讲话。 “我说你能不能少吃点鱼,你看你都胖成啥样了啊,真不知道我在养猫还是养猪。” “你怎么跟你主子说话呢!你嫌我胖!”橘猫发出女子的娇嗔,顺势就要把爪子伸过去抓那个大叔的脸。 “诶……别挠脸!别挠脸啊!老婆我错了,你别挠我。” 老……老婆? 齐铭停下来,惊愕地看着这个大叔和他的橘猫,想起来自己曾经玩过的某个单机游戏。 “难道猫真的会变成女孩子吗……”齐铭心里暗想,方才紧张恐怖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大叔发现齐铭在看他,赶紧先提着猫的后颈放到一旁。 橘猫一边在空中张牙舞爪一边喊道,“哇反了你啦!你还敢把老娘提起来,你看过几天我恢复人形不收拾你!” “诶呀老婆别闹,来客人了。”大叔对橘猫说道,然后转头又望向齐铭,“客官你要买糖葫芦吗?” “啊,不用了。”齐铭推辞道,正想走人,转过头却发现宋岚在原地没有移步。 宋岚盯着摊贩上售卖的糖葫芦,一副想吃的样子。 但是他们身上没有此处交易用的铜钱,只得作罢。 “唔,走吧,这地方很古怪。” “好吧。”宋岚有些依依不舍。 两人离开此处。 离开小摊贩,宋岚和齐铭继续在城中晃悠,一路上他们见到了不少新奇古怪的东西。 大街上充斥着半人半妖的奇异生物以及三头马驹所拉动的马车。巴掌大小的机关木鸟在空中飞翔。 当然其中也不乏与齐铭和宋岚那样的没有任何奇异特征的凡人。 四处楼宇上挂着的脸谱面具里面似乎藏着音箱,在播放寻人启事。 这里的人说的语言与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相差无几,虽然有点像古汉语,但是更贴近白话,很容易就能听懂。 他们走过小饭馆,走过小商店,走过三座桥,五条街,一路上窃窃私语小声分享着自己所看到的惊奇事物。 不知逛了多久,他们一开始震惊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接受了他们穿越到异世界的现实。 此时两人已经逛到了一条小巷之中。 “看样子这些人不是妖怪啊。” “是啊,就是长得奇怪了点。” “应该是那种类似于‘亚人’之类的东西吧?” “而且他们也就和人类一样,似乎对我们也没什么攻击性。” “话说如此,可我们怎么才能回去呢。” “这……” 两人惆怅起来。 “桀桀桀。” 一阵阴险的笑声响起。 齐铭和宋岚惊愕回头。 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小巷顶上从天而降。 吓得两人连忙闪到一旁。 “碰”的一声,黑影砸到地上,地面龟裂,几片碎石飞了起来。 是刚才那个狗头人。 他足有一人半高,手臂粗硕,肌肉虬结,身上披覆着漆黑的皮毛。 他二话不说就从地上蹲伏起来朝宋岚猛扑。 “啊!”宋岚吓得把眼睛闭了起来。 叮当一声。 钢刀般的利爪在将要碰到宋岚脸颊的时候被一支羽箭击中了。 破碎的爪子碎片落在地上。 远处的天上有一个很小的身影,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似乎是一个背生羽翼的人扑腾着双翅,他手上拿着一柄长弓,腰间挂着一把刀。 狗头人见事不好,跃墙逃跑。 狗头人的身法很快一下就窜出数丈之高,落在了房顶之上。 他飞快地在屋顶上奔跑,在一座座房子的屋顶上左奔右突。 羽人却没有给它逃跑的机会。 狗头人在空中纵越,当他滞空之时是无法改变方向的。 羽人预判了这条抛物线的轨迹,在狗头人跃起腾在空中之时射出了一箭。 利箭破空,羽箭扎进狗头人的身体。 空中的这个庞然重物被射中,落下来掉在了市集之中,顿时一片骚乱。 宋岚和齐铭还在小巷中惊魂未定。 羽人缓缓从空中降落到小巷中。 “两位没事吧。” “没……没事。”宋岚答道。 “这狗头人从山下一路跟踪你们许久了。但我也在跟踪着他。” “这阵子有不少女性受袭的案子,我之前就觉察到这家伙好似图谋不轨,这才一路跟过来。不过他似乎忌惮着小兄弟的灵力,不敢出手。” “我?灵力?”齐铭不解。 “你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刚才为什么不出手保护你的同伴呢?唔……原来如此……你竟然没有灵神。” “灵神?”又是齐铭听不懂的话。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狗头人也敢出手,当真是色胆包天。唔……”羽人忽然迟疑了一下,他问道一股异香,似乎是从这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怪不得狗头人会盯上这姑娘。”羽人小声自言自语道。 他朝着宋岚皱了皱眉头,眼中似有轻蔑。“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出门都用这种香粉吗?” “哈?”宋岚云里雾里,“我没有用什么香粉啊。” “看两位的服装,你们是异邦人?” “嗯……是啊。”齐铭只好顺着他的话应答道。他实在不知如何向这位羽人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三人交谈了一会。 羽人告诉他们,此地名为会苍镇,是龙唐帝国的边陲小镇。而他则是此地的护民官。 而当羽人询问他们的来历时,宋岚和齐铭只得胡编乱造了一番自己的经历。 “你说的国家,那是什么地方?龙唐帝国也是这山海大荒中最中心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能称为‘中’?”羽人对他们口中所说的国家感到迷惑。 “而且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不懂得降灵之术的国家?”羽人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仿佛看着两个原始人。 但作为当地的护民官,即使不知道这二人是来自哪里的蛮荒愚昧小国之民,也不会对他们有所怠慢。 羽人不得不和这两个异乡人解释起降灵术来。 第六章 所谓降灵之术,是将上古图腾加诸在己身之上的一种灵术。 上古洪荒之中,各氏族均有自己所崇拜的图腾和神灵。或为虎狼,或为凤鸟,又或为神龙。 降灵之术,就是与图腾签订契约,成为神灵的亲属。 图腾的传承,并不是血脉的传承,而是信仰的传承。 信仰九尾狐的人,可以化身为灵狐,信仰凤鸟的人,可以化身为羽人。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图腾。 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都有自己主流的信仰,但没有信仰的蛮荒之地,在这世上恐怕是不存在了。 此地为龙唐之国,是一个以“和”接纳各种信仰的国家,包罗万象,信仰哪一种神灵的人都能找到。 依照惯例,孩子会选择继承父母其中一方的图腾,但他们也可以选择信仰别的图腾。 羽人护民官简单的和他们解释了一下降灵术,开始问起别的问题来,比如二人的身份来历和此行的目的之类的。 这一问,便出了纰漏。 两人的话有些对不上。 齐铭和宋岚也不过是初识而已,互相缺少默契也属正常。 于是羽人护民官就开始索要起他们的通关文牒来。 这二人有些可疑,要是没有通关文牒,那就是非法入境者了,要立即驱逐才行。 只见宋岚和齐铭支支吾吾的拿不出文牒。 羽人护民官想要缉拿他们。 “那只好劳烦二位和我走一趟了。” 二人后退一步,感觉大事不妙。 就在此时,护民官身边飞舞的机关鸟发出声音。 “队长!那狗头人又起来了,有些难缠,请求支援!” 羽人护民官方才击落狗头人后,他的部下就去市集上收拾残局了,此刻似乎事情有变。 羽人护民官犹豫了片刻,看着这宋岚和齐铭,说道。 “你们不要乱走,就在此刻等我。” 羽人护民官其实担心他们会溜走,可是根据龙唐律法,他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束缚他人。 机关鸟又响起声音。 “队长,队长,请求支援,黑狗伤人了!” “唔,想不到这黑狗挨了我一箭竟然还能动,罢了,也只能如此了。”护民官腾起双翅,向空中飞去,那边的事态危急,他只能先处理更具危险性的一边。临走时又对宋岚和齐铭喊了一句。 “你们就在原地等我,不可走动!” 宋岚和齐铭看到羽人已经飞远了,互相对望一眼,心下已经会意。 傻子才在这等他呢。 “快走呀,愣着干嘛!”齐铭拽着宋岚的手就往外跑。 跑出这巷子,两人就淹入滚滚人流之中了。 喧闹的市集之中,齐铭发现自己还牵着宋岚的手,脸一红,松开了手。 宋岚却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他们背着刚刚黑犬袭击发生的地方穿街过巷走了许久,唯恐羽人护民官再追上来。 这一路上他们专往人多的地方去,毕竟他们这一身衣服格外的显眼,只有藏在人群中才能稍微隐蔽一些。 他们无头苍蝇般在街上徘徊了不知多久。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天空中有几粒疏星,街边亮起了灯笼,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宋岚和齐铭逛了一天有些乏累,也没了好奇探索的兴致,开始为更要紧的事情发愁。 他们还没有找到能歇脚的地方。 宋岚有些烦燥。这一天经历了这许多离奇之事,方才还险些遭到恐怖的狗头人袭击。此刻的她很想从兜里取一根烟出来抽。 但她看了看身旁的齐铭,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算了叭。宋岚心想。 “唉,累死我了。我看他们这用的钱也是铜钱一类的东西,我想他们应该不收人民币吧……”宋岚嘟囔道。刚才他们俩一路走来,宋岚没有少观察四周。 “唔……我想也是。”齐铭挠挠头。 “要不……你去问问,看老板愿不愿意收留一下我们。”宋岚指了指边上一家气派的客栈,招牌上有四个字。 “会苍客栈” 他们一路上经过好几家客栈,但宋岚走到这一家时才停下了脚步。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此处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啊……额……好。”齐铭有些犹豫。 “噗。”宋岚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啥。”齐铭有些不解。 “没啥没啥。”宋岚起初觉得齐铭这人看起来有点高冷,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腼腆的男孩,而且还有点呆头呆脑的,不禁觉得有趣,这才笑了出来。 两人走进这家平安客栈。 掌柜的是一个拿着小扇子,长着狸猫耳朵的八字胡男人。 他们一进门,掌柜的就注意到了他们,盯着他们上下打量。 这两人奇装异服,也许是外邦人士。掌柜的正寻思这是哪国人士的服装,该怎么和他们交流。 “你好。”齐铭先掌柜一步开口。他也不知此处世界的人打招呼的惯用方式是什么,只好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哦!你们会说‘世界语’啊,那就好办啦。两位住店呐?” “嗯是的,只不过我们……” 齐铭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 “我们是外邦来的旅人,在路上行囊被偷了,现在身上没有盘缠,想要在这里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宋岚瞅了瞅齐铭,想不到这人看起来呆呆的,倒也不算太笨。 “啊这……”掌柜的有些犹豫。 掌柜的端详着这两个少年模样的人,服饰虽然奇特但是很整洁。而且这个少年散发着一股书生气,不太像偷奸耍滑的人。 可两个异国年轻人怎么会流落在外还丢了盘缠呢。这实在有些奇怪,掌柜的不想惹来什么麻烦事,所以还是回绝道。 “真是对不住呀两位。宿金问题倒是其次,根据我唐国律法,本国人士没有身份文牒是不能住店的。如果是外邦人士,那两位就得出示入关文牒才行。两位行囊已经丢了,文牒只怕是不在了……” 齐铭有些难堪,不知该怎么应对。 “掌柜的,能否听我说几句。”宋岚忽然说道。 “哦?”掌柜的摇了摇小扇子。 “可以到没人的地方说吗?大堂人有些多。”宋岚对掌柜的说道。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齐铭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齐铭点点头。 接着,宋岚就拉着掌柜到了无人的廊道旁,开始交谈了起来。 齐铭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可惜离得有点远,她只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 两人谈了足有两刻钟之久。 掌柜一开始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后来却也渐渐动容。 只见掌柜的一开始皱了皱眉头,摇了摇扇子。思忖了一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宋岚又说了些什么,低下头去,看起来楚楚可怜。 掌柜的似乎被说动,脸上有不忍心的神色。他犹豫片刻,仍是摇头。 宋岚没有放弃,继续缠着掌柜想要说服他。说着说着,宋岚忽然间竟哭了起来。 掌柜有些错愕,不止他吃了一惊,齐铭远远地看着也吃了一惊。 掌柜的连连摆手,往后退了几步。 宋岚见此计奏效,哭的更大声了,伸手要去拽掌柜的衣服,双腿一屈就要向下跪。 宋岚的哭声很大,大堂里的人注意到哭声,纷纷把目光投过去。 掌柜被众人盯的有点慌,无奈地点点头,赶紧扶住宋岚,没让她跪下来。 最后,掌柜的和宋岚从廊道那边走回大堂,掌柜吩咐跑堂的说,“带他们去后院马厩。” 掌柜白了齐铭一眼,说道。 “你这混小子,我要是这姑娘的父亲一定会把你打死。” “啊……?”齐铭一头雾水,正要开口,忽然胳膊一疼。 是宋岚掐了他一下。 第七章 掌柜的已经答应他们在此留宿,不过不能住客房,只能睡在柴火间里。 跑堂把他们带到了后院。 他往前指了指,“那里就是柴火间,你们自己过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回到前堂继续忙碌。 齐铭望了望,见四下已无人,问道。 “你刚才和掌柜说了什么啊。” 宋岚挂着泪痕的脸上飞过一丝红晕,但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我说我是周边小国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你是我情郎,我和你私奔了,跑来这里钱花光了。” “哈……?!”齐铭满脸震惊,涨红了脸。 “诶,你红什么脸啦,我都没害臊呢你害臊什么。再说了,你我一男一女,流落在异国又身无分文,你能编出个什么更好的理由吗。” “确实没有……不过,你演技可真好,眼泪说来就来。”齐铭看这少女,觉得她远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乖巧文静。 “哼……我是真哭了啊。” “啊?我以为你只是为了骗那个掌柜的才装哭给他看呢。” “说是为了骗他也没错。可我一想到我流落在这么个地方,也不晓得回不回的去,眼泪就这么冒出来了。” 柴火房就在前面,从外面看过去似乎很干净。 “累死我了,我要赶紧歇会。”宋岚快着步子走去。 但她没想到她今天的倒霉遭遇还远远没有结束。 刚推开门她就看到一个血迹斑斑的女子躺倒在墙角,她还来不及惊诧,一枚飞针就刺入了她的胸口。 定睛一看,这个躺在柴火房中的女人长着狐狸耳朵和尾巴。 是一只美艳的狐狸精。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狐女没有回答她,只是告诉她说她已经中了四十九天必死的奇毒,只有去与此地相隔三十里的平安镇,找一个叫阎小七的人才能救得了性命。 宋岚气不打一处来,今天遭遇的倒霉事已经够多了,现在又中了莫名其妙的毒。 狐女便催动毒素给了宋岚一个下马威。 此时宋岚已经服服帖帖了。 “我还有一事相求。”狐女说道。把我背到岚山上的清凉寺去。 “岚山清凉寺?” 宋岚和齐铭都感到震惊。 他们原来所在的那个县城,也有一座岚山,也有一座清凉寺。而他们,正是从清凉寺中穿越而来。 “你们去过那里吗?”狐女看这二人一脸震惊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齐铭说。 “果然……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 “冥冥中注定?什么意思?” “我本想去清凉寺找你们。但我身负重伤,已经错过了时辰,我以为你们从清凉寺中出来我就寻不着你们了,但我还是想让你们带我去清凉寺碰碰运气。却没有想到,你们已经自己撞上来了。” “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狐卜之术。” “那我们怎么才能回去?” “不知。” “我们到这来是要完成什么事吗?” “不知。” “你让我们去找的言七是谁?他能带我们回去吗?” “他与此事无关。只是一个木匠,是我的师父。我让你们去找他只是我个人的私事,一个未了的心愿罢了。” “……” “那你找我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梦。” 齐铭和宋岚有些不解。 “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唉……这事说起来可就太长了。不过是一些恩怨过往罢了。我既然已经寻到了你们,那就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吧。” “唉,我们有拒绝的余地吗。”宋岚身中奇毒,刚才的剧痛她可不想经历第二次。 “我要你身上的一样事物。” “我?”宋岚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狐女指了指齐铭。 “啊?”齐铭有些不解。 “我要的这样东西,等到了清凉寺你再给我。” “现在,请你们带我去清凉寺吧。” “你不是已经寻到我们了吗还去哪里做什么?” “投湖。” “啊?” 二人满脸疑惑。 这狐女从刚才开始就说着一些匪夷所思、玄乎其玄的话。她身上似乎隐藏着莫大的秘密。可无论二人再怎么问,狐女都不肯再回答了。 此时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客栈中人还很多,背着一个人出去实在过于诡异,于是他们便在柴火房中等到四更时分方才行动。 等待漫长且无聊。宋岚这一天又惊又累,疲惫异常,所以等了不多时就已经睡着了。 