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会对黄道婆这个人物情有独她钟呢? 黄道婆其人,史书对她生平介绍,更多的是表彰她对当时社会的贡献,至于她自身,更是寥寥几笔,道尽平生。 戏曲舞台对她的演绎也不多,虽然在她故去后,得到朝廷封诰,但那也是“身后名”看到图片里的她,慈祥的笑,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心里突如其来的酸涩起来,历经苦难,半生飘零,却心怀天下苍生,以一己之力,实现“衣披天下”的美名,所谓“英雄当如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处在当时社会的最底层,父母不详,十多岁就给别人当童养媳,朝打暮骂,因不能生育,婆家准备卖掉她,把她关在柴房,她在半夜把柴房顶子扒开,逃了出来,顺着黄浦江跑到了要开去崖州岛(海南岛)的船,如果不是对生活绝望到极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把自己交给未知呢? 并不是所有英雄都是盔甲在身,长枪在手。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英雄有家,有父母,有儿女,有人疼,有人爱,普通人能拥有的日子,黄道婆更配拥有。 我很有幸用手中这支笔,来为英雄书写锦绣前程。所有的英雄都应该被人们记住,被世人津津乐道,并奉上美好的祈祷,这也应该算是另外一种意义“岁时享祀” 前言 黄道婆在灵魂离体的那一刹那,被一道五彩的的光束裹托着向不知名地方驰骋而去,缓了一下神,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在尘世间的日子终结了。 黄道婆像是被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样,封存在魂窍内的神智似喷薄而出的清泉一般,头脑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黄道婆盯着眼前出现一帧帧画面,有些事是记得的,有些事是已经忘记的,还有些是她不知道的,那漫长又苦难的一生就这样铺陈在自己面前,而此时的她像是一个冷静旁观者,像个世外高人一样,无悲无喜地体会着生前人情冷暖,世事变迁。 黄道婆感到裹着自己的的那道佛光速度明显慢下来了,四下一打量,映入眼帘的是簇簇的彼岸花,妖红似火的花海之下,掩去了它们青色的根和茎,从高处望去,似鲜血染就的地毯一般,原来这就是通向奈何桥的“火照之路”更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黄道婆似有感应一般抬起头来,于缥缈处倏然间佛光普照,所处空间瞬间祥和了起来,只见一尊菩萨右手握锡杖,左手摩尼珠,骑着那名曰“谛听”独角兽,说话间就到了眼前,原来是大慈大悲的地藏菩萨。 黄道婆双手合十行参拜之礼,地藏菩萨慈祥一笑道:本尊今日亲自来为施主做接引,黄道婆惶恐道:如何敢劳烦菩萨,地藏菩萨手一挥,空中出现一块巨幕。 黄道婆瞧见那巨幕里面的景物好似活过来一般,看着像是在松江府,一座古香古色祀观,门前有一座用石头雕刻着自己的全身像,后面祀观书写着“黄道婆祀”有很多人在祭拜。 地藏菩萨道:女施主以柔弱之躯,存活于世,历经苦难,还能心存善念,施恩于亿万黎民,让天下苍生得以衣食周全,救民于水火,此功德可与圣人比肩,能为女施主接引,乃是本尊荣幸,请谁我来。 只见那摩尼珠一转动,佛光璀璨,祥云缭绕,漫天的梵唱声轰然响起,低沉,恢弘,仿佛满天神佛降临。 01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山坡羊。潼关怀古》 ——张养浩 大宋朝一分为二,分崩离析,史分南北,国运日渐衰落,似乎在子嗣上也不受上天垂怜。 庆元皇帝宋宁宗一生有九子,皆在未成年时便夭折,这让宋宁宗很是沮丧,无奈之下在子侄中遴选。 曾以养子赵询为太子,不幸的是,赵询于(1220年)病故于太子位,后又认侄子祁国公赵竑为养子于(1221年)立为太子。 宁宗赵扩在位期间算是一位忠厚之主,能听得进臣下进言,若遇太平盛世,作个守城之君倒是绰绰有余,但偏生不逢时,外有强掳,内有奸佞,外戚势大。 宁宗在执政初期,也曾励精图治,在朝堂上怒斥投降派,顶住压力追封岳飞为鄂王,削去秦桧身上的爵位,但无奈的是秉性软弱,这种性情若是体现在帝王身上,无疑是致命的弱点。 在宁宗统治前期,朝政由丞相韩侂胄把持,后期则由史弥远和杨皇后共同把持,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这天下有一半都差点姓了杨。 宁宗郁郁不得志时,也曾喝酒买醉,招妓作乐,朝中时局也日益恶化起来。 公元【1222】年嘉定十七年,在临安府凤凰山下的皇宫内,在八月十八这一日,所有皇室成员及文武百官都翘首期盼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因为皇宫大内已很久没听过儿啼之音,太子妃昨儿后夜里就发动了。 由杨皇后领着宗室女眷,坐镇东宫,虽太医把脉说有八成是个男胎,可这孩子不落地,到底是不踏实,看着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去再端出来。 内殿隐隐传来的呼痛声,杨皇后也有些沉不住气,挥手打法身边人去问问。 片刻间接生嬷嬷出来说头胎儿过大,骨盆开得慢些,可否进些催生药,担心时间久了,对小皇孙有妨碍,杨皇后颇不耐地准了。 一碗药下去,一盏茶的工夫,一声响亮的儿啼穿室而出,先前沉闷压抑的空气霎时而空,杨皇后霍地站起身来,盯着产房门口。 接生嬷嬷推开门,神情略有些忐忑的向杨皇后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垂首行礼恭贺道:恭喜皇后娘娘,太子妃平安生产,小郡主康健,母女平安,空气似乎倏然被凝滞,树上嘈杂的蝉鸣声异常地呱噪起来,让人不由地心烦。 杨皇后口中呢喃着郡主,似缓过神来一般道:母女平安就好,先开花后结果,伺候的都统统有赏,快报于官家和太子知道。 有劳各位宗亲受累,今晚儿宫中有宴,同贺皇室添人进口,杨皇后的一番话下来,须臾间气氛便轻松和乐起来. 乳嬷嬷把包裹好的小郡主抱出来给杨皇后,杨皇后接过孩子,打量了一番,赞道:是个齐整孩子,大家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着孩子。 任谁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婴,日后会以一己之力,推动天下大势,让亿万人衣食周全。 成就“衣披天下的美名”让两任皇帝下旨敕封,为她立祠,岁时享祀,史书为她浓墨重彩,被人们口口相传。福宁殿内宋宁宗赵扩强撑着病体在等着消息,太子苦苦相劝道:爹爹该爱惜身子,生男生女自有天命,您且先小睡一会,待得了消息,孩儿一准叫醒你。 这时内侍杨海小心翼翼掀开帘子进来,跪下来禀道:官家,东宫来报,太子妃诞下小郡主,母女平安。 宋宁宗听闻一愣:怎么会是郡主,说着便剧烈咳起来,太子惊呼爹爹,回首喊道:传太医进来。 宁宗气喘吁吁地喊道:不许叫进来,说着把手边茶盏扔出去骂道:一群废物,吓得内侍杨海一哆嗦,跪服于地。 太子殿下劝道:爹爹这是何苦,孩儿和阿姚都还年轻,慢慢生儿子总会有的。 宁宗挥挥手让杨海下去,就这太子手里端着的茶喝了一口,喘了口气道:你知道什么,现在朝廷内忧外患,你又这副宁折不弯的性子,不愿妥协,所以这时候子嗣也是筹码。 太子声音哽咽道:只要爹爹身体康健,这些问题岂不迎刃而解。 宁宗看着太子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当初在众人中选你做这江山之主,不也就是瞧中你这一身刚烈性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且惜福罢, 回去看看你媳妇和孩子,赏赐随后就到,朕累了太子赵竑躬身扶着宁宗躺好道,爹爹先歇着,孩儿晚些再来。 宁宗闭着眼挥挥手,太子出来对守在门口的杨海道:爹爹累了,你们小心侍候着,有事差人来报孤,杨海俯首称是。 太子回去时,众人业已散去,进内室见太子妃也已沉沉睡去,小小的婴儿裹在明黄色的小被中。 太子俯身打量着,嫩雪似的肌肤,狭长微挑的眼线,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下,肉粉色的小嘴嚅动着。 太子殿下看的心都要化了,吩咐宫人小心侍候着,转身去了东间。 内臣元福跟了进来,太子殿下询问:今日太子妃分娩,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元福把今日发生之事细细道来,最后想了想道,皇后好似有些不满,太子殿下面露不屑, 翻开书桌上的一本诗经,抽出一张竹节纸签递给了元福,你亲自送到宗人府, 元福看了一眼道:这是小郡主名讳?连太医都说有八成是小皇孙,您是怎么做到为卜先知的, 太子殿下道:说的越发不像了,太医自然是说些爹爹想听的,孤看爹爹起的名字都是男子能用的,预防万一,这不就用上了, 元福道:您圣明,奴才这就去办,说着施礼退下, 太子殿下坐在那里,把玩着腰间玉佩,想着官家今日未说出口的话,无来由的烦闷, 由内臣来报,说是官家有赏赐,太子来道前前殿,来的是内侍杨海,道官家有口喻,太子妃在月子里,由太子殿下代接,说完之后杨海展开圣旨,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曰,太子妃黄氏端庄淑睿,雍和粹纯,卛礼不越,为宗室绵延,添弄瓦之喜特赏赐,玉如意两枚,珍珠一斛,灵芝粉一盒,人参两支,绫罗绸缎若干钦此, 待太子殿下谢过恩后,才道,官家交代,太子殿下今日喜添娇儿,福宁殿那里就不必过去了,晚上宴请宗亲,由您主持,说罢对着太子施礼退下。 太子指着玉如意道,这个拿回去给太子妃把玩,说罢转身回到内室,太子妃正坐在床上喝汤,看到太子进来,放下汤碗道,殿下您回来了。 太子几步上前坐在床边,拉住太子妃的手道,别拘礼,阿姚辛苦了。 太子妃抿嘴一笑道:瞧殿下说的,为殿下诞育子嗣可是妾身的职责,说着眼圈一红,低下头去,您不怪妾身肚子不争气才好。 太子抬起手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道,又胡思乱想,只要是我们的孩儿,无论男女,孤都喜欢。 太子妃感动地说,竑郎,妾身此生最幸运的不是做了这太子妃,而是做您竑郎的妻子,两人正柔情蜜意时,一声像猫似的声音呜呜咽咽,可能是被说话声扰到了,两人相视一笑,伸头向婴儿床看去,小小的婴儿,嘟着嘴唇,满脸的不耐,过会看没人理会,突然张大了嘴巴,哇哇大声哭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把这初为父母的两人吓了一跳,当时手忙脚乱起来,奶嬷嬷在外面进来,隔着屏风道:娘娘,小郡主可能是尿湿了。 太子妃扬声道:进来吧,打开包被一看,果然是尿了,又重新打水进来,擦洗,换衣服,一番折腾下来,弄舒服了,果真不哭了,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了。 太子妃道:殿下为我们的孩儿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太子道:这有何难,诗经有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赵蓁如何。 太子妃手一拍,果真好名字,太子笑道:那孤就再讨个巧,小字夭夭可好,太子妃小声默念几遍,点头笑道:寓意好,又朗朗上口。 太子笑道:真的好,太子妃道:自然是好的,太子戏谑地点头,那孤就放心了。 太子妃狐疑道: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子道:因孤已把我儿的名讳报道宗人府去了。 太子妃半响才道:殿下是什么时候起的,太子道半月前,太子妃道:殿下先前就知道妾身怀的是女儿。 太子道有备无患,阿姚你还是不相信孤,孤说过:你我之间不会有二姓之子。 02 因官家还病着,洗三那日并没有大操办,只在东宫摆了个小型家宴。有杨皇后操持,宫中品阶高些的妃嫔,宗室有品阶的命妇,还有皇后和太子妃的娘家人。 宴席开始前,官家又打发内侍杨海来传旨。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曰,托祖宗庇佑,太子喜添爱女,望其悉心教导,让其知书识礼,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着即册封赵蓁为“明珠郡主”钦此,谢恩完毕。 众人看东宫圣眷优隆。越发地逢迎起来,国舅杨次山妻子韩氏的面色便有些难看,回到皇后的凤仪殿,杨皇后训斥道:嫂子这是怎么了,东宫有喜。 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唯有嫂子摆着脸色,这让众人如何想我,韩氏进言道:娘娘的心也忒宽了,官家还在呢,就捧得那黄家不知南北了。 若有一日,官家去了,杨皇后历喝一声:住嘴,看清楚这是哪里,可是由得你胡沁的地方,那韩氏反应过来一身冷汗跪在地下,连连叩首,请皇后恕罪。 皇后的奶娘白嬷嬷也上前来,看着殿内侍奉的喝道:都管紧了自己的嘴,留着舌头好说话,走过来给皇后续了杯茶,娘娘喝口茶再说话,侯夫人已经知道错了,并使了个眼色给皇后。 然后去扶韩氏起来道:是夫人僭越了,娘娘有话还得斟酌几分,何况是您,一个不慎传出去,就是灭门之祸,这可是宫里,韩夫人脸色苍白地看着皇后。 白嬷嬷看着韩夫人发髻散落,妆容模糊的脸道,奴婢让人侍候夫人梳洗一下,这出来进去的可是娘娘的脸面,韩夫人心有余悸的点头,白嬷嬷扬声道:金樱进来,服侍夫人去收拾干净,等人都下去了。 白嬷嬷道:娘娘也消消气,一样米养百样人,哪里有样样周全的人,也心疼些自己,杨皇后道,外面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本宫,本宫以皇后之尊尚且战战兢兢,左右周全,他们倒好,恨不得这天下都姓了杨,想想都觉得灰心。 白嬷嬷劝道,娘娘可不能如此,娘娘地位尊贵,是天下女子之典范,受天下人奉养,您若作此想,让别人如何。 杨皇后苦笑一声:本宫也就剩下这一身尊贵可炫耀于人前了,嬷嬷下去吧,让本宫静静,白嬷嬷担心地看了一眼皇后,轻轻地带上门,退了下去。 转眼大半月又过去了,官家的病情非但没有见好,倒是越发严重起来,太医署几位太医令每日吃住在福宁殿,日夜当值。 太子也每日侍奉在福宁殿,官家每天清醒的时辰不多,有日醒过来对太子说:朕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满殿的人谁不能服侍,你天天守在这里像什么话,随即下旨让太子监国,改朱批行蓝批。 虽说是太子监国,可整个内阁由奸相史弥远及其党羽把持,政令连垂拱殿都出不去,太子素日里便于史弥远不睦,近日里又因为在对待金国的问题上而政见不和,被史弥远处处制肘,本就性情刚烈,又打心眼里瞧不上史弥远一党卖国求荣,奴颜媚金,去兵部检查军需时,又被史相的人刻意刁难,一个没忍住,大骂史弥远奸臣误国,早晚发配了出去,没想到一语成谶,埋下祸根。 白日在朝堂听政,晚上去福宁殿问安,正赶上官家服药,便服侍着官家喝了药,等回到东宫时已过亥时,进去时正赶上夭夭醒着,太子妃正抱在怀里逗弄,身边侍奉青玉和碧珠也在跟前凑趣。 看到太子进来,太子妃嗔道:殿下您又不让人通传,太子道,我回自己家里折腾什么劲,说着头也不回奔净房而去,青玉立刻叫了平日里服侍太子洗浴的两个小中官进去。 太子妃对碧珠道:去外面问问元福,殿下是怎么了,一会功夫碧珠回来道:元福说,殿下今日去兵部检查军需,兵部侍郎王居正是史相的人,对殿下百般敷衍,殿下很是恼火。 太子妃叹气道:净是些不让人省心的,去厨房给殿端些点心来,莲子羹也端出来,等太子出来时,脸色业已好看多了,问道夭夭呢:太子妃道:抱下去喂奶了,殿下先和碗莲子羹,是今儿打发人新采的莲子,过了午便在炉子上小火慢慢熬着,说着亲自动手,太子忙拉住她道,还在月子里呢,好好坐在哪,陪着我就好,青玉赶紧上前接过碗来。 太子妃道:我也陪殿下用些,太子抬头,两人相视一笑,用过饭后,又把夭夭抱过来哄了一会,太子这点火气也散发了。 太子妃这才放下心来,又过了几日,太子忙的不可开交,元福进来说:古太傅求见,太子道,快请太傅进来。 见过礼后,太子问:太傅过来可是有事,古太傅,是有事情觉得奇怪,来找殿下合计一番,太子道:太傅请说,古太傅道:最近杨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奇怪地问,太傅何出此言,孤并未听说有什么事,太傅道:我有个侄孙女婿在禁军当差,昨日来家里接他媳妇,赶上我在家,就随口聊起来,说昨儿一天,皇后的侄子杨谷和杨石往来宫里七回,是什么要紧事,能让他们兄弟如此频繁地往来宫禁。 太子问道,太傅怀疑什么,古太傅道: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自你拒绝了杨家往东宫送人,以杨家的跋扈,就悄没声息地放下,您不觉得奇怪。 太子点头道:孤知道了,定会小心行事的,待古太傅走后,太子也觉得这事蹊跷,递给元福一封信,交代道:避着些人,把这封信给黄子毅,让他送到槽帮。 元福行礼道:殿下放心,奴才马上去办,说着疾步离去,东宫内殿,太子妃在欣赏尚衣局为贺郡主满月而制定的小绣袍,粉红色的古香缎上去绣着满枝的桃花,褐色的枝干,一水的苏绣,太子妃道,倒是暗含了夭夭的名讳。 青玉在旁说道,也是个会讨巧的,碧珠道,还有两日就是正日子,凤仪殿那里还没有话,要不要过去问一下。 太子妃道:听说官家已有两日未进食了,皇后哪有心思想这些,回头我和殿下商量一下,那日就不要操办了,碧珠道:可是委屈咱们小郡主了。 太子妃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赶上呢,等过后再找补吧,太子殿下忙完前朝的事,又向福宁殿赶去,看到皇后的銮驾在门口。 有内侍进去通传后,出来的是皇后身边的白嬷嬷,见过礼后,白嬷嬷道:殿下,娘娘这会在里头陪着管家说会话,官家说您都累了一天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儿再来,太子问道:爹爹今日如何。 白嬷嬷说看着精神头还好,娘娘服侍着喝了大半碗参汤,太子面露欢喜道:那就辛苦母后了,孤明日再来看爹爹,说着对着殿内恭恭敬敬施过礼后,再转身离去。 等到次日,太子从垂拱殿出来,惦记着宁宗不知今日如何,等赶到福宁殿时,见门口许多宗亲都在,还有几位王爷站在殿外,见太子来了,都围上来见礼,有内侍见太子来,自去禀告。 内侍杨海出来传官家口喻:各位都请回去,官家遵医嘱要静养,有事听诏,太子问;爹爹今日如何,杨海躬身回道,早起喝过药后,小睡一会,这会正由皇后娘娘陪着说话,太子自觉出不对劲来,问道,爹爹可知道我来了。 杨海神色不明瞥了太子一眼说;奴才是奉诏行事,殿下还是请回去吧,说罢,施礼如仪,从容退去。 03 福宁殿内气氛紧张,宁宗气喘吁吁盯着着杨皇后道:此乃家国大事怎可儿戏,皇后此举日后可有颜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杨皇后轻笑一声:颜面臣妾何曾有过,在官家您招妓入宫的时候,可想过臣妾的颜面,因臣妾行劝谏之责,您因恼羞成怒要废臣妾的时候,臣妾可有颜面,当我的孩儿命悬一线时,官家您醉卧妓子膝头百唤不醒,臣妾的颜面又在哪里,这大宋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谁人不知,本宫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颜面。 宁宗喘息道;你我夫妻,这事确实是朕不好,可这是家事,可太子废立涉及国本,若江山不稳那你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皇后难道不怕史笔如刀。 杨皇后道,史笔是否如刀臣妾是看不到了,可若是太子上位,那我杨家满门三百多口就真的架在刀口上了。 宁宗恨道:你素日里勾结外臣左右朝政,视朕如无物,朕认了,可这废立之事,一个不慎,遭到反噬,就会江山易主。 皇后嘶声道,那您说臣妾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让家族因我之故而覆灭,罢了,这千古罪名臣妾一人担了,百年之后自会向列祖列宗请罪。 凤仪殿内,戌时刚过尚寝女官玉梨领着司设二人,典设二人,掌设二人,女史四人来到皇后娘娘寝殿内,由司设二人换上了绣着山河地理纹的褥子,展开了绣着百鸟朝凤被子,由典设二人拿着西蕃莲花笸,里面续上合欢香,从床榻里侧到帷帐连番熏过,一处也不放过,如此反复几次,然后有掌设二人上来,在床榻周围及寝殿内摆上九个龙凤呈祥的金葐,九为极数,谐音;吉,取长乐无极之意 再由女吏四人掀开以明黄锦垫覆盖的冰车,从中取出一座座小型冰山来,上面雕刻着各种寓意吉祥的花鸟鱼虫,依次放入金葐,在金葐地铺上棉絮,再絮上香草为引,然后把每扇窗户打开手掌的宽度以作通风之用,最后取出九颗夜明珠,放在帷帐外侧的落地架上,关上寝殿们,到掌印嬷嬷那里落印。 然后玉梨领着众人轻手轻脚退出大殿,迎面碰上了杨皇后的贴身大宫女金樱,边走边训斥着:都手脚快点,娘娘已经起驾了,抬头看到玉梨便招呼道:你这是要回了,正想着找你呢,玉梨便问:姐姐找我什么事? 金樱道:今天内务府呈上一盒香料,说是舶来品,有助睡眠,想让你帮着看看,与合欢香混在一起用成不成,娘娘夜不能寐,辗转反则,头发落的厉害,服侍娘娘梳头嬷嬷愁的不行。玉梨问香在哪里,我先看看,怎么没拿去御医暑问问,金樱竖起一指向上指了指,都忙那一处呢,哪里还顾得上别处。 你跟我来,玉梨随着她来到后殿,金樱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粉青瓷小坛,这里东西且还齐全,妹妹且在这里慢慢调试,完事自去便可,明儿再来寻我细说,娘娘銮驾说话就回,前面正忙乱着,我得过去瞧着,辛苦妹妹了,边说边步态轻盈向外而去,玉梨只来得及说句姐姐慢走,就不见了人影,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急惊风似的。 太子殿下满腹郁气回到东宫,诏古太傅在书房议事,太子对太傅道:我已有两日未见到爹爹,每次去皇后都在。 古太傅问,前两日的事查的如何,太子道:那兄弟俩每日正常当差,没看出什么端倪,古太傅道:难道是臣想多了。 太子自嘲道:就算查出又如何,六部要员不姓史即姓杨,真要有什么事,也只能看着,古太傅愤概道:都是奸佞误国,殿下且放下身段,先于他们虚与委蛇,想那韩信尚且忍受胯下之辱。 太子道:您说的这些道理孤何尝不知道,您劝孤忍,爹爹也劝孤忍,可这口气让孤如何能咽下,靖康耻忍了,大宋变成南宋,万里江山变成了长江以南,大宋的脊梁塌了,空留一曲“满江红”,不瞒太傅说,每每听有人哼唱,孤都恨不得掩耳疾走,爹爹忍了,连自己的骨肉都护不住,天子尊严何在,如果忍得后果是由着他们摆弄,做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那孤宁愿不忍。 太傅听得太子如此说,竟是涕泪交垂,泣骂道:都是这帮枉读圣贤书的奸佞,祸国殃民,让殿下受这般委曲。 太子殿下道,他们应是有所谋算,爹爹该是时日无多,要不杨海那奴才哪来的胆子,敢如此慢待于孤,古太傅道,那奸相和杨后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臣听闻那杨国舅外甥女谢氏欲聘沂王,那杨氏志在后位,以报殿下拒婚之辱,殿下莫不如当时听臣等劝诫,且于他虚与委蛇,待大事已定,斩此獠于麾下,与他了了这段因果。 太子竑拳头一紧,掌中狼毫应声而断,曼声道,孤七尺男儿,生不逢时,外有强虏,虎视眈眈,山河半壁,内有奸相,把持朝政,鱼肉百姓,得天子幸,成嗣与爹爹膝下,规行矩步,不敢越雷池半步,还让爹爹防孤至此,以致君权旁落,太傅所说,孤斟酌过,若纳谢氏女有三患;太傅可晓得,太傅道:臣愿闻其详。 太子说道:一患,外戚势大,如烈火烹油,爹爹的今天何尝不是我的明天,二患,整个后宫都姓了杨,孤会连自己的孩儿都护不住,这天下之主可不就成了笑话,三患,孤生死由他人,秦失其鹿,前车之鉴,孤若不由他们,可容孤活命,王莽篡权是别人编的不成。 古太傅听到此处,汗恰股栗,满面羞愧,跪伏于地称;臣愚见,险些误国。 玉梨调香完毕,看眼日晷,已近亥时,想着明天去趟太医暑,把调好的香呈上去,看太医如何说,也不知道这样调合在一起行不行,走过连接前殿的回廊,觉得今晚的凤仪殿好安静,过小轩窗出侧门便可绕过主殿出凤仪殿。 迎面匆匆走过来两人,步履急促,连个灯笼也未执,玉梨下意识的一个退步闪到小轩窗后侧,抬头看去,见走在前面的白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乳娘,后面紧跟一人是养心殿内侍杨海,又听身后传来动静。 玉梨一个激灵心如鹿撞,反身躲进主殿后侧,躲进了帷帐后面,听白嬷嬷道;去侧门守着,有人应诺,听到脚步声向侧门走去,白嬷嬷道;公公里面请,娘娘正等着您呢。 隔着帷帐,皇后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了出来,即逼我做了这大逆不道之事,又何必半遮半掩,你且说去,本宫要临朝听政。 杨海喊声娘娘,您千万别说气话,史相没说不许,只是怕前朝非议。 只听杨皇后扬声冷笑道,你这奴才,可听仔细了,本宫说的可不是气话,轮不他史弥远许或不许,不论是谁做了这江山之主,都是本宫的儿子,祖宗礼法在呢,以本宫家族为筹码,逼得本宫不得已地改弦易辙,日后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这万千罪孽本宫担了。 白嬷嬷心疼地上前劝道,娘娘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杨皇后挥手道,一句不差地说给他,本宫现在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玉梨听到这里业已傻掉了,两耳轰鸣,用力咬紧打颤的牙齿,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抖瑟成一团,前殿陆续传来的声音不设防砸在她耳膜上,给她带来阵阵晕眩,用尽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04 太子成婚两年,娶的乃是御史中承之长女黄姚,和太子殿下是中表之亲,长得是明眸皓齿,姿色天然,和太子殿下又是青梅竹马。 因当时定亲在前,被官家认作嗣子在后,当时就有人向官家进言,说道太子即以成嗣官家膝下,就应另选身份贵重之名门闺秀。 皇后也对官家言道,御史之女配祁国公倒是勉强可以,若是许给太子,怕是有些担不起,官家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商量太子,改封黄姚为侧妃,正妃之位另选贵女。 太子当时便拒绝道:人无信不立,更何况是儿臣,即许下白头之约,怎能因身份变化便毁约的道理,若如此,那天下女子岂不是都要“悔教夫婿觅封侯”,那孩儿可就要千古流芳了,官家不解,太子解释道,史官此时必要记上一笔,“千古负心人”是也。 管家听后抚须大笑,如此美名可不能让我儿“专美于前”,说罢,父子相视大笑,管家本就性情忠厚,没什么主意,又因太子说的有趣,这事也就过去不提。 但皇后就认为太子不好拿捏,在太子大婚后,以太子后院空虚为由,蹿撮官家赏人,都被太子挡了下来,太子的理由是,不能乱了嫡庶尊卑,以免祸起萧墙。 等到太子妃有孕后,更是提出来要选贵女进宫,充实东宫,太子明言,以偏压正,是乱家根本,偏偏平日里对皇后言听计从的官家,对上太子时百般纵容,其实道理很简单,宁宗皇帝这一生被权臣,外戚,敌国,处处掣肘,百般妥协,憋屈至极,好不容易身边有个小辈,能坚持做自己,自然是既羡慕又欣赏,这样明里暗里地过几次招,杨皇后心里愈发忌惮起来。 因皇帝圣体欠安,小郡主满月宴也没顾得上,只在这天换上了内务府为小郡主满月赶制的小绣袍,为了讨巧特意在衣裙上暗含了小郡主的名讳,一水的苏绣,满枝的桃花衬得小郡主玉雪可爱,太子殿下也亲自捉笔,为小郡主,定做一块长命锁,锁上一面篆刻桃之夭夭,一面篆刻其叶蓁蓁,是太子亲自书写,交内务府描刻的,底下垂系小小的六朵桃花花蕾,还有一条手链也是由六朵桃花花蕾串联在一起,绿色翡翠枝叶包裹着粉色水晶花瓣惟妙惟肖,如那枝头初蕾,分外晶莹,太子妃笑着说:独您与众不同,长命锁不刻长命百岁倒刻诗经,太子嬉笑道:孤的女儿怎可依常礼待之,孤的夭夭可是要千千岁的,殿中侍奉的人会心一笑,凑趣起来。 玉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凤仪殿的,心脏随时像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手足发麻,冷汗涔涔,忽听人笑称,这不是玉梨姑姑吗,大晚上的,你来我们东宫有什么事,玉梨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东宫门前。 和她搭话是太子贴身内臣元福,身后站着两个小中官,小喜子和小禄子,手里拿着食盒,看样子是从御膳房回来。 元福和玉梨是同乡,先后进宫却互有照应,五年前玉梨得罪掌事姑姑遭陷害,还是元福求太子出手救玉梨性命,本来约好,等太子上位,求个恩典放玉梨提前出宫,和家人团聚。 看玉梨怔怔的,元福伸手在玉梨面前晃了晃说道:怎么还晃上神了,你这是怎么了,脸上也没个颜色,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惹祸了,跟我说说,天大的事我给你顶着。 玉梨一把抓住元福胳膊,泪如雨下声音哽咽道:元福,出事了,这回是真出事了,元福脸色一变手一挥道,盯着点,两个小中官一点头,向两侧而去。 元福安抚的拍了拍玉梨的肩膀,半扶着她走到路的另一侧,脸色凝重道,玉梨:你一向稳重,到底什么事,能让你方寸大乱。 玉梨用手抚着胸沉声道:今夜亥时初,皇后娘娘夜召内侍杨海,道陛下已崩,天下不能无主,太子即不逊,定于明日早朝矫诏废太子立沂王,由皇后垂帘听政,史相传密信于皇后,已调徐州大营兵马于城外十里处驻扎,为防走漏消息,御林军首领杨谷会在子时封锁九门。 元福面如土色,如当头一棒,此事当真,玉梨道如:如何不真,我亲耳听到,你快报于殿下知道,晚了就来不及了。 元福缓缓神喃喃道,已经来不及了,你先回去,没事不要出来,无论谁问你,都要沉住气,一口咬定,是在亥时前离开的凤仪阁,性命攸关你要记住,答应我,说完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玉梨,在她耳边道,好好的活着,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元福行至太子府门前,定定神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小喜子吩咐下去,东宫自太子以下,无论何人,在何地,做何事,就地不动,相互监督,有违令者,杖毙。 小喜子神色一肃,应诺离去,小禄子,东宫除正门外,其余门户上锁,派人看守,有意私闯者,就地格杀,不必来回,小禄子躬身离去,元福转过身来吩咐道,正殿这道门只进不出,非太子手谕不得出,然后急步奔书房而去。 寝殿内太子妃道,这平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今日倒还精神,是想爹爹了,说话间太子神情严肃,步履急促的走了进来,扶起欲见礼的太子妃,挥退众人肃声道;阿姚,事情怕是有变,需先送夭夭出去避避。 太子妃闻听脚一软,跌在太子怀里,出什么事了,殿下,您别吓妾身,太子道:阿姚,你要信我,性命攸关,来不及跟你细说,赶紧准备一下,多备些银票用油纸裹好。 这时元福来报殿下,黄子毅到了,太子道:孤知道了,你进来和太子妃细细分说,不可吓到她,孤先过去安排,阿姚,等孤回来。 元福躬身一礼道:官家驾崩,皇后和史相密谋联合内臣杨海,秘不发丧,欲立沂王而废殿下,于明日早朝诏告天下,定于今夜子时京师戒严,到时丧钟一敲,九门落匙,就插翅难逃了。 太子妃瑟瑟发抖,语不成调泣道;是要把夭夭送到哪里去,她还那么小,元福道;娘娘的远房兄弟黄子毅善泳,胭脂河闸门三尺有余,用人撬开闸门,由黄子毅托木盆,送郡主出闸门,走水路奔运河,方可逃出生天,太子妃听得胆战心惊,浑身发抖,这怎么可以,若有万一,如何能活。 元福哽咽道:娘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太子妃掩面大放悲声,痛哭流涕,吾的夭夭。 前殿书房内,太子郑重道,黄卿,孤之爱女就托付于卿了,尽你可能,护她平安长大,今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她的身世就不要让她晓得了,她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帝王家,说罢,摘下玉佩递过去,邀天之幸,若有来日,也是个见证,若无那日,就当留个念想吧。 黄子毅匍匐跪倒,以额触地,怆然道,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情,臣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万一,臣以性命担保,必保郡主周全,太子殿下一定要保全自身,以待来日,臣携郡主静待佳音,太子道,去吧,护好她,说罢;转过身去,黄子毅俯身一叩,殿下珍重。 大运河上,夜色昏暗,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样,偶有一两只水鸟飞过船舷,煤油灯幽幽摇曳着,一个婴儿安然入睡着,身边守着一个抱着佩剑的青年,蓦然间,钟声轰鸣,连绵不断,床上的婴儿发出急促的哭声,青年上前抱起婴儿轻声安抚着,船上几个舟子急忙放下手中事,面向临安城,齐齐跪倒,口称万岁。 05 公元1233,宝庆十一年,丞相史弥远亡,太后也还政于官家,宋理宗亲政,听取主战派意见,联蒙抗金,史称“中兴之治”。 位处松江府乌泥泾的江南小镇,远远看去像是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薄雾,白墙黑瓦衬着着柳绿花红,映着略微浑浊小溪水中泡着澡的水牛,岸边嬉戏的顽童,还有远远蹲在河埠头浣衣的妇人,吴侬软语好一幅江南盛世景。 小镇最东侧的一户人家,门前种有几颗桃树,门上挂着白幡,路过的邻居都会叹一口气,道一句可怜。 白墙黑瓦整整齐齐的院落,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后有倒座,后院种有桑树,几块菜地划分的整整齐齐,瓜菜成畦,前院有桃树几颗,枇杷树几颗,最喜人是那一架葡萄把庭院的阳光裁切的支离破碎,斑斑驳驳,下面有石桌石凳,还有一架秋千。 少女黄蓁席地坐在正房的台阶上双手抱膝,目光呆滞地盯着西厢房下燕子窝,看着两只乳燕张着翠黄色小嘴等着归来母燕投食。 眼泪无声无息,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呜咽哽泣悲啼出声,至手抚胸,大口大口地喘不过气来,从三天前醒来就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是活在梦里的前世,还是现在的日子是在做梦,如果梦里的前世只是梦而已,那我清晰地记得皮鞭抽到身上那种彻心彻骨的痛,胡氏那刻薄嘴脸,以及孩子流出身体肝肠寸断痛入心扉的感觉,若这不是梦,我又是怎么回到十二岁的时候呢,心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困了不敢睡,睡了不敢醒,怕一睁开眼睛如镜花水月般了无痕迹。 从我记事起,娘亲就不在了,爹爹从不曾主动提起娘亲,小时候夜里哭着闹着要娘亲,爹爹就用小被子裹着带我去房顶看星星,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在我小小世界里,用簪子划下银河系的王母娘娘应是我此生听过最大的恶人了,后来长大一点,从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听闻,爹爹是外乡人,一家三口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才几个月大,娘亲是个温柔的妇人,和邻里相处的都很好,在我五岁的那年,娘亲因难产而一尸两命,我还记得那个轻声细语教我背三字经和千字文,握着我的手教我描红的娘亲,在昏黄油灯下唱着摇篮曲的娘亲。 后来懂事了我就不再闹着和爹爹要娘亲了,因为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瞧见爹爹盯着娘亲的小像眼圈通红,原来爹爹也是想娘亲的。 元宵节走百病,别的孩子都有娘亲抱着,独我坐在爹爹的肩膀上,手里拿着兔儿灯,远远地能看着耍龙灯,踩高跷,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爹爹叫了碗浮元子,我在旁边加了句各色馅料来一个,爹爹笑问:可吃得下,我笑回:不是还有爹爹吗。 想到此处,越发啼哭不止,抽噎成声,听到门外有开锁的声音,我急忙站起身来,疾步走上台阶,奔正房西间,蹬掉鞋子,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闭上眼睛装睡。 听到声音在后罩房洗衣服的雀儿奔了出来,阿婆,你赶集回来了,买了这么多东西,多沉啊,阿婆道:给姑娘补补身子,可怜的吆,几天的工夫就瘦的不成样子,姑娘还在睡着。 雀儿道:姑娘一直没醒,要叫起吗,不叫不叫,饭好了再叫,让她养着,阿婆姓丁,是在娘亲过世之后父亲带回来照顾我的,因为不曾生养,丈夫过世后,被婆家赶了出来,也是可怜人,在梦里的前世,也跟着去了陈家,因为护着我被胡氏诬蔑手脚不干净,赶去染房,等再听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去了,说是绞肠痧。 可是后来听醉酒的陈虎说【前世的丈夫】,是因为听到不该听的,被灌了砒霜,想到这里,不由恨意滔天,恨前世那个懦弱的自己,恨陈家忘恩背义,霸占家产,还敢以恩人的嘴脸自居,让自己半生流离,险死还生,恨到不行时,头一低咬上被角,死死咬住浑身战栗。 爹爹虽然没有家产丰厚,但我觉得家中还是不缺银钱的,在松江府有间铺子,贩卖布匹,由掌柜的和两个伙计打理,而掌柜的就是我前世公爹陈长福,此人佛口蛇心,面甜心苦,借着醉酒玷污了雀儿,却被胡氏鞭打辱骂,不顾我苦苦哀求,污蔑雀儿不知羞耻,令雀儿羞愤不已,投河自尽,雀儿,我今生一定要护好你,这辈子,让你再不受这种苦。 雀儿大我两岁,皮肤白皙,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是我六岁那年爹爹领回来的,据说家乡发大水了,落在人贩子手里,被爹爹救了回来,和我做伴。 爹爹一个月有大半个月不在家,我抱怨着爹爹不陪我,爹爹却笑着说:我陪着夭夭,谁来给爹的女儿挣嫁妆呢?我说:嫁人有什么好,隔壁孟家嫂嫂没有新衣穿,还要做很多事,孟家阿婆还凶她,我瞧见她背着人偷偷的哭。 爹爹说:那就不嫁人,我家夭夭坐产招婿,看哪个敢凶我儿,我一拍手掌道声好,就这样定了,爹爹大笑出声,小妮子不知羞。 听到外面嘈杂声,好一会雀儿走了进来说道:,姑娘,醒了怎么不叫人,我问:外面吵什么呢,雀儿回道:说是槽帮的人,送了好些米面鸡鸭还有蜀地腊肠,腊肉,要来给姑娘见礼,听见姑娘躺着,就说下回吧,让姑娘宽心,家里有什么事,打发人说一声,找什么姓汤的舵主,就说是黄爷家里的。 记得前世里也有两次这样的事,每次月初打发人送东西来,都发生在去陈家之前,因为当时灰心丧气,郁郁寡欢,因爹爹的离世而情绪萎靡,所以就不曾理会,一股脑的交给阿婆处理,我在前世到底错过了什么。 姑娘还是先起吧,把一身白底蓝色水草纹短襦长裤拿来给我换上,并在腰围系上深蓝色底浅白色水草纹裙兜,打开上面的盘扭,放里一瓶清凉丸,一块手帕,一个解暑香囊。 说着打水进来,服侍我梳头洗脸,因年纪还小不用绾发又在孝中,不过是用素色丝带掺在乌亮长发里编成几缕麻花辫,半編半散披在肩头。 凑近镜子细看自己,螓首峨眉,凤眼微挑,双瞳剪水,亭亭玉立,像是开在佛前的那朵睡莲浅淡雅致,脑海里渐渐和另一张脸重合,双目无神,面色青白,疲惫不堪,憔悴不已,象长在路边被阳光抽干了水分的大叶岩桐,缓缓的凋落,一点一点的飘零,心里一激灵,一把扣上妆奁,紧紧的闭上眼睛。 这妆奁是爹爹从临安府带回来的,整个松江府也没有几个,可是后来被胡氏夺去,给她女儿做了嫁妆,我是得有多蠢呢。 雀儿担心道:姑娘您没事吧,我道:没事,先吃饭吧,午饭摆在堂屋,向桌上看去一碗蟹粉豆腐,一碗菜青,一条清蒸鱼,一盘糖藕,一小碗栗米饭。 阿婆端着碗汤走了进来道:姑娘快趁热吃,多吃点,早起就没吃好,一碗莲子粥才吃了没几口,都便宜了雀丫头了,热腾腾的饭菜,熟悉的唠叨声。 让我眼圈发红,我道:都坐下吃吧,家里家外也就这么两三口子,爹爹不在了,我虽然小但心里有数,会尽我所能地护好你们,把日子过起来,给阿婆养老,给雀儿说个好人家,一番话让阿婆和雀儿都红了眼睛。 阿婆摆摆手说:这怎么可以,老奴还是去厨房吃,让雀儿陪姑娘在桌上吃,雀儿也道,奴婢也先服侍姑娘吃饭,看她们执意不肯,也怕她们不自在吃不好,就随了她们 06 吃罢午饭阿婆怕我去床上窝着,让雀儿陪着我在院子里转悠,一会阿婆出来喊,姑娘歇一会子,喝碗百合绿豆水解解暑。 我说端屋子里来吧:练会字再喝,这会儿子不渴,我从会拿笔起,在写字这件事情爹爹是严出法随,什么耍赖呀,撒娇啊,统统在爹爹面前碰壁,从每日的两张大字,到五张,然后十张,从无懈怠。 而我练字的时候,房间里是不可以有人的,爹爹说怕打扰到我而令我分神,而我的字是不能除爹爹以外的人看到,给爹爹看过之后,直接烧掉,爹爹如果不在家,有个专门放字帖箱子,写完之后放在里面锁好,等爹爹来家后看,并一再嘱咐我,在外人面前不可露出痕…… 所以,在前世的很多年,我都是以另外一种字体示人,也是在那很多年之后知道了一直藏匿着不能示人字体是瘦金体,亦称鹤体。 世人多有临摹,为何独我的字不能示人,爹爹到底是谁,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屋前的桃花树,爹爹曾说,我因桃花得名,桃树因我得生。 恍惚间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我能感觉得到,爹爹一直都在方方面面刻意淡化我们的存在。 比如在穿上,我从小到大衣服都是爹爹在松江府拿回来的,外面看着和别人区别不大,但是后来,我知道那是淞江三梭布,可是给宫里的贡品,内里的衣服都是一水的苏杭那边的丝绸,而衣服的手工绣的花纹都是纤姿坊吴娘子手艺,这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办到的。 还有屋子里的摆设家具,爹爹件件都经了心的,叫来阿婆道;爹爹的头七是后日,祭品是要准备好的。 阿婆道:东西都备下了,怕肉食不好放,后大早起来得及,我点头问道:爹爹屋里的东西可整理过。 阿婆道:只出殡那日拿几件爷常用衣服鞋袜出去,其余的箱柜皆上锁,爷平日里再不让人动的,老奴平日里只管打扫灰尘洗洗衣服,还有就是,圆坟那日胡娘子管老奴要钥匙说是要帮着整理一番。 我心头一紧你可给了,阿婆听我声音不对,连道;没有的,没有的,还没到家姑娘就哭晕过去了,忙乱着呢。 我跟她说了:钥匙放在姑娘那里,等姑娘好些再请她来帮忙,我缓缓点头道:阿婆,雀儿你们听我说,我们过日子要多留些心,往日他们依仗着爹爹,自然对我们千好万好,百般奉承。 可如今爹爹不在了,我们就像小娃娃抱着金元宝过闹市,没有一丝自保之力,阿婆,你且细想,就算是那胡氏和我们亲近,也没有爹爹一走,就自说自话开箱动锁的道理。 能如此做的有两种人,一是至亲的人,二是没把我放在眼里的人,阿婆一拍大腿反应过来道:哎吆,姑娘不说老奴还想不到这里,只当她是个实诚人,爷在时可待他们家不薄,这是要黑心了不是。 雀儿道,也就您当她是好的,她何时好过;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上回带柳儿来家里,姑娘给的豌豆黄没舍得吃,还是爷从临安府带回的,见了就盯着说,这么好的糕,别说是吃了,就是见也没见过的,要是能拿两块回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到底分了一半去,才不拿眼睛剜我,还贼眉鼠眼的往姑娘屋里凑,被我拦住了。 可是爷定下的,姑娘屋子也是什么人都进的,我心里暗叹,连雀儿都瞧不上的人,前世被胡氏哄得对她掏心掏肺,亲手把钥匙递到她手里养虎为患。 搭上了自己不说,还赔上了阿婆和雀儿性命,赔进了家财,若不是陈虎醉酒说漏了嘴,让我逃出生天,最后还会卖去青楼,令祖宗蒙羞,亦让爹爹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想到这里心中戾气丛生。 即是老天怜我,让我有命回来,那就恩怨从头来,再不叫那胡氏得逞。 