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五 1934年。 上海。 正月初五。 按照传统习俗,正月初五也称为“破五”。 据说破五是穷神下界之日,穷神也就是姜子牙的老婆马氏,是中国神话传说中著名的“背夫之妇”。 姜子牙封神,封马氏为穷神,令其“逢破即归”,意思就是说,破五这一天才可以出去放放风。 所以,当天不宜远行、不宜嫁娶、不宜祭祀,诸事不宜。 傍晚时分,一名青年男子出现在福熙路,年龄差不多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浅灰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手上拎着一个棕色皮箱。 这个人的长相英俊帅气,只是在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儒雅的气质中平添了一分凶狠。 他叫徐思齐,原籍安徽合肥人,刚刚由日本回国的留学生,这次来上海是特意投奔老同学郑重。 “劳驾,打听一下,福熙路330号怎么走?” “请问,福熙路330号在哪儿?” ……… 徐思齐一连问了六七个人,也没人知道福熙路330号的准确地址。 街边有很多小吃摊子,阳春面、馄饨、生煎馒头、葱油饼、小笼包子等等,不下十几种。 徐思齐中午就没吃饭,眼看着晚饭时间都到了,心想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旁边一个小吃摊子看着比较干净整洁,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 “老板,一碗阳春面。” 徐思齐坐下来,把皮箱随手放在条凳上,从兜里掏出香烟和火柴,抽出一支点燃。 他四处看了看,小吃摊子里的客人很少,与自己同桌的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还有一个粗眉大眼的男子坐在另一张桌子。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过来。 老板殷勤的说道:“先生,要不要来两个生煎尝尝?一毛钱一个,很便宜的。” “好啊,那就来两个。”徐思齐也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唏哩呼噜的开始吃面。 老板手脚麻利的起锅烧油,一边煎着馒头,一边和徐思齐搭着话:“你是外乡人吧?” “嗯,老家合肥。” “听你口音可不像……我这里经常有安徽人来吃面,他们说家乡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徐思齐也没过多解释口音的问题,拿过汤勺喝了一口汤,赞道:“老板,你这阳春面的味道是真不错,要是再放点香菜就更好了。” 老板笑道:“你要是过两个月来,肯定有香菜。” 徐思齐说道:“跟你打听一地儿……你知不知道,福熙路330号在哪里?” “福熙路330号?”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在福熙路住了四十几年,从没听说过有330 号。” 青年学生停下筷子,对徐思齐说道:“先生,你是不是搞错地址了,会不会是福煦路啊?” 煦和熙这两个字的字体很相似,郑重的性格向来马虎大意,没准儿就是把字写错了。 “同学,请问福煦路在哪儿?” “法租界,对面是黄金大戏院,很好找的。” “谢谢你了同学,幸亏遇到你,要不然我还在这儿瞎转呢。” “不客气。” 老板感慨着说道:“还是读书好啊,像我这样大字不识的人,问我也白问……” 话说一半,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冲徐思齐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与此同时,一只手悄悄伸过来,忽然抓住了条凳上的皮箱。 徐思齐头也没回,胳膊肘向身后一撞,只听见“哎呦”了一声,有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一个满脸粉刺的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用手点指着老板,恶狠狠的说道:“老刘头,我让你多管闲事,你给我等着!” 说完这句话,这家伙一溜烟儿跑远了。 老板愣了一会,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唉,难怪说破五的日子不好,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怎么,你怕他会报复你?”徐思齐早就察觉到了有人欲行不轨,只是老板好心提醒自己,总不能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人家是出于一片好心。 “刚才那个人叫阿毛,他是青帮的人,经常在这一带为非作歹……”老板一脸愁苦之色。 “那、这种事就没人管吗?” “这里是上海,不要说我们这些老百姓,就连警察都让着青帮三分……唉,你是外乡人,跟你说了也不懂。” 那个学生匆忙吃完了面,对老板说道:“大叔,你还是避一避吧,等他们找过来,还不把你摊子砸了。” 老板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得罪了青帮,他现在多少也有些后悔。 还没等老板收拾完摊子,四五个壮汉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阿毛。 阿毛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大声说道:“弟兄们,给我砸!” 老板慌了手脚,连声说道:“别砸别砸,我走还不行嘛?我马上就走。” 阿毛冷笑道:“走?往哪走?今天砸你的摊子,就是让你长长记性,好好卖你的阳春面,别他娘的多管闲事!” 徐思齐正要开口说话,一直闷头吃面的那个客人忽然说道:“恃强凌弱,就知道欺负老百姓,张孝临的徒子徒孙,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你他娘的算是哪根葱啊,张先生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阿毛晃着膀子,一步三摇的走了过去。 “小心,他有刀子!”徐思齐看的很清楚,阿毛悄悄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 “啪!” 一碗阳春面连汤带水,整个扣在了阿毛的脸上。 阿毛大叫了一声,连退了好几步,感觉脸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搪瓷碗砸破了他的鼻子。 这一下他可不干了,头上顶着几根面条,挥舞着匕首冲了上去。 那个客人飞起一脚,直接把阿毛踹翻在地,用脚踩住他的胸口,还不忘转脸对徐思齐说道:“谢了,兄弟。” 阿毛挨了一脚,疼的直哼哼,肋骨肯定是断了,没个三五个月好不了,他心里暗想,难怪说破五诸事不宜,今天简直是太不顺了! 第二章 特务处 阿毛被踩的动弹不得,急赤白脸对几个同伴喊道:“阿贵,胜子,你们还等啥,上啊!” “我看谁敢动!”那名客人掀开衣襟,露出了腰里的枪套。 一看对方有枪,几个跃跃欲试的青帮弟子都没敢动手。 客人淡淡的说道:“回去告诉张孝临,就说周道三请他卖一个面子,给这位老板留一条活路,人家养家糊口的也不容易。” 虽然不知道周道三是何许人也,但是看这位的口气以及腰里的手枪,青帮这几个家伙也不敢太过放肆。 目送着阿毛一伙远去,周道三对战战兢兢的老板说道:“继续做你的生意,没事了。” 老板苦着脸说道:“现在是没事了,以后、以后他们肯定还会来找我的麻烦……” 周道三说道:“你放心,我经常来福熙路这边,他们要是敢找你麻烦,这件事我替你出头!” 他回头看了看徐思齐,说道:“小兄弟,你是要去福煦路吧?” “是。”徐思齐点了点头。 “走吧,我刚好顺路,捎你一段儿。”周道三指了一下停在街对面的黑色小轿车。 徐思齐说道:“不麻烦了,我坐电车过去……” “这里不通电车,等你找到了福煦路,估计天都亮了。” “那就多谢了。” 徐思齐也没再客气,拎着皮箱跟随周道三上了车。 途中,周道三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香烟扔给徐思齐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说道:“贵姓?” “免贵姓徐,徐思齐。” “我姓周,周炜龙。哦,周道三也是我,周炜龙,字道三。” “周先生,幸会。” “刚才的事,谢了。” “您客气。” “真不是客气,这年头,太缺少正义了……徐兄弟,你的身手不错啊,一看就是练家子。” “练家子可不敢当,在学校的时候,倒是学过一些格斗技巧。” 按照正府提倡的健身保国办学方针,现在很多学校都开设了体育课,因为体育课算是新鲜事物,所以课程内容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把部队的队列操练也照搬过来。 周炜龙抽了两口烟,随口问道:“你在哪所学校就读?” 徐思齐说道:“日本江田岛海军学校。” 周炜龙惊讶的看了徐思齐一眼,说道:“你是留学生?” “是的。不过,说来惭愧,我在江田岛只读了一年。” “你会说日语吗?” “当然。” “那为什么只读了一年?” “去年新年聚餐的时候,和同学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被学校除名了。” “太可惜了,我听说江田岛是世界上最好的海军学校,徐老弟,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当时多喝了两杯,没能控制住情绪,所以……”徐思齐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很后悔自己的鲁莽。 他随即又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国家也没海军,就算是学成归来,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炜龙摇了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也没有……” 很快,轿车进入了法租界。 周炜龙说道:“徐兄弟,你跟那个老板说自己是安徽人,怎么听着倒像是平津一带的口音?” 徐思齐说道:“哦,早年间,家父调任天津南开教育局工作,我们全家也就跟着去了天津。” “令尊在教育局是什么职务?” “督学。” “那你为什么不回天津,反而来了上海呢?” “家父两年前就病故了,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去年也……” “抱歉。我不应该问。” “没关系。” 轿车缓缓停在路边,对面矗立着一幢三层建筑,牌匾上一行大字:黄金大戏院。 “恺自尔路敏体尼荫路……”徐思齐看了一眼街边的路牌,轻声读了出来。 周炜龙说道:“这是租界当局新起的名字,老百姓觉得绕口,还是习惯叫福煦路。” 徐思齐拎起皮箱,客气的说道:“周先生,谢谢您送我过来,以后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见到您。” 周炜龙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徐思齐摇了摇头。 周炜龙说道:“实不相瞒,我是特务处的。” 徐思齐一脸茫然:“恕在下孤陋寡闻,特务处……是做什么的?” 周炜龙目光一闪,微笑着说道:“你连特务处都不知道?” “我刚刚回国,对国内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特务处是正府的情报部门,隶属于国民正府军事委员会,直接对委员长负责。”说着话,周炜龙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看过了证件,徐思齐双手奉还,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您是正府官员。” 周炜龙说道:“徐老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 徐思齐说道:“周先生,承蒙您的厚爱,只不过,我对情报学一窍不通,怕是不适合这份工作。” 周炜龙微微一笑:“这个不是问题,你有军校的底子,先天条件非常好,况且,加入特务处之后,还需要进行专门的培训。” 徐思齐犹豫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您能容我考虑一段时间吗?” 周炜龙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徐思齐,说道:“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如果考虑清楚了,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好的。” “你在上海有亲戚吗?” “没有。我家的亲戚都远在合肥。” “那你这是?” “哦,我是来投奔一个中学同学,他在一家洋行工作,本想着托他的关系,在上海找一份工作。” 周炜龙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徐老弟,听我一句劝,现如今时局动荡,国家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有识之士,当以复兴民族为己任,而不是抱残守缺,只贪图个人生活安逸!” 徐思齐肃然说道:“您说的这些,我会认真考虑的。” 按照特务处的规定,凡是新加入的成员,都要提供翔实可靠的个人资料,这是必须走的程序。 周炜龙简单询问了一番,觉得以徐思齐自身条件,非常适合特务工作。 最为关键的是,徐思齐会说日语,特务处今后的工作重心,主要就是针对日本人,这样的人才,实属难得。 第三章 老同学郑重 黄金大戏院门前张贴着醒目的宣传海报:应云卫导演,袁牧之、陈波儿、魏鹤龄联合主演,话剧《怒吼吧,中国》第十七次公演预告。 演出时间:二月二十五日、二月二十六日、二月二十七日,晚六时至八时。 票价:散座半元,定座一元。 这台话剧以真实事件改编,因为内容涉及到了美英两国,所以在公共租界一直被禁止上映,能够在法租界公演,也是经过多方据理力争的结果。 徐思齐驻足许久,他在日本就听说过这台话剧,心想着等到公演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来先睹为快。 福煦路330号果然很好找,就在黄金大戏院街对面的巷子里。 徐思齐伸手敲门:“请问,郑重是住在这里吗?” 过来一会,只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打开了房门,张着嘴吃惊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怎么,不认识了吗?” 八字胡就是郑重,他狂喜之下,一把抱住了徐思齐,激动的说道:“思齐?我不是在做梦吧?” 徐思齐的心情也很激动,在天津读书的时候,两人的关系最为要好,时光荏苒,这一晃儿已经有五六年没见面了。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也也变……思齐,你、你的脸咋了?” “唉,说来话长……” “进屋再说。” 房屋面积虽然不大,但是环境设施还算齐备,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储藏室。 看得出来,郑重平时也不怎么收拾,书报衣物杂乱无章的堆放在各处,厨房水槽里的碗筷还没来及洗。 落座之后,郑重给徐思齐倒了一碗热水,说道:“不好意思,家里没茶叶了,只能以白水待贵客。” 徐思齐笑道:“我啥时候成了贵客了?” “不是贵客,难道是贱客?”郑重哈哈大笑。 开了两句玩笑,两人仿佛回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时光。 “郑重,家里就你一个人?” “嗯,就我老哥一个。” “在上海这么多年,没交一个女朋友?” “俗话说的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好,又省钱又省事……对了,别光说我,思齐,你不是在日本留学吗?怎么……” “日本待不下去了,只好来上海投奔你。” “出什么事了吗?” “新年聚餐的时候,我和一个学长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被学校除名了。” “啥冲突啊,还至于把你除名了?” “我把那个人的左眼打坏了,我自己也被捅了一刀。”徐思齐指了一下脸上的伤疤。 “这么严重……”郑重皱着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我那时候经常和人打架,你总是劝我,凡事能忍则忍,没必要为了一点琐事斤斤计较,这次你咋也没忍住?”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他骂我支那猪,说我们中国人是劣等民族。” “那个学长是日本人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江海岛的学生99%都是日本人。” 郑重一拍桌子,说道:“思齐,这件事我支持你,小日本子就是欠揍,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劣等民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鬼样子,罗圈腿,小个子,他们才是劣等民族!” 徐思齐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当时也太冲动了……” “不冲动,一点都不冲动!换成是我,脑袋给他拧下来当夜壶!”郑重愤愤不平的说道。 徐思齐喝了一口水,说道:“郑重,这几天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最好离你这里近一点,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郑重说道:“租房子干啥?你就住我这里不就行了吗?” “你这里……方便吗?” “方便。喏,两间卧室,正好咱俩一人一间。”郑重站起身,推开了另一间卧室的房门,里面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高低柜。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那行,你这里房租多少钱?咱俩一人一半。” 郑重双手叉腰,上下打量了徐思齐几眼,沉着脸说道:“几年没见,是不是觉得跟我生分了?我要是收你的钱,咱俩还算个狗屁朋友!” “郑重,这是两码事,亲兄弟明算账……” “行了行了,你爱住就住,不爱住拉倒,去跟别人明算账去,我数学不好,不会算!”郑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呼呼的把头扭向另一侧。 徐思齐笑了笑,掏出香烟扔给郑重一支,说道:“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时间长了,你别嫌烦就行。” 郑重立刻转怒为喜,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对了嘛,咱俩啥关系?铁磁、发小、同学、朋友,比亲兄弟还亲,你跟我客气啥?”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下馆子,正宗的天津菜,要多地道有多地道!” “我刚刚吃过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还刚刚吃过了……嘴咋那么急,就不能等我一起吃啊?” 徐思齐叹了口气:“老兄,你的地址写错了,我在街上转了大半天,饿的实在不行了……” “写错了?不可能!”郑重一脸的不相信。 徐思齐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两人的来往信件,扔在了茶几上:“自己看。” 郑重仔细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连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嘛,提笔忘字,可能是马虎了。” 徐思齐笑道:“您马虎了不要紧,害我多走了大半天的冤枉路……” 两人又聊了一会,郑重问道:“思齐,你这次来上海,有什么打算?” 徐思齐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先找份工作……对了,你上次在信里说,你们洋行的薪水待遇不错,现在还招人吗?” “我们那儿暂时不缺人,不过,你别担心,以你的能力,我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嗳,对了,思齐,你会说日语吧?” “会。” “前天我路过四马路,中华书局附近新开了一家伊藤商社,听说要招一名翻译……” 第四章 四马路 四马路原名布道街,位于公共租界中区,最开始是传教士讲经布道的场所,“布道街”由此得名。 四马路最大的特色,是书卷气和脂粉气,文人墨客与风花雪月,两者从来都是相得益彰。 有人曾戏言,因为有了脂粉气,所以才引来了是书卷气。 所谓的书卷气,指的是四马路东段鳞次栉比的新闻出版业,包括像中华书局、大东书局、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时报、申报、世界报、华美报馆等等,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几家。 四马路西段则是烟花柳巷聚集地,不算那些数量庞大无法统计的暗倡,即便是有合法牌照的济女,至少也有五六百人。 就以四马路最有名的会乐里为例,一共二十八幢石库门楼房,除了25号乾元药铺之外,其余二十七幢全是被称为“长三堂子”的高级济院。 毫不夸张的说,在四马路西段走一圈,遇到的十个年轻女子当中,至少有三个是做皮肉生意的济女。 ………… 伊藤商社是一栋二层小洋楼,枯萎的藤蔓几乎爬满了整栋楼,估计等到春暖花开时,这里一定是绿意葱葱的景象。 此刻,二楼一间办公室内,徐思齐把两张信纸放在办公桌上,用日语说道:“伊藤先生,这是我的个人简历,请过目。”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神态谦和的中年男子,他就是社长伊藤正刚。 看过了徐思齐的简历,伊藤正刚开口说道:“徐先生,你会驾驶汽车?” “是的。” “在哪里学的?” “教育局给家父配备了一辆轿车,我那时候特别喜欢车,每天都在家门口等着家父下班,就为了缠着司机教我学车,一来而去的也就学会了。” “哦……徐先生,是这样,商社还需要招聘一名司机,如果你愿意兼职,薪水方面,我会适当提高一些。” “请问,薪水大概是多少?” “月薪80块银元。徐先生,以你的自身条件,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个人对你也很满意,这样吧……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明天就能来上班。” “没问题。” “那就、先这样?” “好的,再见,伊藤先生。” “再见。” 从办公室出来,徐思齐迈步下楼。 伊藤商社二楼是办公区,一楼除了卫生间和门卫室之外,其余的房间全部改造成了仓库,房门和后窗一律用钢板加固。 郑重快步迎了过来:“思齐,咋样了?” “你一直等在外面?”徐思齐惊讶的说道。 “对呀。” “你不用上班吗?” “没事儿,我请了半天假……快说说,到底咋回事?” “让我明天就上班。” “真的?” “嗯。” “太好了!”郑重高兴的拍了徐思齐一下,干忙着又问道:“一个月给多少钱?” “80块。” “银元?” “对。” “乖乖,小日本咋这么有钱?月薪80块,真是钱多烧的!” “正常应该是多少钱?” “我本来以为,能给60块就算不错了,我们洋行的英文翻译,一个月才拿45块……” 上海的物价相对稳定,尤其像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如果不是赶上大灾之年,涨幅波动非常小。 例如,一斤豆油大约0.30元,一斤猪肉大约0.50元,一斤鸡蛋大约0.30元,一百斤大米只需要8元左右。 再比如,像郑重租的那间房子,月租绝不会超过10元。 一二八事变之后,大家纷纷往租界跑,租房的人多了,租金自然水涨船高,要不然还要便宜些。 无论任何时代,个人收入和物价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现如今,一个国军二等兵的薪水只有10块银元,而且从去年开始,正府实施打了折的国难薪饷制度,实际拿到手的只有7元。 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标杆城市,上海普通工人的月薪在20元左右,其他经济落后地区还要更低一些。 在正府倡导“教育兴国”大背景下,大学教授是收入最高的群体,月薪从260元到700元不等,薪资的总体水平甚至比正府官员还高。 相比较而言,一个翻译能给出80块月薪,薪资待遇确实不是一般的好。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不只是当翻译,商社还要求我兼职司机。” 郑重惊讶的说道:“司机?你会开车吗?” “会呀。” “你啥时候学的开车?” “你忘了?我父亲上下班有专车接送,我跟那个司机学的。” “哦,怪不得……” “郑重,我记得你提过一句,你们洋行就在附近吧?” “啊?额……远着呢。” “在哪儿?” “三马路。” “这边是四马路,那就是说,只隔着一条街?” “嗯。” “洋行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啥?” “废话,我要是有急事找你,总得知道你在哪上班吧?” “华美。” “哪两个字?” “中华的华……嗳,那边干嘛呢”郑重伸手指了一下。 在徐思齐身后不远处,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手拉着手,正在街边大声唱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 学生们唱的很动情,其中一个女学生泪流满面,一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老百姓越聚越多,几乎堵塞了整条马路。 一名男生振臂高呼:“还我河山、还我家乡,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会唱的跟我们一起唱!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郑重皱起了眉头,说道:“傻呀,这不是擎等着被巡捕抓嘛,租界和日本人有协定,不允许在公共场所宣传抗日……” “嘟!” “嘟!” 远处传来尖利的哨子声。 一队端着李恩菲尔德步枪的安南巡捕,在一名白人巡长的带领下,向这边快速跑了过来。 “还不跑等啥啊!”郑重急的直搓手。 学生毫不理会,继续情绪激昂的唱着那首《松花江上》。 第五章 新生活 “都不准动!”一个安南巡捕端着步枪喝道。 他说的是中文,听着像是广西一带的口音,估计是安南和广西接壤,跟当地人学了一两句。 白人巡长背着手走了过来,看了看面前的十几个学生,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说道:“我是巡长安德森,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因为涉嫌非法集会,违反了租界的法律,所以,我要逮捕你们。” 女学生挺身而出,大声说道:“同胞们,巡捕胡乱抓人,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吗?请问,哪条法律规定,民众不可以在街上唱歌?” “说的对,凭什么抓人?” “就是,你们怕日本人,我们不怕!” 围观者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语斥责安德森。 安德森不为所动,冷着脸一摆手,巡捕纷纷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四周的老百姓。 安德森转脸对女学生说道:“我现在说一说抓你们的理由,唱歌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们那些煽动性的言论,对租界安全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正在这时候,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凑了过来,伸手拽了一下安德森的衣袖,低声说道:“安德森,求你了,别抓他们了,他们都是东北的学生,家都没了,看着怪可怜的……”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安德森巡长,你相好的来了,给个面子呗。” 围观者哄堂大笑,这位阿桂姑娘的忽然出现,让本来很严肃的一件事,彻底串了味儿。 这位阿桂姑娘是暖香楼的济女,论起姿色只能算是中等,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安德森的眼,每次去暖香楼,别人不找,单单就要阿桂作陪。 一来二去的,四马路一带很多人都知道,中央巡捕房的安德森巡长,经常光顾暖香阁的阿桂姑娘。 安德森多少有些尴尬,只能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说道:“无论是任何人,只要违反了租界的法律,必须受到相应的惩罚!” 说着话,他对巡捕一摆手。 安南巡捕们从腰里拿出手铐,把十几个学生全都上了反铐。 其中一个学生一边挣扎一边嚷道:“日本人侵占了东四省,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作为一个中国人,表达一下心里的想法有何不妥?” 看到这一幕,人群外的徐思齐叹了口气,说道:“弱肉强食,亘古不变的真理,自己不强大,只能等着被人欺负,抱怨又有什么用……郑重,我说的对不对?” 郑重阴沉着一张脸,恨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一件事,甭管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 目送着巡捕把学生们抓走,郑重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也走吧,没啥看头了……” 要是换做以前的郑重,遇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早就第一个冲上去了,这次竟然能忍住没动地方。 徐思齐心里觉得奇怪,并没有开口询问,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郑重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动辄热血沸腾的毛头小伙子了。 “思齐,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哦,对了,我给你订了新的被褥,下午有人给送家里去,钱付过了,你在家等着就行。” “你不是请假了吗?” “刚才突然想起来,十点钟约了一个客户……不说了,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得赶紧过去!” 说完这句话,郑重四处看了看,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匆忙离开了四马路。 徐思齐在街边站了一会,然后迈步朝电车站走去。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繁花似锦的租界风光,回想起闸北福熙路破败的样子,徐思齐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租界的繁荣,更加映衬着闸北的萧条。 问题是,两个地区几乎是近在咫尺,只隔着一条苏州河…… 到了福煦路,徐思齐下了车,沿街慢慢的走着,附近的小街小巷都暗暗记在心里。 一个外乡人到了陌生的城市,首先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尤其是自己居住的街区。 “看报了看报了,蒋委园长在南昌行营发表演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一摞报纸,不停向路过的行人兜售着报纸。 “给我一份世界报。” “两毛钱一份,您拿好……” 回到家里,徐思齐展开报纸,报纸头版是一行粗体字:蒋委园长在南昌行营发表演说《新生活运动之要义》。 徐思文看都不看,直接翻到广告版,把每条广告都认真看了一遍,最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把报纸放在一边。 他闷坐了一会,百无聊赖的重新拿起报纸,一目十行阅读那段演说,嘴里也轻轻读了出来:“我们要改革社会,要复兴一个国家和民族,不是用武力能成功的,要如何才可以成功呢?简单的讲,第一就是要使一般国民具备国民道德,第二就是要使一般国民具备国民知识。道德愈高知识愈好的国民,就愈容易使社会一天比一天有进步,愈容易复兴他们的国家和民族!” “不使用武力,闯进家里的强盗难道会主动离开?”对这样的想法,徐思齐有些不以为然。 “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来到门口,伸手打开房门,门外站这一个身体壮实的年轻人。 看到开门的是徐思齐,年轻人愣了一瞬,问道:“你是谁?” “你找谁?”徐思齐反问了一句。 “我找郑重。” “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儿,我可以代为转达,哦,我是郑重的同学,我姓徐。” “你就说,码头的阿原来过了。” “码头的阿原……好,我记下了,还有别的吗?” “没了,谢谢。” 说完这句话,阿原转身走了。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推着一辆板车,送来了包括被褥在内的一些生活必需品。 归置完这些东西,徐思齐又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然后把新生活运动的主要内容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了墙上。 第六章 你没有被录用 傍晚,郑重回到家中,看到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思齐,真有你的,把家收拾的这么干净。” 徐思齐说道:“你要是但凡勤快点,家里也不至于搞得像猪窝一样。” 郑重嘿嘿笑道:“看起来,让你住家里来,我是赚到了,等于不花钱雇了一个佣人。” 徐思齐笑了笑:“您满意就成。” 郑重随手把公事包扔在沙发上,说道:“走,庆祝你找到称心的工作,我们出去吃大餐!” “去哪儿?远不远?” “就在附近。” “哦,对了,差点忘了,下午有人来找过你。” “谁?” “码头上的阿原。” 郑重想了想,说道:“思齐,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我出去打一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徐思齐拿起外套,说道:“我跟你一起出去,打完了电话,正好去吃饭。” “额……行吧。” “怎么还不情不愿的……要是不方便的话,那我就在家里等。” 郑重笑着给了徐思齐一拳:“哪有不方便!心眼儿咋那么多呢,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大冷的天儿,我在电话亭里打电话,你在外面挨冻,我这心里不落忍啊。” “我还没那么娇贵。” “可别这么说,您是谁呀,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差不多得了啊,要不,我给你也整两句?” “整呗,咱俩就当说相声了……” 两人说笑着,一先一后出了家门。 街边有公用电话亭,郑重推门走进去,回身看了徐思齐一眼,说道:“要不,你也进来?” 徐思齐把风衣领子竖起来,伸手指了一下路边的杂货店:“我去买包香烟。” 看着徐思齐走远,郑重松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投了一枚硬币,然后拨了一串号码。 “喂,是我。” “他回来了,明天中午11点,春风得意楼。” “老板知道了吗?” “明天老板亲自出马。” “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郑重点燃一支香烟,迈步走出了电话亭。 此时,徐思齐也从杂货店出来,手里拿着两包香烟,迎着郑重走了过来,说道:“你有烟不早说,我给你也买了一包。” 郑重伸手接过香烟看了看:“呦,大英雄,好烟啊,一包顶我三包。” “电话打完了?” “打完了。生意上的事,码头那边有批货出了状况,明天我得去处理一下。” “哦……” “走吧,吃饭去,饿死我了……嗳,思齐,明天你就正式上班了吧?” “对啊。” “思齐,我跟你讲啊,人生地不熟的,别到处乱走,尤其是城隍庙一带尽量别去。” “为什么?” “城隍庙那一带,猫三狗四小偷小摸什么人都有,我担心你出事。” “不会吧,我听说租界的治安很好啊?” “你也知道是听说啊,我在上海待了五六年,治安究竟好不好,我最有发言权了。总之,尽量别去城隍庙那边,要是实在想去,等哪天有空了,我陪你一起去。” 徐思齐说道:“别瞎担心了,我明天第一天上班,怎么也得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就算有心想出去转转,估计也没时间。” 郑重点了点头,说道:“思齐,等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上海远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 第二天,徐思齐早早来到伊藤商社,毕竟是第一天上班,尽可能给老板留下一个勤勉的好印象。 来到二楼社长室,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是伊藤正刚的声音。 “伊藤先生,我来了。” “哦,是徐先生,请坐。” 落座之后,伊藤正刚沉吟了片刻,说道:“徐先生,很遗憾,因为翻译人选另有安排,所以……你没有被录用。” 徐思齐很惊讶:“没有被录用?昨天我们明明已经谈好了,伊藤先生,你能解释一下吗?” “对不起,商社内部事务,我没必要向一个外人解释。当然了,这件事错在我,耽误了徐先生的宝贵时间,我会补偿一点车马费。” 说着话,伊藤正刚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银元,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徐思齐略一思索,伸手拿过银元揣进兜里,淡淡的说道:“谢了,再见,伊藤先生。” “徐先生慢走。”伊藤正刚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徐思齐离开后,一名身穿浅蓝色条纹西装,面色阴鸷的男子来到社长室,他是伊藤商社的常务小林彦五郎。 “伊藤先生,这是今晚要发往满洲的货物,您看一下。”小林彦五郎把一叠发货单递了过去。 伊藤正刚粗略浏览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钢笔在发货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说道:“小林君,你来的正好,前两天来应聘翻译的那个刘成,还能找到他吗?” “能,他留了电话。” “通知他,明天来上班。” 小林彦五郎犹豫了一下,说道:“伊藤先生,我认为,还是徐思齐比较适合,他不仅精通日语,而且还会驾驶汽车……” 伊藤正刚摇了摇头:“这个徐思齐不能用。” “可是,昨天您还对他很赞赏……”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学校除名吗?” “为什么?” “学校新年聚餐会的时候,就因为学长浅野秀城说了一句,中国人是最低贱的劣等民族,徐思齐因此和浅野秀城发生了冲突。” “您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唯命是从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有着民族自尊心的爱国者!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事实上,伊藤商社是梅机关在公共租界设立的一个情报点,伊藤正刚是情报点的负责人。 设立情报点的主要目的,除了收集军事情报之外,还利用商社做掩护,大肆搜刮一切他们认为有价值的物资。 这么重要的间谍机构,聘用一个中国人当翻译,当然要进行一番身份调查。 昨晚,伊藤正刚连夜发报,询问徐思齐在日本的情况。 得知徐思齐在江田岛军校的经历后,伊藤正刚当即做出了决定,宁可选择相对差一些的刘成,也不能把徐思齐这样的人放在身边! ………… PS:1932年,美商上海电话公司创办公用电话亭,当时的投币电话机使用固定背撑式送电器的“西电”(WesternElectric)553A号话机,一个格兰(Gray)8A号硬币箱。 这种投币式公用电话机由线路连接至公司的人工交换台,待用户拨号后,再由接线员将电话接通。 到1936年,公用电话的装机总数达到了207部,同一区域用户可以不用人工转接。 所以,各位千万不要误以为,九十年代才发明的投币电话。 第七章 春风得意楼 城隍庙附近,矗立着一幢三层老式建筑,正门两侧一幅赭底金字对联:上可坐下可坐坐足,你也闲我也闲闲来。 高悬的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大字:得意楼。 得意楼是一家茶楼,也被称为春风得意楼,始建于清光绪年间,距今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 站在三楼举目远眺,湖心亭、豫园风光、邑庙市景尽收眼底。 为了吸引客源,茶楼增加了种类繁多的娱乐节目,像评书、沪剧、滑稽戏等等,有时候甚至还有魔术表演。 得意楼的娱乐表演设在三楼,一二楼还是正常品茶聊天的地方,毕竟喜欢安静的茶客也不在少数。 台上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男一女分坐在两侧,琵琶三弦交替弹奏,他们正在表演传统评弹曲目《三笑》。 “相爷堂内把话传,顷刻庭中闹声喧,钗光鬓影阶前动,燕瘦环肥不一般,阖府姐妹都到齐,暗地喜煞我唐解元。世上姻缘要凭媒证,我却可任意选美眷,姐妹们谈笑争先后,却不见秋香美婵娟,时辰已到将开点,倩影渺茫我心思乱……” 男声饰演那位为了泡妞、甘愿假扮书童的风流才子唐伯虎,女声饰演的自然是大美女秋香。 若是在平时,这种时候肯定高朋满座,掌声喝彩声不断,《三笑》本就是很受欢迎的评弹曲目。 但是今天却有点不同,除了靠窗就坐的两位客人,诺大的三楼空空荡荡,再没有半个人影。 其中一个面容清瘦的客人,年龄在四十多岁,留着修饰过的八字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睡眠不是太好。 另一个客人满面红光,身材略有些发福,身穿宝蓝色金丝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嘴上还叼着一支翡翠烟斗,看他的年龄至少有五十开外。 “冠樵老弟,喝茶。” “黄老板,请。” 两人各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黄老板微笑着说道:“为了能和你见上一面,我特意包下了整个三楼,冠樵老弟,我这么安排,你还满意吗?” 被称为冠樵的男子说道:“黄老板,你也是有心了,知道我太偏僻的地方不去,太乱的地方也不去,包下这个地方刚刚好。” 