齐铭背着这个身负重伤的女子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 “等一下。” “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又醒了。”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宋岚背不动人,其实这件事只要齐铭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但是宋岚一个人在漆黑的柴火房中异常害怕,这世界里又只有齐铭是和他一样来自现世的人,待在他身旁能稍微安心一些。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但后院大门旁的小屋,以及前堂都还有灯光,应该是还有人在值守。 狐女从腿上的一圈暗器之中取出了两枚弹丸。 她将弹丸捏在手指中,向小屋的门口处飞掷。 女子心中默默计数。 不多时。 “屏住呼吸,过去吧。”女子说道。 穿过廊道,到了前堂,女子又是故技重施。 齐铭和宋岚遂屏气凝神走进前堂。 值守的人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原来那颗弹丸砸中地面后就裂开爆出香雾,弥散在空中,使前堂值守的跑堂昏睡了过去。 一行三人偷了跑堂的钥匙,快步穿过前堂跑到门口。 闭气多时的齐铭忍不住开始喘气,吸进了一点点香雾。 这香雾的味道似乎有点熟悉。 齐铭正纳闷间,却觉得面前一片冰凉。 一只纤手从齐铭脖子后面绕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 “不要吸,走远点。”苍白女子说道。 齐铭只得再次闭住呼吸,又走了一段路,直到女子说可以呼吸之时他才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才这么跑了一小段你就累成这样,你怕是无法把我背到岚山去了。我们骑马去吧” “可我不会骑马。”齐铭有些尴尬。 “无妨,你先背我回后门那边去。” 齐铭背着狐女从外面绕到了后门出,他们身上已经有了从跑堂那偷来的钥匙,于是顺利的打开了后门。 他们又潜入到马厩中。 他轻轻踢了一匹小白马一脚,那匹小白马从梦中苏醒,正要嘶鸣。 狐女双眸一凝,看着白马的眼睛。 小白马如入魔怔之中,安静得如同一匹白马雕像。 他们接二连三唤醒了三匹马,给他们套上辔头,牵引在了一匹马车上。 三人上了马车。 “我灵力已经不多,借你的一用。” 狐女握住齐铭的手,齐铭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源源不断地抽取出来。 “这摄魂之术能抽取的灵力也只有这么点了,不过要控制几匹马也已经足够了。” 星夜之下,马车被狐女控制着,在无人骑乘的状态下自己奔跑了起来。 第八章 马车一路驶到岚山脚下。山路陡峭崎岖,马车行驶不便,于是一行人将马车停在山脚,改为走路上山。 齐铭背着女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歇了好几阵才到清凉寺。 狐女引导他们七拐八弯地到了山寺后面的一处寒潭旁。 “你真要投湖?” 女子点点头。 齐铭又试图劝说她,无果。 “在我下水之前,我需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血。” “啊?”齐铭不解此举为何意,但也知得照做。 狐女取出一柄短刀在齐铭手指上割了一下,又在自己手上割了一下,然后握住齐铭的手。 齐铭感到掌心温热,两人的血液似乎相互连通了。 只片刻,狐女就松开了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跳下了寒潭。 狐女松手的瞬间,齐铭忽然间想伸手过去抓住她,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一刹那间,齐铭忽然为她即将死去而感到悲伤。 他们虽素不相识,但人为美好事物的逝去而感到惋惜也是常情。 周遭又陷入了沉寂之中,空大幽静的深山中,只剩下齐铭和宋岚两人。 “我说,我们还能回的去吗。”宋岚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次下山,山下世界又变回去了呢。”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呢。” “天快亮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宋岚却就地一坐,不想动弹。 “我……走不动。” “咕咕咕”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宋岚肚子饿了。 两人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只是这一整天来他们遭遇诸多惊奇之事,又一路奔波,无暇他顾。 此时此刻,他们才感觉到又乏又累,又饥又渴。 宋岚这一路上出了一身汗,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几缕刘海被汗粘在额头,好不狼狈。 “这山上或许会有野果之类的东西,我去找找。” 接住微弱的月光,齐铭在周边搜寻着,果然看到一颗苹果树。 他手脚并用,抱着树干一点一点往上爬,双脚和一手钳在树上,另一只手则伸出去够那根树枝上的苹果。 他右手一用力,把那颗苹果拽了下来,左手却突然泄了劲。 “啊!”齐铭从树上掉了下来。 “啊!你小心!”宋岚也同时惊呼。 所幸齐铭爬的并不高,此处泥土也很松软。 齐铭掉下来虽然摔得很疼,但并没有受伤,只是擦破了点皮。 “你没事吧!”宋岚过去把齐铭扶起来。 齐铭摇摇头,说,“没事。”手里还攥着那颗苹果。 “想不到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竟然还会爬树。” “我小时候在乡下老家住过一阵子,村里的小孩经常带我爬树,掏鸟蛋什么的。” “我以为你是那种书呆子呢。” “啊……”齐铭有些无语,“我只是不怎么爱说话。” “成绩好的人都呆呆的。” “你这是偏见吧,我可不是那种书呆子,话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成绩好了。” “嗯,我见过你啊,学校的升旗典礼上,你不是经常上去吗。” “上去的又不止我一个,不是每次都有好多人被表彰吗,你怎么不说他们是呆子。” 宋岚有些无奈,心想这人还真是有点傻傻的。 “喏,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齐铭把苹果递给宋岚。 “你不饿?” “额……还好。” “咕,咕” 齐铭的肚子也叫唤了两下。 “你别不好意思嘛,你是不是看我是女生就想让着我。” “额,苹果只有一个,你吃吧。” 其实树上还有很多苹果,但齐铭已经没有力气再爬树了。 “我们分着吃吧。” 宋岚拿起苹果,走到寒潭边,忽然想了狐女刚刚才投湖自尽,不禁打了个寒颤。 于是她又走远了一点,到寒潭上游,水流进寒潭的小溪边,把苹果和方才狐女留下的短刀都清洗了一下。 接着,她又把苹果去了皮削为两半。 她给齐铭一半。 “你一半我一半。” “啊,好,谢谢。”齐铭接过苹果,说道。这还是头一回有女生给他削水果呢。 “你谢什么呀,好像苹果是我摘的似的。我不过就削了个皮罢了,倒是你爬树还摔倒了,疼不疼。” “挺疼的。” “我们只怕是回不去了。从今往后,我们可能都要活在这个鬼地方了。不过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你不是坏人呀。要是跟一个坏人流落到这地方来,那我可就难办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这么傻当不了坏人。” “我哪傻了啊!”齐铭似乎有点生气,满脸不悦。 “诶,就是说你老实啦。” “老实可不是什么好词。” 宋岚噗嗤一笑。 “你好较真,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我说,你干嘛要上山。”宋岚问。 “那不是那个奇怪的狐狸精说的吗,要上山投湖自尽。” “可你没理由要帮她啊。” “我不帮她,那不就……” “不就什么?” “你不就要死了吗。” 齐铭恍然大悟,中毒的是宋岚,他又没中毒。他与宋岚素昧平生,又没有什么交情,完全可以不用管这等闲事。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吧,何况,不过是背个人罢了,又不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那就够啦,至少说明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不会见死不救。” “这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吧。” 宋岚笑了笑。 齐铭这样五讲四美的三好少年,或许真就不懂人心冷漠。 遇上麻烦的人和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正确的选择。即便此刻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日后也难保卷入什么危险之中。 他能为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做这许多,宋岚心下已很是感激。 “你为什么此刻话怎么多了,我以为你是个文静的女孩子呢,想不到牙尖嘴利的。” “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呀,对不认识的人还是少说点话为妙。” “你现在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你早上才刚见过我。” “你很好懂啦,我看人准的很。” 齐铭却无奈地撇撇嘴,他知道宋岚是在说他没什么城府。 宋岚和齐铭坐在岚山的山腰上,山下是安静的会苍镇。整个小镇已在梦乡之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点灯火还在亮着。 寥寥月光下,两人分食一个苹果,忽然间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借着月亮的清辉,齐铭仔细瞧了瞧宋岚的五官,颇有几分清秀可爱。 宋岚知道齐铭在看她,但假装没发现。 第九章 齐铭与宋岚在山上稍微休息了一会便又回到了山脚下。 那辆马车竟然还停留在原地。 狐女的幻术似乎还没解除。 齐铭和宋岚试探性地上了车。 马车安然送他们回到了客栈中。客栈中的人都在迷香中睡得很沉,一切都和刚开始时一样平静,没有人发现有人在半夜出去过。 马车上有狐女遗落的首饰,下车之时,宋岚把这些东西带了下来。 “天无绝人之路。”有了这些金银首饰,起码不用担心现下盘缠问题。 收拾好一切,两人回到了柴火间之中,在草垛上沉沉地睡去了。 …… 他们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 柴房的伙计踢了齐铭两脚。 “喂,要生火做菜了,别碍事。” 一个胖子嚷嚷道。 齐铭睡眼惺忪地醒过来,脑袋昏昏沉沉,四肢酸痛不已,整个人都要四分五裂了一般。 他不过是个寻常的高中生而已。昨日又是背人上山,又是爬树摘野果的。昨日累倒后只是感到疲劳无力。小睡了一会以后却并没有缓解疲劳,而是感受到巨大的疼痛。 宋岚在他一边,像个小猫咪一样蜷缩着身体,此时也醒了过来。 客栈许多菜食是要提前准备半成品的,因此厨房通常都开工很早。既然伙计们要忙活,自然也不能让这两个人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两人被撵到了客栈外面。 掌柜的只答应收留他们一晚,让他们白天自己去找当地的护民司,让护民国遣送他们回国。 他们当然不会去找护民官,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被叫醒的他们,又累又饿,两眼昏花,路都快走不动了。 他们原本只是不想风餐露宿,才在此处借宿。 可没曾想到却在柴火间碰到了狐狸精,不但一夜没睡,还中了奇毒。 实在是倒霉透顶。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凉凉的风吹拂过来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这虽是一个凡人精怪共生的世界,但这市井中的生活却与现世没什么区别。 路边叫卖着包子和油条。 街边小桌上的客人正在吃面。散布着金黄色油点子的热汤上盖着翠绿的蔬菜、鲜嫩的牛肉,吃面的人一筷子夹出一绺洁白的面条,吸进嘴里,发出“呲溜”一声。 齐铭和宋岚同时吞了吞口水。 “好想吃……” “可是我们没有钱。你不会想……” “别想了,我们打不过。” “……” “……” “对了。”宋岚忽然灵光一闪。昨晚她在马车上拾到了那个狐女的首饰。 此处看起来像唐宋年间,附近一定会有当铺之类的地方。 果不其然。 他们在一处拐角寻到了一间典当行,用首饰换了一千两的银票。 齐铭和宋岚对一千两银这个数字并没有什么概念,但他们知道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因为这沓银票足有一掌之厚。 很快他们就在实际中体会到了这一千两银子的购买力。 他们在市集上胡吃海喝了一番,也只才花了三两银子而已。 这里有许多他们没有见过的珍馐美味。 比如一种叫做“蠃鱼”的野味。这是一种长着翅膀的鱼。翅膀的味道如同鸡翅,鱼肉的质地则同鲫鱼类似。 商贩把这种食材裹上糯米,施以酱油、香料蒸制。 一口下去,浓香四溢。 糯米软糯的口感中,夹杂着鱼翅和鱼肉的鲜嫩。 这种鱼在制作前已经剔过骨,没有鱼刺。因此即使饥肠辘辘的齐铭和宋岚如同饿虎扑食般狼吞虎咽,也无需担心被鱼刺卡到。 饱餐了一顿以后,两人决定找一个地方歇脚。 他们没有身份文牒,住不了客栈,只好寻了一处人家借宿。那家主人起初看他们俩奇装异服本不愿意让他们借宿,但当宋岚掏出银票来,就喜笑颜开地把他们迎进来了。 他家正好有一处空房间。 两人到了房间便沉沉睡去。宋岚和衣睡在床上,齐铭则在地上打了个铺盖卷。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两人体力恢复了一些,便到外面市集上寻了一些吃食,还购置了一身新衣裳。 回到客栈洗漱一番,换上新衣。 宋岚一身红衣,编了个古装发式,看起来娇俏可人。 齐铭则一身布衣,虽然朴素,却自有一番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此时两人早已甩去一身的不痛快,神清气爽了起来。 客栈外面的街上很热闹,似乎正在举办夜市。 两人好奇,想要去看看。 不过宋岚却磨蹭了一会,她想要试试刚在市集上买的胭脂水粉。 齐铭只好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对着铜镜化完妆。 妆成,宋岚对着齐铭微微一笑。 齐铭心神不由得为之一动,但表情看起来仍是波澜不惊。 果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年华,薄薄施以粉黛,便有无限美好。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宋岚正是那种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活泼如小鹿般的女孩子。 两人在路上并排行走,夜市上挂满了灯笼,四处都是贩卖新奇玩意儿的小商贩。 街边有一群人在闲聊一些最近的八卦。 “诶,听说了吗,白家未来的家主,白轩死啦!” “你说,白轩?这怎么可能,谁杀得了他啊。” “听说是中了幻术然后被暗算了。” “幻术?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会中幻术,白轩自己就是幻术高手,怎么会中幻术呢。” “听说他是被狐女迷惑乱了心智,这才中了幻术。” “狐女?这倒有几分可信。以白轩这人的秉性,被狐女迷惑不足为奇。可那得什么修为的狐女,才能杀的了白轩啊。” “这消息是我表弟说与我听的,他昨日刚从京华城回来,消息不会有假。对了,那京华城藏春楼的花魁沈秋棠也死了。” “沈秋棠?她也死了,听说白轩曾经为了她拒绝继承家主之位呢!” “沈秋棠也是被那女人杀的吗?不会是情杀吧,这白轩风流成性,实在是该有此报应。” “此中大有隐情,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宋岚在一旁听到“狐女”二字,心生警觉,不知和昨日遇到的那个古怪女子是否有关联。 但她很快就被喧闹的夜市吸引,流连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奇事物中,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第十章 宋岚换了一身新衣,流连在市集中。 夜市中热闹非凡。 此地临靠海岸,因此小摊中有许多海螺贝类售卖。这里的贝壳相比现世的普通贝壳,要更加色彩缤纷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声若洪钟的夔牛鼓、半掌大小,可绕身边飞翔的机关木鸟“青鸟信”等等珍奇事物。 这些东西实在是吸引人眼球,可宋岚只草草看了两眼便没有在驻足停留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昨天夜里中了狐女一记毒针,说要让她去平安镇找一个叫言七的人,才能解毒。 她得赶紧打听到平安镇的具体所在位置才行。 她已经尝到过那种毒发作的滋味,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已令宋岚再也不想体验那种感觉。 狐女所说的四十九天后便会暴毙,看来并不是诓她的。 若不赶紧找到那个叫言七的人,自己只怕是要横死他乡了。 两人在市镇中一路打听,了解到平安镇在距此地向西三百里的地方,可乘机关车前往。 “你当真要陪我一起去?”宋岚问齐铭。 “对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也无处可去。更何况,你可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来自现世的人。”齐铭说道。 宋岚心里稍感宽慰,虽然穿梭到异界,但好歹还有个善良的人在身边,不至于孤立无援。 不过,当初若不是看到这个男生在那香堂中,自己也不会好奇想要跟进去,这样兴许自己就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了。 