从妆奁的夹层拿出钥匙,叫上雀儿和阿婆,爹爹的房间陈设的十分简单,一张整洁的书桌,一个圈椅后面是一排书架,书桌对面墙上有一幅娘亲的小像,下面有一条几,条几中间放一香炉,赶上年节或娘亲忌日,我和爹爹都会给娘亲上一柱香,供奉时令水果和鲜花。 小时候我曾问过爹爹娘亲能知道这花是夭夭送的,爹爹说,能知道的,娘亲可是一个聪明人,屋子中间有一排木制镂空隔断,中间挂着一张弓,隔断后束着两幅天青色幔帐,后面靠墙的位置是一张宽大架子床,对面有个衣架和一排四开门衣柜。 我拿着钥匙,打开有锁得一侧衣柜,见里面都是女子衣物,有单有棉,是母亲的遗物,见有水曲柳木匣子带锁,里面一些首饰,应是母亲在时日常用的。 想着趁着天气好,叫雀儿把娘亲的衣服拿出来晾晒一番,听的咣当一声,回头一看落下个手掌左右宽,一尺长匣子来,盖子上雕着卧鱼,鱼嘴和鱼尾零星镶嵌几块玳瑁,铜扣造型古朴,是朵莲花。 我见过这个匣子,并且触摸把玩过无数次,前世胡氏见我没地方放铜板,随手递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两耳轰鸣,心咚咚地似鼓点一样跳的急促,整个人抖成一团,坐在地上。 恍惚间雀儿大叫姑娘,好一会子才缓过神来,看着焦急的阿婆和雀儿道;没事就是突然想起娘亲了,有些受不住。 雀儿道,姑娘的脸色煞白的,可吓死奴婢了,阿婆道先扶姑娘起来,灶上还热着莲子羹呢,我去端来,姑娘先喝碗压压惊。 老奴和雀儿先收拾着,姑娘不必插手,我神情恍惚的看着阿婆和雀儿整理爹爹和娘亲的遗物,手中摩挲着匣子,其实我是能猜到里面有些什么。 前世在雀儿去了的晚上,陈虎出去鬼混没有回来,趁着没人,我想着烧些纸钱送送雀儿,悄悄出去却听到胡氏骂陈长福,不是老娘借着帮忙把那匣子顺出来,你哪里来家财万贯,不是我找娘家兄弟帮忙去吓唬那死丫头,哄得她跟我贴心贴肺给咱虎头做媳妇,能蒙过槽帮那群人,早让人砍了几段,扔到河里喂王八了,好日子没过多久,你外边胡作非为我不管,弄到老娘眼皮底下了,再有一回我连你一块弄死,大不了一拍两散。 惊得陈虎一把捂住胡氏得嘴,不要命了,臭娘们,什么粪都敢喷,然后见陈虎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如遭雷击的我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望着天空划过的闪电,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屋的,后背撕裂般疼痛,因护着被胡氏鞭打的雀儿落下的,竟觉得莫名的痛快。 听到阿婆关切地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先躺会去,晚上阿婆给做酒酿圆子可好,我点头,今天就这样吧,赶上好天,都拿出去晒晒,爹爹的书架和书桌改天我来整理,先下去忙吧。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匣子,里面叠着一摞整齐的白麻纸,我一一打开,有一份是宝庆元年,上书着官契两字,地址是现如今住的的宅子,业主一栏书写的是黄蓁,急忙再拿起一份,也是一份地契,是个一百亩的庄子,位置是离乌泥泾镇不远处西湾村有处庄子,业主同样是我,时间是宝庆二年。 也就是说;在我出生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爹爹买了这两处,难道是真的打算让我坐产招婿,可是不通啊,娘亲后来怀过身子的,没道理爹娘都在落我名字的道理,拿起另外两份不出意外业主还是我,一份是松江府的铺子,也是宝庆二年,另一份是宝庆十年也是一个铺子,但地址是临安,里面还有一个锦袋,打开一看是乾丰银号凭贴,白银一万两,凭贴领取,乾丰是当世最大银号,号称汇兑天下,总号在东京开封府。 07 我的脑袋呈现放空状态,这是什么情况,爹爹虽然不太说外面的事,但实在超出了我的预期。 难道爹爹曾是多情世家子,在外偶遇娘亲,山盟海誓之余,不忍娘亲做小,双双私奔,这可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事,想到爹爹那张端肃的脸,不由打个冷战。 可是只有这样想,才通的,要不怎么解释官契上落我的名字,当世多是家族群居,世家子是不得有私产。 正神游之际,雀儿进来道;晚饭得了,姑娘出来用饭吧,我点点头把手里东西整理好放起来。 出来见桌上,一碗小豌豆,一碗蟹柳炖蛋白,一碟生煎,阿婆还给做了酒酿圆子,上面漂着糖桂花,我对雀儿道:再来一碟糖桂花,突然想吃点甜的,可能是觉得心里苦吧。 傍晚时分微雨过后,空气中沁着一种畅快的清凉,在松江府槽帮总舵,舵主汤北臣身体略微前倾,神情恭敬道:少帮主还是歇一夜明儿起赶早吧。 看这天气怕是晚上有雨,虽说运河夜晚行船无碍,可是您身上的伤也不能大意,无碍的,说着话那个青年从舆图转过身来,一身皂衣,眉毛英挺,双目有神,挺鼻薄唇,皮肤呈小麦色,槽帮少帮主陈世元,二十岁左右,沉稳干练。 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来一顿道:不管怎样也是值了,蔡州大火一起,粮道就断了,孟珙,江海两位将军顺利会师,南有我大宋,北有蒙古兵,金国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完颜呈麟再无回天之术。 靖康之耻终是要雪的,要不然我大宋千千万万的男儿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汤北臣道;多亏少帮主您策无遗算,千里奔袭,不顾自身安危,带人潜入敌方,焚毁敌军粮草数十万石。 陈世元长叹一声道;只可惜这次折损了好些兄弟,埋骨他乡,个个都当得起顶天立地,好汉子真豪杰,隶属于你松江府兄弟们的身后事,你要亲历亲为,为兄弟们立个衣冠冢,不得懈怠,抚恤的银子,要亲自送到他们手里,伤了的,残了的,要统一拿个章程,要一管到底。 有什么为难的事找到这里来,要尽量给解决,这都是兄弟们拿命挣来的,谁要是在这件事找不自在,寒了兄弟们的心,别怪我心狠手辣。 汤北辰道;您放心,我必亲历亲为,对得起去了的兄弟们,您这次连番奔波。回去也要好好休整一番,这天大的喜事,也该庆贺一番。 陈世元哼笑一声:喜事,不过是前门射狼,后门进虎而已,汤北臣大惊,您说的是蒙古,这怎么是好,蒙古可是强金数倍。 陈世元道:能怎么办,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黄爷那里看顾一下,孤女稚龄,总要护她平安。 汤北臣道;您放心,让人看过了,黄爷家有余财,他手下有一总管叫陈长福,为人忠厚,黄爷对他很是信任,很多经济上的事都交给他做,前几日听下面的人说,他有个儿子很得黄爷欢心,和黄爷的小女青梅竹马,两家有心结亲。 陈世元道;那到是少了我一份牵挂,那及笄之前,还是要操心些,汤北臣道;那是一定的,都安排好了。 陈世元道;后日是黄爷的头七,本应亲自上柱香,奈何临安府的事催的急,你替我去吧,汤北臣应是:有人来报,码头那边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启程,陈世元道,就这样了;说罢向外走去,众人相送。 微风轻拂,繁华似锦,四季如春的崖州,在农历三月初三这天迎来了爱情节,五彩绚烂的衣服,一唱一和的情歌,耳边传来独木鼓和鼻萧特有的旋律,奔放的舞蹈,灿烂的笑脸。 人群里看见德档大哥冲我招手,刚要抬腿过去,一脚踩空摔了下去,蓦地惊醒过来冷汗涔涔,,手下意识的抓紧被子,看天色将明,又一夜过去了。 又梦到崖州了,当年从陈家逃出来,慌不择路,顺着码头见有船去崖州便混了进去,那里有我小半生的记忆。 学会了黎族人编织技艺,再配合平江府的春茧,两者美妙的结合在一起,当得上灿若朝霞,若配上临安府秋茧加上图样,文字,当真是凹凸有致,餐然若丹,黎族人民刻苦耐劳,勤劳智慧,利用海岛棉,麻,木棉,树皮,纤维都能和蚕丝织制缝合在一起,前世我便将这技艺带回来。 只是那时,陈家满门皆灭,据说是得罪了槽帮,总觉得我不经意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想得头都发胀,安慰着自己不能急,老天怜我让我得以重生,那就慢慢来,抽丝剥茧,一定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先把眼前事做好。 明天是爹爹头七,陈家一定会在人前做戏,这是一场硬仗,爹爹不在了,我要全力以赴,支应门庭,让爹爹瞑目,让阿婆和雀儿安心,尽我所能地保护好关心我爱护我的人。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是阿婆叫雀儿,厨房有火我烧着粥呢,你照看着,我去趟万家肉肆,把昨儿定的肉,公鸡,鱼取回来,头七祭拜土地公可是少不得的,顶顶要紧。 雀儿脆声道;阿婆快去快回,家里有我呢,阿婆道;小声些吧,姑娘还睡着呢;我从床上下来。 打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看阿婆背着竹筐开门出去,雀儿蹑手蹑脚向厨房走去,我心潮微浮,像平静的水面微起涟漪,缓缓地慢慢的流进我的心田,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流到了嘴边,我微微翘起嘴角,笑了。 我悄悄穿好衣服,整理好床榻,洗漱完毕,来到书桌前,沉下心思,铺纸,研磨,开始了每天的练字,等阿婆回来我已经完成了每天的十张瘦金体,然后取出火折子,一张张点燃后扔到炭盆子里。 雀儿轻轻开门进来讶道,姑娘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不叫人,奴婢要帮阿婆把明儿要用的物件料理出来,阿婆说明儿头七要摆十二碗,还要几样时令水果。 我点点头:知道了,你且去忙吧,雀儿道;奴婢先侍奉姑娘洗漱再去,有手有脚的,哪里非你不可,我早起就弄好了。 前世在陈家头去两年还好,直道阿婆出事后,我和陈虎成了亲,胡氏就露出了狰狞的嘴脸,一日不如一日,不仅要伺候全家的洗衣,做饭,稍有不合心意,非打即骂,只有雀儿拼死护着我。 雀儿道;那可不行,奴婢要是连姑娘都伺候不好,爷知道还不----蓦的停了下来,泫然欲泣道;是奴婢走嘴了,姑娘勿怪,我站起身来,搂着她的肩膀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的雀儿也想爹爹了,还不去帮忙吗,一会阿婆该喊人了,今儿就这样了,明儿一准叫你,去看看阿婆都做了什么,我可是饿着肚子呢,边说边推她出去。 08 早饭过后阿婆过来和我说,明天的车定好了,辰时初过来接人,时辰都是算好了的,陈掌柜他们应是直接过去,早起出去碰到孔镇长家人说明天他们也直接过去。 镇上的学堂爹爹每年都会拿出一百两银子帮衬一些品学兼优,家境贫穷的学子,还有慈幼局,粮食布匹棉花且不说,每年也有一百两。 还有修桥铺路凡是镇上的事,爹爹皆有参与,多少不论,难怪前世陈家不择手段也要把我拢在手里,挟恩自重,寡鲜廉耻。 我问阿婆;这些是是走爹爹的帐,还是走家里的帐,阿婆说;银钱是从爷那里出,但帐爷让老奴儿记着,那家里还有多少银钱。 阿婆道;爷上月去临安前怕归期不定,给老奴两百两整,没有动过,剩余铜钱没剪线的有三十贯,零散有几百钱,不过都记着呢。 老奴去给姑娘拿来,我摆摆手,先不必:等过了明天再说,爹爹出事以来,所有花费是从哪里出的,阿婆说;都是陈掌柜张罗的,胡娘子协助,走的是铺子里的帐,说等事了再统一对过。 我问阿婆:不知明儿槽帮来人不,爹爹和槽帮很是亲近吗,阿婆道;爷在家从不说外面的事,只一回让老奴从桃花源酒楼订坛十五年的竹叶青说是给槽帮汤舵主的。 我点点头道;槽帮每次都派了谁来,阿婆道;是个叫汤四的小哥,是汤舵主的本家侄儿,是长跟在身边的。 我道;若是再派来人来,阿婆你从侧面打听一下,汤舵主多大年纪,家里有什么人,住在哪里,可有什么喜好,和爹爹是什么样交情,自在些,别漏了痕迹,身上放些银钱,手面宽点,有些是不能省的,如果明天陈家有人跟你提爹爹过世后的花费,还有铺子的账目你只推在我身上,只说姑娘还小身子弱,让陈掌柜能者多劳,别说是我的话。 阿婆连连点头,老奴晓得了,今就让雀儿跟你在厨房,且辛苦这两日,我心里记着呢,姑娘说的哪里话,爷与奴婢们有活命之恩,吃的穿的都不亏,又不朝打暮骂的,做这些又算什么,还要姑娘记得,姑娘才吃过饭,不要窝在屋子里看书,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在阿婆的唠叨声中。 我来到院子,眯起眼睛透过葡萄架的斑驳光影,让阳光均匀的洒在身上,狠狠的吸口气,再慢慢呼出来,觉得活着真好,还有机会可以欣赏这世间的风景,如天上的云,林间的风,一草一木,一花一果,皆有缘法。在松江府锦绣布行的后院。 掌柜陈长福和胡氏也在合计黄家的事,明儿祭拜完毕,我带虎头先回,你借机留下,就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们受黄爷所托,尽点长辈心—。 胡氏点头道,会不会在小丫头手里,陈长福道;不会,黄爷正当盛年,那丫头又养的娇,内宅又没个拿事的妇人,总不能将身家托于下人。 这几日又忙乱着,明日时机正好,想了想又道,快月底了,把丧葬的费用这几天拢一拢,记在这个月里吧,别太过了,到时弄得不好看。 胡氏憋了憋嘴道;你也太小心些了,谁会看呢,陈长福狠狠的盯了一眼胡氏道,槽帮还在看着呢,你给我小心些,别误了我的事,行了,没事回去吧,胡氏哼一声,悻悻地走了。 天色微明,从杂乱无章梦里醒过来,大汗淋漓,梦里爹爹隔着远远的一条河冲我大声喊着什么,雨横风狂,白浪滔天,醒来却不记得有什么了。 爬起来打开这妆奁凑近镜子,看见自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心里没来由的酸涩,眼泪像线一样地掉下来,委屈了一会,才起身洗漱,然后换好衣服,来到桌前,铺纸,研磨,开始了每日十张纸的功课,将将写完。 听见阿婆隔着窗户问,姑娘怎么起的这样早,叫雀儿服侍您,我道不用了,今儿雀儿还是在厨房帮你,且忙你们的,有事自会叫人,不必管我。 还是爹爹在世时定下的规矩,凡我写字时,是不许人近前的,如往日一般,拿起火折子,逐张点燃后扔进炭盆子里,刚收拾完。 雀儿敲门道;姑娘阿婆说让你先喝杯水再写字,要不该手冷了,我道;,端进来吧,进来看了看我道;姑娘又不叫人服侍,总是自己动手,成什么样子了,会被人笑的,谁会笑我,你吗? 奴婢当然不会笑姑娘,可是,,,别可是了,不是头发还给你留着呢,过来帮我梳头,自打醒过来之后,洗漱之事再不用雀儿插手。 逝水流年般的日子,生活上的点点滴滴,用这样的亲身体会来告诉自己我还活着。用过早饭不久,定好的车来了,祭品早早用食盒装好,放到车上,墓地离家不远,有两公里左右,在镇东面观音堂后面的山上。 阿婆把门锁好,招呼着我和雀儿上了车,直奔墓地而去,说话间就到了,下了车,几十步远的地方有个凉亭,阿婆说时间还早让雀儿先把凉亭布置一下,摆上些果子,糕点和茶,拜祭完毕,不能让人空着肚子走。 我在阿婆指点下祭品一一摆放好,眼泪就已经子止不住了,等时辰到了,该来的人也都来了,我跪在地上,一一答礼。 在孔镇长念念有词繁杂拗口祭祠中完毕,事后阿婆请大家先到凉亭用茶,说我们姑娘要给各位施礼答谢。 稍微整理一下,刚一进亭子胡氏叫着心肝肉扑了过来,我一闪身躲在阿婆身后,受到惊吓一般抓住阿婆胳膊,虽有做戏成分,但乍见之下,似刻在骨子里惊惧,反映在身体上。 阿婆用手环着我安抚道;姑娘不怕,是陈掌柜家的胡娘子,虽没说过什么话,但还是见过几回的。 然后对胡氏道;您还是先坐下说话,姑娘还小呢,可别吓到她,胡氏满身的戏因我的一番动作而僵在那里,满脸尴尬。 陈长福斥道;成什么样子,还不坐回去,说完对着上首坐着的两人拱手作礼,让两位见笑了,内人也是心疼这孩子幼小失孤,一时失态,见谅,见谅。 我抬头望去,当中一人,络腮胡子,双眼狭长,身材彪悍,不怒自威,阿婆介绍说;这是汤舵主。 我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道,小女见过汤叔父,汤叔父能来送爹爹最后一程,小女铭感五内,日前送去的家用,阿婆已经告知,谢您挂念。 汤北臣道,丫头不必多礼,黄爷和我们槽帮是过命的交情,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说一声,不要怕麻烦,说着随手一指道;这是我本家侄儿汤四,你们是见过的,见不到我找他也可以,叔父高义,小女记得了,说着转过身来。 对着孔镇长深施一礼,家逢剧变,小女年幼惊恐之下,方寸大乱不能支应门庭,爹爹身后事多亏您重情,一力张罗,让您受累了。 孔镇长笑得和弥勒佛一样,哎呦丫头,可使不得,黄爷生前仗义疏财,修桥铺路,帮助贫困学子,捐助慈幼局,那可是我等楷模;是我有幸能送黄爷最后一程,可当不得这个谢字,好孩子,你呀就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有什么事言语一声,有我呢,我哽咽道;小女记下了。 09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过身来面对这一家子豺狼虎豹,将那喷薄而出恨意狠狠压在喉咙以下,紧紧攥住拳头。 轻轻点下头道;陈掌柜,胡婶婶听阿婆说,自爹爹丧事所用的物品采购,皆是您二人采办,小到焚化的纸钱香烛大道寿衣棺椁还替爹爹操心着铺子,辛苦二位了。 胡氏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笑道,诶呦这孩子跟我们道什么辛苦啊!这不是自家事吗?说罢回头叫陈虎,还不过来见你妹妹,在家一天几遍地念叨着,这见了还不好意思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是不一样。 我神色一凛,用力抽出被胡氏握着的手道;请婶婶慎言,男女七岁不同席,我和陈虎仅见过的几次,也是在爹爹的眼皮底下,何来的情分可言,知道的说婶婶说话不谨慎,不知道还以为婶婶和我有仇,是要逼我一死以证清白呢。 说着眼泪流了下来,胡氏神色一僵,陈掌柜接到;姑娘别多心,你婶婶街头巷尾胡吣惯了的,不是有意的,转身对着胡氏斥道,姑娘面前也不留心。 又对我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人手肯定不够,就罚你婶婶去家里做工,帮着收拾整理一下,你也好好歇歇,我心里一声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脸上却露出无助难过的样子道;还是过些日子吧,屋子不动就好似爹爹还还在一样,陈掌柜道,好好好,先不动,等过段时间再让你婶婶过去帮你。 汤北臣和孔镇长对视一眼道;虎父无犬女,倒是个明白孩子,今儿就这样了,大家就散了吧,丫头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看着阿婆和雀儿道;好好护着你家姑娘长大,自有你们的好处。 说吧一点头转身离去,送罢众人,心里琢磨着回到家里,胡氏这次没有得逞,肯定会不甘心。 我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陈长福跟爹爹很多年,善于伪装,没有足够的理由要想清退他是要被非议的,之前的账目有爹爹在他是不会动手脚的。 这个月才过去大半,能动的地方不多,只有在丧葬一事能花点心思,就看他上不上道了,要让他名益扫地必须罪证确凿,可是我没有人手。 阿婆过来说道:姑娘今儿天好,把爷屋里衣服被褥都拿出晒晒,用不上都归拢起来,还有您屋里的也出来吧,眼看着入梅了别受潮,还有东厢库房里的东西,也要开窗通通风。 我点头,阿婆做主就好,吃过饭后我来到爹爹房间,打开书柜的门,整理分类,看到几本帐,打开细看却是今年近几月的,上面流水般记着进货数量。 所用银两,日销多少,月底盘账时合计好盈余,由陈长福签字摁手印,然后爹爹用印,每月盈余爹爹都会用纸单独抄写,这样下月对账就会方便很多。 打开下面的柜门,但是账本上书写的却是临安府霓裳锦绣坊,结算落款处的名字,显示掌柜是个女人,叫谭岫玉,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再往下看是记着西湾村桑田那边的帐,每月幼蚕多少,成蚕多少,出丝多少,落款处还是陈长福,粗略一算这三处每月盈利两百两左右,剩下一些笔墨纸砚和一些书籍,有山河志,天工开物,游侠记之类的,还有盒子里装着印章有些眼熟,比对一下和帐铺上落印的是同一个,随手拿起来放进裙兜里,站起身来走进里间。 床榻上的被褥及幔帐都拆卸了,只剩下光秃秃架子床,我打量了一番转身欲走,眼角似乎撇过什么,回头走进细看,是床头位置有块布条夹在床板的缝隙里,颜色和床板颜色相近。 我伸手一拉,居然夹住了,在一用力床板发出吱吱声,一尺左右见方一块木板支了起来,我探头一看,里面有几个大大小小匣子,随手打开里面放的是银票,银票面额大小不一,有十辆,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不等,统记一下,光银票就有两万八仟两,都是乾丰票号的,看银票的存储日期都是嘉定年间,好几个日期。 再打开下面的,里面有个锦袋,打开来看,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三十几颗,逐一打开纵是有思想准备,也吸了一口冷气,鸽子蛋大小红宝和蓝宝有十七颗,再拿出下面的业已麻木了,是一块翡翠玉佩,图案是飞龙在天,高贵华丽,水头饱满,黎族大祭司头冠镶嵌了指甲大小的翡翠,据道一师傅说价值连城,这也太震撼了,这随随便便露出的一样,足以使人疯狂。 如果我只是前世十二岁的黄蓁,不谙世事,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东西是爹爹经商所得,或家学渊源,可是那帝王绿非王室不能用,并篆刻以龙,而且还是四爪飞龙,那爹爹的身份就有待商榷了,回想爹爹的处事作风,含而不漏,打了个冷战。 里面还有个包裹,打开来看是件粉红色小绣袍,绣着满枝的桃花,配上褐色的枝干,精湛的苏绣,似真的一样扑面而来仿佛嗅到了桃花的香气。 下面的是一套明黄色被褥,被面上绣着凤穿牡丹,拎起来细看,又掉出来一团来,有小。衣小裤,还有个巴掌大小的肚兜,应该是月余左右婴儿所穿。 还有几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打开里面却是一块长命锁和一条小小的手链,长命锁有字细看一面篆刻桃之夭夭,一面篆刻其叶蓁蓁,下垂六朵小小的桃花花蕾,手链亦是由六朵桃花花蕾穿成,由绿色的翡翠枝叶包裹着粉色的水晶花蕾,这里面的东西暗含我的名字,看大小也就是月余左右的婴儿穿着,细看还有内制标记。 面上不显心里已起轩然大波,如果这些是属于我的,那是什么原因让爹爹放弃身份隐匿起来,以商甲身份示人。 设想一下,会不会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爹爹和娘亲仓皇间没有准备,只能什么值钱拿什么,然后抱着我逃出来,那又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爹爹费尽心机把我藏在这里,一定是有道理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外露,整理之后又原样放回,只这么些家业就以让陈家獠牙外露,蓄势待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想着前世陈家买房置地,呼奴唤婢,不由恨上心头,且让你们先得意着,守得住是我的本事,算的去是你们的能耐,且待来日。 松江府总舵,汤舵主接过汤四递过来的茶,喝了口问道,你是听谁说的,黄爷有意和陈家结亲。 汤四道;是布行伙计叫阮二的,有天早上属下在城隍庙吃馄饨碰上的,就随便聊了几句,噢,汤北臣点下头道;派人查一下陈家,不是黄家最近采买都是他们经办的吗?布行,邻里,还有他那个备受黄爷青睐的儿子。 汤四道;可是有什么不对,汤北臣道;对不对的查过才知道,汤四道;属下这就去安排,汤北辰点头又道,如果黄家派人来打听什么,只要不涉及帮内事务,是可以说的,调查陈家这件事先不要说,汤四施礼退下,汤北辰喃喃道;看着倒不是个糊涂的,但愿值得我伸着一回手。 陈家几口人回去后,胡氏气哼哼道,死丫头看着病秧子似的,没想到却伶牙俐齿,说起话来一套套的,你说怎么办吧。 陈长福阴着脸想了会道;过两日新到一批杭绸是今年新品,你带虎头送几匹过去,找个机会再试试。 胡氏嘴一撇道;几匹?她一个人能穿多少,虎头和柳儿今年还没填新的呢,拿几匹回来给孩子也换换季。 陈长福瞪着她到;你收着些,铺子还没姓陈呢?槽帮盯着呢,胡氏道;那槽帮每日千头万绪的,汤舵主不过是客气话罢了,你还当真了,你不拿我自去拿了。 陈长福气道,拿拿拿,那也得货到才有得拿,说着气哼哼的站起身走了,胡氏得意地一笑。 10 雨滴滴答答的下了一夜,朦胧中似乎还有雷声,迷糊间躺在枕头上一边听雨,一边好似还做了个梦,醒来却不记得了。 看了眼时间已近卯时,起身点好灯来到屏风后面洗漱,雀儿看我每天洗漱时不再叫她后,就每晚临睡前把暖瓶灌满水,铜盆里倒上清水,连漱口水都准备好了,倒让我省了不少事。 外面滴答的雨声,静谧的空间,让我本来有些烦躁心情向被温水抚平了一般,铺纸研磨如每日一般,仿佛一挥而就连时间都快了不少。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推开窗户闻到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抬头看见那些仿佛生长在天空中葡萄枝条丰盈圆润,充满生机。 看见阿婆和雀儿从门口进来,去哪里了我问,雀儿高兴道;就在门口的小巷子里,有货郎叫卖新鲜的虾还有鱼,阿婆说早上做三鲜馅馄饨吃,中午蒸鱼吃。 姑娘快来看看,说着举起竹筐给我看,筷子粗细江虾砰砰地跳着,还有两条鱼吐着泡泡,正想着吃这口呢,我说。 阿婆高兴道,一下雨天更潮了,吃点带汤水的去去湿,对雀儿道;去后面园子里摘点菜青,香菜和小葱,我能帮点什么我问,阿婆直摆手急道;哪里能用到姑娘呢,姑娘看看书,要不在院子里走走,说话就好。 看着厨房升起袅袅炊烟,看着这满院生机,人在天地间何其渺小,我可能究其一生也没有办法把人生的每道烟火过成行云流水,但只要我有信念,能坚持,努力过好老天恩赐与我的每个日出日落,善待并珍惜来到我生命中帮助我成长的人,那一定会千帆尽过,明月依旧。 用过早饭,跟阿婆说,上午没事去桃花源酒楼订两桌酒席,一桌送孔镇长家里一桌送到汤舵主家里,晚膳前送到,规格就按二两银子一桌。 阿婆道,那要先打听一下汤家住在哪里,我道不用,松江府有桃花源总店他们自然有地址,不用我们费心,再订一坛十五年的竹叶青,两盒龙井要明前的先备着,我另有用处,银钱先从你那里出,帐先记着,和爹爹在时一样月底对账,阿婆点头老奴换身衣服就去,说着便往外走。 我起身拿了钥匙,领着雀儿去东厢房,爹爹每次出去都会淘些好东西来,说是给我攒嫁妆,以后要把我十里红妆地嫁出去,让整个松江府的女儿都羡慕我。 十岁之前账本由爹爹经管,每次入了什么新的东西爹爹都会添上去,可过了十岁后,爹爹就让我接过来,说是女儿家一生都被被拘在后宅里,嫁妆还是要自己经营,这可是安身立命的营生,万万不可假手于人。 所以我十岁的生日礼物是算盘,记得我当时摇着算盘回爹爹道:夭夭都明白,爹爹好笑地看着我问,那你跟我说说,都明白了什么。 我俏皮地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啊,爹爹哈哈大笑,你个鬼机灵,打开门后看里面摆放倒是整齐,账本就放在门口的条几上。 东厢上房分里外两间,外间的木料都放在隔潮架上,我打开账本翻到记着木料那页,鸡翅木,看日期不是同时买的,加在一起应该有三料左右,还有一根黄花梨,不足三尺,两根香樟木中间日期也隔了很长时间,还有块巴掌大的紫檀,这应该是爹爹四处搜集而得的。 我向里间走去,里间靠墙四周都是架子,靠东一侧是整匹的布,打开账本记着布料的那页,有缂丝,蜀锦,浣花锦,有古香缎,浮光锦,漳绒,软烟罗,素罗纱,素罗,素纱数量不等,花样繁多。 北面架子打开盒子一看是各色瓷器,而南侧是各色摆件还有一些舶来品一一对过之后挑了两匹素罗回来。 回到屋里让雀儿拿出茶具烧水,雀儿问,姑娘今儿喝什么茶,想想道;白茶吧,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阿婆快回来了,你们还是琢磨那两匹素罗做什么吧。 雀儿讶道,是奴婢和阿婆的,姑娘为什么不做,我回道,月初时,爹爹不是从外面订四套给我,都还没上身呢,况且还有孝在身,又不大出去。 雀儿回道:这些可是留给姑娘做嫁妆的,奴婢怎么能用,还是去外头选些,我道,都留给我得穿到哪年去,外面的难道是白来的,好的才给你们呢,以后还有更好的,别去外头惹眼,就用家里做吧。 雀儿说道:哪有占姑娘东西的道理,说着出去提水进来,缓缓地烫杯洗茶泡茶,看着一片片茶叶,在水中舒枝展叶,翩跹起舞。 想着爹爹的身世,对他的死因有着深深的疑惑,槽帮给的原因是船在运河夜遇水匪,可是爹爹每月都在松江府和临安府往返数次,坐的又是槽帮的船,是什么样的水匪敢打槽帮的主意。 想到那套内制小绣袍和那块盘龙玉佩,如果爹爹的身世真的如我所想,那应是我出生不久的事,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边事情落定后,我有必要去趟临安府,看是否能寻倒些线索。 细细思索一番,想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事,还是松江府这边比较要紧,要驱狼赶虎,说不得要借槽帮的势,陈家那日没有得手,定会沉不住气,近日定有动作。 我只需静等胡氏上门即可,拿定了主意,心情也放开了不少,阿婆回来说酒席已经订好了。 会在晚膳前送到,汤家的由松江府总店那面送,果然是知道地址的,姑娘怎么会知道。 我轻笑道;有什么稀奇的呢,光咱们松江府就开了近十家桃花源酒楼,这东家岂能是一般人,上门用餐的非富即贵,订酒席送人的咱们即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问他衙门冲哪开未必知道,如问他那些权贵家有几个门,闭着眼也能摸到,逗得阿婆和雀儿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阿婆说;龙井茶倒是有,可那竹叶青要等两天,老奴把定金付了,过了明儿再去看看,龙井茶也是在桃花源订的,说是为了方便贵客需求,每年和茶园直接签订合同,保质保量的同时价格又比市面优惠。 我点头道,这生意经念的,一点缝子也不给别人留,吃过午饭小睡一会,看着阿婆和雀儿裁衣服,我在旁边拿着块布,用撑子撑了,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不知不觉地把黎族绣法掺了进去,色彩立时明艳了起来。 等听到雀儿惊叹的声音时,一朵鸡蛋花已经完成,姑娘这是什么花,奴婢不认识,这绣法奴婢也没见过,姑娘教教奴婢吧。 我道声好:这是鸡蛋花,生长在崖州岛那边,绣法也是那边的,在书上看到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还真绣成了,绣好了给你做个裙兜。 雀儿高兴的眼睛眯成月牙,连连点头,谢您想着我,等奴婢学会了,也给姑娘做衣服,给阿婆也做。 阿婆笑道好,就等着你的衣服,可你是不是应该先把线走直了,雀儿跺跺脚喊道:阿婆太小瞧人了。 雀儿自小伶俐,因性子急,有些坐不住,所以针线上有些不耐烦,因此阿婆才笑她。 11 临安府凤凰山下东南角济王府,【废太子赵竑】府门紧锁,门口有禁兵把守,白墙黑瓦,说是王府,也就是个三进的院子,庭院破败,内墙上还残留着雨痕。 屋内济王赵竑正温声安慰王妃:别急不会有事的,黄卿做事一向沉稳,定有脱身之策。 王妃黄氏闻声道;怎会不急,若有万一,夭夭怎么办,她还是个孩子呢。 济王道;阿姚,不要乱了方寸,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让他们有可乘之机,那苦的可是我们的孩儿,你必须打起精神来,想着夭夭也要稳住心神。 这时内臣元福手提食盒快步向正厅走来,上台阶时有小中官接过食盒,向屋里一指道;王妃在呢,然后禀告。 元福躬身进去见礼,济王问道:怎么说,元福低声回道;厨房原有的人都被换下,如今这些都是生面孔,都是内务府经手重新调配,奴才没敢打听,不过刚刚采买上的人说话,奴才听了几句,城门从昨儿开始就可以自由出入,估计是黄大人被皇城司认了出来。 济王点头到,而我们这面能接触的只有厨房,所以才有了这番动作,他们要是有证据在手,定会一早就上门来,如今这样也是预防万一。 王妃道,打上门来怎么样,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当初矫诏上不是写得明白,怎么也得留着这口气帮他们堵这天下悠悠众口。 济王道:你当他是什么言信行果之辈,留我活命,不过是那杨后和史相用我来制衡他,防他过河拆桥,现那史相以死,剩下来的这盘棋就看他们怎么过招,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从现在起不要打探任何消息,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顺藤摸瓜,祸及夭夭。 临安府皇宫里,慈宁宫里杨太后手里翻着彤史,冷笑连连地看着跪在下首的白太医,说罢到底是什么,也让哀家长长见识,看看人心到底能黑成什么样子。 白太医惶恐道:”是麝香“意料之中的答案,让杨太后惊怒之余再不存一点侥幸,想了想道;出了这个门,知道怎么说嘛。 白太医俯首道;娘娘只是偶感风寒,臣开个方子,静养两天就好,没有大碍。 杨太后道;下去开方子吧,然后回首看着的谢皇后,防着我们杨家呢,没有哀家,哪有他今日,狼心狗肺的东西,河还没过完呢,就要拆桥了。 谢皇后悲戚道,姨母,官家如此作践我,你可要与我做主。 杨太后道;哀家如何与你做主,难道去质问官家,那粟玉枕是番邦进贡之物,赐与你有何不妥。 谢皇后激动地站起身来说;姨母您不是已经查到······——住嘴,杨太后怒喝道:你活够了可以,但不要拖累哀家,还有你身后娘家那几百口人,想想废太子妃的娘家。 谢皇后声泪俱下,悲痛欲绝道;官家和贾贵妃同寝同食,还在人前称贾贵妃做娘子,姨母还在呢,就如此踩我,若那贾氏有子,哪里还有我立身之地,还不如死了干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杨太后头痛道;别哭了,你就是把西湖水哭干了,官家的心也不在你身上。 谢皇后道;难道就这样算了,杨太后道;不算了还能怎样,形势比人强,把眼泪收了补补妆,高高兴兴地从我这里出去,至于那个枕头吗,你就欢欢喜喜的枕着,当宝贝似的供着,时不时地炫耀几句,这可是官家给你的恩宠呢。 谢皇后恼羞成怒的喊声姨母,您还呕我。 太后厉色道,把你的脑筋给我理清楚了再说话,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以前和官家那些神神鬼鬼合起伙糊弄我的事情还少了,为皇后之尊,却痴迷情爱,身在局中却不自知,险些连累家门,还有脸哭。 杨太后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哀家没有说气话,露一点口风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谢皇后脸色苍白地用手抚着肚子喃喃道;那以后‘’‘’‘’‘’‘’太后凛然道:没有以后了,既然不让你生,那就都不要生了,哀家也无子,官家就是有再多的不平,还不是要以天下来奉养我,记住人这一生啊,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高低起伏不平,这里低了,那里自然就高了,慢慢的就赶齐了,天道好轮回,谁也欠不下谁的,都别急。 福宁殿内,宋理宗赵昀正在听皇城司提举伍德一奏事,伍德一道:臣已有十余年没有见过黄子毅了,那日臣在酒肆和属下喝酒,在走廊和他打个照面,因他在脸上做了些手脚,臣一时蒙着了,待回过头来,就不见了踪影,立时派人禀告了禁卫,封锁城门,城内也派人拿着画像搜索,皆不见踪影,黄家那里一直有人盯着,据探子回报,那黄子毅十余年来音信皆无,他老母亲的眼睛都哭瞎了。 官家问道:槽帮那里呢,伍德一回道:也查探过了,从那个时辰起,再没有一只船离开码头。 官家拍了下桌子怒道:朕说的不是码头。 伍德一惶恐地跪倒在地,官家息怒,是臣愚钝,槽帮哪里一直有人盯着,据探子所报,那天夜里,槽帮少帮主陈世元遇刺,险些丧命,帮主陈禀卧病在床已有半年,不过是再熬时间而已,帮中事务目前由几位长老和庶长子主持,先前的刺杀怀疑是内讧。 官家道,槽帮那里继续盯着,不可懈怠,伍德一退下后,官家又召见了候在外面的丞相郑清之。 见过礼后官家道:总觉得槽帮在这件事上脱不开关系,可朕想不明白的是,黄子毅自从带着那孩子失踪后,不和任何人联系,包括本家和岳父家,这次突然现身临安,所为何来,全城搜查,跟飞天遁地了一般,若说是没人护着,朕是不信的,可是这些年槽帮日日派人盯着,一丝痕迹也无,难道是朕想多了? 丞相郑清之道:官家在这件事上还是稍安毋燥,臣是觉得皇城司有些小题大做,这些日子借着这件事情,把临安城搅得天翻地覆,百姓是怨声载道,且不说一个女娃能有什么作为,就是个男子又能如何,如今官家联蒙抗金,施仁政内外归心,天下亿万黎民都盼着朝廷挥兵北上,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可让皇城司这么一闹,弄得人心惶惶,坊间也是议论纷纷。 官家听后点头道:爱卿提醒的是,是朕糊涂了,一叶障目,虽即吩咐身边内侍诏喻皇城司提举伍德一,没有证据不可胡乱抓人,滥用刑罚,此事须私下查访,凡无故惊扰百姓者,依律严惩,立时打开城门,让来往商旅自由进出。 郑清之躬身行礼道:官家圣明,是您虚怀若谷,愿意听取臣下进言,是朝廷之幸。 临安府槽帮书房内,少帮主陈世元正在看下面各地分舵的回信,长顺进来禀道:甄奶奶过来了。 陈世元一愣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请进来,放下手中事,站起身来,奶娘怎会找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甄奶娘五十出头的年纪,未语先笑,没什么大事,熬了碗解暑汤,给爷端过来尝尝。 陈世元是了解奶娘的,若没有必要,是不会找到前面来的,陈世元道,可是采薇哪里有什么不妥。 甄奶娘犹豫了一下道:妥不妥的不敢说,大爷听一下,帮着拿拿主意,奶奶不知听什么人嚼舌头,说是有位神婆法力无边,一丸药下去,能让有身子的妇人,女胎变男胎,奴婢觉得不妥劝了几回,当着面奶奶倒是应了,几日前家里有事,便回了奶奶家去了,今日回来听说那神婆日日来家里,已经有四五日了,奴婢有些不安,就去问奶奶,爷也知道奶奶的性子。 陈是元听后怒气直涌心头,压了又压道:我知道了,又让您费心了,奶娘先回去吧,甄奶奶是知道陈世元脾气的,越是气得狠了越没话说。 甄奶奶道:爷悠着些,奶奶还怀着身子呢,用手往西边一指,别让那边看了笑话去,陈世元点头道,奶娘放心,我有分寸。 12 刚用过早饭,就听见有人敲门,来的是孔镇长的太太孟氏,拎着个竹篮,笑盈盈地进来。 我忙起身迎出来笑着见礼,问候道:伯母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派人叫一声,我过去就是。 孟氏道;早就惦记着过来看看大姑娘,说着递过竹篮,是两盒八宝斋的窝丝糖和两块纤姿坊帕子,不是什么精贵物件,倒是难得,是我娘家哥哥托人从临安府带过来的,姑娘别嫌弃。 我接过来递给阿婆,阿婆点点头下去了“谢您想着我,怎会嫌弃呢,早起阿婆做了果子茶,放在井里冰着呢,雀儿去拿来给伯母尝尝,好的话就给小侄子带回去些。 孟氏笑道:看着还小呢,做起事却头头是道,昨晚儿你孔伯父就催着我来,邻里间有事互相照应着不是应该的吗?你还是个孩子呢,往后再不许这样了。 我笑道:家里的事让孔伯父受累了,本该亲自过去给伯父伯母叩谢,但身上有孝,不便出门,一些心意,不值什么的,伯母快尝尝这果子露,可合口味。 孟氏尝了一口道;这味道很是特别,和寻常有些不一样,是家传的方子吗? 雀儿站在旁边笑着回道:是我们姑娘从书上看到的,本来想试试看的,没想到竟这么好喝,就这么做下来了。 孟氏笑道:书上竟有这些,姑娘是从什么书上看到的,真是聪慧。 我抿嘴笑道:是从群侠传上看到的,猴儿把山上的果子叼着储存起来,天长日久地发酵着,就成了猴儿酒,本是闹着玩的,让伯母见笑了。 回头对雀儿道:跟阿婆说,给伯母拿上一坛子回去让小侄子尝尝,回头我让阿婆把方子送过去,照着做就可以了。 孟氏笑着道:那我就愧受了,说着起身告辞说;姑娘碰到什么事,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没事也去我们那里坐坐。 我点头应是,坐下还没一盏茶的工夫,又听见敲门声,阿婆要去应门,我心里忽地一动叫住阿婆,附耳交代了几句,阿婆脸色诧异地叫上雀儿走出去。 我站在窗下从缝隙处向外看去,门开处,看见叩门的正是陈虎,此时的陈虎还是个少年,还未被酒色渲染良知尚未泯灭,看到开门回首叫人。 胡氏从车上下来,和阿婆互相见礼后道;铺子上新来了一批杭绸,他爹的让我们送几匹来,给夭夭换换季。 阿婆不高兴道;胡娘子您这就不像话了,这还有男子在呢,怎可唤我们姑娘闺名,您还是尊重些吧,和我们一样,唤姑娘吧。 胡氏脸一沉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和你们一样,这不是自家孩子嘛,又不是什么外人。 雀儿讽刺道:你们姓陈,我们姓黄,您活了一把年纪不会连内人和外人都分不清吧。 胡氏气得一叉腰大声道:你这奴才倒做起姑娘主来了,还真是没规矩。 阿婆道;胡娘子您是来做什么的,怎么和丫头吵起来了,姑娘身子不好,刚吃了药歇下,您这一嗓门,惊着了姑娘可怎么办。 回头对着雀儿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可着嗓子叫,看姑娘回头不剥了你的皮,赶紧把东西抱进来,等什么呢? 陈虎上前要帮忙,阿婆抬手挥开道:可不敢,家里没有男人,不能让您进院子,住对面的邻居听见声音打开门和阿婆搭话“来客人了” 阿婆道;铺子里来新货了,我们家掌柜的打发他家娘子给我们姑娘送几批来,这不是我们姑娘还小吗,进院子不方便,就在门口交接一下。 邻居点头称是:这才是守规矩的人家,胡氏听了脸上清白不定,共五匹杭绸,可能考虑到孝期,颜色偏素。 阿婆站在门口对胡氏说,姑娘睡着呢,就不请您进来了您慢走,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 雀儿进来兴奋地道;姑娘您是没看到,那胡氏脸都青了,看她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来。 我冷笑道:目的都还没达到呢!怎会不来,阿婆在旁欲言又止,怎么了我问:阿婆道;以前还觉得是姑娘想多了,可是这两回那胡氏,张口闭口直呼姑娘名字这般不尊重,不由得让人多想。 雀儿说道:以前那是有爷在,借她几个胆子,我看着雀儿问道:那她现在怎么又敢了呢? 雀儿道;无非是觉得姑娘年纪小好欺负呗! 我又问道:那你们觉得是胡氏觉得我好欺负,还是陈掌柜觉得我好欺负呢? 雀儿迟疑地张了张嘴回头看向阿婆,阿婆想了想喃喃道:可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我说:想想上次胡氏在亭子里说的话,若当时不反驳回去,汤舵主和孔镇长会怎么想,几次的要登堂入室的目的何在,若房契和账本落在他们手里,若弄出契书什么的再落上爹爹手印,阿婆觉得会怎样。 阿婆想着吓得机灵一下·:连连自语,幸亏姑娘机警,这坏东西,不怕雷劈了他,可今儿得罪了她,会不会想办法报复我们。 我安慰阿婆道:别怕,暂时不会的,在没见确定我的想法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雀儿道:那铺子和桑田这会都归陈家管着,会还回来给姑娘吗? 我嗤笑道:还不还的可由不得他们,明儿阿婆递个帖子给槽帮,就说我想去拜会汤舵主,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顺便把订的酒和茶带回来,去槽帮的时给汤舵主带去。 我问阿婆:店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那两个伙计是什么来路? 阿婆回道:老奴只知道一个叫阮二,一个叫李中,没打过交道,也只是去店里的时候见过,要不老奴出去打听打听, 我说还是算了:打草惊蛇到不好了,这事急不来的,重头戏还在月末呢!这事容我再想想吧。 坐落在临安府的霓裳锦绣坊,掌柜的谭岫玉,是个姿容飒爽,乌珠顾盼女子,年纪上瞧着也就二十有余,此刻她双眉紧锁,玉手紧扣,来来回回地走动,听到叩门声。 谭岫玉面色一端道什么事;掌柜的,您要的炒栗子得了,说着推门进来一人,谭岫玉几步上前,压着声音问怎么才回,可有消息。 小七摇摇头道;没有消息,槽帮在办丧事,听说这次支援蔡州,折了不少兄弟,老帮主卧病,少帮主在疗伤不见人,皇城司的人日日蹲守在码头,瞧着形迹可疑的,就先抓起来,听说皇城司的牢房都人满为患,人好生生的进去,出来都少了半条命,爷每次包的那条船也不见踪影,据说是临时抽调到松江府,跟着船队拉粮食去支援山东,要不我沿路北上出去打探,人过留名,总会有些痕迹。 