黄老板点了点头,貌似专注的听了一会评弹,说道:“就说这个唐伯虎,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身份去华府假扮下人,唉,这就叫色令智昏,不知哪头轻哪头重。” 冠樵目光一闪,淡淡的说道:“黄老板,你是知道我的,我王冠樵素来喜欢直来直去,咱们之间,说话就不必转弯抹角了吧?” 黄老板哈哈一笑:“爽快!” 他略微沉思了片刻,说道:“冠樵老弟,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额、你也知道,我和中正毕竟是师徒名分,他叫我一声老师,就是我黄某人的弟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双方各让一步,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俗话说的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空天空!” 王冠樵冷笑了一声:“黄先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吧?你的那位高徒恨我入骨,派人从上海一路追杀到香江,若不是我跑的快,这条小命也早就交待了。” “说起来其实都是误会,你们俩人无冤无仇,干嘛非要拼一个你死我活呢?” “我不是为了私仇,我是为了国仇!” “………” “小鬼子占领了东北,数百万同胞沦为亡国奴,他蒋光头不拥兵百万不抗日,反而一味的和共党较劲,中国若是掌握在这种人手里,早晚完蛋!” “冠樵老弟,你太过于偏激了,东北沦陷,跟正府没有直接关系,主要责任人在张少帅……” “呸!狗屁少帅!整天就知道找娘们、跳舞、抽大烟,张靴凉就是中华民族的罪人,理应受到严惩!去年他来上海的时候,若不是看在杜先生的面子,我早就制裁了他!” 黄老板说道:“冠樵老弟,既然你能卖老杜的面子,我黄某人的面子多少也该给一点吧?” 王冠樵沉思了片刻,说道:“黄老板,我王冠樵不是混不讲理的人,要我和姓蒋的和解,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限他三个月内,通电下野!” 黄老板愕然半晌,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说道:“冠樵老弟,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是唯一条件,如果他不肯答应,我可以保证的是,当年在庐山发生过的事情,还会继续重演!”王冠樵说的斩钉截铁,看不出一丝通融的意思。 “看起来,我这个中间人当的不是很成功,本想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事与愿违,唉……”黄老板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王冠樵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站起身一抱拳,说道:“黄老板,要是没别的事,在下告辞了!” “冠樵老弟慢走。”黄老板起身相送。 王冠樵迈步蹬蹬蹬下楼,他心里很清楚,黄老板虽然是青帮老大,但是绝不敢公开与自己为敌,毕竟斧头帮也不是好惹的。 黄老板坐着没动,不时掏出怀表看一眼,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一会,一名浓眉大眼,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迈步上楼,径直坐到了黄老板对面。 “他怎么说?” “一意孤行,我劝不了他。”黄老板无奈的摇了摇头。 男子起身来到柜台前,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按原计划行动!” 听到这句话,黄老板霍然起身,吃惊的看着中年男子,说道:“禹农,你要干什么?” 被称为禹农的男子微微一笑,拉着黄老板的手坐下来,说道:“黄先生,稍安勿躁,我们接着喝茶。” “你、你不会是要对王冠樵动手吧?” “此人不死,委座难安。” “问题是,我刚刚和王冠樵见过面,然后就死在你们手里,斧头帮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怎么肯和我善罢甘休?” “您放心,我的人不会在得意楼动手。” 黄先生有些坐立不安,皱着眉说道:“你们无论在哪动手,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禹农笑道:“如果王冠樵死了,斧头帮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黄先生,凭你在上海的地位,还用怕他们?” “他要是没死呢?” “绝对不会!这一次,我布下了天罗地网,他王冠樵插翅难逃!” 第八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得意楼门前,见王冠樵从里面出来,一名身穿灰布长衫,戴着一副茶色墨镜的男子迎了过来:“九哥。” 王冠樵字九光,因为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他又恰好排行老九,所以关系亲近的人都尊称一声九哥。 这个人名叫华科志,虽然并非斧头帮的人,但是和王冠樵交情莫逆。 王冠樵看了华科志一会,笑道:“阿志,你每次出门都化妆改扮,不嫌麻烦吗?” 华科志笑道:“仇家太多,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免得在大街上被人打了黑枪。” 他嘴里塞了一个牙套,还戴了一副茶色眼睛,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很难认得出他。 王冠樵四处看了看,知道华科志肯定带了人在暗中保护自己,于是说道:“阿志,没事了,让弟兄们都回去吧,咱哥俩去喜相逢喝两杯。” 华科志犹豫了一下,说道:“九哥,我刚才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了?” “你从香江回来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 “那姓黄的怎么知道你回来了?” “青帮弟子遍布上海,耗子洞里的事都能打听出来,老黄知道我的行踪,不奇怪。” “青帮和蒋光头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姓黄的未必就安了好心,我担心……” 王冠樵哈哈一笑:“担心什么?担心姓黄的算计我?阿志,你想多了,他没这个胆子。走吧,我都饿了,咱们一会边吃边聊,我给你讲讲香江的所见所闻。” 王冠樵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华科志也不好再说什么,对身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斧头帮的人可以撤了。 “阿志,你猜一猜,姓黄的约我喝茶,是为了什么事?” “我估计是做说客来了。” “聪明!” “他什么意思?” “无非是劝我不要和蒋光头为敌,当和事佬来了……” 两人边走边聊,前面不远就是城隍庙,那边有一家安徽人开的“喜相逢”菜馆,王冠樵和华科志经常过来吃饭。 王冠樵不经意间一回头,身后一个看似普通的路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这种事经历多了,王冠樵心里像明镜一样,对方肯定是正府派来追杀自己的人。 “阿志,小心!” 王冠樵大喊了一声,迅速掏出了手枪。 还没等他打开手枪保险,对方已经先开了枪。 “砰!” “砰!” “砰!” 好在王冠樵身手敏捷,一闪身进了巷子,其中一颗子弹擦着头皮飞了过去,险一险让人揭了天灵盖。 华科志反应也不慢,躲进了另一侧的巷子里。 王冠樵不敢恋战,主要是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暂时还是避一避的好。 “阿志,老地方见!快走!” “明白!” 华科志快步朝巷子里走去。 这边的巷子四通八达,王冠樵完全有机会逃走。 前面不远是一家纺织厂的后门,为了方便工人进出,那道铁门平时从来不上锁,只要穿过工厂,就能从工厂正门出去。 等跑到了地方,王冠樵傻眼了,铁门居然上了锁。 没办法,只能继续跑。 再往前是仁济育婴堂,这里是专门收养弃婴的慈善机构。 遗弃婴儿,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遗弃者都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孩子往育婴堂门口一放,然后赶紧离开,很怕被人看到。 育婴堂为此设计了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抽屉,只要拉开抽屉,把孩子放进去,就可以直接送到育婴堂室内。 今天也一样,抽屉里放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可能是遗弃者疏忽了,抽屉并没有推回墙里。 为了躲避子弹,王冠樵尽可能的贴着墙壁跑,他光顾着看后面,一不小心撞到探出来的抽屉。 咣当一声,抽屉掉在地上。 好在抽屉距离地面不算太高,加上婴儿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孩子万幸躲过了一劫。 换做一般人,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肯定是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王冠樵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婴儿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把抽屉塞回原处。 忽然看到了人,婴儿竟然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王冠樵。 王冠樵这才放下心,笑道:“叔叔很忙,等哪天有空了,再过来看你,好不好?” 说着话,他把婴儿放回抽屉,轻轻推了进去。 这么一耽搁,王冠樵再想从容脱身,已经不太可能了。 为了这次行动,戴老板一共安排了三组人,一组负责跟踪尾随,伺机刺杀,另外两组人,全都埋伏在这条巷子里。 因为戴老板早就算准了,得意楼距离城隍庙很近,刚好又赶上午饭时间,王冠樵肯定会去喜相逢吃饭。 想当年,戴老板、王冠樵,再加上一个胡综楠,那也是拜过关公的结义弟兄。 只不过事过境迁,王冠樵多次密谋刺杀蒋委园长,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在庐山,当时枪手距离蒋委园长只有几十米远。 有一次王冠樵和戴老板路过城隍庙时,王冠樵随口说了一句:“我有一个习惯,只要走到这儿,不管多忙,肯定要去喜相逢吃顿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冠樵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可戴老板并没有忘。 这次黄先生约王冠樵见面,地点其实也是戴老板提出来的,他这是为了刺杀提前做准备。 育婴堂一带相对比较僻静,在这里杀人最适合不过了。 王冠樵嫉恶如仇,素有“抗日义士”的美誉,自从日本人侵占了东北,他便放出豪言:舍得一身剐,誓与日寇抗争到底! 今天由黄先生出面做中间人,算是给王冠樵最后一次机会。 谈成了,怎么都好,谈不成,等待王冠樵的将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自从宁汉合流以来,国府内部派系争斗不断,现在正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但凡有其他选项,没人想杀一个备受瞩目的“抗日义士”。 第九章 救人的理由 “砰!” “砰!” “砰!” “砰!” 巷子内枪声大作。 王冠樵进退无路,他把牙关一咬,从腰里拔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抬手还了两枪,喝道:“老子和你们拼了!” “老乡,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边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江淮话。 王冠樵吃了一惊,赶忙回身一看,那道本来上了锁的铁门竟然开了。 危机关头,他也无暇细想,又开了两枪逼退杀手,一抹身进了铁门。 一个脸上蒙着手绢,身穿灰布短褂的男子站在一旁,见王冠樵进来,立刻重新把铁门锁上,低声说道:“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他当先快步朝正门走去。 后门正对着的一排房屋是员工宿舍,院子里种植了很多树木,树与树之间,基本都绑着一根长长的铁丝或是麻绳,上面晾晒着工人们的衣服和被褥。 王冠樵也没多问,这个人若是想对自己不利,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见到两个陌生人跑过来,门卫刚要开口询问,王冠樵掀开衣襟,露出了腰里的手枪,厉声说道:“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我警告你,把嘴闭严了,少管闲事!” 斧头帮帮主王冠樵的大名,整个上海无人不知,门卫唯唯诺诺的退下,目送着两人一先一后出了工厂。 沿着工厂外墙走了一会,来到僻静处,王冠樵紧走几步,用江淮话说道:“兄弟,等一等。” 蒙面男子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附近并没有人经过,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估计巡捕也快来了,你赶紧走吧。” 他说的同样是江淮话。 王冠樵抱拳拱手:“兄弟,多谢仗义相救!请教尊姓大名。” 男子伸手拽了拽蒙脸的手绢,轻描淡写的说道:“名字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惹麻烦,希望你能体谅。” 王冠樵心里明白,既然对方蒙着脸,而且连名字也不肯说,显然是担心会惹祸上身。 “兄弟,你是安徽人?” “是的。” “王某别的话就不多说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恩不言谢!哦,我叫王冠樵,今后若是遇到了难处,或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到安徽旅沪同乡会来。”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救你的人不是我。” 王冠樵闻言一愣:“那是谁?” 男子说道:“是抽屉里的那个婴儿。” 这种近乎玄机一样的回答,让王冠樵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子解释着说道:“你去抱那个婴儿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我当时就在想,一个对生命如此敬重的人,肯定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王冠樵想了想,迟疑着说道:“可是、那道铁门,你是怎么打开的?” 男子说道:“早年间,我恰巧学过修锁……” “嘟!” “嘟!” 育婴堂方向传来巡捕尖利的哨声。 王冠樵身上带着枪,要是被巡捕撞见,那也是一件麻烦事,于是说道:“兄弟,我还是那句话,有用得着我王冠樵的地方,你只管吩咐。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一条巷子里跑去。 目送着王冠樵走远,男子立刻脱下身上的灰布短褂,用力扔在院墙上,然后摘下蒙脸的手绢——这个人赫然竟是徐思齐! 灰布短褂是在员工宿舍门前拿的,主要是不想被人认出来,他里面还穿了一件藏蓝色中山装。 从伊藤商社出来后,徐思齐心想,自己左右也是没事做,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四处逛逛。 附近最热闹的地方,无疑就是城隍庙一带,即便郑重特意嘱咐过不让自己去城隍庙,徐思齐也没当回事,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遇到强盗? 城隍庙距离四马路很近,徐思齐一路走马观花,步行前往。 路过那家纺织厂门前时,见门口张贴着一则招聘广告,招聘范围不仅仅是普通工人,还有一些生产管理职位。 他略一思索,迈步进了工厂,打算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徐思齐言谈举止得体,门卫也没有过多盘问,只说负责面试的人不在,让他到会议室等一下。 会议室在办公区三楼,乌泱乌泱的坐了一屋子人,全都是闻讯赶来的应聘者,目测之下至少也有三四十人。 就在这时候,隔壁巷子里传来了枪声。 会议室有一扇窗户正对着育婴堂,王冠樵如何不小心撞掉抽屉,如何在危急关头仍然把孩子放回去,所有这一切都落入了徐思齐的眼里。 在此之前,徐思齐并不认识王冠樵。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就是觉得像王冠樵这样的人,不可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所以才决定出手帮他。 ………… 在巡捕赶到案发现场之前,特务处的人早就先一步离开,即便是国民正府的特务机构,他们也无权在租界执法。 第二天上午。 南市小东门附近,有一栋三层建筑,这里名义上是上海救济署后勤处,实际上是特务处的所在地。 此刻,二楼一间办公室内,戴老板面沉似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着垂手肃立的行动队队长翁光明。 “经过这一次之后,王冠樵肯定会加倍小心,再想找到他就更难了……唉,这么好的机会,最终功亏一篑,太可惜了!” “处座,卑职认为,这次行动计划并无纰漏,至于说失手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王冠樵太过狡猾,他肯定事先安排了人手,在附近接应他……” “接应他?不可能!如果明知道有埋伏,王冠樵怎么可能进那条巷子?” “………” “你不是说,那条巷子没有其他出口吗?难道王冠樵忽然长了翅膀,飞走了?” “出口倒是也有一个,不过,我事先派人锁住了那道铁门,而且是从里面上的锁。处座,我敢保证,王冠樵绝对无法打开……” “人都跑了,还有脸说什么绝对!” 翁光明双脚一并:“卑职无能,请处座责罚!” 戴老板默然片刻,颇有些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让周炜龙进来。” “是。”翁光明退了出去。 来到走廊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等在外面的周炜龙说道:“老周,处座有请。” 周炜龙看了翁光明一眼,笑道:“光明,你这脸都绿了,挨训了吧?” 翁光明苦笑着点了点头:“快进去吧,处座心情不太好,你也小心点。” 第十章 巧了 “闸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报告处座,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帮派问题是造成闸北治安混乱无序的主要原因,恶行案件屡有发生,稍微富裕的阶层,都会选择离开闸北到租界安家落户,这种情况日积月累之下,闸北就成了贫民区的代名词。” “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以卑职之见,要想改变这种局面,首先必须规范警务部门,如发现玩忽职守、甚至和帮派分子沆瀣一气者,一律予以辞退,永不录用。其次要抓几个为非作歹、民愤极大的典型处以重刑,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比如,福熙路的阿毛,虬江路长途汽车站的吴云釜。” 戴老板轻轻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说道:“很好,这个情况我知道了……炜龙,这次把你从南京调过来,调查闸北治安情况,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对你,我另有重用!” 周炜龙愕然无语,自己在闸北明察暗访了一个多月,现在戴老板来了这么一句,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戴老板看出了他的不解,微笑着说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尽快熟悉工作环境,对上海有一个起码的了解。另外,我让你物色几个新人,有进展了吗?” 周炜龙说道:“一共发展了五个人,尚处在考察期,稍后我会把名单呈报给您。” “短短一个月时间,发展了这么多人,成绩斐然啊,不过,切记一点,千万不能让共党分子混进来!” “您放心,他们的身份背景,包括以往都做过什么去过哪儿,我都做了细致的调查。” “共党无孔不入,马虎不得啊……当然了,你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 “感谢处座信任。” 戴老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了周炜龙一会,说道:“我准备让你接手特务处上海站的工作,站长兼任情报处长,翁光明做你的副手,担任行动队长一职。” 周炜龙面露感激之色,躬身说道:“感谢处座栽培!炜龙必当恪尽职守,尽心竭力!” 戴老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文件袋,说道:“这是特务处在租界的潜伏人员档案,你一定要妥善保管。” “是。”周炜龙双手接过文件。 戴老板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如今,日本人越来越猖狂,连美国人的地盘也敢抢,生生在虹口划出一个所谓的日租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炜龙,你对时局怎么看?”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我赞成文白将军的策略,对付日本人应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他打我,我不还手,第二阶段,他打我,我才还手,第三阶段,我判断他要打我,我就先打他!” 戴老板点了点头:“文白将军大才,他的见解我完全同意,只不过,国府内部反对的声音也不少,比如汪京蔚、陈恭搏之流,还在幻想通过谈判和平解决东北事宜……” 两人闲谈了一会,周炜龙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炜龙先沏了一杯茶,然后拿过文件袋,逐一查看潜伏人员档案。 档案内容很详尽,该成员加入特务处的经过,引荐人人是谁,联络方式、特长、代号,包括在租界的住址等等。 打开其中一个文件袋时,周炜龙粗略浏览了一遍,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自言自语的说道:“想不到,竟然这么巧……” 文件上写的很清楚:郑重,代号老鹰,特务处上海站潜伏人员,住址,法租界福煦路330号…… ………… 法租界。 福煦路330号。 郑重双手叉着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些小日本子,真他娘的八格牙路,一点信誉也不讲,定好了事情,说变卦就变卦,这不是存心拿人消遣吗?思齐,我要是你啊,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徐思齐坐在沙发上,在手里掂了掂那块银元,说道:“看在钱的份上,我不跟他们计较。” “一块钱就把你打发了?堂堂徐家大少爷,就值一块钱?” “要不然还能怎么着,我惹得起日本人吗?真要动粗,没我好果子吃,再说了,一块钱也不少了……对了,郑重,你们洋行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额、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总共三十块多一点。” “还行,不算少。” “我就纳闷儿了,凭你的条件,伊藤商社还有啥不满意的?” 徐思齐拿起刚买的世界报,一边浏览着报纸一边说道:“可能是他们有了更好的人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谁知道了……” 郑重坐下来,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思齐,工作的事儿,别着急,慢慢来,明天公休日,我陪你到处转转,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十里洋场花花世界。” 徐思齐点了点头,漫不经意的随口说道:“中午的时候,城隍庙那边有人打枪,出什么事了吗?” “……你今天去城隍庙了?” “没有,路上听见的。” “不是跟你说了嘛,那边最近治安不太好,青帮洪门为了争地盘,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哦……明天几号?” “十六号,正月初八。” “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去看话剧吧?” “去哪看话剧?” “黄金大戏院啊,你没看见门口张贴的海报,《怒吼吧,中国》,从十五号开始,连演三天。” “行,明天我陪你去。” “王冠樵是什么人?” “啊?” 徐思齐把报纸递过去,上面头版头条一行粗体字:昨日午时,城隍庙附近发生枪战,疑为王冠樵遭不明身份人刺杀。 郑重看了一会报纸,随手扔在茶几上,说道:“斧头帮知道吗?” “听说过。” “王冠樵就是斧头帮的帮主,老百姓都称呼他为抗日义士,思齐,以后要是遇到斧头帮的人,尽量别惹着他们,那都是一帮不要命的家伙。” 郑重随即又笑道:“不过,斧头帮都是安徽人,没准儿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对你能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第十一章 试探 第二天一早,徐思齐洗漱以毕,来到郑重卧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说道:“我去买早餐,用什么拿回来?” “厨房里有一个食盒……”郑重迷迷糊糊回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了。 十几分钟后,徐思齐回到家中,把食盒放在餐桌上,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说道:“我买了蟹壳黄和馄饨,还有六福居的酱菜,赶紧起来趁热乎吃……” 卧室内毫无反应。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伸手推开虚掩的房门,被子凌乱的堆放在床上,郑重却不知去向。 房门一响,郑重推门走了进来,掀开食盒看了看,说道:“思齐,要不说咱俩是哥们呢,我喜欢吃六福居的酱菜,你是咋知道的?” 徐思齐说道:“厨房里好几个六福居的空瓶子,我想不知道也不可能啊。” 郑重哈哈一笑,拉开椅子坐下来,说道:“要我说,你这么聪明绝顶,当特工都屈才。” 徐思齐看了他一眼:“您管这叫聪明绝顶?” “那叫啥?” 徐思齐也懒的和他争辩,拿起汤勺喝了一口馄饨汤,说道:“一大早的,你去哪了?” “出去买包烟。”郑重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拍在桌子上。 徐思齐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半包烟。 顺着徐思齐的目光看过去,郑重赶忙解释着说道:“我抽不惯大英雄,还是三炮台有劲儿。” “昨天还夸大英雄是好烟,今天就抽不惯了?” “我说好烟,是价钱贵的意思,跟抽不抽得惯是两回事……” 郑重吃饭很快,狼吞虎咽几分钟搞定,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看着细嚼慢咽的徐思齐,说道:“思齐,问你一个问题。” “啥问题?” “你对共党有什么看法?” “共党?是不是读书的时候,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游形喊口号的人?” “差不多吧。” 徐思齐停下筷子,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跟他们接触过,不太了解。不过,我个人认为,那种行为都是书生见识,书生不可或缺,但是空谈误国。” 郑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怎么忽然谈起这个来了?”徐思齐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郑重笑了一下:“闲聊呗……” 吃过了早餐,郑重借口有事出去了。 徐思齐站在窗前,目送着郑重走远,沉默了好一会,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天在纺织厂三楼会议室,他不仅看到了王冠樵,同时也看到了郑重,当时郑重正躲在拐角处,伺机向王冠樵开枪射击。 这也就难怪,郑重为什么会再三嘱咐自己,别去城隍庙一带,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刺杀王冠樵的行动计划。 很显然,郑重是特务处的人。 多年不见的同学、好朋友,竟然加入了正府的特务部门,这是徐思齐没有想到的。 徐思齐也猜到了,自己去买早餐的时候,一定有人来找过郑重,他刚刚那番谈话,似乎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 过了中午,郑重提着一兜水果回来,还没进门就说道:“思齐,看看我买了啥?烟台产的麻脸大鸭梨,吃一口甜掉牙,快尝尝。”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书,笑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卖梨的……你一上午去哪了,公休日还这么忙?” 郑重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在徐思齐眼前晃了晃,说道:“前排,正中间,要是不找熟人帮忙,根本买不到这么好的位置,忙活儿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搞到两张票。” 徐思齐接过门票看了一眼,座位是第一排13座和14座,他皱了皱眉,说道:“会不会离舞台太近了?” “外行了吧,看话剧,必须选前排,离远了啥也看不到。” “哦……” “思齐,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陪你出去转转?” “好啊。” 徐思齐穿上外套,跟着郑重出了门。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格外的新鲜,晴空万里,连一丝风也没有,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十分的舒服惬意。 街边商家店铺林立,往来川流不息的汽车黄包车,穿戴得体的男男女,整个街区透着一股繁华热闹的景象。 两人信步闲庭,沿着马路慢慢走着,遇到徐思齐感兴趣的东西,郑重不时的加以解说,这样走走停停谈谈说说,时间倒是过的很快。 “郑重,附近有旧书店吗?” “看起来,你的兴趣爱好一点没变,还是喜欢那些老物件。” “嗯。” “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句话也不完全准确。” “哪里不准确?” 徐思齐看了郑重一眼,笑道:“我记得,你那时候特别崇拜医生,跟我诅咒发誓的说,将来一定要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还从我家里借走一本《神农百草经》,据说是日以继夜的苦心专研,而且至今未还。” 郑重正色说道:“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学医救不了中国,所以,我不当医生了。” “您不当医生没关系,书呢?”徐思齐半开着玩笑说道。 “别那么小气,一本书而已,还至于追到上海来要了。” “那可是光绪年间的古籍,我也是背着我父亲,偷着借给你的……” “光绪年间也值不了几个钱……” 两人说笑着,迈步走进了一家名为“松竹斋”的旧书店。 书店面积不是很大,纵横排列着两排书架,加上靠墙的三排书架,屋子里显得满满登登到处都是书。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凳子上整理书籍,见来了客人,说道:“二位需要哪类书,我可以帮你们推荐一下。” 郑重说道:“你忙你的,我们随便看看。” 徐思文站在书架前,抽出一本民国三年中华书局版的《山海经》,感觉品相稍微差了一些,没什么收藏价值。 “啪嗒!” 一本书从头顶掉下来。 徐思齐低头一看,居然是手抄本的《石头记》。 《石头记》也就是《红楼梦》。 现如今,各种印刷版本的《红楼梦》遍地都是,手抄本就存世比较少。 徐思齐赶忙伸手去捡,另一只手恰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第十二章 冤家路窄 两人都过于急迫,手指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还没等徐思齐反应过来,那只手触电一般的缩了回去。 徐思齐抬头一看,与自己争抢这本书的人,原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子。 短暂慌乱之后,女子很快稳住了心神,落落大方的对徐思齐说道:“这本书,是我先拿到的。” 郑重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徐思齐手里的书,说道:“小姐,书从上面掉下来,你看到了,我朋友也看到了,怎么能说是你先拿到的呢?” 女子解释着说道:“书在最上面一层,我伸手去拿,结果没拿住,所以才掉下来的……” 郑重打断女子的话头,抢白着说道:“你说的这些,不会是你想象出来的吧?” 女子愕然:“想象?” 郑重一本正经的说道:“对呀,要不然谁能证明你说的话?” “你、你们不讲理!”女子恼怒的瞪了徐思齐一眼,迈步就要往外走。 “小姐,我朋友和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徐思齐把书递了过去。 书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女子说的肯定是实情,况且,一个年轻女子能喜欢这类旧书,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在徐思齐心里,多少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 女子却是不领情,板着脸说道:“对不起,我从来不和陌生人开玩笑,请让开!” 目送着女子出了书店,郑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小妞脾气还挺大,我也没说啥呀,咋就翻脸呢?” 徐思齐说道:“理解问题的角度不同,在她看来,你刚才那几句话,倒像是存心调戏……” 老板迈步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两位先生,这本《石头记》手抄本,一共分为上下两册,只可惜,小店只有上册,下册暂时缺货,如果诚心想买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优惠价。” “优惠价是多少?”郑重在一旁问道。 “7块钱。” “如果不是优惠价呢?” “按说,上下两册齐全的话,即使品相差了一些,至少也要二十块。” “一本烂书要这么多钱?” “先生,此书不说是孤本,流传于世的也不会很多,所以……” 徐思齐接过话头,笑道:“所以,物以稀为贵。” 老板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徐思齐说道:“对不起,太贵了,我们买不起,你还是卖给那位小姐吧。” 老板一拍大腿,懊恼的说道:“你们买不起,干嘛还要和那位小姐争来争去,这不是耽误我生意嘛!” 徐思齐伸手指了一下窗外,说道:“你现在叫她回来还来得及。” 此时,那名女子站在书店门口,不时的探身向一侧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还没等老板反应过来,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门口,女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轿车随即疾驰而去。 “嗳,彻底没戏了……”老板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徐思齐想了想,从怀里掏出7块银元放在柜台上,对老板说道:“包起来吧,我买了。” 老板立刻转忧为喜,手脚麻利的包好了书,放进一个精致的纸袋里,恭恭敬敬的把徐思齐和郑重送出书店。 “一本破书,花了7块钱!思齐,冤大头不能这么当啊,你这败家速度,比抽大烟来的还快。”郑重抱怨着说道。 徐思齐说道:“价钱还算公道,如果能找到下册的话,至少能卖到25块。” “做梦去吧!书店都没有,你上哪儿去找下册?” “这种事看运气喽……” 距离黄金大戏院不远,有一家春来茶馆,两人进去要了一壶滇红,坐下来喝着茶水休息一会。 忽听茶馆房门一响,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满脸粉刺的家伙,是福熙路的阿毛,另一个是他的手下,名叫胜子。 茶馆里的客人很多,阿毛也没注意到徐思齐,就近坐在徐思齐身后的桌位。 “等着吧,六点钟开演,咱们五点半进去就行。”这是阿毛的声音。 “还有半个钟头……” 胜子犹豫了一会,不放心的说道:“阿毛,你说……万一要是出了事,老大不会不管咱们吧?” 阿毛三角眼一瞪:“我告诉你啊,这种话也就是跟我说说,要是传到老大耳朵里,你小子还想不想在上海混了!” “问题是,这事儿不小啊……” “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呢,你怕啥?这是配电室钥匙,收起来。” “从哪搞到的钥匙?” “老大给的。” “你说、老大搞这件事,到底是为了啥?” “我他吗哪知道。” “那要是……” “行了行了,别没完没了了,你就只管干活儿收钱,问那么多干嘛!” ………… 下午,五点四十分。 黄金大戏院入口处,观众开始陆陆续续进场,阿毛和胜子一前一后,鬼鬼祟祟的专门往暗处走。 戏院配电室在卫生间西侧,房门上着锁头,门口立着一块醒目的警示牌:有电危险,顾客止步。 阿毛观察了一会,对胜子说道:“现在不行,人太多了,等演出开始了再动手。” 胜子说道:“阿毛,你可得替我把风啊,别像上次一样,还没等我出来呢,你自己先跑了。” “上次、上次我拉肚子……” “你总是有理由。” 还没正式开演,戏院内灯光明亮, “思齐,你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去卫生间了。” 落座之后,郑重得意的说道:“怎么样,咱们的座位不错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确实很好……” “玲珑,这边这边!”一个头戴西式礼帽,身材微胖的年轻女子举着两张票根,兴冲冲的快步走过来。 “玉蓉,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那个名叫玲珑的人紧随其后。 “乖乖,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思齐,快看,那是谁来了。”郑重笑着伸手碰了一下徐思齐。 顺着郑重的目光望过去,徐思齐也不禁哑然失笑,那个名叫玲珑的人,竟然是在松竹斋旧书店遇到的那个妙龄女子。 第十三章 玲珑剔透,见贤思齐 玲珑也看到了徐思齐和郑重,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对玉蓉说道:“我们换个座位。” 玉蓉一脸懵:“为什么要换座位?” 玲珑一时无语,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玉蓉左右看了看,17座是一名满脸横丝肉的黑衣壮汉,反观14座的徐思齐就顺眼多了,长相英俊帅气透着一股儒雅风度。 玉蓉略一思索,压低嗓音说道:“玲珑,我明白了,你不想挨着那个人坐,对吧?” 玲珑心里先入为主,认为玉蓉口中的“那个人”,理所当然指的是徐思齐。 “好了,我坐这边,你坐那边,这样可以了吧?”玉蓉主动坐到了16座,把15座留给了玲珑。 眼见话剧即将开演,玲珑只好坐下来。 徐思齐想了想,低声说道:“小姐,下午在松竹斋发生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向你正式道歉。” 见徐思齐态度诚恳,况且本来就没多大的事,玲珑也不好得理不饶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徐思齐拿过纸袋,把那本书拿出来,说道:“这本书我买下了,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见两人在窃窃私语,玉蓉很是惊讶,指了指徐思齐,又指了指玲珑,说道:“你们认识啊?” 玲珑有些窘迫,说不认识肯定不对,说认识似乎也不太妥当,毕竟两人在一分钟前还形同陌路。 见玲珑默默无言,玉蓉眼珠一转,对徐思齐说道:“我叫陈玉蓉,未请教。” 徐思齐客气的说道:“你好,陈小姐,我姓徐,徐思齐。” “思齐?哪两个字?” “思想的思,整齐的齐。” “哦,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取自成语见贤思齐,对不对?” “是的。” “玲珑剔透,见贤思齐,顾小姐玲珑剔透,徐先生见贤思齐!玲珑,你发现没有,你和徐先生的名字很对仗啊。”陈玉蓉故作惊讶的说道。 顾玲珑顿时羞红了脸,低声说道:“玉蓉,你瞎说什么呢,我和他刚刚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陈玉蓉嬉笑着说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你紧张什么?莫非……” 顾玲珑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伸手堵住了陈玉蓉的嘴,很怕她说出令自己更加难堪的话来。 她们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徐思齐的眼睛一直盯着阿毛和胜子。 “郑重,我去一下卫生间。”见阿毛和胜子起身离开,徐思齐也跟了过去。 郑重回身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这是,左一趟卫生间右一趟卫生间的,茶水喝多了?” 徐思齐的座位上,放着那本《石头记》手抄本。 陈玉蓉眼尖,一眼看到了书的封皮,立刻伸手拿了过来,随手翻了两页,说道:“玲珑,快看快看,《石头记》手抄本,你不是一直在找这本书吗?” ………… 配电室门口。 胜子掏出钥匙打开锁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只见阿毛站拐角给自己把风,这才多少放下心来。 配电室内一片漆黑,胜子按亮手中的手电筒,一道雪亮的光柱头射在电闸开关上。 胜子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类似铁线圈一样的东西,嘴里喃喃着说道:“挂在电闸上,十分钟就断电,这玩意儿有这么神吗?” 