宋岚总觉得她之所以来到此处,和那个香堂中的怪和尚有莫大关联。 两人又在市集中购置了一些旅途上要用到的物品。 齐铭顿了顿脚步,他看到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之前救他们下来的羽人护民官,虽然他此时收起了羽翼,但他令人印象深刻的五官还是引起了齐铭的注意。 他似乎正在和他的同僚商量着什么事情 关于白轩和“狐女”的凶案。 这个凶案他们刚才游逛市集时已听到不少人提起过。 这凶案中的主人公,似乎是个身份地位极其崇高的人。否则他的死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讨论度,传遍每街每巷。 这狐女极有可能就是昨日他们在客栈柴火房中遇到的那一个。 那狐女衣衫不整,身负重伤,分明就是一副与人打斗过的样子。 宋岚正欲往前逛,忽然被齐铭拉住了手。 “别去。”齐铭低语。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羽人护民官的位置。 羽人护民官身边跟着几个随从,似乎正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 两人心中惴惴不安,他们身份不明,之前就被这护民官注意到了,要是再和这杀人凶手扯上关系,只怕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两人无心在此处继续逗留,折返回到借宿的人家中。 “呦,两位爷回来了。”一个瘦如竹竿的男人开了门,笑脸相迎。 齐铭瞥了他一眼。 竹竿笑的很不自然,而且似乎在微微发抖。 这竹竿本来就不愿意让他们借宿,宋岚好说歹说他们只是想体验一下当地本土人家的“民宿”,并且给了他一大笔钱。 竹竿收了钱,喜笑颜开,才将二人留了下来。 他此刻的神情,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满脸堆笑,但齐铭能明显感到他的心虚。 两人回到了房间之中,简单收拾了行囊,把随行物品都拣了进去,准备明早出发。 “解药、银妆刀、信筒……”宋岚尤其仔细检查了狐女临死前交给她的这三样东西没有放进包裹,而是放在了随身的内袋中,毕竟这三样东西与宋岚性命相关,可不能丢了。 宋岚拿起银妆刀端详了一会,喃喃自语道。 “这狐狸精用的东西看起来都挺名贵的,这银妆刀也是漂亮得很,不知道能不能也当个一千两。” “……你不会想把这也卖了吧。”齐铭略感无语。 “唉,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这银子虽多,可总有花完的时候吧,到时候怎么办,难不成你我上街卖个艺?” “……我可没有什么才艺。” 宋岚说的确实是个问题,他们好像没有在这个世界谋生的手段。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再捡到一根金簪子。 说起金簪子…… 齐铭想到了些什么,忽然警觉了起来。 这金簪是狐女遗落在马车上的,今早他们把簪子拿到当铺当了整整一千两。 他们已经在市井八卦中听闻了狐女假扮成花魁暗杀白轩一事。 柴房中狐女穿的那一身衣服,确实像是演出所用的戏服。 那么她身上的金银配饰只怕也是从花魁身上来的了。 再联想到齐铭方才看到那个高瘦竹竿不自然的表情。 “不妙!” 齐铭猛地一惊。 “两位小客人,要不要来吃点夜宵~两位既是异国来的游客,不妨来尝尝我做的特色小吃呀。” 高瘦竹竿在门外唤道。 宋岚闻到香味,有些馋。 “尝尝?”宋岚看了看齐铭。 齐铭不语。 房间外传来轻微一响,是门开的声音。 好像又有几个人进来了。 齐铭意识到不对劲,于是忽然站起身来把宋岚拉到了房间的墙角处。 “诶诶,你干嘛?” “别说话。”齐铭说道。 “快,爬出去,那个羽人来抓人了。” “啊?”宋岚一惊。 “是因为金簪!快,等会再和你解释。” “这……这怎么出去啊。” 房间中只有一扇长方形的窄窗,离地面有些高。 齐铭只好蹲下来。 “来,踩着我上去。” “啊……好。”宋岚踩到齐铭的背上。 宋岚手伸起来,手指只能勉强触摸到窗户下沿。 两人只好换了个姿势,变为由宋岚骑在齐铭的脖子上。 宋岚有些不大好意思,俏脸一红,但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这许多。 宋岚骑上齐铭的脖子后,齐铭站了起来,此时宋岚已经能把上半身都趴在窗户上了。 “扳住窗户,撑起来,然后踩我肩上钻出去。” 宋岚手撑在窗上,用力使了使劲。 “我没那么大劲……” 齐铭只得先把宋岚放下来,想别的法子。 他把一个柜子搬到墙边,然后一手伸到宋岚腋下,一手放在她膝盖后窝,把她公主抱了起来。 齐铭站到柜子上。 “这样不是更上不去了吗,这个高度完全不够啊。”宋岚说道。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齐铭竟然把她抬了起来。 齐铭抬着宋岚,举过头顶。 “你你……你要干什么!” 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子力气竟然这么大! “客人,再不出来宵夜可就要凉了~” 竹竿又在外面呼唤道。 脚步声逐渐向齐铭和宋岚所在的房间靠近。 要来不及了。 齐铭当机立断,把宋岚直接从窗户丢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宋岚尖叫道。 第十一章 逃 “碰”一声,宋岚一个屁股蹲摔在了窗外的草垛上。 这窗户外面是马厩,齐铭之前就观察过了。 与此同时,有人走近了门口。 齐铭手扒在窗上,把自己撑起来,半边身子探了出去。 门推开了。 齐铭回了一下头,正好和那个羽人护民官打了个照面。 “果然是你!别跑!”护民官对齐铭喊道,然后又对身旁的随从喊道,“你们从外面绕出去,直接杀了!”。 齐铭大惊,赶忙跳了出去。 齐铭双脚落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宋岚此时扶着腰也站了起来,屁股生疼,她早已经气成了一张包子脸。 “那有人会把我这样一个小姑娘直接从窗户丢出去的啊!你这人简直……诶诶诶!你又干嘛!” 宋岚话还没说完,又一下被齐铭给抱了起来。 齐铭把宋岚放上马,自己也跨上去,解开了绳索,一脚踢在马肚子上。 “吁~”白马嘶鸣一声,双蹄往前抬了一下。 马身上扬,宋岚差点摔下来。 齐铭一把搂住她没让她掉下去。 白马往前奔驰而去,直接跑入了闹市之中。 人群阵阵惊呼,连忙躲闪到一旁。 “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不会!” “那你怎么敢……啊啊啊啊啊……!” 宋岚又大叫起来。 齐铭的一脚不得要领,踢到了马肚子的痛点,并且下脚有些重,马儿似乎受了惊,跑的很快,晃动又很剧烈,似乎随时都要把两人给甩下去。 羽人护民官远远地在后面飞着追了过来。 当日,京华城来人通报当地的护民官关于白轩一案,要护民官找到“疑似”凶手的人,不用回禀,当场诛杀之。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护民官大惊。白轩虽然身份地位显赫,是王下御四家白家的未来家主,可怎么也用不着下如此严苛的“格杀令”吧。 但他只能执行上头的命令。 他一接到命令不久,就有人来上交金簪。 今早齐铭和宋岚把金簪典当到当铺,当铺老板下午就报了官。 当铺老板起初看到金簪上“沈秋棠”三字,不由得狂喜。这首饰虽然名贵,但“沈秋棠”三个字更加值钱。 他检验了一番,上面灌注有藏春楼的独门玄法,握在手中以灵力催动,会使人情欲大盛。当铺老板试了试,当即飘飘然头晕目眩,果然是真品。 当铺老板原以为自己捡了个宝,没想到下午就听闻坊间传来了沈秋棠的死讯。 他可不想惹上麻烦事,更何况沈秋棠情人众多,且都是权贵之臣,随意一个人都可以把他捏死,他不敢藏着这种危险的东西。 羽人护民官询问当铺老板典当给他金簪的人长什么模样,当铺老板便详细地给护民官描述了一番。 还说到他们穿着奇装异服,自称是来自异国的游客。 护民官立刻就联想到了前几日追讨黑狗时遇上的那两个古怪的人。 当时他还闻到那少女身上有狐族魅惑人常用的异香,而藏春楼假扮花魁,杀死白轩和沈秋棠的人,正是一只狐仙。 而且她身旁还跟着一个有强大灵力的少年。 当时他没有探查到两个人的灵神,多半是被什么术式给隐藏了,用来掩人耳目。 十有八九就是那两人没错了! 护民官一路追查,找到了他们所借宿的人家,却被那个高瘦竹竿告知,一刻钟前两人才刚出门去了夜市,护民官便立即前往夜市中去追踪他们。 但齐铭和宋岚两人已换过衣服,融入了人群中,护民官却只记得他们穿着一身奇装异服的样子,没有及时发现他们。 而当齐铭和宋岚在集市中偶遇护民官折返回到了高瘦竹竿的家里以后,高瘦竹竿把他们迎进来以后就偷偷用青鸟信通报了护民官。 齐铭很早就注意到了金簪上的三个字,但这三个字与现世所用的汉字有少许差距,齐铭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那三个字是什么。 当他意识到上面这三个字是“沈秋棠”三字,且沈秋棠的死讯已经在这镇中传开时,他就想到这传言也会传到当铺老板的耳里,他很有可能带着这簪子去报官。 齐铭觉得和此事撇开关系最好,免得卷入是非当中。 但他最多只是觉得解释起来会很麻烦,说不定还会被抓进牢里。可没料到这羽人护民官竟然直接就想要杀了他们,无奈之下他只能赶紧上马逃跑。 这护民官并未掌握到确凿证据,怎么会直接就想要杀人呢?齐铭有些不解。 齐铭此刻和宋岚一起在街上纵马狂奔。 此刻宋岚和齐铭几乎是完全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抓住马笼头。 他们根本不会骑马,只是努力地挂在马上,不让马儿把他们甩下来。 宋岚前胸贴着马的后颈,双手则牢牢地箍住马脖子,齐铭俯着身子压在她后背上。 她被禁锢在齐铭温热的吐息和有力的臂膀之中,有些喘不过气来,脸上泛着红晕。 风从她耳边掠过,急速奔跑的马和局限的视角让她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只能看到两旁鲜艳而杂乱的模糊色彩飞快地向后倒退。 一支利箭“咻”地从她耳边飞过,吓得她地闭上了眼睛,更加紧地抱住了马脖子。 这支箭只要再准一点点,就可以射中她的头。 齐铭也不禁有些胆战心惊,这羽人的利箭确实是冲着他们的性命来的。 马儿在闹市中左冲右突,跑入人群更密集的地方。 羽人不敢再放箭,以免射中人群。 不知追了多久,羽人体力渐渐不支,与马的距离越来越远。 又过了一会,羽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但齐铭和宋岚骑着的这匹马却没有停止奔跑,还依然在疾驰着。 白马渐渐从闹市中跑了出来,跑向人更为稀少的街道。 它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往城郊跑去。 兽类似乎对山林有一种本能的归属感,白马不由自主地往林子里跑,一路奔到了岚山之上。白马的蹄子在山间踢踢踏踏发出剧烈的响声,在幽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大声。 “这马怎么还不停下来啊!”宋岚已经急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白马已经跑到了岚山清凉寺附近,马儿一直试图把两人给甩下来,不停地甩动着身体。 两人的臂力也已渐渐不支。 白马猛地撂了撂后蹄蹶子,两人终于被甩下来了。 尘土飞扬。 宋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空中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但她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齐铭护在怀里。 齐铭后背着地,落地后还在地上滑行了一段,宋岚则被抱住躺在齐铭身上,没有碰到地面。 “唔~呃……!”她听到齐铭发出痛苦的闷哼。 滑行停止,齐铭松开了手,满头大汗地大字型躺在地上。 宋岚赶忙从齐铭身上起来。 血迹拖了一地,齐铭后背的衣服全部磨烂,身上骨折好几处。 宋岚看到齐铭如此惨状,不由得急哭了,眼泪砸了一地。 第十二章 命危 受惊的马不知跑去了哪里,消失在了夜色中。 齐铭则倒在血泊中,艰难地喘着粗气,胸膛上下一起一伏。 除去骨折和流血这些外伤,以及从马上摔下来时造成的内出血,齐铭身上还有一处伤。 他摔下来时后腰处撞上了半截锋利的碎石,石头尖端扎了进去。 宋岚看着这一幕,焦急地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她毕竟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此情此景,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得想办法救他才行。 豆大的汗从齐铭的脑门上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地上的泥土。 滴滴答答的一点点深色痕迹布满地面。 忽而间又有更大的水滴砸到了地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偏巧此时下雨了。 时值秋季,夜雨寒凉。 齐铭身负重伤,被雨一淋,要是伤口感染,染上风寒,情况只怕会更加恶化。 得找个有遮挡的地方才行。 清凉寺就在不远处。 可怎么把齐铭弄过去呢? 宋岚试了试把手伸到齐铭身下。 但她发现他根本抱不动齐铭。而且当他试图抱起齐铭时,齐铭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齐铭身上有多处骨折,轻易搬动只会让伤情加重。 正在宋岚一筹莫展之时,她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那个怪和尚的声音! “到这来。”那声音说道。 宋岚感到恐惧,头皮发麻。 她环顾四周,只有斑驳的树影,飘飞的雨滴和黯淡的月光。 根本没有除了她和齐铭之外的第三个人。 “到这来。”这声音又响了一遍。 这声音极其诡异。他仿佛就在你的耳边低语,又好似远在天边。 既近又远,近到仿佛这个人就贴在你耳边对你说话,又远到在山谷中荡起层层回音。 “到这来。”这声音又响起了第三遍。 宋岚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循声而去。 在一棵枯树后面,有一团半人高的淡粉色云雾。 这团云雾在暗夜中朦朦胧胧,似乎马上就要消散。 宋岚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团云雾。 云雾仿佛被激活一般忽然发出荧光亮了起来。 这光并不刺眼,微弱而柔和。 它似乎是有生命的,围着宋岚开始转圈。 宋岚也不知为何,潜意识里知道她能够控制这团云雾。 她把这团云雾引到齐铭身旁。 云雾钻到齐铭身下把他托了起来。 宋岚和齐铭都吃了一惊。 “你……你难道也是妖怪?你怎么会用法术?”齐铭惊愕,有点语无伦次,他想说的是宋岚为何也有这种超自然的力量,难道她本就不是和他一样的现代人,而是来自这个世界的精魅? “不是我,是那个和尚!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齐铭纳闷,说自己并没有听到什么和尚的声音。 看来那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宋岚心里嘀咕道。 宋岚用云雾把他托到了清凉寺中。 清凉寺在现世中香火虽不盛,但往来也有不少香客,僧人们也把寺院打扫得很整洁。 而此处的清凉寺,却是是个破败的山寺。四处荒草丛生,尘埃遍地,连屋顶的木板也破了个洞,雨水从上面滴下来。 寺中大殿共有三座佛像,但每一座佛像都是诡异的双身佛像。前半身为慈眉善目的佛,后半身为面目狰狞的魔。 四个青铜香炉在大殿中燃着香。 宋岚依稀记得她几天前刚来到寺中时这香就在烧,此时竟然还未灭。 这小山寺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诡异之感,但外面飘着雨,齐铭受了伤,一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在这待下。 宋岚找了一个不漏雨的位置,把齐铭缓缓放到地上。然后那团淡粉色的烟雾就逸散在空中了。 此时齐铭已经晕过去了。 宋岚在寺中找了一个木桶,去寺旁竹林后隐蔽的寒潭中打了一些水过来。然后她脱去了齐铭的上衣,给他清洗了一下后腰的伤口,撕了几片布条,包扎了一下。 齐铭看起来很清瘦。脱了上衣却露出了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 怪不得力气这么大……宋岚想到了之前被齐铭举起来的时候。 齐铭躺在地上似乎睡着了。 他后腰上的伤口虽深,出血很多,但并不致命。 可他从马背上被高速甩出,又被宋岚压了一下,只怕内脏已经震荡受损。 宋岚害怕他一睡不醒,便戳了戳他。 “喂……喂……” 齐铭缓缓睁开眼。 “呼。”宋岚松了口气,眼睛又是一红。 “你为什么救我啊?”宋岚问齐铭。 “不知道……摔下来的时候没有想这么多。”齐铭声音很虚弱,嘴唇泛白。 事态危急,齐铭确实没有来的及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地把宋岚护在上面,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了肉垫。 但此时齐铭确实有些后悔,他感到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一阵害怕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 他在这荒郊野岭中受伤,下山求医又不方便,只怕会就这么死在这里。 想到这,齐铭心中恐惧更甚。 虽然暂时找到了庇护之所,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护民官迟早会搜查到山上,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更何况,他们没有食物,待着这坚持不了多久。 宋岚决定冒险再下一次山。 她对齐铭说道:“我下山去找点东西吃,你就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齐铭说:“好。” 宋岚:“你……你别……” 你别死了啊。宋岚没有说出口。 宋岚下了山。 打水、处理齐铭的伤口花了一些时间,下山时也没了马匹。