谭岫玉道:万万不可,连我们都不知道爷在哪里落脚,你去哪里打听,爷可是下了死命令,我们只在临安府受命,其他的事情不可以过问,况且爷对自己的事情一句不提,我们只尽好本分,把铺子守好就可以。 小七道,那也只能如此了,虽说城门可以自由出入,但皇城司的探子无孔不入,小心无大错,还是静等消息吧!亏得爷谨慎,每回都改头换面,不惹人注意,不然依着如今的架势,可真是悬了。 13 临安府槽帮总舵后院,虎啸堂内,卧病在床的帮主陈凛伸手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抄起手边的帕子往嘴边抹了抹,摆着手挥退下人. 冲着坐在下首少帮主陈世元道;你的伤怎么样了,陈世元用手拍拍胸口道;孩儿已经不防事了,再吃上几服药巩固一下即可。 陈凛点点头道: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到老了就都找上来了,说着猛地咳了起来,脸颊潮红。 陈世元急得站起身来递过一块干净帕子,陈癝缓了会才开口道,朝廷的封诰快下来了,帮里的事要尽快捡起来。 陈世元哽咽道爹爹:便低下了头,陈凛眼圈也红了,停顿了一下道:痴儿,生死有命,世人都有这一天的。 陈世元道,爹爹请放宽心,儿子已为您从开封府请来了云清子,听说他治肺病一绝,走水路不出半月功夫就会到临安府。 陈凛道声好:我儿费心了,听说是忠义军帮着朝廷拼死抵住了,金国完颜霆的花帽军。 陈世元点头称是:那首领贾涉倒是条硬汉子,死死咬住最后一道防线,愣是拖得完颜霆弹尽粮绝,望洋兴叹,使得山东路牢牢立在我大宋版图上,我已命两府急凑十万石粮食,送往大名府,即日启程。 陈凛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事关家国大义,我辈义不容辞,陈世元起身称是。 陈凛摆手示意让他坐下又道:我仔细琢磨过,这次的刺杀很蹊跷,你回来的路线只帮内几个有数的人知道,要是你出了事,得到好处的人是谁,你要记着,慈不掌兵,义不守财,查到了绝不姑息。 陈世元道;爹爹不必费心,儿子已安排人在查,相信很快就有线索,这次多亏黄爷仗义,路见不平,若不是路遇黄爷,儿子可能就见不到爹爹了,只可惜了黄爷救治不及,英年早逝。 陈凛叹了口气道:良久才道,造化使然,都是天意,他膝下有个女儿,今年正好是十二岁,谁在跟前照顾。 陈世元道;我问过汤北辰,目前有仆妇丫头二人照看,听汤北辰说黄爷有一挚交好友,所有生意家事皆托他照管,他家里有一子很得黄爷青睐,欲结两姓之好。 陈凛道;什么身份的人,竟入得黄爷的眼,要真是个好的,那我也放心了,虽说门第差点,但这世道,平安是福,告诉汤北辰方方面面照应着不得怠慢,等忙过这阵,你亲自去一趟,看一下那家人可妥当,若不行,接到家里来照顾吧。 看陈世元有些不解又道:除去救你的事,还另有一层缘故,你现在不必知道,就记着务必要护她周全,说着又咳起来。 陈世元劝着道,爹爹别急歇会再说,,孩儿都记下了,陈癝喘息着道,爹爹没有别的奢望,闭眼之前,能抱上孙子就此生无憾了。 陈世元听陈癝如此说,眼神倏地晦暗下来。 中午下了一场急雨,缓解了空气中的闷热,院子里的枇杷熟了,雀儿摘些用篮子吊着放井里湃着,说是晚上吃解暑,我坐在葡萄架下,看着阿婆纺线,是一架手摇单锭纺车,又费时又费力,只需要加固两个支架,配以锭子,就会变成三锭棉纺脚踏车,效率提高三四倍,还会节省好多人力。 黎族人早在十年前就以掌握这种技术,还有利用搅杆脱棉籽,这些技术一经问世,所产生利润不可估量,足以震惊世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棉花就成熟了,我在夹杂吱吱特有韵律声中,思序慢慢漂远。 第二天,阿婆吃过饭就出了门,我静了静心,拿起笔来试着以纺麻的脚踏车为基础来改良,不知不觉一上午的功夫过去了。 阿婆没回来,我叫上雀儿去厨房说:我们中午吃葱油面,你来烧火,其实阿婆怕中午赶不回来,都已弄妥,只差开水下面了。 雀儿连忙道:姑娘不必上手,在旁看着就好,可别烫到姑娘,让奴婢来,说着死活不让我动,其实雀儿只大我两岁,可无论有什么事发生,雀儿都用她那稚嫩的肩膀挡在我前面,弄得我又窝心,又想笑,没办法只好出来等着。 吃过午饭:雀儿就劝着姑娘先睡会子,可能去时没碰到人,阿婆就多等了一会,总得问道准信才能回来,我一听也有道理。 一直等到未时,阿婆才回来,雀儿赶紧倒水”可吃过了我问“午间吃了碗馄饨阿婆道:早起去的时候正碰到汤舵主出去,说明儿一天都在,姑娘过去就行。 雀儿道:那您怎么才回来,害姑娘白白担了半天心。 阿婆道:这次真没有白出去,姑娘猜老奴碰到了谁,不等我问接着道:老奴想着,反正也出来了,就从铺子门口走过看一眼也好。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就看伙计李中满脸气恼的从铺子里冲出来,老奴就远远地跟着,看他进了一家医馆,等他出来的时候,装作偶遇。 老奴上前一问:才知道是李忠的老娘病了,等着人参救命,爷在的时候吩咐过,谁家里遭到难处了,可先从柜上支取,然后从月钱里扣,但要留出生活费。 原来是李忠今日去柜上支钱,陈掌柜非但不允,还让李中尽快归还银钱,若近日归还不上,便要辞退他。 老奴便想着:左右碰上了,顺便打听下铺子里情况,便跟着去他家里看看他老娘,并把身上的碎银子都给了他。 我赞许地看着阿婆问:李忠来铺子里多久了。 阿婆道:老奴今还真问了,铺子开业就有他,是爷亲自招的。 阿婆又道:老奴还顺便打听了店里的情况,那李中告诉老奴,前几日到了一船杭绸,还是爷在时从临安府发的,隔日便从铺子里拉走十匹,说是给姑娘用的,打发胡娘子和他儿子送来的。 雀儿急道: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明明只有五匹,哪里来的十匹。 我笑着看一眼雀儿说道:还问出什么来了? 阿婆道:胡娘子最近来铺子里比较频繁,李中曾无意中听到陈掌柜训斥胡娘子,好像是什么发奉【发票】太过离谱,让她重新弄来,后来看到李中便不说了。 李中说:自那过后,陈掌柜便有意针对他,还有叫阮二的那个伙计最近也和陈掌柜神神鬼鬼的。 我点点头道:意料中的事,只因时间尚短,可做的手脚不多,家里可还有参。 阿婆道:还有几只,那你再出去一趟带上两只参,十两银票给李中,然后附在阿婆耳边交代一番,租辆脚程快的车,快去快回,叫他机灵些,弄不弄得出来不要紧,别让人抓到把柄。 阿婆点头道:老奴明白了,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雀儿有些不明白问道:那陈掌柜明明贪了咱的布匹,咱不和他理论吗。 我问道:如何理论,让他把贪了的吐出来,还是让他按价赔偿。 雀儿困惑道:不该如此吗,那也得让他明白,他弄得那些坏事并没有瞒过您去,他才会害怕呀! 我看着雀儿道:傻雀儿你知道吗?心存善念的人才会有敬畏之心,知道什么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至于他们陈家,我只怕他们现如今,不够贪,不够坏,不够毒呢?不然怎样才能撕掉他们披着的那张假惺惺皮呢?生活远比戏文来得更精彩。 14 这一夜小雨下的,滴滴答答的。 梅雨季的江南,雨也下的丝丝绵绵的,无端地让人腻歪。 早起练过字后就坐在桌前发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直到廊下的燕子发出鸣叫声,才缓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雀儿端水进来惊道:姑娘是昨夜又睡得不安稳,眼下有些青. 我道:去厨房煮两个鸡蛋拿进来。 雀儿哎了一声急忙出去,我起身把衣服换了,是上月做的还没上过身呢,是套月华色长襦裙,用青色丝线绣着竹节纹,下搭青色的裙裤上绣着银色竹节纹,青色的绣鞋上缀着几颗豆子大小珍珠。 雀儿进来时我已换好衣服,用鸡蛋敷了敷眼睛好多了,雀儿用青色丝带帮我把头发绑好半披在肩上,把今要去槽帮办的事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起身出去用罢早餐。 看时间差不多了,东西也准备好了,戴上面纱,领着阿婆和雀儿出了门,路上没做什么耽搁,不过半个时辰就看见了码头。 汤四看见我们的车,就迎了过来,和阿婆打着招呼,远远地看坐在车辕上像是您,等我们下了车忙过来见礼。 见过礼后道:汤爷叫我在这迎着姑娘呢!又帮着拿东西,阿婆递个口袋过去里面装着一串铜钱,给小哥买果子吃,汤四忙不迭推着,阿婆道这是姑娘给的,可不许推,我笑对他点点头。 槽帮的厅堂大开大合,颇有气势,汤北臣看到我笑着道:丫头来了,坐下歇歇,尝尝我泡的茶。 我俯身一礼道:侄女之幸,倒是让叔父受累了。 转眼看到汤四拎进来的东西嗔道:这是做什么?凭白的浪费,我哪里就缺这些了。 我笑道:侄女初次登门拜访,一点心意,您可不能让侄女失了礼数惹人笑话。 汤北臣道:下次不可以这样了,我们槽帮和黄爷那是过命的交情,你即叫我一声叔父,那就不能如此外道,倒显得生分。我躬身称是:那由侄女来执壶,叔父也尝尝我的手艺。 汤北臣哈哈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乖巧,好你来,闲谈了句我神色凝重起身俯首一礼道:侄女这次来有事相求,叔父可否看在先父情分上助侄女一臂之力。 汤北臣道:无需多礼,坐下细说。 我道:实不相瞒,家里生意爹爹一直交由陈掌柜打理,可自爹爹去后,陈家有些不安份,对我也是百般试探,其心思龌龊至极,我又让阿婆把昨的事学了一遍道,目前的证据不足,侄女有些担心,怕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汤北辰点头说道:这些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我想了想说道:叔父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我和雀儿年纪小,阿婆年纪又大了,没事还好,万一有个什么,怕是不顶用,可男子又不方便,最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女子,侄女想着,叔父在外边认识的人多,有您介绍用着也安心些。 汤北臣道:这倒是巧了,我槽帮宋兄弟有个连襟是沧州人,姓吴是个开武馆的,馆主妻子前几年去逝,扔下两个女儿,那馆主出孝期后又再娶一房,又得麟儿,本来喜事连连,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护送饷银去燕京,路上镖被劫了人还重伤不治,官府判那馆主护镖不利,要罚没家产充公。 那继室为了求人平事动了坏心思,要把这俩姐妹送予人做妾,姐妹俩听到消息,连夜逃了出来投奔姨母。 不幸的是,我槽帮的宋兄弟这次去蔡州执行任务伤在腿上了,怕是以后好了也使不上力,帮里倒是能补贴一二,可长久下来也不是法子。 这上有老母,下有稚儿再加上那两个孩子,一家子雪上加霜,前些日子求到我这里,让看着安排点事情做,可我这里风里来水里去的,都是些糙汉子,女孩子可不方便,正为难着呢! 你说这事巧不巧,那还是真巧了我道:那两个女孩子多大,,身手怎么样。 汤北臣道:回头我细问问,你等消息就好,还有陈家的事,不瞒你说我正派人查着呢,有消息了联系你,趁着这几天你也要想好,如果辞退了陈掌柜,接下来店铺生意可有问题,由谁来接手,后面的问题要想好。 我回道:这也是让我纠结的事情之一,侄女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爹爹在时也不大于我说这些,叔父若有合适的人也可以介绍给我,只是这样一来又让叔父受累了,侄女心里怪不落忍的。 汤北辰道:客气话就不要说了,我托人问问,但合适的不好碰,这事急不得的。 我回道:侄女不会急的,攘外必先安内,内里若不捋顺,外面做的多好都白费功夫。 汤北臣哈哈一笑说道:了不得呀!连赵相的话都知道。 我也笑着说道:侄女若是连”半部论语治天下“赵普都不知道?也不敢说自己是宋人了。 汤北辰听我如此说,面露忧郁之色沉声说道:连闺中女儿都心装家国,可那居庙堂之高的士大夫却碌碌无为,醉生梦死,让大好河山沦于敌手,足令我辈羞愧。 我劝着道:叔父不必太过忧心,慢慢会好的,朝廷上还是有一些忠义之士的。 汤北辰回过神来看着我道,你爹爹把你教得很好,看了一眼外面候着的人道,先回去吧,等我消息。 回去没有耽搁,上车之后发现有几包糕点和糖果,阿婆说:是汤爷吩咐汤四早早地备下的,说是给姑娘当零嘴的,这是拿姑娘当晚辈待呢! 我点头道:虽是父辈余荫,也须用心经营,回到家里,阿婆说中午包虾饺吃,便进了厨房。 雀儿兴奋得很,对于那两个会功夫的女孩子寄予了很多的期待及各种想象。 而我知道,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需先理清思绪,有槽帮这个外援会事半功倍,而我才是那个立得住的人,决不能让帮我的人失望。 我把雀儿支去厨房,让她去烦阿婆,让自己先沉静下来来,怎样才能平衡各方面的关系,想到更好的解决之道。 天色将晚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纳凉,听到叩门声,阿婆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雀跃,是李中的兄弟让我交给姑娘,说着递过来一卷用油纸包着东西过来。 我接过来一看,封口处用蜡封着,看来这李中还是个挺细心的人。 打开来看里头有张发奉,是从临安府发的那船货,里面有详细记录,还有接货人在核对处签字,落笔的是陈长福。 另外这十几日流水也记得很详细,有临时从别处调过来赚差价的布匹,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操作规则,每家经营的布匹品种不同,常来常往老顾客有时也会要一些店铺里没有花色品种。 店铺就会从同行那里低价进一些来,加些利润中间赚些差价,笔笔清楚,有了这些我心里就有底了。 人的贪婪和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尤其是在压制之下的突然解封,以前陈家是有贼心没贼胆。 现在爹爹突然出事,我在他眼里犹如老虎嘴边的兔子,没有一点反抗能力,饕餮本性的他们,再无压力下会变得越发地变本加厉。 15 第二天一早,汤四就带着吴家两姐妹来了。 见过礼后汤四道昨:儿汤爷就打发人去问了,把姑娘的情况一说,宋家嫂嫂高兴坏了,去哪里找这合适的去处,又是汤爷介绍的,可解决了大问题,这不让我把人带来给姑娘您瞧瞧。 汤四指着身材稍高一些的道:大的唤来娣,小的唤招娣,姐妹俩有六七分像,看样貌大的稳重安静,小的机灵,那双眼睛甚是灵活,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很合身,像是旧衣服改的,洗的颜色有些发白。 我看着姐妹俩问道:多大了我问,话音才落,招娣张嘴道,姐姐十五岁,我十三岁,一脸娇憨,看样子被姐姐保护得很好。 我笑着问她:听说你们姐妹身手不错,是家传的功夫吗?招娣回头看了看姐姐。 来娣上前一步道:回姑娘话,我们姐妹五岁开始练武,是爹爹亲自教的,若是寻常人三五个壮汉也不是对手。 我满意地点头道:那也很不错了,我这里的情况你们也应该有知道一些,来我这里要立个契书,三年一签,若有什么变故再协商解决,你们的薪银每个人一年二十两,每季四套衣服,吃住在我这里,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可以的话,把契书立了,随时可以过来。 招娣高兴道:二十两?姐姐你听到没,来娣宠溺地看了眼妹妹,看着我道,姑娘这是不是太多了。 我笑着道?怎么会多呢?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们姐妹了,银子再贵也贵不过性命去。 来娣躬身抱拳道:姑娘大恩,我们姐妹必竭尽所能护姑娘周全,家中就我姐妹二人,不用和别人商量,若姑娘觉得方便,契书现在就可以立,说着用手拍拍招娣。 招娣点头道:我都听姐姐的,然后姐妹抱拳躬身行礼,我示意雀儿拿过笔砚纸墨一挥而就,双方签字落过手印。 来娣上前行礼道:还有一事要对姑娘厚颜相求。 我道:但说无妨,来娣说:想从姑娘这里先预支十两银子,拿去给姨娘家,我们姐妹来这里半月有余,多有叨扰,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而且性子利落。 我点头示意阿婆拿给她,招娣嘟嘴叫声姐姐,似有不愿,来娣安抚地看妹妹一眼说:你就不必过去了,安心呆在这里等姐姐,不要淘气,然后回头对我说道,姑娘我去去就回,小妹先在这里。 我对她说道:放心地去吧!有阿婆和雀儿在。 我对汤四说道:多谢你了,辛苦你跟着走这一趟。 汤四道,可当不得姑娘谢,您有事直接吩咐就行,我点头示意让阿婆送他们出门。 汤北辰办事还是有效率的,心想这回人情是可欠大发了,家里又多了两口人,接下来的衣食住行可不要我这一家之主费心,在心里暗暗自嘲着。 我这也算是苦中作乐,琢磨着怎么住,叫来阿婆商量,之前是雀儿住在倒卧,阿婆住在西边厢房。 阿婆道:就跟老奴住在西厢房吧!床都是现成的,加些被褥就行了,看那姐妹两人在姨娘住的必不如意,老奴看着衣服和鞋子都很是不像样。 我道:招娣和雀儿身量差不多,倒是可以先找出些来先顶着,来娣那就先在面买两套衣服鞋子应应急,剩下的家里有布料,慢慢地做起来吧! 阿婆就费心些,看着定夺,这一路上逃出来应是吃了不少苦,在她姨娘家也不安心,要不没道理把妹妹留在这,她回去送银子的道理。 阿婆点头:老奴这就去安排,我其实有些羡慕招娣,不管遭遇了什么,身边总有一人这么竭力护着。 东西都现成的一会就收拾好了,雀儿张罗着帮招娣洗了个澡,换上了雀儿的衣服鞋子,头发也从新梳过,本来就是个俏丽的小姑娘,这么一收拾就更好看了,一会功夫就和雀儿亲近了起来,跟着雀儿后头姐姐长姐姐短的,两个人嘀嘀咕咕的。 过了午时来娣才回来,手上拿着个包裹不大,看样子也就几件换洗衣服,看到招娣的样子,感激的冲我笑了笑道:让姑娘费心了。 我问道:事情都跟你姨娘交代清楚了没有。 来娣点头道:姨娘很为我们姐妹高兴,还说等家里是能放开手了,要亲自过来谢姑娘。 你姨娘客气了我说:厨房给你留着饭呢,吃过饭就去房间看看,差些什么就跟阿婆说,有什么不懂得问阿婆和雀儿都行,今天先这样,你们姐妹先熟悉熟悉环境。 晚上雀儿过来整理床铺的时候,悄悄和我说:姐妹两个一路逃了出来,带的银钱不多,身上值钱首饰都变卖了,一路上看着是姑娘家起坏心人不少,要不是有功夫在身,都到不了地。 可谁知道到了姨娘家,却是婆婆当家,兄弟没有分家,一大家子人,她姨娘又老实,姨父有伤在身动弹不得,连添碗饭都有人说话,身上穿的是她姨娘的旧衣服改的,就这她婆婆还不高兴。 姑娘您说:一个姑娘家能吃用多少,又是亲戚何必弄的这样难看。 我对着雀儿道:你哪里知道,因几十个铜板就丢了性命的,一大家子人,收入有限,她姨父又伤在家里,请大夫吃药哪里不用银子,突然多出两张嘴来,自然是乌眼鸡似的盯着。 雀儿道:可是奴婢还是想不通。 我笑道:想不通就不想,爹爹刚带回雀儿时,她还懵懂着,爹爹又本是豁达之人,后宅事都交由阿婆做主,阿婆自己又没孩子,对着聪慧伶俐的雀儿自是百般疼爱,雀儿在这样的家里长大,自然不识外面人心险恶,哪里知道几十个铜板都能让人铤而走险的事,我现时的愿望就是让雀儿和阿婆再不必经历那些人心险恶。 看着雀儿一直叽叽咕咕地嘴里说着:手上比划着,根本停不下来的样子,姑娘您知道吗? 招娣两手一用力,就把箱笼抬了起来,奴婢也想学武功,招娣答应教我。 从明儿开始,我看着有些亢奋的雀儿问她:怎么想学功夫了,是觉得好玩。 雀儿摇头道:才不是呢,学好了功夫就能保护姑娘和阿婆了,下次胡娘子再上门来闹事,姑娘就不会害怕了。 我心里蓦得一酸,眼泪都快下来了,自从醒来到现在,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都有,虽竭力隐忍,但还是被雀儿觉察到了。 我抓住雀儿的手摇了摇道:那你可要好好学,有了雀儿的保护,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临安府槽帮总部,少帮主陈世元风尘仆仆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长顺,疾步往里走。 对着迎面过来长寿问道:怎么回事,我走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长寿面色忧惧道:刚过巳时,后宅过来传话,说是奶奶不舒服,小的急忙去请大夫,等大夫来后,道是奶奶这胎已是保不住了,且出血不止,众人都围在奶奶这里忙乎着,不知道是怎么漏了风声,帮主一个受不住,便一口血吐了出来,现在还昏迷着。 陈世元听到这里,已是面沉似水,沉声吩咐道:速速飞鸽传书,问云清子到哪里了,改水路为陆上,快马加鞭,昼夜赶路。 跟在身后的长顺躬身应是:转身去办,陈世元吩咐长寿道,你去后院传话,让大夫全力救治奶奶,缺了什么吩咐人去办,说着脚不沾地奔虎啸堂而去。 16 早起第一缕阳光透射在窗户上时,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打开窗户向外看去,来娣和招娣的拳打的是虎虎生威,雀儿的马步蹲的是颤颤巍巍。 我抿嘴一笑,关上窗户,开始写字,由原来每天的十张增至十五张,只有写字的时候,我才能全身心投入进去,让自己身心放松,雀儿敲门进来的时候,我头发已经梳了一半。 雀儿嘟囔道:姑娘又不叫我。 我道:叫你做什么,呆在家里又不出去,随手挽一下就行,你功夫学得怎么样了。 雀儿说道:听招娣说初学时先从马步开始,每天两刻钟即可,奴婢什么时候能像招娣一样厉害。 我瞪了雀儿一眼道:招娣是一天就那么厉害的吗?总要先会走了才能学着跑吧。 雀儿伸了伸舌头说道:姑娘去院子里走走吧,一会饭就得了,我点头说好,便领着雀儿走了出来,出来便看见来娣在打水,招娣在扫院子,阿婆在厨房做早饭。 满院子烟火气,衬得花草树木都格外的生机勃勃,以前的日子,我就像一个低着头赶路的苦行僧,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放,一日赶似一日。 只为了赶路而赶路,自以为世人都是这般过来的,忽略这世间多少风景,今时今日,我要在这烟火人间抬头挺胸,仔细品味这人生百态,细水流年,再不负这韶华岁月。 吃过早饭,叫过来娣姐妹,问她们昨晚休息的可好,住的可还习惯,把家里情况,及未来要面对的,简单地跟她们姐妹介绍一下,让她们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有些心理准备。 然后递给她一封信,让她送到槽帮给汤舵主,把这两天我所掌握情况,逐一的和汤舵主在信里细细地分析一回。 还有两天就到了对帐的日子,陈家一定会再次来试探我的态度,这次上门来的一定是陈长福,因为他透过胡氏已经吃不准我的态度,我清楚明白地知道,陈长福在我爹爹面前不敢有任何心思,所以这个月他们可做的手脚是有数的,能利用只有丧葬上的费用和后半个月的流水。 陈长福生性谨慎,所图甚大,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屑弄这些小动做的。 但不幸的是,他身边有个胡氏,那是个油锅里蹦出个油花来都想伸手的主,我只有示弱到底,陈长福才能彻底放下心来,半推半就地随了胡氏的意。 所以我必须打起精神来,适时地给他些信心,帮他加些砝码,如不能一举搬倒陈长福,举步维艰将是我。 而此时临安城皇宫内也是硝烟弥漫,慈宁宫宫内杨太后悠闲的靠在坐塌上,惬意地欣赏自己新染的指甲,嘴角微微翘着心情极好,坐在下首的是她侄儿杨谷却如坐针毡,几次欲言即止。 这时心腹白嬷嬷疾步进来施礼道:养心殿传来消息,官家下朝后,大发雷霆,发作了好几个人,跟前侍奉的人人自危,贵妃去送点心,连门都没进去。 杨太后缓缓道:我们的官家也有坐不住的时候,哀家还当他没脾气呢? 杨谷急道:我的姑母呦,咱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啊?您没事招他做什么,这好好的不得罪人吗? 杨太后道:我还真就不怕得罪他,国法在前,宗族在后,他敢不孝,我就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扯下他的脸来,说着又问:嬷嬷现在宫里都怎么说。 白嬷嬷躬身道:宫里都在传,先皇担心太后晚景凄凉,特留有遗诏,若有必要,会有朝中重臣奉旨而出。 杨谷听了大惊:哪来的圣旨,我怎么不知道。 杨太后不在乎地弹了弹指甲说道:有没有的,哀家也说不清楚呢! 急得杨谷原地转了个圈,拍着手道:哎呦都是祖宗,似被打扰到了一般,杨太后瞪了杨谷一眼,又问白嬷嬷:还有什么新鲜事。 白嬷嬷瞄了杨谷一眼道:宫里都传,最近官家冷落皇后专宠贵妃,让太后心生不安,才会念起济王昔日承欢膝下的事。 太后问:那宗亲都是怎么说的,白嬷嬷道,宗亲的意思是:济王本身没有过错,当初也因年少不羁,自废黜之日起就安分守己,虽被圈禁着,但听说也是诚心悔过,就算平时不能随意走动,但逢年过节宗庙祭拜还是应该出来走动走动,以显天恩浩荡,以彰天家骨肉亲情。 太后拍手道很好:宗亲们即然想的如此周到,就写封折子呈上来吧,嬷嬷去交待一声,明儿哀家要看到折子,白嬷嬷施礼退下。 杨谷骇道:姑母您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又抬举起那位来,为人最忌首尾两端,有个差池,您要如何自处,太后冷笑一声,被人恶心到了,自然要恶心回去,位子还没坐稳呢!就先踩起哀家来了,打了我左脸,还把右脸递过去不成,放心吧不会连累到你的。 杨谷听了叫道:姑母您这是说什么呢?姑母与我们乃一体,我这是在担心您。 太后听了脸色缓了缓道:放心吧哀家心里有数,就像是校场比武一样,输赢不论,但气势上不能差,不然退了这一次,就有后面的无数次。 杨谷疑惑道:诶呦祖宗呦,没事您和他置什么气呢?咱要掰手腕也得找个“势均力敌”的吧! 正说着呢,有内侍进来禀告:说官家刚刚下旨,贵妃不驯,不敬皇后不足以表率六宫,贬贵妃为修容,禁足三月,已敬效尤,昭告六宫。 杨谷惊道:贬了十级,可真够狠的。 杨太后沉吟一会道:是啊够狠,能忍,还舍得下脸皮,放得下身段。 忽地脸色一肃,看着内侍道:吩咐下去,慈宁宫内不得议论此事,有不遵者,一律杖毙,皇后那里也是,去告诫一番,要跟平日一样,内侍应喏退下。 回过头来嘱咐杨谷道:回去后约束家里下人,品行不良的,该驱逐的驱逐,该发卖发卖,肃清门户,身上有命案的,或是有些律法不能容的,一律送官,十天之内,哀家要看到结果。 杨谷一惊道:姑母的意思是? 太后道:联蒙抗金已到了关键时刻,官家是不想节外生枝,才把贾贵妃递出来安我们的心,使的是缓兵之计,若我们以为自己赢了,那才是死到临头,都收着些吧! 太后想了想又道:把我的意思一字不拉的告你诉爹爹,让你爹爹递辞呈上来,除身上爵位外,一并辞去,然后闭门谢客,要紧要紧。 杨谷骇道,怎就到了如此地步,姑母您可别吓我。 太后肃容道:有我在一日,倒是可以护得住这满门荣耀,但终有我护不住你们那一天,纵观史书,可有几家外戚事后不被清算的,还不如趁现在有几分香火情,趁势下来,保住富贵,以期来日。 杨谷道:可我们就这样认了,杨太后道:不认又如何,你要是想抓着拥立之恩不放,死的更快。 杨谷皱着眉沉思,杨太后也不催他,只等他自己想明白,拿起剪刀修剪跟前的盆景来,姑侄两人就这样各干各的。 白嬷嬷回来时看金樱把人都打法了,就自己守在门口,殿内安静的似没有人一样。 白嬷嬷诧异地看着,金樱用眼睛示意,白嬷嬷点点头安静地守在一边。 半盏茶功夫杨谷缓过神来,连连点头道:还是姑母高明。 杨太后道:想明白了,杨谷点头,难怪爹爹常说,若姑姑是男儿,他连站脚的地都没有。 杨太后听后展颜一笑,瞪了杨谷一眼道:谄媚,油腔滑调,你爹爹可不是你这般。 太后接着又端肃道:你回去就安排御史上折子,就说官家以过而立之年,还膝下空虚,于国本无益,致江山不稳,然国家有外战未消,不宜大规模选秀,旨在临安府内遴选,凡家世清白,品貌端正,未有婚聘者皆可应选,不论官民。 杨谷不解道:姑姑这是要做什么,您不是刚嘱咐我等要低调行事吗,怎么又捋起虎须来。 杨太后道:做的自然是哀家的分内之事。 17 养心殿内理宗皇帝赵昀面色黑沉坐在那里。 左丞相郑清之正在苦苦相劝道:官家息怒,忍一时之气,解百年之忧,贵妃暂委屈几月,待那蔡州城破时,便是金朝完颜灭族日,靖康耻一雪,自会万民归心,百官来朝,等孟珙,江海两位将军得胜还朝,官家您军政大权在手,如同臂使,还有何人可惧。 官家沉声道:朕一直顾念拥立之恩,已是百般退让,把持后宫也就罢了,在前朝结党营私,买官卖官,收受贿赂,视国法如无物。 朕:不得已地忍了,可恨的是,她居然视我赵家江山如玩物,朕看这江山一日没姓杨,她就一日不会消停,朕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忍她。 左丞相郑清之躬身道:官家圣明,您如那聖日朝阳,而那边一如耄耋老者,慢慢碾压即可,何需大动干戈,以致让天下人议论纷纷,至于济王,如同拔了牙老虎,何必让别人做了顺水人情,官家乃万岁之尊,胸纳百川,那济王就算在太子位时,不也乖乖地吐了出来,又何况是现在,杨家是家大业大,可良莠不齐者多,徐徐图之就可。 官家听后感慨地道:还是爱卿胸有乾坤,能纵观朝局,治大国如烹小鲜,是朕急躁了,幸亏爱卿用心辅佐,说着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把上回贵州贡上来砚台,“紫袍玉带”给郑卿家选一方带回去。 郑清之听后喜上眉头,伏地谢恩道:官家这赏赐可是挠到臣的痒处了,臣对那“紫袍玉带”可是“垂涎良久”了。 理宗皇帝听了哈哈大笑。 午时将至,来娣和汤四一起回来,见过礼后,汤四道:汤爷知道姑娘这里缺少人手,吴家两位姑娘初来乍到,怕是地界又不熟,若姑娘不嫌弃,这段时间就由我配合着,给姑娘跑跑腿,具体的安排,姑娘看过信就明白了。 我道:怎会嫌弃,求之不得的事,回去替我谢谢你们汤爷,接过信来仔细看过,真是无语了,任那陈长福奸猾成性,也架不住胡氏这拖后腿的。 我对汤四说道:就听汤爷的,这两天就让你受累了,她们姐妹俩就托付给你了,明儿起我就让她们两个去槽帮找你,阿婆取二十两银票来给小哥。 汤四说: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属下怎么能那您的银子,这不合规矩呀! 我说道:又不是单给你的,难道出门给我办事?还要你亏了自己的银子,来替我们打点的道理。 阿婆也道:是的呀!还带着两位姑娘呢!在外面奔波可不比家里,吃喝上可不能委屈自己,让我们姑娘不落忍,日后可不好见汤爷的,听姑娘的,你就拿着,手里有银子,有底气不是。 汤四听了也利落道:即是这样我先收着,姑娘放心,汤爷交代了务必这两天内把证据落实,不耽误月底对账,在松江府这地界,咱槽帮还是有这份底气的,今儿先回了,明儿在槽帮恭候两位姑娘。 我对着汤四说道:赶上饭时了,哪有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尝尝阿婆的手艺。 汤四道:姑娘留饭愿不该辞,但今儿着实有事,得赶回帮里见汤爷,改日再来叼扰姑娘。 我道:即使这样,我就不虚留你了,来日方长,汤四离去后,我又交代了来娣和招娣一番,槽帮那里已查得水落石出,只待后续一些佐证,你们两个面孔生,地面又不熟,有汤四带着,与外面接触一下多学多看,以后有什么事要办,也能找到地方不是,就当熟悉地界了。 来娣道:姑娘放心,凡是去过的地,见过的人,我下回一准记得。 招娣也道:我乖乖地跟着姐姐办事,也好好学着,不给姑娘丢脸,说的大家都笑了。 我让阿婆给她们身上带些银钱防身,吃过饭后,休息一会,我心里合计着,也就这两天了,就会有人上门来。 临近月底按着惯例,对账和封账是连着的,因是孝期家里又是女眷,陈长福上门来自是不方便。 可胡氏前两次又连番碰壁,做事又鲁莽,以陈长福的为人又必不放心,保不齐这对夫妻会一同来。 不亲自试探一番,以陈长福的谨慎,又怎会会落笔为证,受人以柄的,绝不能让他发现吴家两姐妹的存在,好在她们姐妹刚来,又不出去,外人自是不知家里多出来两人。 后儿是兑帐的日子,那明儿一准来,就让这两姐妹避开些,明儿早些走,于是把阿婆她们叫来,细细合计一会子,然后分头行动。 等傍晚纳凉时,招娣笑嘻嘻端着一杯不知是什么的面糊过来,雀儿道:什么呀这么大药味,别熏着姑娘。 招娣道:姑娘别怕,虽然味道不好闻,但效果却是最养肤色的,雀儿姐姐先来替姑娘试试。 我看来娣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就坏笑着冲着雀儿点点头,只见招娣在雀儿脸上涂涂抹抹,一会功夫,雀儿的脸呈出青白病色来。 招娣道:姑娘看怎么样,我笑道手艺不错,就要这样的效果,雀儿用手蹭了一下并看了看手指。 招娣得意地道:一经抹上没有特制的药水,连水都洗不掉,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行走江湖必备良药。 雀儿惊讶道:行走江湖也要抹它吗,招娣道,自然是,要不你以为我和姐姐千里迢迢的是如何保平安的,只不过这次加的是白芷,而上次我加的是九月黄。 雀儿好奇地问道:九月黄是什么? 来娣道在旁边道:由着你们两个聊下去,不知要跑到哪里去,回头再研究九月黄是什么,姑娘还等着呢?两人相视一笑,对着吐了吐舌头。 我问招娣:是今晚开始涂,还是等明早再涂,有什么区别吗? 招娣说:姑娘临睡前涂上就好,过几个时辰后,颜色会更加自然,脖子和手也要涂上一点。 来娣在旁道:姑娘不必担心它掉色,正常洗漱就好,这款养颜膏是从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们姐妹从小就用,只因招娣从小淘气,爱扮男孩子,家母深谙岐黄之道,就教她养颜膏内加些草药改变肤色,等忙过这阵子,让她多做些来,给姑娘调养皮肤。 我笑着道:那感情好,只是辛苦招娣了,招娣红着脸道,不辛苦,不辛苦,有雀儿姐姐帮我呢! 阿婆端来绿豆汤来给大家解暑,说说笑笑了一会子,就到了休息时间。 洗漱过后,招娣和雀儿两人细细地把养颜膏涂抹我的脸上和脖子上,连手上也没有放过,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有点久病未愈的状态。 我想着即将要和陈家发生的直面碰撞,心里竟有些跃跃欲试,如今他们在明我在暗,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摆布和拿捏傀儡而已。 唯一让他们忌惮的是槽帮的态度,所以才会屡次出手试探,而我就算要借槽帮之力来震慑他们,也要有真凭实据,以理服人,让世人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不让人骂我凉薄。 陈长福在这个行业几十年,若不能一招制胜,彻底打压,让他在这个行业声名狼藉,人人唾弃。 等他回过神来,以他的阴毒性情,必想方设法地陷害我,那时可就艰难了。 所以才故意在爹爹头七祭拜那日,让汤北臣察觉的了不对,从而进行了查探,借力使力,只有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地道理,没有爹爹护着,只能逼着自己成长,学会坚强。 18 早起就热上来了,几片白云薄薄挂在天上,象是被太阳晒化了似的,一丝风也没有。 院子里就忙起来了,阿婆领着来娣她们,把西厢恢复成没住人的样子,晾晒衣物都收拾起来,并在门前支起了药炉子,一会就满院子药味。 阿婆给来娣和招娣煮好了面,让她们吃饱饱的,我叫过来嘱咐几句便打法她们早早走了。 雀儿过来道:姑娘阿婆说做三鲜面吃,早起新得的虾子,鲜着呐,您要多吃些一会才有力气应付他们。 看着还有些孩子气的雀儿,我笑着道声好:我们都吃得饱饱的,吃饱了才会有力气对付坏人,雀儿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告诉阿婆也多吃点,逗得我和阿婆相视而笑。 雀儿道:可是奴婢有一事想不明白,什么事我问:雀儿道:姑娘怎么就笃定是今日来呢? 我道:陈长福是个谨慎的人,并且善于隐忍,他在爹爹手下多年,处事手段圆滑,做事沉稳,深得爹爹信任,若是露出分毫来,爹爹怎会容他? 雀儿说道:可那是咱们爷为人仗义,侠肝义胆。 我问道:那你说爹爹糊涂吗?雀儿道:爷可不是糊涂人,是那姓陈的不是好人。 我道:那只能说明一点,陈长福其人习惯于伪装,一直以老实忠厚形象示人,这份家业他觊觎很久,只不过是碍于爹爹而不敢下手。 雀儿道:所以才趁着爷不在了,来谋算姑娘,可奴婢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是今天来呢? 我斟酌着道:要是没猜错的话,陈长福手里应有两套账,以他谨慎的个性,是没必要那么急的,可胡氏在我面前接连碰壁,丢了面子,有些沉不住气,定会在背后连番鼓动,我在他们眼里又是个蠢的,所以呢,与其说是来试探我的,不如说是通过我来试探槽帮的,看槽帮有没有插手意思,他才好随机应对。 雀儿气愤道:怎么可以坏成这样,也不怕报应,我道:一会他们来了,你若这般脸色,那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雀儿拍了拍脸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您白费功夫的,阿婆和招娣她们都教我了。 我对着雀儿道:那也不用演太过了,上次胡氏不是还骂过你吗? 雀儿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昨晚练好多遍呢?连来娣这样的老江湖都看不出来呢!弄得我啼笑皆非道:一来二去的我们家也会出个侠女的。 用过早膳,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起来了,昨儿就商量好的,不想让他们脏了我的屋子,今儿这出戏就定在葡萄架下,在秋千旁摆个躺椅,摆上碗喝了一半的药。 辰时刚过,就听到叩门声,使个眼色,阿婆去应门,听阿婆诧异道:陈掌柜,胡娘子,你们怎么过来了,里面请吧。 听陈长福问道:姑娘这段时日可好,阿婆说道:姑娘病着呢!胡氏越过阿婆快步走进来道:姑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我在躺椅上蜷着,有气无力得道:二位过来了,对着蹲在旁边给我捏腿的雀儿道:去洗洗手煮壶茶来。 陈长福道:姑娘脸色可不好,可请过大夫了,我刚一张嘴,就咳嗽不止。 阿婆道:病了有些日子了,请来的大夫说姑娘是肝郁气滞,心事过重,除按时服药外,没事也要出去走走,心情好些了!病自然就好了。 胡氏看着我道:莫不是下人侍候不尽心,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如何让人放心,要不我住过来两天吧!开解开解姑娘。 雀儿端着茶过来给陈掌柜道:您请用茶,端给胡氏时瞥了一眼道:侍候姑娘是奴婢们的本分,尽不尽心的姑娘知道就好,就不必你费心了,什么时候姑娘用腻了我们,发卖了出去,签你进来的时候你再来尽心也不晚,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气的胡氏脸都青了,刚要张嘴。 阿婆抬手一巴掌拍了过去,雀儿一躲,打在她的肩上。 阿婆喝道:越发的没规矩了,姑娘面前也敢大呼小叫,踩着姑娘的脸面呢,作死呢!厨房劈材去,今儿不许吃饭,雀儿跺跺脚想要说什么,看我沉着脸看着她,才垂着头退了下去。 我看着二人道:是我管教不严,让胡婶子受委屈了,回头我必重罚她,让她长长记性。 胡氏道:这奴才呀就得有奴才样,不好了就发卖出去再买新的来使唤,欺负着姑娘好性子,惯着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陈长福看她越说越不像话了,便在旁边咳嗽两声。 我问道:两位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陈长福道:明儿到月底了,铺子的帐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天盘账,桑田的帐也跟着铺子走,还是爷在是定的规矩,停顿了一下道:想问问姑娘,是沿着爷的规矩走,还是有别的想法。 我道:这些我也不懂,从前也没怎么听爹爹提过,哪有什么好法子呢,还是萧规曹随吧,就按爹爹定的来,是需要我来做什么吗? 陈长福用手抵住鼻子轻咳一声道:姑娘需要在每月汇总时签字落印,我心里冷笑一声,在他心里我没比傻子好多少。 我问他道:只签字落印就可以吗?陈长福点头,胡氏在旁道:简单的很姑娘,不必太过劳动姑娘。 我又说道:签字我会,可我没有印章,不知该如何落印,现篆刻可来得及? 胡氏问道:不是还有爷的印章在吗?我低下头没吱声,眼圈渐渐红了。 阿婆在旁道:自从出事后,姑娘怕触景生情,一直不看不碰,爷的东西都锁着呢! 胡氏在旁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阿婆道:哎呦,那可使不得,老奴什么身份,怎么能动爷的东西,我看着陈长福一直紧握着的手终于松开了。 胡氏说道:这样总是放着可是不太好,姑娘若不嫌弃,我来帮姑娘整理可好。 我面露感激道:怎敢嫌弃,求之不得呢!不过还是等两天,身子好些了,下帖子请胡婶子过来,只怕到时又让婶子受累了。 陈长福道:有什么可累的,她在家也没什么事要忙,帮姑娘分担一点是应该的。 我道:那就谢谢胡婶子了,等我好些了必有重谢,胡氏兴奋得眼里的光似要夺目而出一样,掩都掩不住。 陈长福轻咳一声道:是明天是把账本拿到家里来,让姑娘落印,还是等姑娘好了去铺子里。 我道:拿家里来吧,懒得动弹呢! 阿婆道:姑娘怎么又不想动呢?成日家在躺着,借着对账,我们也出去走走,您不是还差方印吗? 还有铺子的隔壁有家店,东家是四川人,做的馄饨是一绝,和我们的云吞很像,每天都排着长长的队呢! 姑娘也去尝尝,老奴也跟着解解馋,说着还朝陈长福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们也帮着劝劝我。 阿婆又道:不信您问陈掌柜,我有些意动地看向陈长福,陈长福脸皮紧了一下道:和云吞的做法差不多,姑娘要是身子受的住倒是可以去尝尝。 我犹豫道:要不就定在后天吧,早些过去,签过字后,还有时间逛逛,顺便选方好印,再去尝尝阿婆说的馄饨,胡婶子后儿也去,看看是否如阿婆说的这般好吃。 胡氏道:哎呦那我可有口福了,陈长福又道:姑娘对印章可有什么要求,可说与我听,我帮姑娘定一方印如何,金石轩的东家与我相熟,让他帮姑娘淘块好石头如何。 我暗自冷笑,却点头道,我又不懂,您拿主意就行,要好看些的,一事不烦二主,劳您受累了。 撇过陈长福时,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不屑和轻视。 19 看着陈长福坐在那里欲言又止。 我主动问道:您还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陈长福道:爷的事情槽帮也帮了不少忙,您看是不是也要答谢一番。 我故作迟疑了下道:按理是该去表示一下的,可能槽帮出入的都是男子,怕我去了大家都不自在,要不您看什么时候方便,代我去拜访汤舵主,表达下我的心意。 想了想又说道:至于礼物吗?您就看着定,不失礼即好,这下陈长福是彻底放松下来了,连声音都柔和不少。 忙回我道:那就过了月底再去拜访,您看可好。 我点头说道:您定就行,我是女子,出来进去的颇不方便,爹爹在时也与我说过,您办事沉稳,是可托付之人,以后有什么事情是我想不到的,或考虑不周全的,您可不能藏私,要适时提点与我。 陈长福抱拳道:怎敢藏私,爷在时待我如兄弟,姑娘又对我信任有加,陈某必竭尽全力,辅助姑娘。 我面露感激地对他道:那铺子的生意就托付给您了,若经营得当,我必有重谢,说着又咳起来。 陈长福站起来道:姑娘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吧,后日在店里恭候姑娘,我和内子就不叨扰姑娘了,说着便告辞离去,我让阿婆送他们,等阿婆送完人回来。 雀儿也探头探脑地从厨房跑出来,兴奋地对我说道:奴婢发挥的这样好,您赏奴婢点什么呀! 我弹了一下她脑门道:赏你个板栗可好,雀儿捂着脑门喊疼。 阿婆喊雀儿道:别顽皮了,还不扶姑娘起来,让姑娘直直腰。 我道:别说这腰啊,还真是酸了,就着雀儿的手起来,看见石椅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我便指着问道:那是什么,阿婆看了一下低头捡起,是个墨绿色荷包,上面绣个元宝。 阿婆道:像是陈掌柜落下的,他今个穿的衣服也是这个颜色的,我心忽地一下,荷包怎么会掉,就是掉也是掉在石椅外面,怎会掉在里面。 若不是我躺的位置正对着,还真看不到,我拽过雀儿低低的吩咐几句,雀儿快步跑向门口。 阿婆问我:怎么了姑娘,我小声和阿婆说起来。 阿婆道:那姑娘还是先躺着,老奴还是先把门闩抽开一点,索性让他听的更清楚一点,说着把荷包又按原样放在椅子底下。 一盏茶的工夫雀儿跑了回来冲我点点头,估么着时间,我给阿婆个眼色。 阿婆大声训斥着雀儿:你是越发的能耐了,姑娘还没说话呢,你就冰冰浜浜的给胡娘子好大一通没脸。 雀儿道:您怎么单就埋怨我呀!没听她说话有多难听吗? 阿婆道:做人奴才的,几句话有什么听不得的,爷走的急,外面扔下那一摊子事,以后还不得依仗着陈掌柜。 