身后一个声音回答道:“用不了十分钟。” “不会吧?老大不是说……谁!”胜子开始还以为是阿毛溜进来了,听着声音感觉不对劲,赶忙回头看。 徐思齐劈手夺下手电筒,胜子还没来得及反抗,脖子已经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掐住,随即刺目的手电光照了过来。 “大哥,有话……有话好说,我、我上不来气了……”胜子嗓子眼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费劲。 徐思齐说道:“放心,死不了。现在,我问你答,要是敢和我耍花样……” 说着话,他的手稍微一用力。 胜子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直接去世了,他吓得连说再比划,示意保证不敢耍花样。 徐思齐略微松了一点劲,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 “是、是老大让我……” “张孝临?” “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老大说,他和黄耀发有过节,闹了他的场子,出出气。” “出出气?有这么出气的吗?戏院里将近四五百人,这边电闸一关,势必造成混乱,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胜子苦着脸说道:“我也没办法啊,您跟黄先生说一声,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乃的孩子……” “闭嘴!”徐思齐低声呵斥道。 黄金大戏院的幕后老板,其实就是黄耀发,胜子也是误会了,以为徐思齐是黄耀发的手下。 混帮派的人都知道,这种事要是被对手抓了现形,轻者断手断脚,重者就直接扔到黄浦江喂鱼。 现如今,上海青帮最有实力的人物,一共四位,杜文龙、黄耀发、张孝临,外加一个季云青。 按说都是青帮的老大,应该团结一心才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正应了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 这些人貌合神离,背地里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其中以黄耀发和张孝临之间的矛盾最深。 所以,胜子这个说法,在逻辑上是站得住脚的。 徐思齐打开门,把躺在门口的阿毛拖了进来,从他兜里翻出一个圆形物体。 徐思齐知道,这是一颗日式烟雾弹,本来上面有日文标识,被人提前撕下去了。 那个铁线圈其实是一种间谍专用工具,只要搭在裸露的电闸上,在十分钟内,会逐渐加大电压负荷,最终导致电闸爆燃断电。 电工来了也没用,短时间内不可能修好。 只要这边一断电,阿毛立刻把烟雾弹扔进一片漆黑的戏院,呛人的白磷烟,会加剧人们的恐慌。 在这样的环境下,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无秩序的争先恐后,死伤者将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问题是,张孝临只是一个帮派分子,他怎么会有这类间谍专用工具? 况且,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不仅租界当局不会放过他,国民正府也肯定会追查到底。 难道说,张孝临就不怕吗? 或者说,他为什么不怕? 第十四章 贼喊捉贼 戏院内,见顾玲珑站起身,陈玉蓉连忙问道:“你去哪?” 顾玲珑用口型说了一句:“卫生间。”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 话剧刚刚开演,陈玉蓉也舍不得离开,听顾玲珑这么一说,也就坐着没动。 从卫生间出来,顾玲珑站在洗手池前洗手,两名保洁阿姨拎着拖布水桶,从男卫生间走了出来。 顾玲珑很惊讶,自己一路走过来,途中并没有遇到徐思齐,那也就是说他应该还在卫生间。 顾玲珑犹豫了一下,对保洁阿姨说道:“请问,里面没人吗?” 保洁阿姨说道:“没的呀。” 顾玲珑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怎没可能呢……” 见顾玲珑不相信,另一个保洁阿姨说道:“小姐,我们进去前都是要问的,刚刚每个隔间都打开了,真的没人。” 四周一览无遗,除了卫生间和拐角处的配电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待人的地方。 顾玲珑本想回去戏院,忽听配电室方向传来“哎呦”了一声——徐思齐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一脚把阿毛踢的苏醒过来。 顾玲珑赶忙折返回来,对那两个保洁阿姨说道:“我刚刚听到,配电室那里好像有人。” “小姐,你听错了吧?配电室锁着门呢。” “真的真的,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你们、跟我过去看看吧?” 两个保洁阿姨对视了一眼,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看个清楚,免得这位小姐一惊一乍的。 三人来到配电室门前,见锁头竟然放在一旁,看起来里面果然有人。 当然了,这也很正常,电工时不时的也来检查一番。 “谁在里面?”一个保洁阿姨问道。 配电室内无人回答。 顾玲珑多少有些担心,刚刚确实有人叫了一声,会不会是徐思齐误入了配电室,然后不小心触电了…… 保洁阿姨等的不耐烦,伸手拉开了配电室房门。 配电室内的情形,让三人大吃了一惊。 ——阿毛和胜子双手抱头,面向墙壁蹲在地上,徐思齐拎着手电筒,正微笑着看着门外的三个人。 很快,警卫闻讯赶来,把一干人等带进警卫室,当场在阿毛和胜子身上搜出了铁线圈和烟雾弹。 在听到配电室外有人说话时,徐思齐就知道,肯定是被人发现了,于是把这两样东西又物归原主。 按照以往惯例,这种事私下就处理了,阿毛和胜子的下场,就是往麻袋里一装,直接扔进黄浦江。 徐思齐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戏院方面自然是千恩万谢,经理打电话请示过老板后,拿出一封银元送给徐思齐,以示酬谢。 正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一队华人巡捕,声称接到市民举报,有歹徒蓄意要在戏院搞破坏,所以才过来抓人。 徐思齐作为当事人之一,当然也被带回巡捕房。 ………… 入夜。 福煦路巡捕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一名李姓巡长迈步走了出来,对等候在外面的众人说道:“你们请回吧,徐思齐暂时不能释放。” “为什么?”郑重赶忙问道。 李巡长说道:“根据另外两人的证词,徐思齐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意外发现徐思齐意欲图谋不轨,阿毛和胜子本想上前制止,不曾想反被对方制住,正处在危险关头,幸亏戏院警卫及时赶到。” 顾玲珑焦急的说道:“他们这是在贼喊捉贼!我可以作证,徐思齐是好人,那两个人才是罪犯……” 李巡长微笑着说道:“小姐,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事情还在调查中,你们先回去吧。” 对这样的结果,顾玲珑简直难以置信,本来清清楚楚的事情,怎么忽然就变了说法儿呢? “哦,对了,有物证啊,你们没看到吗?”顾玲珑提醒着李巡长。 李巡长说道:“物证确实有。可是,阿毛和胜子一口咬定,东西是徐思齐的,不是他们的。” 郑重似乎并不着急,对顾玲珑说道:“顾小姐,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旁的陈玉蓉也劝道:“玲珑,我们走吧,有郑先生在,应该没事的。” 顾玲珑想了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陈玉蓉赶忙跟了出去。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见两人从巡捕房出来,司机快步迎了过来,对顾玲珑说道:“小姐,你没事吧?” 顾玲珑摇了摇头,默默的上了车。 在戏院的时候,徐思齐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以顾玲珑的见识,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对这个帅气英俊谈吐不凡的青年,在顾玲珑少女的心里,不免泛起了一阵涟漪…… “小姐,您要去哪?”司机开口问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胡思乱想中的顾玲珑吓了一跳,心想幸亏是在晚上,自己脸红的样子没人看得见。 她稳了稳心神,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打瞌睡的陈玉蓉,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司机说道:“回家。” 听到这句话,半数半醒的陈玉蓉立即惊醒,说道:“玲珑,你回家了,那我这么办?” 顾玲珑噗呲一笑:“逗你呢,看把你急的。” 陈玉蓉嘟囔着说道:“能不急嘛,你住霞飞路,我住小东门,你到家了,难道让我自己走回去呀。” “好了,别抱怨了,一点都没有幽默感……顾玲珑笑了一会,对司机说道:”阿水,去小东门,先送陈小姐回家。” 轿车调转车头,朝小东门方向驶去。 陈玉蓉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话剧没看成,在巡捕房待了大半天,真倒霉……不过,那个徐思齐看着文质彬彬的,想不到竟然这么厉害,一个人抓了两个人。玲珑,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玉蓉,你不困了?”顾玲珑故意岔开了话题。 “不困了……嗳呀,糟糕!” “又怎么了?” “刚才出来的匆忙,忘记还给他们了……” 陈玉蓉手里拿着那本《石头记》,在戏院的时候,她顺手塞进自己的挎包里,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第十五章 狱友 福煦路巡捕房。 审讯室内,徐思齐面色平静,事情出现了反转,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种事如果预先不安排后手,那才叫奇怪。 徐思齐甚至怀疑,巡捕来的如此及时,阿毛和胜子突然翻供,根本就是张孝临在暗中操纵。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自己赶上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无论是任何时候,徐思齐都会毫不犹豫的加以制止。 李巡长倒背着双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徐思齐,说道:“收押之前,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巡捕房代为保管,等你离开时,分毫不差予以返还。” 徐思齐没说话,证件、手表、钱夹、家里的钥匙、半包大英雄香烟、火柴,包括戏院给的一封银元,统统放在了桌子上。 旁边有巡捕专门负责登记,然后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现如今,即便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随身也就携带十块二十块,很少有人会带这么多钱上街。 一是不方便,二是没这个必要。 看到一封银元,李巡长眼睛一亮,说道:“徐思齐,你刚才说自己是学生,对吗?” “是的。” “一个学生,上街带了这么多的钱,可以解释一下吗?” “请问,哪条法律规定,学生就不准携带超过一百块银元?” 李巡长冷笑道:“徐思齐,我警告你,这里是法租界巡捕房,你最好配合一点,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徐思齐说道:“这些钱是黄金大戏院给我的酬谢。” “酬谢什么?” “酬谢我帮他们抓了两个搞破坏的歹徒!” “哦……” “李巡长,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那两个人才是罪犯!” “究竟谁是罪犯,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李巡长板着脸,大声吩咐道:“来人,收押!” 从外面进来一名巡捕,问道:“李巡长,犯人关几号牢房?” 李巡长略一思索,说道:“他既然是学生,那就关在4号牢房吧。” “是。”巡捕把徐思齐带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李巡长赶忙回手关好房门,对负责登记的巡捕说道:“阿水,弄好了吗?” 名叫阿水把登记明细展示给李巡长,嘿嘿笑道:“您就放心好了,小菜一碟,好了!” 物品明细栏内本来有字,记录着犯人寄存的财物,现在除了徐思齐的亲笔签字,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李巡长赞道:“啧啧,真别说,洋鬼子的玩意儿就是好用。” 阿水说道:“那是,听说这叫密写药水,要用火烤一遍才显影……” 登记物品时,阿水先用密写药水写一遍,然后立刻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算上戏院给的100块,徐思齐身上总共103块,登记明细上应写着:银元一百零三块。 阿水用正常钢笔重新写一遍,原本的银元一百零三块,就变成了银元一十三块,其他还和之前一样。 阿水说道:“巡长,那小子的手表也不错,估计最少能换十块大洋……” “马后炮!都写完了,还咋改?”李巡长给了阿水20银元,剩余70块都装进自己的腰包。 得知徐思齐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再仔细一查他的家世背景,更是毫无威胁而言,这种坑人的把戏自然发生。 正常来说,如果是对付普通人,这招几乎是百试百灵,毕竟白纸黑字写着呢。 明知道自己被巡捕坑了,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 犯人的被褥很少拿出去晾晒,加上监狱内的环境阴冷潮湿,时间久了,就有一股发了霉的酸臭味道。 来到4号牢房门前,巡捕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对徐思齐说道:“进去!” 徐思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警官,有件事要劳烦你。” “啥事?” “我平时有看报纸的习惯,明天能不能帮我买一份报纸?” 巡捕看了看徐思齐,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说道:“摆谱儿摆到巡捕房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 徐思齐插口说道:“等我出去后,必有重谢。” “重谢?有多重?” “你开个价儿。” 巡捕心里很清楚,徐思齐这件案子纯属冤案,只要黄金大戏院愿意出证明,估计三五天也就无罪释放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两块钱……行吗?” “行!”徐思齐一口答应。 “你要看啥报纸?”巡捕心里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要少了,这位没有半点犹豫,看样子是有钱人啊。 “世界报,申报,每样各一份。” “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之间有了灰色交易,巡捕对徐思齐也算照顾,特意送来一床干净的被褥。 正常来说,每间牢房核定人数为十二人,租界治安相对比较好,平时也没那么多犯人。 巡捕房监狱属于看守所性质,重犯都被送去了提篮桥监狱。 左侧一张上铺空着,徐思齐爬上去把被褥铺好。 来了新狱友,其他犯人都坐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全都一声不吭的看着徐思齐。 借着昏暗的灯光,这些人看着有些面熟。 徐思齐说道:“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以后多关照。” 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关照啥呀,我们还不知道让谁关照呢……” 他说话带有明显的东北口音,徐思齐立刻想起来,他们是前两天在四马路唱歌的那些学生,于是问道:“你们都是东北的吧?” “嗯。” “那、怎么到上海来了?” “我们不想当亡国奴,就偷着跑出来了。” “同学,听我一句劝,学生还是应该做好本分,你们这样偷着跑出来,荒废了学业不说,家里肯定也惦记你们……” 徐思齐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哭泣声,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的少年哽咽着说道:“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他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立刻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们当初为啥出来,忘了?” 少年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没忘,可是,这么大的上海,去哪找共党啊……” 第十六章 热血青年 一时间,牢房内鸦雀无声。 少年抽泣着说道:“咋都不吱声了?振东哥,不是我埋怨你,找共党就好好找呗,非要去唱歌喊口号,说是这样就能把共党招来……” 角落里有传来一声叹息:“小俊说的对,真不应该去唱歌喊口号。” “没把共党招来,反而把巡捕招来了,咱们在上海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想找人保释都做不到。”另一个声音也抱怨着说道。 振东就是那个带头喊口号的男生,他一直躺在床上没说话,听到同伴你一句我一句的牢骚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哦,现在都来埋怨我,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你们干嘛不反对?” “振东,你别生气……” 巡捕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吵!再吵,明天都没饭吃!” 牢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徐思齐淡淡的说道:“你们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去告密吗?我听说,凡是和共党有瓜葛的犯人,没个一年半载也出不去。” 学生们只顾着嘴里痛快,忽略了还有一个外人在场,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慢慢朝徐思齐围拢过来。 徐思齐笑了笑:“你们要干嘛,杀人灭口啊?我可提醒你们,我很能打的,你们打不过我。” 振东冷笑道:“你这些话,吓唬小孩子去吧!” “振东哥,杀人我可不干……”小俊紧张的脸都白了,然后又对徐思齐说道:“大哥,你不会去告发我们,对吧?”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找共党干嘛?那些可都是危险分子。” “不关你的事!”振东双拳紧握,眼睛一瞬不眨的瞪着徐思齐。 徐思齐打了一个哈欠,身体舒展的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说道:“放心吧,我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你们找共党也好,还是找国党也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一群热血青年,出于对共党的崇敬心理,从而产生了某些想法。 学生们的神经松弛下来,他们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多少成熟的人际交往经验。 小俊也睡着上铺,距离徐思齐的床,只隔着不到半米距离。 他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一灯如豆,喃喃自语着说道:“青红姐也不知道咋样了……” 没人回答他,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小俊立刻翻了个身,对下铺的振东说道:“振东哥,女监离咱们这远不远?” “不知道!”振东面无表情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女监就在隔壁。” 小俊惊讶的说道:“你咋知道?” 徐思齐说道:“稍微留意一下,你们也能知道。” 小俊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大哥,你是因为啥进来的?” 其他人都把耳朵竖起来,他们也想知道徐思齐被关进来的原因,只是不好意思问罢了,一分钟前还剑拔弩张,不适合立刻做出和解的姿态。 “我是遭人陷害,稀里糊涂进来了,唉,倒霉啊……”徐思齐轻叹了一口气。 小俊毕竟年龄小,没过几分钟就沉沉入睡。 青红是振东的女朋友,这次也跟着他一起来到上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被关进监狱,怎么能不令人牵肠挂肚…… “振东,别担心,青红不会有事的。”一个声音低声说道。 振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 第二天。 清晨。 那名巡捕来到4号牢房门前,用警棍敲了敲铁门,把两份报纸塞了进去。 徐思齐捡起报纸,客气的说道:“谢谢您了。另外,跟你打听一下,青红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青红?”巡捕皱起了眉头。 徐思齐回身对振东说道:“她姓什么?” 振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姓陶,陶青红……就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女学生。”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巡捕说的。 巡捕看了看徐思齐,又看了看振东,说道:“你们认识?” 徐思齐笑道:“狱友嘛,都是难兄难弟,帮着打听一下。” “陶青红关在女监3号房,好着呢。”巡捕不耐烦的说道。 振东说道:“警官,能不能让我和她见一面?” 巡捕冷笑道:“你以为,巡捕房是你家后花园啊,还见一面,想什么呢……” 徐思齐伸出一根手指,低声说道:“加一块。” “十点钟放风,东南角水楼下面,五分钟。”说完话,巡捕一脸正气的迈步离开。 “他啥意思?”小俊没听明白。 徐思齐说道:“他的意思是,十点钟放风的时候,在东南角水楼下面,安排振东和陶青红见上一面。” 振东目露感激之色,对徐思齐说道:“谢谢你。” 徐思齐爬上床铺,一边浏览报纸一边说道:“我不说了嘛,咱们是难兄难弟,就别客气了……” 果然,在十点钟放风的时候,振东和陶青红隔着铁丝网见了面,即使只分开了三天时间,两人也有说不完的话。 “青红,你还好吗?” “我没事。” “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整夜失眠,就是担心你……” “振东,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有啥办法,咱们又没有保人。” “那怎么办?我听别人说,像咱们这种罪名,至少要关押三个月。” “三个月?不会吧……” “你以前不是说,认识共党的人嘛,能不能联系到他们,把咱们保释出去?” 振东苦笑道:“认识是认识,可是,我只知道他在上海,究竟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陶青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方永岩。” “是真名字吗?” “谁知道了……唉,上海这么大,在几百万人中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陶青红想了想,问道:“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次,宪兵队抓捕共党,方先生是外乡人,对道路不是很熟悉,我把他藏在了家里,事后,方先生说,如果有事,就到上海找他。” “那方先生没给你留地址吗?” “留了。前几天我偷偷去过一次,那里已经拆迁了……” 第十七章 保释 福煦路巡捕房。 下午一点钟,一辆轿车缓缓开过来,却并没有直接开到门口,而是停在稍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郑重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的人,是周炜龙。 周炜龙坚信,只要自己出面保释徐思齐,他肯定会心怀感激,最后在好言劝说一番,估计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站长,我来了。”郑重恭敬的打着招呼。 周炜龙沉吟片刻,说道:“郑重,在事情还没有结果之前,你的真实身份,暂时不用让徐思齐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另外,鉴于你这些年的突出表现,从即日起,你的军衔由少尉晋升为中尉,担任行动队四组组长。” “多谢站长栽培!” “对于招募徐思齐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你们是多年的同学,彼此之间应该更了解一些。” 郑重略一思索,说道:“站长,我认为,您的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徐思齐不仅聪明过人,而且他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只要看过一次的东西,基本能够做到过目不忘。” 周炜龙点了点头:“作为一名情报员,若是能做到过目不忘,确实极其难得……接着说。” “徐思齐出身书香门第,对各种知识都有涉及,加上他精通日语、英语……” “他还懂英语?” “天津的教会学校,英语是必修课,思齐读书刻苦,英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郑重说到这的时候,周炜龙看了他一眼。 郑重领悟力很强,赶忙解释着说道:“我那时候玩心太重,加上又经常逃课,所以……学习成绩一直马马虎虎。”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没关系,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的行动能力出众,这就是你的长处。” “您过奖了。”站长对自己有这样的印象,郑重心里也很高兴。 周炜龙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免得徐思齐出来,看见你多有不便。” 郑重犹豫了一下,说道:“站长,还有一件事……” “说。” “初六那天,巡捕房在四马路抓了十几个学生,您看,能不能顺便把他们也保释出来?” 郑重就把当天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郑重说道:“他们都有一颗爱国的心,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就值得信赖,况且,咱们的人手毕竟有限,若是把他们发展成为外围力量,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周炜龙微微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郑重下了车,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周炜龙又坐了一会,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这才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巡捕房走去。 “请问,哪位是李巡长?” “我就是。” “哦,我是大丰纱厂董事,小姓邹,邹元成。这是我的名片。”周炜龙递过去一张烫金名片。 看过了名片,李巡长的语气也客气起来,说道:“原来是邹董事,失敬了,你有什么事吗?” 特工都有公开身份做掩护,大丰纱厂是杜文龙的产业,而杜文龙明里暗里一直在支持国民正府。 所以,即使有人去查,也绝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周炜龙说道:“我这次来,是要保释徐思齐,保释金我已经带来了……” 正在这时候,桌上电话骤然响起。 李巡长伸手拿起电话:“喂,是我……”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李巡长手忙脚乱的站起身,险些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毕恭毕敬的说道:“总探长,您有什么吩咐?是、是、明白,我马上办。” 放下电话,李巡长拿起警帽,迈步就往外走。 周炜龙连忙追了出去:“李巡长……” 李巡长边走边说道:“邹董事,徐思齐已经有人保了,我这就去放人,您请便吧。” “请问,是谁保释了徐思齐?” 周炜龙觉得奇怪,从自己掌握的情况来看,徐思齐在上海举目无亲,只认识一个郑重,怎么会有人来保释他呢? 李巡长说道:“保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总探长下了命令,作为下属,执行就是了。” 周炜龙说道:“那、我还要保释其他几个人。” 李巡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周炜龙,说道:“邹董事,你到底要保释谁?”周炜龙说道:“听说有几个学生被你们抓进来了,他们的行为虽然有些过激,但是情有可原,毕竟大家都中国人,出于同情之心,我打算一并具保。” 李巡长想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要保释在四马路闹事那几个人,对吧?” “应该就是他们,领头的名叫乔振东。” “这件案子由安德森巡长负责,你去找他吧。” “好的,多谢。” “不客气。” 像乔振东他们这种案子,本身也不是什么大案,只要有人愿意提出保释,基本都会获得批准。 听说是保释那几个学生,安德森巡长也很爽快,一分钟都没耽误,立刻在保释书上签字批准。 徐思齐知道,郑重一定会找人保释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本以为至少要关两天,要不然他也不会贿赂巡捕帮自己买报纸。 “李巡长,保释我的是谁?”徐思齐问道。 “你出去就知道了,保释你的人,在巡捕房门外等着呢。”李巡长心不在焉的说道。 他现在很犯难,这个徐思齐看起来有些来头,不仅大丰纱厂董事前来作保,甚至还惊动了总华探长。 问题是,坑了徐思齐的90块银元,这件事可怎么办? 还给他? 又有些不甘心,90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还吧,总华探长发话了,他和徐思齐究竟是啥关系,谁也不知道…… 正胡思乱想之际,巡捕阿水已经将徐思齐的财物,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徐思齐看了一眼,说道:“钱的数目不对。” 阿水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只是正常保释,翻着白眼说道:“哪里不对?” 徐思齐说道:“我的钱一共103块,这里只有13块。” “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写着呢,哪来的103块!”阿水一脸的不耐烦,把物品登记薄扔了过去。 徐思齐拿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变一个戏法儿?” “……啥、啥戏法?” “用酒精灯烤一下,我的103块银元就能回来。” 李巡长一听,这是遇到内行了,即使想赖账也不可能,要是事情闹大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巡长可担待不起。 这笔钱只能如数返还,最后还得客气的解释一番,诸如工作疏忽大意,阿水系临时人员等等。 徐思齐前脚刚离开,周炜龙后脚就进来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登记薄,微笑着对李巡长说道:“看起来,二位的戏法儿,不如那位徐先生。” 第十八章 冰冷的冰 从巡捕房出来,徐思齐举目四望。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门一开,顾玲珑下了车,迈步来到徐思齐近前。 徐思齐很惊讶:“顾小姐?保释我的人是你?” 顾玲珑微微一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老人家刚好认识巡捕房的人。” 徐思齐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玲珑说道:“外面很冷,上车说吧。” 徐思齐被动的上了车。 轿车缓缓启动,沿着马路向前行驶。 经过周炜龙那辆轿车时,看到悬挂在车头的车牌号,徐思齐心里不禁一动,他怎么来了? 郑重并没有夸大其词,徐思齐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是三天看过一次的车牌号,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轿车停在这里,附近没有其他建筑,周炜龙的去处很好判断,他只能是去往福煦路巡捕房。 徐思齐忽然有些烦躁,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不应该为了几十块银元,当众揭穿巡捕的把戏。 如果周炜龙恰好经过,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他肯定要怀疑,普通人怎么会知道密写药水? 事实上,早在天津的时候,徐思齐就已经秘密加入了地下组织。 当时天津地下组织的负责人,是一个名叫老雷的人,他通过多次考察,认为徐思齐一是个可造之材。 为了缓和与国民正府之间的关系,日本方面别出心裁,搞了一个所谓的日华亲善青年交流活动,选拔中国学生赴日深造学习。 被选中的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徐思齐不出意外的名列其中,对口学校就是江田岛海军学校。 这在当时是很光荣的事情,徐思齐父母自然是鼎力支持,希望自己的孩子学业有成,将来能够大展宏图光宗耀祖。 这么大的事情,徐思齐立刻向老雷做了汇报,本以为会遭到反对,没想到老雷非常高兴。 老雷也知道,江田岛是亚洲最好的海军学校,即使在世界范围内,那也是能排进前五位的名校。 这样的学习机会,可遇不可求,将来徐思齐学成归来,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国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所以,老雷当即拍板,同意徐思齐出国留学。 比较凑巧的是,为了争取国际社会的帮助,华东地下组织负责人方永岩,刚好在同一时间赴日与反战人士会面。 于是,通过老雷的提议,组织上最终同意,在日本期间,由方永岩亲自负责徐思齐的特务培训工作。 民国十六年,4月12日傍晚,是徐思齐和老雷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 徐思齐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雨,一阵北风吹过,让人有一种乍暖还寒的感觉。 见面地点约在了福运茶楼,徐思齐选了靠近厨房的桌位,因为厨房连着后门,万一发生意外变故,起码还有脱身的机会。 几分钟后,老雷匆匆赶来,他一共只说了三句话:“记住,你的代号是冰,冰冷的冰。为了做到绝对保密,组织上只知道你的代号,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如果我出事了,方永岩就是你唯一的联系人!” 说完这些话,老雷示意徐思齐从后门走,他自己留在了福云茶楼。 大约十几秒钟后,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闯进茶楼,不容分说带走了老雷。 当天晚上,包括老雷在内,二十几名不肯签自白书的共党成员惨遭杀害。 后来徐思齐才知道,4月12日那天,国党正府在全国范围内,突然展开了所谓清D措施。 尤其是在上海,那些本来在军队和正府部门任职的共党成员,一律遭到逮捕。 那一天,是国党和共党公开决裂的一天。 那一天,腥风血雨,日月无光。 到了日本之后,徐思齐很快和方永岩见了面。 培训工作进展顺利,对这个聪明过人的小伙子,方永岩心里十分满意。 在他看来,徐思齐素质全面,是一个难得的特工人才。 两人约定了接头方式,徐思齐将来若是到了上海,先在火车站留言簿留言。 方永岩不定期的查阅留言簿,看到徐思齐的留言后,就会在《世界报》发布一则带有暗语的广告,约定具体的见面时间。 然后,三天过去了,方永岩杳无音信。 徐思齐心里很着急,如果方永岩出了意外,自己这块沉睡中的冰,就将永远沉睡下去。 按说,周炜龙招募自己加入特务处,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其实是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机会。 可是,未经组织允许,如果徐思齐自作主张,同意加入特务处,那就是叛党行为! 所以,徐思齐只能采取拖延战术,不既不一口回绝,也不主动去联系周炜龙。 问题是,这件事能拖多久呢? 周炜龙的耐心有限,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人身上…… “徐先生,你在想什么呢?”顾玲珑关切的声音,把陷入回忆中的徐思齐拉回了现实。 “哦,我刚刚在想……该怎么感谢你的无私帮助。” “说到无私,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无私的人。” “这话怎么说?” “昨天,若不是你勇斗歹徒,后果不堪设想,我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我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即便是恰逢其会,我估计,大多数人也可能会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中国人太爱安逸,几乎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听了顾玲珑的一番言论,对这个看似柔弱内向的姑娘,徐思齐不免起了好奇心,说道:“顾小姐见解独特,在下佩服,只是有一点没太懂,你说的太爱安逸,指的是什么?” 顾玲珑语气平静的说道:“九一八那年,日军在东北只有区区两万驻军,而东北军有四十多万,为什么不打?就是因为太爱安逸,指望着国联从中调停,幻想日本人主动把东北还回来。一二八事变,国军明明占据了优势,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把日军赶出上海?归根结底,还是太爱安逸,安于现状,这样多好,大家一团和气,马照跑、舞照跳,天下太平,一派祥和!” 第十九章 火花 徐思齐由衷的赞叹道:“顾小姐的见识,当真是非同一般,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在你的身上……” “对不起,徐先生,我是和你开玩笑呢,刚才那些话,其实是父亲说的,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顾玲珑强忍着笑意,这也就是和徐思齐不熟,要不然她早就笑成一团了。 徐思齐愕然片刻,随即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从不和陌生人开玩笑,现在看起来,起码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顾玲珑脸红了一下,忽然感觉心怦怦直跳,她不敢接触徐思齐的眼睛,只好假装去看车窗外的街景。 “徐先生在哪里高就?” “无业游民一个,暂时还没找到工作。顾小姐呢?” “我刚刚毕业,之前在勤德女中读书,哦,是一家教会创办的学校,就在圣三一教堂附近,很好找的。” 徐思齐笑了笑,说道:“不怕你笑话,你要是现在把我撵下车,我连家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你是北方人,刚来到上海,肯定要熟悉一段时间嘛,没人笑话你的。”顾玲珑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是郑先生告诉我们的,况且,口音也听得出啊……” 稍微停顿了一下,顾玲珑改用英语说道:“郑先生还说,你的英语很好,是这样的吗?” “我的英语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顾小姐的英语非常标准。”徐思齐说的也是英语。 顾玲珑微笑着说道:“我读的是教会学校,英语是必修课。” “我中学也是在教会学校。” “我们一样……” “对,一样。” “徐先生,你很优秀。” “谢谢夸奖。” 顾玲珑忽然发现,母语羞于表达的词汇,用英语反而很自容易说出口。 轿车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到街上标识牌“四川北路”的字样,徐思齐忍不住问道:“顾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玲珑说道:“书店。” “去书店做什么?” “你那本《石头记》只有上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或许能买到下册。” “按说,那本书其实是你的。” 顾玲珑说道:“其实,并不是我要买那本书,而是母亲很喜欢……你知道的,老人家嘛,总是比较怀旧。” 徐思齐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也成老人家了。” “在书店的时候,看你挑书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倒卖旧书的商人……” 话一出口,顾玲珑立刻觉得不妥,一个姑娘家,若不是心有好感,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男人观察如此细致。 幸好,徐思齐似乎并未在意,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家父生前特别喜欢收藏旧物,耳濡目染之下,我对这类东西也很感兴趣。” 说话间,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司机说道:“小姐,到了。” 顾玲珑对徐思齐说道:“那边的巷子很窄,人又多,车开不进去了,我们走几步吧。” “好。”