因此当宋岚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宋岚打算在镇上买点吃的和药材。可她刚走进市集,就发现一群人围绕在一堵墙前面叽叽喳喳。 此时天色尚早,按理集市上不会有那么多人。 宋岚走近他们。 原来她和齐铭的画像已经被张贴在了墙上,被全城通缉。 这很离奇。 齐铭之前在马上和她说了,他推断出他们可能因为金簪而被羽人护民官怀疑了。但没理由要仅凭这一样物品就断他们的罪,还要立刻追捕诛杀。 宋岚想不明白。 她低着头悄悄离开了。 当地护民司的人已经把她和齐铭的画像贴满了全城,她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议论“白轩与沈秋棠”之死,并说凶手就藏在会苍镇之中。 她有些焦急,这样她只怕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买东西了。 她避开人群四处晃悠,咬了咬牙,等再晚一些集市中的人那就更多了,那时只怕更麻烦。 宋岚躲在一处小巷中,瞅准时机,冲了出去,到街上的包子铺抢了两个包子,然后拔腿就跑。 “诶……诶……小贼!”包子铺老板喊道。 后面似乎有人在追她,但宋岚顾不得回头,只能一股脑低头往前冲。 七拐八绕,她在曲折的巷弄中听不到脚步了她才敢停下来。 她又故技重施,另挑几处偷了点吃的装进包袱皮里。 她带着这些食物回到岚山清凉寺中。打开包袱皮,包子馒头已经凉了,但还能吃。 “齐铭?”宋岚喊醒了齐铭。“吃东西了。” “还有包子呢……真是谢谢了。” 宋岚苦笑,齐铭竟还对她说谢谢。 “你还谢我呢,你若不多管我这闲事,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齐铭闷哼,他确实有些后悔,但也没有怨言,只能自认倒霉。 “我为你摘了个苹果,你请我吃个包子,我们就算扯平了吧。”齐铭笑道。 宋岚眼圈红了红。 接连几日,宋岚都这样在镇上偷东西给齐铭吃。 但次数多了已经引起了人们警觉,而且画像遍布全城,她只要一露脸就被人认出来。 这几日齐铭已经的身体已经越发虚弱了,意识也逐渐模糊。 很多时候宋岚和他说话他都晃神没有听见。 第七日。 今日是宋岚和齐铭来到此地的第七日,也是宋岚中毒的第七日。 清晨她下山去到了镇里,却发现人们早就已经在守株待兔了。 人们叫嚷着蜂拥而上。 宋岚只得逃跑。 有人报了官,当宋岚逃到岚山上时,护民官也追击了过来。 她逃到清凉寺之中,但立刻就在心中暗骂自己笨。 逃到清凉寺中,那岂不是瓮中捉鳖?可她转念又一想,要是她就这么逃走了,齐铭无人看管,只怕是会死在这破庙中。 但就算有宋岚照料,齐铭似乎也命不久矣了。 而她自己,就算逃出这会苍镇又如何?“白轩”似乎是这个世界中分量极重的一个人物,他的死不是寻常案件,她就算逃到别处也会被通缉。 但令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这护民官不分青红皂白,只凭一根金簪和几句话就要立刻置她于死地。。 护民司的人已经将这荒寺团团围住。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齐铭,叹了口气。 这无辜的少年与她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却被卷进来,为不相干的人白白丢了性命。 虽然两人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宋岚心里却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宋岚已经万念俱灰,念及这个即将因她而死的少年,掉下了一滴泪。 泪滴砸到青石板上,哔啵一声。 殿中四个青铜香炉燃起的淡淡轻烟在寺中环绕,忽然变浓了起来。 烟雾在那一滴泪落下的地方团成一团,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正是那日清晨香堂中的老和尚。 第十三章 降灵 烟雾所形成的虚影渐渐凝实,一个佝偻着腰的苍老和尚出现在这大殿中。 “你流泪了。”老和尚说。 宋岚满脸错愕。 “又是你!”宋岚早就觉得这和尚有古怪,他果然不是人类。 老和尚没说话,只是缓缓向他走来。 “你为什么流泪?因为自己要死去了,还是因为他要死去了?” “我为自己流,也为他流。他是个善良的人,却因为我而死,我……你问这奇怪的问题做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啊?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鬼地方来!” “我?呵呵……。” 老和尚忽而间又溃散成一团烟雾,烟雾慢慢凝实,聚拢变成了宋岚的样子。他用宋岚的声音说道。 “三百年前,忘川上之雾气,迷魔洞,烟梦鬼。” 宋岚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宋岚”之影在此溃散,淡粉色的烟雾变幻成齐铭的样子,然后又再次浓缩聚拢,变成一个美女子。 雾气在昏暗的大殿中不停地浮动,旋转,变幻成妇人、少年、幼童、青年等等不同的样子。 它用一种雌雄莫辨的声音说道。 “我本就是一团雾,无形无相。” 这是一句话,却像是上百人同时说了一句话,层层叠加在一起,让人觉得这声音仿佛远在天边一般发出了阵阵回音,在空洞的大殿中轰鸣,但这声音又确确实实距宋岚只有半步之遥。 烟梦鬼停止变幻,庙中忽然捲起狂风,粉色的烟雾不断膨胀变浓,最后充斥了整个寺院。这烟雾已经浓的不像是雾,而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正在燃烧的彩霞。 滚滚气浪在空荡的大殿中不住席卷,回旋,将宋岚和齐铭都吹到了半空之中。 他们被气浪托在空中,一束光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云雾翻腾,异光闪烁。 宋岚和齐铭只觉有一股激烈的暖流源源不断地从天灵盖注入到他们的身体之中。 随着暖流进入宋岚的体内,一段段莫名其妙的画面不断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茫茫无际的大河之上,有一头似龙非龙,似狮非狮的猛兽在怒吼狂啸。 天昏地暗,龙兽在云上流泪。 江河平静,有朦胧烟雾漂浮其上,月华照江,好似人间仙境。 娴静女子坐于巨大的蚌精之上,恶龙猛兽蜷身将她护在中央。 幽暗洞穴,白骨森森。有许多骨瘦如柴,垂垂欲死之人在洞中微笑。 龙兽沉在江里。 未知男人的脸。 未知女人的脸。 宋岚自己的脸。 这八段画面在宋岚眼前如同走马灯般一闪而过。不成篇章,像是某人支离破碎的记忆,又或者是不是记忆,而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梦 梦通常都是这样破碎,没有逻辑可言的。 同样漂浮在空中的齐铭,也看到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画面。 无量大佛。 修罗魔鬼。 寺庙。 地狱。 削发僧人。 红尘浪荡酒客。 同样是毫无逻辑的破碎画面,令人不解其意。这些画面如同巨浪般灌入齐铭的脑海之中。 与宋岚不同的是,齐铭不仅脑中卷起巨浪,他的身体也在承受着滔天巨浪。 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全部被重锤敲断一般,而经脉之中的血液则沸腾翻涌,如同滚烫的岩浆。 他仿佛一块铁,在被一个铸剑师无情地敲打。 同一时刻,寺庙外的护民官和一众持刀小卒被挡在了结界之外,他们对结界刀削斧砍,但结界却纹丝不动。 他们看到寺庙中冲起了七彩斑斓的光芒,不由得一惊。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灵力。 光芒逐渐消退,寺庙外的结界也消失了。 羽人感到有些许不安,但还是招了个手势,带着一干人马冲进了清凉寺中。 大殿中,佛像前。 一男一女双双站立于前。 男子赤裸上身,瘦而结实。 女子一袭红衣,身后摇着一条狐尾。 羽人身旁的传令使说道: “叶麟大人格杀令:凡见形似狐妖者,当场诛杀之。狐妖重伤未愈,灵力微弱,须得斩草除根,当机立断。狐妖善幻术,千面易容,常化作无辜女子,见之不可心慈手软。” “见狐妖而放生者,斩。” 众人拔刀往前冲。 几十道刀光同时向齐铭和宋岚袭来。 齐铭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脱胎换骨。 他无惧刀刃,直接大手一抓,向前横扫。 直接把面前的数把刀全部抓在手里,尽皆折断。小卒们手里握着刀来不及放手,被这巨力一拽,全部跌倒在地。 另外几把刀则袭向宋岚。 宋岚眼波一凝,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 是狐狸的眼睛。 在空中急刺而来的长刀在即将扎在宋岚身体上时,陡然在半空顿住了。 乒铃乓啷长刀落地,小卒也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后面几拨小卒见状,不敢再上前, 羽人和传令使都有些惊慌,传令使哆哆嗦嗦地又喊道。 “见……见狐妖而放生者,斩……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硬着头皮又往前冲。 但他们全都被齐铭三拳两脚一齐放倒。 护民官趁乱一刀横劈过来,直接往齐铭的腰腹砍去。齐铭来不及闪躲,腰上感到一阵寒意,心下一慌,糟,这下躲不过去。 当的一声,这刀仿佛砍在了磐石之上,齐铭毫发无损,护民官却感到虎口阵阵疼痛。 众人见状,大骇,不敢再战。 那可是能杀死“白轩”的人啊,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警卫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妖怪的对手。 护民官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他也曾想过能杀死白轩的人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但只有当他亲身体会之后,才明白眼前的人是何等可怕。 小卒们看到领头的人往后退,立刻开始动摇,回身想要往山下跑。 众人作鸟兽散。传令使也不再喊违令者斩,一齐跑了。 羽人怕两人会追上来,回头对齐铭放了一箭。 箭枝却如同射在铁板上一样叮当一声就断成了两截。 那些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野之中。 第十四章 途中 在这世界中,没有凡人,每个人都带着父母赐予的图腾。借助图腾的力量,他们可以成为神明或是妖魔的亲属。 赐予图腾的仪式叫作“降灵”。 方才在寺中,那个自称“烟梦鬼”的妖物给他们降了灵。 宋岚和齐铭虽然不知道方才在寺中老和尚对他们做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获得了神秘的力量。 齐铭身上的伤已经完全痊愈了。他的体格虽然没有变化,但却力大无穷。他的身手也变得十分矫捷,此刻的他在林中上蹿下跳,飞来飞去,感受着刚刚获得的神奇力量。 宋岚顶着狐狸耳朵,带着一条狐狸尾巴在齐铭身后不停地追逐。 “诶,你慢点啊,你成了猴子不成?” “哈哈哈,那也比你成了狐狸强!” 齐铭在树枝与树枝之间不停地纵越,翻筋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好不快哉。他在树上摘了一个桃子,然后又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斗,稳稳地落在了宋岚身前。 “给你。”齐铭递给她一个桃子。 “噗,你这人,又是摘苹果又是摘桃子的,还真是猴子啊。” “你说是那就是吧,哈哈,那如果是猴子,那我也得是齐天大圣!” 齐铭把桃子递给宋岚以后,又跑远了。 他一拳踢在一颗大树上,树木拦腰折断,又一记鞭腿踢在了一块巨岩上,岩石登时崩裂。 “喂,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啊,男生都这么爱搞破坏的吗?你看看你,一路上踢倒多少树了啊!” 宋岚话音未落,齐铭又一掌劈在一棵树上。噼啪一声,树木从中间裂为两半,左半边向左边倒,右半边向右边倒,树上的野果噼里啪啦全掉了下来。 齐铭现在有使不完的劲。男孩子有御剑飞天,上天入地的幻想本就是常事。齐铭现在就意外地得到了这些东西,自然热血难凉,只想好好体验一下这痛快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猴皮猴皮的啊,我原来看你正儿八经,话又不多,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呢。” “哈,那不是和你不熟吗,我在生人面前话本来就不多。” “那你现在和我很熟咯?” “那当然,我们现在算,生死之交,哈哈。我为你差点命都没了呢,你竟然说我们不熟。” “哼,嘴贫。那我谢你救命之恩。”宋岚吐槽道。 “那我也谢你救命之恩,你刚不是也要为我去死吗。”齐铭笑道。在刚刚的那个破庙之中时看到了幻影和尚要拿剑刺宋岚,宋岚说愿意以命抵命。 “啊,什么为你生为你死的,只是我觉得你死的太冤枉,我良心有愧罢了。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我要是欠你条命,那我可还不起。”宋岚忽然脸上飞过一抹红晕。 “那我也没死啊。”宋岚又补了一句。 “我也没死。”齐铭说道。 “也不知道那奇怪的和尚为什么要问这奇怪的问题,说要杀了我,吓唬我玩呢。” “也许是那种,神灯精灵之类的吧,或者河神啦什么之类的。给你一个考验,通过了就实现你的愿望。” “得了吧,看那和尚一副妖里妖气要你命的样子,是什么妖魔鬼怪还差不多。” “确实诡异,虽然那和尚没有害我们,可总觉得这人有点古怪。”齐铭皱了皱眉毛,“但不管怎么说,有这奇遇也还不错,你看我现在。” 齐铭又一脚踢爆一块大岩石。 “强的离谱。” “你能不能消停会啊,你看这一路上,什么树啊,石头啊,你都踢坏多少了,你是生怕追杀的人不知道我们往哪走了是吧。” “行,不玩了。”齐铭笑笑。 “害。”宋岚叹了口气。“幻灭了。” “什么幻灭了?”齐铭问道。 宋岚白了他一眼,“没什么!” 宋岚原本以为齐铭是那种温润如玉,少言寡语的翩翩少年呢,没想到他之前看起来沉稳话少,只是因为和她不怎么熟罢了。 山寺初遇,她也是被齐铭身上温和的气质所吸引。在他面前,她烟都不太好意思抽。算了,人在陌生人面前假装正经本就是很平常的事,她自己不也一直在装乖乖女吗。 两人继续赶路,一边走一边聊天,聊了些关于现世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刚开始时亲近了许多。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心情格外的放松。两人又相互救了对方一次,心里已经没有了那种对陌生人的戒备感。 宋岚被灌注了灵狐的“灵神”以后,体能比之前强了许多,但比起现在的齐铭还是差得很远。齐铭在前面健步如飞,宋岚只能在后面勉强跟着。 “我说,你能不能照顾一下女孩子,跑慢点啊。” “啊……我已经很努力控制速度了,可是要么跑得飞快,要么就走的很平常人一样,我还不太习惯。” 齐铭忽然顿住脚步,停了下来。 宋岚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齐铭背上。 “干什么呀你!不要突然停下来啊。” 齐铭蹲了下来,说道。 “我背你吧。” “谁要你背啊……”宋岚脸一红。 齐铭的上衣在落马时磨烂了,实在没法穿,已经丢掉了。 此时的他,裸着上身。 他蹲下来。 林间的阳光晒在他背上,小麦色的背脊单薄却不纤弱。他很结实,但却也不是那种吓人的强壮。虽然后背上有紧实的肌肉,但肩胛骨和背沟仍然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 宋岚的脸烧烧的,愣着没动。 “别不好意思,不然我看还没到平安镇你就毒发身亡了。” “呸!你咒我。” “好了别废话了,快上来。” 宋岚爬上齐铭的背,双手搭在他微微隆起的肩上,趴在了他身上,这时他才发现,齐铭后颈和肩膀交界处,有一颗痣。 宋岚的手无可避免地触碰到齐铭的肩膀,男孩子的皮肤竟然可以这么滑。宋岚心中砰砰直跳。 “诶呀,痛。”宋岚叫唤了一声。 “怎么了?”齐铭问道。 “我……坐到尾巴了。”宋岚头顶冒黑线。 齐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屁啦你。” 宋岚刚化为狐女之型,对自己身体的变化还没有意识,直到刚刚坐疼尾巴,她才想起来自己屁股后面多了个东西。 宋岚把手伸到后面,把尾巴拨弄了一下摆正位置。她还不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尾巴的存在,无法直接控制尾巴摇动。 “坐稳咯。”齐铭说道。 齐铭一个箭步前冲,飞快地向前奔跑。 宋岚感觉自己就像骑上了一匹骏马。 风将她的头发扬起,吹起了林间泥土和芳草的气息,吹拂起了身下少年野性的气味。 第十五章 第一次毒发 “你原本只是被怀疑可能是那个杀人的狐女,这下倒好,你可真变成狐狸了。” “这不都是那个怪和尚弄成这样的吗,现在这样子,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齐铭背着宋岚,在山路间飞驰纵越。他们正被全国通缉,没法在城镇中歇脚,只能沿着野外的无人小径赶路。 抓这些野味并非麻烦事,毕竟现在的齐铭身手矫捷,迅如灵猿。 但要把这些东西弄熟却是个问题。 此时,齐铭全速奔跑了一天,已经由刚开始的新奇畅快,变得有些乏累了。 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不宜再继续赶路,齐铭和宋岚便决定在一处溪水旁停下来歇脚。 两人在寺中困了多日,每日只能吃些宋岚偷来的包子馒头,颇感嘴中无味。齐铭便寻思着想要打打牙祭,便放宋岚在溪边独自坐着,一个人去了更深一点的林间,想寻些山花野果、野鸡野兔。 以齐铭现在的身手,要猎这些小野物很容易。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抓来了一只野兔,捡来了柴火,但是却没有火源,正想动手试试钻木取火。 “我有打火机。”宋岚说道。 “你身上怎么还带着打火机呢,你会抽烟啊?”齐铭问道。 “嗯……对啊……”宋岚说道。 “看不出来呢。” “有啥好奇怪的,没见过女生抽烟啊。” “不,我当然见过,我只是觉得你不太像那种,抽烟的女生。嗯,怎么说呢,就反正抽烟的女生感觉都有点……那啥……嗯……” 宋岚扁了扁嘴,眼睛滴流转了一下,低下头没有说话。