你倒是图个痛快,怎么不替姑娘想想呢!我又大声咳了起来,阿婆急忙过来替我拍背。 又喊雀儿道:还不去厨房把药给姑娘端来,越发的没眼色了,雀儿一转身受到惊吓叫道:你,你们怎么进来的,说着回过头来冲着阿婆喊道:阿婆您怎么又不关门了。 我抬头看去,陈长福站在门口有些尴尬,胡氏已经走到院子中间,笑着道:本来想叩门来着,谁知轻轻一扣门就开了,说着得意地看了一眼雀儿。 雀儿哼的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阿婆问道:两位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胡氏道:刚走出去,孩子爹就发现身上的荷包不见了,回来找找看看是不是落在这里,说着直奔椅子下寻去。 捡起来掸掸灰道:果然在这里,幸亏没走远,我们就不耽误姑娘吃药了,这就回去了。 我笑着道:阿婆送送去,看着她们出去,走远。 雀儿拍着胸口小声道:这回是真走了吧!幸亏姑娘机警,差一点就露馅了。 阿婆说道:热气上来了,姑娘还是进屋里去。 我点点头道:这两天谨慎些,有什么在屋子里说。 胡氏心满意足地,强压着喜悦和陈长福回到了车上,冲着陈长福道:不是我说你,也忒加小心了,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知道个什么,这以后不指着我们,帮着拿主意,还指着谁去。 陈长福嫌弃地看着胡氏训斥道:闭嘴,这是说话的地,说着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胡氏小声道:也忒小心了,一个赶车的能知道些什么呀!说着从袖袋里掏出荷包给陈长福系上,边系边说:这个荷包我怎么没见过。 陈长福顿了一下道:自然是做衣服的时候一起定制的,你什么时候操心过这些事,现在却来问我。 胡氏撇了撇嘴道:我倒是想操心,那也得你看得上。 陈长福皱着眉道:你那个兄弟最近在忙什么? 胡氏道:他有什么可忙的,整日游手好闲不干些正事。 陈长福道:你去寻他,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饭,就说我有事找他。 过了酉时来娣和招娣方才回来,雀儿站在门口等着,看到她们回来,就远远地迎上去说:可是受累了,姑娘惦记着呢! 饭菜都在厨房热着,热水也是现成的,姑娘说:跑了一天又累又饿的,先不急着回话。 招娣快活地道:还是姑娘心疼人,这天热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了,我要先去洗澡,来娣有些局促地看着我。 我说道:快去吧,阿婆还熬了解暑汤给你们,招娣拽着来娣喊道:姐姐快点一会帮我搓背。 看这两姐妹背影,有亲人依靠着的感觉真是温暖,我的亲情缘天生就比较薄,今生前世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在梦里我无数次梦到过一家人过元宵节,我坐在爹爹的肩膀上,娘亲抱着弟弟,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我也无数次地幻想过,若是当初娘亲和弟弟都安然无恙,定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哪用得着我来殚精竭力,百般算计地保全自己,可惜的是:人生是没有当初和假设的。 吃过晚饭,见过礼后我问:这一程可还顺利。 来娣点头道:有汤四领着,又是打着槽帮的旗号,都怕有什么牵连,倒没费什么事。 招娣在旁说道:今儿回来的晚,是因为有家铺子老板,昨天就去了苏州府,今傍晚才回来,就略等了会。 我摇头道:别的倒不担心,就是想着你们姐妹初来乍到的,怕是有些不习惯。 来娣道:倒是有件事情,不知有没有妨碍,想着应该和姑娘说一声。 我好奇道:是什么事情,说来我听听。 来娣道:听汤四说:从汤舵主吩咐查陈家起,就有兄弟一直盯着陈家,说今晚临近酉时的时候,胡氏的娘家兄弟来陈家,且胡氏还买了很多酒菜,陈长福回去的也比往日早些。 招娣道:据盯梢的兄弟听邻居们说闲话,说是陈长福平日里,很是不待见他那小舅子,今日倒是有酒有菜的,还亲自作陪,我心里想着,不知憋着什么坏呢? 胡氏有个兄弟叫胡威我知道,是个无赖,每日只知道偷鸡摸狗,耍钱吃酒,从我这里出去,陈长福能亲自叫胡威去家里吃酒,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困惑道:你们帮我想想,能让陈长福作陪,并且好酒好菜招待着,那可能是真有事,可是一个无赖能帮他什么。 来娣道: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事,不会拿着柜上的银子放贷吧!以前我们那里倒是有人花银子,雇些无赖去要帐。 我摇头道:时日不够,这个暂时不会。 招娣迟疑道:一个无赖除了会偷偷摸摸,撒泼打滚,他还能干出什么体面事来。 我似乎想到些什么,却是有些抓不住,我站起来在堂屋里来回渡步,阿婆端着酸梅汤进来。 雀儿说道:姑娘先坐下来喝碗汤,大家都喝点,解解暑气,下午阿婆就湃在井里,边喝边想,凭他多坏,难道还敢偷到家里来,我脑子忽地一下,如开雾睹天般豁然贯通。 20 我激动地对雀儿说道:对了就是要偷到家里来,想着今儿上午说过的话,后天我去对账,自然不能自己去,就算留一人在家,那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在他们眼里还不是形同虚设,我这边出门去,那边他们进门来,我若没有防备之心,等我回来,什么都晚了,纵使现在忌讳着槽帮,那以后呢!暗地里谋财害命的手段还是有的,你呀可真是我的福星。 雀儿懵道:难不成还真敢偷到家里来,原来贼胆包天是这么来的。 我看着来娣道:看来明儿还得再出去一趟,替我带封信给汤爷,再把我们怀疑的和汤四说一声。 还有那个胡威,明天也要盯紧些,看他明个一天都和什么人接触,我们这里也要做些准备,正好关门打狗。 我思量道:后天对账,阿婆和雀儿与我同去,你们姐妹守在在家里。 我又叮嘱道:再和汤四说一声,看槽帮是不是再派个兄弟来,配合你们姐妹,万一被我们堵个正着,也有个帮手不是,说完又细细商量了一会,方才各自休息。 第二天早早得打发她们姐妹出去后,我坐在桌前,把这些天陆续掌握证据细细的整理一遍,把明天可能发生的事都推演了一遍,看还有什么漏洞没有。 雀儿一会进来端杯水,一会送些果子进来,,一会问姑娘要不要吃些点心,弄得我又好气又好笑。 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她:到底什么事,让你坐卧不宁的,雀儿不好意思地道,什么都瞒不住姑娘,您也安排奴婢做些事情吧! 我不解道:这天天的也没见你闲着呀!还要你做什么? 雀儿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些,您看自从来娣和招娣来了之后,处处都能帮上姑娘,奴婢都觉得自己快没用了,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恍然大悟,以前家里就我们几个人,爹爹虽然不好亲近,但也不是什么苛责之人。 阿婆对我虽亲近,但却碍于主仆有别,却拿雀儿当孩子疼,别看雀儿一口一个奴婢的,其实她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自觉,她的潜意识里,是把我和阿婆当成家人的。 但家里突然来两个人,生的好又会功夫,又能做外面的事,雀儿是看我,这段对她们多有依仗,便有些不安了。 我拉过她的手道:你这脑袋瓜子里想什么呢?嗯,你去做事了,我的屋子谁来收拾,出门的时候谁给我梳头,阿婆忙不开的时候找谁帮忙? 我埋怨道:你出去做事倒是轻松了,家里乱套了怎么办? 雀儿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那奴婢就不出去了,只在家里侍候着姑娘,顺便还能帮趁到阿婆,那姑娘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许自己梳头了。 其实我是没想到我自己梳头这件事会让雀儿这样介意。 我道不:是心疼你想让你多睡会吗?你还不领情,从明儿起头发都归你了,雀儿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奴婢从明天起,再也不睡懒觉了。 我道也行:学过的字都会写会读吗?雀儿点头会的,就是写得不好看。 我说道:那不是什么大事,没事多练练就好了,以后跟着我看账,你可愿意,等铺子收回来时,我也有个帮手。 雀儿诧异道:奴婢还可以看账本? 我说道:你当然能看,给别人看我还不放心呢!阿婆一把年纪,这家里你不帮我费些心,难道还让阿婆跟着操心。 雀儿抱住我的胳臂道:我一定跟着姑娘好好学,以后给您当帮手,让姑娘少费些心。 我推开她说道:那就从现在开始了。 雀儿不解道:啊, 我指着桌子对她说:啊什么,刚弄出点头绪来,就来捣乱,你再磨蹭下去,我这一上午的工夫就白费了。 雀儿讪讪笑道:那您忙,奴婢先出去了,我笑着摇摇头,总算给哄好了,以后要面对人多了,我也要学着平衡方方面面的关系,避免让人心绪不稳,今儿的事情就是个例子,我该引以为戒。 等来娣和招娣回来时,都下半晌了。 招娣一进屋就兴奋地道:姑娘真是神了,您是怎么想到的。 来娣拍着招娣训道:没规矩,怎么一进来礼也不见,就大呼小叫的,招娣吐了吐舌头,抬手见了个礼。 我说道:你们姐妹先喝口水,坐下歇歇再慢慢说。 来娣道:去的时候正好汤爷在,就把信递了上去,汤爷看了后,立时就给姑娘回了个信,并让姑娘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说着把信递了过来。 招娣说道:多亏姑娘想得周全,汤四带着我们赶到那胡威家时,那厮正要出门。 我们尾随着他去了赌场,看着他赌了几把,老是伸头探脑的,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后来有些不耐烦了,起身出去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两个人。 几个人鬼鬼祟祟嘀咕着:我从他们身边蹭过去,隐隐的听着什么肥羊,看我过去很是警觉,后来他们去了酒肆,要了个单间,具体说什么倒是不知了。 后来呢我问:招娣眼睛瞪得大大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有后来,见她问的有趣,大家都笑了起来。 雀儿推了下她道:不许吊人胃口快点说。 招娣道:酒足饭饱的几个人出来后雇了辆车,去了陈家接上胡氏,竟然奔着我们这里来了。 我们的车在后面随着,进了巷子里面,我和汤四没有下车,怕被认出来,是姐姐跟上去的。 来娣接着道:他们的车是从我们家门口过去的没停,胡氏和另外两人没有下车,只有胡威一人下车了,胡威在咱家门前房后转悠一会,便转身走了。 车在后面那条街等着,我们几个又跟着回去,看他们一路回去送完胡氏后,又结伴去了赌场。 汤四又派了两个兄弟跟着,便让我们又回来了。 我点头道:中午还没用饭吧,来娣道,中午汤四买的包子,在车上吃了,还不饿。 我道:那怎么成啊,阿婆说:厨房留饭了,因不知两位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在锅里放着呢,烧把火就得。 我说道:辛苦你们姐妹了,先少吃一些,晚上让阿婆做些你们爱吃的。 来娣道:姑娘千万别和我们姐妹客气,没有姑娘收留,我们姐妹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做些事情不足以报姑娘之万一,您有事直接吩咐就好,我们也自在些。 我道声好:那我们以后就都不要客气,你们赶紧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明儿还有大事要做呢! 打发她们下去后坐在那里,心里翻腾着,那胡威又毒又坏,前世他受胡氏所托,夜里往院子里扔死老鼠,扔蛇,往门上泼脏东西来恐吓我。 白天胡氏上门来安慰我:说什么是爹爹生前的仇家来报复我们,让阿婆千万不要报官,万一惹怒了那些人,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一屋子妇孺,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就对不起死去的爹爹了,弄的阿婆没了主意。 然后出主意说,可先到她们家暂时躲一下,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哄得我们对她感恩戴德的。 搬过去没两天,一场大火把家烧了个干净,逼得我没有了安身之地,最后连阿婆和雀儿都害死了。 想到这里,恨得我心头滴血,农夫和蛇我以为它说的是故事,其实生活远比故事更血腥,这次就由我来,做这个蒱蛇人吧。 21 松江府槽帮分舵,汤北臣手里正拿着一封信,是少帮主陈世元托人带给他的. 陈世元除了交代帮里的一些事情外,还特意打听黄姑娘,问他:上次说的那家人是否可靠,万不可所托非人,还说这是老帮主特意交代的。 并说有意接黄姑娘去临安府家里,言辞切切。 汤北臣这一刻无比庆幸,他在这件事上的警醒,鬼使神差的,就派人去查了陈家。 而且他也低估了,帮主对这件事的重视,他在槽帮混了三十多年,太清楚帮主陈癝的为人。 如果说仅凭黄爷对少帮主救命之恩,顶多也就是银钱的补给,和顺手的一些帮助。 现在回想起这十多年,黄爷和槽帮的交往,别人雇佣槽帮的船走水路,除了奉上真金白银哪个不拼命巴结。 可是这位黄爷倒好,整条船地包着,船上人都归他调配,和谁都不来往,码头上或停或走连招呼都不必打,倒像在自家后院一样自在。 逢年过节的也会送些东西过来,有过些许来往。 黄爷和一般生意人不同,话虽不多,但言语行动间自有一番清贵,更是不怒自威。 汤北辰好奇之余,也曾和帮主身边的人打听过,可那人忌讳莫深,警告自己好生敬着就可,不要乱打听。 汤北辰暗自思量着:本来黄爷头七那日,也是听从少帮主吩咐,走个过场而已,却没有想到,那丫头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看着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却是个言语有度,心中有数的,既然不是个糊涂的,顺手帮也就帮了。 没想到这些日子接触起来,从她对吴家姐妹的安排,到对陈家的布局,像个老练的政客。 步步为局,料敌于先,什么样的家教,才能培育出这样的孩子来。 这也多亏是养在闺中的女子,若是个男子这还了得,正沉思着,汤四走了进来问道,汤爷您找我。 汤北辰点头道:一会去商会,帮我投个帖子,约下贾会长,就说我得了坛好酒,请他到桃花源小酌一番,让他务必赏脸。 汤四应喏道:属下这就过去。 汤北臣道:不急,你先坐下来,有件事想先问问你。 汤四躬身起来道:有什么事您吩咐。 汤北臣摆摆手道:不用拘谨,在家里按辈分来,你得唤我一声叔叔,你爹爹即把你托付给我,那我就得对得起,你爹爹的这份信任,你也不小了,对自己的前程可有什么打算。 汤四回道:侄儿年轻阅历浅,眼界有限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都听叔叔的。 汤北臣满意地看着汤四问道:你觉得黄姑娘为人怎么样。 汤四道:黄姑娘为人很仗义,有侠义心肠,为人处世倒有咱帮中兄弟的气场。 汤北辰哈哈一笑道:你这说法倒是有些意思,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黄姑娘那里会缺人手,我准备举贤不避亲,力荐你过去。 汤四惊道:我? 汤北臣道:对就是你,跟着我也有两年多了,看你平日行事,就知道是个心里有数的,去黄姑娘那里,学些正经的营生,过上两年再说房媳妇,你爹娘也就安心了。 汤四扭捏道:黄姑娘会要我吗? 汤北臣道:要不要的,我问问不就知道了,到那里争些气,也给咱爷们长长脸,好歹也是咱槽帮出去的人。 傍晚时分,叫过招娣来商量:你这养颜膏可否调得让气色,看起来比昨儿稍微好些。 招娣信心十足地道:自然是可以的,把白芷换成珍珠粉就可以了,这可是除了武功外,属下最拿手的事了,招娣就有这样的本事,一本正经的话,也能说得让人啼笑皆非。 雀儿道:家里没有珍珠粉,但有些碎珠子,不知道够不够用。 招娣道:不用太多,几颗就好,薄薄的涂上一层就行,今晚儿找出来备用,明早就来得及。 雀儿问道:不是说,时间越久越自在些吗? 招娣道:珍珠粉不同于白芷,时间久了会浮在出来,但明儿一天是没有问题的,来娣走进来冲我点点头。 我对着招娣道:那你先去准备着,让雀儿帮你忙,等着两人都下去了。 我才问道:都准备好了。 来娣回道:姑娘放宽心,八成以上会从后墙翻过来,从正门进来打眼,后墙临着路边有棵歪脖子柳树,趁人不备倒也便宜。 我问来娣:怕不怕?来娣道:几个街头的混混而已,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 我盯着来娣道:知道为什么?我把雀儿她们都支出去吗?来娣不解地看着我。 我肃声道:这件事可不是捆起来,打一顿,然去见官,就能了结的,整件事的缘由,你在查探时就已经了解。 来娣点头称是:首尾阿婆都讲给我了,委实可恶,姑娘要怎么做。 我狠厉地道:我要见血,心里其实在叫嚣着,我要他们筋骨寸断,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我要他们余生躺着度过,悔恨自己为什么会活着,耳边听来娣喊我:姑娘您没事吧? 我透过来娣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满面那个厉色的自己,无端的厌烦,抬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苦笑了一下道:抱歉吓到你了。 来娣担心道:属下并没有害怕,就是有些担心姑娘,莫不如还是让招娣跟着姑娘吧!属下这里有槽帮的兄弟做接应,我一人完全没问题。 我摇头道:那陈长福为人奸猾,我这边无故多了一人,若引得他怀疑就前功尽弃了,明天我们走后,你只管放开手脚,万事有我担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能让自己畅快时,又何必窝囊。 临安府槽帮,正门大开,两侧披红,香案摆在院子中间,门外对着的整条街,从昨天开始就以清水泼扫,今早开始就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一直延伸到街尾。 有好多人好奇的拥在巷子的两侧,互相打探着,槽帮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吗? 其中有位知道内情的老者说道:我有个侄孙在码头任一小管事,听他说,这次在蔡州战役中,我们之所以能压着金军打,多亏了槽帮的一众好汉。 由少帮主率领着众人,奔袭千里,探到了完颜部粮草所在,伺机放了把火,由此断了敌军的后路。 朝廷感念槽帮忠义,心向朝廷,特下旨封赏。 听完老者讲述,人群鼎沸了起来,众人纷纷加入了讨论,都赞槽帮忠义。 闲话少叙,吉时将至,有宫中内侍前来颁旨,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曰:槽帮少帮主陈世元身在江湖,心系社稷,谋略过人,应帮主陈癝所奏,请封陈世元为槽帮帮主之位,敕封为翊卫大夫,官居六品,盼卿家勤勉致知,励行致远,钦此。 然后又有内侍递过赏赐物品清单,一一点验,槽帮众人领旨谢恩。 等送走颁旨的内侍,一阵忙乱之后,便在大厅摆起酒席,大宴宾客。 众人都围着陈世元敬起酒来,人人改口称呼为帮主。 陈世元的庶长兄陈世忻阴阳怪气说道:在帮里如此称呼也就罢了,外面遇到了,不知是称呼帮主呢?还是叫一声翊卫大夫。 大厅倏地一静,很快就有人打起圆场来,又热闹了起来。 陈世忻不依不饶地又问,我方才所说:二弟还没有回答我呢? 陈世元端肃着脸回道:这里没有没有你二弟,只有槽帮帮主陈世元,我现在来回答你前一个问题,我陈世元,先是槽帮帮主,然后才是敕封的六品翊卫大夫,槽帮如今的荣耀,都是众兄弟真刀实抢用命拼回来的,我亦是。 陈世元说到这里,众人轰声叫好,兄弟二人对视,陈世元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陈世忻,陈世忻狼狈地败下阵来,言说是自己喝多了,有人借机打了圆场。 宴席上杯觥交错,仿佛刚才的尴尬没发生过一样,一时间午时将近,宾主尽欢。 陈世元回到书房,洗了把脸,喝了长顺端来的醒酒汤,问道:线索还没有查到吗? 长顺躬身回道:自爷吩咐起,长寿立刻带人过去,可据道观的人讲,那个姓王的道婆,自那日早起出来后,就再没回去过,时间拿捏的刚刚好,说来奇怪,好像是知道我们会去寻她。 陈世元问道:可打探道她底细。 长顺道:属下特意去问过,王道婆来时却是做过登记,是由姑苏清微观过来挂单的,口音听着也是在苏北那一带。 长顺迟疑下道:还有就是,据道观上的人讲,有位女居士找过她几次,带着面纱,但听她形容的高矮胖瘦,像是跟着大奶奶的陪房。 属下特意门房去查了一下,出去的日期倒也对的上,只是没用府里派车,门房倒是多嘴问了一句,说是大姐想吃老巷子里,孙家的酸笋鸡皮汤。 陈世元深吸了几口气骂道:蠢货,过了几息说道: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爹爹那里也别漏了口风。 22 一夜嘈杂斑驳的梦,累的我喘不过气来,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 起来打开窗户,天色微明,伴着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披上衣服轻轻地推开门走出去,抬头看去天尽头的曙光如鲜花般乍现,似有水波荡漾. 太阳温吞吞地冒了个头,不由得让人精神一振. 雀儿听到动静跟了出来小声道:姑娘怎地这样早,是没睡好吗! 我点头道是:雀儿道,姑娘别害怕,咱有理走遍天下,有奴婢陪着您呢,都会过去的。 我道好:我们都不怕,一定会过去的。 洗漱完毕,打法雀儿出去,静下心来开始练字,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偶而会走神,废了好几张纸,不由苦笑,还是没有修练到家,就当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吧! 听到招娣问雀儿,姑娘的字写好了吗?养颜膏调好了。 我听到声音喊道:都进来吧!两个人笑吟吟的进来,招娣这一手,当真是一绝,看着气有些苍白,但较前两天可是好太多了,既能遮去脸上的红润,还能看出略微病态。 雀儿惊叹道:真是厉害,传说中的易容术也是如此吗! 招娣道:差不多,可以根据人的外形及肤色的深浅,做适时调整,当时学的时候是觉得好玩,镖局里的人又多,就每天逼着他们给我练手。 我问道:那岂不是闹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招娣笑着道:可不是,那段日子姐姐说我是,猪嫌狗不爱的,逗得大家笑得起来。 雀儿为我选了一套蜜色襦裙,褐色绣鞋,因天气热我让她把头发掺着褐色发带都编起来,人也清爽了不少。 等吃过早饭后,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看了一眼来娣,来娣摇摇头转身出去。 阿婆进来道:要去催催车吗? 我说道:先不用去催,再等一会子,我必须确定,鱼能否咬钩,才能安心地出去赴约。 陈长福目的是屋子里的房契和账本,他只有拿到手里,才有文章可做。 因胡氏前几次在我这里频频碰壁,让他觉得无隙可循才有些沉不住气。 而胡氏不一样,眼皮子浅,又沉不住气,陈长福经不住她絮叨,又打心底里轻视我,觉得我翻不起什么大浪,所以才会同意在账本上做文章。 按照他谨慎惯了的性子,再没完全把握之前,轻易是不会受人以柄的。 所以才会布下今日的局,可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道理,今日这局中局就当我是日行一善,买一送一地赠送了。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来娣进来点头道:姑娘可以出发了,我站起身来嘱咐雀儿,东西都拿好了。 雀儿拍了拍手里的匣子道:都在这里呢,我道:那走吧! 阿婆拿着锁,在外面把门锁好,我们上车离去。 在车里雀儿小声道:姑娘,招娣她们应付的来吗?我拍拍她手道:放心吧,她们的功夫,连汤舵主都点过头的。 雀儿泱泱不乐地哦了一声道:姑娘也别害怕,说着拍了拍腰间,我拼了命,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我笑道:放心吧!还没到让你拼命的时候,让我看看你裙蔸里装了什么? 雀儿气哼哼地掏出一把剪子给我看,我又感动又好笑。 阿婆接过去看了看道:真是越发地淘气了,直接没收了,说说笑笑的一会就到了。 打开车门,就看到胡氏夸张地笑着迎了过来,伸出的手腕处带着黄橙橙的金镯子,有筷子粗细,看颜色应是新置办的。 大大咧咧地问我:姑娘怎么才来:我可是等得有一会子了,雀儿张嘴就要说话。 阿婆扯了她一下回道:早起姑娘吃过药后,有些犯恶心,怕坐车颠簸,就歇了一会。 胡氏道:我说呢,还以为姑娘不来了呢?要我说,莫不如把帐本送到家里去,也省得姑娘受累。 我微笑着对她道:还是下回吧!这不是要请大家尝尝隔壁的龙抄手吗!胡氏听了乐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铺子里,牌匾上书写着“锦绣布行”位于松江府嘉兴路上,我回首望去这里店铺林立,街面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人声鼎沸,是个经商的绝佳场所,铺子宽度大约十丈左右,深度也有六七丈,有两个伙计在打扫卫生。 见我进来,抬头看了我一眼,胡氏丝毫没有为我介绍的意思,我抬头向上看了一眼,阿婆道:楼上还有一层,姑娘上去看看。 还没等我应声胡氏便道:我们掌柜的还等着呢!姑娘还是先去账房吧。 雀儿嗤笑道:好没规矩,不是他等着姑娘,还让姑娘等着他不成。 阿婆拍了她一下道:你是疯了不成,都吵到这里来了。 跟胡氏道:胡娘子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早上骂了她两句,还闹着脾气呢! 胡氏张嘴要说什么? 我拦着道:胡婶子,后院怎么走,我故意的,就是不能忍她说雀儿,一句都听不得。 胡氏哼了一声冲雀儿道:没规矩,转身带着我们向后院走去,陈长福迎出来道,姑娘过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我点头道:劳您惦记着,大夫说,再连服两副药就差不多了,让我没事多出来逛逛,身子也好得快些。 陈长福道:理应如此,看我好奇地打量后院,他指着介绍道:这正房二层原就有的。 爷在的时候,楼上那层是给爷休息用的,楼下东屋闲着,中间待客,西边就做了账房。 这两边的厢房是前几年盖的,做了库房,后面还有道门,连着后面巷子,平日里锁着,来货时才打开。 我说道:我想先去楼上看看。 陈长福道:楼上一直锁着,钥匙都是爷自己带着,自爷出事后,一直没打开过,我想着家里的那几把钥匙。 便说道:应是在家里,我回去找找,得了就托人给你带过来,若家里没有,找个锁匠打开就是,这下陈长福应是完全放下心了,声线柔和了好几度。 我看了看又问:那以前的库房在哪里。 陈长福道:原来就放在楼上。 我点头回道:哦,爹爹在时不大于我说这些。 陈长福道:铺子里的事琐碎得很,爷是不想姑娘受累,姑娘先进来喝杯茶,把我让到了中间的厅堂。 厅堂不大一间房左右,当中墙上挂了一幅史记“伯夷列传图”下面放了一个竹制条几,条几两边各放一个美人颈宝瓶,左边的绘着一幅出水芙蓉,右边的绘着一幅莲蓬结子图,倒也清新脱俗。 屋中摆放竹制的椅子,茶台,包括喝水的杯子都是竹子的,很是清雅,见我打量着杯子。 陈长福道:都是爷在时置办的,我道不必煮茶了,我喝白水,陈长福不解地抬头看我,阿婆道姑娘用着药呢! 陈长福抬头道,:那姑娘先歇歇,我把这个月的帐拿出来给姑娘用印。 我点头道好:您先去吧,我端起水来慢慢抿着,库存不点,账簿不盘,直接就想让我用印走人,我在他眼里是有多蠢呢?我对着阿婆使个眼色。 阿婆对我说:姑娘早起也没吃什么!这会子饿了吧,我去对面八宝斋给姑娘买些点心去。 我高兴道:既然来了,就多买几样给大家都尝尝。 阿婆点头道:姑娘安心等着,老奴去去就回,说话功夫陈长福就捧着账本过来。 放在桌子上展开说道:这个月的帐以整理出来,只等着姑娘落印签字即可,说着一一打开给我看,连笔墨都准备好了。 23 我故作懵懂道:这就是账本,我先看看成吗? 陈长福随意说道:姑娘随便看,不懂得可以问我,说着在旁惬意地喝起茶来。 我打开了账本,看到上月结存的数字倒是对的上,再往下看来,从临安府进的那一批杭绸,从总数上就少了一百匹。 并且连商品明细都没有,再往下看去就是丧事的费用足足的一千两,也没有明细记载。 我心里冷笑道:这到是省事了,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怒气上头,脸上不显。 放下账本指着旁边一卷道:这是什么? 陈长福看了我一眼道:这是发奉,姑娘看不明白的,以后我可以找时间,慢慢地教姑娘。 停顿一下说道:您还是先把字签了,我才能封这个月的账,前面还有事呢,可耽误不得。 这时阿婆捧着糕点进来,冲我点点头说道:姑娘要是饿了,可先垫垫肚子,在看账本也不迟。 雀儿接着怼道:你的事再大,也没有大过姑娘去的道理。 陈长福阴沉地盯着雀儿喝道:没规矩的东西,哪有你插嘴的份,我脑袋嗡的一声,气兀的就顶了起来,脑中浮现出前世他那无耻的嘴脸。 对着陈长福厉声道:陈掌柜你越距了,她规矩好不好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训斥,是谁给你的胆子,况且我也没觉得雀儿说的有错,我看没规矩的人是你。 陈长福万万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一时有些呆怔,这时募地传来一声,说得好。 我抬头望去看去,汤北辰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五旬左右的老者,精神矍铄,汤四领着两个随从跟在后面,我忙起身见礼,让座。 汤北臣开口说道:好丫头,没坠了你爹爹的威名,也没丢咱槽帮的脸。 陈长福神情仓皇连连见礼,汤北辰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为我介绍,这位是咱松江府商会,会长贾先生,和你爹爹都是有交情的,你过来见个礼。 我双手交握深施一礼,小女见过先生。 贾会长抚须一笑道:黄姑娘不必客气,我和你爹爹可称得上是忘年之交,可惜天年不测,望黄姑娘节哀。 鄙夷地看了陈长福一眼又道:遇见什么事,碰到些不开眼的人,就打发人来言语一声,在松江府地界上,老朽的脸面还是能用用的。 我再次施礼道谢,起身问道:叔父怎会过来。 汤北臣说道:我和贾兄在隔壁铺子里用早餐,出来碰见你的家仆,说你恰好过来对帐,就有些不放心,想着过来瞅一眼,看能否帮上点忙。 我回道:让您挂心了,正对到有趣之处,您就来了。 汤北臣道:哦,那我和贾兄倒要见识下,是如何有趣的。 我吩咐阿婆道:出去让两个伙计进来,你就在门口看着,若有人来买货,说一声今个东家有事,为表歉意,明儿一率让出一折的利来,汤北臣和贾会长对视一眼,点头微笑。 我看向陈长福说道:既然是对账,没有不盘库房,只看账本的道理,我说的可对。 陈陈长福这时已经回过味了,脸色灰败,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 对我抱拳说道:主要是看您还病着,怕劳累太过。 我冷笑道:那倒是要谢谢您的体贴。 我对这两个伙计问道:阮二李忠是吗? 根据阿婆的描述,个子细高,眼睛灵活,年岁在三十左右是阮二,身材壮实,二十出头应是李中。 我看着陈长福说道:看见没,在您眼里的我是多没用的人啊!我来自家的店里,您不点头,都没人敢认我,阮二和李中见我如此说,连忙见礼。 我看着二人道:都是爹爹看重的人,在铺子里有些年头了,这段时日感谢你们对铺子的付出和辛苦,来日必有重谢,二人连称不敢,都是分内的事。 我道:既是分内的事,那今儿就都辛苦些,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吗?今天这把火就从盘点库房开始,你们二人分开盘点,然后统一对数,数目相符,就接着往下盘点,若有一处不对,再交换着从新来过,可听得明白,二人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明白了。 我道:盘库需要多长时间? 李中接过话道:库里存放都是有数的,每个单品都是分门别类摆放,一目了然。 我又问道:那店铺里的可是有数? 李中道,店铺里每日打样后都盘点一遍,每样花色陈列五匹,不够的当时就补上。 我点头道:听明白了,你们分头行动吧! 李中指着左边的库房道,我从这里开始,阮二挠了挠头,看了眼陈长福,指着右边的库房道,那我从这间开始。 我对着陈昌福道:那就麻烦陈掌柜把库房的钥匙拿出来。 我看了一眼雀儿,雀儿几步过去道:可不敢劳烦您,钥匙给奴婢就好,看着雀儿接过钥匙。 我起身说道:库存先盘着,且得一会呢! 我打开带来的匣子道:我这里也有些发奉,不过和陈掌柜发奉有些不一样,我们来对对可好。 陈长福抬眼向汤北辰看了一眼道:我不明白姑娘说的是什么? 我回道:会让您明白的。 我看了一眼汤四,汤四点头转身出去,领进来一个老者,进来之后应是认识汤北臣,有些战战兢兢。 我示意雀儿搬了把椅子给。 对他说道:老人家不必紧张,我这里有几句话问您,您实话实说就好,老人紧张地点点头。 我问他,您老人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老人回道:小老儿是极乐寿材馆的东家,经营很多年了。 我对他道:那您回头看看,身后这两人您认识不,胡氏紧张的躲在陈长福身后。 汤北辰冲着汤四一挥手,汤四几步上前抓住胡氏的胳膊,拎出她来,到老者身前道:看好了。 老者连连点头:这位娘子来过小店两次,头回来是定棺木,二回来是让小老儿把发奉重写一次,所以记得。 我又问:定的是什么木材?棺木多少银两?发奉上又您又是怎么书写的? 老者道:定的是柏木,五十两银子,发奉上写的是楠木,银钱写的是五百两,因要看的像,又多调两遍漆。 我问道:那为什么当时没讨发奉。 老者道:小老儿怕主家看破了,找上门来要赔偿。 当时这位娘子说:是自家的事情,拿着发奉只为和亲朋邻里间显摆,所以等着入土为安后,没什么妨碍再过来讨取。 小老儿听着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也在情理中,就应下了这事。 我冷笑着问陈长福:您听的可还明白。 陈长福勃然作色:挥手一掌打在胡氏脸上,无知妇人,居然敢背地里,做下如此无义之事。 黄爷待我恩重如山,该死得蠢妇,说着狠狠的将胡氏推倒在地,还不向姑娘请罪。 胡氏又羞又急,大声叫嚣道:该死的你竟然打我,说着反手打了回去,并嚎啕大哭了起来。 汤北臣一拍桌子厉声道:这里可不是你们打闹的地方,也不是哭一场就能了事。 陈长福连声道:是-是-是我管教不严,回头喝道:还不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出声道:我看陈掌柜您还是别急,这样打发了她,该换成我说不清楚了。 我对汤四说道:都一起叫进来吧,居然有和尚,道士,什么诵经的,作法的,捐替身的,只为了能把银子安排好去处,凡此种种,无奇不有。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也气的不轻,眼前一阵阵发虚。 雀儿担心道:姑娘您没事吧?先喝口水缓缓。 贾会长对汤北臣道:今日倒真是让老朽涨了见识,人心奸诈刻薄到如此地步,致礼法崩坏,亦让商会蒙羞。 汤北臣怒道:老哥您算是说着了,这是欺我槽帮无人呢! 陈长福连连作揖道:都是这贱妇作死,我监管不严,亦有失察之罪,姑娘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差了多少,我一两不差地补上,不会让姑娘损失半分。 我扬声问道:怎么陈掌柜认为,自己只是失察而已。 陈长福抬手拂去了额头留下的汗,委屈道:不管姑娘信不信我都要说,爷去的突然,里外的事情都压在我一人身上。 身边又没有得力人手,只能将此事托付给这贱人,也知她不靠谱,曾多次敲打,奈何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请姑娘饶她一回。’ 我点头道:那还真是不容易,我既要体谅您的力有不逮,还要体谅胡婶子的人心不足。 那谁来体谅我爹爹,死者为大,他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如此羞辱他,连诵经祈福都能弄虚作假。 爹爹他九泉之下可能瞑目,畜生尚有五常,骂你们一句见利忘义,豺狼心性可有过分。 24 饶过你们这一回,谁能在下一回饶过我。 陈长福狼狈地道:姑娘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黄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有害姑娘之心。我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不明白吗?那姑娘我今儿就让你明白明白,冲着雀儿道:如何了。 雀儿道:奴婢刚去看过,库存和店铺都对的上,只需核对些零散布匹,很快就得了,姑娘先喝杯水歇歇,我拿起壶来添水。 汤北臣道:你这个丫鬟倒是机灵。 我回道:八岁就来我们家里,陪着我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是情同姐妹。 我给贾会长续了一杯水,先生尝这茶如何。 贾会长道: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是好茶。 我回以一笑道:看来先生也是此道中人,确实明前茶,因我从小脾胃弱,所以茶叶也只能少喝些龙井,爹爹每年都会预定些给我。 正说着话呢,就见阮二和李忠拿着册子进来,可对好了,二人点头称是,我接过册子一一看过。 贾会长在旁说道:黄姑娘若是不嫌弃,老朽替你看看可好。 我高兴地道:有先生帮忙掌眼,我自是求之不得。 我将册账本递了过去,不愧是商会会长,只见指尖在算盘翻飞,轻盈灵动间韵味十足,一盏茶的工夫核算完毕。 贾会长手扶算盘道:单从账上看,是没有问题的。 辛苦先生了我道:转头看向陈长福问道,陈掌柜您怎么看。 陈长福面色一松躬身道:本是姑娘多虑了,我受黄爷恩惠多年,黄爷待我如兄弟,如今黄爷咋骤然离世,姑娘孤苦无依,我怎会做那等不义之事。 我讥讽地笑道:原来您还是识礼之人,我打开带来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沓票据递给贾会长。 又道:加上这些呢,一事不烦二主,再辛苦先生一回。 贾会长道:举手之劳,姑娘无需客气,饶是陈长福城城府深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一会功夫。 贾会长道:按姑娘提供票据和上月结余数字有三笔对不上。 贾会长说道:一笔是,账上凭空少了一百匹杭绸,二是有五匹步去向不明,三是,散货这块是空白,或是单独立帐也说不定,也有可能是陈掌柜忘了。 我看向陈长福道:您可还有话说,陈长福面皮抽搐了一下,刚欲张嘴。 我不耐地打断他,捡起几张票据扔过去,看好了在说话,这若还不作数,门外还有人证,您不会以为我兴师动众地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最后让您一句误会就唬住了。 我指向胡氏道:以欺诈的手段招摇撞骗,罔顾人伦,致逝者不得安息,让生者空留遗憾,我不治你,自有律法昭昭,诈骗银两超过五百两,杖四十,黥面,流放千里之外,刑期五年。 我回首问道:汤叔父,侄女说的可对? 汤北辰点头道:律法倒是如此执行,但若是没有足够银两打点,只有少数人能囫囵回来,而女犯又增加了不少变数,这其中缘由女儿家到不便知道,省得污了耳朵。 我是故意的先拿胡氏开刀,从她这先扯开个口子,从而拉陈长福下水,会省事不少,胡氏听后果然吓到了,看着陈长福阴沉的脸,再看看大家,瞬间便绷不住了。 身子一软便滑倒在地,顺势跪倒膝行几步上前来喊道:姑娘您饶了我吧,是我猪油蒙了心,对不住您,千万不要报官,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都成。 雀儿挡住她道:姑娘也是你能拉扯的,你犯了错自己不担着,扯上牛马做什么?不会是才嚯嚯完人转身再嚯嚯牛马去,自己倒落得没事人似的。 见她说的有趣,大家都忍不住笑了,我笑瞪她一眼道:不许促狭,雀儿红着脸努努嘴躲在我身后。 胡氏无奈只得回身抓住陈长福衣襟叫道:孩子爹,我不想坐牢,你快帮我求求姑娘,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陈长福脸色铁青地踹了胡氏一脚喝道:闭嘴,接着神情难堪地跪倒在地上,抬手作揖道,是我们夫妇打错了注意,做错了事,还请姑娘手下留情,我们认打认罚,差的银钱我们马上想办法补上。 汤北臣道:怎么罚还是容后再议,趁现在就把怎么补说清楚,还得麻烦先生算一下亏空的具体数字。 贾会长道:那就一笔一笔地来,少的那一百匹杭绸你匀给老介福了,就以老介福结算为准,你拿回家里的那五匹,就按店铺的售价来,散货赚取的利润以我们现如今掌握的为准。 具体数字在这里,当然陈掌柜若是信不过老朽,你可以重新算过,票据都在这里。 陈长福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所以为的万无一失,都在我们掌握之间,如今是兵败如山倒,什么心气都没有了,恨不得立马平了此间事,好全身而退。 小声吩咐胡氏几句回家取银票,汤四出门叫两个兄弟跟着去,雀儿有些不明白附耳问我,怎会这样算了。 我小声道:往后看别急,我看着阮二和李中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跟着爹爹的。 阮二躬身道:回姑娘话,我算上今年有六个年头了,那你呢?我问李中。 李中躬身回道:铺子还在筹建时,我就在了。 贾会长道:称得上是元老了,可读过书。 李中回道:跟着家父读过几年,后来家父病逝,不得已出来找个营生,幸亏遇到了爷,不嫌我愚笨。 汤北臣道:倒是个知恩的,看着我点点头。 我对他说道:陈掌柜不方便在咱们这里了,我目前需要个能帮我把铺子撑起来的人,你可愿意试试。 李中躬身道:不敢夸海口说一定行,但愿全力一试。 我道好:就以一月为期,到下个月的这时候,你再来告诉我你试的如何,。 李中躬身一礼道:请姑娘放心。 其实李中这个人我让阿婆打听过,邻里间的名声很好,对母亲很有孝心,铺子里所有底细和往来他都熟悉,所以用生不如用熟,从外面请回来的,定是不如自小培养好的。 我看着陈长福道:那就麻烦您有始有终,配和李中把账务往来及银两凭贴交接一下,还得请先生跟着把把关。 贾会长哈哈一笑道:姑娘太客气了,术业有专攻,这可挠到老朽的痒处了。 汤北辰吩咐汤四道:派个人拿上我的帖子,去乾丰银楼把管事的请来,趁着人齐都交代清楚,免得日后啰嗦。 陈长福的神情狼狈且难堪,领着大家去了账房,我看着有些的局促地站在那里的阮二问他,你可有什么打算? 阮二紧张的抬头看了一眼我,结结巴巴地道:我听姑娘的安排。 我看着他道:我相信爹爹的眼光,能在铺子里呆上六年,一定有过人之处,我是希望你留下来的。 阮二躬身作揖道:多谢姑娘相信我,我会好好做的。 我道好,那先去前面看铺子吧!过后我再找你说话。 汤北臣拍手道:不错这事办的有理有节,进退有序,让人心服口服挑不出毛病来。 我起身行礼道:如果没有叔父派人找线索,查证据怎会如此顺利,我一个女儿家有多大能耐,您出人出力的,功劳倒是让我一人擎了。 25 汤北辰哈哈一笑道:这情我领了,再给你出一人如何。 我说道:叔父介绍给我的自是不差,不知是何人。 汤北臣道:还不过来见礼。汤四过来躬身见礼。 我诧道:叔父说的是你,这可是意外之喜,我对汤四本就很欣赏,这次来娣两姐妹跟着他出去取证。 来娣后来跟我说过:此智计过人,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游刃有余。 汤北臣道:这孩子本性好,人又机灵,可槽帮到底是在水上讨生活的,为人父母的不就图个孩子安稳,所以我那兄弟想让他学个正经营生,也好早点成家立业。 我说道:这可是打瞌睡的遇到了枕头。 我对汤四道:你若是不觉得我这里屈就,那就过来帮我,这两天先在店里忙着,等忙过了自然有事让你做。 汤四道:请姑娘放心,属下定会用心做事,不让姑娘跟着操心。 我笑道:那就多谢了。 汤四又道:还有一事要让姑娘知道,如您所料,那几只老鼠已关进了笼子了,正在要口供,估计用不多久衙门就来提人了,正说着呢! 胡氏哭丧着脸,被两个槽帮兄弟带了进来。 汤北臣道:银票拿回来了,胡氏见汤北辰有些发怵,呐呐地点头。 我接过话对雀儿道:带她去账房给李中入账。 半个多时辰后,贾会长当先出来道:黄姑娘幸不辱命,所有账目,银钱都已交接,点查清楚。 我道:让先生受累,中午订了桃花源,有您最爱的老白汾酒,由汤叔父做东,您可不能推辞。 