徐思齐推门下了车。 四川北路商铺林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显得格外的热闹。 徐思齐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留神观察附近的一切,这就像是用心做功课,等到考试的时候或许就能用得上。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书店,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大字:竹内书店。 两人迈步走进书店,别看书店门面不大,店内却是干净整洁,而且非常宽敞。 老板面容和蔼,鼻梁上架着一副圆眼镜,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态度十分的客气,说道:“欢迎光临小店,两位需要哪类书?” 顾玲珑说道:“请问,你这里有没有手抄本的《石头记》?” “最好的清版。”徐思齐补充着说道。 “请等一下。” 老板在柜台里翻找了一会,然后把一本书递过来,说道:“你们说的是这种书吗?” 顾玲珑仔细一看,正是清版《石头记》手抄本的下册,而且品相比徐思齐那本还要好一些。 徐思齐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顾玲珑接了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瞬间胶着在一处,随即又迅速慌乱的移开,心里都多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即便看出了两人喜欢这本书,老板也并没有漫天要价,甚至比松竹斋还便宜了一块钱。 付过了书款,老板弯腰去拿纸袋包装,一枚徽章从他内衣里掉了出来,他的反应也算很快,顺势用脚踩住了徽章。 “先生,你的书,请拿好。”老板把书递给了徐思齐。 徐思齐点了点头,对顾玲珑说道:“我们走吧。” “两位慢走。” 目送着徐思齐和顾玲珑走远,老板赶忙捡起那枚徽章,找来干净的抹布,很小心的擦拭干净,然后又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徽章上是一只飞翔的白鸽,背景是蓝天白云,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信鸽协会的标识,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日本反战同盟会的标识,凡是拥有这种徽章的人,都是反战同盟成员。 ………… 回去的途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徐思齐说道:“顾小姐,今天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要是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 顾玲珑默然片刻,说道:“若是为了谢我,这顿饭就免了吧。” “如果、如果是朋友相邀呢?”徐思齐改用英语说道。 顾玲珑眼睛一亮,也用英语回答道:“如果是朋友相邀,我不会拒绝。” “我们去哪儿?” “贵一点的地方可以吗?” 徐思齐笑道:“当然。” 顾玲珑的心情愉快极了,语气轻快的对司机说道:“去德大。” 轿车转入公共租界,朝文监师路方向驶去。 徐思齐请顾玲珑吃饭,一是为了表示感谢,二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是晚饭时间,总不能让顾玲珑饿着肚子回去吧。 其实,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不知不觉中,两颗年轻的心,已然碰撞出了爱的火花。 爱情,从来都是自然而然发生。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冲破信仰牢笼的感情,如果不是亲情,不是友情,那一定是爱情! 第二十章 德大西菜社(感谢书友“xianzhea”打赏10000大洋!) 德大西菜社位于公共租界文监师路,主营德国菜。 名为西菜社,实际上所有菜品都经过了改良,口味更适合上海人的饮食习惯。 乔振东一行蔫头耷拉脑袋,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在巡捕房关了三天,仅存的一点锐气也即将消磨殆尽。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在餐饮业比较集中的文监师路,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饭菜香味,饥肠辘辘的感觉尤其强烈。 小俊低声说道:“振东哥,我饿了……” 乔振东停下脚步,手在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十几个铜元,然后看了看其他人,说道:“谁还有钱?” “我还有一点……” “我也有。” “这是我的。” 一堆铜元放在了乔振东的手里。 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月,即便住最便宜的大通铺,他们身上的钱也所剩不多了。 陶青红背过身去,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故作轻松的说道:“走,今天我请你们吃大餐!” “青红姐,你咋还有钱?”小俊惊喜的说道。 陶青红笑道:“前段时间,你们跟着振东到处瞎跑,我闲着没事做,就去问隔壁洗衣店缺不缺帮工……” 乔振东愣了几秒钟,一把抓住陶青红的手,看着一串磨出来的水泡,嘴里顿时像是吃了黄连一样的苦。 “你干嘛,大家都看着呢……”陶青红满脸通红,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乔振东涩声说道:“这个钱,我们不能用。” 陶青红说道:“振东,别想太多了,先让大家填饱肚子要紧。” “青红………” “放心吧,钱还会有的,洗衣店老板说了,如果我每天都去做帮工,一个月付给我10块钱。” “青红,你是女生,这种事不用你。从明天开始,大家都出去想办法赚钱!大不了,去码头扛大包,我就不信了,别人能干,我们也能干!”一个男生说道。 乔振东冷着脸说道:“你们别忘了,我们这次到上海,可不是来扛大包的!” “可是……”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有啥办法?” “邹先生说了,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不好吧?欠了这么大的人情,还去麻烦人家,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啊……” “行,你知道好歹!那你来想个办法?” “好了好了,先去吃饭吧……小俊,如果有钱了,你最想吃啥?”见男生们起了争执,陶青红赶忙岔开话题。 小俊毫不犹豫,立刻说道:“我最想吃南翔的小笼包子,一咬一兜油,老香了!” 陶青红笑道:“是不是城隍庙那家?” “嗯。”小俊用力点了点头。 街对面就是德大西菜社,在七彩霓虹灯的映照下,看上去流光溢彩富丽堂皇,餐厅从里到外显得非常气派。 乔振东吐了一口气,对小俊说道:“瞧你那点出息,等有钱了,我带你们去德大吃葡国鸡!” 小俊问道:“振东哥,啥叫葡国鸡?” 乔振东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很有名。” 旁边一个男生做沉思状,说道:“我估计,葡国鸡应该是用葡萄做的一种烧鸡……” 另一个男生说道:“你可别扯了,葡国指的是葡萄牙,葡国鸡是当地名菜……还葡萄做的烧鸡,你可真是个天才!” 众人哄笑着,颓废的情绪一扫而光。 年轻就这点好,在挫折和失败面前,即便是伤痕累累,也总是能很快站起来。 在街边买了一些吃食,有说有笑的朝一条巷子走去,巷内有一家大众旅店,他们就住在那里。 ………… 此时,德大西菜社内,徐思齐和顾玲珑相对而坐。 典雅的欧式装修,暖色调的灯光,充满异国情调的台布,餐厅内处处展现着来自大洋彼岸的风情。 徐思齐一共点了四道菜,里脊牛排、意式烩鲑鱼、奶香浓郁的水果沙拉,当然还有德大的招牌菜:葡国鸡。 葡国鸡并不是一整只鸡,而是佐以咖喱洋葱,菜品外观极浓稠,装在罐状容器里的鸡块。 “顾小姐,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以苹果汁代酒,干杯!” “干杯。” 正在这时候,餐厅经理迈步走了过来,客气的对顾玲珑说道:“打扰了,冒昧的问一下,您是顾公馆的顾玲珑小姐吗?” “是的。”顾玲珑点了点头。 经理回身一招手,一名女招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是一瓶红葡萄酒。 经理说道:“这是法国丽伯特酒庄酿造的一级红葡萄酒,特别赠送给两位,请慢慢享用。” 说完这句话,经理也不做过多解释,转身退了下去。 顾玲珑略一思索,对徐思齐说道:“丽伯特酒庄很有名的,我们要不要喝一点?” 徐思齐惊讶的说道:“看起来,顾小姐对酒很在行。” 顾玲珑掩嘴笑道:“你又被我骗了,我只认识这一种酒,其他的一概不知。” “为什么?” “父亲最喜欢这个牌子的葡萄酒,他是德大西菜社的常客,跟老板的关系也不错,以前每次来吃饭,餐厅都会免费赠送一瓶这种酒。” “哦,我明白了,那个经理认出了你,所以也按照惯例,赠送了一瓶葡萄酒。” 顾玲珑摇了摇头,说道:“我那时候年龄还小,经理不可能认识我,他应该是看到了我家的车……” 说着话,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细细的品着滋味。 徐思齐笑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甜甜的,跟果汁的味道差不多,嗯,好喝。” “对于初次饮酒的人来说,葡萄酒的口感很具有欺骗性,如果不加以节制,十有八九会酩酊大醉。” “会吗?” “相信我,绝对会。” “我相信你。”顾玲珑轻声说道。 徐思齐心潮起伏,强迫自己平复了心情,掩饰着笑道:“顾小姐,今天跟着你沾光,免费喝到这么好的酒,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口酒。 “顾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吃牛排配葡萄酒,味道会特别醇厚。”徐思齐拿起刀叉,慢慢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 “为什么?”顾玲珑好奇的问道。 “葡萄酒含有酒石酸,可以完美中和牛肉的膻味,不仅口感更好,而且营养价值……”徐思齐目光一瞥,透过窗户看到了街对面乔振东一群人。 第二十一章 顾公馆的二小姐 入夜。 轿车缓缓停在黄金大戏院门前,徐思齐指了一下对面的巷子,对顾玲珑说道:“我就住在那儿,330号。” “你一个人住吗?”顾玲珑探身看了一眼。 徐思齐说道:“不,我和朋友一起住。” 见顾玲珑惊讶的目光,徐思齐知道她误会了,解释着说道:“你见过的,就是那位郑先生。” “那还好……哦,我是说,那很好啊,你和郑先生住在一起,互相还能有个照应。”顾玲珑欲盖弥彰的解释着。 徐思齐说道:“是啊,我在上海举目无亲,郑重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刚刚喝了一杯葡萄酒,顾玲珑也变得大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徐思齐,说道:“以后你若是遇到了为难的事,也可以来找我……起码,我们不是陌生人。” 徐思齐点了点头:“好的。” “你是在敷衍我吗?”顾玲珑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敷衍?没有啊。” “你都不问我住在哪里,还说不是敷衍……”顾玲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徐思齐说道:“你是顾公馆的二小姐,在餐厅的时候,那个经理说过一次。” “那、你知道顾公馆在哪吗?” “霞飞路。”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留意了一下电车站牌,在霞飞路刚好有一个站名,就叫做顾公馆站,我想,应该不会是巧合吧?” 顾玲珑由衷的赞道:“你真聪明。” “所以,我并没有敷衍你。”徐思齐笑道。 司机提醒着说道:“小姐,太太再三嘱咐过了,晚上九点钟之前,你必须回家……” “顾小姐,很晚了,赶紧回去吧,免得家里惦记。” “好的。” “再见。” “再见。” 徐思齐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巷子里走去。 看着徐思齐的背影越走越远,顾玲珑忽然冲动的打开车门,用英语大声说道:“徐思齐,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都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今晚非常非常的开心,谢谢你!” 此时,徐思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身子停顿了一下,随即回手关上了房门。 郑重在沙发上半躺半卧,一张报纸盖在脸上,听到门响,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说道:“思齐,都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徐思齐坐下来,把那本《石头记》下册放在茶几上,说道:“你知道我放出来了?” “当然知道。我托了朋友做保人,结果扑了个空,巡捕房说,你已经被释放了。” “嗯,是顾小姐把我保释出来了。” “哪个顾小姐?” “顾玲珑。”“她为什么要帮你?” “不知道。” 郑重也坐了下来,笑嘻嘻的说道:“要我说,那个顾小妞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说道:“郑重,你对顾公馆了解多少?” 郑重瞪大了眼睛:“霞飞路的顾公馆?” “对。” “你打听这个干嘛?哦,我明白了,顾小妞也姓顾……这么说,她是顾公馆的人?” “顾公馆的二小姐。” 郑重用力一拍大腿,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这就难怪了,听说你这件事惊动了总华探长,我心里还在纳闷,你初来乍到的,怎么和总华探长认识上呢?” 徐思齐说道:“你是说,顾玲珑认识总华探长?”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她不可能认识总华探长,我估计,应该是顾小妞的家里人和总华探长打了招呼!”郑重笃定的说道。 “说了半天,她家到底是干嘛的?” “干嘛的……” 郑重站起身,在一堆旧报纸中翻找了一会,最后从里面抽出一份《申报》,他指着国际时讯版刊登的一张照片,说道:“瞧见了吧,这位仪表堂堂的老先生,就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思齐,你小子行啊,来上海没几天,居然找了一个这么有背景的靠山!” 徐思齐接过报纸,仔细看了一会,郑重口中的老先生,其实也就五十岁左右,相貌确实仪表堂堂,眉眼之间和顾玲珑很像。 标题是一行粗体字:顾代表在国联大会中发言,强烈谴责日本国野蛮侵略行径! 徐思齐吃惊不小,他想到了顾玲珑的家里,肯定是极有权势的家庭,却没想到竟然是顾代表的女儿。 郑重笑道:“怎么样,吓着了吧?” 徐思齐放下报纸,身子往后一仰,说道:“吓着什么呀,顾玲珑是谁的女儿,跟我有啥关系……” 郑重切了一声:“你呀,就是嘴硬,从你第一次见到顾小妞那天起,你看她的眼神儿就不对!” “怎么不对了?”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未见过你,用那种眼神看别的女人。” “怎么着,我看女人的时候,还得告诉您一声,我用的是啥眼神儿?” “思齐,咱说归说,唠归唠,抬杠就没意思了。” 徐思齐闭了嘴,自己和郑重太熟了,有事情确实瞒不过他。 郑重自顾自的说道:“思齐,这件事你听我的,好好和顾小妞相处,这是你改变命运的天赐良机啊!你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顾小妞不仅人长的漂亮,家世背景又这么好,你要不是大傻子,就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姻缘。” 徐思齐皱着眉说道:“我怎么听着,您说的这段儿,像是一个一门心思吃软饭的家伙、对人家姑娘不安好心的故事呢?” 郑重哈哈一笑:“吃软饭怎么了?我跟你讲,吃软饭和吃软饭还不一样,人要是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那就不能称之为吃软饭!报纸上有个词儿说的很准确,人家那叫强强联合!” “郑重,你可真行,不要脸的事都能分出三六九等来,我算是长见识了……嗳,既然你研究的这么透彻,来上海这么多年了,你自己干嘛不强强联合一回?”徐思齐揶揄着说道。 郑重叹了一口气:“唉,你以为我不想啊,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嘛……” 徐思齐笑了笑,起身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思齐,我没和你开玩笑,一定要把握机会!”郑重在门外问道。 “满打满算,我和顾玲珑才认识两天,你非要把我们俩往一块扯……”徐思齐一边刷牙一边说道。 第二十二章 利欲熏心 “呜——” “呜——” “呜——” 刺耳的汽笛声中,满载货物的“顺和号”货轮,缓缓驶离了十六铺码头。 伊藤正刚举目远眺,望着渐渐远去的“顺和号”,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里毕竟是租界,刚刚巡捕例行检查时,伊藤正刚非常紧张,好在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检查。 在四名保镖的簇拥下,一名身穿金丝刺绣锦缎马褂,头戴浅灰色礼帽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社长,张孝临来了。”小林彦五郎低声说道。 伊藤正刚站着没动,依然保持着面朝大海的姿势。 张孝临来到近前,对伊藤正刚说道:“伊藤社长,实在不好意思,小东门那边修路,我从裕兴街绕过来的……没耽误正事吧?” 伊藤正刚转过身,盯着张孝临看了一会,说道:“张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始终在有序的情况下进行,而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来!” “伊藤社长,顺和号已经安全离港……” “刚刚忽然来了一队巡捕,突击检查了所有货轮,好在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要不然差一点出事!” 张孝临愣了几秒钟,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伊藤社长,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 伊藤正刚板着脸说道:“张先生,我不认为这件事很好笑。” 张孝临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然后低声说道:“带队的李巡长是我的门生,我早就打过招呼了,他们只是走走过场,给外人看而已。” 伊藤正刚沉思了片刻,然后看了张孝临一眼,沿着河堤慢慢走着。 张孝临心领神会,示意保镖不必跟着,他紧走几步追了上伊藤正刚。 走出十几米远,伊藤正刚停下了脚步,望着脚下的滔滔江水,说道:“黄金大戏院那边,行动暂时中止。” 张孝临赶忙说道:“伊藤社长,上次只是一个意外,您放心,这次我安排得力人手……” 伊藤正刚摇了摇头:“巡捕房已经有了防备,福煦路附近到处都是便衣,我们没机会了。” 张孝临默然片刻,恨声说道:“都怪那个姓徐的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对了,徐思齐和总华探长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顾公馆出面替徐思齐说了话,所以,总华探长才下令放人。” “哦,原来是这样……” “伊藤社长,要不要我派人做了他?” “算了,一个徐思齐不足为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明白了。” 那四个保镖,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张孝临,警惕巡视周围的情况,他们身上都暗藏着短枪。 伊藤正刚看了一会,然后微笑着对张孝临说道:“张先生,我不太明白,租界的治安也算不错,你为什么每次出门都带着保镖?” 张孝临说道:“主要是习惯了,那个王疯子到处搞暗杀,搞得我也跟着心惊胆战,身边要是不多带几个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王疯子是谁?” “哦,就是斧头帮的王冠樵,我们私下里都叫他王疯子,那家伙看谁不顺眼就杀谁,跟疯子也差不多。” “你能找到他吗?” 张孝临摇了摇头:“我估摸着,王疯子可能是离开上海了。” 伊藤正刚目光一闪:“你这么说,是有什么根据吗?” 张孝临说道:“王冠樵跟皇军作对,也跟国民正府作对,特务处想要他的命,皇军也想要他的命,除非他是真疯了,否则的话,干嘛要留在上海等死?” 伊藤正刚思索了一会,觉得张孝临分析的有道理,说道:“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他……” 张孝临犹豫了一下,说道:“伊藤社长,我上次提出的条件……” 伊藤正刚微微一笑:“我今天来,就是要正式通知你,我们会全力支持你坐上工部局华董的位置!” “太感谢了!伊藤社长,如果我能当选工部局华董,我保证,会尽可能的为你们提供便利!”张孝临激动之余,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日式鞠躬礼。 伊藤正刚说道:“张先生,你是帝国的朋友,我坦白的说,你若是能够当选华董,既符合帝国的利益,同时也符合你的个人利益。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 张孝临眉开眼笑,连声说道:“是是是,我完全同意您的说法……” 为了更好的管理租界,租界工部局设立了董事会制度,由董事会领导工部局。 董事会除了总董之外,一共设立13名董事,董事会具有相当大的权力,他们就等于是租界的“正府”。 13名董事中,英国人理所当然的占据了大多数席位,其次就是华董,一共有5个席位。 华董都是上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杜文龙也是华董之一。 随着大批日侨的到来,虹口一带俨然成了“日租界”,工部局董事会又增设一个日籍董事席位,算是尽量平衡了各方利益。 张孝临通过一些非正常手段,获得过一两次的华董提名,但是因为他的名声不佳,所以最后关头都是功亏一篑。 梅机关刚刚设立情报点,对租界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很多事情还是要仰仗中国人。 所以,伊藤正刚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积极物色合适的人选,以便将来帮助自己顺利开展情报工作。 很快,张孝临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通过一段时间的秘密调查,伊藤正刚做出了决定,把工部局华董这个诱饵抛给张孝临,从而让他死心塌地为梅机关做事。 对于委身当汉奸这件事,张孝临答应的很痛快,他是一个国家民族观念很淡薄的人,只要有利可图,让他干什么都行。 双方合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扰乱黄金大戏院的话剧演出,伊藤正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张孝临拿人命表忠心! 张孝临心知肚明,若是不送上一份投名状,日本人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自己。 张孝临有机会回头,可是,利欲熏心之下,他选择了与魔鬼同行。 第二十三章 孪生姐妹 霞飞路是上海著名的富人区,这里寸土寸金,房价贵的离谱,普通人根本不敢问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住在霞飞路,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顾公馆是一栋双层洋房,门前有一个占地一亩多的花园,花园中间是一个喷水池,四周种植着腊梅、黄杨、冬青、玉兰、海棠、茶花等树木花卉。 此刻,顾玲珑独自坐在藤椅上,漫不经意的翻阅着那本《石头记》下册。 “叮铃铃!” 忽然传来一串清脆的脚踏车铃声。 一个和顾玲珑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骑着一辆白色脚踏车,歪歪斜斜的冲了过来,嘴里还不停的喊道:“让开让开!车闸坏了,撞到了可别赖我!” 顾玲珑看了一眼,就像没看到一样,坐在藤椅上纹丝未动,继续翻阅着手里的书。 看到这一幕,正在修剪树枝的花匠惊呼道:“二小姐,快躲开啊!” 眼看着就要撞到顾玲珑,骑车的姑娘忽然嘻嘻一笑,用力捏紧了车闸,脚踏车稳稳停了下来。 顾玲珑皱了皱眉,说道:“顾倾城,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吗?” 名叫顾倾城的姑娘支好脚踏车,一屁股坐在顾玲珑的身边,伸手夺过《石头记》随手翻了两页,说道:“你都安静一天了,母亲担心你,让我来问问……咦,怎么只有下册,上册呢?” “你小心一点,别弄烂了。”顾玲珑伸手去抢书。 顾倾城躲了一下:“一本破书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烂就烂呗。” “你坐那边去,又不是没椅子了……” “我不。我就喜欢和你坐在一起。” “你不嫌挤呀?” “我都习惯了,小时候,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坐的啊。” “那是小时候……顾倾城,把书还给我!” 顾倾城嘟囔着说道:“整天顾倾城顾倾城的叫,一点礼貌也没有,下次记得叫姐姐!” 顾玲珑撇了撇嘴:“只比我大五分钟的姐姐……” “大五秒钟,你也得叫姐姐。” “你看看你,哪有个姐姐的样子,整天就知道欺负我。” “我哪里欺负你了?” “刚刚差一点撞到我。” “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顾倾城和顾玲珑是孪生姐妹,她们不仅长相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很相似,若是同样的穿着打扮,外人很难分得清谁是倾城谁是玲珑。 两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姐姐性格外向活泼,相比较而言,妹妹则稍显文静。 顾玲珑站起身,坐到对面的藤椅上,看了一眼那辆脚踏车,说道:“顾倾城,我可提醒你啊,在家里骑车就算了,千万别到街上去。” “为什么?” “你上次差一点撞了电车,这么快就忘了?” “我那是躲一个乱跑的小孩子,要不然……嗳,别打岔啊,玲珑,你这两天神情恍惚,饭也吃的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好回去向母亲大人交差。”顾倾城一边翻着书,一边漫不经意的问道。 “我没心事,你别胡乱猜了,一会儿我自己去和母亲说……”趁着姐姐没留神,顾玲珑一把抢回了书。 顾倾城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玲珑,我听玉蓉说,你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名叫徐思齐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姐姐说说呗。” “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和徐思齐是什么关系呀?不许回避,不许模棱两可,这个问题必须回答!” “……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关系?” 顾倾城眼珠一转,自言自语的说道:“为了一个普通朋友,居然央求母亲给巡捕房打电话……” 顾玲珑说道:“顾倾城,你有完没完了?这件事我解释过好多次了,徐思齐不顾个人安危,制止了一场灾难的发生,我帮助这样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急什么?” “………” “玲珑,别在家闷着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不想去。” “永安百货对面新开了一家大东舞厅……” “不想去。” 顾倾城看了妹妹一会,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玲珑,从小到大,你有什么心事,都喜欢和姐姐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徐思齐?我保证不和外人讲!”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刚刚认识。” “你喜欢他什么?” “我、我不知道……” “那、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 “他是做哪一行的?” “他刚到上海,暂时还没找到工作……” ………… 转过天。 徐思齐从家里出来,迈步朝电车站走去。 顾家的轿车停在街边,司机对车后座的顾倾城说道:“大小姐,他就是徐思齐。” 顾倾城仔细看了一会,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调好焦距,对着徐思齐连续按动快门。 见徐思齐上了电车,顾倾城对司机说道:“跟上他!” 举着照相机又比划了一下,顾倾城自言自语的说道:“距离太远了,而且还都是侧脸……” 得知小女儿有了意中人,顾太太怎么能放心得下,先不论家世背景,起码也要先看一看长相如何。 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顾太太不想太过于张扬,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让顾倾城找机会偷拍几张徐思齐的照片。 坐了两站地,徐思齐下了车,步行一段距离,前面不远就是福煦路巡捕房。 “他到巡捕房做什么?”顾倾城自言自语的说道。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提醒着说道:“大小姐,等徐思齐出来的时候,你就可以拍了……哦,记得拉上车窗帘,别让他看到。” “唉,谁能想到,我顾倾城竟然躲在暗处偷拍别人,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报记者!”顾倾城嘴上发着牢骚,心里却是很兴奋,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巡捕房接待处,徐思齐说道:“请问,应聘文书在哪里报名?” 现在正值中午,接待处只有一名文职巡捕,他看了看徐思齐,说道:“会讲洋文吗?” “会。” “证件带了吗?” “带了。” “先填表。” 巡捕递给徐思齐一张表格。 徐思齐看了一眼,桌上有一本厚厚的蓝皮册子,他上次就见到过,如果前来保释犯人,保人必须在册子上面签字。 第二十四章 人质 趁着王巡捕去了卫生间,徐思齐伸手拿过蓝皮册子,他想最后确认一下,周炜龙当天是不是来过巡捕房。 翻到2月17日的出狱记录,只有两个记录,一个是徐思齐的释放记录,另一个是乔振东他们的释放记录。 徐思齐的保人一栏,虽然没有保人的名字,但是用红笔做了标注:总华探长特批。 乔振东他们的保人一栏,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名字:邹元成。 徐思齐知道,特工人员都有化名,只要找机会看到周炜龙的笔迹,就能判断出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过了一会,王巡捕迈步走了进来,站在徐思齐身后看了一会,啧啧说道:“洋文写的这么好,干嘛要来巡捕房呢,我跟你讲,文书的薪水可不高……” 他话音未落,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好了,犯人逃跑了!” “拦住他!” “站住!” “站住!” 王巡捕犹豫了一下,悄悄打开房门探头向外张望,还没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被迎面一记重拳打中鼻梁。 王巡捕大叫了一声,捂着鼻子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 与此同时,阿毛从门口飞跑了过去。 李巡长带着几名巡捕紧随其后,百忙中还没忘了贬损一下王巡捕:“老王,你真是个笨蛋,伸腿绊他啊!” 王巡捕捂着鼻子,哎呦哎呦的直哼哼,估计是鼻梁骨断了。 巡捕房门前一片开阔地,阿毛根本无处藏身。 李巡长掏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举着枪瞄了一会,对准阿毛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呼啸着从阿毛头顶飞了过去。 阿毛吓得一缩脖子,见路边停着一辆拉着车窗帘的小轿车,他想都没想,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传来一声女人惊叫声:“你是谁?滚出去!” 阿毛也很意外,他本以为这是一辆空车,没想到车里竟然有人,而且还是一个“熟人”——他误把顾倾城当成了顾玲珑。 顾倾城正等着偷拍徐思齐,哪曾想等来了一个逃犯。 阿毛冷笑道:“小妞,我认得你,在戏院那天……” 司机抄起一个扳手,对着阿毛一通乱打,想要把他赶下去。 阿毛夺下了扳手,狠狠抡在司机的脑袋上,司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晃,扑倒在方向盘上。 “阿毛,你逃不掉了,立刻释放人质!”李巡长举着手枪,在车外咋咋呼呼的喊道。 阿毛也豁出去了,用扳手击碎车窗玻璃,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对着顾倾城的脖子,大声说道:“姓李的,有种你就开枪,看看是她死,还是我死!” 李巡长喝道:“最后一次警告,立刻释放人质!否则的话,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阿毛喊道:“少他吗的废话,你们要是敢乱来,我立刻杀了她!” 正在僵持之际,一名身穿制服的英国人走了出来,他是福煦路巡捕房最高长官,总探长简森。 李巡长快步走过来,躬身说道:“报告总探长,逃犯阿毛挟持了两名人质,其中一人生死不明,我建议,应该安排狙击手将逃犯击毙!” 听过了翻译,简森抻着脖子看了一会,自言自语的说道:“那辆车看着有些眼熟……” 他身后有人用英语说道:“那是顾公馆的车,车里那位是顾公馆的二小姐。” 简森回头一看,身后站在一名身穿便装的华人青年。 “你是谁?” “我叫徐思齐,是前来应聘文书的。总探长,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为了人质的安全,最好不要轻易使用狙击手。” “你是在怀疑狙击手的枪法吗?” “逃犯躲在顾小姐身后,阻碍了狙击手的射界,而另一侧车窗拉着窗帘,狙击手只能选择在正面射击,我担心,这样一来会刺激到逃犯,他很可能会报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伤害到顾小姐。” 听了徐思齐的一番分析,简森不禁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徐思齐说道:“逃犯无非是想活命,只要他答应释放顾小姐,一个亡命之徒而已,放了他又能怎样?我相信,总探长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李巡长听不懂英语,干着急插不上话,他早就认出了徐思齐,对徐思齐前来应聘文书倒也不奇怪。 过了一会,简森对翻译低声说了几句,翻译转脸对李巡长说道:“总探长有令,任何人不许开枪,派人去和逃犯谈判,他只要答应不伤害人质,可以放他离开。”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总探长和巡长的级别,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谈判的巡捕很快带回了阿毛的要求:派人开车送他去闸北,只要确认了安全,他自然会释放人质。 简森当即表示同意,询问谁愿意去充当司机,一连问了三遍,现场无人应答。 这种差事没人愿意干,闸北一带是阿毛的老巢,万一阿毛要是翻了脸,派去的巡捕弄不好都能把小命丢在那儿。 徐思齐略一思索,对简森说道:“总探长,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意给他当这个司机。” 简森看了看手下的巡捕,问道:“你们觉得呢?” 在场的巡捕纷纷点头,没有任何人开口反对。 简森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会徐思齐,说道:“年轻人,我很钦佩你的勇敢和担当,巡捕房需要勇敢的人,所以,我现在就可以通知你,你已经被正式录用!” “谢谢总探长!” 徐思齐压低了礼帽,高举着双手来到轿车近前,对车里的阿毛说道:“我是巡捕房的文职人员,我负责开车送你去闸北。” 阿毛处于高度紧张中,时刻防备巡捕冲上来,并没有仔细去看徐思齐的长相,呵斥道:“别废话了,快点!” 徐思齐打开驾驶室车门,先把满脸是血的司机拖了出来。 顾倾城颤声问道:“他死了吗?” 徐思齐坐进车里,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 在众多巡捕注视中,徐思齐调转车头,尽量放缓车速,驶离了福煦路巡捕房。 第二十五章 认错人 轿车在租界内穿行,阿毛依然全神戒备,时不时的回头张望,他担心巡捕会在暗中尾随。 徐思齐看了一眼后视镜,见阿毛一脸的紧张神色,于是说道:“巡捕只要出了租界,就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闸北是华界,你担心什么?” 阿毛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只要进入闸北地界,即使巡捕跟着来了也不怕。 “你开快一点!慢慢悠悠的,像牛车一样!”阿毛放下心来,转而呵斥着这个不紧不慢的“司机”。 徐思齐笑了笑,稍微加快了一点车速,说道:“老兄,我有点好奇,以你的罪名,最多也就在监狱关上一年半载,为什么要冒险越狱呢?” 阿毛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巡捕知道啥!还一年半载,我要是再不跑,用不了一天半天,这条小命就交待了!” 顾倾城忍不住问道:“有人要害你啊?” 前面不远就是泥城浜,眼看着距离闸北越来越近,阿毛也逐渐放松了警惕,说道:“昨晚胜子死了,说是吃饭呛死的……吗的,监狱的伙食比猪食强不到哪去,你们说,胜子至于嘴急成那样吗?” “胜子是谁?”顾倾城莫名其妙。 徐思齐略一思索,开口说道:“阿毛,你认为是谁害死了胜子?” “还能有谁,肯定是黄耀发派人干的!”阿毛恨声说道。 “动机呢?” “啥?” “黄耀发的杀人动机呢?” “我和胜子去闹他的场子……”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和胜子只是小喽啰,黄耀发若是想要兴师问罪,自然去找幕后主使者,根本没必要在你们身上费心思。” 阿毛愕然半晌:“那、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杀你们的另有其人!” “………”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随手扔给阿毛一支,说道:“根据我的经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的都不会太长久。” 阿毛愣了一会,嘴里喃喃着说道:“难道是张先生,他和日本人的事,我连半句都没说出去……” 趁着阿毛神情恍惚,徐思齐忽然踩住刹车,回身朝阿毛扑了过去, 阿毛也迅速警醒过来,伸手去抓身边的顾倾城,他打算故技重施,以人质威胁这个司机。 在顾倾城的惊叫声中,徐思齐猛然挥起一拳,重重扪在阿毛的脸上,这一拳打的阿毛眼前直冒金星。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只觉得右臂一阵钻心的疼痛。 “咔吧!” 骨节发出一声脆响,胳膊被徐思齐掰的脱臼。 阿毛这才看清楚“司机”的长相,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自己是不是和这个姓徐的小子八字犯冲,怎么每次看见他都没好事呢。 制住了阿毛,徐思齐转脸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你没事吧?” 顾倾城惊魂未定,茫然的点了点头,一眼瞥见徐思齐手背上鲜血淋漓,她惊呼着说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徐思齐毫不在意,这是被阿毛用玻璃划伤的,只要上了止血药,用不了一天半天就能痊愈。 顾倾城打开挎包,手忙脚乱的拿出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徐思齐包扎伤口,嘴里碎碎念着说道:“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说是小伤……” 徐思齐也没阻止,转脸看了看阿毛,说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秘密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那样一来,你反而安全了。如果还想替张孝临隐瞒,我敢保证,你只要过了垃圾桥,就会被乱枪打死!” “我要是说了,有啥好处?”阿毛捧着右臂,疼的龇牙咧嘴。 徐思齐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要好处?” “废话,左右都是死,要是没有好处,我干嘛要说……” “检举揭发幕后黑手,你会因此获得假释,起码不用坐牢了,这个好处怎么样?” 阿毛权衡利弊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我说!他张孝临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伊藤正刚亲口许诺,将会支持张孝临当选工部局华董,张孝临意图扰乱黄金大戏院那件事,也是受到了伊藤正刚的指使。 对这些事,阿毛多少都了解一些,至于说,其中的具体细节,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接触到。 徐思齐知道,别人若是信口开河,以张孝临的智商,他不可能轻易相信。 那也就说,伊藤正刚一定是拿出了让张孝临相信的实力! 一家普通商社,肯定没这个实力。 难道说,伊藤商社和日本军方有关联? 这是徐思齐的第一反应。 回想起去伊藤商社面试的情景,看到一楼仓库那些钢板门窗,当时还不觉得什么,以为只是正常的防盗措施。 现在这么一看,就显得有些过于夸张,如果仓库里是普通货物,实在没必要搞成那样…… 返回的途中,顾倾城不想和阿毛坐在后面,她坐到了副驾驶座位,瞥了一眼徐思齐的手背,说道:“你的手、还疼吗?” 