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挺文静的啦……”齐铭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连忙改口。 “你快再去捡点柴火啦,这点不够。”宋岚转移了话题。 “啊,好。” 齐铭拾够了柴火,用早晨清凉寺中一名小卒遗落的短刀,料理干净了这兔子,生火烤了起来。 兔子被烤至金黄,滋滋冒着油,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齐铭转动串着兔子的树枝,把两面又烤得均匀了一些。 “来来可以吃啦可以吃啦。” 齐铭兴奋地撕了一条兔腿下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宋岚盯着齐铭大快朵颐的样子,咽了口口水。 “你肿么不次啊。”(齐铭嘴里塞满了肉,说话不清楚) “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齐铭调笑道。 “诶不是啦,我……”宋岚略微有些尴尬。 这一大只油乎乎的兔子可如何下手,要我像这野小子一样手撕兔子吗,那也太失态了吧。 “咕噜噜噜~”宋岚的肚子叫了起来。 害算了,反正这家伙也是个木头脑袋的直男,应该不会觉得我没形象吧。 宋岚正准备抄起袖子动手,齐铭却木头脑袋开了花,撕了一小片兔肉,递到宋岚嘴边。 “喏。你是不是怕弄脏手。”齐铭对着宋岚微微一笑 “我,我自己来就行。”宋岚摆摆手,她虽然觉得这兔子吃起来不太方便,但也并不是要齐铭喂她的意思。 宋岚把袖子卷起来,伸手去撕兔肉。 “啊!”宋岚被烫的叫了一声。 “这么烫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啊!”宋岚瞪大了眼睛看着若无其事的齐铭。 “大概是我获得的力量比你强一些吧,我现在对冷热、疼痛都不是很敏感。你快吃吧,你想被毒死还是想被饿死。” “你干嘛老咒我死啊,我……” 齐铭把兔肉吹凉了又送到宋岚的嘴边。 暮色沉沉,篝火微亮,齐铭清秀而又温柔的脸庞一半在夜色中,一半在温暖的火光里,一双眸子有波光般的亮色,看起来竟然格外的撩人。 宋岚犹豫了一会,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齐铭把兔肉送进宋岚嘴里。 兔肉被吹得温度正好适中,不凉不热,咀嚼起来肉质鲜美,富有弹性。 齐铭又撕了一片吹凉了递过来。 宋岚再一次张开嘴,吃下了兔肉。 齐铭没有歇着,一片一片地撕下兔肉,每一片都撕得大小适中,温度也适宜,便于入口。 这家伙这么细心干什么,难道,不会吧不会吧。宋岚心里左思右想,脸在火光中映衬得红彤彤的。 “我动不了的时候你不是也这样喂我的吗,害羞什么。”齐铭说道。 “?”宋岚含着一嘴兔肉,“什么害羞,没有害羞。” “你看你脸红的。” “没有,只是火太大了,我有点热。” 宋岚觉得很难为情,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但齐铭的手一伸过来她就又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齐铭心里却暗自得意,既然宋岚愿意吃他喂来的兔肉,说明她心里对这种亲昵的举动并不反感。 饱餐一顿,已入夜,两人躺在空旷的草地上,枕天席地,仰望漫天星辰。 “这兔肉虽然香,可是却没盐没味的,想吃老家的麻辣兔头了。” “麻辣兔头?你老家在四川?那你怎么会在会苍上学?” “因为我妈的缘故,她跟我后爹一起来这边了,所以我也转学过来了。” 原来是重组家庭……齐铭觉得似乎不好再继续问下去。齐铭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小康家庭,生活无忧,父母和睦,和宋岚的家庭状况迥异。 两人又天南海北聊了好一阵子,关于学校的逸闻,家乡的小吃,以及各自的同班同学等等。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宋岚忽然问道。 “也许……可以吧……”齐铭这句话说得毫无底气。 星野辽阔,山风猎猎。 躺在草地上的两人,在高耸的穹庐之下渺小的像两粒尘埃。这个世界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大得多,要回去谈何容易呢?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回去的办法。 两人又躺着聊了会天,渐渐有了困意,睡着了。 睡意朦胧的齐铭忽然听到有痛苦呜咽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身旁的宋岚正蜷缩着身体,弓身宛如一只虾米,不停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不住地流下来。 不好,毒发了。 齐铭赶紧起身,翻开包袱皮,慌乱地翻找,把那瓶解药找了出来。 他把药丸倒在掌心中,扶起宋岚的后背,把药丸喂到她嘴里,在用随行的水壶喂了她一口水,将药丸冲服了下去。 宋岚不再抽搐,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仍旧嘴唇发白。 “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我刚疼的话也说不出来……”宋岚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事,我们应该还有两天就到平安镇了。”齐铭眉头深锁。 宋岚无力地倒在齐铭的怀中,冷汗湿透了后背的衣裳。 第十六章 平安镇 齐铭按之前在会苍镇中买的唐国地图一路奔跑,背着宋岚已来到了平安镇的地界之中。两人抹了一些泥土在脸上,头上戴了一个渔夫斗笠,乔装作两个渔民。这斗笠是从附近一处溪边捡来的。 经过几天的锻炼,齐铭已经渐渐适应了身体的力量和速度,宋岚也逐步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灵力,把尾巴和耳朵收起来。 他们两个果然已经成了全国通缉的重犯。四处都贴满了告示。 他们混迹在这人群中,看着这满墙的通缉令。 原来不止他们被通缉,还有许多别的狐族女子也被通缉了。不过,在众多狐女头像的通缉令中,还有一张男子的头像。 正是齐铭,他被认定是狐女刺客的帮凶。 “得,我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齐铭说道。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叶麟大人手段未免过于狠辣了一些。” “是啊,许多狐族女子都被不分青红皂白抓了起来呢。” “唉,又有不少人要枉死了。” “可那狐女也确实危险,不止是白轩,在这之前已经有不少大人物死在她手里了。” “……” 两人觉得此处容易被认出来,不敢再逗留,离开了此处。 原来并不只是宋岚,其他许多有嫌疑的狐女都被通缉了,但只有宋岚被下了最高等级的通缉令。 这白轩一死竟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不禁让宋岚好奇这白轩究竟是何许人物。 两人一路打听是否有人知道一个叫言七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毕竟,据狐女所说,他不过是一个木匠罢了。一个木匠,普普通通的人,认识的人也不多吧。 所幸,平安镇并不太大,他们兜兜转转一路问,终于找到了言七的家。 只是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写着“微澜轩”三个字的牌匾悬在房门上,门没有关。 这是一家木工店,言七平时就住在店里。 这个店里散落了一地的木猿猴、木牡丹,木龙首、木尺子……会客厅中的茶几旁倒着两把黄花梨木椅子。 一旁的红酸枝置物架上摆着一些木头雕刻而成的工艺品,但那些较小的置物格却是空的。架子下面有几粒散落的小叶紫檀念珠。 看起来像是遭过窃贼,把小件的贵重事物都偷走了,只留下了一些难以搬动的大件物品。 厅堂墙边,有一座似狮似龙的异兽雕像。齐铭走近看了看,他认得这种异兽。 狻猊。龙生九子,狻猊为第五子,形如狮喜烟好坐,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 这狻猊像久已蒙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整间木工店都是一副久未打扫的样子, 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不在此地居住了。 齐铭和宋岚颇感郁闷,好不容易寻到了言七的住处,却断了线索。 他们只好询问附近的邻居,这言七究竟去了何处。 一个白发苍苍长着鹿角的老人家告诉齐铭和宋岚,这言七离开此地已有两三个月了。他少言寡语,没什么朋友。半年前他的妻子不知何故离开了,言七便郁郁寡欢,终日酗酒,没多久也离开了此地。 “那他还有什么其他认识的人没有?”齐铭问道。 “他这个人整天就在房间里雕木头,不爱说话,买卖东西的活都是她妻子帮他打理的。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要说朋友……哦……长乐酒肆也许有人认识他吧,他经常去那里喝酒。” “长乐酒肆?怎么走?” “街市口向东三里,珍珑坊对面就是。” “谢谢老伯~” 两人谢过那个鹿角老人家,去往他所说的长乐酒肆所在地。 这间酒馆很热闹,店小二端着一盘牛肉,一壶烫酒,叫嚷道。 “让一让,让一让诶。这位客官,找个位置随便坐~” 齐铭和宋岚不是来喝酒的,他们径直去了前台一个胖掌柜那里。 胖掌柜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们。 “客官喝什么酒啊?”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老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言七的人啊?” “言七,你认识他?” “嗯,他是我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呵呵,言七没有朋友。”胖掌柜仍是满脸微笑,但这笑中似乎有别的深意。 “额……我,我是他新交的朋友。” 胖掌柜没有接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头戴渔夫斗笠,满脸泥污的人,似乎看穿了什么一般。 “狐狸?”胖掌柜忽然说道。 宋岚和齐铭顿生警觉,神经绷紧,向后退了一步。 第十七章 酒窖主人 胖掌柜带着宋岚和齐铭沿着酒窖中的地道往深处走去。 原来这看似平凡热闹的酒馆之中,别有洞天。 此处有一个地下室。 昏暗的斗室之中,烛火微明。 烛火虽暗,这地方的光线却并不暗。 十丈见方的空间中,摆设着许多鎏金酒杯,珍珠玉器,以及珊瑚盆栽。这些珍贵之物在黯淡的烛灯笼罩下,发出一种晦眛不明的光晕。 墙边、地上、竖柜中、架子上,到处都摆满了酒坛子。 与别地方的酒窖不同,这些坛子上贴着的红纸标签并没有写着诸如稻花酒、西凤酒、即墨老酒或是茅台之类的酒名。而是写着“喜、怒、忧、思、悲、恐、惊”等文字。有些酒坛上只贴了一个字,有的贴了两个,或是三个。除了这七种大字之外,在酒坛子的背面,还有一张标签,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酒窖中央有一张红木卧榻,两端雕刻着龙头,中间铺了一张狐裘。 一个手拿长柄烟斗的黑袍男人坐在这张卧榻上。 他看起来很年轻,柳叶细眉,薄唇似血。白如冠玉的脸上有一种兼顾了男性和女性两种特质的奇异之美,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妖邪的气息。 卧榻两边各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青铜狻猊兽首香炉,狻猊端坐于香炉上,吞云吐雾。那个手拿雅致长柄烟斗的人,也呼出袅袅青烟。 迷蒙的光线,缭绕的云烟。 整个酒窖都埋在一种如梦似幻,隐约缥缈的氛围中。 “请坐。”卧榻上的人笑着说道,两只眼睛咪咪的,看起来就像一只狐狸。 他的语气很温和,却透露出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令人惴惴不安。 齐铭和宋岚有些拘谨,没有下坐。一是因为他们在山野中奔走数日,脸上抹着脏泥,身上衣服也污秽不堪,而此间器物典雅名贵,弄脏了过意不去,二是因为这手拿烟斗的男子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使人不敢妄动。 胖掌柜只是经营酒馆的管事,而酒馆真正的主人,正是这位神秘男子。 “无妨,两位坐下便是了。”酒馆主人又请了一遍。 齐铭和宋岚二人便在卧榻前的酒桌旁坐下。 “您是……?言七的朋友?”宋岚问道。 酒馆主人笑了笑。 “不是。” 宋岚心里暗自忖度到,这言七既然是狐女临死前要找的最后一个人,那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能与一个狐女杀手有交情的人,恐怕不会是什么寻常木匠。 这酒馆主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这胖老板请他们进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狐狸”?显然这酒馆主人也是认识那个狐女的。 这一切都令宋岚满腹生疑,当下觉得还是少说点话为妙。 言多必失,先看看这酒馆主人说些什么,再揣测他们的关系。 “我知道你们来所为何事,我知道言七在哪。” 酒馆主人嘬了一口烟,眯了眯眼,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 “但是你得先帮我办一件事。” “此事暂且先不说。四儿,把那坛酒拿来。” 宋岚和齐铭心里感到好生奇怪,这酒馆主人看起来只比他们两个稍微大了一点,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而这胖掌柜却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就算是主仆关系,叫人四儿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在一旁静候许久的胖掌柜,动身去墙边的置物架上取了一坛酒下来,并在宋岚和齐铭面前摆了两个酒杯。 只见这酒前面的标签写着“悲、喜”二字。而酒坛后面的标签则写着“姜念”二字,看起来像是某人的名字。姜念这两个稍大的字下面,写得一大段蝇头小字,似乎是关于她的生平小传,但齐铭和宋岚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酒坛后的标签酒坛开封,微微酒香飘出来。 胖掌柜给二人倒酒,晶莹剔透的酒斟满了酒杯。这酒有些奇特,似乎在不断挥发似的,一直冒着淡淡的烟雾。 “我……我不会喝酒。”宋岚说道。 “我也不太会。”齐铭推迟道。 宋岚和齐铭都有些酒量,只是觉得这酒馆主人心里打着什么别的算盘,所以不太愿意喝这酒。 “谢绝别人的好意可不礼貌。”酒馆主人笑了笑“我要你们帮我办的事,须得喝了这杯酒才能说。” 宋岚和齐铭有些为难,但也别无选择。 罢了,喝了吧。 宋岚和齐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味道有些微苦微涩,味道绵长,不是很烈,虽不够大气,但却很好入口。一口下肚,苦味在口中停留了一会,竟有回甘,慢慢生出甜味来。正是因为有了前面的那苦,才显得后来的回甘格外美妙。 这酒喝起来不烈,劲却很大。 宋岚已感到脑袋晕晕的,眼帘里的事物在不断地模糊旋转,最终融化成一团色块。一阵困意袭来,她耷拉着眼皮,头往下沉。 眼中的视线越来越狭窄,渐渐细成了一条缝。 视野完全黑了了,周遭的声音静了。 宋岚堕入了沉睡,醉倒在桌上。 “诶……你怎么……”齐铭话还没有说完,也一起倒在桌子上。 第十八章 姜念的梦(上) 宋岚醉后,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飘浮在了空中,进入了一片混沌之境。此处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 宋岚的头晕晕胀胀的,被不属于她的一段记忆填满了。 一丝光线在黑暗中泄露出来。迷雾散去。 我是谁? 噢,我是京华城太守陆言的妻子,姜念。 今天是陆哥二十七岁的生辰。我该去菜市上买些陆哥爱吃的鲈鱼和芦笋来。 自从他当上官以后,我便很少做菜了。 是呀,自打他大富大贵以来,便没有再让我干过粗活重活。只是我小时候家里忙这些家务已经习惯了,如果闲着便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晚宴之时,会有许多客人会来。那时,又免不了要喝许多酒,吃许多重油重腻的大菜。今日中午,就给陆哥做些清淡些的菜食吧。 午时。菜已上桌。 我给陆哥斟酒。 “陆哥,今晚你生辰宴,免不了应酬,中午就吃的简单点,你晚上可要少喝点呀。” “好。”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鲈鱼,隔三差五就卷着裤腿下河捞鱼。可你又不会做菜。每次就提着鱼娄来我家要我给你做饭。” “是啊。” “今早我去菜市口,挑了只又肥又大的鱼。整个菜市口都没有比这更大的鱼了呢。而且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卖鱼的老伯啊,竟然是我们老家清溪村的人。他还记得你呢。你十八岁那年说,要是考不中乡试,那便回家和他一起卖鱼呢,哈哈,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认识这么个老大伯,你竟然还会想要去卖鱼。” “我不可能去卖鱼。” “是呀是呀,你现在可是京华城的太守了。二十七岁就能当上太守,别说清溪村了,整个大唐都没有几个。” “确实。” “陆哥,你还记得那个老张吗?他也来京华了。菜市口卖鱼老伯对面那家包子铺就是他开的,他说啊,你还在读私塾的时候……” “你除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吗?” “我……” 对啊……陆哥他不喜欢我在人前提起这些还在村里的事。 陆哥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总是提他以前那些掏鸟蛋,放牛捞鱼的往事,有失体面。