汤北臣高兴道:欢迎之至,由着你们尽兴。 贾会长道:黄姑娘有心了,今儿中午还真不行,家里有贵客来从开封府来,老白汾酒先留着,改天一定不醉不归。 正寒暄着呢,我看见阮二面色紧张地快步进来,神色紧张道:姑娘,外面有两位当差的指名要见您。 我故作诧异道:当差的见我做什么?那请进来吧!汤四迎了出去,一会领着两个差人进来。 汤四对着我介绍道:两位,这位就是我们东家黄姑娘。 我温和地问道:两位差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说话的官差年纪看着有四十来岁,当差多年,还是有一些眼力的,看着汤北辰和贾会长气度也非一般人可比,神情却是恭谨了起来。 那位官差抱拳道:我隶属于松江府衙门姓张,任捕头,请问黄姑娘,乌泥泾镇东头第一家,门前种着桃树的可是你府上。 我点头道:正是我家,差爷怎会知道? 那张捕头说道:那屋子里住的两个女子,是姑娘什么人? 我回道:是家里的亲戚,过来陪我作伴的,差爷怎会知道? 张埔头说道:今日接到有人报案,有三个贼人入室行窃,发现家里有人,见是女子便欲行不轨之事。 邻居听到声音不对,便跑去告诉了里正,由里正通知了衙门。 我站起身来急声道:那两位姑娘怎样了?可是有事,那官差摸着鼻子表情有些古怪。 顿了下道:有事的倒不是他们,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三个贼已经人捆起来了。 据有个姓胡的贼人交代:是受姐姐姐夫指使,据他说,他姐夫便是你们店里掌柜,名叫陈长福的。 我怒视着陈长福道:陈掌柜,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人,我本想着,不管你错的如何离谱,总归是跟着先父一场,看在先父面上,也要饶了你这一回。 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铺子里的事情还没抖落清楚呢!你又背着我算计到家里去,真是欺人太甚。 雀儿指着陈长福骂道: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但不知道你这么不是东西,不知恩不知义的畜生,前头姑娘才原谅了你,后头却偷到家里去了,天怎么不收了你去。 陈长福脸色灰败无言以对,胡氏索索发抖。 张捕头拱拱手道:得了,既然人都在这里,就随我们走一趟,你们家里还得去个人,先签字作保把那两位姑娘领回来。 不过近日这两位姑娘可不能离开松江府,姑娘身为女子,不方便来往衙门,可指定一人。 我点头道:多谢差爷提醒。 我指着汤四说:衙门得一应事情就委托他去办。 又对汤四说道:你辛苦一趟,去衙门问个明白,把来娣和招娣接回来。汤四点头跟着官差一起离去。 贾会长道:老夫这一生也算见识多广,如此狡诈狠毒之辈,却也是平生仅见,此事若是高抬轻放,只怕后患无穷。 汤北臣道:先生言之有理,丫头怎么说。 我道:多谢先生提醒,陈长福此人虎狼成性,连番算计,在他心里怕是连一分的活路,也没想着留给我。 在两位长辈面前,我有话直说,他即作死,我便送他一程,没有虎狼屯于阶前,还妄谈因果的道理。 日后若是有人骂我行事狠毒,不留分寸,还望两位长辈看在先父的面子上,替我分辨几句。 汤北辰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对我脾气,然后对贾会长说,先生这回可是放心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的,贾会长是看在槽帮的面子上帮我,怕我人小没主意,他在前面帮我找场子,后面别人一哭一求,我心一软撤了梯子,大家白忙乎一场。 贾会长道:既然姑娘拿定了主意,老朽岂有不助之理,我已商会之名,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书写,呈于堂上,若是需老朽上堂作证也可。 我起身深施一礼,先生高义,是我辈楷模。 贾会长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先走一步,书证随后送去槽帮,有事派人叫我即可。 汤北臣道:我与先生一同走,我们边走边说,又对我道:午后让汤四把票据和发奉整理好送来。 再写封委托信与我,衙门那边的事还是委托给我,下午我在槽帮等他,外面的事不需你操心。 我点头称是,送他们出去,回来坐在那还有些呆怔,没有人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两世以来,压在我心口的大石,就这样推开了,从回来的那一日起,就心心念念琢磨着,所有的胸有成竹,稳妥安排,其实还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 阿婆和雀儿视我为主心骨,我若是表现出害怕,那阿婆和雀儿就有可能惶惶不可终日。 就像是在黑暗中呆久的人,骤然间阳光明媚,眼睛会有些不适应。 情绪上也有一丝丝失重,偷偷调侃自己一下,莫非是受虐久了,突然自在了,还要习惯一下不成。 听到阿婆喊我:姑娘这是怎么了,我不解地问什么? 阿婆担心道:您方才又哭又笑的,姑娘您没事吧? 我抬手抚了把脸道:没事,就是太高兴了。 阿婆安慰道:姑娘是该高兴些,这么艰难的局面,都硬生生扭转了,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可不能自苦。 看阿婆心疼我的样子,心脏像泡在暖水里一样,温突突地吐着泡泡。 我拉起阿婆的手道:自然是要高兴的,哪有坏人受到了惩罚,我却难过的道理。 阿婆道:老奴知道姑娘是个聪明的,这就对了,雀儿去哪了我问。 阿婆道:刚才看在铺子里呢,要去叫吗? 我对阿婆道:让他们都过来吧!李中等人都叫了进来,见过礼后分别落座。 我问李中道:你娘亲身子可是好些了。 李中回我道:多亏姑娘想得周全,参送来的也及时,现在人是缓过来了,天好时能下地略走几步。 我问道,参可还有,若不够让阿婆回去再找找,与我不必客气,这次多亏得你相助。 李中道:参家里还有半只没用完,大夫说现在用药温养着就行,不必再用参了,我娘亲在家,日日跟人念叨着姑娘大恩呢!说等身子能走动了,要亲自来谢姑娘。 我说道:让你娘亲不要外道,我还要谢她有个好儿子,这次若没有你出手,也不会这么顺利,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就不要客气了。 找你们过来,就是想和大家在一起,说说铺子里的事,我年纪小,以后有事还得依仗二位。 26 我对着李中阮二道:你们二位都是铺子里的老人了,说句不怕你们笑的话,论对铺子里的熟悉和感情是我都不能及的。 这个铺子是我第一次来,铺子里的角角落落,每匹绸缎摆放顺序,每天大致的流水,都是刻画在你们心里的。 虽然我是东家,可是你们何尝不是家里人呢! 你们努力经营,我给你们合理的报酬,你们用这些报酬奉养老人,养育子女。 我们的生意做好做大,你们的薪俸自是要多出来的。 从今儿起,我会参照每月流水数据,多出来的部分我会拿出三分之一的利润来,由你们店铺自己来按劳分配,如何。 一番话说出来,他们二人高兴得眉眼含笑,阮二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地上原地转了圈道,姑娘您说得是真的,若是这样我儿子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听阿婆说过:阮二连生四个女儿,才得个儿子,宝贝的不行,在读书上很有天分,可依阮二的薪奉也仅够养家糊口而已。 所以才会在爹爹去了之后,被陈长福以小利诱惑,巴上陈长福,不过是想要保住这份薪俸,迫于形式而已。 也不是什么恶人,所以我才会想把他留下来,毕竟是做了好几年了。 若是没有能力,也不可能留做这么多年。 我正色道:自然是真的,你们要是有什么好的想法或建议,都可以说出来,对铺子有帮助的,都有奖励, 这以后我会写在店规里,所以,铺子里生意的好坏,人会起决定因素,和气生财可不是说在嘴上的。 我意有所指的话,让李中听了起身施礼道:姑娘放心,生意大过天,我和阮兄定会齐心协力。 阮二也道:姑娘如此顾念我们,若还有其它心思,那还是人吗?说着冲着李**手行礼,以后还请李掌柜多多指教。 看到这里我才放下心来,我先是动之以情,后晓之以理,再以利许之,就是怕他们表面和气,暗地里较量。 要是被外人乘虚而入,那我这一番心思可就白费了。 我道:二位既然如此和气,我就放心了,那李掌柜就说说你对铺子的规划如何。 李**手道:一点浅见,嘉兴路上经营布匹有十几家,每家的品种不一样。 以我们家为例,我们的经营范围,主要以苏杭两府的锦缎为主,半批半卖。 我们对面的老介福家,经营的是蜀锦,以前和我们经营的模式一样,但今年增加了成衣这块。 但成衣好做,技艺精湛绣娘难寻,我心里倒是有些想法,之前和黄爷探讨过,爷也觉得不错。 我说道:那你便说来给我们大家听听。 李中道:咱们铺里子有好些个老客户,为图省事,下订单时会带一些别家的货,会委托我们把货帮他备齐。 虽说都是批发价,但业内却有不成文的说法,根据成交银钱的多少,同行之间会有不程度的让利。 我眼睛一亮道:就是说购买数量的多少,取决于中间所让折扣的大小,客户那里的凭票交付额是一样的,又省下了车马费,我理解的可对。 李中点头道:姑娘您这是说道点子上了。确实如此。 我又问他:那你和各家同行打过交道没。 李中道:每次备货,陈掌柜都支使我去,都是来往熟了的,有时银钱不凑手,半赊半买也会付货给我。 我说道:那我们可以把一些畅销的品种,以分销的名义签过来,放在我们铺子里贩卖。 既方便了客人,又得了利,还可以培养些零散的客户,集中在我们这里采买,岂不更好。 阮二拍手道:还是姑娘想的通透,这样一来,倒省了我们的人来回备货。 李中说:要是如此需多备些货,楼上也能用上,人手就有些不够。 我说道:那就多找些来,从中选些机灵的慢慢用起来 我又问道:还有些什么好的建议,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阮二道,可以招些女子来,来了女客让到楼上去招待。 我思忖道:也可以先绣些帕子,香囊,裙兜,等小件物品挂在店里,经常来的也可以赠送一件。 男人自然是用不上,但可以送给家里女人,一来二去的大家就记住了我们铺子,虽然慢些,但也踏实。 挑些绣艺出众的,也不用来店里做工,绣成了送过来。 李中连连称好,我唤雀儿去拿纸笔来,把大家说的都记下来,然后再细细研究。 阿婆提醒我:快午时了,我看了眼日晷可不,你们平时吃饭怎么办。 李中道:平时从家里带来,铺子里有个小厨房,平日用它烧水,到饭点时用它热热。 我点头告诉雀儿先记下来,回头看看怎么解决一下,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做事。 我问道:这条街上哪,家店做的东西好吃,就麻烦李掌柜今日做东了,银钱从柜上出,说的大家都笑了。 阿婆道:老奴跟着去看看认认门,下次嘴馋也能找到地方,说得大家都跟着凑趣起来。 我问道:怎么来娣他们还没回来呢! 雀儿道:应该是快了,衙门午间也是要吃饭的,说着便围在我身边支支吾吾的。 我有些忍不住笑,雀儿虽然大我两岁,但性子单纯灵动,为人机灵,没受过什么苦,我总是不经意间当她是小孩子。 我问她:到底什么事?转得我头晕。 雀儿挠挠头看着我笑道:姑娘怎知我有事呢? 我指着她的脸道:这里都写着呢,还不快说,雀儿道: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听李掌柜说,招些女子来铺子里当伙计,女子也可以出来做事情吗? 我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呢?不说那些秀坊,就说路边那些摆地摊的,也多有女子。 人若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礼教大防,岂不可笑。 我的思想大多是受前世影响,爹爹在的时候,把我保护得密不透风,连走出家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后来被骗到陈家去,陈长福做贼心虚,更是隔绝了我和外界接触。 胡氏也经常在我耳边说什么,好女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一些破落户,才会不顾忌世人眼光,不在意别人的指点,简直是屁话连天。 后来被逼得逃命,在那好山好水的崖州,那里民风质朴,人心醇厚,纺织绣花,下田,耕种,哪有那么多的算计和假道学。 在我那漂泊三十几年,哪一日没有抛头露面,心若坦荡天地自宽,闲言碎语不听也罢。 雀儿道:那奴婢可以来铺子里做事吗,奴婢识字,也会看账本,还会帮姑娘看着铺子。 我心里一动,对呀,这真是灯下黑,雀儿脑筋清楚,口角伶俐,又会写,又会算,怎么把她忘了。 我问她:怎么想着要出来,在家里陪我不好吗?会很辛苦的 雀儿道:奴婢不怕辛苦,别人能做,奴婢就能做。 我说道:铺子里会遇到良莠不齐人,要学会笑脸迎人,遇到刻薄的,还会被欺负,你的脾气可受得住。 雀儿道:怎会受不住,阿婆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我逗她道:不是阿婆说的,是老话说的。 雀儿急道:哎呀姑娘,您先别管是谁说的了,奴婢没想着会成为人上人,奴婢就想着,能帮上姑娘些。 我的心霎时柔软起来,眼睛酸涩,嗔道:你倒是躲起清净来,我头发怎么办,屋子谁收拾。 雀儿连声道:自然是奴婢,早起给姑娘把头发梳好,衣服头天洗好,屋子您等我回来收拾,奴婢再不睡一回懒觉行不。 我叹口气拉住她道:那些都不用你操心,既然下定了决心想做,就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 人最可笑的是,不等着别人把你关进笼子,你倒先跑进笼子里端端正正坐好,再给笼子上把锁,可怜又可悲,生而为人,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就不要憋屈。 这话虽是对着雀儿说的,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呢! 27 雀儿道:您就放心吧,奴婢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别人都做得,奴婢为什么不能呢? 我点头道:那现在就去问李掌柜,你来铺子里做工他答应不,李掌柜点头同意,你才能来过来,我可是不方便帮你。 雀儿瞪大眼睛啊了一声:为什么呀?您不是也同意吗! 我道:我是同意的,可铺子不是交给李中在经管吗?怎么用人,用什么样的人,是人家掌柜的事,我指手画脚的像话吗? 雀儿看着我,眨了眨眼睛道:那要是李中点头了,您可不能拦着。 我好笑地道: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李忠那边点头,我这边立马放人。 正说着呢,汤四带着来娣他们回来了。 汤四道:去衙门后,先去见了负责本案的王师爷,据王师爷讲,本案取证过程比较顺利,证据也算齐全。 赶上中午衙门休息,陈长福夫妻二人被收监,下午例行提审,让我们把状纸先递上去,等开堂日子定下来,还要传唤证人。 我道很好:此事就由你费心,下午拿着证据先去槽帮,看汤叔父怎么说,身上多带些银子,打点用。 汤四道:姑娘上次给的还有,不够时我和姑娘说,我道行,你心里有数就好。 又对来娣姐妹俩说道:辛苦了,做得很好,我们先去吃饭,等回去后在讲给我听,阿婆是在隔壁订餐,有什么想吃的赶紧告诉阿婆去。 一顿饭下来,吃得大家很满意,蜀食的特点就是鲜香麻辣,因我脾胃弱,每样浅尝而已。 只有馄饨和我们的云吞外形相似,但味道又不可同日而语 记得北齐书里,颜之推曾说过:今之馄饨,形如偃月,天下人同食也。 因以咸鲜为主,所以兼顾了很多人的口味,才能快速传入市肆,风靡市井。 吃过饭后,打发汤四去槽帮之前,顺道去庄子上看一眼,汤四听后点头离去。 我领着大家又接着上午的事继续商量,雀儿在旁负责记录,大家畅所欲言,群策群力。 想出了不少的好点子,觉得可行都记下来,按轻重缓急一条条地记录在案。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奖惩制度也写在店规里,我拿过来又细看了一遍。 又与大家说道:当务之急是人手不够,要是你们有相熟的也可以介绍过来。 雀儿在旁道:李掌柜,我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中道:雀儿姑娘不用客气,有话直说就好。 雀儿说道:暂时没有合适的,我来帮几天好不好,若您觉得我行呢!我以后就跟着,李掌柜您学个眉眼高低,若不行呢!您找到合适的人,我再回去侍奉姑娘,您看如何? 说完还得意地看我一眼,我暗暗地在心里给她竖起大拇指,这机灵抖的,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让李中除了点头没二话,又给自己留了后路。 李忠愣了一下道:要是雀儿姑娘能来,是再好也不过的,只要姑娘放人,绝没二话的。 我笑着道:她成日在家也是淘气,若是能学得一技傍身,也不枉她跟我一回。 我看着雀儿道:既是李掌柜答应了,就要虚心向学,要是敢淘气不听话,我是不能再要你了。 雀儿郑重道:姑娘放心,奴婢能有机会,跟着李掌柜学些本事,是天大的福分。 说着对着李中深施一礼道:还望师傅您不嫌徒儿蠢笨,逗得大家笑得起来。 李中道:只要人手够了,就可以着手谈布匹分销的事。 我点头道:这些事你是内行,定下来的事情,你按着章程办就好。 新人过来后,上岗培训就交给阮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样才能节省时间,养足精神做更多的事。 李中道:姑娘真是聪慧,一眼就能看到根里,外面做了几十年的老经济,也没姑娘果决。 我微笑道,是你过奖了,不过是一里通百里明,我也只能说说,具体实施去做的,还不是你们。 我想了想道,你出去时打听着,看有谁家店铺经营土布,从海船上过来的,广南东路的也成,崖州岛的也成。 李中道:姑娘怎么想起这些土布来,嘉兴路东头的珍奇轩家专卖舶来品的,之前倒是有些海船顺带过来些。 可是我们这边不认,根本销不出去,赔钱都卖不掉,都堆积在库房里。 我道:你明儿拿些样品,给我看看再定。 李中道:先前他家掌柜四处拜托,若是得用,不到三成的价钱就能成交。 我说道:若是这样,就交给你去办,不过我需要先看到样品。 看着事情定得差不多,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铺子里的锁可都重新换过了。 李中道:姑娘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办。 雀儿道:我也去前面跟着阮二哥请教,我摆摆手说:都去忙吧,抬头就看见汤四走了进来。 汤四道:让姑娘久等了,我道:不急,先坐下喝口水再说 汤四道:下午我带着证据去槽帮,贾会长的证信已差人送去,上面还盖着商会的印章。 汤爷又附证信一封,把前因后果又说了一番,负责案子的王师爷属下给了他五两银子,一刻也没耽搁,即时分开提审。 那胡氏倒是干脆,略吓唬了几句,打了几板子,就吐了个干净。 说是打算趁着姑娘出来对账之际,家里没人,便指使她兄弟去偷房契。 房契到手后,再放把火,然后找家放贷的做抵押,再伙同他人,以要债为名,侵吞姑娘家产。 陈长福用刑之后也供认不讳,这对夫妻真是太腌臜了,他们在背后对姑娘有诸般设计。 若不是姑娘防范心重,真落在他们手里,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回来之前,去见了汤爷,汤爷听了之后大怒,本来怕姑娘害怕,不想告诉您了。 可汤爷又怕您以后遇事心软,让我不必瞒着姑娘,还有就是,最近几天怕是不能升堂。 看我不解,汤四道:胡威几个人伤势太重,要等好些才能上堂,说着看了来娣一眼。 我笑着道:一直忙着,还没听她们细说呢,你今儿也累了,就先回去歇着,明儿去庄子查看,可是打了招呼。 汤四点头道:管事的叫顾山,看着是个本分人,还不知道爷去了的事,听我一说,唬得脸都变了颜色,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立马就要跟着来。 我劝了好一会,和他说姑娘今儿有事,明儿一早就去庄子,让他在家安心等着,才消停起来。 我点头道,那我们明儿早就去,汤四点头离去。 汤四走后,我陷入沉思,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陈长福夫妻二人的阴损刻薄,自私狠毒。 前世我就像是被折了翅膀的鸟儿,任凭他们践踏,凌辱,最后险些连性命都不保。 我明白汤北辰的意思,这次若是让他们逃出生天去,翻过手来,他们有上百种,不入流的招数让我腻歪。 甚至于一不小心连性命都丢了也说不定,面对他们我是不会心软的,以恶制恶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打到他无力还手,不敢还手,才是解决这件事的根本,汤北辰只知道我的安排,却不知我背地里嘱咐来娣下死手的事。 别人不知道,我的恨是从哪里来,会觉得我一弱女子,涉世不深,怎会如此狠毒,会让人对我心生忌惮。 我知道这世间对女子要求有多苛刻,说是完全不在意,那是假话,又有谁能真正做到洒脱不羁,出来行走任凭本心行事,不带面具也能无忌于人的。 所以我特意嘱咐来娣,不要在外面说这件事,只当是凑巧而为,一切以官方说辞为准。 28 阿婆过来问我: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我道抬头看看天,是不早了。 在路上雀儿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我瞪她一眼道:家去说。 我心里想着,家里也该买辆马车了,出行方便不说,说什么也不必忌讳。 可家里地方有限,放在哪里好呢?还要有人侍弄它,倒不如租车方便,慢慢再说吧! 我和阿婆商量道:给雀儿先在车行租个车,每天早晚两次,这样来回我也放心。 招娣在旁道:姑娘我也能去帮忙吗? 我想了想道:这两天倒是可以,顺便给雀儿做个伴,等店铺找到人后,还得回来。 雀儿道:我们都走了,姑娘怎么办。 我说道:不是还有来娣吗,不用管我,你好好用心学,就是帮我了。 雀儿郑重地点头道:姑娘您就放心吧,阮二哥只告诉一遍,奴婢就都记住了。 我对雀儿说道:那也不能得意,要谦逊些,不要以仗着是我身边人就指手画脚,要多听多看。 雀儿连连点头,看着雀儿乖巧的样子,有种自己养大的孩子要离家远游似的,各种的不放心,说话间就到家了。 雀儿侍候着我洗漱,来娣姐妹帮着阿婆弄饭,等吃过饭坐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来娣才对我们讲起今天发生的事。 原来汤四不放心,派了两个槽帮兄弟过来,很早的时候就在院子前后守着,暗号是早就定好的。 胡威要是从前门进来,就学青蛙叫,若是从后墙翻进来,就学雀鸟叫,结果不出所料,果真是从后墙进来的。 来娣和招娣就守在墙下桑树后,进来一个打晕一个,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捆起来,堵上嘴。 先每人隔着草甸子,打上几十棍子,然后再一个一个审,哪个不老实,堵上嘴,再从新打上一回。 几番下来,问什么答什么,都老老实实的,然后再扯掉堵嘴的布,打断了胡威的一条腿,一条胳膊。 院子里的惨叫声惊动了邻居,有人跑去告诉了里正。 里正过来后一问,才知道不是一般的入室盗窃,而是有预谋,有策划的夺财害命,又连忙派人惊动了官府。 这还要感谢胡氏那个大嘴巴,向胡威透露了不少事情,又许了不少好处,才引得胡威如此卖力。 一遭变故,吐了个干净,也算是报应。 来娣在门派呆久了,什么整人的法子没听过,没见过,甚至跟着她爹爹走过镖,见过血。 就胡威他们几个街头混混,欺压些手无寸铁的良善百姓还行,在来娣和招娣手里,一个回合都过不上。 雀儿在旁听了大呼过瘾,我对阿婆说:明天去趟孔镇长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下。 若有邻居问起来娣和招娣,就说是远房亲戚,过来投奔我的。 再把上次胡氏送来的杭绸找出来,给来娣她们姐妹做两套衣服,拿到外面做吧,样子你们自己选。 招娣高兴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来娣腼腆地说,又让姑娘破费了,。 我笑着说道:你们跟着我做事,兢兢业业,这些都是你们该得的,跟着阿婆选料子去吧。 起身去东屋拿了本账册和算盘出来,叫雀儿跟我回屋。 我递给她道:先拿着这些练着,都是铺子里以往的旧账,从账本上能最直观看出铺子的盈亏及往来,再加盏灯。 就在这里看,不懂得可以问我,想着明天还要去庄子。 前世里和陈虎成亲后,我才知道陈家有个庄子,里面种桑养蚕,还有个染房,但是从来没去过。 后来阿婆就是被打发到那里的,也是在那里被陈家害死,到底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想也是和陈家谋害我有关,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陈家的事已成定局,不值得我太费心思。 抬头看着雀儿,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想着整日围着我转的阿婆,就勇气倍增。 局面在我的努力下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坚持下去即可,想起答应李中的花样子。 是不是可以加些黎族人的花卉和技艺,少数民族的刺绣,色彩艳丽,热情奔放。 黎族人聪明随性,山上的野麻皮,树皮都可以是纺织的原材料,山上的花草根茎都是天然的染料,耐洗又耐磨,很符合大众需求。 就和今儿吃的馄饨一样,借用北齐颜之推的一句话,天下人可以共用之。 我心里如穿云拨雾一般,这一定会形成卖点的,就用目前仅有的土布来试试水,用它点燃着这燎原之火。 一口气画了十几张,想了想又画了被褥样式,都是我们这边没有的,加入了一些黎族绣法的元素。 黎族人因时常上山下田,所有创作都是以山水树木,花草鱼虫的天然形态呈现出来。 所以在穿衣方面以利落为主,又不影响美观,想着结合本朝丝绸的柔美,就会有不一样的别致来。 听到雀儿惊叹声,我问她:好看吗? 雀儿道:姑娘是怎么想出来的,和平时见的不大一样,奴婢不太会形容,就是不管有多少种搁在那里,眼睛就会被它黏住,不信您问招娣她们。 我被她的形容逗笑道:那明儿就照这上面样子给你做套被褥如何。 雀儿道:奴婢不是还有吗。 我道:知道你有,再做套给你不行吗?留着换洗用,算是奖励,先打个样子出来。 雀儿道:奴婢也没做什么呀,我逗她道:你不是夸它好看吗?听阿婆在外面喊雀儿,伺候着姑娘休息吧。 亥时中了,我抬头看看时间,对雀儿道:赶紧收拾,明儿还有事呢。 睡得正香甜呢,听到猛烈的敲门声,还骂骂咧咧的,迷糊地起来。 刚打开门就被迎面一脚踹在肚子上,肚子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血顺着大腿流了下来,抬头看去,是陈虎醉得酒气醺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整个人一激灵醒了过来,一身冷汗,明知道是梦,可眼泪还是喷涌而出,小腹似乎还留有余痛。 死命地咬住被子,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就在这个寂静的凌晨,就在别人都酣然熟睡的时候,我才能躲在这架子床里,不为人知地宣泄着所有的不甘和委屈。 天一放亮,我又满身盔甲,做回了那个炳若观火,胸有成竹的黄姑娘。 一直维持着醒来时的那个姿势,看着帷帐缝隙处的光一点点渗进来。 听着阿婆在院子里走动,直到雀儿轻轻地掀开帷帐探头进来,我才挪动了一下僵硬身体。 我开口道:端杯热水进来,一开口声音沙哑,吓了雀儿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说着朝我脸上看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洗过脸后,打开妆奁不意外地看到自己双眼红肿,脸色苍白。 伸出双手在脸上使劲揉揉拍拍,让自己脸部肌肉放松,用鸡蛋滚过之后,倒是好多了。 雀儿手里编着头发,嘴里没话找话说,姑娘的头发越发地厚了,奴婢的手都有些拢不过来。 我嗯了一声,雀儿看了看我又道:今儿晚我睡在姑娘屋里吧,奴婢一个人有点害怕。 我撇了她一眼道:让招娣陪你。 打发走雀儿和招娣之后,带着汤四和来娣坐上车奔着西湾庄子去。 江南不负水乡之名,一路望去,满眼绿色与水光相接,看样子水稻已进入蜡熟期。 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听汤四道:姑娘这片桑田都是我们的,掀开车帘看出去,两三丈高的桑树郁郁葱葱,没有三五年是长不成这样子的。 我问这一片都是吗?汤四道:这一片只有我们的规模大,别人家也有,不过最多的也就十亩左右,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种的,从这拐过去就能看见我们的庄子。 29 一盏茶功夫就见一院落,丈许高的院墙,门口有一男童蹲在地上玩泥巴. 看到我们车过来,起身来往院子里跑去. 边跑边喊:东家来了,东家来了,随即门开处走出两个人来,远远迎着我们过来,和汤四打了招呼后,车直接进了院子。 来娣扶着我下了车,那名四十出头的男子。 对我躬身行礼道:管事顾山见过姑娘,又指着身边和他年龄相仿的妇人道,这是我屋里的,快过来见过姑娘。 又推着旁边的孩子道:这是我最小的儿子,还不过来给姑娘行礼。 我道:顾管事不必多礼,点头示意来娣,来娣递了个荷包过去,小男孩看了眼顾管事。 顾管事说道:姑娘赏的,收着吧,顾嫂子在旁喊道,小石头还不谢过姑娘。 见过礼后,顾山道:去我们屋里叙话吧!正屋不常住人,潮湿得很。 顾嫂子道:村野地方,简陋的很,姑娘不要嫌弃。 进屋后,顾嫂子便将早就洗好的桃子端出来。这桃子都是自家树上现摘的,姑娘尝尝。 我说道:顾嫂子不要忙活了,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顾山黯然道:真是天道不公,黄爷这样的好人,怎会碰到这样的事,官府是怎磨做事的?青天白日的竟闹起水匪来。 呜咽了一下又道:要不是这位姓汤的小哥昨天过来,我还蒙在鼓里呢!连最后的心意也不让我尽些。 昨晚儿翻来覆去一宿也没闭眼,说着三尺高的汉子竟哭得哽咽难言。 顾嫂子眼睛也红红地骂道:陈长福这个天杀的,把我们瞒的死死的,再让我见到他,先挠他个满脸花在说话。 顾山用手扯了下妻子,说道:可别别吓到姑娘。 我安慰道:怎么会呢!顾嫂子快人快语,很是对我脾气。 我又问道:近日陈长福可有来过这里。 顾山道:头几天来过,说是顺路过来,连带看看夏蚕吐丝的情况,还叫我以后不用来回跑,说是他从铺子派车方便。 我还问过他来着,黄爷最近怎么没来庄子,他回我说:爷最近在临安府,有事被拖住了。 我暗自想道:这陈长福打得好算盘,两下里瞒的死死的,一但房契地契到手,再做些手脚,便可瞒天过海。 可惜人有千算,不及老天一算。 我对顾山道:我初次来这里,想着在庄子里走走,就麻烦顾管事带我认认路。 顾山道:我陪着姑娘先去蚕房瞅一眼,又对妻子说:弄些新鲜的吃食,给姑娘尝尝鲜。 顾嫂子点头道:姑娘不嫌粗陋,便赏脸尝尝奴家的手艺,我道,那就辛苦顾嫂子。 来娣从车子里拿把伞,帮我撑着说道:热气上来了,姑娘还是遮着些。 顾山指着靠西墙一排排房子道,夏蚕已经经进阶为幼虫,最近食量惊人,姑娘若是不害怕,可随属下进去看看。 我心里暗笑:顾山这是把我当成娇滴滴的小姑娘了,不管面上是如何尊重。 可是不经意间,还会透出由骨子里带来的轻视,不是他秉性如此,而是男尊女卑的烙记,已印在骨子里,是这个世道的常态。 一进去蚕房去,又焖又潮湿,外面看着不显,里面倒是宽敞,三尺多宽的蚕带像草坪一样,长有十几丈。 中间留有过道,屋内有四个人年轻人有男有女。 顾山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的东家黄姑娘,见过礼后,顾山指着里面一对男女说,那是我儿子和媳妇,今年四月成的亲。 随即又指着,旁边切桑叶两名女子道:两个是我女儿,我看着来娣点头示意。 来娣把准备好的荷包,给每人一个说道:姑娘的一点心意,请大家笑纳,几个人都用眼睛看着顾山。 顾山道:姑娘给的收下吧。又对我道:让您破费了。 我温和地说道:顾管事不必和我客气。 我说着蹲下身来,拨开桑叶,捡起一条蚕来,看着已成幼虫形态。 我抬起手来冲着阳光照着,成微褐色。 我随意道:这是二龄蚕宝宝,喂的很好,再过一两天又要进阶了,一定要盯着消毒,说着没事人一般。 我又抓起桑叶仔细地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我确定地说道:今儿的桑叶是顶着露水摘得,新鲜的很,看来你们很是用心,大家都辛苦了。 我有些慨叹道:今年的雨水不错,给的也是及时,又没遭虫腻,真是老天眷顾。 一下子仿佛时间被静止了一般,镇住了所有人,看到顾山表情震惊的样子。 我出声道:难到是我看错了?不会的呀!我又拎起看看。 然后肯定道:个头是够大,但那只能证明今年桑叶雨水充沛,但颜色确实是二阶才有的。 顾山回过神来道:姑娘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门道来,不愧是家学渊源。 今年的桑叶确实生得好,雨水也及时,更没遭虫腻,所以这蚕看着个头比较大,只有些经验老道的才会像姑娘这样查看。 我笑笑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万法不离其中,只要肯用心,都有窍门所在。 我指着过道的门问道:里面那间也是吗? 顾山恭敬说道:里面那间是借着院墙后接出来的,比这间略宽点,进去一看果然是宽出不少,里面的两人正在撒石灰。 顾山道:这母女俩是在后面巷子里住的,平日里不过来,只有忙不过来时,才叫上她们。 我仔细打量了一番,那母女虽荆钗布裙,却整洁利落,只是那女孩看着小了些,有八九岁的样子,应是过得不甚宽裕,那么小的孩子也带出来做工。 我示意地看了眼来娣,来娣过去递给每人一个荷包。 顾山在旁道:这位是我们的东家,李娘子接着吧,给姜丫扯几尺布换换季,那妇人便冲着我深施一礼,我笑笑点头回礼。 我问顾山:你们在这个季节要几天撒次石灰。 顾山回道:平均要三天一次。 我跟他说:改成两天,量上每次减两成,说着指着墙道:还没出梅呢,墙都这样了。 又说道:三天一次会有些跟不上,可两天一次,要是不在石灰上减些量,弱一些的蚕宝宝就会有遭损。 顾山这回是真信服了,竖起大拇指说道:姑娘是说到点子上了,每年出梅之前,都会或多或少槽损些。 以为是季节的原因,量又不是多大,家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便也没太在意。 这事连爷都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懂的呢? 我道:没什么好说的,爹爹是男人,外面有多少要操心的事,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太过用心。 我整日没事,不过是比别人细心而已,顾山有些不自在道:也是我愚鲁,没有想到。 我看着顾山道:顾管事不必多心,时间久了,您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如果觉得您做的不好,我会直接说出来的。 顾山连忙道:不会多心,我点头又问:春蚕结的如何了? 顾山道:都在外面呢,姑娘随我一看便知,看他打开通往外面的门,一排排的方格簇上排满了密密麻麻蚕茧,我拿起一只只蚕茧对着阳光照看。 过了一盏茶功夫,我放下了蚕茧,对顾山说:一两天的功夫就能成茧,可以准备收茧了。 存放蚕茧的库一定要通风,干净,那些草甸子要定时晾晒,待化蛹产卵时尤其重要。 顾山用手指道:当年盖库房的时候,爷就考虑到了,所以盖时特意比别处高些。 我回头看去道:还是爹爹高瞻远瞩,我们过去看看,这批蚕成茧后先留着,我有用处。 附近若有谁家蚕茧成色好,有多少收多少,价钱方面你自己斟酌。 另外要是能收些野蚕上来,不拘多少,不限时间,有多少要多少,遇到什么问题,找汤管事帮你解决。 我用手一指汤四,汤四一愣随即道:顾兄有事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力协助。 顾山道,都是给姑娘办事,咱兄弟商量着办。 来道库房跟前,才发现是另有玄机,原来盖的是两层,一层大半是从地下起的。 看来爹爹是有高人指点,桑蚕是依靠卵繁育的,蚕卵滞育期在产卵七日后经夏日,中秋,到十月下旬之间,入冬后接触低温,才会成为活性卵。 所以存放的地方尤为关键,看了库房之后,我才逐渐放下心来。 我问顾山:庄子上现有多少户人家。 顾山道:有一百三十多户。 我又问道:都做些什么营生。 顾山说道:地少人多,采桑养蚕,纺纱织布,有些将将才能糊口,农闲时有些青壮劳力也去松江府打些零工。 我问顾山:这周围可有种植棉花的。 顾山回道:咱们这附近就有,但种的不多,姑娘要是用的不多,附近可以收些,要是用的量大,可使人去姑苏江北,那里棉花产量高,一年两季,一到九月,就到了采摘日期了。 30 我问顾山:庄子里木工是谁在做? 顾山道,不知道姑娘是要做什么,粗浅些的,我倒是能做,院子里的方格簇就是我带着儿子做的。 我回道:方才在院子里看见几架单锭纺车,做的很是齐整,就随口问问。 顾山愣了一下道:姑娘不愧是读过书的,名也文雅些,那些纺车都是我自己做,姑娘要做什么也可以和我说。 听顾山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在三锭纺车出来后,世人为了做个区分,才有了单锭和三锭的说法。 我说道:现在并没有想做什么,就是想着以后会用到,你先打听着,那里有好的木匠来,我自有用处。 顾山点头称是,问我道:姑娘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说道:你有事忙去吧,我在周围随便走走,有他们两个跟着就行。 我带着汤四和来娣出了门,顺着路往前走,绕过前面的池塘,有个小小的山丘,看见上面有个凉亭,就信步走了上去。 来娣道:姑娘过去坐会,上面有风会凉快一些。 站在上面一看,整个村庄都在视线之内。 我指着院子对汤四道:你看我们院子西边,邻着的是别人家的地,东边和北边是自家的桑田,我想在原有基础上再扩出个地方来。 汤四问道:扩出来的地方,姑娘要做什么用。 我回头看着汤四道:一座织坊,一座染坊。要倆个资历深些的管事,最好是这个行业的翘楚。 汤四想了一下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今儿回去找贾会长帮忙介绍两个经验老道的人,有了商会和槽帮的面子,用银子砸,也能砸出个有用的来。 这就是我喜欢用汤四的地方,没有那些瞻前顾后,诸般顾忌,像一把开刃的剑,一往无前。 我调侃道:方法虽是简单除暴,但却直接有效,交给你了。 汤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让姑娘见笑了,不知姑娘要做多大规模的。 我憧憬地说道:要一百多人能同时开工的,看着汤四和来娣受到惊吓的脸,我开心地笑起来了。 我跟汤四说:你一会就和顾山商量,在村里找个懂风水的人,看什么时候破土开工合适,最好是找个合适的人盯着,要尽快定下来,下月底你去趟姑苏。 汤四道:姑娘真的打算收棉花。 我点头道:今年先尽量多收些,等房子盖成,就会派上用场。你也找两个帮手,事情会越来越多的,人少肯定是不行的。 汤四道:属下回去就琢磨这事,不行先从槽帮借两个人过来,说的我都忍不住笑起来了,我们这是把槽帮当人才储备库了。 我忍着笑道:汤叔父早晚会被我闹得头疼的。 汤四也被我说笑了,道:来姑娘这里时,汤爷特意嘱咐我,万事有槽帮呢,就是怕姑娘碍于面子,有事不吱声。 我笑着说道:反正债多不愁,就脸皮厚些吧!说说笑笑时间一会就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看见朝阳处开着大片不知名的野花,远处有几只小羊在吃草。 来娣好奇道:这羊还能吃花,倒是头一回见。 汤四说道:动物的嗅觉比人灵敏,有毒没毒一嗅便知,我心里一动便走过去,看着颜色大小不一的花,夹杂在野草中,随风摇曳。 我对来娣道:各色都采些回去放在车里,我有用。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放了两桌,我和来娣在里屋,顾山和汤四在外屋,一道酱鸭子,一碟子虾,一条清蒸鱼。 尤其那碗凉拌蘑菇看着就好吃,顾嫂子说,乡下地方没什么稀罕物。 都是自家产的,这鸭子是自家养的,鱼和虾是孩子爹今儿早起在池塘里捞的,那蘑菇是新采的,是我们这里特产叫珍珠菌蘑。 等姑娘走时带点家去,很好吃的,我道,你也坐下一起吃吧,咱们说说话。 这时小石头从外面跑进喊道:娘亲,爹爹说,让你好好陪着姑娘用饭,外面不用你管。 顾嫂子道:生他的时候,有些艰难,因此也格外宠些,她哥哥姐姐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帮着家里干活了,这个却每天尽知道淘气。 我问道:你叫小石头呀!今年多大了。 小家伙一点都不见外,三个手指捏在一块道:今年七岁,逗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说话的功夫,时间一会就过去了,用过饭后又往铺子那边去。 来娣劝我道:姑娘要不回去歇歇,有事明儿再去铺子。 我叹口气道:昨日交代李中的事,不知道办的怎样了,回去也歇不安生。 雀儿和招娣头天过去,不去看眼就不会安心。 我们到的时候,铺子里有几拨客人在挑选布料,就在在铺子里转了转。 听着雀儿和招娣像模像样帮客人介绍布料,李中和阮二也忙着,便用眼睛示意她们忙着,不用管我。 便往后院去了,来娣张罗着烧水沏茶。 我和汤四商量道:按我们商量好的办,庄子那边建房子,尽量不要牵扯到顾山。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免得顾此失彼,你尽快找两个帮手,银钱先从铺子里支付。 我会和李中交代一声,给你单独立本帐,每月逢十结账,你有空时和李中比对下印信,万一你哪日不在,铺子里也好凭印信付账。 汤四道:姑娘放心,属下心里已有计量。 我说道:你有事来店里或去家里找我就行。 汤四起身道:我先去张罗人手,顺便让汤爷和贾会长打声招呼,也好事半功倍。 我忍着笑道:那你快去吧,来娣端水过来说道: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接过来道:还真是渴了,歇了一阵,便起身往二楼走去,听说这是爹爹平时休息的地方。 昨日并没有带钥匙来,这钥匙和印信一起,爹爹一直随身携带,得感谢陈长福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在没完全掌控我时,怕落人口舌,又有李忠在,怕传出什么话,落在槽帮耳朵里什么,当然他也不认为,以爹爹的谨慎个性,能在里面放什么,所以更要表现得坦荡些。 我从裙兜里拿出钥匙比对一下,插进去,轻轻一转动,便打了开来。 我对来娣道:守在外边,回身打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长时间没通风,有些潮湿。 随手打开前后窗户,后面整条街都在经营各种小吃,人流却络绎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气扑面而来。 我慢慢打量着这间屋子,整面墙书架,大气的书桌,典雅的茶台,粉青釉茶盏,一排高低不同五斗柜。 靠墙放一张睡榻,八扇玉石屏风后,是隔出来的洗漱室。 上前细看屏风,上面篆刻的是赵氏孤儿,故事的梗概是:大将军屠岸贾专权误国,陷害赵盾,儿媳庄姬公主托孤于程婴的故事。 爹爹还真是清雅而又有内函,与生意人不同,经商的人不是都喜欢些喜庆些的,或意头吉祥些的图画,什么花开富贵,连年有余,招财进宝。 爹爹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打开西面隔间的门,有张架子床,床头刻着凤还朝,看着像是紫檀的。 还有一些家具都是成套的,上面落了好些灰,前后窗户封得严严实实。 靠墙的位置还放些瓷器摆件及整套茶具,颜色灰青,上面的纹路像蚯蚓一样,心里一动“蚯蚓走泥纹”莫非是“钧瓷”拿起一只茶盏,冲着阳光处细看,规格对称,高雅大气,记得爹爹评价是其势沉重而古朴,明亮而深沉。 爹爹与我讲过,世人皆言“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记得当时我还一本正经地贫嘴道:孩儿乃俗人是也,自当体恤爹爹挣这万贯家财不易,就不去肖想那钧瓷一片了。 当时逗得爹爹哈哈大笑,用手点我说道:既得我儿如此体恤,那爹爹也该投桃报李,拼尽这万贯家财来回报我儿这番孝心。 记得爹爹说过,意在松江府择一处宅子,女儿家大了,也该出来见见世面,所以**着什么中意的,就先存在这里。 如今倒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出来又按原样锁好门。 