徐思齐笑了笑:“你包扎的很专业,不疼了。” “看不出来,你还蛮会哄人呢。” “确实很专业……你看,手腕上绕的这一下,手绢就不会松动了。” 后车座的阿毛哼哼着说道:“两位,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们就别打情骂俏的了,我听着闹心。” 顾倾城脸涨的通红,回头狠狠瞪了阿毛一眼,说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毛说道:“好好好,二位继续吧,就车里当没我这个人。”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陷入了既尴尬又烦躁的气氛中。 十几分钟后,轿车驶入了福煦路,徐思齐开口说道:“顾小姐,那本《石头记》上册,是不是在你那里?” “啊?” 顾倾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徐思齐也把自己当成了顾玲珑,于是说道:对啊,那本书是在我……家呢。” 徐思齐说道:“你别多想,我是想把下册也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 “你上次不是说,令堂很喜欢这类书,那我就借花献佛,只当是对老人家表示一下谢意。” 第26章 破格录用 福煦路巡捕房。 总探长室。 简森坐在办公桌后面,示意徐思齐坐下,说道:“徐先生,我看过了你的简历,想不到你竟然有在军校受训的经历,这非常好。另外,鉴于你今天的表现,我和我的同事们一致认为,让你做一名文书,实在是大材小用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只要在合理范畴内,尽管提出来。” 徐思齐说道:“我在报纸上,看到巡捕房招聘一名文书,觉得自己很适合,至于其他……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尽快找到一份工作。” “是这样,巡捕房刚好缺一名巡长,我们刚刚开会讨论过了,以你的条件非常适合,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具有挑战性的职务?”简森目光里带着鼓励的神色。 没有从事类似工作的经验,刚一进入巡捕房就当上了巡长,按照以往惯例来看,这已经是破格录用了。 徐思齐站起身,双脚一并,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总探长,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简森也站起身,微笑着说道:“我代表福煦路巡捕房,欢迎你的加入,徐思齐巡长。” 由于是总探长特批,所有相关部门大开绿灯,本来异常繁琐的入职手续,只用了短短一个小时就全部办妥。 办完了入职手续,有人带着徐思齐去库房领取装备,一支M1903勃朗宁手枪,一套崭新的巡长制服,包括警帽、武装带等等。 在走廊里,李巡长迎面走了过来,看着一身巡长制服的徐思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恭喜你啊,徐巡长,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大事小情的,只管开口。” “我先谢谢了,在下是新人,以后还请李巡长多多关照。”徐思齐客气的说道。 “好说,好说。” “李巡长,我听说,阿毛被你带走了?” “对啊,他是我的犯人,按照巡捕房的规矩,还是由我负责审讯。” “阿毛的胳膊脱臼了,我忘了给他复位,所以我想……” “没关系,脱臼也死不了人,明天再说吧,多吃点苦头,正好让他长长记性。” 李巡长走了几步,又回过身说道:“对了,顾公馆的司机受伤住院了,总探长的意思,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先把顾小姐送回去吧。” 在李巡长看来,徐思齐和顾公馆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次能够破格晋升巡长,很可能就是顾公馆在暗中操纵。 徐思齐沿着楼梯迈步下楼,刚走到接待室门口,房门忽然打开,顾倾城急匆匆走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一个满怀。 看着一身巡长制服的徐思齐,顾倾城惊讶的合不拢嘴,满打满算才两个多小时,一个文书怎么忽然就成了巡长呢。 徐思齐也觉得有些奇怪,印象中的顾玲珑,从来都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给人一种非常有教养的淑女形象。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神色慌张,而且有意无意间,似乎是在躲闪自己的目光。 徐思齐转念又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忽然经历了这种事,没吓得尿了裤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为了安抚“顾玲珑”紧张的情绪,徐思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着说道:“在下福煦路巡捕房巡长徐思齐,恭送顾小姐打道回府,请吧!” 顾倾城掩嘴噗嗤一笑,神情古怪的看着徐思齐,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是吗?我给顾小姐的印象这么古板吗?”徐思齐笑道。 两人说笑着,迈步来到院子里。 顾倾城的轿车旁,站着两名华人巡捕,见到徐思齐出来,两人立刻快步上前,恭声说道:“徐巡长,顾小姐车里的碎玻璃,我们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出了巡捕房左转,有一家耀华修车厂,只要是巡捕房的人去了,收费一律打七折。” 徐思齐说道:“辛苦你们了。” 另一个巡捕陪着笑脸说道:“不辛苦,我们是您的手下,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在两名巡捕的注目礼中,轿车缓缓驶出了福煦路巡捕房。 后车座少了一个车窗,一个劲的往车里灌凉风,顾倾城没得选择,只能坐到副驾驶座位。 “真恶心。”顾倾城看了一眼倒车镜。 “什么?” “我说那两个巡捕,真恶心。” “怎么恶心了?”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最瞧不上这种人!” “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讨好我,这很正常。” 顾倾城撇了撇嘴:“我不觉得正常,这种风气不除,对权力部门没有任何好处。” 徐思齐看了她一眼,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话也是出自令尊之口吧?” 顾倾城惊讶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徐思齐笑道:“你说呢?” 这是他和顾玲珑之间的玩笑,只有他们互相之间才听得懂,可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姑娘,其实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顾倾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支吾着岔开话题,说道:“我听巡捕房的人说,我家的司机送医院去了,他在哪家医院?” “好像是附近的玛利亚医院。” “哦……” 路边有一家耀华修车厂,徐思齐把车开进维修车间,工厂管事快步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您就是徐巡长吧?” “是我。” “刚刚巡捕房的阿勇打来电话了,您放心,保证是原厂玻璃,价钱按七折收。” “谢谢了。” 徐思齐心里猜测,阿勇应该就是那两个巡捕之一。 换好了车玻璃,徐思齐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把衣服送回去。” 徐思齐换下来的便装,都装在一个纸袋里,扔在后车座上。 顾倾城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此时,夕阳的余晖照在顾倾城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美的让人窒息,让人沉醉。 徐思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美色当前,一颗心也怦怦直跳,他深呼了一口气,调转车头朝福煦路330号开去。 第27章 去杭州(感谢书友“o王权富贵o”打赏10000大洋!) 福煦路330号。 厨房内,郑重扎着围裙,一手举着菜谱,一手举着锅铲,嘴里喃喃自语:“酱油少许……少许是多少?” 听见房门响,他赶忙迎了出来,说道:“思齐,你回来的正好,菜谱上说的少许是啥意思?” 徐思齐已经进了卧室,正在找那本《石头记》下册,随口问道:“什么菜谱?” “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美味飘香佛跳墙家常酱焖大鲤鱼!”郑重倚着门框,专注的研究手里的菜谱。 徐思齐抬头看了一眼,笑道:“您都美味飘香佛跳墙了,怎么还家常大鲤鱼啊,要我说,应该叫宫廷一品大鲤鱼。” 郑重哈哈大笑:“这个名字上档次,就叫美味飘香佛跳墙宫廷一品大鲤……” 看到焕然一新的徐思齐,郑重惊讶的说道:“思齐,你这是啥情况?” 徐思齐找到了书,迈步从郑重身边走过去,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回来再和你说,我先出去一趟。” 郑重快步追到门口,大声问道:“少许是啥意思啊?” “少许就是让你看着办的意思……”徐思齐的声音从巷子里传过来。 郑重笑着摇了摇头,回手关上房门。 ………… 霞飞路顾公馆。 轿车缓缓停在门前,徐思齐和顾倾城下了车。 徐思齐拿出那本《石头记》下册,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这本书请代为转交令堂。” “你不进去呀?” “来的太冒昧了,改日吧。” “那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 “走回去很远的,对面就是电车站。” “我在学校的时候,徒步拉练是常有的事,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熟悉一下租界的道路。” “哦……” 顾倾城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照相机,说道:“徐先生,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吧。” 徐思齐说道:“对不起,我不喜欢照相。” “你刚当上巡长,拍一张照片做个纪念嘛。” “真的不用了……” 咔嚓! 顾倾城按动了快门。 徐思齐本能的用手挡了一下脸,作为一名特工人员,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要尽可能的不留下影像资料。 “哎呀,没拍好,再来一张。” “真的不用了。再见,顾小姐。” “嗳……” 目送着徐思齐走远,顾倾城站了好一会,这才慢吞吞朝家里走去。 花匠正在修剪树枝,远远的看见顾倾城走进来,恭敬的打着招呼:“大小姐回来了。” 顾倾城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身问道:“二小姐回来了吗?” “刚回来。” “她人呢?” “被小翠叫走了,说是太太有事找二小姐。” 小翠是顾公馆的佣人,主要服侍顾倾城和顾玲珑。 客厅内,顾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满眼慈爱的看着小女儿顾玲珑,温言说道:“玲珑,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依我看,这份工作最适合你了。” 顾玲珑闷闷的说道:“杭州那么远,我不想离开上海……” 顾太太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去西湖看看吗?那所学校就在西湖边上,走步都用不了十分钟。” 顾玲珑嘟囔着说道:“为什么是我,顾倾城是姐姐,她为什么不去……” 顾太太说道:“倾城的性子太急,她不适合。我听人说,这个电讯学一定要沉下心来,才能学的会。” “母亲,我不想离开您……”顾玲珑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顾太太不为所动,自顾自的说道:“你父亲常跟我说,顾家的子女,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上,必须尽早学会独立,千万不能像那些二世祖一样,整天无所事事,那不是爱你们,是害你们。” 见顾玲珑沉默不语,顾太太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一二八那年,你父亲去灵隐寺晋香礼佛,希望佛祖保佑上海平安无事,转眼两年过去了,你父亲公务缠身,根本没时间去还愿,我呢,身体一直不好,更是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去灵隐寺还愿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顾太太这么一说,顾玲珑即使还有些不情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想了想,问道:“母亲,我要在杭州待多久啊?” “三个月。” “只有三个月?” 顾太太微笑着说道:“现在是二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就回来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很快就能见到。” “您又乱讲,我哪有放不下的人……”在母亲面前,顾玲珑忸怩的像是一个小孩子。 房门一响,顾倾城迈步走了进来,她狐疑的看了看一脸娇羞的妹妹,说道:“玲珑,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呢?” 顾玲珑白了她一眼:“你有妄想症啊,整天胡思乱想!” “你们两个呀,简直就是前世的冤家,见面就吵,吵过了又好,真拿你们没办法。”顾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倾城嘻嘻一笑,上前抱住顾玲珑的腰身,说道:“我要是一天不和玲珑吵上一架,就浑身不舒服。” 顾玲珑故作惊讶的说道:“真的呀?” “那还有假。” “顾倾城,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未来三个月内,你每天都会不舒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很快就要离开上海了,你想吵架去找别人吧。” “离开上海?” 顾倾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妹妹,疑惑不解的问道:“玲珑,你要去哪里?” 顾玲珑微笑不语。 顾太太解释着说道:“军令部在杭州开办了一个电讯培训班,学习成绩优异者,将来有机会进入军令部工作。” “玲珑也报名了?” “培训班属于内部福利性质,学员都是正府官员家属,玲珑能选上,那也是托了人情的。” “母亲,要我说,还是别让玲珑去了。” “为什么?” “杭州离上海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玲珑一个小姑娘,没人照顾怎么行呢?” 顾太太笑道:“看看你们俩,在一起就吵架,分开了又舍不得。” 稍微停顿了一下,顾太太继续说道:“培训班的生活设施很完善,不仅24小时供应热水,而且还有警卫执勤,有专人负责打扫卫生,听说连洗衣房都有,你就放心吧。” 顾玲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顾太太说道:“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说着话,她匆匆出了客厅。 顾太太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的说道:“后天才去杭州,收拾行李哪用这么急……” 顾倾城哼了一声,嘟囔着说道:“什么收拾行李,肯定是去找徐思齐了……” 顾太太连忙问道:“倾城,照片拍到了吗?” “拍到了……母亲,您真的舍得让玲珑去杭州呀?”顾倾城闷闷不乐的说道。 听说妹妹突然要离开,顾倾城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人自从出了娘胎,连一天都没有分开过。 第28章 不许拆穿我 顾玲珑去而复返,焦急的说道:“顾倾城,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书?” 顾倾城不慌不忙,把上下两册《石头记》放在桌上,说道:“不光是拿了上册,我还拿来了下册,你那位徐先生说,为了表示对母亲的谢意,这本书权当是见面礼了。” “你去见他了?”顾玲珑吃惊不小。 顾倾城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妹妹有了意中人,我这个当姐姐的,当然要替妹妹把把关。” 见母亲微笑看着自己,顾玲珑顿时羞红了脸,转身对顾倾城说道:“你怎么这样,一点信用也不讲!” “玲珑,你可不能冤枉姐姐,我哪里不讲信用了?” “还狡辩!你亲口答应过我,这件事不对外人讲的。” “我没有对外人讲呀,母亲是外人吗?”顾倾城一脸的无辜表情。 顾玲珑张口结舌,这句话无法反驳。 顾太太拿起桌上的书,随手翻了几页,说道:“知道我喜欢这类书,那位徐先生也算是有心了。” 顾玲珑欲言又止,转身跑了出去。 顾太太说道:“倾城,玲珑马上就要去杭州了,尽量别惹她不高兴,去哄哄她。” “遵命,母亲大人要是没别的事,女儿告退了。”顾倾城故作一本正经,飘飘万福。 顾玲珑的闺房在二楼,隔壁就是顾倾城的闺房。 此时,顾玲珑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迟迟不归还《石头记》上册,其实是为了和徐思齐见面有个借口。 现在可好,借口没了……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玲珑,你在里面吗?姐姐要进来了。”门外是顾倾城的声音。 顾玲珑气恼的说道:“我不在,你别进来!” 顾倾城推门走了进来,坐到顾玲珑对面,笑眯眯看了一会撅着嘴的妹妹,说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知道自己不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顾玲珑侧过身子,赌气的不去看姐姐。 “唉,本来呢,我想谈谈关于徐思齐的一些事情,可是你不想和我说话,那算了……”顾倾城作势起身要走。 顾玲珑一把拉住姐姐的手,展颜笑道:“我忽然又想和你说话了。” 顾倾城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妹妹鼻子一下,说道:“刚刚还说不想理我,听到徐思齐的名字,态度立刻180度大转弯!重色轻姐的顾玲珑,好不知羞。” 姐妹俩经常斗嘴,对顾倾城的打趣挖苦,顾玲珑早就习以为常,急切的问道:“你今天看到他了?” “竟说傻话,不看到他,怎么能拿到那本书呢。” “他怎么说?” “他说……” 顾倾城眼珠一转,说道:“玲珑,你想听徐思齐的事情,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拆穿我。” “什么意思嘛?” “你别管,你答应了,我再接着往下说。” “好好好,我答应,不拆穿你。” 在顾玲珑期盼的眼神中,顾倾城清了清嗓子,对门外说道:“小翠,我饿了,去弄一碗冰糖莲子羹来。” 小翠答应着,快步朝楼下走去。 “懒驴拉磨……”顾玲珑小声嘟囔着。 顾倾城只当没听见,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然后嘱咐着说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让母亲跟着担惊受怕。” 顾玲珑愕然半晌:“就是说,他至始至终,都认为你是我?” 顾倾城笑道:“其实,也难怪他认错人,我们两个在家里,要是穿一样的衣服,连母亲都有认错的时候,更何况是徐思齐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呀?” “他没问,我也就没说。” “顾倾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玲珑,你刚才可答应了,不许在他面前拆穿我!” “你……” “姐姐求你了,你要是拆穿我,将来和徐思齐见了面,多难为情……” “你还知道难为情呀?” “当然知道。”顾倾城理直气壮的说道。 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姐姐,顾玲珑也没什么办法,况且顾倾城也不是存心欺骗,只是一直没否认罢了。 不过,对于徐思齐当巡捕这件事,顾玲珑倒是很好奇,她迫切想看到穿上制服的徐思齐是什么样子。 “玲珑,后天你就要去杭州了,临走前,不去见一见徐思齐吗?”顾倾城问道。 顾玲珑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他刚刚认识,最多算是普通朋友,见了面,我说什么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临去杭州之前,怎么也要和徐思齐见上一面。 ………… 转过天。 福煦路巡捕房。 毕竟是第一天上班,徐思齐早早就来到了巡捕房。 巡长的级别不够,没有单独的办公室,都是和手下巡捕在一间大屋子里。 想起阿毛手臂脱臼的事,徐思齐迈步朝监狱走去。 阿毛的口供很重要,只要他肯指证张孝临,徐思齐到时候找来记者,在报纸上公开报道这件事,不管伊藤商社是什么来头,在舆论的压力下,起码在租界是立不住脚了,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得滚蛋。 还没等走到监狱门口,只见两名巡捕用床板抬出一个人。 前来换班的巡捕看了一眼,问道:“老王,出啥事了?” “犯人畏罪自杀。”抬人的巡捕回了一句。 “咋死的?” “上吊。” “最近是不是风水不好,前天噎死了一个,这又一个上吊的。” “谁说不是呢……” 巡捕们的对话就像唠家常一样,即便死了人,也没人觉得有多严重,监狱里死人再正常不过了。 徐思齐走到近前仔细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床板上躺着的死人,正是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阿毛。 一个为了活命,而宁愿冒险逃狱的人,求生欲如此强烈,怎么可能畏罪自杀呢? 这件事不用过多分析,巡捕房肯定有张孝临的人,阿毛一定是被灭口了! 徐思齐心里暗暗自责,看来是自己大意了,既然胜子都能被猪食一样的牢饭“噎死”,阿毛当然也能用一只手上吊自杀。 第29章 蓝蝶儿 福煦路巡捕房门外,顾玲珑徘徊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小姐,你有事吗?” “我找徐思齐。哦,就是昨天新来的徐巡长。” “徐巡长不在。” “他去哪了?” “当然是巡街去了。” “请问,他在哪里巡街?” “麦尔西爱路一带。” “谢谢。” 从巡捕房出来,徐思齐在街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道:“去麦尔西爱路。” 她心里盘算着,一会见到徐思齐,就说自己是偶然路过,这样就会显得比较自然一些。 ………… 一个小时前。 徐思齐带着四名手下,在麦尔西爱路沿街巡视。 “麦尔西爱路,全长1275米,有大小商铺共计103家,是法租界的模范街区,十多年了,一件恶性案件也没发生过……” 为了给新上司留下一个好印象,名叫阿勇的巡捕显然做足了功课,殷勤的向徐思齐介绍着辖区的基本情况。 徐思齐频频点头,很认真听着阿勇的讲解。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街边,从车里下来一名艳光四射的年轻女子,她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进了路边一家珠宝行。 徐思齐依稀觉得女人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大明星又买首饰来了,瞧瞧人家过的日子,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出来进去小轿车接送,再瞧瞧咱们,唉,同人不同命……”一名巡捕唉声叹气的说道。 另一名巡捕说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是啥身份,人家是啥身份。” 徐思齐回身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阿勇惊讶的说道:“徐巡长,您连她都不认识啊?” “她谁呀?” “她就是大明星蓝蝶儿!在上海,就算不知道市长是谁,不认识蓝蝶儿的可没几个。” 徐思齐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觉有些眼熟,在上海的各大报纸上,经常能看到蓝蝶儿的照片。 只不过,照片和真人毕竟差别很大,要不然,以徐思齐的眼力,早就认出了这位鼎鼎大名的电影皇后。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即便经过了一番乔装改扮,徐思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正是王冠樵! 日本人、特务处,两拨人马到处在找他,不说出去避一避风头,居然还敢待在上海。 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同乡,徐思齐心里也很钦佩,就冲这份过人的胆识,王冠樵配得上暗杀之王的称号。 刚开始,徐思齐并没有太过在意,以为王冠樵只是恰巧路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王冠樵并没有走远,看似在东瞧西看的闲逛,其实目的性很明确,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蓝蝶儿那辆轿车。 十几分钟后,蓝蝶儿从珠宝行走了出来,她拉开车后门坐进去,回手刚要关车门,王冠樵抢先一步也坐进车里。 还没等蓝蝶儿把脸上惊讶的表情做完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前胸。 王冠樵冷冷的说道:“你要是敢喊,我立刻开枪!” 轿车拉着车窗帘,外面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蓝蝶儿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即使心里害怕,脸上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说道:“你要干什么?” 王冠樵点了点头:“早就听说过,蓝蝶儿素有侠女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蓝小姐,在下无意冒犯,今天之所以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戴老板。” “对不起,我不认识姓戴的老板。” “蓝小姐,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我认得你,子弹可不认得你!” 蓝蝶儿强做镇定,说道:“这位先生,我想,你可能是搞错了,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戴老板。” 王冠樵沉吟片刻,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蓝蝶儿摇了摇头。 “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 “你、你是王冠樵?” “如假包换。蓝小姐,你可能也知道,我和戴老板是拜过关公的结义兄弟。只不过,我这个兄弟不仗义,一门心思的想要杀我……” 还没等王冠樵把话说完,忽然只见寒光一闪,一直坐着没动的司机,毫无预兆的回手就是一刀。 他笃定了一件事,这里毕竟是闹市区,而且不远处还站着一队巡捕,王冠樵轻易不敢开枪。 其实,他低估了王冠樵的胆量,王冠樵不是不敢开枪,而是不想开枪。 今天找上蓝蝶儿,目的是为了找到戴老板,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王冠樵号称暗杀之王,可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即便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也没打算伤害蓝蝶儿,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小兔崽子,跟我玩阴的,你还嫩点!” 王冠樵侧身避开刀尖,反手用枪柄砸了过去,正砸在司机的后脑勺,司机闷哼了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蓝蝶儿的反应非常机敏,趁着这个机会,她迅速推开另一侧车门,连滚带爬的想要下车。 王冠樵用枪指着蓝蝶儿的脑袋,低声喝道:“不想死,就给我回来!” 看到这一幕,阿勇立刻解下肩上的步枪,紧张的说道:“徐巡长,出事了!” 徐思齐掏出手枪,一边朝轿车走过去,一边大声说道:“我们是巡捕,你不要乱来,快把枪放下!” 王冠樵心里十分懊恼,自己太大意了,忽视了那个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司机,没想到他敢出手反抗,这次算是阴沟里翻了船。 最糟糕的是,他担心枪支走火,连保险都没打开,自己现在稍有异动,那个巡长肯定开枪。 徐思齐也注意到了,王冠樵手指并没有搭在扳机上。 他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对付一个毫无威胁的蓝蝶儿,王冠樵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他刚想到这一点,王冠樵忽然对蓝蝶儿举枪射击! 徐思齐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现在距离蓝蝶儿很近,本能的一个侧滚翻,抱着蓝蝶儿滚到一旁,避开了王冠樵的射击线路。 王冠樵就是等这个机会,他哈哈一笑,伸手打开车门,撒脚如飞朝街尾跑去。 第30章 教堂 一名巡捕端起步枪,枪口对着奔跑中的王冠樵慢慢移动,徐思齐伸手压下枪管,说道:“不许开枪,街上这么多人,造成误伤怎么办!” 阿勇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徐巡长,您说的太对了,误伤普通老百姓倒也没啥,万一要是伤了洋人,那麻烦可大了。” 过了一会,奉命去追王冠樵的四名巡捕呼哧气喘的回来了。 徐思齐皱了皱眉,问道:“没抓到?” 其中一名巡捕说道:“那家伙比兔子跑的还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没影了……” 他们知道王冠樵身上有枪,根本也没敢追的太紧,万一要是“不小心”追上了,挨了枪子可不划算。 那个司机自己苏醒过来,他伤的并不严重,除了有些头晕之外,并无大碍。 虽然是祥生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但是他多次接送过蓝蝶儿,怎么也算是半个熟人,要不然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出手相助。 阿勇迈步走了过来,捡起掉在车座下面的水果刀,在手里掂了两下,说道:“就这么一把小刀片,你就敢和拿着枪的人动手,勇气很猛啊。” 司机悻悻的说道:“有枪咋了,要不是刀太短,还不一定谁躺下呢。” “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不过,他自己说……” 蓝蝶儿忽然来了一句:“那个人胡说八道,别信他的!” 说着话,她对司机轻轻摇了摇头。 司机的反应也算快,立刻改口说道:“哦,他自己说,就是想勒索蓝小姐的钱财。” 阿勇感慨着说道:“难怪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亡命徒,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蓝蝶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糊弄过去了。 如果司机实话实说,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会越来越多,而且根本解释不清楚, 就比如:王冠樵找戴老板的晦气,为什么要来问蓝蝶儿? 换句话说,戴老板和蓝蝶儿是什么关系?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绝对是最劲爆的花边新闻,那些小报记者都不用采访当事人,就能编出七八个让人津津乐道的版本来。 蓝蝶儿毕竟是公众人物,她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思齐走到蓝蝶儿近前,说道:“蓝小姐,你没事吧?” 被陌生人叫出名字,蓝蝶儿早就习以为常,她微微鞠了一躬,说道:“长官,刚才的事,蓝蝶儿多谢了。” “蓝小姐不必客气,保护市民的人身安全,是警务人员应尽的职责。”徐思齐照本宣科,背诵了一遍贴在巡捕房公示栏的口号。 蓝蝶儿叹道:“如果人人都能做到尽职尽责,不仅是租界,整个国家都会受益匪浅。” 对蓝蝶儿的感慨,徐思齐不置可否,说道:“蓝小姐,按照规定,你需要跟我们回去一趟,到巡捕房做一份笔录。” 蓝蝶儿微微一笑:“当然可以。长官贵姓?” “免贵姓徐。” “我经常到这边来,以前的巡捕多少都有点印象,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巡长,第一天上班。” “哦,怪不得……” “蓝小姐也住在附近?” “不,我住蒲石路那边。” 十几分钟后,巡捕房派来一辆警车,徐思齐留下五名巡捕继续执勤,自己带着阿勇连同蓝蝶儿上了警车。 司机开着出租车紧随其后,他是这件案子的当事人之一,也要去巡捕房录一份口供。 途经一条僻静的小路时,隐约传来唱诗班赞美上帝的歌声。 阿勇哼了一声,说道:“中国人也不知是咋了,不去庙里烧香礼佛,偏偏去拜基督上帝啥的,我现在才明白,崇洋媚外这句话啥意思,他们就是崇洋媚外!徐巡长,我说的没错吧?” 徐思齐笑了笑:“信仰自由,求同存异吧。实际上,如果追溯本源,佛教也不是中国本土宗教……” 对面是一栋独体小楼,灰白色的墙体,错落有致的尖顶建筑风格,看上去像是一座教堂。 事实上,这里确实是一座教堂,警车经过的地方,是教堂侧后方的一条小马路。 路边停着一辆厢式货车,车门忽然一开,伊藤商社的小林彦五郎从车里跳下来,他四处看了看,对呼啸而过的警车也没在意,回身对车里嘱咐了几句,然后迈步朝教堂侧门走去。 徐思齐心想,难道伊藤商社和教会也有生意往来? 正常来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伊藤商社令人生疑的背景,让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停车!”徐思齐当机立断,决定去看个究竟。 他下车的地方,距离教堂至少有三十多米远。 临下车前,徐思齐对阿勇说道:“你先带蓝小姐回巡捕房录口供,我稍晚一会儿回去。” 上司去做什么,作为下属自然不便刨根问底,即便阿勇其实很想知道。 目送着警车远去,徐思齐转身朝教堂走去。 现如今的厢式货车,包括警车、救护车、公共汽车等等,大部分都是改装车。 伊藤商社这辆货车,就是尼桑180轻型卡车改装而成,改装几乎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安装一个封闭车厢。 徐思齐远远望过去,只见一双穿着千层底布鞋的大脚搭在方向盘上,车窗摇下来一半,一缕淡淡的烟雾从车内飘出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有人在吸烟,直到从倒车镜看见一杆烟枪,他这才知道,车里的人竟然在抽大烟! 徐思齐侧耳听了一会,车厢内十分安静,基本可以断定,车里只有这个抽大烟的人。 想要进入教堂,这里是必经之路。 徐思齐略一思索,背着手慢慢走了过去,他现在是巡捕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很正常。 等到走近了,货车内的情形一览无遗,车厢和驾驶室相通,车厢内空无一物。 驾驶座位上,一名青年男子半躺半卧,手里托着烟枪,旁边还放着一具烟灯,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看样子已经进入了飘飘欲仙的境界。 第31章 鲍里斯 教堂侧门传来脚步声,抽大烟的男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掀开车门内饰板,把烟枪和烟灯藏了进去。 车门内饰板本来有螺丝固定,这名男子为了拆卸方便,事先把螺丝拧了下来,这样一来就大大节省了时间。 小林彦五郎每次来教堂,至少要在里面待上一个小时左右,按说抽一个烟泡的时间足够用了,谁曾想今天出来的这么快。 侧门一开,小林彦五郎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是似乎沾了脏东西,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擦拭。 快走到货车近前时,他把手绢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看了一眼摇下去的车窗,对车里的人说道:“刘翻译,开着车窗,你不冷吗?” 刘翻译陪着笑脸说道:“我刚才抽烟来着,换换空气,换换空气……” 小林彦五郎低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什么也没说,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说道:“开车!” 刘翻译小心翼翼的问道:“小林常务,不是说有货要运走吗?” 小林彦五郎看了他一眼,硬邦邦的说道:“只管开你的车,其他的事情不要多问!” 刘翻译闭了嘴,启动汽车驶离了教堂。 过了一会,徐思齐从树丛后面转出来,站在货车停车的地方看了一会,地上连半个烟头都没有。 他心里很清楚,那位刘翻译的谎言,恐怕是瞒不过小林彦五郎。 况且,大烟膏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只要是在封闭的环境里,短时间内不可能消散干净。 奇怪的是,对刘翻译抽大烟的事情,小林彦五郎似乎乐见其成,并不打算揭穿对方的谎言。 刘翻译刚才说了一句:不是说今天有货要运吗? 看起来,教堂里还真有伊藤商社的货…… 想起小林彦五郎擦手的举动,徐思齐迈步来到垃圾桶近前,从里面拿出那个丢弃的手绢。 手绢上面沾了一些黑色污迹,凑到鼻子近前闻了闻,很容易分辨出是一种油味。 徐思齐把手绢扔回垃圾桶,沿着小马路绕到了教堂正门。 到了正门,看到白、橙、黑三色的钟楼,他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座正教会教堂。 白、橙、黑,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代表色,教堂若是使用这三种颜色,就是在表达向沙皇致敬之意。 正门上方是一行俄文:罪人之保障——索菲大教堂。 教堂的建筑风格基本都差不多,空间显得既高大又宽敞,墙壁装饰着各种壁画和马赛克。 屋顶最高处的采光楼,是唯一能够照射进阳光的地方,教堂内光线幽暗,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此时,一名修女正弹奏着钢琴,一群十六七岁的白俄孩子,高声唱着改编过的《Amazing Grace》。 见徐思齐走进来,另一名修女迎上前,操着生硬的中文说道:“警官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徐思齐用英语问道:“修女小姐,你会讲英语吗?” “会的。” “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有目击者声称,看到可疑分子躲进了教堂,所以……” “警官先生,今天只有唱诗班的孩子们在这里,没有外人进来过。” “强盗进来之前,是不会和你们打招呼的。”徐思齐迈步朝教堂后面走。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白俄都是难民身份,从苏联洪军的枪口下侥幸逃生,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绝不敢公然对抗巡捕执法。 修女没办法,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徐思齐身后。 为了方便内部人员进出,除了正门之外,教堂还有一个侧门,也就是小林彦五郎进来过的那道门。 很快,徐思齐看到了那道侧门。 如果是从侧门进入教堂,右转是徐思齐来的方向,左转是神父修女们的住处,包括餐厅、厨房、库房,卫生间等等。 幽暗的长廊里,有一股淡淡的油味。 徐思齐循着气味走了几步,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门口停下,回身对修女说道:“这里为什么上了锁?” “警官先生,这里是库房。”修女回答道。 “把门打开!” “我没有钥匙。” “钥匙呢?” “库房钥匙,一向由鲍里斯神父掌管。” “把他找来!” 见徐思齐态度强硬,修女没办法,只好来到最里面一间屋子门前,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身穿黑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白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库房门口的徐思齐,对修女说道:“爱利扎,出了什么事?” 爱利扎修女躬身说道:“鲍里斯神父,这位警官说,有强盗很可能躲进了教堂,他要搜查库房。” 鲍里斯皱了皱眉,说道:“租界的治安一向良好,大白天的,怎么会有强盗呢?” 阿里扎说道:“听教友们说,附近确实发生了抢劫案,好像是在麦尔西爱路一带。”他们讲的是俄语,徐思齐一句也听不懂。 鲍里斯迈步走了过来,他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警官先生,你好,我是索菲大教堂鲍里斯神父,我有些不太明白,库房锁着门,你为什么还要搜查呢?” 徐思齐说道:“神父先生,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你今天打开过库房吗?”鲍里斯犹豫了一下,说道:“打开过。” “什么时间?” “大概在一小时之前。” “你一个人开的门?” “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神父先生,你穿多大码的鞋子?” 鲍里斯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徐思齐的用意,但还是据实回答:“9码半。” 徐思齐点了点头,伸手指着库房门口的脚印,说道:“神父先生,你看,这里有两双新的脚印,大的一双足有9码半,应该你留下的脚印,另一双和我差不多,估计在8码到8码半之间,既然你是独自打开的库房门,另一个人是谁呢?” 