可现在四下无人,只有几个下人在场,也还是介意吗…… 罢了,不提便不提,可不说这些,我似乎便没有什么和陆哥可聊的了…… 他高升以后,忙于公务,很少和我交流。他现如今喜欢的琴棋书画,经史谋略,我也不太懂,插不上嘴。 无话可说,只好埋头吃饭。 饭后,我便开始收拾桌子,打扫地面。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不用你来,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翰儿去了私塾还没下课,我一时无事可做。” “那你就歇着吧。你身体不好,记得吃药。”陆哥说道。 “……”我无言。只得放下笤帚回屋。 陆哥没有回屋午休,他说有公务要处理,便出门去了。 我一人独自坐在房中,一针一线地绣着女工。 房屋不用我打扫,饭菜不劳我费心,宅子内的一切都有人打点好了。这些都交由下人去做便可。我只需老老实实坐在家中,做我的富贵太太即可。 可这家中,内务不需要我,陆哥也不需要我。平时有客人来,陆哥只让我待在阁中,说我说话不识大体,恐怕会得罪人。 偌大的宅子里,我像个多余之人。 是啊,毕竟我原本只是一个农家女罢了。陆哥他很聪明,比我们那的所有人都聪明。他在官场左右逢源,交了很多朋友。但我……并不喜欢他的朋友们。他的朋友大概也瞧不上我吧。 刺绣做的有些累,我便把花绷子搁在了一旁。 “夫人,该喝药了。”丫鬟端来了一碗药。 我身体不大好,虽然我以前总是活蹦乱跳的,跟着陆哥一起翻山越岭,到处嬉戏玩耍,如今却是不复当年,时常感到头晕目眩,全身乏力了。 大夫说我得了心疾,郁郁寡欢,便给我开了药。 我吃这药已经有半年了,但却不见好转。 服下苦涩漆黑的汤药,我有些困倦,便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沉,我心烦意乱,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一会便醒了。 醒来时,我听到门外似有人在谈笑。 我推开门,陆哥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正与乔安安说些什么。 乔安安是当朝国师的女儿。 她长得温柔又可人,明媚又青春。 正是十八岁的少女年纪,谈笑间都充满了活力。一张雪白无暇的脸上,娥眉淡扫,朱唇一点。 “陆大哥你当真是才高八斗,我爹爹问我的问题难为我老半天了,这下总算解决了。我真的烦死他了,天天在我面前掉书袋,我就是不喜欢看书嘛,天天逼着我读书。” “哈哈,安安,你爹爹是为了你好。你是国师的女儿,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腹有诗书气自华,名门的气质是需要锤炼的。” “你干嘛啦,你怎么也跟我爹似的,叨叨起来了。我不想聊这个了,陆大哥你来教我弹琴嘛。” “好,今天你想学哪一曲?” “《凤求凰》。” “那不是男子弹给女子听的琴曲吗,你学这个做什么。” “唉,我要听嘛,你快教我,弹给我听嘛。我之前自己弹过好几遍了,但我就是弹不好” “好好好,我这便弹给你听。” 陆哥和乔安安这便开始抚起琴来。 他们俩挨得很近,身体几乎要依偎在一起。陆哥示范了一遍,乔安安便学着弹。但她指法颇不熟练,许多音都弹错了。 陆哥便开始教她,“安安,这个音错了,你弹琴时,手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陆哥这便将手掌覆到安安手上,给她摆正确手指的姿势。 我也曾试着学琴,可陆哥总是公务缠身,无暇教我。 可现在看来,陆哥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教乔安安弹琴了。 我心中忿忿,用力推门而出。 “啊,是姐姐啊?姐姐原来在家中啊,怎么刚才不出来?”乔安安对我笑着说。 “嗯,最近身子不太方便,现在方才醒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还望妹妹包涵。” “我听陆大哥说啦,姐姐最近染了病,久违痊愈,还是多休息的好。” “今个离晚宴还有些时候,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先过来练练琴,今晚陆大哥生辰,我得弹两首。” 我心有不悦,只是应了一声。“嗯,你们练吧。”然后便回了房。 我本是农家之女,从小没有接触过丝竹管弦。 可那又怎样,我未必会比那乔安安差。 陆哥虽未教过我,但我却暗中学了琴。为的正是在生辰会上弹一曲,好让他刮目相看。 是夜,宾客尽至。 宴厅中到处都是身穿华服,头戴高冠的贵客。有不少人在外面络绎不绝地走进来。他们带着贵重的物品前来道贺,既是为了庆祝陆哥二十七岁的生辰,也是为了庆祝他当上太守。 这太守的官职虽不是绝顶的大官,但陆哥方才二十七岁,前途不可限量,巴结他的人实在不少。 众人在席间斗酒,作诗。称赞陆哥年轻有为。 “陆生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已是这帝都京华城的太守,实在是令人好生佩服啊,来来来,我敬陆生一杯。” “哪里哪里,高兄才是国家栋梁之才,我等小辈,还得指望高兄多多指教提点才是。” “好说好说,陆生才华横溢,德行又高,自然少不了贵人相助,他日陆生飞黄腾达,莫要相忘才是。” “仁兄言重了……” 我听他们打官腔实在累得很,昏昏欲睡。但我也得压着不耐烦,给他们敬酒才是。毕竟我是陆家的女主人,可不能在人前失了礼数,这会对陆哥的仕途不利的。 我虽一开始不擅长说这些祝酒辞,席间多记记多学学也便会了。 酒过三巡,话也说了三圈。众人已喝至微酣,气氛热闹起来,便开始行起酒令,玩起游戏来。 “空有酒,没有乐曲怎么行?陆兄府上可有善弹琴瑟者?” “小弟不才,可为诸位抚琴一曲。”陆哥说道。 “陆兄弹琴?陆兄生辰自己弹琴成和体统,不成不成。” “要不,我来给大家弹一曲吧。”乔安安举起酒杯,笑靥如花。 “我说安安啊,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成天到处跑,还跑来陆兄家来喝酒,这夜都这么深了,你回去不怕挨国师骂吗?” “诶呀,你们怎么一个个的成天都把我爹挂在嘴边啊,我既然已经偷跑出来了,就准备好回去挨骂了,你们就不能别提这茬,让我放开心玩会吗!” “好好好,你这刁蛮大小姐,真是谁也管不住!” “哼!谁刁蛮了!我才不刁蛮呢,来来来,你们来听我弹一曲《凤求凰》,这可是我刚学的新曲子呢。” 说罢,乔安安便开始弹起琴来。 不知这《凤求凰》之前她练过几遍。但就事论事,单听这一遍演奏,她的天赋确实高。 下午她练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时常有几处较难的转音弹得不准。但此时已经弹得分毫不差了。 这乔安安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本就喜欢在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出一出风头,好收获满堂的喝彩。 这乔安安弹得确实不错,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节拍过于生硬,稍显滞涩。音虽准,却有种刻意卡住节奏的勉强之感。 不过,众人听后还是纷纷夸赞道。 “不愧是安安,弹得不错。” “是啊是啊,国师大人的女儿,果然是才貌兼得啊。” “不错不错……” “呵呵,确实不错。只不过……这曲子……呵呵呵”宾客中,有几个人用颇为玩味的眼神看了看乔安安。 在陆哥和陆家女主人面前弹凤求凰,这其中寓意……实在是不言而喻。何况这城中早已有他二人的传言。 “姐姐,诸位大哥们喜欢在酒桌上斗诗助兴,不如你我二人也来个斗琴助兴吧!咱们可也得巾帼不让须眉啊。” “安安……你明知道阿念她不会弹琴。”陆哥小声对乔安安说道。 “不,我会。” 第十九章 姜念的梦(下) 月朗星舒,惠风和畅。 夜空下,陆家大院灯火通明。 有袅袅琴音从院中飘出。 大厅中,宾客围坐,推杯弄盏。 中央有一女子,一袭白衣,跪坐在蒲团上抚琴。姿态娴雅,容貌昳丽。 正是姜念。 她弹的是一首《空山鸣涧》。 姜念的手如同两只蝴蝶,在琴弦上飞舞。 琴声如急雨,如鸣泉,如水击山石,如流瀑飞堕。琴音快慢交融,抑扬顿挫。快时犹如山泉激荡,扬起百万水滴,慢时则如秋夜中的绵绵丝雨,声声如诉。 这琴声中节奏的轻重缓急,好似浑然天成一般。令人感到空旷的远山和飞挂崖间的悬瀑就在眼前一般。即便不是那俞伯牙、钟子期,也能听到这曲中的高山和流水。 一曲弹罢,技惊四座。 这是古琴中最有名的炫技之作。整个大唐能完整演奏出这首曲子的人仅有五个。而其中弹得最好的人是天下第一名伶沈秋棠。 此曲要在琴弦上按到的徽位排布极其凌乱,跨度极大,上百个音要按的弦都超出了一手能覆盖的范围,弹起来需要快速移动手掌,上下翻飞,需有极高的手速。 《空山鸣涧》原曲共三百七十二拍,沈秋棠曾改编此曲,在原作的基础上加到了整整四百八十六拍。 而姜念方才弹的这一曲《空山鸣涧》,是她自己改的,共有四百二十二拍。虽略逊于沈秋棠,却也当得上天下第二之名了。 姜念弹得快虽快,但这繁复急促的快节拍,并没有使得乐曲节奏变得杂乱。在节奏该慢下来的地方,也慢下来了,使得乐曲仍然和谐而不失美感。 乔安安哑口无言,她本以为这姜念不过是个出身卑微,无半点才华的女子。而今弹出来的一首《空山鸣涧》却实在令人咋舌。两相对比之下,她方才弹的那首《凤求凰》简直就如同小孩戏耍一般了。 不止乔安安呆了,宾客也呆了。 陆言,也被惊得等大了眼睛。 “阿念,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琴弹得这般好了。” “你总不在家,自然不知。”姜念语中似有哀怨。 陆言羞愧难当。 宾客们交口称赞,想不到陆家女主人竟有如此惊艳之才。只是陆家女主人总是深居简出,众人难得一见其芳姿和才艺。 众人举杯共饮,请姜念再弹一曲,姜念没有推辞,只得又从席间站起来,来到大厅中央再弹了一曲。 一曲弹罢,又是一曲。 一晚上下来姜念弹了十几首琴曲。除了开头演奏的第一曲《空山鸣涧》是节奏极快的炫技之作以外,其他的曲子都是更加柔和,舒缓一些的风格。 这些曲子虽不如《空山鸣涧》那般令人震撼,但却要悦耳许多。且琴声并不纯以技巧动人。正所谓大音希声,大道至简。有些乐曲的动人之处,非用乐理可以解释。 姜念弹琴时心里便想着陆言,这乐曲音节虽然并不复杂,但却声声含情,扣人心弦。 陆言在席间沉默不语,几欲流泪。 这一晚姜念出尽了风头,人们甚至忘了今夜的主角是陆言,只是沉醉在姜念动人的琴声之中。 此后姜念便声名大振,人人皆知京城太守府上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女主人。 ………… 第二天,陆言在房中看到一副绣到一半的刺绣。 上面绣着一棵树和一只画眉鸟,以及八个字。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陆言自然知道这暗中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的灵神是一棵树,而姜念的灵神则是一只画眉鸟。 陆言问起姜念什么时候学的琴,姜念说。 “你不在的每日,日日都在弹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就是要你吃一惊。”姜念说道。 她心里很矛盾,她学琴一半是为了讨好陆言,一半又带着几分傲气,誓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出身卑微,不过是个农家贫女罢了。 但她骨子里本是个骄傲的人,但自从陆言高中以后,她却渐渐变得自卑起来。 陆言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才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而姜念,不过是个凭借丈夫富贵起来的附庸品罢了。 但若给她机会,她绝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年纪已过二十好几的她,半路学琴,能有如此成就,已经难得。 她每日弹琴,弹到十指流血,一开始是为了变成陆言所期待的那种样子而附庸风雅,后来却渐渐喜欢上了弹琴,并以此抒怀。 不过,才艺终究只是点缀。她真正要学的,还是改掉她那打小养成的直来直去的性子。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如何将一大家管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她都做得到。 我姜念,虽出身低微,但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切都慢慢好转起来。 陆言开始带姜念出席一些活动,姜念的举止也很得体,丝毫没有丢他陆言的颜面,人们纷纷称赞他不仅年轻有为,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的妻子,实在是羡煞旁人。 两人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其实姜念很聪明,陆言说的一些事情,她一开始并不太懂,但她知道体恤陆言,时常给他建议。 乔安安后来又有几次来到府上,陆言让家丁闭门推迟说主人有事不在家中。最后,陆言下定决心,写了一封绝情书给乔安安。 从此乔安安便没有再来过府上。 没有其他人插足,姜念舒心了许多。 陆言一改他以往的性子,和姜念恩爱有加,两人成了京华城中一对出了名的神仙眷侣。 妻子才艺又佳,又会为人处世,相貌更是出类拔萃,配上陆言,真乃一对璧人。 ………… 月圆夜,香阁里,玉枕香衾之中。 姜念看着眼前的陆言,感慨颇多。她在几年前曾经大吵大闹过,但终究是渐渐被磨没了性子。她一个农家之女,如何跟他在外面见到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名门之女去比呢? 不过只要最后他能回头,那便足够了。 此后人生能幸福安稳,平安喜乐,那也很好。 “阿念~”陆言轻轻地唤了一声,眉眼里尽是温柔。 “嗯~”姜念应道。 烛火被吹熄了。 陆言的唇覆上了姜念的唇。 姜念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章 红榜 烟雾迷蒙之中,宋岚和齐铭睁开了眼。 两人互相对望,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两人刚刚喝了那一杯酒,都进入了姜念的梦中,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度过了数月之久。再回过神来,他们竟然仍在长乐酒肆的地下酒窖之中。 面前是笑眯眯看着他们的酒馆主人。 “如何?” “这是?什么?”宋岚不解的问道。 “一个梦罢了。”酒馆主人说道。 “这是一坛珍藏了十年的佳酿。”酒馆主人抿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姜念她,已经死了十年。” “死了?”两人大惊。 “她和陆言不是和好了吗?陆言还给乔安安写了绝情信。”宋岚不解地问道。 “那是她的幻想,她的执念。” “陆言给她下了半年的毒。生辰夜那天,她弹琴弹得有些劳累,情绪又有些激动,催动了毒发,回房休息以后就再没醒过。” “她以为她学会弹琴,学会如何做个高贵女子,陆言便会回心转意。” “但那是假的,生辰夜之前的事是她的真实记忆,而生辰夜之后的种种美满生活,不过是镜花泡影罢了。” “此酒名为回梦酒,由人的记忆和梦境所酿。喝下这杯酒,你便可以窥探到梦境主人的过往和妄念了。 “我要你们做一件事,然后我就告诉你们言七的下落。” “什么事?” “杀了陆言。” “杀人?”宋岚和齐铭不自觉地紧了紧身子。 “对,他娶了乔安安,现在做了户部尚书,兼任京华城的太守,也就是京兆尹。” “这是‘红榜’,上面记载着陆言的信息。” 宋岚缩了缩手,没敢接这红榜。 宋岚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怎么可能敢做杀人这种事。怪不得那个狐女刺客与这间酒馆的主人有渊源,原来这酒馆主人就是幕后黑手。 “你为什么杀他?难不成你是姜念的什么人?要为她鸣不平?”齐铭问道。 “鸣不平?”酒馆主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平。” “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游戏?这是什么游戏?那你又为什么要等整整十年才杀他?”齐铭又问道。 “这壶酒本是平平无奇的,但如果配上陆言那一坛……那便不一样了。而陆言这坛酒,必须要等上十年才行。” 酒馆主人说的话,令人不明所以。 “你只要去一趟京华城的陆府,见一见陆言,然后杀了他,便会明白了。” 两人没有言语。心中暗自忖度。 这陆言如果真如这酒馆主人所说,毒杀了姜念,那也是个恶人,当有一死。可要他们亲手去杀人,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更何况,他们两个人因为狐女刺杀白轩一事,已经被全国通缉。让他们再入京华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再者,他们已经卷入白轩之死,如果再杀了京华城的京兆尹,那可真是黑上加黑,变成真正的杀手。更何况,自己虽然不明不白获得了神秘的力量,却难保能在刺杀行动中活下来,即使活下来,那也恐怕要一辈子都生活在逃亡之中了。 “我并没有逼你们杀人。这不过是一个交易罢了。你替我去杀人,我给你们报酬,如此而已。你若不愿意,自然可以不接。” 可如若不接这红榜,那便找不到言七,更无法得到解药,那当下就是死路一条。 宋岚咬着嘴唇,看着桌上的红榜,无法做出抉择。 她却听到旁边一声声音。 “好,接了。”齐铭说道。 宋岚惊愕地看了看齐铭,想不到他竟这么果断。 “好,事成之后你再来此处找四儿便可,我并不常在此处。” “四儿,把东西拿过来。” “是。”胖掌柜去一旁拿来了一些物事。 分别是一本书,一个瓶子,还有一把匕首。 “这书上记载了一些你们会想知道的东西。还有这匕首。你把陆言杀了以后,将匕首插进他的心脏,会有一团粉色的光雾飞出来,把那个装进瓶子里带给我。” “粉色的光雾,那又是何物?” “那叫做觉魂,是死者的记忆和幻梦,是酒的原料。” “那……姜念的梦……?你杀了姜念?” “我?我很少亲手杀人。那也并不算杀人,姜念早已被陆言毒杀,人死之后,三魂七魄要过好几日才会消散。我只是命人取出了她的觉魂而已。” “要说的便是这些,其他的琐事由四儿给你交代即可。小葵下的毒只要四十九天便会发作吧?你还有几天?时间可不等人。”酒馆主人说道。 “送客。” 齐铭和宋岚被胖掌柜带回了上层的酒肆中。 两人从黑暗中瞬息间又看到了光明。 