随手打开五斗橱,翻看一下,都是父亲换洗的衣物,里面还有几匹未开封的惺惺毡和羽锻,鲜亮颜色,都是女儿家惯用的颜色,不用说又是我的。 打开最下面的门,见里面有个方方正正柳编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用块帕子盖着。 用手拎一下,很沉手没拎起来,只得蹲下身来,双手用力才把它拿出来,掀开帕子一看。 我愣了一下,是些豆子大小的珠子,颜色深浅不同,形状各异,伸出手去细细抚摸着,泪一下从眼中涌出来。 记得看隋唐演义时,有段太平公主起居陈饰的描写。 我对书里提到的那一帘珍珠,充满了无限遐想。 爹爹还笑话我没见过世面,又不是什么难得的物件,今年过生辰时,爹爹送你如何。 只是后来没提过,却没想到在私下里,却悄悄地操办起来,而我却以这种方式收到了爹爹的生辰礼物。 只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前世,我在陈家见到的这些珠子是镶嵌在陈柳儿嫁衣上。 那时陈家大张旗鼓,十里红妆地把女儿嫁出去,而那正是我在陈家举步维艰的时候,阿婆暴毙,柳儿自尽,恨得我牙齿都咬酸了,真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既然是报应来了,你们就慢慢接着吧。 31 听到来娣敲门,我缓合了下情绪,问道:什么事? 来娣道:姑娘您没事吧!我道声没事。 我站起身来,把书桌所有抽屉的门都打开,逐一翻看,都是些笔墨纸砚常用的东西,还有几块石头,几两零散银子,几串刻着“绍定万岁”的铜钱。 我在最下面抽屉里看到个带锁的木盒,我翻看了一下,里面倒是有把钥匙,比对一下,试着打开开,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两卷银票。 我拿起来数了数,一万伍仟两,乾丰银票,凭贴领取,看来我应该感谢陈长福的谨慎小心。 我打开门对来娣说:打盆水进来擦擦灰吧! 来娣道:李中还在下面等着姑娘,我点头下楼,条几上放着十几种颜色各异的布匹。 李中躬身道:姑娘您看,可是您要的,样品都在这里了。 我心中是百感交集,像是故友重逢一般,伸出手去细细触摸,可不就是崖州土布。 土布的特点就是编织紧密,泾渭分明,贴身穿着透气又吸汗,还可以制成被褥枕套,有些能缝制衣裙。 我回首问李中:珍奇轩那里库存有多少匹? 李中回道:拢共也就三百多匹,珍奇轩的东家的本意想让商船带过来试试,没想到咱们这边不认可,堆在库房里已经大半年了。 我问李忠:价钱怎么说? 李中伸出手比划一下道:对外的价钱连三成都不到,并没有人洽谈。 我想了想道:两成你去谈,我们自己雇车运回来。 李中顿一下道:那属下去试试吧。 我道:不用试,那个东家只要不是个傻的,就一定能成。 看着李中不解的样子我道:你想啊,目前的价位都无人问津,那就说明问题不是出在价钱上。 两成的价钱总比烂在库里好吧,他若说不行,你起身就回,不必多说。 李中道:这次要是谈不拢,下回再去时,就没有交涉余地了。 我郑重道:真是那样,就不用去再谈了,又不是非谈不可,谁做生意还不交些学费呢! 看李中像是有事的样子,我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李中点头道:知道我们店里用人,好几拨人来问,有几个看着不错,定了让明天过来试试。 我点头道:不拘几个,你觉得够用就好。 我问李中:雀儿今日表现怎么样? 李中道:雀儿姑娘还真是聪慧,这大半天下来,接待的几拨客人都很满意,不愧是姑娘调教的人。 我笑着说道:不给你你添乱就好。 李中道:怎会添乱呢,那属下先去趟珍奇轩,一会就回。 我说道:去吧稳着些,不用急于求成。 李中点头离去,我回道楼上,铺纸研磨,继续琢磨花样子,此时西湾村的庄子里,顾山夫妻俩送走了新东家。 顾嫂子对顾山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呢!这许多的家业都落在她肩上,怎么能撑得起来。 顾山急道:东家就是东家,跟大小无关,可不能出去混说,东家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很会做人。 方才在蚕房时,我特意点明李娘子母女是雇来帮忙的,东家连含糊都没打一下,就每人给个荷包。 顾山吸口气道:那可是二两银子,够我们七口之家富余一个多月呢! 别看说话细声细气的,却内含菱角,拿起一条蚕来随便看了看,就一口道出进阶时段,还能看出桑叶的好坏来。 指使起人来,云淡风轻的,身边跟着的两个人,可不是一般人,却被使唤的服服帖帖。 顾山慎重地嘱咐顾嫂子道:你下次见到可要敬着些,可不能口无遮拦。 顾嫂子眼睛一瞪道:我可不是那等坏了良心的小人,黄爷这些年可没少填补我们,我心里都记着呢! 顾山道:好好好,知道你心肠好,不过是白嘱咐一声。 松江府分舵,汤四刚从这里出去,汤北臣坐在那里想着,汤四刚刚说的事,心里总觉得黄家姑娘有些琢磨不透。 按理说才绊倒了陈长福,官司还没结果,接过家业来,不是该谨慎些吗? 把生意慢慢做地做起来,不该这么大刀阔斧地,又是盖房子扩地,又是招兵买马折腾。 按黄姑娘往日的城府,不该这么鲁莽才对,可是以自己的身份,又不好细问。 汤北臣心里琢磨着,少帮主陈世元在信里的意思,横竖有槽帮这张底牌托着,自己有在旁边看护些,不让她吃亏就是。 想了想还是拿起纸笔来,给少帮主陈世元回封信,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地做个交待,再听下槽帮那边的意见。 不管如何,这事还要麻烦回贾会长,让他帮着淘弄两个得用的人,让那丫头使唤起来趁手。 汤北辰在心里暗地里琢磨着,什么时候还是提醒回这个丫头,商场如战场,儿戏不得,有银子也不能这么任性。 给少帮主的信里也提上一提,具体还得看槽帮的意思。 还真是有些好奇这丫头的身份。 我在楼上画得正畅意时,雀儿噔噔地跑了上楼来,气呼呼地喊我,我问怎么了? 雀儿狠声道:外面来了两个讨厌鬼,怎么也赶不走。 我纳闷道:说的是谁? 雀儿撇撇嘴道:是陈虎和柳儿。 我曼声道:是该来了,带他们到楼下去等着吧! 雀儿道:姑娘怎么知道他们要来。 我冷笑道:不哭一哭,求一求,如何能甘心,就算陈虎不想来,以柳儿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也是要蹿撮着陈虎来。 我站在楼上窗边的缝隙处向下看去,此时的陈虎还是个清秀少年,那张青涩脸孔还没有被酒色熏染。 他们兄妹俩,站在楼下的院子里,陈虎表情还有些局促,柳儿的性子却是随了胡氏的张扬,站在那眼睛乱飘。 我轻轻地拍了拍心口,呼了口气,·走了下去。 柳儿看到我就奔了过来,嘴里喊道:夭夭你去哪了?我和哥哥都找了你一天了。 来娣一把拦住她道:姑娘面前好好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柳儿猖狂地推了一把来娣骂道:哪里来的狗奴才,敢拦着我,来娣抓着柳儿的胳膊一个擒拿扭到背后。 来娣怒道:你不用知道我是哪里来的,你只要知道胡威的胳膊腿是我打折的就行,说着一用力,柳儿大声地喊疼。 陈虎也上前喝道:快放开我妹妹,我冷眼看着,几步走到屋里坐下,端起茶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我扬声道:你们要是来吵闹的,就回去吧! 柳儿大声道:让你的奴才放开我,我有事找你。 我示意来娣放开柳儿,然后说道:听说你们吵着要见我,既然见到了,就闲话少叙,开门见山吧! 我在楼上时,还战意满满的,待下得楼来,看到陈家兄妹色厉内荏样子,便觉得没意思起来。 陈虎面带羞愧之色,刚要张嘴,便被身旁柳儿抢了话头。 柳儿大声道:夭夭求求你了,放过我爹娘吧!我舅舅的腿都被你们家打断了,还不够吗? 说着颜色一变,理直气壮地说道:要是没有我爹爹日夜帮操持着,你们家哪来的好日子过。 我气的笑了起来,这还真是无耻的最高境界,家学渊源。 没等我张嘴,气得雀儿张嘴大骂道:没良心的混蛋种子,哪里来的脸面,在姑娘面前叫嚣。 我来问你:你那贼舅舅,是在谁家院子里被打折了腿的,真是好笑,因你爹爹日月操持受累,我们家的就成了你们家的,笑死人了,不知道还以为你爹爹过继给我们家做儿子了,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又解气又好笑。 直气得柳儿跳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骂道,贱蹄子我撕了你的嘴,说着便奔着雀儿扑了过来。 雀儿傲娇道:你今日但凡敢动我一指头,我就让来娣打折你的腿,绑你你去见官,你来试试。 柳儿有些畏惧地看了来娣一眼,刚要回嘴,就被陈虎打断。 陈虎训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吵闹,你要是再吵,就一个人留在这里。 陈虎说完回过身来,对我抬手行礼,然后说道:黄姑娘,是我们家对不住您,您大人大量,别和柳儿计较,都是在家里被我娘亲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我替她给您赔不是。 柳儿在旁不依地跺着脚,喊声哥哥,陈虎回头威胁地瞪她一眼。 陈虎接着又道:我们兄妹这次过来,就是替爹娘来求情的,我们认打认罚,请姑娘放我们一马。 看着这样的陈虎,我心里竟释然了,连一丝的波澜也无。 我看着陈虎说道:陈长福借着经手我爹爹的丧事为由,贪污公款,并且伙同他人伪造发奉,是为不义。 欺我年幼无知而篡改账本,是为不仁。 我念他跟我爹爹一场,看着他偌大的年纪,又哭又求,便信他是诚恳悔过,做主饶他一回,想着得饶人吃且饶人,把亏空补上便罢了。 我说的这些都是有证人的,当时在场有槽帮的汤舵主,还有咱松江府商会的贾会长,都是在场看着的,不信也可以打发人去问。 可没想到是,这边事情还没完结时,衙门便来了人。 你们嘴里的好爹爹,竟趁着我来店里对账的功夫,让你们那个好舅舅,带人去家里偷房契地契。 这还不算人的,据你那好舅舅交代:偷完之后还要在放把火,让我无家可归,这事你们可知道。 一番话缓缓道来,陈虎听得面红耳赤,柳儿也是目光躲闪,却嘴硬道:他那是胡说呢! 我道:是不是胡说由官府定案,现在不饶他的是国法。 你们现在知道来求我,若是被他们得逞,我连求的地方都没有。 听说你们家连收留我的屋子都准备好了。 你们回去吧!也给自己留些脸面,陈虎听到这里,再也呆不下去了,对我匆忙一礼,转身抓住柳儿的胳膊疾步向外走去,来娣跟了出去,远远的还能听到柳儿的叫骂声。 32 雀儿问我:姑娘的意思是,这兄妹俩也是知道内情的。 我说道:胡氏本是个肚子藏不得话的人,他们兄妹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雀儿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子没廉耻的东西,怎么有脸找来,我都替他臊得慌。 我看着雀儿忿忿不平样子逗她道:怎么还气着呢?方才不是还骂的挺过瘾。 雀儿脸一红说道:奴婢是被气得狠了,才口无遮拦的,姑娘可不能笑话奴婢。 我正色地说道:不笑话你,句句都骂在点子上,听着都解气,说着把手上的绞花银镯子套到她手上,这个赏你。 雀儿推迟着不要,说这些都是爷给您置办的。 我对她说道:铺子里每天来往好多人,你好看些,也是我的脸面,忙过这段时间,再寻些好的给你。 雀儿忙道:姑娘千万别再费银子,这就已经很好了,您挣银子不容易,大家伙都指着您过日子呢! 我心里一暖说道:傻雀儿,要相信你家姑娘的本事,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对了,我听李中说:你做的不错。 雀儿高兴地点点头:绝不给姑娘打脸,我得回铺子,李掌柜不在,我去盯着些。 我赞许地说道:去吧好好学着。 心里想着是该给雀儿置办些行头,我妆奁里的首饰,都不合适给她,那些都是爹爹精心为我挑选的。 听柳儿的话头,他们兄妹来这里之前,先去了家里,不知阿婆有没有被气到。阿婆知道有来娣和汤四跟着我,应该不会太担心我。 抬头看到来娣走了进来,我问她:去了哪里? 来娣道:属下跟了他们兄妹一段路,看方向是回家了,明日属下还是和汤四合计一下,这段时间还是找人盯着些,无论是铺子还是家里,别被他们钻了空子。 我点头道:你看着安排,需要银子跟阿婆说。 来娣说道:属下去楼上接着收拾,姑娘且在楼下坐一会。我点头让她去了。 想着在楼下等会李忠,正琢磨着呢!李忠回来了,满脸喜色地进来。 伸着大拇指说道:姑娘您可真行,属下按照您教的,一报价掌柜的就急了,道是万万不能,目前的价别说是布钱,就是运费都搭上了。 我接茬道:即然如此,老兄您也别难做,我就是个传话的,人买家的话说的挺死,就定这么个价钱。 明儿人家就带着货租船回去了,我回去跟东家交代一声就行,说着就起身告辞。 那掌柜的又拦住属下说:让属下等会,成不成的也得跟东家吱一声,属下等了好一会,掌柜的才回来。 掌柜的跟属下:东家倒是同意了,但运费得咱自己出。 我笑着道:那你等什么呢?还不雇车去。 李中回道:属下回来时,便直接雇好了车,与那边讲好了,那边负责装车,到这边来一起点数,盘点清楚后付银票就成。 我夸奖道:这事办的利落。 李中说道:姑娘先上楼去,一会搬运工进来,别有什么冲撞,属下先把楼下门户关好,让来娣姑娘下来,帮着掌掌眼就好。 我点头道好:继续上楼琢磨我的花样子,楼下喧闹嘈杂了近一个时辰。 来娣才上楼来告诉我说:货都卸在库里了,李中在楼下,正领着雀儿对布匹进行分类记账。 我说道:这简单记账雀儿还是可以的,说着递给来娣几张花样子,帮我看看怎么样,这是我才画的。 来娣看了看道:样子到不常见,怪别致的,不像是绣在衣裙上,属下没看出来。 这就是来娣,不管看到什么,都会冷静客观地分析,不向雀儿和阿婆,不论好坏,只以我的喜恶为标准。 这套花样子我大胆地运用了撞色和顺色晕染法,层层递进,配以土布明暗得益,虚实相间,低调且奢华, 我对来娣道:准备绣在被褥上试试。 看看时间还不算晚,离打烊还有段时间,戴上面纱,对来娣道:我们出去走走。 待出得门来,路上的人流,已不像上午时那样熙来攘往,信步走来,看到感兴趣的就进去逛逛。 这条街上的铺子,有的已经传承了好几代,就像这家老银匠,仁宗在位时有的。 我和来娣进去时,还有几拨客人,有位管事娘子热情打着招呼道:姑娘里面请,想选些什么样的首饰,请随我到里面来。 我打量一眼店内,里面的店小二有男有女,随她来到雅座内,上了茶水,问我道:姑娘是要自用还是要送人。 我看着她道:不拘什么,都拿些过来让我看看,一会功夫,有伙计托着两尺见方的,两层托盘着人捧了上来。 那托盘上面缀着各样耳饰,簪子,珠花,有的耳饰上还镶嵌了宝石,珍珠,还有玳瑁,镯子的宽窄粗细也各有不同。 我拿起一只镯子细看,上面竟篆刻着佛经。 那娘子递过来一支长柄镜子,镜子那边的字募地大了起来,原来是心经,清晰无比,像是变了戏法一般。 耳边传来那娘子得意的声音,这镜子可是舶来品,珍奇轩家近几年方得这一件,听说是海那边的奇物,被我们东家花大价钱得了来。 我心想道:你该介绍的不是我手中的这个镯子吗? 我嘴里却迎合道:这倒是个新奇物,我晃了晃手中的镯子,这样的还有吗。 那娘子才反应过来道:有有有,我现去给姑娘拿,趁着她去拿镯子的功夫,我选了两副珠花,一副镶嵌珍珠的耳钉,两幅耳坠子。 我回头对来娣道:别站在那看着,挑几样自己中意的。 来娣道:姑娘不必操心姑娘,属下出来进去的,带这些不方便,我回头看看,拿起只镶嵌玳瑁的镯子套在她手上。 回头又挑了副同款的耳坠子给她,来娣死活不要。 我对她说,知道你不看重这些,可世人皆先看罗衣后敬人,你们姐妹哪怕在我身边一日,我都当你们是我的家人,是家人就是我的责任,不敢说与我比肩,但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不让你们比别人差太多,这是我以后要努力做到的。 来娣听了我的话,眼圈都红了,拉着我的手说道:姑娘,您说的属下都听明白了,道谢的话就不说了。 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道:成,我们都不说那些让人肉麻兮兮的话,说罢相视一笑。 我对来娣道:过来帮我看看,给阿婆选个镯子。 来娣从来到我这里,一直都安分守己,交代她的事情也能尽职尽责地完成。 这和她的际遇有关,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又遭到家人的算计,好不容易护着妹妹逃出来,满心希望地来投奔姨娘,没承想又落到了尴尬境地。 不像是招娣,有姐姐为她遮风挡雨,天性中的那份灵动并没被磋磨泯灭,像只乳燕一样,有了舒适的窝,很快就能恢复。 我到底选了那只篆刻着佛经的镯子,从老银匠出来后,又继续向前逛去,看到好吃好玩就捡几样。 走到路顶头时,看到有家铺子,叫红线阁,门口的一副对帘很有意思,彩线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登时来了兴致,和来娣走了进去,可能是要打烊了,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四五个女子在整理货架上的丝线。 看到我和来娣进来,有个十八九岁模样女子迎了过来,模样可人,未开口先笑。 姑娘里面请,这会子人少,您可以慢慢挑,瞧着店面不大,可是却内有乾。 一排排的货架上,光白色一样就近十种变色,更别提另外的颜色,轰轰烈烈的红,星星点点的蓝,郁郁苍苍的绿,从从容容的青,每种颜色由深至浅,由浅还深,绝对是场视觉盛宴。 我站在这里,是真的被震撼到了,那女子可能是见惯了的,笑着问我:姑娘是第一次来红线阁吗? 我点点头,她接着说道:我是这里的东家姓聂,姑娘方便告诉我您要绣什么吗?或是有绣样子带过来也行,我可帮着您参详一下。 我看着眼前如此年轻的东家,说话做事间,却带着和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练,也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回道:无意间路过这里,见这店铺的名字起的有些意思,就进来瞧瞧。 那东家言道:市井商肆,没有什么见识,因我名红线,就随口叫了,没想到却入了姑娘的眼。 我道,朗朗上口,却名副其实,不过我确是头回知道,绣线还可以这样经营。 我今日真是开了眼界,聂姐姐年纪轻轻就把铺子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真是让人钦佩不已。 33 聂红线言道: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不过是家传的技艺罢了,姑娘还是先坐下来,喝着茶慢慢挑。 我拿起丝线一入手,便已察觉出和平日用的不同来,用手一捻,原来却可以分出很多股来。 聂红线笑道:看来姑娘也是此道中人,想必是绣艺了得,上手就能看出其中门道来的人不多。 这里的丝线都是我家传的手艺,很多技艺精湛的绣娘都非我家绣线不用,正聊得投机的时候,募地传来叫嚣声。 红线脸色一变道:遇到些麻烦,姑娘还是改日再过来,我让人送您,说着喊道,小五送这位姑娘从后门出去,说着起身疾步离开。 我和来娣对视一眼,那个被唤做小五的丫头,看着也就十一二左右,脸色有些紧张地对我道:我送姑娘离开。 我站起身来,来娣也随着我拿起东西,随着小五往外走去,来到门口处,吵闹声越发大了起来,还有东西摔倒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来娣一眼,叫住小五问道:是谁在闹事,没有王法吗? 小五嗫嘘着:道姑娘还是快走吧,您要是被冲撞着可怎么。 来娣冲着小五道:,你说出来听听,没准我们姑娘能帮你。 小五眼睛一亮道:是真的吗,您能帮我们姑娘,那小五给您磕头,求您救救我们姑娘。 来娣一把扶起来道:真是糊涂,还不快说,小五抹了一把眼泪。 才对我说道:,姑娘的爹去得早,娘亲身子又不好,妹子还小,东家就去衙门立了女户,要招赘婿入门。 本也没什么,族里也是点过头的,可是自从今年开春,姑娘弄出这晕染法来,他的叔叔就变了脸色。 跟族里说:说是凭什么大好的家业,就便宜了别人,想把姑娘嫁到外面去。 因姑娘不从,就使了计,找了街上的无赖栽赃给我们姑娘,硬说是铺子里的绣线褪色,污了他家祖传的金丝缎。 硬要我们姑娘陪她一万两银子,没银子也可以,他吃点亏娶了我们姑娘就是。 我们东家哪来的一万两银子给他,所以就一日两三回地来闹。我听了不由气上心头,又是个没廉耻的。 我问道:那无赖是什么来头? 小五说道:就是个街边混混,这条街上的人叫他王孩儿,整日喝酒赌钱,没个正经营生,街上的人都怕他。 来娣问道:怎么不告到衙门去。 小五道:怎么没去叫过,等着衙门的人来了,他们就跑的没影了,看衙门的人走了,他们再来闹,一日两三回地闹,衙门的人又不能守在铺子里。 来娣喊声姑娘:我看着来娣怒气迸发的样子,终于多了丝烟火气,终于像这个年纪的女子了。 喜怒由心才是常态,来娣因自身遭遇,对那些欺凌妇孺,侵占家产的人,打心眼的痛恨,在这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我转身往回走,这时铺子里已是一片狼藉,有些货架已经推到在地,铺子门口站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在指指点点的。 闹事的有三个人,当中一人,面目神情鄙陋,言语油滑,支着腿坐在柜台上,满嘴叫嚣着,手里挥着手里一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绸缎。 污言秽语地谩骂着:这可是老子从祖宗手里传下来的,给老子娶媳妇的聘礼,赔不出银子来,陪人可以吧? 你既不愿,不是还有个妹子吗?老子吃些亏收了也成。 聂红线气得浑身哆嗦,骂道:你做梦,旁边的混混也跟着起哄,老大我看你就发发善心,这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就都收了去,权当日行一善,岂不更好,说着几人猖狂怪笑起来。 聂红线气得欲打上前去,被旁边的几人拦住,我回头对来娣道:手头有点分寸,来娣早就忍不下去了,一个箭步窜出去,抬脚将那叫王孩儿的从那柜台上扫了下去。 那王孩儿没反应过来时,又几脚下去,那王孩儿张嘴大骂:臭娘们你打我,只见来娣俯下身去,拽起他一只胳膊将他反压再带地上,一个巧劲,卸下他一只胳膊来。 旁边的俩个混混欲上去帮忙,来娣起身一脚一个,将他们踢飞出去。 然后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丝线,将那王孩儿双手背后困住,捡起那块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布将其嘴堵上。 说来话长,其实也就一瞬间的事,又奔向另外两人,如法炮制,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 然后躬身对我行礼,我点头看向聂红线道:聂姐姐先歇口气,小妹今日就越俎代包替姐姐出口气如何。 聂红线感激涕零地拉着我的手,说道:妹妹仗义出手,姐姐铭感五内,妹妹做主就是。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打断她,回头对来娣道:先问出缘由来,来娣点头走向王孩儿,什么时候愿意说出指使你的人来,点个头就可以,王孩儿惊恐地伏在地上挣扎着。 来娣说道:别怕,这只手废了,还有那只手,两只手都废了,还有两条腿,废了你所有的胳膊腿,你若是能撑住,我敬你是个爷们,就放过你。 说着来娣指着另外两个人道:你们别急且先看着。 说着低下身来,只见她两只手,在王孩儿身上捏捏点点,然后用力一扭,那王孩儿瞬间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眼见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因嘴被堵着,喉咙里发出闷沉的气喘出声来,身体扭曲成难以想象的样子来,可见是痛苦至极。 来娣问道:怎么样,我只用了五分力气,你说是不说,那王孩儿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来娣说道:那就怪不得我了,又一使力,只见王孩儿身体猛地扭曲起来,双眼泛白,似乎痛到崩溃起来,猛的点起头来。 来娣问他:可是要说实话了,那王孩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对聂红线道:找个人把口供录下来,让他签字画押,门口再找几个相熟的作个证,聂红线忙不迭地点头。 我抬头看见汤四和招娣走了进来,两人到我跟前躬身行礼。 汤四对我道:姑娘先回去,阿婆瞧不见姑娘,正担心着呢!我留在这里善后,回头瞪了来娣一眼,虎着脸道:还不护着姑娘先回去。 来娣有些心虚地看了汤四一眼,和招娣护着我向外走去,走出门才发现天色已晚,再回头时,汤四不知对红线说些什么, 招娣道:姑娘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阿婆不放心来店里寻姑娘,我们才发现您和姐姐都不在了。 本以为有姐姐陪着不怕的,以为就在附近走走,汤管事的回来听说后,有些不放心就寻了出来。 姐姐动手的时候,我们就到了,汤管事气得脸都青了。 招娣说着嗔道:姐姐也真是的,管闲事怎么不分时候,在姑娘面前动手,万一伤到姑娘怎么办。 我对招娣道:不怪你姐姐,是我看不下去了,本来只想着逛逛就回去,没想着遇到这码子事。 同在此时,红线阁对面酒馆的雅间内,坐着两人,看样子都年岁相仿,当中一人浓眉星目,以玉冠束发,身着栗色广袖浣花锦,英姿勃发。 对面一少年清秀儒雅,白衣黑发,十五六岁模样,举着酒杯说道,浒表弟初来松江府,尝尝我们这边的花雕酒。 被称作浒表弟的少年端起酒杯道:多谢喆表哥款待,不过你们南方的酒甚是奇怪,好似汤水一般,里面还煮着果子。 喆表哥笑道:浒表弟可读三国志,浒表弟点头道:自然是读的。 那个被唤作喆表哥白衣少年敏黠地笑道:君不闻青梅煮酒论英雄。 浒表弟讶然低头看向铜炉,这是青梅,我只在书上看过,今日方得一见,说着兴致颇高地举起酒杯,那我们兄弟今日也来效仿先贤,煮回青梅。 那个被唤作喆表哥的笑道:那就借着这好意头,祝表弟三年后顺利从军,驰骋沙场,震我国威。 浒表弟也高兴地说道:,我也祝喆表哥金殿传胪,大展宏图,我们兄弟一文一武,携手守护这如画江山。 兄弟二人正畅意未来时,身边的两个随从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长得很喜庆小厮躬身一礼道:公子,奴才和飞黄赶过去时,闹事的混混已被制住,是一位姑娘的侍婢出手,功夫很是了得,兔起鹘落间那三个便被拿下。 被唤作喆表哥少年惊讶说道:噢,我倒是不知松江府谁家的姑娘,有这么大的牌面,身边使唤的竟有如此本事。 那小厮回道:那位姑娘以纱遮面,并没有露出真容,但随后赶来一男一女,那个男子很是面熟,奴才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旁边被唤做飞黄那位随从出声道:后来的两位男女看着步履敏捷,功夫必不会比先头出手的那位差。 那位浒表弟对着飞黄道:能得到你的认可,必是功夫了得,这松江府也是卧虎藏龙之地。 和读者有话说 包子77首先要感谢喜欢(衣披天下之前世今生)这本书的读者。 感谢你们的收藏和推荐,感恩你们的留言和点击。 初登起点,作为新手作家,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 知道这里高手如云,佳作频出。 听说起点的读者,博览群书,眼界开阔。 我尽最大的努力,把这本书打造成佳品。 以入各位的慧眼。 有读者反应,最近更新时间有些不固定,我来解释一下,本人报名参加了“石榴杯”大赛,要在(9月30日)之前码够十万字,正在努力码字中,请大家海涵。 祝大家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学业有成,工作顺利。 2020年,9月,24日,晚。 34 离铺子还有段距离时,就见到阿婆和雀儿在门口徘徊. 我小声道:回去别说打架的事,阿婆会担心的,我嘱咐她们姐妹俩。 远远看到我们回来,雀儿小跑地迎过来,用失而复得般地表情抱住我胳膊 用埋怨的口气问我:您这是去哪了,快急死奴婢了,阿婆也迎了过来。 我好笑地说:就是出去走走,看什么都新鲜,走着走着就到了这时候,说着对来娣使个眼色道:去迎下汤管事,就说我们回来了。 回到铺子里,李中还在,让他随我上楼,把今儿画的样子给他,问他怎么样。 李中看了又看,惊喜地道:姑娘是天生的老天爷赏饭吃,样品布拿回来,您就看了那么几眼,就得了这些,诶呦,说着又兴奋地原地转了个身,本来不知道您有什么用,还担心来着,这下子好了。 看着李中高兴的样子,我突然间领悟到,无论什么人,什么事,时下境遇如何,只要有了努力的方向,看到希望,有了奔头,就会迸发出不同以往的力量来。 就像之前,我说的再好,在李中看来,也不过是萧规曹随,多好也是有限的。 能留下来帮我,是他无奈之下的选择,就像之前让他去签购土布一样,明明不赞成,却没出声。 因为他不觉得我有能力,撑得起这份家业,能保持着基本的尊重,何尝没有槽帮的原因呢? 只是没有更好的出路,冷眼旁观就是他的态度,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 趋利弊害乃人之本性,我不会怪他,真正能让人心服口服的只能是本事。 我说道:布买回来了,样子也得了,丝线就在嘉兴路西面,顶头那家红线阁定吧!我今都儿看过了。 你现在要操心的是,找些手艺过得去的绣娘。 李中连连点头,属下明白,有几个正托着人问呢!明天就有消息来,可是这做工的地方放在哪里呢! 我道,还按咱们之前商量的来,分两步走,一是定好样子后,把布料和丝线领回去做,被褥这块找到合适的人,暂时利用一楼先慢慢做起来,账房挪到上面来如何。 李中道,那属下听您的。 我想了想道:要是附近有合适的房子,可以先置办着下来,要不等汤管事的来了合计一下。 正说着汤四和来娣回来了,汤四不动声色的冲我点头。 我道,你们回来的正好,房子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我今儿被闹的脑仁疼,就带着她们先回去。 汤四要送我,我执意不从道,没多远的路,还有来娣和招娣呢! 来到门口看到车已停在那里,是接送招娣和雀儿的车,已经等在哪里。 路上才得空和阿婆说话,原来今儿陈虎和柳儿两个,先去的家里,没料到扑了个空。 今早阿婆去了孔镇长家,见孔镇长不在家,就和孟娘子多聊几句。 阿婆告诉我说:孟娘子听了来龙去脉,也是很义愤,道是:怎会有这样歹毒又不念恩个人呢! 多亏家里来了两个会功夫的人,没遭了算计,也是祖宗有德保佑着,说什么时候姑娘不忙了,就家去做客。 阿说婆道:从孔家出来,想着姑娘爱吃虾饺,就奔着码头去了,因时候不是时候,寻了几家才有的。 回来都快午时了,那兄妹俩就在门口等着,话不投机,阿婆便打发了他们。 在家越想越惦记,就来寻我,没想到扑了个空,说着又后怕起来,姑娘再出去把她们姐妹都带着。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那家子不知又想出什么阴损主意害人,听着阿婆反复地念叨着。 本来在红线阁的事情,就让我有些燥闷,但经过阿婆这样贴心的絮叨。 就像一杯过滤掉浮躁的茶,那散发着清香的柔软枝芽,随着水流动的方向,翩阡起舞。 在冥想中,慢慢的为自己疗伤,这应是重生回来最大的收获,回到家里吃过饭后,把珠花,耳坠子递给雀儿和招娣。 招娣高兴地叫道:姑娘也有我的吗? 我说道:人人都有,怎会没你的,把镯子和珍珠耳坠递给阿婆。 阿婆嗔怪道:过日子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姑娘还是省着些,老奴这把年纪,戴这劳什子作甚。 我说道:才五十出头,哪里就老了,雀儿快帮阿婆戴上,听雀儿大惊小怪地说:镯子上有字。 招娣也凑着热闹道:快给我看看,看这一屋子的融洽,热闹,我看了一眼来娣,走了出去。 来娣紧随我出来,后来怎样了我问,来娣道:那几个地痞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聂家的叔父如何买通和教唆他们吐了个干净,聂东家又请了两个相熟的邻居作证。 正好有当差的巡街,便把那几个地痞带去了衙门。 来娣嗫嘘着道:汤管事说,以后姑娘出门,我和妹妹不能离开姑娘身边,凭他是谁,也重不过姑娘去。 我问道:可是汤管事说你了。 来娣点头道:汤管事说,再有一回,让我们哪来的回哪去。 我笑道:这个汤四,今儿的事是个特例,赶巧被我们碰上了,也着实让人气不过,才出手相助的。 他莫非还以为,我们次次出去,都要行侠仗义一回不成,说着便忍不住地笑起来。 听见雀儿找我,转身回屋不提,雀儿跟那些初见了世面的孩子一样,叽叽咋咋的一晚上。 跟我学她今天在铺子里的所见所闻,客人都说了什么,她是怎么回的,怎么想的。 我再适时地点拨几句,她便恍然大悟起来,其实雀儿很有经商天份,只是欠缺些历练。 我对雀儿的期待是,哪怕有天回归内宅,守着一小方天地,相夫教子,也要做个心里明白的人。 不管老天给人设置了什么样的障碍,都不能被人欺瞒和愚弄,这世道最容不得的便是:毫无防范的天真和良善。 江山都会倾覆,何况是人心,所有的盟信制约和爱恨情仇都逃不过一个话说当时和权衡弊害。 连我都不能保证自己日后,会是什么结果?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踏着荆棘前行而已,不敢低头,不能回头。 因为老天没有安排退路给我,要么我命由我,要么生死由人,就像今日红线阁的东家,以女子之身立足于世,何其艰难。 今日她遇到的若不是我,这场糟心事不知何时是头,就算是这样,她还有娘亲和妹妹,心里有个着落不是。 而我今时今日若不是,有槽帮作为依仗,可能连聂红线都不如。 听到雀儿问我:姑娘在想什么? 我看着雀儿道:想着雀儿都能帮我做事了,真是了不得呀!雀儿不好意思地笑,打发了雀儿去休息。 自己却走了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早起是个好天。 阿婆对我说:姑娘还是在家歇几天,连着几天的跑,怕是身子受不住,想着事情都安排妥了,剩下的也都在筹备中。 我说道:就听阿婆的,事情也不是一日做的,打发雀儿和招娣她们,还是琢磨着怎样把纺车进行改进,并且在合适时候推出去,又把前几天画的构造图拿出来,细细琢磨起来。 与此同时,在松江府贾家外院,小厮侍墨快步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从一品鲜排队买回来的蟹黄包。 是表少爷点名要吃的早餐,这可是家里上下要小心伺候的贵客,侍墨在心里嘀咕。 伯父是当朝丞相,做什么不好,偏闹着要从军,迎面碰到老爷跟前的忠叔送人出来,打眼一看,有些面熟。 便招呼道:忠叔大早的便有访客来。 忠叔笑呵呵道:不是外人,是槽帮汤舵主派人送过来的帖子,我便替老爷接了,正要去回话呢。 看着侍墨手里包子,随口问道:可是早餐不合少爷的口味 侍墨道:是表少爷要吃,早餐上桌了,表少爷说看着没什么胃口,少爷便吩咐小的,去一品鲜买几屉包子来,给表少爷换换口味。 忠叔道:那要好生伺候着,侍墨道:您说表少爷何苦来的,非要和家里拧着,这要是三年后考不上举人,还不得听家里的安排。 从军有什么好,莫非军队的早餐里有“一品鲜”的包子。 忠叔笑骂道:又信口胡沁,主子的事哪是我们能说嘴的,两人边说边走,很快走到岔路,遍各忙各自去了。 35 宋朝曾规定:凡犯盗罪,刺环于耳后,处徒刑,流刑的刺方形,处杖刑的刺圆形,三犯仗刑移于面,“径不过五分. 据《宋史-刑法志》记载:太祖受禅,始定折杖之刑,是即仗其背,又配其人,且配其面。意思就是:是一人之身,一事之犯而兼受三刑者。 松江府知府衙门,公堂上正在宣判:因陈长福和陈胡氏夫妇二人居心险恶,谋算雇主家财,在雇主丧事时,恶意篡改发奉,谋算贪污,无视天理人伦,致死者不能安息,并指使他人入室盗窃,情节极其恶劣,故判陈长福夫妇二人脊杖二十,黥面,发配沙门岛,刑期五年,遇赦不赦。 胡威等三人入室盗窃,虽没有促成事实,但其心可诛,判入狱一年,黥面,臀杖二十,在本州服刑。 我无悲无喜地看着:胡氏的呼天抢地,陈长福面无人色地瘫在那里,两世以来积在我心口的那股郁气终于消散了。 与阿婆两人,带着来娣和招娣挤出了人群,留汤四一人在此,处理堂上的一些后续事情。 我知道这次,陈长福夫妇被发配到沙门岛,槽帮功不可没,这样一来到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 剩下陈虎和柳儿,即使闹腾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和陈家两清了。 老话讲:无债一身轻,到我这里却是:无仇一身轻。 铺子里人手够了,雀儿就专门理账,雀儿在别的方面,沉不下心来,可在看账本这方面,却非常有天赋。 连李忠都夸她聪明,说雀儿一点就通,能举一反三,看到我过来,就亲昵地迎了过来,抱住我的胳膊。 急却地问道:姑娘过来了,衙门都是怎么判的? 我道:判的是折杖之刑,发配往沙门岛服刑,刑期五年,遇赦不赦,能有命回来便是大造化。 人事我替他尽,不必感恩,端看天命待他如何了!说完自己都觉痛快。 雀儿听我说完,欢呼一声道:活该,恶有恶报,骂完便挤到招娣身边,跟她细细打听起来,我看她那急不可耐的模样,觉得好玩。 便打断她,问道:你不是在理账,到前面来做什么? 雀儿忙道:奴婢一早就理好了帐,这不是没事吗?就来前面帮衬着些,说完就抓着招娣的手,挤到一处嘀咕起来,看她着实是忍不得的样子,就放过了她。 大清早的便出来,又在衙门挤了一会子,有些乏了,就想着喝口茶歇会,茶还没上来呢!便有客人到了。 雀儿进来道:前面来了位姓聂的姑娘,说要见您。 我了眼来娣道:去看看,心里想着,应该是聂红线。 果然,随着来娣进来的可不就是聂红线。 我道:聂姐姐今日怎会有空过来。 聂红线道:姑娘真是叫我好找,那日多亏了姑娘仗义出手,也没来得及问姑娘姓名。 我笑着道:聂姐姐客气了,本不值什么?还劳你跑一趟,说罢吩咐来娣煮茶,又打发招娣出去,买些果子和糕点回来。 又对聂红线道:那日家去后,已有几日不曾过来,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聂红线道·:姑娘倒是施恩不图报,但让我怎么过得去呢?私下里很是打听了好几日,也没有听说谁家姑娘身边的人,有这样厉害的身手,还以为就这样是错过了,心里很是懊恼。 接着又道:今日去衙门办我们的案子,看到那日的小哥也在堂上,一打听才知道就里,这才迫不及待地找了上来,还空着手,姑娘不怪我失礼才好。 我道:原来姐姐今日也去了衙门,我也是刚刚从那里回来,不过是站在外头看了看,并没有露面,和姐姐前后脚的样子,刚到的铺子里,不到一盏茶功夫。 聂红线道:说起来我和姑娘,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是有姑娘比对着,真真是令我自愧不如。 姑娘年龄小我许多,却能把持家业,让恶人“绳之於法”要不是那日遇到姑娘,这腌臜事,还不知道如何了结呢? 我道:谁让我和姐姐有缘,那日不过是赶巧碰到,别说是我,就是换做姐姐,也不会白白看着的。 聂红线道:那也是姑娘侠义心肠,有慈悲之心,才管了这番不讨好的闲事,若换做是我,纵是有心也无力,说着郑重起身对我深施一礼。 我忙不迭地起身还礼,并扶她起来,说道:都说了是“缘分使然”我们就不要互相客气了,姐姐年长于我,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妹妹可好。 聂红线高兴地道:是妹妹不嫌弃我才对。 我笑着道:那我们就“互不嫌弃”相看两不厌“相见恨晚可好“说罢自己,也忍不住地笑起来。 又从新落座,互相一报年龄,才知聂红线是嘉定十一年生人,大我六岁。 我问道:姐姐家的案子,衙门可是定下了,什么时候能升堂审理? 聂红线道:我今日就是为此事去的衙门,闹事的几人,已经被打了板子,因证据确凿,被判监禁三月。 我道:如此一来,倒也算好事一桩,以后再有人来寻事,也会斟酌一番,不至于被人一怂恿,就头脑发热地欺上门来。 聂红线道:外面的人和事,倒是好谈论,无非是你打我一脚,我还你一拳,难办的是家里人。 我问道:已是罪证确凿,你那叔叔还是不依不饶吗? 聂红线道:可笑的是:平日里倒是没人管他,是如何地丧尽天良百般无礼地,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最让人无语地是,我那些所谓的族亲,有事时跟天聋地哑一般,影子也没有一个,生怕我们求上门去。 如今这番光景,不用人说,到一个个找上门来,扰得我母亲不得清净,说什么骨肉至亲,凭地可笑。 我回道:这世上偏有一种人·,总是会规劝别人,要学会宽容,大度,轮到自己却“分金掰两”“争长论短”所谓的人心向背,向的不是对错与是非,却是欺软和怕硬,姐姐不必和那起子糊涂人讲道理。 聂红线道:妹妹如此一说,到让我醍醐灌顶,心里原有的不忿,挹郁,愤怒,倒是开解些。 我回道:姐姐这样想就对了,女子存活于世本就不易,如果想样样都随别人的意,那只有先处处受委屈让自己不如意,何苦来的呢! 我们只要自己心里坦荡,无愧于人,做自己认为对的,摒弃错的,至于别人的想法和意见,那些连自己都不能渡的人,还妄想着渡别人,这是得有多无聊啊! 聂红线道:虽见识有限,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话还是知道的,妹妹虽然年纪小,但活的真是通透,说的也在理,姐姐今日真是受教了。 我说道:是姐姐和我客气,姐姐如此聪慧,哪里会想不到呢?不过是却不过情面而已,不像我只一人苟活于世,无亲族依靠,无父母兄弟在侧,只能靠着先父余荫庇护,有仆妇家人相随·,不使雷霆手段,如何震慑与人。 聂红线说道:所以我才佩服妹妹,即保住了家业,又惩治了坏人,还有忠心耿耿家人供你驱使,既是男子已有所不及,何况寻常女流之辈。 我笑着回道:哪有姐姐说的那样好,不过是造化使然,逼到这个份上,非生即死,硬着头皮往前闯罢了。 我问道:听说伯母身子不太好,最近可是好些了。 聂红线回道:都是些老毛病,受不得累,慢慢地用药将养着,问题不大,我父亲过世后的头两年,因我年纪小,她有些不放心,也跟着苦苦支撑两年,后来实在受不住了,才交到我手上。 我说道:我看姐姐家的绣线用的是晕染法,很是与众不同,是家传的技艺吧! 聂红线道:妹妹真是慧眼如炬,一语中的,用的确实是晕染法,经营丝线是从祖父那时开始的,但晕染法的技艺,确实是从父亲这里悟出来的,传到我手上又做了些改变,也是最近,才悟出现在的层层递进,炫彩耀目。 我夸赞道:姐姐真是大才,此技艺一经现世,便会形成行业之首,执业界之牛耳,我这里先给姐姐道喜了。 聂红线道:哪有妹妹说的这般好,这不还没怎么样呢?就被人惦记上了。 我点着头道:可见令叔打得是,你这晕染法的主意。 聂红线道:可不就是如此,祖父去世之前就已经分家,叔父已经认可了的,父亲去世后,我立了女户,族里也是点了头的,直到我的晕染技法出来,才变了脸色。 我劝道:世人趋利,几百两银子就能让人倾家荡产,姐姐应小心谨慎,当断则断,别为他人做了嫁衣。 送走了聂红线,我心里暗暗掂量,我在前世时,并没有看到此等丝线,按理说:如此耀眼出众晕染丝线,一经现世,必定引起轰动,怎会泯然于众人呢?莫非因我的出现,干涉了事情的原本走向,摇了摇头,不管如何,能顺手帮到聂红线,倒也是功德一件。 36 忙乱中过了几日,想着今日没事,早些回去歇歇,话还没说出口呢!汤四从西湾回来了,见过礼后,递个木匣子给我。 我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汤四道:姑娘可还记得,西湾村的李娘子? 我思忖下说道:可是上次在蚕房中遇到的那对母女? 汤四回道:姑娘真是好记性,可不就是她们,这是李娘子感念姑娘那日的打赏,特意托顾嫂子带给姑娘的,一点心意,让姑娘别嫌弃。 我笑着说道:她倒是有心了,心里有些愉悦,可能是因为没有想到,有人会承我的情。 当时她们母女,给我的印象很深刻,看到她一个妇道人家领着女儿出来做事,日子该是过得不是很如意,是想着多少能帮衬些,没曾想她倒是个记恩的。 顺手打开木匣子,是一个绢丝手帕,展开来一看,便听到招娣惊呼了一声,说实话,我也有被镇住,月华色的绢丝,绣的是小猫滚绣球,那猫绣的须毛毕现,形神具备,是幅双面三异绣,一面绣的是金黄色和白色相间的“玉面狸”滚着黑色的绣球,另一面的“玉面狸”黑白相间,亦是滚着黑色的绣球,双面三异绣讲究的是:异样,异针,异色,非常注重刻画物象的外形和内质,即使一鳞一爪,一瓣一叶之微也一丝不苟。 双面绣始于我朝北宋初期,如果说苏绣是一顶王冠,那双面绣就是王冠上的明珠,曾有”绣花能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的美益。 我也忍不住地再次确认,问汤四:这可是李娘子亲手绣的? 汤四点头道:听顾嫂子说,李娘子的手艺非常了得,在西湾村那里很有名气,之前哪家有了喜事,都请她帮着绣些喜被,帷帐什么的。 我问道:既然手艺如此了得,应该收入不菲,怎会带着女儿出来做零活。 汤四道:这也是她命运不济的地方,我听顾嫂子说,这李娘子相公是个读书人,婚后多年只得一女,婆家虽有不满,但丈夫读书所需银两,都是李娘子刺绣所得,去年秋试她相公考上了举人,这李娘子本以为苦尽甘来,不料等着她却是休书一封,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那李娘子也是个硬气人,拿起休书,领着女儿便出来了。 