鲍里斯愕然半晌,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强盗躲进了库房?” 徐思齐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库房上着锁头……” “强盗很狡猾,他很可能是趁着你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等到下次开门的时候,他再偷偷溜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躲过我们的搜捕!” 第32章 库房里的油桶 鲍里斯掏出钥匙,打开了库房房门,转身对徐思齐说道:“巡长先生,请进吧!” 库房内的陈设一眼就能看个通透,大约十五六平方米的样子,四周是一圈木制货架,上面摆放着面粉豆油之类的生活用品。 徐思齐缓步走进室内,那股奇怪的油味愈发浓烈。 鲍里斯站在门口,语气里略微带着一丝讥讽,说道:“巡长先生,你觉得,这里可以藏得住一个人吗?” 库房西南角位置,码放着三十几个容量为10加仑的铁皮桶,桶身喷印着中英文两种标识:大德机器榨油厂。 大德机器榨油厂是上海最大的食用油生产商,他们的产品远销东南亚,在国内外极负盛名。 接下来的猜测顺理成章,小林彦五郎肯定也来过库房,他可能是亲自打开过油桶,所以手上才沾上了油渍。 徐思齐四处看了看,对鲍里斯说道:“神父先生,打扰了。” 说着话,他迈步走了出去。 “巡长先生慢走,愿上帝保佑你。”鲍里斯微笑着说道。 从教堂出来,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徐思齐展开攥成拳头的手,在鼻子近前闻了闻。 刚才在库房的时候,借着货架的遮挡,他摸了一下明显打开过的油桶盖,手上自然也沾了油渍。 这次的气味比较直观,徐思齐凭着经验判断,油桶里绝对不是豆油,而是军用的高标号汽油。 之所以气味比较怪,是因为在油桶外包装上,故意涂抹一些香油,用来掩盖汽油的气味,两种气味混在一起,就会变得不伦不类,分辨不出是什么气味。 三十桶汽油也就300加仑,如果按照军方标准来衡量,其实也做不来什么。 徐思齐当然不会这么认为,这次是300加仑,那下次呢? 还有那个鲍里斯神父,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和伊藤商社之间是一锤子买卖,还是有长期合作计划? 正常来说,若是在租界进行油品交易,只要持有工部局颁发的营业牌照,无论是和哪国人做生意,这种事本身并不违法。 但是,教堂是传教布道的场所,神职人员也不应该是生意人。 徐思齐几乎可以断定,鲍里斯绝不是一个神父那么简单,没有哪个神父会做这种事。 更何况,能搞到数量众多的高标号汽油,对于管控严格的军需物资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临近傍晚时分,徐思齐返回了福煦路巡捕房。 “徐巡长,您回来了?”阿勇殷勤的递过来一条热毛巾。 徐思齐接过毛巾,擦了擦手,说道:“蓝蝶儿的笔录做完了吧?” “做完了。她刚走不长时间。” “你们中午就回来了,她怎么才走?” “不知道怎么搞得,我们刚把蓝蝶儿带回来,跟着来了好几个记者,堵着门口要求采访,蓝蝶儿不想接受采访,所以就一直躲在巡捕房。” “看起来,当大明星也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哦,对了,下午的时候,顾小姐来找过您。” “她说什么了吗?” “没说啥,听说您不在,就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六点钟,巡捕房除了夜间值班人员,其他人都已经下班回家。 “阿勇,都下班了,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直等着向您汇报情况,要不然也早就回去了。” “回去吧,天都黑了。” “您不走啊?” “结案报告还没写,明天要交给总探长,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 阿勇一脸的仰慕神情,说道:“徐巡长,我可不是捧您,在巡捕房当差十几年,像您这样尽职尽责的巡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我一点都不夸张。” 徐思齐拿出纸笔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回家?没办法,谁让我是新人呢,起码态度要做到端正,你说对吧?” 阿勇竖起了大拇指:“您说的太对了,依我看,用不了一年半载,您准能升探长!” “借你吉言。” “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听着走廊里脚步声渐渐远去,徐思齐又坐了一会,起身把暖水瓶的水倒进花盆,然后拿着自己的水杯走了出去。 巡捕房库房在后楼,紧邻着茶水房。 这个时间,库房人员早就下班了,徐思齐先到茶水房接了一杯水,观察了一会周围情况。 确认无人经过,他立刻绕到库房一侧,从兜里掏出一截铁丝,在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 锁头应声打开。 徐思齐闪身走了进去,他上次领取装备来过一次,注意到了警用器械里面,居然有最新式的定时器。 连半分钟都没用上,徐思齐拿了一个定时器,又顺手拿了一盒子弹。 库房每半年盘点一次,即便发现数目不对,库房人员也不敢声张,这种消耗品本就无法核实去向。 回到家里,徐思齐拧开十几个弹壳,把里面的黑火药倒出来,做成火柴盒大小的固体,如果连接上定时器,就是一个简易的定时炸弹! 之所以说是简易炸弹,是因为黑火药太少,威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比起普通的烟花也强不了多少。 ………… 入夜。 一个身穿黑色短褂的青年来到一户门前,他四处看了看,然后有节奏的伸手敲门。 “谁?” “我,阿四。” 房门打开,阿四闪身进了屋子。 屋里的人是王冠樵。 阿四也是斧头帮的人,主要负责安徽会馆和王冠樵互通信息。 “九哥,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 “是一个安徽口音的年轻人。” “他叫什么名字?” “他不肯说。” 王冠樵皱了皱眉:“非常时期,这种藏头露尾之辈,一律不见!” 阿四说道:“这个人留了一句口信,他说,您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是谁。” “神神秘秘的……啥口信?” “是抽屉里的婴儿救了你。” 王冠樵闻言一愣,随即语气急切的说道:“他人在哪?” “九哥,这个人来意不明,我担心会不会……” “我问你,他人在哪!” 第33章 好办法 PS:上一章大幅修改…… 入夜。 顾公馆。 顾玲珑闺房中。 顾倾城背着手,在顾玲珑面前来走来走去,说道:“就是说,你到巡捕房找他,人家去了麦尔西爱路执勤,然后你追到了麦尔西爱路,结果他有事又返回了巡捕房,等你也跟着回到巡捕房,哪曾想他在半路下了车,不知道去哪了……” “顾倾城,你就不能坐下来吗?晃的我头都晕了!”没能如愿和徐思齐见上一面,顾玲珑的心情很烦躁。 “我记得,莎士比亚说过,真正的爱情,途径并不平坦。所以,我亲爱的妹妹,你没必要患得患失,你们要是真的有缘,早晚都会相见。”说这番话时,顾倾城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她不想妹妹心事重重的去杭州。 顾玲珑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患得患失,我只是想和他说一声再见。毕竟,我明天一早就离开上海了,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顾倾城不以为然,抢白着说道:“三个月而已,又不是三年,他要是连三个月都等不了,那也不值得顾二小姐去爱。”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人家凭什么等我三个月……”顾玲珑轻声嘟囔着说道。 “对呀,你和他无名无份,连女朋友都算不上,这还真是一个问题……”顾倾城也皱起了眉头。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寂。 顾倾城忽然眼睛一亮,神情古怪的看着妹妹,说道:“玲珑,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就怕你不同意。” “什么办法?”顾玲珑急切的问道。 “在徐思齐面前,我来扮演你。” “扮演我?” “简单的说,就是我替你和他谈恋爱,他肯定以为我是你,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你和他一直在相处。等过了三个月,你回来之后,一切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吗?” “顾倾城,这就是你的好办法?”顾玲珑吃惊的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姐姐。 顾倾城瞪大了眼睛:“这个办法不好吗?” “对你的好办法,我只想用四个字来评价,那就是——太、荒、唐、了!”顾玲珑一字一句的说道。 “荒唐?玲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了你,姐姐做出了很大牺牲,你应该也知道,我都还没谈过恋爱呢。” “跟你说不明白……我累了,要休息了。”顾玲珑下了逐客令,继续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玲珑,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看出来的,再说了,我也不是天天和他见面,偶尔喝杯咖啡,或者看看电影什么的,姐姐是想替你多了解他,在你和他确定关系之前,起码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玲珑心里一动,顾倾城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 自己和徐思齐接触的时间太短,对他的脾气秉性一概不知,要是能通过某种途径多了解一些,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 两天后。 刘翻译从家里出来,摸了摸兜里的两块银元,迈步朝小东门葵花巷走去,那一带是贩卖烟土的黑市。 现如今,贩卖烟土虽然是合法营生,但是需要缴纳高昂的税金。 商人都有趋利之心,想方设法也尽量多赚一点,在这种大背景下,黑市也就随之应运而生。 黑市的货价格相对便宜,像刘成这样手头不宽裕的瘾君子,如同苍蝇闻到了屎一样,从四面八方嗡嗡嗡的赶过来。 刘成刚走到小东门街口,一名身穿青布长衫,头戴灰色礼帽的男子迎面走过来,低声说道:“老板,要货吗?上等的云土,我急着用钱,便宜。” “什么价?”刘成随口问了一句,云土价钱贵的吓人,以他经济水平可消费不起。 男子说了一个数字,这个价钱只有平时的一半。 刘成有些不敢相信,说道:“我跟你讲,我可是行家,你要是以次充好,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男子把刘成拉到僻静处,从怀里掏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状物,用锡箔纸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看包装就是最上品的云土。 验过了烟土的真伪,刘成心花怒放,这个价钱能买到上品云土,简直就等于是白给一样。 傍晚。 伊藤商社。 伊藤正刚坐在办公桌后面,小林彦五郎垂手肃立。 “小林君,这批货不必运回商社,直接送到派遣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涩谷少佐会与你进行交接。” “是。” “租界当局对帝国一直心怀不满,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路上若是遇到临检,你不需要出面,让刘成去对付那些巡捕。” “伊藤先生,这次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你担心安全问题?” “是的。” “如果巡捕房敢查扣货物,你也不要和他们起冲突,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会通知领事馆,让石射领事出面和工部局交涉。” “伊藤先生,我们这次是夜间运送货物,万一要是遇到突发情况……” 伊藤正刚略一思索,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南部式手枪,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说道:“这次带上枪,还是你和刘成两个人。人多眼杂,鲍里斯那里,尽量不让太多人知道内情。” “明白了。”小林彦五郎拿起桌上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然后把手枪揣进怀里。 伊藤正刚起身来到窗前,看了看停在门口的货车,说道:“小林君,刘成这个人,你觉得还靠得住吗?” 小林彦五郎微微一笑:“根据我的观察,刘成胆小怕事,他是那种标准意义上的顺民,只要付给他待遇优厚的薪水,我想,暂时还是没问题的。” 伊藤正刚点了点头,他基本认同小林彦五郎的看法,况且商社确实需要一个既懂日语又会驾驶的中国人。 十几分钟后,小林彦五郎拎着一只皮箱上了车,对刘成说道:“去索菲教堂。” 货车亮起车灯,朝法租界急速驶去。 见此情景,一名身穿蓝布短褂的男子快步走进路边的电话亭,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志哥,他们走了。” “好,知道了。”电话另一端是索菲教堂附近的电话亭,接电话的人是华科志。 从电话亭出来,华科志四处看了看,对暗处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自己也隐身在黑暗中。 大约一小时之后,一辆货车缓缓停在索菲教堂侧门。 小林彦五郎坐在车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对刘成说道:“刘翻译,你等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刘成恭声答应着。 看着神情萎靡不振的刘成,小林彦五郎冷着脸说道:“我提醒你一句,今晚的货物很重要,所以,你给我精神一点!” “是。” 目送着小林彦五郎进了教堂,刘成立刻打开车门内饰板,从里面拿出烟枪烟灯,他要抓紧时间过过瘾。 第34章 警告 黑夜里,远远的望过去,烟灯的光忽明忽暗。 刘成抽着大烟,身心舒畅之余,心里不禁暗自感慨:这真是一分钱一分货,上品云土确实是好…… 抽了一个烟泡,感觉身心愉悦说不出的舒坦,把烟枪烟灯收拾起来,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华科志估算着时间,悄悄来到货车旁,探身向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对身后一摆手。 两名黑衣人快步走了过来:“志哥……” 华科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说道:“动作一定要快,我们只有三分钟时间!” 黑衣人默不作声,两人身体平躺着钻到货车底下,其中一个专门负责用手电筒照明,另一个从怀里掏出扳手和尖嘴钳,把徐思齐自制的定时炸弹安装在油箱一侧。 拧下油箱盖,在炸弹和油箱之间连接了一根导火索,确保只要发生爆炸,就会同时引燃油箱。 只用了两分半钟,两人从车底爬了出来,对华科志点了点头,三人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一分多钟后,刘成倏然坐起身子,茫然的发了一会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睡着了。 好在只睡了几分钟,反正也没耽误正事,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精气神,与之前完全是两种状态,一扫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样子,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大约一刻钟后,教堂内传来脚步声,小林彦五郎迈步走了出来,他手上的皮箱已经不见了。 “把车门打开,装货!”小林彦五郎吩咐道。 货车车厢和驾驶室是一体,中间没有隔板,刘成起身来到车厢尾部,拉开拇指粗细的铁门闩,伸手推开了车厢门。 过了一会,包括爱利扎在内,一共五名年轻的修女手拎油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鱼贯着从侧门走了出来。 一共三十桶油,只用了十分钟就全部搬上车,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她们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幽灵。 鲍里斯始终没露面,他站在房间窗帘后面,目送着小林彦五郎上了车,货车车灯亮起疾驰而去。 在爱利扎的带领下,修女们沉默着回到教堂内,站成一排等着鲍里斯训话。 过了一会,鲍里斯缓步走了出来,看了看安静肃穆的修女们,开口说道:“姑娘们,今天辛苦大家了,等一下,爱利扎会把酬劳发给大家。我们苏联有一句谚语,不出力,连池塘里的小鱼也捞不上来。所以,我相信,你们远在莫师克的亲人们,会很乐意看到你们的成长!” 其中一名修女忽然捂住脸,背过身去低声抽泣。 鲍里斯迈步走了过去,和颜悦色的说道:“阿加塔,你怎么了?” “阿加塔想她的母亲了……”另一名修女赶忙解释着。 鲍里斯冷冷的说道:“我在和阿加塔讲话,别人不要插嘴!” 那名修女低下头,唯唯诺诺的退在一旁。 阿加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道:“鲍里斯神父,我听说,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被关进了集中莹,没日没夜的工作,连饭都吃不饱,每餐只给一块黑面包……” 鲍里斯脸色一变,厉声说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听、听一个教友说的,他的家人也关在那……” “这些躲在中国的沙皇余孽,极度仇恨伟大的苏唯挨政权,他们是叛国者、是敌人!阿加塔,你怎么能相信敌人说的鬼话呢?” “可是、我已经半年没收到母亲的来信了。” “你的家人、包括所有人的家人,他们积极响应斯达霖同志的号召,投身到了国家建设的洪流中,工作繁忙,没时间写信也很正常,或许再过几天,就会来信了。况且,据我所知,我们的阿加塔是一个勇敢的姑娘,连老鼠都不拍,怎么还能像小孩子一样哭鼻子呢?” 经过鲍里斯一番耐心开导,阿加塔终于破涕为笑,与其他修女都退了下去。 目送着修女们回了各自房间,鲍里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爱利扎,说道:“以后你要看好她们,尽量不要让外人和她们私下接触。” “是。”爱利扎恭声回答着。 咔哒! 静谧的教堂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鲍里斯目光一闪,低声喝道:“谁?出来!” 无人回答。 鲍里斯掏出手枪,对爱利扎一摆手,两人从不同方向,沿着走廊仔细搜查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爱利扎说道:“可能是老鼠吧?” 鲍里斯略一思索,关了手枪保险揣进怀里,说道:“其他人都睡下了吗?” 爱利扎笃定的说道:“我刚刚还去看了一遍,都睡下了。况且,我在汤里加了双倍的安眠药,天不亮,她们是不会醒的。” 索菲教堂的十几名修女,并不全是鲍里斯的手下,在教堂做这种勾当,肯定要背着她们。 鲍里斯对爱利扎说道:“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爱利扎鞠了一躬,转身退了下去。 鲍里斯四处看了看,正要返回自己的房间,头顶处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这年头啥也靠不住,连洋和尚也有假的,老子这回算是开了眼!” 鲍里斯迅速掏出手枪,四下寻找说话的人。 黑暗中,只见寒光一闪,“夺!”一把锋利的斧头钉在鲍里斯身侧的桌子上。 鲍里斯惊出一身冷汗,很显然对方手下留情了,要不然这一斧子就会劈在自己身上。 “阁下是什么人?”鲍里斯慢慢退到暗影里,自己在明处,等于是给对手当靶子。 “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王冠樵的声音飘忽不定。 鲍里斯吃惊不小,这个专门搞暗杀的家伙怎么找上自己了? 王冠樵说道:“洋和尚,这次只是警告,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和日本人勾搭连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鲍里斯沉声说道:“阁下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王冠樵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帮着日本人坑害中国,我只有一句话送你给你——杀无赦!” 说完这句话,他抓住系在窗框的绳子,悄无声息的滑了下去…… 第35章 一切都在预料中 眼见货车行将驶入虹口地界,小林彦五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看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刘成,说道:“刘翻译,鉴于你的良好表现,商社决定,从下个月起,每个月给你增加10元浮动奖金。” “感谢小林常务,感谢伊藤社长,感谢天皇陛下……哦,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总之,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刘成激动的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林彦五郎微微一笑:“不,你没有说错话,我们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天皇陛下的恩赐。你放心,只要忠心替帝国办事,我们是不会亏待……” “嘭!” 车底下传来一声响。 货车并没有受影响,依然在正常行驶中,小林彦五郎皱了皱眉,说道:“刘翻译,刚才是什么声音?” “可能是小孩子放爆竹吧?”刘成沉浸在加薪的兴奋中。 一缕黑烟忽然从车门内冒了出来,而且迅速蔓延到了各处,车厢内顿时弥漫着呛人的黑烟。 刘成慌乱中一脚急刹车,货车斜停在马路中间。 “这是怎么回事?咳咳咳、咳咳……”小林彦五郎剧烈的咳嗽着。 “我也不知道、咳咳、咳咳,是咋回事,咳咳咳咳……” 刘成做贼心虚,他现在有点担心,会不会是烟灯没有完全熄灭,意外引燃了包裹烟灯烟枪的棉布? 一名经过的黄包车夫大喊道:“着火了!你们的车着火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团火球在车底发生爆燃,火苗从缝隙中窜入车厢内。 “小林常务,着火了!快跑!”刘成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车厢内火蛇乱舞,小林彦五郎也顾不了许多,赶忙也从车里跳了下来。 连一分钟都没用上,大火迅速吞没了整辆货车。 小林彦五郎呆呆的看了一会,猛然一把揪住刘成的衣领子,怒吼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成苦着脸说道:“发生了啥、您这不是都看见了嘛……” “你这个蠢货,快去把油桶搬出来!” “小林常务,这么大的火,连车门都打不开,我咋上去?你还是赶紧打电话叫水龙队吧!” 小林彦五郎颓然的推开刘成,喃喃着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像是在应和小林彦五郎的话,车厢内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油桶承受不了长时间的高温烘烤,在密闭的状态下发生了爆炸。 听到爆炸声,远远围观的人群纷纷退后。 “轰!” 这次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车厢在瞬间被炸的变了形,幸亏有车厢阻挡了爆炸产生的气浪,要不然肯定会波及到围观者。 货车在熊熊大火中燃烧,在水龙队赶来灭火之前,彻底烧成了一堆废铁。 ………… 次日。 伊藤商社。 “混蛋!” “是!” “蠢货!” “是!” “废物!” “是!” 伊藤正刚怒不可遏,左右开弓扇了小林彦五郎十几个大嘴巴。 “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伊藤正刚也打累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即便挨了打,小林彦五郎依然站的笔直,说道:“伊藤先生,我认为,这件事有些蹊跷……” 伊藤正刚冷哼了一声:“蹊跷?那你说说看,哪里蹊跷。” 小林彦五郎说道:“火起来的很快,几乎是瞬间就烧起来,如果是普通失火,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伊藤正刚看了小林彦五郎一会,说道:“刘成在工作时间抽鸦片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这个……” “说!”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制止?” 小林彦五郎说道:“伊藤先生,我是这么想的,凡是这种人都比较容易控制,等到他彻底离不开鸦片,我们就可以把他死死攥在手心里!” 伊藤正刚冷笑道:“今天一早,巡捕房打来电话说,在那辆货车的内饰板里,发现了烟枪和烟灯,他们怀疑,是烟灯引发了火灾!” 事故发生在租界辖区,巡捕房第一时间派人勘查现场,除了烧变形的烟枪和烟灯,并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小林彦五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车门内饰板是金属结构,不可能烧起那么大的火……我明白了!火是从车底冒上来的,能烧到那种程度,一定是油箱出了问题!” 伊藤正刚板着脸说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在租界查案,我们插不上手,只能听从巡捕房的判断。” “可是……” “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我会向上面报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是!” 小林彦五郎心里明白,自己恐怕会成为事件的直接责任者,最轻也是降职处分,弄不好直接送去作战部队也有可能。 …………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徐思齐的预料中。 王冠樵嫉恶如仇,对这种事自然是义不容辞,更何况徐思齐曾经救过他的命,即便是为了报恩他也会施以援手。 两人见面那天,徐思齐特意乔装改扮一番,他隐瞒了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国军一名爆破手,无意中发现了此事,作为一名有觉悟的中国军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编造这样一个“谎言”,既能解释定时炸弹的来源,也符合他做这件事的原因,普通老百姓怎么可能有胆子干这种事。。 不管王冠樵信不信,起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徐思齐不是不信任王冠樵,而是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斧头帮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没准儿哪个就是敌人的眼线。 不见他们还不行,这些人十个中有九个是大老粗,不是说告诉一遍就能记住,很多细节都要翻来覆去的教,直到他们熟练掌握为止。 就比如,怎么安装那颗定时炸弹,怎么连接导火索,怎么把强效麻醉药掺到烟土里。 这些事必须交待清楚了,有一个环节出了差头,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事实上,当天和徐思齐见面的人当中,除了王冠樵之外,只有华科志和负责安装炸弹的阿四。 对华科志的印象,徐思齐感觉很奇怪,这个人的言谈举止,实在不像是混帮派的人…… 第36章 行动 福煦路巡捕房。 总探长室。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简森放下手里的文件,坐直了身子。 徐思齐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迈步走了进来,双脚一并立正敬礼。 “徐思齐巡长,如果你也是来要求提高华捕薪水待遇的,那么,我只能请你出去。”简森刚刚打发走一名华人巡长,他不想继续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徐思齐说道:“总探长,您误会了,作为巡捕房的一名新人,最要紧的是尽快熟悉本职工作,而不是抱着从众心理,掺和那些无关的事情当中,对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 简森满意的点了点头:“说的非常好。徐巡长,你是我一手提拔的巡长,所以,千万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是!” 徐思齐近前一步,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说道:“这是麦尔西爱路抢劫案的结案报告,请过目。” 结案报告全文用英文书写,不仅字迹工整,而且表述简单明了,绝没有一句拖泥带水的废话。也不水字数。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起。 简森伸手拿起电话:“喂,我是简森总探长。哦,好的,我这就派人过去。” 挂断电话,简森略一思索,对徐思齐说道:“你来的正好,刚刚接到市民举报,文监师路大众旅馆4号房间,有共党分子非法集会,你立刻带队过去,把人都带回巡捕房。” “是!”徐思齐敬了一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等想好怎么办,李巡长推门走了进来,说道:“徐巡长,我那组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行动。” 徐思齐闻言一愣,故作不解的说道:“什么行动?” 李巡长诡秘的一笑,低声说道:“兄弟,嘴还挺严……不就是抓共党嘛,放心,是总探长派我去的,他担心共党人数太多,一组人应付不过来,所以让我过来帮你。哦,以你为主,我主要是配合。” “太好了,李巡长,不瞒你说,我刚才还发愁呢,万一共党来了十几号人,就我们这几个人冒冒失失去了,到底谁抓谁呀!”徐思齐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巡长摇了摇头:“十几个不太可能,大众旅馆是小旅馆,没那么大的房间,共党总不至于在大通铺开会吧?” “说的也是……” “徐巡长,看得出来,总探长对你很器重,将来要是高升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大哥啊。” “怎么会呢,当初要不是有李巡长关照,我可能也没机会到巡捕房当差。” “兄弟,从前都是误会,我当时也是接到市民举报,这才去黄金大戏院抓人。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谈谈说说,两人迈步下了楼。 两组巡捕一共12人,每人肩上挎着一支李恩菲尔德步枪,分乘两辆厢式警车,一路疾驰朝文监师路驶去。 李巡长和徐思齐同乘一辆车。 “徐兄弟,晚上有事吗?” “倒是没什么事……” “等下了班,咱俩到新乐会里乐一乐,望春楼新来了一个16岁的雏儿,小姑娘那叫一个水灵,我跟老鸨子说好了,专门给你留着。” “谢了,我对那个不感兴趣。” “兄弟,你放心,不用你掏一分钱,所有花费我全包了!” 徐思齐心里一动,故作惊讶的说道:“李巡长,我可听说,新乐会里都是长三堂子,价钱可不便宜,咱们那点薪水要是这么花,下半月还不得喝西北风啊。” 李巡长往徐思齐身边凑了凑,压低嗓音说道:“在上海,只要和张先生搭上线,我保你一年四季吃香的喝辣的!” “哪个张先生?” “上海只有一个张先生,徐兄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你指的是、青帮那位张先生?” “是的。” 徐思齐沉思了片刻,说道:“李巡长,我听说过张先生的大名,不过,我这个天生胆子小,凡是涉及违法的事情,我都不敢干。” 李巡长冷下脸,伸手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给张先生这个面子了?”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我和张先生素不相识,无所谓给不给面子,而且我相信,张先生不至于强人所难吧?” 李巡长忽然嘿嘿一笑,很亲热的拍了徐思齐肩膀一下,说道:“徐老弟,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呢,别介意啊。” “开玩笑?那你和张先生是……” “张先生是大老板,怎么可能认识我一个小巡长呢,闲着也是闲着,跟你开一个玩笑,哈哈哈。” 在李巡长难听的假笑声中,两辆警车一先一后缓缓停在街边。 司机说道:“徐巡长,巷子里第三个门就是大众旅馆。” 徐思齐推门下了车,回身看了一眼,街对面就是德大西菜社,上次他请顾玲珑在这里吃的饭。 “所有人都下车!动作快一点!”徐思齐大声说道。 正常来说,如果共党在这里开会,肯定会派人警戒,巡捕房来了这么多人,徐思齐再稍微磨蹭一会,他们完全有机会逃走。 阿勇也跟了过来,从肩上摘下步枪,说道:“徐巡长,这家旅馆我来过,4号房间在最里面,没有后门后窗,咱们从正门冲进去就行。” 徐思齐心里觉得奇怪,任何秘密组织选择集会地点,也不可能连退路都不留,难道这是一群毫无经验的共党? 现在也别的办法,徐思齐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他们已经离开了房间。 “老板,4号房间有几个人?” “六个人。” “现在在房间吗?” “在。哦,还有一个女的,一共七个人……长官,出啥事了?” 徐思齐掏出手枪,对身后一摆手,喝道:“准备!” 巡捕们如临大敌一般,十几支步枪对准了4号房门,只等徐思齐一声令下,就准备破门而入。 第37章 再次被抓 在徐思齐的示意下,两名膀大腰圆的巡捕退了几步,嘴里发了一声喊,合力撞向房门。 “嘭!” 本来也不结实的木板门应声而开。 “别动!” “都别动!” “别动!” “都蹲下!” “听到没有,蹲下!” 巡捕们一拥而入,枪口对准了房间里的人。 面对突然冲进来的巡捕,屋子里的人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在枪口的威逼下,只好按照要求蹲在地上。 徐思齐迈步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些“共党分子”,心里不禁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哪里是什么共党,原来竟然是那几个东北来的学生,乔振东、小俊、陶青红,一个不少全都在这了。 徐思齐心想,怪不得上次能在文监师路看到他们,当时还以为是偶遇巧合,原来他们就住在大众旅馆。 “徐大哥,你咋当巡捕了?”小俊眼尖,认出了进来的巡长是徐思齐。 徐思齐板着脸,挨个看了看这些人,说道:“这里没有什么徐大哥,只有徐巡长!” 小俊还想说什么,陶青红伸手拽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 一个男生低声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小俊迟疑着说道:“我觉得,徐大哥人挺好的,他还帮我们来着……” “你懂什么,那叫收买人心!” “可是……” “都闭嘴!”一名巡捕呵斥道。 阿勇走了过来,递给徐思齐一张小册子,说道:“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这些人肯定是共党,错不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小册上上写着五个大字:***宣言。 无论是国民正府、租界当局,还是日本人控制下的伪满,都把这类书归纳为禁书。 乔振东大声说道:“这本书是我的,与其他人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抓我好了!” 徐思齐冷笑道:“你的书?在哪捡来的吧?全上海也买不到这种禁欠烧的禁书!” 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在提醒乔振东,只要一口咬定是捡来的书,其实也算不上特别严重的罪名。 李巡长也走了进来,他看了看这几个人,说道:“徐巡长,别跟他们废话了,究竟是不是共党,带回去一审,就啥都清楚了。” 在巡捕的看押下,所有人都被带上了警车。 经过徐思齐身边时,小俊低声说道:“徐大哥,我们不是共党,真的,我从来不撒谎……” 身后的巡捕退了他一下:“快走!” 徐思齐最后一个从房间里出来,老板赶忙迎上前,陪着笑脸说道:“长官,这些人到底犯啥事了?” 徐思齐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老板,反问道:“他们在房间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人家关着门,也没打扰的旁人,我也不好去问……” “他们一直住在4号房间吗?” “没有。他们都是从东北来的穷学生,估计兜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刚来的时候一直住大通铺,最近才搬进4号房间。哦,那个女学生住隔壁的3号房,3号房间都是女客。” “最近有陌生人来找过他们吗?” “没有。” “好,我知道了。” “长官,他们……” “放心吧,没啥大事,只是例行问话,说清楚了就放回来。” “哦,那还好,那还好。” 老板这才放下心,如果4号房的客人,是一群偷鸡摸狗的贼,可不能再允许他们继续住下去了。 ………… 福煦路巡捕房。 审讯室。 “乔振东,你是共党吗?” “不是。虽然我很想是。” “不是共党,看他们的书干嘛?” “徐巡长,现在不是满清,蚊子狱的时代过去了,正府也在提倡言論自由,不会是说一说就完了吧?”乔振东表现的很冷静。 徐思齐笑了笑:“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乔振东,你要搞清楚一件事,这里是租界,你在租界宣传共党,违反了租界的法律……” 审讯室铁门一响,阿勇推门走了进来,低声对徐思齐说道:“徐巡长,外面来了两个记者,要求采访当事人。” 徐思齐皱了皱眉:“哪家报馆的记者?” “新青年报。” “总探长知道了吗?” “知道了。总探长的意思,不想把事情闹大,要是没啥问题,让他们找保人,准予保释。” “好,我知道了。” 在徐思齐看来,这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巡捕在租界执法,每天都会以各种理由抓人。 事实上,只要没发生流血伤亡事件,没有涉及名声显赫的大人物,一般是不会引来记者的注意。 每件案子都来打听内情,记者岂不是要忙死,他们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关注这种小案子。 “乔振东,把事情经过如实写下来,再签一份保证书,你就可以找保人保释你们。”徐思齐说完这句话,起身走了出去。 一旁的巡捕找来纸笔,放在桌子上,对乔振东说道:“小兄弟,你运气好,把记者招来了,要不然就非法集会一项罪名,起码也得在监狱关上三五个月。” 乔振东默不作声。 从审讯室出来,徐思齐三转两转来到监狱。 监狱看守还是那个帮徐思齐买报纸的家伙,看到徐思齐来了,咧着嘴尴尬的笑了笑。 “别看我,我可不用你买报纸了,太贵!”徐思齐打趣着说道。 “徐巡长,那时候咱们也不认识……要不、那两块钱,我还给你得了。”看守作势伸手掏兜。 他嘴上说着还钱,掏钱的手就像焊死在兜里一样,迟迟拿不出来。 徐思齐说道:“就像你说的一样,那时候咱们也不认识,你要是提还钱的话,就是成心打我的脸。再说了,不能因为我也成了巡捕,就坏了里面的规矩,你说对吧?” “徐巡长,还是你明白事理!” 看守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是徐思齐的手下,犯不着溜须拍马捧臭脚,当然不想把到手的钱再还出去。 徐思齐说道:“你去把那个叫小俊的学生带出来,我要问他几句话。另外,我就不来回折腾了,借你的屋子一用。” 第38章 跟踪 相比较其他人,小俊对徐思齐很有好感,况且也没啥可隐瞒的,他一五一十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徐思齐沉思片刻,问道:“乔振东有没有去见那位邹先生?” 小俊摇了摇头:“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 “振东哥说,邹先生出差了,没在上海。” “哦……” “徐大哥,你打听这些干啥?” “例行调查。” “徐大哥,我发誓,我们真是不是共党!” “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们是不是共党,不能只听你们的一面之词,作为负责这件案子的巡长,我总得调查清楚了,这样才好向上面交待。”徐思齐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小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只有调查清楚了,那些蓝眼珠的洋鬼子才能答应放人。” 徐思齐笑道:“没错。” “徐大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可是、唉。”小俊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对小俊的情绪变化,徐思齐非常理解,离乡背井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言。 徐思齐略一思索,从兜里掏出五块银元,塞到小俊的手里,说道:“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都拿着吧。” 小俊看了看手里的银元,又看了看徐思齐,惊讶的说道:“徐大哥,你这是干啥?” 徐思齐微笑着说道:“你不是想回家吗?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你回东北了,到家了别忘给徐大哥来封信,报个平安。” 小俊怔怔的看着徐思齐,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徐大哥,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啥要帮我?” 徐思齐说道:“我有一个弟弟,年龄和你差不多大,十年前被坏人拐走了,母亲因此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帮了你,就像是帮了我弟弟一样。” “那、一直没找到吗?”