还是热闹喧哗的寻常酒肆,与其他地方的酒肆并无差别。客人们大啖牛肉,痛饮烈酒。 胖掌柜告诉二人。 主人有很多间酒馆,长乐酒肆只是其中一间。 他的酒馆除了卖酒,还接一些寻仇和谋杀的任务。 这些任务分为两种,一种是白榜,而另一种,则是红榜。 白榜是别的客人委托到酒馆的寻仇任务,而红榜,则是主人亲自发的。 红榜并不是为了什么恩怨纠葛,只是为了用来收集“有趣”的故事罢了。 宋岚和齐铭听了便觉毛骨悚然,此间竟然还有以这种事情为乐趣的人。 “明日辰时,接应你们的人会在镇口榕树下等你们。她会带你们去京华。”胖掌柜说道。 第二十一章 书 宋岚和齐铭有通缉令在身,外出多有不便。于是就在长乐酒肆休息了一晚。 次日清晨,胖掌柜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和一套崭新的行头。 他们一路躲避人群,来到了镇口榕树下等待。此时尚在卯时三刻,东方的天色灰中透着微白。 两人便在榕树下对坐,等待起来。 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也没有人来。 他们看了一眼“时晷计”,已经辰时三刻了。 左右无事,两人百无聊赖,宋岚便翻看其酒馆主人给他们的书来。 这本书没有标题,里面记载着记载的是一些地理、文化、水文以及一些基础修炼法门。 上面写道。 “人体共有三魂,分别为命魂、生魂、觉魂。 命魂乃魂魄中央之枢纽,是灵力的泵,是一切灵术的根基,亦为灵神的居所。 生魂乃掌管肉体之枢纽,是身体力量的根源 而觉魂,则为精神之海洋,掌管人的记忆与念力……” 再接下来说的便是一些详细的阐述。 命魂好似发动机,为人体提供灵力,而生魂和觉魂则是灵力的两个转化站,分别用来强化肉体和精神。 新生儿的命魂很微弱,只有在进行“降灵”以后才会被激活。人人都可以通过“降灵”获得“本命灵神”。 人的外貌亦会随着自己的“本命灵神”而发生相对应的改变。好比宋岚,现在就带着一对狐狸耳朵,和一条狐狸尾巴。 不同“本命灵神”对生魂和觉魂的强化程度是不同的。“灵狐命”对生魂的强化程度稍弱,但对“觉魂”的强化程度却非常的高。 因此,她虽然被降了灵,但是并不能像齐铭那样刀枪不入,飞檐走壁。 而这“本命灵神”并非是与生俱来随血统继承的,而是能够更换的,只是更换的代价极大。 宋岚翻了几页便不想再翻。 “看得好晕啊,这什么东西。” 齐铭看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大致晓得了自己身上力量的大致原理。 但有一点令齐铭感到奇怪。 宋岚如今看起来像是一只狐狸,是因为她被降了“灵狐命”。 那齐铭呢?齐铭现在仍与常人没有任何差异,但是却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力量。他被降了什么“灵”? 齐铭不得而知。 也许,等他能够化形的时候便会知道了吧。 只要将命魂修炼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将“灵神”给具现化出来。 草草翻了一下这本书,还有一点令齐铭觉得更奇怪。 这本书记录的东西像一本百科指南,完全是为了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人所准备的。 那酒馆主人难不成本就知道他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齐铭越想越觉得满腹生疑。 线索太少,思索亦无果,齐铭便不再想此事。 话虽回来,他已经快把这本书翻了个遍。要接应的那个人却还没有来。 此时已经日上三杆,快要接近午时了。 宋岚已经等的有些烦了。只听到这时天边传来鸽子的声音。 “咕,咕,咕~”一只小灰鸽从榕树边飞了过来 它绕着宋岚一直转圈圈,最后停靠在了宋岚的肩上。 宋岚叹道。 “唉,小灰鸽啊,小灰鸽,我们要等的人也是一只鸽子精呢。” “那个奇怪的胖掌柜说辰时会有人在此等候,这都快午时了还没有人来。” 宋岚无聊便开始逗弄起这只小灰鸽来。 这小鸽子圆圆胖胖的,好生可爱,就仿佛一个长着羽毛和翅膀的灰色小土豆。 小灰鸽好像不怕人,一直停在宋岚身边,好像在说着什么。 “咕~咕~咕~” “齐铭,你说这小鸽子是不是在说话啊,你说按那个书上说的灵神什么的,我们要是灵神是鸟,会不会能听懂鸟讲话啊?” “咕~咕~咕~”小灰鸽又叫道。 宋岚把小灰鸽拎了起来,提着它脖子的位置。似乎是脖子?这小鸽子实在是又胖又圆的像个小球,其实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脖子。 小灰鸽似乎有些生气,扑棱着翅膀上下翻腾。 “咕!咕!咕!” 齐铭似乎看出来了些什么,一边翻着书一边走过来。 “诶,宋岚你等会。”把这小灰鸽给我看看。 小灰鸽又被齐铭拎了起来。齐铭力气有些大,捏得小灰鸽有点疼。 “咕!!咕!!咕!!” 小灰鸽更生气了,直跳脚。 齐铭按照书上所写的法子,运转灵力,左手捏着小灰鸽,右手手指点了小灰鸽额头一下。 “碰”的一声,一团烟雾炸开。 小灰鸽变成一个小女孩掉到了地上。 “诶呦!”小灰鸽屁股着地摔得生疼。 第二十二章 狐变之术 “哎呦哎呦。”小灰鸽一边扶着腰一边眼带泪花的从地上站起来。 “你是什么人?”齐铭问道。 “我是来接你们的传令使,你们初次执行任务,主人派我来指引你们。” “你就是来接应我们的人?”宋岚恍然大悟。 “对呀。诺,这是信物,小灰鸽掏出一块令牌。” 是一个狻猊兽首木牌。 宋岚身上也有一块,是酒馆主人给她让她和接应者互相确认身份用的。 “我还寻思着来接应我们的人把我们给鸽了呢,想不到还真是个鸽子精!” “我我我……我刚学会这化形之术,飞得有些慢,而且这平安镇这么偏僻,我迷路了。” “迷路……?你不是要带我们去京华城吗?你……真能找着路?” “当然…可以啦!”小灰鸽自信满满的说道。“京华城我可熟,平安镇我是第一次来才会迷路的。” “好吧好吧,那劳烦你带路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妹妹?” “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小灰鸽好了。” “那好吧,小灰鸽,那就请你带我们去京华城。” “好嘞。” 虽然小灰鸽迟到了很久,但宋岚很快气就消了。 小灰鸽长得很可爱,而且年纪尚小,令人心生怜爱。宋岚毕竟是女孩子,就没有苛责她迟到的事情。 那个神秘的酒馆主人在大唐各处都有酒馆,经营着杀人的买卖。 刺杀任务通常需要搜集很多情报,酒馆主人便雇佣着很多降了“灵鸟命”的羽人来刺探消息,传递情报。 只是,这小灰鸽,实在是不像一个探子。 可她毕竟带着狻猊木牌,身份应该不会有假。 从平安镇到京华城,大概需要三天路程。 一路上,小灰鸽一边给他们带路,一边教他们一些基础的灵术。 “小师……啊,不是,主人说,你们是新手,得教你们一些基础的防身灵术才行。” “小什么?”宋岚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嘴瓢了。” “你是被降了灵狐命对吧,灵狐最擅长的就是幻术。我先教你一个变化之术。” “变化之术怎么用来着……啊……”说着小灰鸽便从兜里掏出来了一个小笔记本。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砰的一下,小灰鸽变成了宋岚的样子。但不一会,小灰鸽就维持不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唔……好累。” “哇!神奇,我要学我要学!”宋岚兴奋地叫道。 灵狐命对幻术的相性要优于灵鸟命。 变化之术可以说是一种最简单的幻术了,但实用性并不高,因为这种雕虫小技很容易被看破。 但宋岚的变化之术却不一样,她的灵狐命是上乘的灵神,若没有强大的“觉魂”,是很难看出宋岚的伪装来的。 小灰鸽憨态可掬,宋岚很喜欢她,一路逗弄她。 女生的友谊建立的总是这样快,不消一天功夫她们便已经很熟络了。 宋岚脚力不快,又中了毒。为了节省时间,赶路时都是由齐铭背着的。 齐铭在山野间奔驰,小灰鸽扑棱着小翅膀勉强跟在后面。 “齐铭哥哥你能不能慢点啊。你这跑的比我飞的还快。” 齐铭略感无奈,宋岚身中剧毒,耽搁不得,不能慢下来。 “我有办法!”宋岚忽然灵机一动,“小灰鸽你骑到我脖子上来吧!” “好呀好呀!”小灰鸽小鸡啄米般开心的直点头。 “……你们这是……叠罗汉吗?”齐铭头顶冒黑线。 “而且,你能不能变成鸟再上来啊……啊……你好重啊…!” “我化形之术不太熟练,一天只能变一次,今天已经变过鸟了。” “好吧好吧,我服了你们了,谁让我是这之中唯一的男人呢。” “对嘛对嘛!齐铭哥哥最好了,哈哈哈哈哈!”宋岚学着小灰鸽的语气喊道。 “谢谢齐铭哥哥!” “齐铭哥哥谢谢!” 齐铭被这对活宝一口一个齐铭哥哥喊得又好气又好笑。 “冲啊,齐铭哥哥!” “你们这是把我当马骑呢。” 一行三人就这样一边打闹一边赶路,相互间关系亲近了不少。 第二日中午,齐铭在树下午休打盹,宋岚和小灰鸽不怎么累,就跑到别处玩去了。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齐铭睡不太着,忽然闻到身边一阵芳香。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喊道。 “公子~” 齐铭睁开了眼。 一个黑发如瀑,白衣似雪的女子屈腿坐在齐铭身边。 “唔……?”齐铭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这山野间怎么会有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 “公子,敢问去京华城的路怎么走?” 问路?这荒无人烟的山野间还有人问路?而且谁家女子会这么坐到人边上啊。 齐铭向来头脑机灵,当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便决定将计就计,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而且我正要去此处。” “那我可否与公子同行?” “好啊。”齐铭爽快的答应道。 “我还有些行李在那边树下,我实在是提不动弄了,能否劳烦公子帮我拿一下?” “助人为乐,小事一桩。” 齐铭和那个白衣女子一起走向那棵树,他看到树叶在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两人走到树下,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齐铭早已有准备,一个闪身,躲开了,并同时把白衣女子推向他刚才站的位置。 掉下来的是一大包树叶、野花、小桑葚,淋了白衣女子一身,糊了她满脸。 “呸……呸……呸!”白衣女子吐出掉进嘴里的细碎叶子,砰的一下烟雾爆开,变成了宋岚。小灰鸽也扑棱着翅膀晃着两条小短腿从树冠里飞了出来。 “诶呀……搞砸了……”小灰鸽挠挠头。 “臭齐铭!你怎么发现的啊!我变化之术都用的这么好了!” “太假了啊,哪有人会这么说话的啊,演技太浮夸了。” “那你就不能假装没发现吗!你就算发现了你躲开不就好了,还把我推过去淋我一身!坏!” 齐铭笑道,“不是你想捉弄我吗,倒反过来说我坏了。” “哼……没劲……”宋岚捉弄齐铭失败,气恼地锤了齐铭一下,脚下却踩到碎开桑葚流下的汁液,一下没站稳,向后一倒。 齐铭伸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托在掌中。 宋岚站起身子来,跑开了。 第二十三章 初入京华 连日奔波。一行三人总算到了京华城近郊。 不过,宋岚和小灰鸽倒是不怎么累,毕竟一路上都是由齐铭背着。 两人只管趴在上面讨论一些灵术的使用法门。宋岚学的很快,三天下来,她的变化之术已经可以维持整整两个时辰了。 “对了,你们应该已经喝过回梦酒了?”小灰鸽问道。 “喝过了呀。”宋岚答道。 “还有一个法诀,主人说这个法诀只有你们能用的。”小灰鸽把这个法诀教给宋岚。 “这是干什么用的呀?”宋岚正准备按小灰鸽教的试一遍。 “别出声。”齐铭忽然说道。 齐铭背着两人飞身一跃,跳上了城楼。 原来京华城因为白轩和沈秋棠之死,闹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现在早已戒备森严。 三人不敢从正门进去,只能在城墙上面绕着走。 从城楼上望去,此处不愧为京城,满目朱红楼瓦,飞檐画栋,街道市井之中往来人群熙熙攘攘,正像是一幅活的清明上河图。 “哇,好大好气派,京城果然不一样。”小灰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扑腾扑腾翅膀就想飞下去闹市中瞧瞧。 但她一把被齐铭拎着后衣领揪了回来。 “我们是来刺杀的,有你这么大摇大摆的吗。” “被通缉的是你们。我又没被通缉!”小灰鸽说道。 “就算你没被通缉,你也得把我们带到陆府吧,这不是你的任务吗?” “额,陆府在,陆府在……在……”小灰鸽尴尬的笑笑。 “怎么,你之前不是说京华城你很熟吗?”齐铭双手抱胸,有些无奈。 “罢了,此地不宜说话,先下去吧。” 他们三个人站在这城楼上,确实有些显眼,容易被发现。 三人寻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跳了下来,落在一处小巷之中。 这偌大的京华城,不知该上哪里才能找到陆府。 三人之中,小灰鸽可以自由行动,宋岚可以变化成别的样子。 但齐铭,就难办了。 要是让小灰鸽和宋岚分别出去行动,没有齐铭护在旁边,恐生危险。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巷子外忽然出来一阵脚步声。 “诶呀,妙萤,你怎么这么多事呀,不是说了要利索点吗?” “我肚兜带子磨断了,我躲巷子里绑一下,马上马上。” 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巷口,正碰上躲藏在巷子里的二人一鸟。 这女子认出了这两个通缉犯,不由得大喊。 “呀!你们不是……” “咚!” 她还没来的及喊出声,就被齐铭一掌打晕拖了进来。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又传来声音。 “妙萤,妙萤!你怎么还没好啊!” 踢踢踏踏脚步声逼近,这女子的同伴似乎也要走进来了。 这下可不好,若是她们一起走进来,齐铭没有把握将她们全部一起放倒,而且那样动静太大,势必引起路人注意。 就在三人忐忑不安时。 宋岚急中生智,心生一计。 她瞧了瞧倒在地上的女子,变化成了她的模样,迎了出去。 “我在这我在这。” “唉,妙萤,每次就属你最磨蹭。快走快走!再晚可就要罚工钱了。” “好好好。”宋岚应道。眼下只有先跟着她们走,一会有机会再想办法脱身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宋岚问道。 “你是不是糊涂了呀?今天排演啊!” “排演?” 宋岚这才恍然发现,这几位姐姐身上穿的衣服全都华丽而又轻薄,看起来像是演出用的戏服。 宋岚被这几个七拐八绕的,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她频频回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也不知齐铭那边怎样了,一会走丢了找不着可怎么办。 这几位女子来到一处朱红大楼前。这间大楼气势逼人,大门露出屋内的一角,隐约可见里面的珠光宝气。 诸多美若天仙的女子在其中飘来走去。 真是宛若人间仙境。 宋岚看着大门上挂着一个鎏金牌匾,上面写着“藏春楼”三字。 宋岚眨巴眨巴眼,好奇地跟着她们一起进去了。 第二十四章 京华遗响 且说宋岚被一众舞女带去了藏春楼之中。宋岚一踏入这香闺宝阁之中,顿时如入仙境。 紫衣昏罗帐,银烛点点光。 即使是白天,这藏春楼也用帷幕将外面的光源隔开,在室内点起蜡烛,营造出一种幽深暧昧的气氛。 一众女子排成五列,等待排演和考核。 左三列是群舞组,已经列队上去表演,在台上翩翩起舞。 此处是何地?看她们个个能歌善舞,那此处应该是戏楼之类的地方吧? 宋岚又仔细瞧瞧周边的环境,发现这一众女子个个美若天仙,衣着虽华丽,却有些轻浮。 宋岚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轻薄到让人脸红害臊的地步。 难不成此处是……青楼? 糟糕!自己怎么来了这种地方。所幸的是,现在还是白天,应该还没有客人来。 而且此时她们只是在进行排演,自己只要混在队伍中浑水摸鱼,跟着她们的动作跳舞行了。 等排演结束,有单独行动机会的时候再脱身也不迟。 可令宋岚没有想到的是,她所站的这一列并不是群舞组,而是负责乐器演奏的器乐组。 女子挨个上去,弹琵琶,吹箫,抚弄箜篌。 “嗯,很好,练得不错,下一个。” 宋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该如何是好。马上就要到自己了。 宋岚小时候曾经练过古筝,但也只是马马虎虎的水平。要和这些专业的优伶相比较,那肯定是要露馅的。 这乐器演奏的考核偏偏还是独奏,没法滥竽充数。这该如何是好? “妙萤,妙萤,该你啦。” 宋岚看前面已经再没有别人,自己也到了排头的位置,便知那个主事的姐姐喊的是她自己。 “妙萤,愣着干嘛,快上来啊。还好些人呢,别耽误大家时间。” 宋岚被赶鸭子上架,坐到蒲团上。 她面前是一架上好的红木七弦古琴,镶珠饰玉,还配以黄丝穗带,看起来实在是华美。 可这么好的琴,她却不会弹,只能呆呆的坐在旁边,急的冷汗直冒。 “妙萤,你怎么回事啊,都说了抓紧时间,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你昨天还不是说偷偷练了新的曲子,要让我们刮目相看吗?快弹快弹。”主事姐姐已经有些不耐烦。 不得了,这下可完蛋了。 算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不了被骂一顿就是了。 宋岚只好弹了一首《小星星》。她也只会这种简单的儿童乐曲了。 台下的众位优伶掩嘴偷笑。主事姐姐也气的不行。 她们虽然从来没有听过这一首曲子,但也听得出这曲子和弦简单至极,节奏变化更是没什么难度可言。 这曲子教教小孩也就算了,但却是绝登不上场面的。 “你就打算弹这个?你准备了半个月的新曲子就是这么个东西?”主事姐姐愤怒地说道。 “啊……我……”宋岚委屈巴巴地低着头。 “你还有没有准备别的曲子,换一曲。” 宋岚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想赶紧下去。 一众优伶在底下看宋岚在上面闹着笑话,羞得宋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别告诉我你这大半个月什么都没准备。你要是不拿一首像样的曲子出来,我就给你连排七天的班,让你连接七天的客。” “啊这!”