我感叹道:古人说:见微知著,看她的绣品便知她是个品性磊落之人,她现在住哪里。 汤四道:李娘子出来后,并没有投奔娘家,就在咱们庄子,后面的巷子里租了个住处,原来那些求着李娘子帮忙的人,到嫌弃起李娘子来,所以李娘子只能绣些小件东西,卖到远些的绣坊里,也少了好些闲言碎语,省了许多闲气。 阿婆在旁气道:丧天良呦,这李娘子苦熬苦掖的,怎就供出个白眼狼来,是要遭报应的。 阿婆因本身的遭遇,对这种事情有着本能的厌恶。 我冷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我对汤四道:说说你的想法吧! 汤四笑着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去,我和李管事商量过,知道姑娘是想独辟蹊径,打算在衣襟被褥上下些功夫,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李娘子绣艺了得,又没有牵绊,索性就把绣坊安置在西湾村,成品出来拿到铺子里贩卖,岂不两下方便。 我听了后豁然贯通道:可不就是如此,要是另置一处地方,哪有庄子里来方便。 汤四说道:另外西湾村人口过千,不泛有绣艺精湛者,都可以招揽过来。 我接过话茬道:还有一些在家里做零活的,亦可以帮铺子里做些小的绣件,慢慢就形成规模了,这块让李中细琢磨,你只要掌握好大的方向即可,要学会抓大放小,总领全局。 汤四有些激动地躬身行礼道:属下定不会辜负姑娘的信任。 我看着汤四道:放你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更好地历练你,让你尽快地成长起来,辅助我把事情做好做大。 我又问他:你最近找的两个帮手如何?可能顶用。 汤四回道:是我族中的兄弟,交代的事情都能不辞劳怨地完成,目前看着还算踏实。 我说道:你用着顺手就行,我不过白问问,李娘子那头你是怎么打算的。 汤四道:都是女眷,属下不方便去谈,又不知李娘子有何打算,以姑娘的身份,若直接去问又太冒昧,莫不如让顾嫂子先去探探口风,看她如何说。 不得不说,以汤四的年纪,能想得如此周全,很是不易,我给汤四的定位是总管。 虽然没明说,但以汤四的聪明,应该有所猜测,他之前跟在汤北辰身边,地处槽帮,历练得八面玲珑,体会着眉眼高低,天智又高,学东西也快,稍微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 又有汤北辰的力荐,我用的是即省心又放心,虽不知爹爹与漕帮有什么渊源,但从汤北辰态度上,还是能看出一二的,之前是客气,但现在是亲近中颇有几分予取予求的态度,我虽有些不解,困惑,但直觉却让我很是踏实。 汤四问我:若是李娘子同意过来,先把庄子里的正房收拾出来,暂时还是够用的,等织坊和染坊动工时,再给绣坊单独搭建出一处来。 我问汤四:施工的构造图出来没。 汤四回道:属下今天刚去看过,大致框架已经出来,还有一些构造上的节点需要校对,很快就会完事。 我思索道:绣坊不需要单独搭建,一事不烦二主,邻着织坊一起出构造图,一起动工。 汤四道:属下这就把姑娘的意思传达到,立马就改,倒费不上什么事。 我道:李娘子那里,要是同意过来,就住到庄子里,也方便相互照顾。 汤四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属下这就去安排,回来时,顾管事带话给您,木工已打听到合适的,您有什么吩咐, 我想了想道:就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再说。 汤四看我在没话了,便起身告辞,我点头让他离去。 阿婆说道:这李娘子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是艰难,来咱们这处,多少也能有个依靠,姑娘您说,李娘子会来吗? 我看着阿婆的样子,这是又不落忍了,阿婆是个心思干净的人,虽然生平坎坷,但却悲天悯人,有慈悲心肠。 我宽慰道:之所以费尽心思绣了这手帕给我,就表示她愿意过来,绕了个圈子,不过是想让我先开口而已,当然,也顺便展试一下实力,获得我的认可。 我又道:如果李娘子不想投靠于我,就不会花那么大力气,绣这双面绣给我了,庄子里盖房子,又是织坊,又是绣坊,开土动工,多大的阵势,只要她有心思,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咱们的底细,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阿婆说道:老奴还当她是个知恩的呢?原来是对姑娘有所求,才肯花这么大力气。 我看着阿婆道:人活在世上,都是肉体凡胎,谁又能真的做到无欲无求,只不过区别在于:有人求的是温饱,有人求的是安身立命,还有的人求的是荣华富贵。 不过都是想更好地活着罢了,只要立身正,心思不歪,在我这里是可以有所求的。 37 这个月底对账,营业额比对去年同期多出四成,单利润就比同期提高“三分之一” 大家都欢欣鼓舞,招待起客人也非常卖力,李中和阮二空暇之余,还分别对伙计培训起待客技巧。 把销售利润和每个人的月奉,连在一起是非常明智的。 雀儿领了月奉,就出去给我买了对丁香耳塞,晚间偷偷地塞给我,我既惊讶又窝心。 只知道她回来时,买了很多果子糕点,被阿婆念叨许久,说她不知日子过,不知世道艰难如何如何的。被阿婆念叨烦了,她就从裙兜里掏出个银戒指,强行戴在阿婆手上,阿婆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狠狠锤了她两下,方才罢了。 可是真没想到还有我的,就像养大了的孩子,突然会反哺与我了,感觉还真是微妙。 我问她道:怎么还有我的,妆奁里白放着许多,都戴不过来。 雀儿道:您有是您的,奴婢买的是奴婢的心意,那摆放着许多的样子,我一眼就瞧中这对丁香,奴婢帮您戴起来吧! 打开妆奁,对着镜子,雀儿帮着我把耳塞带上,左右端详后。 雀儿道;这耳塞虽然不亮眼,姑娘肤色红润,奴婢这眼光还行吧! 看着自说自话的雀儿,我拉着她的手我,手里还有银子吗? 雀儿说道:姑娘放心,这些年您给的月奉,阿婆都给存着呢! 我好笑道:你这好不容易离了阿婆的眼,又有了花银子的地,岂不是要双喜临门了。 雀儿伸了伸舌头道:下月还是要把银子,存在阿婆那里,不然会被念死。 我被雀儿逗得哈哈大笑,阿婆从苦日过来的,节俭都形成了习惯,而雀儿和我一样,在家呆的久了,出去看啥都新鲜,自然有些收不住。 我对雀儿说道:以后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我买回来给你,阿婆就不好念了。 雀儿皱皱鼻子道:那还了得,阿婆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奴婢鼓捣姑娘了,还不捶死我,姑娘嘴又不馋。 我逗着她道:那我悄悄地补些银子给你。 雀儿抿抿嘴道:那也不行,阿婆说姑娘挣银子不容易,养着好些人呢!告诉我要知道心疼姑娘。 好-好-好都听阿婆的,真是拿你们没有办法。 晚上躺在床上寻思着阿婆和雀儿,处处以我为重,不过是“口腹之欲”又没吃什么“山珍海味”何须处处节制。 接连忙乱了几日,爹爹的“三七”如约而至,在没有惊动外人的情况下,就家里的几个人,依着规矩简单而隆重地进行了祭拜。 虽然以经逐渐地,习惯了没有爹爹的日子,并且有意识地强迫自己去忽略,去墓地之前,也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乍然之间,还是有些受不住。 爹爹的突然离去,包括槽帮给出的理由,就像一颗火种一般,被深埋在岩浆之下,时刻都想着欲越迸发,只不过时机不对而已。 要到家时,看到门口站个个妇人,手里提些个东西。 招娣诧异道:姨娘怎会找到这里来?来娣上前接过东西来。 我在旁道:先进去在说话吧! 看着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有些憔悴,穿了件烟色杭绸,形容拘谨,互相见过礼后。 她姨娘开口道:我本姓唐,相公原在槽帮分支任一小管事,姑娘称我唐娘子就好。 雀儿端茶上来,我说道:唐婶子不急着说话,一路赶过来,又在外面等了些时候,先喝口茶润润,在叙话不急。 唐娘子道:姑娘年岁不大,倒是个周全人,看到姑娘后,我这颗提着的心就放下了。 又说道:早就想着过来看看两个孩子,我是个没本事的,连自己的骨肉至亲都护不住,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劝着道:唐婶子快别伤心了,多亏有您这当姨娘的在,落难时她们才会有栖身之所,你尽了自己的心意,来娣姐妹心里也都是明白的,来娣和招娣也上前劝慰着。 唐娘子道:我是没法子了,一家子乌眼鸡似的,这才舍了脸面求到汤舵主面前。 当初外子没出事之前,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相公是个实诚人,说母亲尚在,没有分家的道理,银钱也是上交的。 谁知道可相公一出事,他兄弟便在婆婆面前说,哥哥的腿是治不好了,与其糟蹋银钱,不如想想别的出路,窜辍着婆婆,拿出银钱来给他做生意。 若不是来娣拿回十两银子来,药钱都没着落。 招娣问道:那姨爹的腿如何了? 唐娘子道:现在扶着东西,能走上一段步,大夫说:慢慢养着,以后走路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在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我宽慰着道:这可不就是苦尽甘来麽,有人在,还怕日子过不起来。 唐娘子道:借姑娘吉言了,蒙姑娘大恩,让这两个孩子有存身之地,我和相公也通过她们姐妹受惠于姑娘。 我给姑娘行个礼:说着便蹲下身去,愿姑娘长命百岁,万事顺遂。 我急着起身避过去,喊着来娣和招娣道:快扶你姨娘起来,您是长辈,哪有受您礼的道理。 阿婆也劝道:您可不兴这样,姑娘年纪小,可受不起。 唐娘子道:我做了一些“梅卤蟹”过来,挑的都是脐圆的蟹子,再配以新鲜的青梅和橙子,给姑娘尝尝鲜。 我连声道谢:谢您惦记着,正想着这口味呢! 我对来娣道:请你姨娘到你们住的地方歇会,也能好好说会体己话。 又对唐娘子说道:中午留您在这边用饭,请您务必赏脸。 唐娘子再三道谢,方才随着来娣姐妹离去。 看着唐娘子瘦削的背影,不由得感慨,难怪有人说,女子嫁人无异于投胎,在家时不管如何娇宠,一旦所嫁非人,便生也由人,死也有人,纵便是嫁了个好的,也躲不过是“仰人鼻息”而已。 临安府槽帮,虎啸堂内,老帮主陈凛正在劝慰着陈世元说道:正因如此,夫妻才不能离心,不然岂不中了别人离间之计,采薇也是生子心却,急着让你后续有人,这才着了道。 陈世元道:这些事哪还需要爹爹超心,孩儿都明白的,子嗣传承,自有神明护佑,况且孩儿身康体健,采薇且好生将养着,过得一年半载,定会让爹爹抱上孙子。 陈凛踌躇地说道:亲家那里很是抱歉,道是对你不住,说是家中尚有一幼女,养在嫡母身前,下月及笄,你若有意便可纳为良妾,生下儿子就抱到采薇跟前养着,你看如何。 陈世元毅然地说道:这事万万不可,爹爹替我回了吧! 陈凛不解道:你这是在别扭什么?是不满你岳家送人,还是怕采薇不自在。 陈世元缓和一下语气说道:爹爹别急,且听我细说,就算是如了他们的愿,那日后采薇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将如何自处,且有得折腾呢! 爹爹的今日又何尝不是我的明日,我能心疼爹爹今日的煎熬,爹爹也疼疼孩儿吧! 陈凛心一软,也不忍心再逼陈世元,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爹爹只保那孽子这一回,已尽父子之情,若有下一回,你不必留情,只管按帮规处置。 陈世元不忍他伤神,便岔开说道:汤北辰有信来,这回倒是当记他头功,多亏他细心,黄爷烧头七那日,察觉到那家人不对,便安排人下去,细细探访。 陈凛噌地一下变了脸色,撑起身体来,因用力过猛,剧烈咳嗦起来,脸色潮红,一阵紧是一阵,吓得陈世元冷汗潾潾,急忙扶住陈凛。 温声安抚道:爹爹别急,一切都在汤北辰掌握之中,并没有出什么事。接着便细细分说起来。 末了道:孩儿对那黄姑娘都有些好奇起来,一个养在闺中的娇女子,怎会如此了得,就连汤北辰那样老道的人,也是对她赞叹不已,称她才智超群不输给男儿。 陈凛沉思一下道:汤北辰调往大名府调令,发出去没有。 陈世元道:孩儿回去就用印,晚半晌时随船发走。 陈凛沉声道:不必发了,以后黄姑娘所处之地,便是汤北辰任职之所,明白地告诉汤北辰,他的身家性命都落在黄姑娘身上。 陈世元惊道:那黄姑娘什么身份?竟值得爹爹如此。 陈凛摆摆手道:不必多问,自有让你知道的时候,告诉汤北臣,决不能轻饶那人。 陈世元点头应是:孩儿这就去办。 陈凛叫住陈世元道:还是算了,这封信还是由我亲自写吧! 38 看着手里的图纸,在反复的修改后,终于有了些模样,这架三锭纺车,一经问世就会引起轰动,什么时候拿出去,如何拿出去,才是关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要有个好时机,顺势而为,才能水到渠成,不引起别人疑惑。 要不然我一闺中女子,蓦然造出一架纺车来,别人会怎么想,想了想还是等织坊盖起来时,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汤四过来时,已经临近中午了,跑的满头满脸的汗,让阿婆端了碗解暑汤给他。 自从聂红线过来后,阿婆知道了那日发生的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只要我出来,她都会跟着,想着她在家也没事,就随着她了,免得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有时赶上饭点,就在铺子里吃一口,大家一起动手,倒也其乐融融。 汤四告诉我说:李娘子同意过来了,待遇也按姑娘定的,和她谈清楚了,契约书已经签过字了,请姑娘收好。 绣房由她管事,除月奉外,绣品按件给她提成,再详细的就由李中来和她敲定。 还有就是这两日,顾山领着人把正房收拾出来了,绣架也搭齐整了,至于绣娘,西湾村这一处就能找出几十个来,目前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我赞许地对汤四道:这件事情你办的很好,以后凡涉及到立时要决断的事情,就先办了,然后再说与我。 汤四感激道:属下得以展开手脚,都有赖于姑娘抬举。 我说道:不要有压力,好好做事就行。 把李忠喊来,我们几人就绣坊的事情就商量起来,又叫了雀儿,让她在旁边听着,人多力量大,群策群力,想出了不少好主意。 我对李忠说道:绣坊那边的事情,你要和李娘子好生商量,她负责出绣品,你负责销售,由你摸清客人的喜好,给她准确的消息,她才能绣出符合客人需要的东西来。 如此生意才能水涨船高,相辅相成,所以你们铺子里每个人,非常重要,因为你们才是掌握一手信息的人。 李中躬身称是,回头会在客人喜好上细心揣摩,也会告知大家,在接待客人时用心些,有用的信息会适当地给些奖励。 我对李中道:丝线的采买就定在红线阁,让红线阁把样板送过来,带去庄子里给李娘子选。 汤四说道:庄子上弄了不少野生蚕,姑娘不去看看。 我道:明日便过去看看,夏蚕快结茧了。 汤四道:顾管事说,多亏姑娘给出的好主意,今年夏蚕结茧量达到九成还多,相比每年同期,少损失近三成,三成可是近百斤的生丝呢! 我说道:噢,那倒是真不错,把那些野生的蚕避出一块地方来,和少量我们养的蚕养在一起试试,汤四躬身称是。 汤北辰此时的情绪,已不能单单用震惊来形容了,本来他以为黄姑娘这边有了结果。 他例行公事之余,顺便把这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叙述一回,在以承帮主位的陈世元面前,不无买好之意。 就算不能得到嘉奖,起码在帮主面前也落个好不是。 可回信是老帮主亲自书写,由老帮主亲信之人亲自送来,用的是“风雷印”。 槽帮的规矩,非大事不可动用“风雷印”更是轻易不出,汤北辰在槽帮三十余年,只见过两次“风雷印”,上次还是十五年前,槽帮不小心卷进了党派之争,倾覆在即,据说是有位贵人手眼通天,在先帝面前力保,才得以生存。 这今日又是为何,待汤北辰恭敬打开来信,看到里面的内容时,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 既庆幸又感慨,这黄姑娘还真是他命里的贵人,若是没有此事,他此时应是,已接到调往大名府的调任,虽然这是帮里对他的重用,但细想下来,汤北辰在松江府经营了几十年,所有的根基都在这里,一去三五年,再回来时已物是人非。 看来黄姑娘那里还是得上些心,想着来人点醒他的话,此一身家性命,都系在黄姑娘的然无恙。 看来黄姑娘出身,绝非面上的那么简单,还得安排些人下去,看护起来,不可以大意失荆州。 想到这里,找出纸笔来,亲自动手研磨,给老帮主写了一封回信,把他如何走通官府,惩治陈长福,还有黄姑娘最近要做的事,都细细给以回复。 出梅后连日阴雨的天气倒是不见了,但温度却骤然高了来,今日定好的去庄子里,我叫了雀儿也跟了去。 我嘱咐她说:只在旁听着,看着,不管明不明白,都先记在心里,过后再问。 雀儿乖巧地点头:姑娘放心,奴婢绝对把嘴闭得紧紧的,不让人笑话了去,回头再请教姑娘。 明明是一本正经的话,到逗的我不由地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是和招娣呆久了,到凑齐了一对活宝,自带笑料。 雀儿道:奴婢哪有这样,是姑娘心里欢喜,自是看着什么好笑,雀儿的话,让我不由地一晃神。 我问雀儿:是这样吗? 雀儿道:自然是的,姑娘不信,去问阿婆,阿婆昨儿还说:姑娘日子过得舒心,脸上的笑也多起来了。 我用手扶着脸,转过身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细细打量起来,镜子里的女子,脸色红润,眉眼带笑,自己都不曾觉得,原来趟过那场劫难,直面人性最丑劣的形态,心境已在不经意间得以涅槃。 人是不是越强大越自信,越自信越努力,越努力越幸运,然而幸运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命运终会眷顾那些坚持真理,努力活着的人。 雇好的车,早早地候在门口,看着阿婆支使着雀儿她们往车上拿东西,来娣告诉我,是阿婆准备的糕点,和糖果。早起便在厨房忙了,说是不好空手上门,心里暗笑了下,应是怕我往出拿红包。 虽然是出梅天,可还是闷得人喘不过气,车在进庄子的这条路上一露头,便听到有小孩声音喊,东家来了,东家来了,来娣向外看了一眼。 告诉我说:是小石头,顾管事的小儿子,我会心一笑。 车到院子里停下,顾管事夫妻二人领着李娘子母女业以候在那里。 顾嫂子快人快语地道:姑娘辛苦了,这回来多住几日,让我们尽尽心意。 我笑着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住几日可不成,家里离不得人。 顾山说道:快请姑娘屋里去说话,外面太热了。 顾嫂子连连道:哎呦该打,见到姑娘一高兴,到把这茬忘了,快快,大家都进屋。 进屋后为我介绍李娘子,互相见过礼后,便说起话来。 原来李娘子昨天就搬了过来。 我问她道:住的地方可还满意。 李娘子感激地道:如此齐整的地方,换做平时,是想也不敢想的,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偏了姑娘的地方。 我笑着安慰她道:你就领着闺女踏实的住着,那正房从盖着那日起,我也没住过一天,如今改成秀坊,由你来住持,倒也算物尽其用了。 李娘子道:手艺粗陋,幸亏姑娘看在眼里,并收留我们母女,让我们母女有了遮风挡雨的地。 我摆摆手道:也是缘分使然,让我们遇到,你的手艺放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独当一面,你不必自谦,碰到你何尝不是我的幸运呢! 我问她道:不知李娘子师从何人,那日见到你的绣品有被惊到。 李娘子道:没有姑娘说的那样好,指点我绣艺的婆婆姓王,据村里的人传,说是在大户人家里待过,退下来后投奔侄儿。 因为和侄媳处不来,银钱也收不回来,没办法便租了我娘家一处屋子,平时没事,看她腿脚不便,就帮衬着些。 她感念我心善,就背着人指点我绣艺,只不许我说出去。 阿婆在旁说道:这是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呢! 我问道:那人还健在吗? 李娘子道:在呢?身子很是硬朗,只是腿脚不好,眼也花了,做不了活计了,我不时地送些米面过去,抽空帮她洗洗衣服。 这时顾嫂子切了西瓜送进来,说道:姑娘快尝尝,自己地里种的,很是甜呢! 39 吃过西瓜,我提出先去绣坊看看,由李娘子和顾山陪着,来娣打着伞,一帮人簇拥着我,往正房而去,正房在院落的中线上,我知道世人对屋子的朝向,位置还是很讲究的。 顾山介绍道:只是把东侧的房间,留出来给李娘子母女两人住,其余的大开大合,全部打通,后面倒厦用来来当库房。 我问道:是谁出的主意。 顾山回道:属下和汤管总商量之后,又听取了李娘子的意见后,才实施的,姑娘一会看看可还满意。 我道:我满不满意的有什么,主要是合你们心意,行动起来自己方便就好。 说话间就到了,窗门都打开着,听见声音,出来一个小女孩,袖子挽着,手里拿着一抹布,神情局促地抿着嘴施礼,小声道:见过姑娘,说完便躲到李娘子身后。 我温和地招呼道:姜丫在呢!是在打扫吗?真是能干。 姜丫小声道:下午铺子里的管事,会送丝线和布匹来,娘亲要陪着姑娘说话,我先把架子擦拭出来,通过风之后,才好放布匹上去,方不会受潮。 我心里想着,可惜了这个贴心的孩子,有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父亲。 雀儿道:那姐姐来帮忙可好?姜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我,看我冲着她点头微笑,便羞涩地小声对着雀儿道:谢谢姐姐。 我对李娘子道:姜丫这么小就知道心疼您,可见您把她教的很好。 走进去一看,一排排绣架整齐地摆着,靠墙一排架子柜,摆着大小不一线轴,我满意地道:弄得不错,大家辛苦了。 又走去后厦,看有一间是上锁的。 顾山告诉我说:正屋的家具都在里面,汤总管吩咐,都锁在这里,等绣坊盖成,正屋是要恢复成原样的,到时姑娘也有个休息的地方,兴致来了还可以住两天。 没想到汤四如此细心,并且想的很是长远,我对顾山道:不用陪着我,先去忙你的,我在这里和李娘子说会话。 顾山道:那属下先去蚕房,姑娘有事派人叫我,说着便退了出去。 我接过招娣手里的匣子,递给李娘子道:刺绣这方面您是“大家”我这也算是鲁班门前献斧,还望您不吝赐教。 李娘子有些不解地接过匣子,打来来看,诧异道:这事姑娘画的? 我接着道:闲着没事画了几笔,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您也提出来,大家商量着。 李娘子眼睛盯着花样子,口中喃喃地道:姑娘也太过自谦了,如此惊艳的花样您是怎么想到的,这样明丽炫目的色彩,衔接得如此自然,竟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我说道:偶尔在书上看到,便记了下来,尝试画了几回,看着还不错,既然你也觉得能用,那我们就试着看看。 李娘子道:姑娘怎么想到,要在被褥上下功夫呢? 我回她道:目前高端成衣市场份额,被纤秀坊和芊姿坊两家瓜分,还有一些府邸自家就有绣娘,中低端市场。 每个街头巷尾都会有那么一两家手工作坊,承揽着一条街,甚至几条街的生意。剩下的一些百姓,用自家的手工布染色后,自剪自裁,都会自给自足。 李娘子佩服的说道: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的,看事情如此独到,真真的是,把这行情分析的透透的。 我谦逊的道:您不必夸我,眼睛能看的只是其一,若真能做到了才是本事。 我知道李娘子是怎么想我的,虽然嘴里说着感念我,不过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女。不过投了个好胎而已,看着生意好像做的很红火,但能不能守住还另说。 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骨子里都有些傲气的。我若是不露一手,以后她怎肯踏踏实实跟着我。 旁人看着云淡风轻,其实我们已经交了几个回合,只不过是我有意算她无心而已。 李娘子道:姑娘如此华丽的花样,是要绣在什么样子的绫罗绸缎上,才会相得益彰。 我说道:这些花样子,并不适合绣在绸缎上,一会布料来了您就明白了。 正说得热闹时,汤四和李中押着车来了。 汤四进来道:姑娘还是先僻一会,属下领着人先把布匹卸下来,再请您出来说话,我点头应喏,带着来娣走出去。 一会功夫,招娣找出来,看到我说:姑娘,汤管事请您进去,进去的时候,听到惊叹声,原来是在看红线阁的线板。 听到李娘子说道:我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了。我会心一笑,如何不明白那线板带给人的震撼,丝线与刺绣,无异于“千里马遇伯乐”,余绣娘来说更是如此。 我接茬道:别说是您,连我哪日也被惊到了。 李娘子说道:可不就是如此,我特意剪了几缕颜色明艳的放入水中,不掉色,不混色,湿着捞出来,透过阳光看去,竟还如此丝滑,根豪分明。 我笑着道:能用就好,我们还是来商量下,怎么来利用土布的颜色与纹理,让它和丝线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接下来我和李娘子,就着衣巾被褥的各种变化和可能,以及时下流行的家具,如何能巧妙地契合起来,包括伙计要掌握什么样的技巧,来方便客人的购买需求,连李中听了都有些坐不住了。 最后设定了六套样子的被褥,帷帐来试水,至于衣帽束带之类的,先做个样品挂在那里,有需要的可以预定,直到顾嫂子过来,才知道快过午时了。 顾嫂子的手艺是没得说,无论青菜豆腐,还是鱼虾毛蟹,都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我致谢道:让您受累了。 顾嫂子道:姑娘能入口就好,可千万别客气,倒是阿婆跟着受累,一直帮着我忙。 我说道:出门在外,就不要守着家里的规矩,我拉阿婆一下,坐在一处吧!阿婆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了下首,由顾嫂子和李娘子作陪,明显感到李娘子对我的态度恭顺了不少。 吃过午饭,休息一会,便随着顾山去看新收上来野蚕,在蚕房的一角,单独围上一块地方,野蚕的个头,大小不一,听顾山说,大些的野蚕,都是晚上打着灯笼,在自家的桑林里捉到的。 雀儿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晚上,白天不行吗? 我回道:白天太热,大一些的蚕不会出来,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出来吃桑叶,会听声音就可以。 雀儿道:姑娘知道的真多,也是从书上看来。 我逗她道:你猜呢? 雀儿摇头道:那奴婢可猜不上来。顾山道:每次听姑娘说这些,就像在地里田间劳作惯了的人。 我笑笑没吱声,可不就是如此,我逃往崖州岛(海南岛)时,因没有银子渡船,船主见我是女子,不忍心为难,就让我在船上帮厨。 也因此认识了道一师傅,道一师傅是“正一派”的散居道士,见我孤苦无依,就在道观寻了间屋子,让我栖身。 道观里的农田都由道士自己耕种,那里也有和我一样寄居在道观里的人,我不好意思白住着,也是日日跟着下田的。 我观察这些野蚕许久道:把我们同阶的蚕捉一些放过来,结茧时再看,颜色不一样的单放着。 我对着顾山道:白天没事时,去桑林收集些残留在树叶上的蚕卵,等明年孵化时,再拿出来和我们的蚕卵一起。 比例就按三七来,野生蚕卵的三,我们的七,和这些蚕一样,僻一块地方出来,仔细观察着,看成活率如何。 40 顾山疑惑问道:姑娘的意思是?这些野蚕难不成还有别的作用。 我回他道:有没有的不好说,但我们可以拭目以待,没事可以在捉到野蚕的地方找找看,那些没有毒的野花,先少量地拿几只蚕试一下。 还可以找些梨,苹果,蒿柳,蒲公英,鸭葱等等的叶子试试。 顾山惊讶道:您是认真的,看我点头,顾山说道: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姑娘从那里听来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总是认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会破坏生存的常态,习惯于固有的存在,认可传承就是最高境界的复制,并以此为荣,岂不知此等的固步自封相当于自我淘汰。 我回他道:书上看到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想着捉几条试试,验证一下而已。 想了想又道:每样都单独地隔出来,挂上牌子,注明所喂养的植物叶子,偌侥幸有成活的的,单看成茧的颜色就知道了。 顾山落下一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道:这事交给属下去办,孩子们怕是认不出哪些有毒,哪些没毒。 我点头道:就从秋蚕开始试,顾管事可不能框我,我到时是要过问的。 顾山郑重道:属下明天就去办这事,绝不会框姑娘。 我明白顾山的意思,虽然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什么都头头是道,怕是在他心里还是会不踏实。 如我一开始就表现出,养着玩的态度,他反而能纵容我偶尔的任性,体量我的不容易。 虽然我也是真的不容易,但是作为上位者,要想得到属下完全配合,不是全副武装就能解决的,就像一场战争的输赢,每个位置上的人,都有他该担负的使命,大到粮草,小到马掌,都不可忽视,尤其像我现在的情况,借用史书里的一句话,叫做“主弱臣强”要想“如同臂使”领导他们,只能与他们斗智斗勇,爹爹曾说过:在兵书上叫“博弈”。 忙完这里,汤四又带我去要起房子的地方去看,庄子东边的桑树已经推倒,大部分树根业已刨了出来。 汤四告诉我说:明天就会陆续进料,先把院墙起来。 我问他:施工构造图什么时候拿出来。 汤四点头道:今儿上午就出来了,属下给姑娘也拓印了一份,等明日给姑娘送去,若是姑娘有什么主意,想改也来得及,起院墙也得五六日的时间。 我问汤四: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我看看可以,意见就不要有了,工人都是从哪里请的,工钱要先谈好。 汤四说道:是顾管事帮着请的,都是西湾村人,家离的近,早晚的不耽误工夫,又解决了村里人生计,我们要在这里做生意,总归要留一份香火情。 汤四总是这样,秉性中似乎天生就自带一种豁达,人情世故被他揉捻得信手拈来,可人心意。 我赞道:你考虑的很周到,我们的生意,想要在这里扎下根来,就要把这里当成家,友暮乡邻是首要条件。 汤四道:属下也和村长承诺了,等我们生意做起来,无论是用人,还是收购原材料,都优先西湾村这里。 我点头道:就是要如此,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良好的人脉关系,都是成就彼此的纽带。 回去的时候,汤四突然来了一句,姑娘放心,属下一定会敦促顾管事,把姑娘交代的事办好。 我愣了一下后,才反应了过来,原来说的是,单独拿出蚕来饲养,这个鬼机灵,连顾山都以为我在胡闹,只有汤四看出我的本意。 铺子里的生意也慢慢地上了轨道,在李中努力下,布匹的分销也陆续谈了下来,生意的流水日益提高,每次来铺子,都等感受到伙计们高昂的热情。 由李娘子带着人精心绣制的,被褥样品一经挂出来,便引起轰动,这两日上门来看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忙的李忠她们脚不沾地,来的人非富即贵。 客人开始多是听说,好奇之下便过来瞧瞧,谁知看了之后,便移不开眼去,虽然价格定得偏高些,但订单还是日益多了起来。 我告诉李中说:每月预定十套,预定日期从月初开始,看库存下单。 李中不解问我:姑娘这是为何?趁着行市好,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盘清库存,客人高兴,我们也轻松。 我问李中道:我们有多少库存?能够卖出去多少?你算过没有? 李中张张嘴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说道:明白告诉客人,库存有限,也省的日后落埋怨,趁着这机会,可以推出些小件,荷包,帕子,笔袋之类的,但一定要精致。 告诉李娘子把好关,要是她都看不上眼的,就不要拿到铺子里来。 李中兴奋道:属下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客人订不到想要的,找补之余会选些别的,也会增加铺子的流水。 我说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这里出去的小物件,价位上比别处多三成即可,所以质量方面你要把好关。 李中停顿一下道:那以后怎么办,没了库存,我们卖什么。 我回李中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安排,你现在只要让来的客人都知道,我们库存有数,卖完拉倒就可以了。 李中满脸疑惑地走了。 人都有这样的心里,车载斗量地任你挑选,反倒意兴阑珊起来,若是曲高和寡地吊着你,到巴巴地放不下了,包括哪些小物件,虽然比别处略高些,但胜在做工精致,等习惯了我这里的东西,日后便处处顺眼起来。 回头又找了些花样子,都是没事时琢磨的,让李忠带了去, 过了爹爹的七七,已经到了八月上旬。 西湾村那头,房子的大框已经起来了,我过去了两次,大家都热火朝天的忙着。 这天汤四过来找我,我问他:雨下的这样大,不好好歇着,跑过来做什么?又喊招娣拿手巾过来。 忙乎完坐下,汤四道:姑苏那面来消息了,那边的棉花一过九月,就到采摘期了。 我问他道: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合适。 汤四道:这倒不急,槽帮那面的兄弟,已经和棉农联系好了,到日子我直接过去就行。 我算了一下时间,问他道:半月内房子能商量吗? 汤四道:要是没有雨的话,时间上挤挤还是能出来的,就怕这雨天连上,这起屋盖房的马虎不得,得寻个老成的人坐镇。 我点头道:你容我想想,抬眼看着招娣欲言又止,问她:怎么了?招娣不好意思地笑了。 41 我温和地道:没事的,这里没有外人,想到什么说便是了。 招娣说道:我姨娘上回来说:若是姑娘这里,有什么合适的活,让我想着姨爹些,就是想问问,我姨爹行不行? 我问道:倒没什么不行的,可你姨爹不是伤了腿,能出来做事吗? 我问汤四道:她姨爹在槽帮待过,你可是熟悉? 汤四闻音知雅,瞬间明白我在问什么? 回我道:宋大哥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为人直爽,要是腿伤不成问题的话,倒是个最佳人选。 招娣高兴道:那我去姨娘家问问。这个善良的姑娘,全身心地,能为帮到人而高兴。 我嗔道:傻丫头,外面下着雨呢!再说哪里用得着你去。 汤四说道:还是我去一趟,先看看宋大哥的腿伤好利索没有,要是可以的话,也能和宋大哥细说下庄子情况。 我说道:是需要慎重些,虽说不需要亲自动手,但也是件劳动人的事,你过去也能说明白些。 汤四点头应是,便告辞离去。 过几日,汤四便通过雀儿传来口信,说宋大哥腿上没有大碍, 只在房子那盯着人干活是没问题的,问姑娘是否要见宋大哥。 我摇头道:让汤管事看着安排,什么时候去庄子上再说,不用特意过来见我。 雀儿告诉我道:汤四今儿来松江府进料,顺便把绣品送过来,奴婢看他脸都晒伤了。 我惊讶道:怎会这样,没有带着竹笠吗? 雀儿说道:奴婢问过了,说是昨日着急,便不知把竹笠落在了哪里?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去就这样了。 我对雀儿道:明日记得,到药房配些晒伤膏备着,等汤管事再来是拿给她。 雀儿点头道:奴婢记下了,姑娘您什么时候去铺子里呀!您可是好几日没去了,红线阁的东家都问了好几次了。 我忙问道:可说了有什么要紧事。雀儿道:那倒是没有,只说是聚聚。 我逗她道: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去了也没人理我,怪没意思的,索性就不去了。 逗得雀儿捂着嘴笑,说道:姑娘您是不知道,铺子里日日有新鲜事呢! 自大雀儿去了铺子后,跟放出笼子的小鸟一样,见什么都新鲜,每日回来便叽叽咕咕地学给我听,又有招娣在旁边凑趣,一到晚上,家里便笑声不断。 招娣推了她一把道:又卖关子,快点说,姑娘等着听呢? 雀儿回道:又拉扯上姑娘,难道不是你等着听?阿婆在旁咳了一声,雀儿看了阿婆一眼缩了缩脖子。 看她那样子,委实好笑,我出声问她道:到底是什么新鲜事,说出来也让大家伙长长见识。 雀儿清了一下嗓子,左右看了下,嘚瑟地说道:咱们松江府近日,来了一位了不得大人物。 招娣问道:是什么样的人物算是大人物。 雀儿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朝宰相算是大人物不,听的我也是一惊,松江府有什么事,要劳动宰相过来。 招娣跟着道:戏文里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可不就是宰相,除了官家没有比他更大人物了。 我问道:你是听谁说的,消息可是准确。 雀儿伸了伸舌头道:姑娘你别急呀!听我往下说,来的不是宰相,而是他的侄儿。 我嗔道:不好好说话,又淘气。 招娣说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大人物?顶多算是亲戚,这有什么好说的。 雀儿皮道:着相了不是,戏文还说了“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他的侄儿? 见她俩说的有趣,大家都笑了,这两个活宝,一遇到一起,便笑声不断。 雀儿接着说道:巧的是,这宰相的侄儿是贾会长家的亲戚。 今日贾府的两个婆子过来预定幔帐,是我接待的,据说这位杜少爷和家里闹了别扭才出来的。 我问道:这些都是你听来的。 雀儿点头道:听那两个婆子说,杜少爷家原本住在大明府,因那里不安稳,才举家南迁到了临安府,这杜少爷一心想要从军,偷从家里跑了几次,都被找了回来。 招娣嘀咕道:从军有什么不好,姑奶奶若是有一日从军,定打得那金人鬼哭狼嚎。来娣瞪了她一眼。 我心里想着,原以为对账那日,贾会长说:有贵客从大名府来是客气话,难怪贾会长能稳坐松江府商会,原来是有如此的背景和靠山。 我问道:送这里来有什么用意,他若是执意想从军,难道这里有什么人能拦住他。 雀儿两手合拍道:姑娘这下问道点子上了,说是杜宰相问他,当将军也要文韬武略,你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即便同意你去从军,也不过时给别人当炮灰。 那杜宰相道:不如我们一人退一步,你若是三年之内能考上举人,我便亲自送你去从军。 于是二人击掌为誓,他娘亲便做主送他到姨娘家来,和她表哥一起读书。 我感慨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倒是个有志气的,只是可惜了。 雀儿问我:姑娘说什么?我道:没什么,感慨而已。 雀儿道:更有趣的还在后面呢!听说杜少爷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知府家的姑娘和市舶提举司家的姑娘,因为他都差点翻脸,知府家的姑娘恨不得长在贾府,好方便和杜少爷来个偶遇。 阿婆训她道:你这日日在外面都学些什么?不管好歹地在姑娘面前诨说,越发地没有规矩,还不去给姑娘打水洗脸。 雀儿避猫鼠似的,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忍了笑对阿婆道:您别和她置气,雀儿就是觉得好玩,顺嘴秃噜出来,您没事告诉些就是了,不值当的认真。 阿婆说道:姑娘说的是,老奴背地里也嘱咐些,当着面教训她,也是为了让她长记性,行事有个分寸。免得日后拖累姑娘。 我起身到阿婆身前,拉住她的手说道:知道是阿婆心疼我,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我以后会注意的。 阿婆感慨道:姑娘真是长大了,什么事都看得透透的。 我明白阿婆的苦心,世人有五不娶,其一为:“丧母长女不娶”原因很简单,丧母长女需要担任教导弟妹之责,性情必定刚强。 而妇德第一条,就要求女子当以“柔顺为主”性情太过刚硬的媳妇对家门不利。 而我孤身一人,没有家族依靠,没有长辈教导,身边人若是口无遮拦,看在别人眼里,是我德行有亏,会成为别人诟病的把柄。 晚上走了困,天气又热得让人心不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自爹爹出事后,碰到的事情,越发地不耐起来。 索性起来,拿着油灯来到东屋,掀开床板,找出爹爹留给我的东西,把手链和玉佩找了出来,回到屋里,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其实爹爹的身份我一直困惑着,父母族人又是谁,为何这许多年不见爹爹提起,自我有记忆起,家里没有过亲戚,爹爹似乎也没有来往密切的朋友。 我现在能确认的是:这条内制的手链是我的,且暗含我的名字,那玉佩是谁的?要真是爹爹的,那爹爹十几年来领着我隐在这里,到底在怕什么?躲什么? 应该怎样不留痕迹打听呢?总不能拿出玉佩来问吧?除非是疯了,好好的去打听天子家事,是要坐牢的,爹爹费力地遮掩着,肯定是有所忌讳的。 还有临安城的铺子,从陈长福和胡氏的情形看,一定是不知道的,正常来讲,两个铺子不是应该互通有无。 会不会临安府那边,也不知这边的铺子,按理说:爹爹出事,他们那边也该找上来呀!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无处可找,不知这面的情况。二是:爹爹出事和他们有关,在我没有把握之前,不可轻易过去。 42 红葵有雨长穗,青枣无风压枝。 说的就是这暴热的三伏天,清早起来,还没动呢!就体会了一回汗如雨下,十五张“瘦金体”写到最后时,眼睛已经被汗糊住了。 起身打开窗户,一碧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迎面扑入热气像是要把人灼化了一样,又用清水又洗了回脸。 雀儿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问我道:姑娘昨夜睡得好吗? 我回道:困得倦了,便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再回去睡会吧! 雀儿道:躺着也睡不着,还是起来走走好受些,奴婢给您把头发起梳来。 我说道:天气太热了,全编起来也清爽些。 雀儿道:一动一身汗的,要不姑娘今儿别出去了,传话的人只说他们东家想和您聚聚,想来聂姑娘也没什么要紧事。 我说道:哪日不热呢!也不完全是为聂姑娘,我也有几日没去铺子了,想着去看一眼。 心里也知道聂红线是为何找我,不过是因为那日帮了她,让她有些过意不去,一直想找我出去,表达些心意罢了,与我不过是顺手为之,与她确是天降甘霖。 其实我是不太在意这些的。雀儿帮我选好了衣服,一件珍珠白色的孺衫绣着宝相花纹,配一条八幅烟波蓝色裙,上面同样绣以宝相花纹,而鞋子却是深色的孔雀蓝,鞋子上面绣着宝蓝色的绣球花。 雀儿道:姑娘今儿穿这套吧,看着清爽些。我打量一番点头道:不错,出去了一段日子,眼光也越发地好了。 雀儿高兴地道:姑娘满意就好,这套衣服您还是头回上身呢!我服侍着姑娘换上。 雀儿帮我整理袖子时,看到我手上的链子,惊讶道:呀!好漂亮的链子,姑娘什么时候填的? 我晃了晃手腕道: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昨日没事就找了出来,因链子不够长便拿了条络子接起来。 雀儿说道:奴婢可是头回看到这么美的链子,姑娘早就该带出来。 我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意味着什么、至于后果更是福祸难料,但有些事总得让我试试不是? 这些前世连影子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所以我遵从内心的驱使,把它戴在了手上,不管会带来什么?我都认。 阿婆早上做的笋蕨云吞,栗肉酥,虾油窝蛋,又加了一碗素菜羹,嘱咐我说:姑娘多吃些,越是天气热,越要进补些,多吃些汤汤水水热乎的,对身子好。 我知道是这两日贪凉让阿婆担心了,连着几日地打发招娣出去买冰雕花蜜回来。 阿婆当着来娣她们面前不好拦我,这是委婉劝我呢!感动之余。郑重点头说道:这两日不知怎么了,心里燥得很,就想着吃些凉的,阿婆放心,再不会出去买这些。 阿婆宽慰地说道:姑娘还小不明白,若是寒凉入体,对以后有妨碍,可是不好调回来的。 我连连点头道:我都明白的,阿婆也去吃饭吧!不用守着我,今日我们早些去。 路上交代来娣,路过红线阁时,去跟聂姐姐说一声,就说我在铺子里等她,等我们到时,铺子里早早就来了几拨人。 