小俊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徐思齐摇了摇头:“毫无线索,只知道人贩子是天津口音,为了找到弟弟,我们全家从合肥搬去了天津,只可惜,最后还是没找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即便弟弟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认出他。” 见徐思齐一脸的苦涩,小俊心里很是内疚,说道:“徐大哥,对不起啊,是我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徐思齐吐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小俊的肩膀,说道:“没事儿,都过去了……你回去吧,估计一两天之内,你们都能被释放。” “徐大哥,这些钱,我不能要。”小俊把银元放在桌子上,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有钱。” “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就剩十几个铜板了吗?” “后来,振东哥找到工作了,跟老板好说歹说,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从大通铺搬到单间去。” “那、既然有钱了,你为什么不回东北?” “青红姐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她说,路上不安全。” 徐思齐想了想,把桌上的银元收起来,说道:“那好吧,今后要是有了麻烦,只管来巡捕房找我。” 小俊退了两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谢谢你,徐大哥。” 徐思齐笑道:“谢就不必了,没准儿你来找我,我啥忙也帮不上,到时候可别埋怨我。” ………… 下午两点钟。 徐思齐看了一遍《世界报》广告版,依然没有方永岩的消息,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房门一响,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客气的说道:“请问,哪位是徐巡长?”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报纸,说道:“我就是。” 中年男子紧走几步,来到徐思齐办公桌近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道:“徐巡长,你好。鄙人是江苏银行襄理,小姓韩,这是我的名片。” 徐思齐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海江苏银行襄理韩功望。 在金融行业中,襄理的地位仅次于经理,尤其能就职于江苏银行这种大银行,更是了不得。 徐思齐说道:“韩襄理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保释乔振东的,哦,对了,还有他的朋友。” “韩襄理和乔振东是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他目前就职于江苏银行。” “请跟我过来。” “有劳。” 江苏银行襄理亲自作保,加上有《新青年报》的记者在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案子,巡捕房自然是无条件放人。 ………… 转过天。 清晨。 乔振东从旅馆出来,在街边买了两个生煎,一边吃着生煎一边朝电车站走去。 等他吃完了生煎,电车缓缓开了过来。 电车的时速很慢,像乔振东这种腿脚利索的年轻人,根本也不必等电车停稳,就可以上车下车。 很多时候,就会看到有趣的场景,即便车上拉着客人,黄包车夫也能超过慢吞吞的电车。 之所以大家都喜欢乘坐电车,主要原因还是车票便宜,一两站路只需要一个铜元,而乘坐黄包车至少要两毛钱。 至于计时收费的出租车,每小时要三块银元,超过一小时后,每小时按两元收费,这还不算另外付给司机的小费。 能够坐得起出租车的客人非富即贵,属于真正的富裕阶层,比如蓝蝶儿、韩功望。 徐思齐骑着一辆脚踏车,不远不近的跟在电车后面,他今天没穿巡捕制服,特意换了一身便装。 大约半小时之后,电车来到了江苏银行站,乔振东下了车,迈步朝银行大楼走去。 目送着乔振东进了银行,徐思齐略一思索,招手叫过来一名烟贩,买了一包烟,随口问道:“老兄,江苏银行就这一个门吗?哦,我是外乡人,纯属好奇。” 烟贩左右也是没事,于是说道:“这么大的银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门呢,从这边绕过去,还有一个后门,那里不准外人进出,只有银行内部员工才可以出入。” “谢谢啦。”徐思齐骑着脚踏车,按照烟贩的指点,绕到了银行后门。 第39章 假设(老铁祝大家节日快乐!) 江苏银行面积很大,徐思齐估算了一下,即使乔振东片刻不耽搁,从前门到后门至少也需要五分钟时间 附近有一家紫罗兰西餐厅,楼上楼下一共两层,二楼不仅视野开阔,而且还能避免被人发现。 毕竟,乔振东认识自己,要是让他察觉,这次跟踪也就没了意义。 之所以跟踪乔振东,是因为徐思齐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这些疑问让他心绪难安,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按照大众旅馆老板所说,乔振东一伙躲在房间里,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个打举报电话的人,举报的依据是什么呢?怎么就能断定乔振东一伙是共党? 换句话说,只有知道禁书存在的人,才能做出乔振东一伙是共党的结论。 问题是,举报者怎么会知道禁书的存在? 再一个,禁书从何而来? 现如今,有能力搞到这类书的人,除了是真的共党之外,只有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乔振东只是一个穷学生,如果他没有联系上共党,以他的人际关系,绝对没机会认识大人物。 毫无疑问,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上次保释他的那位邹先生。 联想到周炜龙当天去过福煦路巡捕房,这就更加让人有理由相信,乔振东认识的大人物,很可能就是周炜龙。 而且,徐思齐刚把人带回巡捕房,《新青年报》记者就跟着来了,时间点掐算的恰到好处。 事后,徐思齐查了一下《新青年报》,意外发现这是一家具有正府背景的报纸,主编副主编都是从《中秧日报》调过来的。 一家有着正府背景的报纸,为什么会派出记者,盯着这种小案子? 另外,乔振东在很短的时间内,居然能在江苏银行找到工作,在徐思齐看来,简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要知道,在各种国立私立学校众多的上海,一个只有中学文化水平的年轻人,想要进入大公司大企业工作,面临的竞争压力堪比登天。 即便徐思齐精通两国外语,有海外留学经历,也没说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 在上海,由于大量教会学校的存在,会讲英语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算乔振东运气好,江苏银行刚好有职位适合他,以他的资历和能力,最多也就是底层的普通职员。 一个普通职员出了事,需要襄理亲自来保释吗? 徐思齐甚至有些怀疑,所谓的乔振东在江苏银行工作,本身就是一个谎言,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整件事就更有趣了,乔振东没能力做这些事,他身后一定有人在暗中操纵。 如果确定那个人就是周炜龙,他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解开这些疑问,跟踪乔振东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徐思齐锁好脚踏车,暗中观察了一会,确定并无异常情况,这才迈步进了紫罗兰西餐厅。 “先生您好,请问您几位?”服务生迎了过来,殷勤的招呼着。 徐思齐说道:“一位。楼上有空位吗?” “有的,您请。” 现在是早晨7点40分,若不是迎合外国人的饮食习惯,餐厅也不可能这个时间营业。 来到二楼,只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在用餐,看长相特征应该是法国人,他们吃着烤面包喝着热牛奶,时不时的低声交谈。 徐思齐径直来到窗边的桌位,掀开窗帘一角向下看了看,视线开阔无死角,几乎可以俯瞰半条街的情况。 “先生,您喝点什么?” “一杯热柠檬汁,一份华夫饼。谢谢。” “请稍等。”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停车的位置有建筑物遮挡,轻易不会被人注意到。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轿车旁经过,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随即大呼小叫的嚷道:“元成兄,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轿车车门一开,那位元成兄——周炜龙笑容可掬的下了车,说道:“老袁,你这个大嗓门,是真够可以的,你在小东门喊一嗓子,外滩都听得见。” 老袁哈哈大笑:“没办法,从出娘胎那天就这样,声音要是小了,反而不会说话了,你说怪不怪……” 此时,乔振东从银行后门走了出来,远远看见周炜龙和老袁在说话,转身进了路边一家书店。 老袁和周炜龙吵架一般的聊了一会,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元成兄,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先失陪一会。改天我们约一个时间,痛痛快快喝上几杯。” 周炜龙歉然说道:“实在不巧,过几天我去苏州谈点生意,这样吧,等我回来,咱们再另外约时间。”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好。” 目送着老袁走远,周炜龙朝书店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过了一会,乔振东从书店里出来,快速上了车,轿车随即疾驰而去。 看到这一幕,加上之前的种种疑点,事情的来龙去脉,徐思齐基本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为了拉拢自己加入特务处,周炜龙专程去巡捕房做保人,没想到意外被顾玲珑抢了先。 于是,周炜龙退而求其次,捎带手保释了乔振东一伙。 至于原因,估计是郑重起到了关键作用,毕竟他亲眼看到乔振东一伙被抓。 现在看起来,乔振东手里那本禁书的出处,十有八九来自于周炜龙,像他那种身份,最有可能搞到这类书。 让徐思齐不解的是,如果自己的假设成立的话,打举报电话的人应该也是周炜龙。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送给乔振东一本禁书,打举报电话把他送进监狱,然后再找人保释,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还有一点,《新青年报》的记者,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巡捕房,他们肯定有所图。 几件事情看似凌乱,其实归纳到一起就会发现,所有细节都和周炜龙有关联。 比如说,特务处可以协调指使《新青年报》,而江苏银行向来和正府关系密切,国府与银行有大量业务往来…… 第40章 冒牌货 两天后。 福煦路巡捕房。 傍晚。 见徐思齐从巡捕房出来,躲在一旁的小俊快步迎上前。 “小俊?你怎么来了?” “徐大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说吧,什么事?” “这里说话不方便……”小俊紧张的四处看了看,不时的有巡捕从这条路上经过。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你还没吃晚饭吧?” 小俊点了点头。 “走,咱们找个地方,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徐大哥,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至少要吃两大碗米饭,还不算饭后的水果零食。”徐思齐笑着说道。 小俊也没再说什么,像他这个年龄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都出奇的好。 路边有一家饺子馆,两人迈步走了进去。 “两位吃点什么?饺子、生煎、面条,白米饭,要啥有啥。”小伙计热情的招呼着。 “你想吃什么?”徐思齐转脸问小俊。 看着邻桌热气腾腾的饺子,小俊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徐大哥,我真的不饿,随便吃啥都行。” 徐思齐对小伙计说道:“两屉饺子,一屉三鲜馅,一屉猪肉馅,两碗蛤蜊海鲜汤,就这些。” “二位稍等,马上就来。”小伙计退了下去。 “徐大哥,如果十天后,我没来找你,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小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桌子上。 徐思齐拿起信封看了看,信封已经用胶水封好,从收信人的名字和寄送地址来看,应该是小俊的家里。 “给家里写的信?”徐思齐问道。 “嗯。”小俊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既然是给家里的信,为什么不现在寄出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俊低声说道。 小伙计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嘴里吆喝着:“三鲜饺子一屉、猪肉饺子一屉、两碗蛤蜊海鲜汤、小店另送两碟开胃小菜,二位慢吃慢用。” 徐思齐看了小俊一会,缓缓说道:“以我的理解,应该是十天后,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你担心自己没办法把信寄出去,所以才来找我。要不然,一封家信而已,何必等到十天后呢?” 小俊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徐思齐想了想,温言说道:“小俊,你能来找我,说明对我很信任,我也说过了,看到你,就像看到我弟弟一样,所以,我真心希望能帮到你。” 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年,正处在彷徨不知所措之时,感受到徐思齐发自肺腑的关切,小俊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 徐思齐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小俊擦了擦眼泪,深呼了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徐思齐说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问。好,我答应你,十天后,帮你把信寄出去。先吃饭吧,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先生,这么巧呀?”笑靥如花的顾玲珑,俏生生的站在徐思齐近前。徐思齐赶忙站起身:“顾小姐,你好。” “我很好,你好吗?” “我也很好。” 说完这句话,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说话幽默风趣,让人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顾小姐是一个人吗?”徐思齐四处看了看,没发现顾倾城有同伴陪同。 顾倾城说道:“是呀,刚刚在黄金大戏院看了一场电影,本打算随便吃点东西,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徐思齐说道:“我也刚进来,要不,坐下一起吃吧?” 顾倾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小俊,对徐思齐说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小俊赶忙说道:“不会不会,我吃饭很快,马上就走了。” 顾倾城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坐了下来,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小姐,这是我的一个小兄弟,小俊。”徐思齐给两人做着介绍。 然后又对小俊说道:“这位是顾玲珑小姐。” “你好,顾小姐。”小俊拘谨的打着招呼。 想到自己这个冒牌货,竟然骗过了徐思齐的眼睛,顾倾城忍不住扑哧一笑,见小俊一脸愕然,她又赶忙解释着说道:“对不起,我不是笑你,我是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 小俊毕竟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好奇的问道:“啥好笑的事?” 顾倾城说那句话只是为了掩饰,没想到小俊还能有此一问,支吾着说道:“嗯……路上看到一只狗和一只猫打架,感觉、很好笑。” “狗一定打不过猫。”小俊笃定的说道。 “为什么狗打不过猫?”这次轮到顾倾城起了好奇心,她本就是一个性格活泼开朗的姑娘。 “因为猫有虎气,狗没有。”小俊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顾倾城再次笑出了声:“猫就是猫,哪里来的虎气,你可真能乱讲。” 对这个似乎有些不同的“顾玲珑”,徐思齐并没有往心里去,很多人都是这样,在陌生的环境中,可能会表现的沉默寡言,而在熟悉亲近的人面前,往往会展现活跃的一面。 小俊果然吃的很快,他也看出来了,这位漂亮的大小姐,好像和徐大哥关系不一般。 “徐大哥,那件事就拜托你了。”小俊放下筷子说道。 徐思齐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俊,凡事量力而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明智。” “小俊,你徐大哥说的对,别太钻牛角尖了。”虽然听的一知半解,但是并不妨碍顾倾城表达想法。 小俊苦笑了一下:“徐大哥,顾小姐,你们慢吃慢用,我回去了。” 说着话,他起身匆匆离去。 徐思齐目视着顾倾城,说道:“你怎么就能断定,我说的一定对?” “女人的直觉。”顾倾城一脸的高深莫测。 徐思齐笑了笑:“好吧,对这种瞎子算命两头堵的回答,我一向没什么办法。顾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顾倾城眼珠一转,微笑着说道:“提到算命,我还真多少懂一点,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 第41章 看手相 “你还会算命?”徐思齐失笑道。 顾倾城诡秘的一笑:“准确的说,是看手相。把手给我。” “左手右手?” “当然是右手,你没听过那句话嘛,左手先天,右手后天,就是说,右手掌纹决定了你一生的运势。” “那就麻烦顾小姐帮着看一下,我究竟是飞黄腾达大富大贵,还是日渐式微穷困潦倒。”徐思齐笑着伸出了右手。 捧起徐思齐的手,顾倾城很认真的研究了半晌,说道:“你的命运线很好,中途会有些小挫折,不过,应该并无大碍,最多是有惊无险,继续稳步前进。人纹很强势,说明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你聪明吗?” 徐思齐笑道:“我要是聪明,就不会饿着肚子坐在这里,让一个小姑娘帮我看手相。” 顾倾城撇了撇嘴:“别瞧不起人,小姑娘怎么了,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这些都是小姑娘,哪一个也不比你们男人差!” “你说的没错,那些巾帼英雄都很让人钦佩。” “生气了?” “没有啊。” “没生气,那么严肃干嘛,我跟你讲,玲珑、我可不喜欢小气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顾倾城心中暗想:幸亏反应快,险些穿帮。 “我只是心有感触……抱歉。”徐思齐叹了一口气。 顾倾城好奇心又来了,追问道:“感触什么?说出来听听呗。” 徐思齐默然片刻,缓缓说道:“我的感触就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那些英雄们还在,国家又怎么会受外人的欺负呢……唉,父亲也经常这么说,想我泱泱大国,竟然让倭寇打的不敢还手,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顾倾城说这番话时,下意识握紧徐思齐的手,表达着心里的愤慨。 “我同意令尊的说法……”看到桌上紧握在一起的手,徐思齐轻轻把手抽了出来。 顾倾城愣了一瞬,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也只忸怩了一小会,尴尬从来不是她的特点。 “徐先生,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天纹,感觉多少有点不妥,哦,天纹就是感情线。” “感情线在哪儿?”徐思齐举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顾倾城很自然的坐了过来,指着徐思齐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纹路,说道:“看到了吧?这条线一直行下延伸,就是感情线。你的感情线前面很好,到了这里,忽然分出了一条线,虽然很弱,但是对你影响很大,能不能克服它,就看你自己了……” 两人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即便是在风气开化的上海,这也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 徐思齐轻咳了一声:“那个、我觉得吧,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最好。顾小姐,你说对吧?” 顾倾城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徐思齐显得太过亲密,就算是真正的情侣关系,在公共场所也应该收敛一点。 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妹妹的心仪对象,自己之所以与他接触,只是为了帮妹妹把把关。 这要是让熟人撞见,都没法解释了,以后徐思齐和顾玲珑要是成了一对,那可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想到这些,有生以来第一次,顾大小姐脸红了。 ………… 文监师路。 大众旅馆4号房。 小俊伸手敲了敲门,屋内传来陶青红的声音:“谁呀?” “我。”小俊回答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俊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陶青红插好房门,关切的问道:“小俊,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心乱,出去溜达溜达。”小俊闷闷的说道。 陶青红说道:“饿坏了吧,你振东哥出去买饭了,马上就回来。” 一个男生抱怨着说道:“走了两个多小时了,王八也比振东爬的快。” 陶青红走过去,伸手轻打了男生一下,佯嗔道:“好好说话,不许骂人!” 男生嬉笑着说道:“我可没骂人,主要是我国文课学的好,这是一种修辞手法,比喻,比喻懂吗?” 他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肯定是振东回来了。”男生从床上一跃而起,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然是乔振东,他手里拎着两个纸袋,老远就能闻到纸袋里肉包子的香味。 “今天改善伙食,肉包子管够!” 乔振东笑呵呵的把纸袋放在桌子上,回身招呼着说道:“小俊,赶紧洗手吃饭,这可是你最爱吃的南翔小笼包,我特意坐车去城隍庙买的,我跟你讲,要是下手晚了,可就没了。” 另外一个男生吃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振东,你刚刚还说管够,现在又说没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乔振东虚踢了他一脚,笑骂道:“瘪犊子玩意,就你话多,肉包子也堵不住你的嘴!” 男生正色说道:“有女士在场,请注意素质。” “跟你不用讲素质……嗳,小俊,你咋不吃呢?”乔振东随口问了一句。 小俊说道:“我吃过了。” 陶青红拿了两个包子过来,塞到小俊的手里,说道:“吃吧,街上的生煎可没肉包子好吃。” 小俊欲言又止,慢慢吃着一咬一兜油的肉包子,以前做梦都想吃的南翔肉包子,现在吃起来却是没滋没味的。 他没提去见徐思齐的事,自己给家里寄信,本来就是偷偷摸摸背着他们。 乔振东看了一眼房门,对陶青红说道:“插门了吗?” 陶青红点了点头。 乔振东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走过去伸手试了试。 陶青红白了他一眼,说道:“烦人,问了又不信,那你还问我干啥……振东,哪来的枪?”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从肉包子转移到了乔振东身上。 乔振东手里摆弄着一支手枪,忽然举枪对着目瞪口呆的一个男生,低声喝道:“别动,把包子交出来!” 男生吃了一惊,赶忙避开了黑洞洞的枪口,说道:“振东,你有毛病啊,枪口不能对着人!” 乔振东哈哈一笑,从兜里拿出一个弹夹,说道:“没装子弹,你怕啥?” 第42章 这件事我一个人做! “振东,这是啥枪,咋这么小呢?” “勃朗宁1910。你别看它小,威力可不小,连牛都打得死。” “啥拨浪鼓,这不就是花口撸子嘛,我见过,上次那个洋鬼子巡长,用的就是这种枪……” “我看你像个拨浪鼓!花口撸子是老百姓的叫法,勃朗宁1910才是正式名称。” “就是,不懂别跟着嘚瑟。振东,哪来的枪?” “在黑市买的。” “哦,怪不得你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买枪去了……黑市在啥地方?” “额、城隍庙西边。” “那、你买枪干啥呀?” “我仔细一想,光靠刀子肯定不行,有了枪,冲过去给他一枪就跑,啥事也没有。” “还是振东想的周到……” “周到啥,你会用枪啊,买回来不会用,这玩意就是一块废铁!” 几名男生无心吃饭,围着乔振东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陶青红远远的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冷眼旁观,小俊根本插不上话,急的抓耳挠腮跃跃欲试。 乔振东示意大家安静,把弹匣塞进枪里,熟练的打开手枪保险,咔哒一声顶上子弹,说道:“看到了吧,这样就可以了,只要对准目标,扣一下扳机,子弹就射出了。” 见同伴目露疑惑之色,他赶忙又解释着说道:“哦,枪贩子教我的,很简单,小俊也能学会。” 小俊凑了过去,嬉笑着说道:“振东哥,那你教教我呗?” “现在不行,咱们有大事要做,等以后有了机会,我肯定教你。”乔振东把枪收起来。 陶青红说道:“振东,我想去街上买点东西,你陪我去吧。” “好。” 从旅馆出来,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 此时,文监师路华灯初上。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街区点缀的绚烂多姿。 “振东,你跟我说实话,枪是哪来的。” “买的啊,我不是说过了嘛。” “多少钱?” “40块。” “你哪来的钱?” “我在银行上班,薪水很高的……” “你跟我们说,你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好,你说什么我都信。可是,除去这些天的花销,你还剩多少钱?10块?还是20块?难不成,你又预支了薪水?你当银行老板是傻瓜,还是当我们是傻瓜?” “青红,你听我解释……” 陶青红停下脚步,目光一瞬不眨的看着乔振东,说道:“振东,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 “哪一点?”乔振东忍不住问道。 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诚实。”陶青红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可是,自从到了上海,我发现你变了,说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乔振东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青红,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枪、是我偷的。” “偷的?” “今天下午,我在银行卫生间发现的这支枪,估计是银行警卫的枪,可能是洗手的时候,忘了拿走,哦,当时就放在洗手池旁边。我不想让你们跟着提心吊胆,所以就编了一个谎言。” “银行肯定要调查的呀,如果发现是你拿了枪,怎么办?”陶青红立刻就不生气了,转而开始替乔振东担心起来。 乔振东信心满满的说道:“放心,警卫自己也记不住,究竟把枪忘在哪了,即使他们查出来,估计也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了,等到那个时候,我们肯定已经找到了共党!” “我觉得,刺杀梁红治,是不是太冒险了?”陶青红忧心忡忡的说道。 “青红,要是不做一两件大事,共党是不可能注意到我们的。况且,梁红治是彻头彻尾的汉奸,我们杀了他,等于是为民除害了!” “杀了梁红治,我们也跑不了,就算不被枪毙,可能也会在监狱里待一辈子。振东,你可能还不知道,小俊偷偷给家里写了遗书……” 乔振东笑道:“小俊这个胆小鬼,还没等动手就怂了,都说了不让他参与,还非得逞能,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话。” 路边有供人休息的长椅,陶青红慢慢坐了下来,望着夜空中的月光如水,久久的沉默不语。 他们的刺杀目标名叫梁红治,当年在北洋正府也是身居要职的人物。 他目前居住在虹口,作为日侨集中居住区,虽然虹口名义上归租界管辖,实际控制在日本人手里。 在所有失意下野的国府要员中,梁红治是典型的亲日派,一二八事变当晚,他暗地里出钱出人到租界购置大批车辆,帮助日军运输枪支弹药。 按照梁红治的如意算盘,上海肯定要落入日本人的手里,哪曾想国军这次毫不退让,与九一八事变时,一触即溃的场景截然不同。 对这种情况,日军方面也是始料不及,过于轻视对手,让他们为此出了惨痛的代价。 日军此一战伤亡近万人,甚至临阵四易主帅也无法扭转颓势,最后在国联的调停下,无奈之下在停战协议上签了字。 事后有报纸揭露了梁红治的卖国行径,舆论顿时一片哗然,口诛笔伐不断,纷纷谴责这个背叛国家的汉奸。 无奈之下,梁红治除了矢口否认之外,平时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他几乎很少离开虹口,没别的原因,主要就是担心遭到暗杀。 在这种大背景下,想要在虹口地区除掉梁红治,即便是特务处派人来,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 乔振东也坐了下来,温言说道:“青红,放心吧,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我都想好了,既然有了枪,这件事我一个人做!” 陶青红拉着乔振东的手,不无担心的说道:“你一个人怎么能行,梁红治有保镖,我们起码可以引开保镖,或者在你动手之后,掩护你逃走。” 乔振东笑了笑:“人多,就意味着目标大,到时候我们一个也跑不了,放心,我有办法。” “你有啥办法?” “这个……” “说嘛,你不说出来,我就不让你去!” “好,那我就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无意中听到,下个周日上午,梁红治会亲自去一趟花旗银行……” 第43章 最终目的 一周后。 上海救济署后勤处。 处长室。 周炜龙垂手肃立,恭声说道:“处座,目前在公共租界,我们设立了六个情报点,四组行动人员,在法租界,设立了四个情报点,两组行动人员,在虹口设立了两个情报点,一组行动人员……” “虹口是重中之重,为什么人员反而最少?”戴老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翻阅着这些情况的文字资料。 “关于这件事,我正准备向您汇报,虹口距离租界很近,我们把情报点设在租界,不仅效果一样,而且会更加安全。所以,我打算把人员从虹口撤出来,全部安排到租界,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唔……”戴老板沉思了半晌,说道:“这样吧,行动人员可以撤出来,情报点继续保留,毕竟,日本领事馆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都在虹口,我们必须盯紧一点!” “是!” “道三,你上次跟我说,正在考察一批新人,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处座,除了徐思齐之外,其他人都通过了考察,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安排他们到南京洪公祠接受特训。” 戴老板说道:“我看过徐思齐的档案,感觉以他的综合素质,非常适合特务工作……他为什么没有通过考察?” 作为力行社时期的老牌特工,对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周炜龙都异常敏感,他始终信奉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比如徐思齐这件事,一个没通过考察的新人而已,居然能让戴老板亲自过问,这种时候可不多见。 至于说,“妖”在哪里,虽然暂时不知道,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什么叫仕途险恶?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有可能是一个坑,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局。 周炜龙谨慎的说道:“其实,我对徐思齐的能力很看好,他不仅有军校经历,而且还精通英语日语,在上海这种国际大都市,尤其需要这样的人才。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对他产生了怀疑……” 当初在福煦路巡捕房时,徐思齐揭穿巡捕使用密写药水那件事,周炜龙详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处座,徐思齐是军校生,他不是特工人员,按说,没可能接触到间谍知识。” 戴老板微微一笑:“道三,你以为,日本的军校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周炜龙闻言一愣:“难道说,日本的军校还教学生使用密写药水?” “你先看看这个。”戴老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信封封口已经拆开了,看样子是经过了特殊处理,如果用胶水重新封好,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这是一封很普通的信件,寄信地址是东京一家豆腐店,收信地址是上海四川北路的竹内书店,收信人名叫竹内良太。 周炜龙展开信笺,粗略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 日本文化源于中国,日文和中文除了发音不同,字面意思基本差不多。 “家长里短,没什么看头。”戴老板淡淡的说道。 “处座,这封信……” “这是一封密写信,用酒精灯烤一下,就会出现不同的内容。” “这么说,这个竹内良太是间谍?” “不,他不是间谍。他是日本反战联盟的成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们的朋友。” “那这封信,怎么会落到我们的手里?” “最近一段时间,日谍活动猖獗,针对这一情况,我们加强了邮电审查制度,对日本平民信件采取随机抽查,恰好抽到了竹内良太的信,算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哦,原来是这样……” “这封密写信里,提到了一个名字,刚好和徐思齐有些关联。” “谁?” “就是和徐思齐打了一架的浅野秀城。” “那、密写信上怎么说?” “就一句话,浅野秀城不日将前往上海,此人危险,请务必严加防范。” 周炜龙皱起眉头:“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个浅野秀城,似乎给反战联盟带来了危险,也或者,竹内良太本人和浅野秀城有私人恩怨……” 戴老板说道:“从我方掌握的情况来看,包括江田岛海军学校在内,所有军校生都要接受严格的保密培训,这也就意味着,徐思齐有机会接触到密写药水这类知识。” 周炜龙这才恍然大悟,什么反战联盟,什么浅野秀城,统统都是题外话,戴老板主要是为了替徐思齐开脱嫌疑。 “处座,卑职明白了,您放心,关于招募徐思齐加入特务处这件事,我会尽快办理。” 戴老板叹了一口气:“唉,我只是不想看到人才流失,党国目前内忧外患,亟需更多的有识之士加入我们,只有不断加强自身实力,我们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周炜龙双脚一并,恭声说道:“卑职谨遵处座训导!” 戴老板看了看他,说道:“道三,我把上海站交给你,希望你能打造出一个模范站,给全国省站做一个榜样!” 周炜龙肃然说道:“请处座放心,卑职定当全力以赴!” 戴老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笺,说道:“哦,对了,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对竹内书店照顾一眼。不过,也不要刻意为之,如果因此引起了外交事件,那可麻烦的很,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好了,要是没别的事,你先下去吧。” “处座,还有件事,我想向您请示一下。” “说。” “前段时间,花旗银行给梁红治打电话,说是梁红治有一笔存款出了问题,需要他亲自到场确认一下……” 戴老板目光一闪:“你准备对他安排刺杀计划?”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您说过,梁红治已是风烛残年,说不定哪天就去见阎王了,为了这种人,没必要冒风险。” 戴老板点了点头:“没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不用去管他。” 周炜龙近前一步,低声说道:“处座,刺杀梁红治只是引子,成功了当然最好,即便失手,对我们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查到共党头目方永岩的下落!” 第44章 登门拜访 福煦路330号。 郑重靠坐在沙发上,嘴里还叼着半截香烟,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睛一边看报纸一边说道:“思齐,你和顾小妞处的咋样了?” “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屋里都看不见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失了火呢。”徐思齐坐在另一侧,正在细心的擦着手枪。 “一提顾小妞,你就打岔。别跟我说你俩啥事也没有,前几天,我可看见你们了,就在电车站附近。” “那天是赶巧了,她来黄金大戏院看电影……” “她这么跟你说的?” “啊。” “扯淡!那天黄金大戏院检查电路,停业一天,她做梦看电影吧。” “………” 郑重笑了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道:“还不明白?为了和你偶遇,顾小妞特意来福煦路等你,说看电影只是借口罢了。我就说吧,顾小妞喜欢上你了,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 徐思齐默不作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思齐,这种事儿,你得主动出击,人家小姑娘脸皮薄,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等着顾小妞来找你,去找她呀!” “主要是最近忙,没时间。” “忙啥?我看你下班回来,坐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看书,你有这个时间,约顾小妞喝个咖啡,喝完咖啡,去百乐门抱在一起蹦恰恰,不比看书有意思啊?” 徐思齐笑道:“挺好一件事,让你描述的不堪入目。” 郑重也笑道:“跳舞不就是那么回事嘛,你抱着我,我搂着你,眉目传情,云山雾罩……” “这两天真有事。”徐思齐装好了手枪,握在手中试了试。 郑重说道:“看你拿枪的姿势,还蛮像样子嘛。” 徐思齐拿过来枪套,把手枪装了进去,说道:“岂止是像样子,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是眼睛能看到的目标,基本可以做到百发百中。我在江田岛的时候,射击科目全校第一……哦,就有一次落到了第二。” “为啥落到了第二?”郑重颇感兴趣的问道。 “那天风大,我计算错了风速,和第一名成绩只差0.5环。” “第一名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 郑重卖了一个关子,故作严肃的说道:“那个人——一定是小日本子!” “你可真聪明啊。”徐思齐笑着起身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郑重在门外说道:“思齐,我去码头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徐思齐靠在床头,展开手里的报纸,说道:“你最近是怎么回事,经常性的夜不归宿……” “嘭!” 重重的关门声,把这句话一并关在了门内。 郑重的那番话,勾起了徐思齐的回忆,他刚才碍于身份不同,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国内积极备战,当初以“日华亲善”名义搞的青年交流活动,就显得不合时宜。 尤其是江田岛这类军事学校,对中国学生越来越排斥,像徐思齐这种成绩优异者,甚至引来了日本军方的关注。 其实这也很正常,按照日本人的脑回路,徐思齐毕业之后,肯定要回到国内,将来就是日军最直接的对手。 ——难不成,我和你打架之前,担心你打不过我,还给你递刀子? 徐思齐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了不招来更多充满敌意的嫉妒,在新年前最后一次考试中,把第一的成绩“输”给了浅野秀成。 