宋岚一惊,顿时头皮发麻。接客?此处果然是那种地方。宋岚心中暗骂,不应该耍小聪明,变成那女子的样子来到此处的。 这下倒是弄巧成拙了。 连接七天的客…?这可糟了,得赶紧想办法逃跑才行。 主事姐姐非要她再弹一曲,否则不让她下台,台下的众人目光如炬,一双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针毡。 宋岚孤立无援,也无人可求助。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想到齐铭,要是他能出现就好了。 只盼齐铭出现,赶紧背着她飞窗走人。 正当宋岚急得快要眼冒泪花之时,她忽然听见几声鸟叫。 “咕!” “咕咕咕!” 房梁上,停着一只小灰鸽,正在不住的鸣啼。 “这屋里怎么还进鸽子了,得把它赶出去才行。” 一个小厮拿来一根杆子就往房梁上捅。 “咕!咕!咕!” 小灰鸽左躲右闪,从房梁上飞下来,在宋岚身边直转。 宋岚看见小灰鸽飞来了,虽然处境并未改变,心里还是安心少许。 小灰鸽咕咕咕的,似在说些什么。宋岚不解其意。 打杂的小厮拿着鸡毛掸子过来,左一下右一下地捅过来。 “诶,诶!”宋岚也只得跟着左一下右一下地闪躲。险些被鸡毛掸子打中。 小灰鸽被鸡毛掸子赶出门外,临走前还频频叫道。 “咕!咕!咕!” “可算把那鸟给赶出去了。”主事姐姐叹道。 “好了,妙萤,继续。” 宋岚心里好生着急,看来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 自己要是多学点灵术也许还有办法脱身,可自己现在只从小灰鸽那学来了一个变化之术。 也不知小灰鸽突然飞进来是何意,总觉得她好像在提醒自己什么。 宋岚猛然想起,刚入城之时,小灰鸽教了她一个法诀,但还没来得及问她那法诀是干什么用的。 眼下情况紧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这法诀再说。 宋岚暗运灵力,手指比划出一个法印。 宋岚忽然感到脑中嗡的一声,许多生动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姜念日日在陆宅中抚琴的样子。 原来喝下了回梦酒,就留了一丝觉魂在体内。 此刻宋岚的脑海已经和姜念的记忆连接。姜念记忆中学过的那些曲子,也一并融入了宋岚的脑海里。 宋岚当即抚琴拨弦,纤纤细手上下翻飞。激烈急促的音符飞迸而出。 宋岚弹的正是那一首《空山鸣涧》。 四座皆惊。 这一曲整个大唐只有五个人能完整演奏。难度之高,世所罕有。 而这一首曲子,又有两个变种。 一是四百八十六拍的沈秋棠版,一是四百二十二拍的姜念版。 沈秋棠是古今无双的天下第一名伶,曾是藏春楼中的花魁。但她已在不久前死去了。 宋岚如今弹的这一曲《空山鸣涧》,并不是藏春楼众艺人所熟悉的沈秋棠版。 京华城曾有一传说。当今户部尚书陆言死去的亡妻,曾作一首四百二十二拍的改编版《空山鸣涧》。但姜念在弹罢此曲以后,便因病逝世了。除了当日生辰晚宴的人听过以外,便再没有人听过。此曲便成绝响。 而这首曲子是否真实存在,也变成了一个传说。 第二十五章 藏身 宋岚弹完这一首曲子,周围的伶人无不叹服。 “这苏妙萤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了……” “是呀是呀,这首曲子几乎可以与秋棠姐姐相媲美了……” “说起秋棠姐姐……唉……” 伶人们议论纷纷,在宋岚的琴声下无不伤怀起来。 这《空山鸣涧》本是激昂急促的一首曲子,曲调并不哀伤。 只是沈秋棠在藏春楼颇有人望,这一首几乎只有沈秋棠才能演奏的曲子令她们陷入往昔回忆,勾起哀思。 “妙萤,一众姐妹里,除了秋棠姐姐就属你天资最佳,想不到你现在连《空山鸣涧》也学会了。 不过,下次你可别再胡闹了。先是瞎弹一气,又弹一曲《空山鸣涧》。是在逗姐姐玩吗。知道你琴技越来越精湛了,但也不能恃才傲物。下次考核可要认认真真,一开始就拿出真本事才行。 好了,妙萤,你先退下吧。” “是。” 宋岚点点头,便欲从大门外溜走。 “妙萤,你上哪去啊?你房间在楼上。” “我……我去集市上买点东西。” “你要买什么,我吩咐人去买就行了,秦公子约的时辰快到了,你快回房等他。” “秦公子…?”宋岚有些懵。难不成是她所变的这个青楼女子的客人? 这还在白天呢!哪有人大白天逛青楼的啊! “妙萤,你要是再耍小性子瞎胡闹可别怪姐姐不客气,快回去,别乱跑了。” 宋岚心里正郁闷叫苦不迭,已被姐妹们推推搡搡上楼进了房间之中。 房内只余宋岚一人。她在房中坐立难安,一会到门边看看有没有人,一会又把耳朵贴在墙边看有没有动静。 从正门出去肯定又会被那个主事姐姐给撵回来。但她还是推开门,试图逃跑,却被门口的两个小厮挡了回来。 “妙萤,你别瞎跑了,你再偷跑出去,大主管她又要扣我们工钱了,知道你连轮了好几日值了身子乏累,但既然秦公子已经点了你了你就老实一点吧。不然我们很难做啊。” “我今天真不行,你们让我出去吧。” “不成不成,我可不想挨主管骂,你快回床上去乖乖等着。” 说完小厮便强行把门关上了。 宋岚懊恼地回去,又走到窗户边,推开了窗。 这是四楼,下面的车马川流不息,没有齐铭背着,自己直接跳下去会摔断腿不说,还会引起大骚乱。 变化之术只能用两个时辰,宋岚便解除了幻术,在房中晃来晃去,焦虑不安。 不会吧,我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能在这种地方…… 宋岚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不由得一哆嗦。 宋岚心里越发的没底,心想齐铭要是能快点找到这来就好了。 …… 且说齐铭这一边,宋岚变成那青楼女子的样子,蒙混过关以后,小灰鸽急着去追赶宋岚便扑腾扑腾飞走了。 齐铭则在原处善后。这女子如此躺倒在小巷中,就这么放在这可不行。万一有歹人路过,这女子恐有危险。 更重要的是,她已见到齐铭和宋岚,醒来后如果去报了官,那他和宋岚的处境就更加不利了。 于是齐铭就背着这个女子,沿小巷一路避开行人,藏匿进了一处马厩之中,用栓马的绳子把她给绑了起来。 此时,这个女子已经醒来。 黑暗无光的马厩中,她看到一张脸。是那个正被全国通缉的要犯。 “啊啊啊啊……!”女子害怕地喊道。 齐铭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地对她凶道。 “别叫,不然要你的命!”齐铭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听懂了就点点头。” 女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齐铭便松开了她的嘴。 “大……大爷……不对……小……小兄弟,别杀我啊……”女子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就饶你的命!”齐铭说道。 “好好好,我什么都听你吩咐。不知小兄弟是劫财还是劫色啊……我这人浪荡惯了,存不住什么钱,实在是没有银子给你啊……你要是要劫色我倒是可以……” 齐铭一抖,嗯?劫什么色?齐铭险些没控制住表情,但是马上强装镇定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眼下最要紧的任务是弄清楚这女子的身份,才能知道宋岚被带去了哪里。 “我……小女子我只是藏春楼一个普通的优人罢了。” “优人?”齐铭顿感头皮发麻,心中万分焦急。宋岚竟被带去了那种地方。 齐铭在兜里掏出了一颗泥丸子,这是他刚刚女子昏迷不醒之时,在外面的树下泥地里搓的。 他逼迫女子吞下了这颗泥丸子,对她说道。 “你已经吃了我的毒药,会在七天以后暴毙身亡。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这样我就会给你解药。” 为了使这女子信服,他把匕首架在这女子脖子上,还故意用力划伤了她的锁骨。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女子吓的眼中泪光都冒了出来。 之后,齐铭便解开绳索,吩咐女子去买了一块面罩,一顶斗笠和一些颜料、毛笔等物回来。 齐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麻风病人,出了马厩。让女子走在前面,他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好带他去藏春楼。 女子真以为自己中了毒,不敢不听齐铭的话,只好带齐铭去。 少顷,二人来到了藏春楼附近。 齐铭叹道,不愧是京城,此处地段繁华,连青楼都非比寻常。红漆墙,琉璃瓦,八十一串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比一些高官的宅邸还要豪华气派几分。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天还未暗,街上行人众多。 齐铭已经从女子那里得知了她和秦少爷已有约会,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时间,秦少爷也该来了。 齐铭问过女子她的房间在何处,女子便指给齐铭看,那房间一面窗户对着大街,一面窗户对着无人小巷。 齐铭便看准无人经过小巷之时,背着那女子飞身纵跃,沿墙到了阁楼之上。 宋岚正在房中焦躁不安,忽然听到啪地一声,窗户猛地打开,一个带着面罩,露出来的上半张脸尽是麻子的人跳了进来,顿时被吓了一跳。 那人解开面罩,宋岚定睛一看,方知这人原来是齐铭,脸上的斑点都是用毛笔蘸了颜料画出来的。 “你……可算来了,我们快走吧。”宋岚说道。 “好。”齐铭把那真正的青楼女子从窗户口接了进来,牵着宋岚的手就欲翻窗逃跑。 这时,齐铭却被那青楼女子拽住了手。 “小……小哥,解药啊,你还没给我解药呢!”青楼女子焦急的说道。 “那是我骗……”齐铭还没把话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厮给某人请安的声音。 “有迎秦公子。” “吱~”推门的声音响起,一只脚踏了进来。 不好! 宋岚身手没有齐铭好,此时跳窗已来不及、 齐铭只得甩开青楼女子的手,一把拽住宋岚,拖着她一起钻到了床底下。 第二十六章 兰雀节 齐铭和宋岚隐藏在狭窄,逼仄的空间中,从床下的缝隙,他们看到一双华丽的靴子渐渐走向那双小巧的绣花鞋。 “妙萤,哥哥可想煞你了。” “我……也等哥哥等的心里焦急呢。”这女子的声音中似忽略带颤抖。 这女子不自觉地瞄了一眼床下,心想还是先不要把床下有人的事情抖出来为妥,万一那被通缉的杀手要撕票,那可就不妙了。 “妙萤,你怎么满身都是汗呀,头发也散了,脚上踩的到处都是泥。你刚刚去了哪里?” “我一直都在房中等你,哪也没去呀。” “唉,妙萤,小美人~” 宋岚和齐铭在床下瞧得清楚。 华贵长靴的步伐急促向前进了一步,小巧绣花鞋则往后踉跄了几步。 踢踢踏踏,两双鞋像在跳舞一般进进退退。 “秦公子~讨厌~” 这女子忽然发出一声销魂的轻吟。 小巧绣花鞋的方向忽然一转,脚后跟对着床下的缝隙,往后一倒,腾空而起。两双鞋蓦地一下从宋岚和齐铭的视线中消失了。 然后宋岚和齐铭便听到顶上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床板吱呀吱呀响动,一件件男子外套、薄纱轻衣、云绸长裤、彩凤肚兜等事物天花乱坠般落到了地上。 随后,整个房间中都回荡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声音。 躲在床底下的齐铭和宋岚已经傻了眼,脸涨得通红。 黑暗中,齐铭温热的吐息吹在宋岚脸上。 齐铭似在憋笑,又有些尴尬,宋岚则满脸生无可恋。 时间似乎特别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声音渐渐停止,男子的呼噜声响起。 齐铭和宋岚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已是腰酸背痛。 宋岚的脸羞得像一颗红富士,齐铭则无语地笑了笑。 但齐铭马上恢复了严肃。 他对那青楼女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作手刀状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青楼女子便乖乖地不敢说话。 齐铭把衣服丢到床上,招手示意那女子下来,然后便背过身去。 那青楼女子只是简单的把衣服在身上搭拉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下来了。 齐铭转过身,拿来一块布条,悄悄靠近床上的秦公子,猛地一下就把他的嘴给蒙上了。 “唔……嗯嗯……?!唔唔唔!!!” 秦公子被惊醒,慌乱地喊道,正欲起身反抗,头上忽然挨了一记重拳,被齐铭打昏了。 齐铭把秦公子从床上拖了下来。 “齐铭!!你把他衣服穿上!” “啊……好,我忘了。” 宋岚看到齐铭把一个白花花的人体从床上拖出来,顿时觉得辣眼睛,慌忙背过身去。 齐铭便给秦公子把衣服套上,五花大绑,塞住嘴巴,丢到了墙边。 想不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齐铭刚刚潜入藏春阁时还是傍晚,此刻天色已经大黑。 打开窗户,街上人头攒动,四处都挂满了灯笼,仿佛夜晚的海上散落了满天星斗。 四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连白天空荡的小巷也挤满了人。 原来今天正是一年一度的兰雀节。藏春楼所属的地段又是京华城最繁华热闹的一带。这一入夜,街上便到处都是来此处闹市过节的男男女女。 齐铭顿时感到难办。街上人太多,没法跳窗出去了。 正当为难之际,齐铭看到窗外飞来一只小鸟。 “咕~咕~咕~” 正是小灰鸽。 原来她之前被赶走后一直在这藏春楼附近徘徊。齐铭开了窗探出了头,小灰鸽看到齐铭便飞了过来。 小灰鸽的灵力很微弱,不会自己解除变化,齐铭便手按她额头,输送了一点灵力。 嘭的一下,烟雾爆开。小灰鸽又变成一个小女孩落在地上。 她看到房中有一个衣不蔽体的青楼女子,宋岚则脸红得像被开水烫过。 墙角则有一公子哥模样的人,衣冠不整,露出胸膛和腹肌,还被绳索捆住,眼睛和口鼻也被布条蒙住。 小灰鸽脑中如遭雷击。 “啊,打扰了!”小灰鸽说道,“你们忙你们的,你们人多挺热闹啊哈哈哈……” “小灰鸽!你想哪去了!”宋岚羞恼道。 齐铭和宋岚便和小灰鸽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小灰鸽听完便说道。 “我有个法子,这狐变之术不仅可以对自己用,也可以对齐铭用。你只需要贴一张符在齐铭头上,然后……” 小灰鸽将幻术的使用法门教给了宋岚,宋岚便贴了张纸条在齐铭额头上,把齐铭变成了那秦公子的模样。 这下两人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依我看,不如我们这几天就用秦公子和苏妙萤的身份走动好了,比偷偷摸摸地调查还要方便一些。” “我有个计谋,可以让我们行动自在许多。” 齐铭便把想法给宋岚和小灰鸽说了一遍。 “你怎么鬼点子这么多啊!”宋岚叹道。 不过,要以这两人的身份在京华城行走,那真正的这两位便不能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了。 此时真正的青楼女子此时正在角落瑟瑟发抖,她也听到了齐铭所说的计划,不知如何是好。 不会要杀人灭口吧,青楼女子心里害怕极了。 齐铭看了她一眼,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把她也先捆缚起来为妙。 “对不住了。”齐铭说道,然后便把这青楼女子给捆绑了起来,同样也塞住了嘴巴。 接着,齐铭又从秦公子身上搜出了许多银两和银票揣在了自己的兜里。 齐铭和宋岚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齐铭用秦公子的身份吩咐道。 “这几天我都住在这,没有我的安排,不要进来。明白了吗?” 看门的小厮点头称是。齐铭赏了他们一些银子,两位小厮欣喜若狂。 齐铭又带着宋岚到了前台掌柜那里,掏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付给掌柜,说道。 “这几天我都住在藏春楼,苏妙萤我包下了,把她的牌子撤下来,别给其他人点了去。这是七天的定金。” “诶,好的!是是是,秦公子出手果然阔绰。” 齐铭说的虽是苏妙萤,但话却是对着宋岚说的。 狐变之术只是在人或物体之上蒙了一层狐狸障气,使别人看不到真像,但是施术者却可以透过障气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着齐铭说出这些话,不知怎的,竟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便掐了齐铭一下。 “诶呦,你干嘛,痛啊!”齐铭抱怨道。 齐铭拉着宋岚的手准备往外走,却被拦住了。 “秦少爷,你要带妙萤出去逛街可要稍等一会。今晚是兰雀节,藏春楼有演出,你可得等妙萤表演完才行。” “演出?” “正是。” 宋岚心里发着牢骚,这青楼要出去也太难了吧! 为了不暴露身份,宋岚只得先去准备演出应付一下。 下午已经排演过了,她要做的不过就是弹弹琴罢了。 宋岚已经知道了那个法诀的作用,心下已经不慌了。只要调用出姜念的觉魂,弹那首曲子便可。 …… 夜晚时分,华灯初上。 藏春楼大厅中尽是富贵宾客。沈秋棠在时,除了京华城当地的贵宾以外,从四海八方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其芳容的文人、富商也不在少数。 而今沈秋棠已死,客人便少了许多。即便如此,藏春楼的排场依然气派,大厅中座无虚席。 藏春楼的演出一如既往的精彩和勾人,声色犬马,琴瑟齐鸣。 只是少了一点对那压轴结场的期待,便少了些许兴味。 演出临近尾声之时,宋岚在最后出场。 她要演奏的是一首保留曲目,演出内容在今天排演时才曝光,没有人知道她要演奏什么曲子。 人们虽有些期待,但仍不免叹道。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能比的上沈秋棠弹的曲子了。”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曲令众人都为之一惊。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曲声激昂时如飞湍急瀑,平缓时又如幽谷滴水。 这曲正是《空山鸣涧》。但这一曲《空山鸣涧》又与沈秋棠所弹的有少许不同。 台下有一人,听的入了神,喃喃自语道。 “这曲子……和十年前那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