雀儿我告诉我说:自从我们铺子里的衣被闻名后,每天都是如此。 我站在在铺子里,冷眼瞧着,有些纯粹是好奇,看过之余顺便买些别的,难怪这段时间香囊,帕子供不应求,更别说那些绮,绫,缣,罗。 就连素日堆积在库里不长卖的,也都见了底。招娣过来小声道:姑娘,阿婆说:外面人多,担心冲撞到您。 我点点回到后院,看我进来,阿婆招呼道:姑娘坐下来喝口水。 我说道:好。还真是有些口渴了,阿婆也歇歇,不要一来这里就停不下脚来。正说着呢! 来娣进来了,见过礼后,来娣说道:姑娘,聂东家让您等着她,一会她亲自过来接你。 我问来娣:你过去时聂姐姐在做什么? 来地道:属下过去时,聂东家正在给伙计训话,属下略等了一会。我点头道:聂姐姐还真是能干。 此时临安府槽帮内,陈世元刚收到,松江府汤北臣回的信,见上面写着老帮主亲启,想来也是黄家的事。 陈世元还真是有些好奇,平日里也不见爹爹和黄爷来往过密,爹爹身边的人,也不见有什么口风漏出来。 爹爹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做儿子又不好打探,按爹爹的本性,如单单是黄爷的救命之恩,还真不至于把汤北臣这员大将耗在那里。 抬头就看见随从长顺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 陈世元皱了眉头问:又闹什么幺蛾子了,说罢。 长顺说道:属下刚把请柬拿给奶奶,被奶奶扔了出来。 陈世元怒气上脸,隐忍道:可是说了什么缘由。 长顺嗫嚅着说道:奶奶说了,爷您若是喜欢谁,尽管抬回来,不必拿着抬举她作伐子。 陈世元听了脸色铁青,暴怒之下硬是忍住,冷笑两声沉声道:那就听你们奶奶的,她既不稀罕,我也别勉强了,备份厚礼送过去。 长顺惊道:亲家老爷亲自派人送的帖子,您若不去,如何能的通,这全城的眼睛盯着呢! 陈世元道:就这么办吧!起身拿起信奔虎啸堂去,陈世元进去的时候,陈禀正坐在院子里和云清子下棋,见过礼后,寒暄几句云清子便告退了。 陈禀问道:怎么这会子过来呢! 陈世元道:有汤北臣给您的回信,孩儿怕是有什么事情,就亲自给爹爹送过来,说着便把信递了过去。 陈禀急忙接过信,打开来看,看到有趣处便哈哈大笑起来,看完之后,把信递给陈世元,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从松江府的那几处宅子里,选出一处地段好,离黄姑娘铺子近些的送给她,就说是他爹爹留给她的。 陈世元心里暗惊却面上不显,想了想说道:咱们在城中有处宅子,前临官街,后枕流水,在观海楼西侧,虽说不大,但五脏俱全,有三进的院子,马房,轿厅,一应俱全。 连家具也是现成的。陈禀道声好:就这样定了,写信给汤北臣,连房契一块送去。 陈世元心里一动,对陈禀说道:不必写信了,今年粮食丰收,孩儿近期要去趟姑苏,顺便拐去趟松江府,把事情一起办了。 陈禀道:姑苏出什么事了,我槽帮那么多人,怎么收个粮食,也要你亲自走一趟。 陈世元道:汝南的战事还胶着,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蒙古的汉军首领张柔被金国俘虏,孟珙将军领着人马和金军拼死厮杀才把人救了回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陈禀听到这里喝道:胡闹,浴血沙场却存妇人之仁,这样的好机会白白放过,蠢材,又为我朝留下一大隐患。 可见来日不知要折损多少我大宋儿郎。 陈世元怕他激动之下,气坏了身子,连忙劝慰道:爹爹何必白生气,也是他命不该绝,来日事来日再议。 陈禀叹道:情不立事,慈不掌兵,在什么位子行什么事,一个不慎重,害的是江山社稷,亿万黎民。 陈世元说道:灭金只是开始,和蒙古这一战是免不了的,上面立不住,我们再有力气也带不动,尽人事听天命吧! 陈禀悲愤道: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可恨那些带着长脚幞(官帽)大人们,竟不如一个女子有气节。 陈世元说道:爹爹不要生闲气,在孩儿这里,什么也没有您的身子重要。 陈禀看着陈世元温声道:你去松江府散心可以,但不能和黄姑娘接触,切记切记。 陈世元不解的问道:这黄姑娘到底什么来路?让你如此护着她。 陈禀道:你暂且不要问,只需知道槽帮得以存活,全赖一人帮扶,而黄姑娘是这人至亲。 皇城司探子这许多年,在我槽帮四处安插人手,为的就是找到黄姑娘。陈世元惊了一下,喊了声爹爹:陈禀道:先不要问,爹爹以后会悉数告知与你的。 43 聂红线过来时已是巳时中,进来连声道着抱歉,说道:让妹妹久等了。 我起身让座,回道:又没什么要紧事,姐姐先坐下来喝杯茶,我端起糕点放在她手边。 聂红线道:好精致的点心,妹妹好灵巧心思。 我说道:姐姐今日可夸错人了,哪里是我,这橘子糕可是我家阿婆拿手的点心,今儿早现做的。 聂红线问道:阿婆是谁? 我说道:是陪着我长大的家仆。聂红线叹口气说道:妹妹也着实不易,随机觉得话头不对,变转换道:妹妹这生意做的,也算是“一战成名”。 我不解问道:姐姐这么说我倒是不明白了? 聂红线道:这条街上都在说:珍奇轩屯了几百匹土布,本以为“奇货可居”能挣上一笔,却没想到压在库里大半年,也无人问津。谁知到了妹妹这里,就变成了“一被难求”。 我笑着说道:不过是凑巧而已,哪来的“一战成名”,世人多爱“扑风做影”人云亦云。 聂红线道:所以外面才传说妹妹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堆在那里没人要的东西,妹妹就这么轻轻一点,家鹅变天鹅。 我好笑地问道:谁这么无聊,说给姐姐听的,没想到姐姐你倒有说书的天份。 聂红线说道:我还知道,珍奇轩东家最近在铺子里发无名之火,弄得那些伙计有苦难言。 我诧异地问道: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我这里是一丝风声没有。 聂红线忍着笑说道:珍奇轩的李掌柜因这件事吃了不少瓜落,出来和人喝酒不小心漏出口风来,把话传了出去,不出几天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我叹口气道:这可是“无妄之灾”做生意原本是各凭本事。“人有失手”本是寻常。 心里有些气闷,无端端地被搅进来,平白无故让人嚼舌根,任凭是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聂红线问道:妹妹是怕珍奇轩结怨。 我摇摇头道:结怨倒是不至于,买定离手,他情我愿,若是这点担当都没有,那还不如回家种红薯,看天吃饭。 聂红线噗嗤一笑:妹妹这样说倒是有趣,不是我说,这珍奇轩的东家气量不大倒是真的。 我对来娣使了个眼色,来娣点点头出去了。 聂红线说道:妹妹手下都是聪明人。 我对招娣道:跟阿婆说,一会走时,把这橘子糕给聂姐姐拿些,带回去让婶子和妹妹尝些。 聂红线道:却之不恭,正要厚颜和妹妹讨呢?我道:姐姐和我不必客气。 聂红线问我道:今日由我做东,妹妹可有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姐姐说,别的不敢保证,嘉兴路的好吃好玩的没我不知道的地,说着脸上的神色尽是回忆。 我等着她回缓过来,方才问道:姐姐可知道哪里有说今讲古的地方。 我也是昨儿夜里想到的,会有一些清净高雅酒肆,没有闲杂人,会请上一些名角和说书人,以说或唱地方式,来演绎那些前朝古,今朝事。 在不犯禁的情况下,会对时事及朝政做些点评,当然也得先和官府套好交情,或者是靠山够硬,不然是没办法立足的。 只有去这些地方,安全才能得以保障,虽然不能保证听到我想听的,但起码有希望不是。 聂红线道:妹妹怎会对这些有兴趣?附近倒是有几家,但是女儿家不合适去,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且容姐姐想想。 来娣进来附耳道:属下问过了,李中让姑娘不用担心,倒是有些相熟的来问过,被李中混过去了。 知道这事的只有他和阮二,只要我们不议论,珍奇轩没有脸承认,我们两家没事人一般,别人就拱不起火。 我点头示意知道了。李中这事看得还算明白,且沉得住气,这种事就怕就怕张扬。 一窝方火,一方得意,有心人在一窜辍,就是没事也变成有事,倒不是俱怕谁。 都在这条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做生意的不就讲究个和气生财么? 聂红线说道:我记得谯楼那里有家“未央宫”我们今日便去那里瞧瞧,也有几年没去了。 我问道:姐姐说的未央宫可是,前朝汴梁时的未央宫。 聂红线道:妹妹果真是见多识广,连这都知道,坊间传闻,这未央宫的东家来头极大,便是官府也给几分面子。 我回道:我也是听先父提起,汴梁失陷后,金军完颜部进城烧杀掳掠,对百姓和城内商铺大肆掠夺,所过之处,“皆是血泪”皆因“未央宫”盛名在外,所以首当其冲。 聂红线说道:外面说书的还把这事编成段子,小时跟着爹爹去酒肆时还能听到。 我掩嘴笑道:没想到姐姐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 聂红线叹口气道:那时候扮成“总角少年”跟在爹爹身后,没少淘气,未央宫一楼有“说书讲古”的台子。 听说最近还专门从姑苏请来弹唱名家“小凤仙”,据说那一把嗓子唱的是吴侬软语,听得人是“如痴如醉”。 我欣然道:姐姐说的我都心动了起来,那今日便让姐姐破费了,不知现在过去可还有席位。 聂红线说道:中午应是没有问题,要是晚上可就说不好了,叫好了车,带上来娣和招娣。 其实未央宫离我这里并不远,只隔了三道街的样子,在官街东路,一进官街,氛围和外面截然不同,所有的喧嚣和热闹像是被屏蔽了一样。 轻挑开车帘的一角,路边的银杏树散发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清香,层层叠叠的银杏叶间硕果压枝,仿佛存在了千百年一样,冷眼旁观着世事变迁。 聂红线问道:妹妹是头回来这里?见我点头,便伸手一指道:这里是松江府衙门前街,从这里走到头便能看到谯楼。 而这两侧便是赫赫有名的东西两园,东园这边有箭道,一鹤亭,宾月楼等,而西园有筹海堂,船屋,海石堂等。 而未央宫就在观海楼东侧,从前面拐过去就是,而观海楼的西侧的那片住宅,住着咱松江府的名流,非富即贵。 我问道:姐姐怎会对这里如数家珍,这样熟悉。 聂红线道:妹妹应是平常不大出来,咱们松江府每逢佳节,譬如春节,端午,中秋,及孔子诞辰,知府和书院都会在此联合祝祷。 我心里想着,原来不是别人见多识广,倒是我“坐井观天”了。 前世从崖州岛回来时,到是能给自己做主,也没人拘着我了,可是但逢佳节,看着别人都是团圆美满,反观自己“孜身一人”倒显得凄苦起来,便从不往热闹处去。 说话间就到了,来娣拿出面纱来给我带上。 我看向聂红线,聂红线自嘲一笑道:我在衙门立了女户的,可是要坐产招婿的人,这是在带起面纱来,岂不矫情。 我说道:那也是姐姐秉性洒脱,心中可容万物,自不会被俗物所扰。 聂红线道:妹妹是怎么长大的,如此善解人意,真真的可人疼。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娇笑声,我心里一惊,外面有人,招娣抬手便打开车帘。 我们向外看去,见临着车窗位置站着两位姑娘,后面有两位男子跟了上来。 看着年纪都不大,应该是从相邻的车上下来,走到这里时,无意间听到我们说话。 左手边穿黄色襦裙的女子,看着十二三岁的样子,开口道:对不住了,我们不是有意要听姐姐说话,是站在这里等哥哥,听姐姐说的有趣,才忍不得地笑了,说着双手横握腰间蹲身一礼。 我和聂红线相互看了一眼,从车上下来。 聂红线道:小妹妹不必多礼,随口说的话能博你一笑,倒是有缘。 旁边穿红色襦裙的女子脸色倨傲看了我们一眼,拉起少女对站在旁边的两位男子道:我们还是快些吧!别一会连位置都没有了呢?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两位男子对着我们一颔首也跟了上去。 招娣气愤道:神气什么:来娣瞪了招娣一眼。 我和聂红线相视一笑,抬头打量起这未央宫来,楼高有三层,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门前站着几个伙计,皆是身着墨色短打,以赤色勾边,胸前绣有“未央宫”三字,看见我们便小跑着迎了过来。 伙计谦恭地开口说道:几位姑娘里边请,是要坐在下面听曲,还是要在楼上包房。 聂红线道:我们几个人想听曲,你帮着安排一下,看坐在哪里合适。 伙计回道:那小的帮您问问,可还有合适地方。 一会小跑着过来回道:几位姑娘,目前只有二楼回廊有一出位置,几位如不嫌弃请随我来。 聂红线看我道:要不我们去楼上包间吧!我摇头道:就去他说的哪里,包间里如何听曲。 来到二楼,只见廊腰幔回,檐牙高啄,矮踏小几,格栅清栏,然人眼前一亮,不由地喜欢上了这里。一楼的戏台有位先生正在热热闹闹地说着“隋唐演义“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上来。 44 餐桌正中放着青竹编制的“插食盘架”一副箸瓶(放筷子的盒子),四个止著. 并且每个位置放个渣斗,都是景德镇白瓷,配上米色桌布,姜黄色的刺绣桌围,居然让我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伙计着用手托琉璃瓶上来,躬身说道:这是本店特制的果子露,几位姑娘可要尝尝。 打眼看去透明的琉璃,加以石榴的颜色,上面还漂着零星的冰碴,看着就爽口。 我对着来娣姐妹说道:今日就别讲那些虚礼了,一起做吧!在外面不用拘着。 聂红线拿起食单递给我说道:今日妹妹就受累些,捡喜欢的点,别和姐姐客气。 我接过食单问道:我们姐妹是第一次来,有什么拿手菜吗?伙计道:今日大厨特意推荐蜜炙羊腿,几位姑娘可以试试。 我点头道:那就来这个。我看着食单道:再来一碗宋五嫂鱼羹,与我们尝尝。这道菜还有个典故,一会说与姐姐听。 又点了一道“两熟鱼”和三鲜笋,我说道:再加上些配菜尽够了。 这未央宫果然名副其实,不仅器皿精致,配菜和果品也也美轮美奂,首先上来的是“雕花蜜饯”。 由各色时鲜水果,雕成四副孔雀起舞图,有孔雀出巢,孔雀踏枝,孔雀起舞,孔雀开屏。 一水的景德镇白瓷,让人不忍下筷。 依次摆放在“插食盘架”上,衬得果盘里的孔雀欲临空展翅一般。 配菜有蜜汁莲藕,缕金香药,白斩鸡,假煎肉,也尽摆放在“插食潘架”上。 招娣等伙计下去后,伸了伸舌头对我说道:属下自打进来就看着这个东西碍事,还想着要伸手帮他们拿下去。 见她说的有趣,逗得我们笑了起来,我笑道:多亏你没献这殷勤,要不我们菜没吃成,到要先帮人家寻人菜架子“。 聂姐姐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聂红线也逗趣道:若是你们姑娘肯将你让给我,别说一个菜架子,十个我也认。 我凑趣道:别让姐姐破费了,我心疼姐姐些,先替姐姐赔了就是。 二楼回廊的折角处,相邻着的单间,屋里同样坐着四个人,有男有女,正是刚刚遇到的那拨人。 那红衣服的女子别扭地说道:这里也太吵了,楼上又不是没有包间,我们去楼上清清静静地说话多好。 黄衣女子安慰她道:张姐姐稍安勿躁,若是我们去了楼上,就听不到小凤仙唱曲了,岂不是白来一回。 张姑娘撇撇嘴道:不过是个唱曲的,哪就惹得妹妹如此推崇,巴巴地来看她。 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浓眉星目,英武不凡那嘴角含着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张姑娘问道:杜大哥在笑什么?可否说给我听听。 那位杜少爷心里有些不耐烦,像是没听到一般,转头吩咐道:这段说的不错,飞黄,打赏。 那个叫飞黄随从躬身应是,从荷包里拿出一串铜钱来,用力抛向戏台,底下响起谢赏声一片。 那位张姑娘说道:杜大哥您原来喜欢听书啊!等我回去就和父亲说,把大雅园的头牌请到家里去,说上几天,岂不畅意。 杜少爷像是没听到一样,闭着眼合着楼下说书人的节奏,用手打着拍子。 见张姑娘有些尴尬,坐在旁边的那位少年解围道:张姑娘不必如此麻烦,表弟也是偶尔才出来散心。 张姑娘感激一笑道:贾家哥哥也喜欢听书,何不请到家里去听,也好过这里闹哄哄的。 贾少爷说道:哪里能日日在家听书呢!不说家里这关如何过,先生每日还布置许多功课呢! 杜少爷听他们聊天,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下桌子,说道:你们有事出去聊,别在这里妨碍我。 贾少爷无奈地冲张姑娘一笑,便闭口不言。 菜都上齐了,伙计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来娣看向我,我摇摇头。 来娣说道:这里有我们伺候就好,有事自会叫你,伙计施礼退下。 聂红线道:我来尝尝这有典故的鱼羹。 我对着来娣和招娣说道:你们也来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聂红线尝了一口点头道:好鲜亮的鱼羹,我看向来娣和招娣,她们也点头道好。 我开口道:高宗皇帝在西湖游历时,听到有妇人用汴梁口音叫卖鱼羹。 高宗皇帝便吩咐人把宋五嫂叫了过来,听说宋五嫂是“靖康之难”后逃难到临安的难民,便感伤地落下泪来,一连吃了几碗,并连声叫好。 事情传开后,宋五嫂鱼羹也因此爆红,而苦了大半辈子的宋五嫂,也因此成了临安的富户。 聂红线道:也算是因祸得福,她从汴梁逃难过来时,一定没想到,改变她命运的是这碗微不足道鱼羹。 我附和道:姐姐说的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这时听到楼下哗然喧闹声,低头看去,只见戏台上,站着一位袅袅婷婷的美人。 那美人抱着把琵琶,怯生生地俯身一礼,便端坐在鼓凳上,一曲“无锡景”,声音如黄莺初啼,圆润,婉转。 尤其是那一手琵琶,不见妩媚,不见妖气,却生生弹出了一份“铮铮铁骨”端庄娴雅。 一曲毕,楼上楼下轰然叫好,打赏的物件及银钱纷纷落在戏台上,有人上来答谢,以示全礼。 那小凤仙抱着琵琶坐在鼓凳上,纹丝不动。 招娣道:姑娘,我们要打赏吗? 我摇头道:我怕唐突佳人,所以便不赏了。 聂红线笑道:妹妹的说法倒是有趣,不过我看小凤仙也忒清高些,即便打赏,也未必领情。 我说道:她凭什么不清高呢?樱桃桑葚,货卖当时,她凭本事挣银子养自己,和那些寒窗苦读,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莘莘学子有什么不同。 聂红线说道:我是觉得大家好意打赏,多少也应领些情分,回礼致谢一下。 我冷笑道:是姐姐想错了,她为什么要领情呢?这银子物件不要钱似的砸下去,可有半分尊重。 不过我想着,这样的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会砸银子的物件。 这是坐在隔壁单间里的那位杜少爷,手握着铜钱一紧,嘴角的笑意一僵,便把铜钱摔在了飞黄身上。 其余几人有些呆怔,不明白这位爷又发哪门子疯。 飞黄手一翻接住铜钱,紧紧抿住嘴,怕自己不小心笑出来,屋里的其他人可能会听不清楚隔壁说什么,可在习武之人看来,不亚于在耳边嘀咕。 聂红线想了半晌,才曼声道:我应是明白妹妹意思了,没想到妹妹和她素昧平生,只听她唱了一首曲子,就好像认识很久一般。 我回道:听曲识人,若那曲子得八分,那手琵琶倒是值十二分。 楼下琵琶声又响起来,这次响起曲子是“枫桥夜泊”,这一场色“色香俱全,视听俱佳”的大宴终于在午后时分完结。 出来下楼时,凑巧又碰到了来时遇到的那几位,那个穿黄色衣服女子和我们点头示意,让我们先走。 聂红线致谢后,我便由来娣护着下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有一道目光在刻意地看着我。 我回过头看时,只看到走在我身后的招娣。这时站在杜少爷身后的飞黄看到来娣时愣了一下,随即附在杜少爷耳边说了几句。 我先送了聂红线回去,又去铺子接上了阿婆和雀儿,便回家去了。 晚上纳凉时,看阿婆又在摆弄那架单锭手摇纺车,像是凸钉松了,曲柄便有些用不上力。 雀儿何招娣两人帮扶着,我过去接过手来,阿婆抬头看是我,连忙道:姑娘怎能碰这些,小心伤着手。 我接茬道:我慢点就是了,再让您这么拧下去,木头就劈了。 阿婆说道:也不知怎么了,最近眼睛花得厉害。 我说道:家里哪就差这些了,需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去铺子拿些。 阿婆说道:倒是不缺什么,就想着没事时把这些纺出来,得用时也方便。 我打量着这架手摇单锭纺车,是要用:主动轮带动锭杆迅速旋转,然后用左手执纱,与锭杆高度平衡时将两股纱纺在一起,一边放一边向后移动,纺好的线达到最长时将手抬高。 把线贮在锭杆上,然后再重复下一段线,这手摇单锭纺车费工,费时,还不省力。 而三锭脚踏纺车,是手脚并用,用脚代替手摇,两只手同时捻三根线,提高的效率是手摇单锭纺车的三四倍。 那是什么概念,就是现在一个人顶四个人用。而轧棉机也是如此,这也是我不敢轻易拿出来的原由。 抬手看了一下缠绕在手腕上的链子,心里有个直觉,这条链子会牵出个惊天隐秘来。而且吉凶难料。 我必须稳打稳扎利用好这件事,让它成为我的护身符。 我指着纺车木架问阿婆:家里可有这样宽窄的木条? 阿婆说道:这样宽窄未必有,差不多到是可以找找看,姑娘要做什么使? 我回道:看着您用它太费劲,就想着帮您省些力气,再找些木钉子过来。 雀儿道:奴婢知道木钉子放在哪里?这就去拿来。 招娣跟着阿婆去找木条,我心里知道,要是想把这架手摇单锭纺车,改成脚踏三锭纺车,费的功夫可不是一星半点。 现做一台都会比这省事得多,但是不这样做,又会引起大家的猜疑。只能借用阿婆这架单锭纺车来打马虎眼了。 45 找出来的木头非宽即窄,没有一条合适,来娣道:庄子里不是有木工吗? 我灵机一动,对来娣说:我把需要的尺寸都写在纸上,你明日带去庄子,让木工照着我给的尺寸加工。弄妥之后全部带回来。 来娣点头道:姑娘放心,属下明日就去。 我又回到屋里,把三锭脚踏纺车的部件,又按尺寸仔细推敲了一遍,标明尺寸,交给来娣。 第二日送走了来娣,便带着招娣和雀儿去了铺子。 阿婆要跟着,我对她说:天气这样热,您就在家歇着,也自在些,来娣要是回来早,让她在家里等我,我今日早些回来阿婆点头应是。 刚到铺子里,汤四便找了上来,见过礼后,我问道: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找我? 汤四说道:汤爷让人带话给属下,让属下今日带姑娘去个地方。 我问道:去哪里?可说了是什么事? 汤四回道:属下问了,但来人没说,只让属下按吩咐的办,说着递上一张信笺给我,是一个陌生地址。 我说道:会不会是帮我们染坊和织坊找到了合适的人,去那里见面。 汤四回道:按理说不会,要是找到了人,说声就完了,但这上面地界像是一个宅子,难道是要为姑娘引荐什么人。 我琢磨了会,也没头绪。便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定了什么时辰? 汤四道:那倒没有,只说今日我带姑娘过去就成,汤爷今儿以上午都在哪里。听的我越发好奇起来。 看着铺子里也没什么事,就叫上招娣跟着汤四坐上车,奔着信笺上的地址过去。 在路上,汤四跟我说:那个地址在在观海楼附近,也没听说汤爷在那里有宅子,那的宅子可是有价无市,一房难求。 据说松江府有头脸的人,都以住在那里为荣。 我心里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以汤北臣的为人,要想为我引荐什么人,一定会提前打好招呼,或是通过汤四做好交代,让我心里让有数。 如今连汤四也摸不着头尾,可见是真的有事。 汤四一声到地了,打断我的揣测,车子停在了一栋宅院门前,粉墙黛瓦,枕水而居。 打量着眼前的这条巷子,古朴悠长,青石斑驳。 汤四说道:这里便是,请姑娘稍等,属下去叫门。 我点头示意,听到叩门声,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妇人,梳着圆髻,头上用银簪子别着。 她穿着件枣红色的窄袖褙子,皮肤白皙,落落大方地打量着我们,眼睛扫向我时,目光有些灼热,见我回视就低下头去。 汤四开口道:这位嫂子请了,我们来这里见汤爷,这位是我们家姑娘。 那个妇人听汤四如此说:恭敬地躬身一礼道:见过黄姑娘,汤爷正在里面等这您,您里面请。 我心道:看样子汤北臣有过交代,不然怎会知道我是黄姑娘。 几步台阶走进去,迎门对着一块影壁,过屏门进二门,正对着院落中线的正房三间垂花门大开,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接。 院子东侧有棵梧桐树,树身粗细有双手合抱之围,有些年头的样子。 汤北辰大马金刀地坐在里面,看见我进来,竟起身迎了出来,亲切地喊道:丫头过来了,快里面坐着。 我俯身一礼,打着招呼说道:叔父不必这样客气,哪有让您迎出来的道理。 汤北臣以往待我也很是亲切,但今日的亲切中有着示好之意,所谓何来,让我心中有些画魂。 进来一打量,原来这里是主人家待客的地方。 舒朗大气,门厅向南北舒展,墙正中间挂一副《烟雨图》看着落款是:颜鲁公墨迹。 有词云:烟霞闲骨骼,泉石也生涯。 案上设鼎,案两侧放置官窑梅瓶。有侍女从新换过茶点后,便被汤北臣打发了出去,招娣见我点头,也随着退了下去。 汤北臣笑道:有日子没见,丫头可是让我刮目相看,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 我谦逊地说道:叔父又来取笑我,不过是凑巧而已,再说女子做这些,天生就有几分运气在里面。 汤北臣哈哈笑着说道:运气,怎么不见珍奇轩的东家有呢?这笑话在圈子里都传遍了! 我努努嘴道:常在河边走,谁还不走回麦城呢?不过是起哄罢了,做生意看的又不是一时长短。 汤北臣目露赞赏之色,温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胜不骄,败不馁,心性沉稳,性子倒和你爹像个九成九,黄兄地下有灵,也能瞑目了。 听到汤北臣提起爹爹,心里有些黯然,亦有些惭愧,若没有这两世的记忆,我如何能独善其身,吐气扬眉。 我对汤北臣说道:侄女惭愧,虽不会时刻自省,但也不敢狂妄自大,人外有人,不敢因小利而做出“一叶障目”狂悖之事来,惹人笑话。 汤北臣感慨道:说出来都怕你不信,我这一生“阅人无数”见过的人,比你走过的步数都多。 但你能以豆蔻之龄,做到忍隐,豁达,不流于俗套,是我平生仅见,你要是个男子,我必视你为知己。 我笑着回道:叔父这样说我可不依,侄女先是女子,而后才是您侄女的,叔父可不能因侄女是女子,而不待见侄女。 这番饶舌下来,逗得汤北臣哈哈大笑,对我说道:你这丫头,平日里小大人似的,淘气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说笑一会,也不见主人出来,我便问道:叔父怎地在这里见我,这是谁的宅子? 汤北臣说道:先不管是谁的宅子,你看看这宅子怎么样? 我心里暗道:难不成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帮他看宅子。 我打量一下说道:来的时候就听汤管事说:这地界的宅子有价无市,不仅贵的离谱,还一房难求。 汤北臣道:的确如此,住在这里的人,除非是搬迁,或是家里遇到难事了,需要周转,才会出手。 我接着说道:环境古朴,闹中取静,如此舒适地方,换成是我也舍不得出手。 汤北臣笑着说道:见你如此喜欢,那我就放心了。 我讶异道:侄女没明白您的意思,又不是侄女住在这里,要侄女喜欢做什么。 汤北臣笑着递过来一个匣子,对我道:打开看看就明白了。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上面的铜扣,看到里面有张折叠着的白麻纸,心里一动,这看上去有些像是----? 伸出手去,打开来看,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官契:看地址就是眼下这个宅子,让我震惊的是,房契的主人是黄蓁,再一看成契日期,就是昨日。 面上不显,心里面已是翻江倒海,百转千回,好端端的落下来一个宅子,若说是爹爹往日置办的,日期又是近日的。 我往日对爹爹的身世有过各种设想,也有想过从汤北臣这里试探一番,说不定汤北臣也是知情人之一。 我这边想法还没成行呢?又让我惊着了。 汤北臣见我盯着房契不做声,便出言安慰道:怎么了丫头,可有被吓到。 我抬头看向汤北臣,诚恳地说道:叔父可能为我解惑? 汤北臣叹口气道:不瞒丫头说,我刚知到时,也是唬了一跳,我做的这些都是奉命行事,至于个中缘由,也还糊涂着。 我盯着汤北臣说:叔父可否告知侄女,是奉何人之命行事,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汤北臣摇头道: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这宅子你踏实地住着,亦能保证的是,运作这件事的人没有恶意,而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我心里想着,汤北臣到底是受谁的委托,竟如此神秘,没有天上掉馅饼的道理。 莫非是爹爹的族人,那也不对,若是族人,能随手拿出一座宅院的人,那一定是非富即贵。 大家族讲究的是血脉传承,怎肯让自家血脉留在外面,难不成我真是外室所生,不为大妇所容。 可我是女子,又不涉及到分家析产,怎会容不下我,最不济还可以用我来联姻,为家族助力。 还是不对,就算舍了我,也没有让爹爹骨灰流落在外的道理,想到爹爹的那块玉佩,不由地打个冷战。 46 汤北臣见我如此,不由笑着说道:丫头,听我一句话,虽然我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我敢以性命担保,那位没有恶意。 而且还在竭力保护着姑娘,当然这件事和黄爷有些干系。 我问道:叔父是认为这座宅院,侄女该坦然接受。 汤北臣说道:自然是如此,没把握的事我怎会做担保,不瞒你说,我接到的命令是:姑娘你若是安然无恙,我才能前程无忧。 我愕然道:叔父千万别开着样的玩笑,谁会下这样无聊的命令给您? 汤北臣面容一肃,沉声道:丫头觉得我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我张了张嘴道:可这说不通啊! 汤北臣说道:总之一句话,我的生死荣辱和黄姑娘安危黏在了一起。 听汤北臣如此说来,心里已是惊涛骇浪,我何德何能,能让人如此挂念,除非是涉及到----?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我沉下心思想着,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日。 天长日久地下来,总有缝隙可寻,没道理契机来到眼前,我却“裹足不前”。 人的一生本就福祸难料,我前世没有任何助力,被人当成畜生般的践踏,凌辱,也活生生地闯出一条路来,不过是想要活出个人样来。 今生有这许多的助力,更没有“缩手缩脚”的道理。 想通了这关节,我对汤北臣道:侄女听您的,这宅子我收下了。 汤北臣到此时方才放下心来,他还真怕这丫头追根究底,或是拧着性子不答应,那他可真是不好对上面交代了。 汤北臣欣慰道:就该如此,这样你去哪里都方便,离府衙又近,每日里早晚都有巡逻,安全也能得到保证。 那些宵小就算是不带眼睛出门,也摸不到这里来。 感念于汤北臣的庇护,我郑重地说道:一直以来,要不是叔父看护着我,还不知落到何种田地,叔父大恩,侄女铭记在心,若有来日,定会报答叔父大恩。 汤北臣道:这话可是不敢当,前有与你爹爹之间的交情,后有分内之责,都是应当应份的。 汤北臣闯荡江湖几十年,不论是眼界还是心术,都已经历练得“炉火纯青”堪称人中翘楚。 就算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世,但是暗中定是有所猜测,能让他如此尽责的奉命行事。 那个委托之人的身份定是高于他,或是能决定他的升迁和生死,但我却不能因此轻慢与他。 我躬身道:别人因何如此,侄女并不知道,侄女的眼里心里,只看得见和记得住叔父的恩德和眷顾。 便是爹爹泉下有知,也会感念叔父重情重义,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汤北臣听了之后,有些感触,半天才说道:丫头不必如此说,当时是看在----黄爷面上,又觉得事有蹊跷,便伸手管了这件事,没想到真的查出事来。 你这丫头又是个拎得清的,也不枉我替你出头。 我笑道:这也是我们爷俩的缘法。 汤北臣道:嗯,这话说得对,确实是我们爷俩的缘分使然,也是黄爷的庇护,不忍幼女受人蒙蔽。 我问汤北臣道:侄女看见院子里树木茏葱,却不见落叶,平日里可是有人看护? 汤北臣道:确实如此,宅子原有的主人并不住在这里,有事过来时也住在别处。 平均下来一年也住不上一回,怕宅子荒废了,放了一家人在这里看护着院子。 为了安全起见,从姑苏那边的槽帮给你带进来一人,功夫好,江湖经验也通。 随她过来的还有两个唤个丫头,这是她们的身契,以后你就是她们的主子。 不得不说,汤北臣考虑的很周到,我抬手接过来,说道:侄女就不跟您客气了,这真是解了侄女的“燃眉之急”。 这么大的院子住进来,就我们几个人,还真是不够看的,本来还想着张口对叔父厚颜相求呢! 汤北臣对我说道:你这孩子心还真宽。 我回道:叔父待我以诚,若我还推三阻四,致叔父于何地。 汤北臣道:怎么就偏偏是个闺女呢? 我嗔笑道:叔父又说这话。 汤北臣哈哈笑道:好,以后不说了,说着对外喊道:红姑进来。 只见那迎我们进门妇人,快步进来躬身行礼道:汤爷有何吩咐? 汤北臣说道:事情原委你来时便已明了,我无需多说,总之黄姑娘的安危便系在你身上,先去见过你们姑娘吧。 红姑面对我屈膝跪下,以头叩地出声道:属下红姑,给主子请安,愿主子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我一惊看向汤北臣,汤北臣似乎在意料中,并用眼睛示意我,让我镇静。 我缓了下神说道:你无需如此多礼,我示意招娣扶她起来。红姑起来后眼睛通红,竭力忍着。 抱歉地说道:请主子宽宥,是属下失态了,说着转身招手,那两位侍女低头进来。 红姑吩咐道:过来见过主子,那两位丫鬟俯身拜倒,以头叩地。 我到现在终于确定一件事,红姑应该是知情人,不过借着槽帮的名义把人送过来。 我打量着两人问道:多大了,都叫什么名字? 个子高些的丫鬟上前一步道:回主子,奴婢贱名五月,今年十五岁,请主子为奴婢赐名。我打量着五月,眉眼带笑,鼻梁上有几颗雀斑,显得俏皮可爱。 个子稍矮些的脸上有些婴儿肥,眉目安静,典型的江南人长相,上前一步回道:回主子,奴婢贱名荔枝,请主子为奴婢赐名。 汤北臣说道:规矩上是如此,不管之前在哪里,做什么,从今日起你的人自是由你立规矩。 我会意道:且容我仔细想想,抬头看见院子里的梧桐树绿叶繁茂,回首打量屋角落地架上摆放的海棠花。 灵机一动曼声道:“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指着五月道:打今儿起,就叫你“红瘦“如何。 对着荔枝道:你便叫作”绿肥“怎样。 红姑出声道:主子好灵巧的心思,如此别致的名字,倒也应景,还不过来谢恩。 红瘦和绿肥二人齐齐跪倒在地,谢主子赐名。我看了汤北臣一眼,心里略觉得不妥。 汤北臣道: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入乡随俗”称呼上是大事,不可马虎。 我点头道:在我面前,不用行跪礼,平日里行福礼就好,称呼上也要改过来,和招娣她们一样,唤我姑娘就好。 红姑思索一下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汤北臣接茬说道:理应如此,虽说是“山高皇帝远”但“千里长堤,毁于蚁穴”还是要从细节上努力。 我心里一凛,对汤北臣道:叔父放心,我会记在心里的。 红姑道:还有两个人,今日打发他们出门了,汤北臣赞许地看红姑一眼。 我说道:等搬进来在见也不迟,这时汤四走了进来,手里递给红姑一袋银子,说道:这是姑娘的心意,几位那去分了吧。 我赞赏的看了一眼汤四,为他们介绍道:这位是负责家里生意的汤管事,这是招娣姑娘,还有几人在家里,日后再见。 互相见过礼后。汤北臣对我说道:后面还有一进,是主院,让红姑带你去看看。 我点头随着红姑往后头去,绕过屏风,红姑抬手打开帘子道:姑娘这边请,我搭着招娣的手臂跨过门槛。 一眼看去和前面一样的格局,只不过是更开阔些,三间正房带两间左右耳房,东西厢房各带一件耳房。 东侧窗户前种一从美人兰,周围用太湖石衬着,显得古意盎然,红瘦和绿肥快步向前把正房几扇门一一打开。 一走进去,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缭绕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扇,透过窗纱把阳光分割的星星点点。 红姑介绍道:这里的家具都是原有的,一水的香红木,属下来时,都是用成匹得麻布包着,麻布上落了一层灰,打开里面都是簇新的。 您若是不喜欢,属下再出去淘换新的来。 我打量着道:不用这样麻烦,原来是香红木,我还以为是点了香呢? 这样齐整的家具,“可遇不可求”不单是有银子就行的,还要有运气碰得到,其价值更是不菲。 红姑点头道:确实如姑娘所说。只是幔帐和帘子的样色有些偏冷,您先将就些用,属下已为您寻到好的了,过些日子就为您换上。 我摇头道:这些都不急,我身上还有着孝呢! 只把被褥枕头换上新的就可以了,要是家里的不够,让铺子里给赶些,你忘了我们家是做什么的了。如今的人都讲究搬家时枕头,被褥要换成新的。 47 红姑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目光里露出怜惜,过会才说道:委屈姑娘了,说着眼圈便红了起来。 我没太领会红姑话里的意思,便说道:父母与我又养育之恩,哪里会委屈,外面有多少人三餐尚且不济。 我得父母余荫,衣食周全,何来委屈。 红姑惶恐道:是属下失言了,姑娘别挂心。又道:卧室里只差一些女儿家的用品,还有东边那一间,就装扮成炕床,地下安装火龙,冬日里姑娘可以歇在那里。 我点头说道:这样冬日里就不必抱着碳炉了,还可以我的书桌和书架放进去,弄成小书房的样子,炕床上放个茶桌,想想都让人神往。 心里想着爹爹为我准备那些嫁妆,倒是有了用武之地,要不白白地放在库里,岂不成了“锦衣夜行”,我现在有银子,有宅子,还有人手,嫁人做什么,疯了才会去“作茧自缚”。 红姑说道:属下这就记下来,在姑娘入住前,都安排到位。 我对她说道:你不用操心这些,我库里有好些呢!都是爹爹生前积攒的好物件,又看了眼耳房的洗漱室,样样都是齐全的。 居中那间靠扇壁的位置,整面扇壁挂一副绢画名曰:“千里江山图”无作者落印。 扇壁前摆放一张超大的条案,案上放着几方宝砚,几色笔海,书架上磊着各种名人字帖,边上设着斗大大的汝窑花囊,对面条案上摆放着官窑的盘子,盘内盛着十多个蜜蜡佛手。 香杉木的味道在空间流动,条案前面布置成花厅的模样,也可以待客,另一侧布置成餐厅。 绕过扇屏进后院,是一排后罩房,可供下人居住。 红姑说:外院屏门处还有马房和轿厅,我们自己有车,姑娘有事出去也方便些。 我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这样一来,还得安排驱车的人。 红姑道:这些不需姑娘操心,属下已经安排妥当。 看红姑为人处世干净利落,想事情也周全,心里也不觉地轻松起来,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点头道:好,这里的事你看着安排就行,转了一圈回到前面。 汤北臣问我道:看得可还满意,若是有不可心的,就撤换下来捡好的用,不能委屈自己。 我躬声说道:叔父您放心,侄女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样样都符合侄女的心意。 汤北臣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定下搬家的日与我说一声,车和人不用你操心,只管把家里东西打包整齐。 红姑拿出黄历翻看着,然后说道:五日后是吉日宜搬家,过了这个日子,还要等半月。 汤北臣思虑道:既然已经决定搬到这里来,宜早不宜迟,省的人分成两处牵挂。 我也觉得汤北臣说的有道理,虽然时间赶了些,但人手还是够的。 我点头道:就听你们的,又商量些细节后,汤北臣就先告辞回去。 汤北臣临走时说:你要的人已经联系过了,只等着那边处理完手头的事,就会过来,安心等着就是。 送走汤北臣,打发来娣她们下去,单独留下了红姑。 我对着红姑问道: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红姑可能是没有想到我会开门见山,看着我愣怔一下,说道:姑娘的意思是? 我看着红姑道:那我就说的直白点,你是从哪里来,吩咐你来的人是怎样说的,你来之前就知道我是谁,对吗?那我又是谁? 红姑俯身跪下道:主子明鉴,属下是祁国公家臣,你是祁国公嫡脉,您出生那年因为一场大变故,不得已之下,才会护着您远走他乡。 而属下因为奉家主之命,有事驻在槽帮才逃得一劫,这些年来一直栖身在槽帮,槽帮当年有“覆帮之祸”,因家主之顾,才得以保全。 安排我过来的人,是槽帮老帮主陈凛,听汤爷汇报说,姑娘险些陷入“小人之手”,自责不已,急调属下过来,以保姑娘平安。 我抬手示意她起来后,问她道: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陈老帮主还会派你过来保护我吗? 红姑摇头道:不会的,家主有严令,任何人不得泄露你的身份信息,他希望您平安长大,隐身于市井,嫁人生子,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我问道:我身边没有你们的人,那你们如何保证我是平安的。 红姑道:本是严令槽帮负责此事,本来汤爷近日是要调往大名府的,调令都签好了,老帮主接到汤爷的信震怒,改派了别人去大名府,并责令汤爷,日后您所处之地,便是他任职之所。 我深吸一口气,压在我心底谜团终于解开了,怪不得前世陈长福全家被槽帮所灭,若是如前世一般,被陈家所迷惑,免不得我又是那般下场。 我问道:你说是老帮主派你过来,那现在槽帮的新帮主又是何人。 红姑回道:是老帮主的嫡子,少帮主陈世元,因蔡州战役中,带着槽帮兄弟立了大功劳,由老帮主上书,官家敕封为新任帮主。 我盯着她问道:祁国公姓什么,和皇室沾亲吗? 红姑咬着牙说道:祁国公是国姓,主子爷和官家是堂兄弟,自然是沾着亲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为什么会姓黄,可是有什么缘由,不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当年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说来。 红姑曲身跪在地上,悲声道:姑娘的外家姓黄,为了遮人耳目,就让姑娘随了母族姓氏,至于当年发生的事,请姑娘恕罪,属下不能实言相告。 我头疼道:怎么好好地又跪下了,你先起来吧! 红姑起来道:此事关乎很多人性命,属下来时,陈老帮主说:此中原由,他定会亲自向你述说。 姑娘年岁还小,正该畅意人生,不可被往事困扰,所以属下不可说,不敢说,若因属下多嘴而害了姑娘,属下死不足惜。 日后却没脸见主子爷于地下,说着掩面哽咽,到弄得我不好在逼着问。 我说道: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那陈老帮主还说了什么。 红姑道:让我尽心陪着姑娘,别委屈着您,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把天通个窟窿,还有槽帮呢! 还让属下带话给汤爷,您有一丁点散失,让他全家老小提头来见。 说着噗呲笑了声道:你是不知道,汤爷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听完红姑的话就知道我这连日来的猜测,还真是摸到了脉络,看红姑遮遮掩掩的,没准是牵连上谋逆也说不定,我把玩着手上的链子,所谓当年的变故,不管是起因是什么,都不会被无声无息掩下。 祁国公府倒是条线索,只是这事急不得,知道从哪查就好办,先把手头的几件事捋顺,再谈其他。 红姑对我说:属下这次来,从槽帮取了些银子过来,我先去拿给姑娘。 我说道:已经叨扰槽帮很多了,何况我又不缺银子,你还回去吧! 红姑劝我道:您不必觉得过意不去,这些都是姑娘该得的,包括这院子,您且心安理得的受着,您花的都是自家钱,也算是槽帮有良心。 我挑挑眉说道:虽然我不知其中缘由,但你即是这样说,必有你的缘故,日后还是不要往外面说去。 世人趋利,多爱锦上添花,陈老帮主能在爹爹去后,安排你们来护着我,可就也是心性磊落之人。 红姑说道:谢姑娘指点,原是我想偏了,以后再不会说这不知还歹,惹人非议的话。 我看她一眼道:那红瘦绿肥可是槽帮安排过来的人。 红姑摇头道:不是槽帮的人,是之前跟着属下的人,在属下身边有几年了,姑娘可以放心使唤。 说着叫过红瘦来吩咐几句,红瘦一会功夫回来,手里捧着一只匣子,红姑接过来递给我,说道,共计五万两,姑娘点点。 我心肝一颤,问红姑道:怎会拿这样多回来,陈老帮主怎么说的,就任你平白地拿回这许多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