即便如此,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被开除的命运。 新年聚餐会上,浅野秀城突然发飙,对徐思齐进行言语上攻击,两人因此大打交手…… 往事历历在目,像电影胶片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徐思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对浅野秀城多少有些歉意,自己那一拳打的太重,直接导致了浅野秀城左眼眼球破裂。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思齐打开房门,门外是笑容可掬的周炜龙。 “周先生?您这是……” “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可以吗?” “当然。”徐思齐闪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炜龙迈步进了屋子,背着手四处看了看,说道:“幸亏知道你的住处,要不然,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 “周先生,请喝茶。”徐思齐沏了一杯茶水,放在周炜龙面前的茶几上。 “徐老弟,恕我来的冒昧,招呼都不打一个,大晚上的就来了,你不会介意吧?”周炜龙说道。 徐思齐笑道:“怎么会呢,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我平时请都请不来。” 周炜龙笑了笑:“咱们闲言少叙,这么长时间了,你心里想必已经有了答案,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徐思齐面露难色,迟疑着说道:“说心里话,我刚来上海那会儿,还真的打算加入你们,可是,您也看到了,我现在当了巡捕……” “你当巡捕和加入特务处,两者并不冲突,从特务工作角度来看,反而是一件相得益彰的好事。徐老弟,我还是那句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置身事外很简单,躲进租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必管外面到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只是,你真的能做到心安理得吗?”周炜龙语重心长的说道。 徐思齐忽然发现,周炜龙其实很适合做思想工作,自己若不是早就加入共党,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被说服了。 见徐思齐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周炜龙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这件事先不急,你再好好想一想,三天后,我听你的回信。,希望到时候,你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在这件事上左右为难,直接拒绝太过草率,同意又不符合组织纪律。 现在只能寄希望,尽快和方永岩取得联系,这件事才会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周炜龙不急不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细细的品着滋味,赞道:“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好茶呀。” 徐思齐说道:“这是正宗的信阳毛尖,今年的新茶,您喜欢喝,就多喝一点。” 周炜龙微微一笑:“徐兄弟,如果方便的话,明天上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45章 默契与生俱来 第二天一早,徐思齐刷牙洗脸洗漱以毕,推开郑重房门看了一眼,果然是彻夜未归。 外面晴空万里,连一丝风也没有,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今天是周日,徐思齐轮休不用上班,他和周炜龙约好了,上午十点钟在贝当路大三元茶楼见面。 换了一身藏蓝色中山装,徐思齐从家里出来,乘坐电车前往贝当路。 贝当路环境整洁卫生,平整宽敞的柏油马路延伸到各处,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最近十年间,随着越来越多的广东人来上海创业,凭借着这股东风,广式茶楼应运而生。 最早的小壶天、广东楼、安乐园、新雅,生意都非常红火,不止是广东人,上海本地人也喜欢光顾广式茶楼。 广式茶楼很有开拓精神,他们不止拘泥于经营传统茶饮,也包括咖啡、鲜榨果汁、可可、汽水等等。 茶楼对面矗立着一栋六层建筑,蓝底白字的中英文牌匾,悬挂于门楣之上:花旗银行。 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停在街边,那是顾公馆的轿车,从福煦路尾随着电车一路跟过来。 “大小姐,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司机头上缠着纱布,他刚刚出院没几天。 车后座的顾倾城皱了皱眉:“不会吧?他后脑勺又没长眼睛,怎么可能看到我们。” 司机想了想:“难说,轿车目标太显眼,我觉得……” “看见就看见,我还怕他不成!”顾倾城开门下了车。 司机赶忙摇下车窗:“大小姐,我在哪等你?” “不用等了,你回家歇着吧。” “要是太太问起来……” “你就说,我和同学逛街去了。” “可是……” 顾倾城烦躁起来:“嗳呀,我都说不用等了,怎么这么啰嗦!你不会是真得脑震荡了吧?” 司机立刻闭了嘴,如果确诊是脑震荡,他这份让人羡慕的工作也就做到头了,没人会雇佣一个脑袋有病的人开车。 目送着轿车远去,顾倾城举目四望,寻找徐思齐的踪迹。 她很快就傻眼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徐思齐竟然消失不见。 贝当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徐思齐待在某一个地方不出来,从概率上来说,两人很难再次“偶遇”。 顾倾城懊恼的一跺脚,心里暗自埋怨司机,要不是他喋喋不休说的不停,自己怎么可能把人跟丢呢。 “顾小姐?你来这干啥?”小俊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顾倾城看了他一会,惊喜的说道:“我认得你,你叫小俊,对不对?” 小俊笑着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吗?”顾倾城四处张望着,她以为小俊应该是和徐思齐在一起。 “我和我姐过来的。” “你还有姐姐呀,她在哪呢?” “她、她买东西去了。” 附近的一家书店内,陶青红站在玻璃窗前,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一本杂志,时不时的看一眼和顾倾城说话的小俊。 顾倾城有些失望,既然徐思齐没有和小俊在一起,继续聊下去也没意义,于是说道:“小俊,我还有事,再见。” 小俊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顾倾城,说道:“顾小姐,请等一下!” 顾倾城回身问道:“还有事吗?” “那个、你一会要去哪里?” “我……就在附近随便逛逛。” “逛到啥时候?” 顾倾城噗嗤一笑:“我怎么知道,可能逛一会就走,也可能逛上大半天,看心情。” “顾小姐,你还是赶紧走吧。” “为什么?” 小俊脸涨的通红,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一个小时之后,这里就将发生流血事件,子弹可不长眼睛,每一个途经此地的人,都有可能被误伤。 在小俊看来,顾倾城和徐大哥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管出于何种考虑,自己也该提醒她一声才对。 一名男生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小俊,你在这干嘛,还不快回去!” 小俊低下头,嚅嚅着说道:“那、顾小姐,我回去了……” 顾倾城看了那个男生一眼,疑惑的说道:“小俊,他是谁呀,怎么凶巴巴的?你姐姐呢?” 小俊刚要开口回答,男生用力拽了他一下,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倾城在原地站了一会,没搞明白这两人是怎么回事,转身沿着马路慢慢走着,继续寻找徐思齐的踪迹。 乱走了一气,还是没找到人,不免有些灰心泄气。 看到街对面的花旗银行,顾倾城眼睛一亮,心想,徐思齐大老远到贝当路来,肯定是有事情要办,会不会是去银行存款呢? 想到这一点,顾倾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穿过马路朝花旗银行走去。 她刚走到银行门口,身后有人说道:“顾小姐,这么巧啊?” 顾倾城回头一看,徐思齐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是啊,还真是巧……”顾倾城喜不自胜,看起来自己果然猜对了。 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九点四十分,距离自己和周炜龙见面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顾小姐,你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 徐思齐看了一眼对面的大三元茶楼:“要不,我们……” “好啊,我刚好也没吃早饭。”顾倾城连连点头。 两人笑了一下,都觉得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不需要说的太多,相互间的默契似乎与生俱来。 徐思齐早就发现了顾公馆的车,只不过,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不想节外生枝。 当看到顾倾城去了花旗银行,徐思齐有点坐不住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姑娘是为自己而来,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自己有责任保护她不受伤害。 感情这种事很难讲,从一开始认识顾玲珑,只是觉得互相有好感,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遇到出色的异性被对方吸引也很正常。 随着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无论表面上愿不愿承认,没人能骗的了自己,徐思齐也喜欢了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他不知道的是,此“顾玲珑”非彼“顾玲珑”。 第46章 大三元 走进大三元茶楼,选了一处相对安静的桌位坐下,顾倾城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家茶楼我来过,好像重新装潢过了,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徐思齐翻了翻手边的菜单:“顾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顾倾城想了想:“嗯……我想吃滑肉面。” 徐思齐对等候在一旁的伙计说道:“一碗滑肉面……” 顾倾城马上又接了一句:“我还想吃那种松松软软的马拉糕。伙计,有半份的吗?” 小伙计摇了摇头:“没有。” “那怎么办,一碗滑肉面,一份马拉糕,太多了,浪费可不是好习惯……”顾倾城皱着眉说道。 徐思齐略一思索,对伙计说道:“麻烦你多拿一套餐具,我们分一下。另外,来一壶普洱,干果拼盘。” 顾倾城说道:“我还要一瓶可口可乐。” “二位稍等。”伙计退了下去。 “徐先生,你也喜欢吃滑肉面和马拉糕吗?”顾倾城问道。 徐思齐笑了笑:“前些日子,倒是在小壶天吃过一次马拉糕,滑肉面还没尝试过。” “你来贝当路做什么?” “见一个朋友。” “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顾小姐,我一会儿和朋友就在大三元楼上见面,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等你做什么?” “我听说,贝当路的永壹祥洋服店不仅做工考究,而且价格也公道,可是,我一个大男人,对衣服面料完全是外行,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参考一下,对不对?” 徐思齐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 顾倾城嫣然一笑:“没关系,我反正也没事做,况且,我们是朋友嘛,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 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把顾倾城留在大三元,基本就不会有危险。 过了一会,茶点陆续端了上来,伙计很是细心,早就把滑肉面分成两碗。 顾倾城拿起马拉糕闻了闻,脸上做出一副陶醉状,说道:“好香啊,有一股牛奶的味道。” 徐思齐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滑肉面,说道:“如果换做是在天津,看到有人在茶馆吃面,一定会被笑死。” “所以说,从小事就能看出大格局。” “怎么讲?” “北方人缺少冒险精神,他们习惯固守原本的生活状态,轻易不愿意去尝试改变。而南方人则刚好相反,翻翻历史书,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南方人拿起刀枪反抗压迫,北方人唯唯诺诺做顺民。” 徐思齐笑了笑:“顾小姐,你一定是翻错了历史书,陈胜吴广、张角、樊崇、黄巢、宋江,他们可都是北方人。” “你说的是古代,我说的是近代。”顾倾城辩解着说道。 茶楼房门一响,周炜龙推门走了进来,对伙计说道:“我姓邹,昨天打电话定的位置。” 伙计赶忙说道:“邹先生,您楼上请,3号包厢。” “谢谢。”周炜龙目不斜视,似乎没看到徐思齐一样,沿着木楼梯迈步上楼。 徐思齐放下筷子,对顾倾城说道:“我朋友来了,我去和他说几句话,你等我。” “我等你。”顾倾城柔声说道。 徐思齐点了点头,起身也跟着上了楼。 顾倾城呆坐在椅子上,她的心怦怦直跳,刚才那个温柔的女声,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吗? ………… 二楼。 3号包厢内。 周炜龙和徐思齐相对而坐。 “既然徐老弟佳人有约,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也好把时间错开,免得耽误了徐老弟的花前月下。”周炜龙面色平静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周先生,你误会了,我和那位小姐是偶然遇见,并不是一早约好的。” 周炜龙微微点了点头,对徐思齐的解释不置可否,说道:“徐先生,你带枪了吗?” “没有。” “勃朗宁还用得惯吗?” “用得惯。” “好。” 周炜龙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支八成新的勃朗宁手枪,轻轻放在了桌上,说道:“放心,枪号已经擦掉了,差不到来源。” 徐思齐愕然:“周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炜龙微微一笑:“你知道,一会要见到的人是谁吗?” “是谁?” “大汉奸梁红治!” “是他?” “徐老弟对梁红治了解多少?” “额、我只知道,袁世凯称帝之前,梁红治是请愿代表之一,后来担任过京畿卫戍司令部秘书长,再后来就是一二八的时候,秘密支持日本人。” “这样的人,算不算汉奸?” “算。” “该不该杀?” “汉奸走狗卖国贼,人人得以诛之!” “说的好!” 周炜龙站起身,迈步来到窗前,看着花旗银行方向,说道:“再有半个小时,梁红治就会出现在花旗银行门前。花旗银行距离大三元差不多有二十米,以你的枪法,在这个距离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徐思齐愕然半晌:“你是说,让我杀梁红治?” 周炜龙说道:“我也是没办法,这次要是不抓住机会,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哦,主要是,我手下没有合适人选,况且,一旦开了枪,巡捕房肯定会大肆搜捕枪手,你的巡捕身份,会帮助你安全离开贝当路。” 徐思齐心念电转,周炜龙怎么就能断定,自己一定会答应? 这件事怎么看,似乎更像是一种试探,自己若是答应去杀梁红治,反而会引起周炜龙的猜疑。 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开枪杀人,哪怕那个人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汉奸。 这和爱国无关,而是一种正常的行为逻辑。 徐思齐正色说道:“周先生,很抱歉,这件事恕难从命。毕竟,我现在不是特务处的人,还请您信守承诺。” 周炜龙默然片刻,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枪,说道:“那好吧,看起来,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您亲自动手?” “对。我和梁红治有过一面之缘,他对我应该不会提防……” 此时,乔振东和陶青红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不时的低声说笑着,在乔振东的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康熙字典。 第47章 浅野秀城 两个小时前。 虹口东江湾路1号。 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驻地。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钢筋水泥建筑,占地六千多平方米,四周环绕着办公楼和仓库,中间是两千多平方米的操场。 远远的望过去,整座建筑就像是一艘军舰。 事实上,当年建造这栋大楼时,确实是以军舰内部构造为模板,楼顶还特意设计了舰塔和旗杆。 为了便于行动,特遣队成员全部都在一楼,最西侧的房间就是队长涩谷英明的办公室。 所谓的特遣队,就是特别先遣队的简称。 特遣队的性质和宪兵队差不多,宪兵队归属日本陆军管辖,特遣队则是日本海军体系内的执法兵种。 此刻,涩谷英明坐在办公桌后面,眉头紧锁,似乎正在为什么事发愁。 “报告!”传令兵在门外大声说道。 涩谷英明坐直了身子:“进来。” 传令兵推门而入,双脚一并立正敬礼:“涩谷少佐,有一位浅野秀城大尉,说是奉了参谋本部的命令……” “他在哪里?” “就在门外。” “快,请他进来!” “是。” 过了一会,在宪兵的引领下,一名身穿铁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墨镜男子躬身一礼:“少佐阁下,海军参谋本部情报部第六课浅野秀城前来报道!” 涩谷英明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浅野秀城,说道:“浅野大尉,我谨代表上海派遣军海军陆战队,欢迎你的到来。” “多谢少佐阁下。” “请坐。” 落座之后,涩谷英明说道:“浅野君,在你没来之前,我就接到了参谋本部的电文,让我全力配合你在上海的工作。” “您客气了。我这次来上海,主要是负责处置那些叛国者,也就是所谓的反战联盟成员。” “那些该死的家伙,我找了他们足足一年多,一点线索也没有,浅野君有办法找到他们?” “我尽力而为。” 涉及到情报细节,既然浅野秀城不想说,涩谷英明也不便多问,他略一思索,说道:“我听说,浅野君以前就读于江田岛海军学校,本有机会成为一名舰长,怎么忽然中途转入了情报部?” 浅野秀城沉默了一会,伸手缓缓摘下墨镜,他的左眼球一片浑浊,看上去就像是假眼一样。 “没办法,眼睛坏了,不适合在作战部队任职,尤其海军对视力要求很高,后来,情报部的人找到了我……就这样。”浅野秀城语气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就像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涩谷英明安慰着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意思就是说,坏事在一定条件下,也可能会变成好事。你加入情报部短短半年时间,就晋升了大尉,充分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浅野秀城有苦难言,军校生毕业就是少尉军衔,以他当时的学习成绩,用不了一年半载,晋升佐官也不在话下。 涩谷英明也很明智,岔开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说道:“浅野君初次到上海,对这里的印象如何?” 浅野秀城说道:“非常好,上海不愧称之为亚洲最繁荣的城市,江田岛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乡下。” 涩谷英明哈哈一笑:“我没去过江田岛,不过,我认为,可能连乡下也不如。” 几句玩笑话,让两人的关系迅速融洽。 涩谷英明说道:“浅野君,有件事,我想劳烦你一下。” 浅野秀城赶忙站起身,躬身说道:“少佐,我既然到了上海,就是您的部下,您尽管吩咐。” “知道梁红治这个人吗? “在情报部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他的情况。” “就目前来说,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所以,关于他的安全问题,一直由皇军提供保护。只不过,今天有点麻烦……” 涩谷英明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道:“一个小时之后,梁红治要去法租界的花旗银行处理一些事情,你也知道,皇军无权进入租界,自然也就没办法提供保护,我现在有点担心,会有人趁机对梁红治不利!” “需要我做些什么?” “暗中保护梁红治。你是生面孔,没人会注意到你。” “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记住,万一在租界出了状况,不要和巡捕发生正面冲突,我会想办法营救你。” “是!” ………… 贝当路。 花旗银行门前。 上午10时30分。 一辆轿车由远而近开了过来。 陶青红瞥了一眼,低声说道:“他来了。” 乔振东顿时紧张起来,他伸手拿起了那本康熙字典,字典中间已经镂空,里面藏着那支勃朗宁手枪。 “青红,等枪一响,你不用管我,赶紧离开现场,越远越好。” “那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 “振东……” “别说了,来不及了!” 轿车缓缓停在花旗银行门前,两名保镖一左一右先下了车,警惕的巡视着四周,他们的腰里都暗藏着短枪。 过了一会,身材肥胖的梁红治下了车。 与此同时,乔振东迈步走了过去,距离轿车还有十几米远时,他忽然打开了康熙字典,从里面拿出那支勃朗宁手枪,喝道:“梁红治,你的死期到了!” “砰!” “砰!” 他一连开了两枪,其中一颗子弹射在车门上,另一颗子弹偏得离谱,直接飞上了天空。 两名保镖手疾眼快,一边拖着梁红治往银行里跑,一边迅速掏枪还击,只要能保护梁红治安全,他们轻易不会主动出击。 大三元茶楼3号包厢内,听到街上传来枪声,周炜龙赶忙探身向街上张望,嘴里喃喃着说道:“这又是哪里人马……” 有人抢了先,他自然是不用再下去了。 乔振东一击不中,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撒腿就跑。 “砰!” 一颗子弹射了过来。 奔跑中的乔振东踉跄着险些摔倒,子弹射中了他的左肩,要是再往下偏一点,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子弹是从正面射过来,很显然不是梁红治保镖开的枪。 一名身穿灰色西装,戴着茶色墨镜的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支南部式手枪,对着乔振东再次扣动扳机。 “砰!” “振东哥,快跑!” 小俊飞扑了过来,横身挡在乔振东身前。 第48章 别来无恙 “嘟!” “嘟!” 伴随着尖利刺耳的哨子声,巡捕从不同方向朝贝当路包抄过来,他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快,是因为花旗银行本就是重点保护区域。 浅野秀城不敢久留,转身快步朝巷子里走去,他提前一小时到了贝当路,早就设计好了撤退路线。 乔振东侥幸逃过一劫,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小俊,忍着伤口的疼痛,飞奔着朝大三元茶楼后面跑去。 小俊中枪倒地,乔振东仓皇而去,就是几秒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根本容不得旁人思考。 等陶青红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发生。 她也顾不了许多,快步来到小俊近前,连声说道:“小俊,小俊,你怎么样了?” 小俊喘息着,声音虚弱的说道:“青红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看着这个朝夕相处,如同亲人一样熟悉的同伴,陶青红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小俊,你咋那么傻呢,看到开枪还不躲开,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来了。” 小俊咧了咧嘴,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振东哥说,他撤退的时候,如果、如果遇到危险,让我在关键时候挡、挡一下……” 陶青红脸色一变:“他啥时候跟你说的,我咋不知道呢?” “振东哥悄悄跟我说的,他说,我是小孩子,巡捕不会注意我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小俊剧烈的咳嗽了一会,脸色似乎也好了很多。 陶青红赶忙说道:“小俊,你歇一会儿,别说话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小俊说道:“青红姐,以后,你要是遇到了难处,就去福煦路巡捕房找徐大哥,他是一个好人,一定会帮你的……” 枪声一响,方圆五十米范围内,跟净了街一样,所有人都躲了起来。 陶青红奋力抱起小俊,还没走上几步远,终于还是体力不济,扑通一声跌坐在马路中间。 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满打满算也只比小俊大两岁,能够抱起比自己重很多的人,凭的不是体力,而是意志力。 “小俊,你没摔到吧?”陶青红慌乱的问道。 “青红姐,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到了上海就后悔了,我想、我想回东北、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小俊喃喃着说道。 陶青红抹了一把眼泪,故作轻松的说道:“放心吧,等你养好了伤,青红姐和你一起回东北。” 一队头上裹着红巾的印捕率先赶到现场,带队的是一名英籍巡长,他一边指挥着搜寻枪手,一边迈步来到陶青红近前。 一个满脸泪水的女学生,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还不足以和枪击案件联系起来,更像是意外受伤的无辜路人。 陶青红也不管这位巡长听不听得懂中文,大声说道:“长官,我朋友中了枪,请帮我把他送去医院,求求你了!” 巡长仔细看了一会,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操着生硬的中文说道:“小姐,你能确定,他还活着吗?” “我……” 陶青红低头一看,险些惊呼出声,怀里的小俊大瞪着双眼,早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小俊,你醒醒啊,青红姐带你回家,回东北……” 陶青红跪扶在地上,痛哭失声。 ………… 巷子里,浅野秀城低着头疾步快走。 “我是巡捕!站住!”身后有人高声断喝。 浅野秀城心里一惊,这条路他经过了反复勘查,确认是最安全的撤离通道,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巡捕? “听到没有,把手举过头顶,放到我能看到的位置,否则,我立刻开枪!”巡捕厉声喝道。 浅野秀城无奈之下,只好把双手慢慢举过头顶。 他现在心情很是沮丧,想不到自己在上海的第一次出手,竟然被一个巡捕抓个正着,实在是令人颜面尽失。 可是没办法,巷子里道路狭窄,自己若是拒捕,即便对方枪法不好,也极有可能被乱枪射中。 巡捕慢慢走了过来,伸手去摸浅野秀城腰里的手枪。 浅野秀城目光一瞥,在阳光的投影下,能够看得很清楚,身后那个人手上竟然空无一物! “八嘎!” 浅野秀城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骂了一句日语。 这要是因此被捕入狱,事后得知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是赤手空拳抓了自己,那也没脸继续在上海待下去了。 几乎是与骂声同步,浅野秀城猛然车转身踢出一脚,这是空手道中常用的侧踢术,他这一脚用尽全力,准备把这个戏弄自己的家伙踢个半死,好好出一口胸中的恶气。 巡捕早有防范,身子蓦然凌空跃起,一脚蹬在旁边的墙壁上,借力反扑向浅野秀城。 直到此时,两人才看到对手的长相。 “浅野?” “徐思齐?” 拳脚相交硬碰硬,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 “我本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哪曾想,来上海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你!”浅野秀城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好像两者都有一点。 徐思齐微笑一笑:“浅野君,别来无恙。” 浅野秀城叹息着说道:“是啊,别来无恙,这句话,我等的太久了……” 徐思齐说道:“叙旧的话,咱们日后再谈。浅野君,你涉嫌在租界开枪伤人,我以巡捕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放下枪,跟我去一趟巡捕房!” “徐思齐,你真的是巡捕?”浅野秀城目露惊讶之色。 “需要看一下我的证件吗?” “不必了,对你,我还是很信任的……” 话音未落,浅野秀城忽然拔出手枪,快速打开保险、上弹、扣动扳机,一气呵成,对着徐思齐开了一枪。 在江田岛海军学校相处了一年多,对浅野秀城的脾气秉性,徐思齐早就一清二楚。 眼见浅野秀城手一动,立刻提前做了预判,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电光火石之间,子弹从面前呼啸而过。 浅野秀城开了一枪,转身朝巷子里跑去。 他心里很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以徐思齐的身手,第一枪若是打不中他,基本就没机会了。 况且,枪声一响,很快就会把巡捕招来。 现在走,正是时候。 第49章 猜谜 通过小俊给家里寄信的反常举动,徐思齐很容易就能做出判断,他们肯定是在谋划极度危险的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乔振东多次前往贝当路,以花旗银行为中心点,他把附近的小街小巷走了一个遍。 徐思齐观察了两天,很快猜到了其中的玄妙,就如同作案之前必须踩点一样,这显然是在熟悉地形。 乔振东到书店买了一本康熙字典,镂空字典里面的内页,把勃朗宁手枪藏了进去,这么做主要是提防巡捕临检。 他毕竟只是一个学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镂空下来的那些内页碎纸片,都扔进了大众旅馆附近的垃圾桶。 正常情况下,任何人也不会留意一堆废纸。 而对一名有经验的特工来说,若是心里产生了怀疑,每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会进行认真的分析。 一本新买的康熙字典,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联想到乔振东频繁去贝当路踩点,徐思齐基本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那本镂空的康熙字典里面,十有八九藏着的是一支手枪! 毫无疑问,只有搞暗杀行动,才最符合乔振东的行为! 几个连枪都没摸过的学生,敢在租界当街杀人,这件事看上去很不理智,其实仔细一想也并无不妥。 年轻人嘛,冲动、热血、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干。 只是,枪是哪来的? 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地学生,若是去黑市买枪,用不了一半天,巡捕就找上门来了。 能够保证租界秩序井然,巡捕房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的眼线遍布各行各业,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一早就知道了。 徐思齐几乎可以断定,一定是周炜龙提供的枪支,至于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还不得而知。 另外,把枪藏在镂空的字典里,可不是几个学生能想出来的办法,而对于像周炜龙这种老牌特工来说,只不过是不足为奇的小把戏。 藏枪的办法,当然也是他告诉的乔振东。 就如同是猜谜一样,想要揭开谜底,当然要知道谜面是什么。 所以,即便没有周炜龙相约,徐思齐也打算到贝当路看一看,当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大三元茶楼,当得知梁红治将会出现在花旗银行时,徐思齐立刻就猜到了,乔振东的刺杀目标,肯定就是梁红治! 同时徐思齐也看出来了,周炜龙声称要亲自动手除掉梁红治,其实只是不想人看出来,他和乔振东之间有联系。 徐思齐很好奇,这个周炜龙到底要干什么?让几个学生去杀梁红治,怎么看都像是儿戏一样。 小俊的死,是一个意外。 毕竟负责动手的是乔振东,其他人只是起到一个掩护的作用,按说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是被巡捕抓了带回去审问。 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浅野秀城! ………… 贝当路发生了枪击案,闻讯赶来支援的巡捕至少有上百人,这次事件比较严重,贝当路巡捕房总探长乔纳森也来到现场。 先前那名英籍巡长迎上前,简单汇报了一遍情况,然后说道:“总探长,其中一名枪手肩部受伤,估计不会逃的太远,我建议,立刻封锁贝当路,挨家挨户进行彻底搜查!” 乔纳森略一思索,沉声说道:“我命令,封锁整个街区。另外,检查辖区内所有医院和诊所,如发现枪伤患者,立刻予以逮捕!” 徐思齐迈步走了过来,掏出证件递了过去,用英语说道:“总探长,我是福煦路巡捕房的徐思齐,我认得其中一名枪手。” “他叫什么名字?”乔纳森看了一眼证件,并没有伸手去接。 “浅野秀城。” “是日本人?” “是的,您只要照会日本领事馆,应该可以查到这个人。” 一名巡长走了过来,对乔纳森说道:“总探长,我们在现场,确实找到了一颗南部式手枪弹壳。” 乔纳森摇了摇头:“弹壳只能算是旁证,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他转脸目视着徐思齐,说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目击者吗?你知道的,我不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要求工部局出面和日本人交涉。” “很抱歉,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目击者。或许,您可以派人查一下……”徐思齐无奈的摇了摇头。 浅野秀城开枪的时机,绝不可能让人注意到他,要是因此被租界通缉,将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即便是徐思齐,当时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如果认出枪手是浅野秀城,他肯定不会赤手空拳追了上去。 陶青红被带去了贝当路巡捕房,即便不能认定她是参与者,按照程序也要接受例行询问。 小俊的尸体还没来得运走,巡捕在花旗银行门前拉起了警戒线,主要是担心围观者破坏现场。 顾倾城悄悄绕过警戒线,打算进去找徐思齐,负责警戒的巡捕立刻拦住了她,厉声说道:“这里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准擅入!退后!” 顾倾城赶忙说道:“我朋友在里面,他也是巡捕。喏,就是和总探长说话的那个人。” 巡捕板着脸说道:“那也不行。” “我也是目击者!我亲眼看到了浅野开枪杀人!”顾倾城这次说的是英语。 乔纳森看了顾倾城一眼,对巡捕说道:“让那位小姐进来。” 顾倾城快步走了过来,与徐思齐并肩站在一起,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颇有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侠女风范。 徐思齐低声说道:“顾小姐,别胡闹了,快回去吧。” “我没胡闹。”顾倾城撅着嘴说道。 “你在茶楼里,怎么可能看到浅野的样子?” “我不管,小俊不能白死。再说了,你指证凶手是浅野绣花,那就一定是了,我相信你。”“不是浅野绣花……” “那绣啥?” “………” 乔纳森在一旁说道:“小姐,你刚才说,看到了凶手的样子?” “是的。” “你认识凶手吗?” “我、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浅野秀城?” “………” “另一个问题,凶手长什么样子?” “………” “小姐,我警告你,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严肃的事情,请你不要扰乱巡捕房正常办案!” 对顾倾城试图做伪证的行为,乔纳森并没打算追究,在上海待的久了,他深谙中国人的处事原则,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况且,他其实心知肚明,徐思齐没必要说谎,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个浅野秀城。 可是能怎么办呢,证据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工部局高层早有暗示,凡是和日本人有关的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 第50章 神经质的老龙 此刻,大三元茶楼后面的巷子里,乔振东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边跑边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巷子的拐角处,靠墙停着一辆脚踏车。 乔振东看了看四周,抽出一块做了特殊标记的半截砖头,把勃朗宁手枪塞了进去,然后再用砖头按原样封好。 做完了这一切,他稍微喘息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弯下腰打开脚踏车车锁。 开锁的时候,肩膀同时跟着受力,扯到了伤口处,乔振东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意外受伤这件事,让他兀自心有余悸,若不是小俊舍身相救,自己恐怕已经横尸街头了。 小俊到底怎么样了,其实乔振东也不确定,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在恐惧的驱使下,他一门心思的只想尽快逃离现场。 从巷子里出去,再穿过一条马路,前面不远是贝当公寓 811号,也就是东方百代唱片公司。 今天是大歌星周萱发片的日子,因为赶上了公休日,所以到时候会来很多学生歌迷捧场。 贝当公寓位于交叉路口,想要以最快速度离开贝当路,从这边走是最佳选择,而且也不必担心和巡捕狭路相逢。 按照原计划,乔振东只需要混在学生中间,到时候有人在暗中相助,完全可以顺利通过关卡。 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他的枪伤实在太显眼了,鲜血已经洇透了衣服,走到哪都是目光焦点。 “唉,这可怎么办……”看着肩上的伤口,乔振东愁眉不展。 想要顺利离开贝当路,起码也得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 “巡长,血迹还没干呢,他一定就躲在附近!” “快快快,快追!” “来人!把这片儿给我围起来,挨家挨户搜查!” “老王,你带人去那边!你们几个跟我来!”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巡捕们沿着地上的血迹追了上来。 乔振东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要是让巡捕抓住,自己这辈子怕是要烂在监狱里了。 转念又一想,既然已经这样了,自己也没有退路了! 俗话说的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他把牙关一咬,骑着脚踏车赶往贝当公寓,途中遇到几名行人,见他肩上血迹斑斑,都忙不迭的纷纷闪避。 看到这种情形,乔振东稍微感到一丝宽慰,同时也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看起来还是当恶人威风啊…… 前面就是贝当公寓811号,门前果然聚集着一群学生,很多人手里拿着新买的唱片,焦急的等着周萱出来签名。 等看到路口的关卡,乔振东顿时心凉半截。 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巡捕,一丝不苟的检查过往车辆行人,尤其是对成年男性的肩膀,检查的尤其仔细。 乔振东正进退两难之际,一名头戴鸭舌帽的男子从他身边走过,低声说道:“想活命,就跟我来!” 说着话,他快步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乔振东心里一动,赶忙快步跟了过去,低声问道:“你是谁?为啥要救我?” 鸭舌帽男子闷声不响,三转两转来到一扇院门前,伸手敲了敲门,说道:“老三,开门,我回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鸭舌帽男子回身对乔振东说道:“脚踏车别推进来,你进来。” 乔振东把脚踏车靠墙放好,跟着鸭舌帽男子进了院子。 那个叫老三的人,年龄大概二十七八岁,粗眉大眼黑红脸膛,看着像是码头工人或是街头苦力。 鸭舌帽男子停下脚步,对乔振东说道:“什么也别问,把衣服脱下来,速度快一点!” 乔振东没别的选择,只能依言行事,脱衣服时又牵扯到伤口,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鸭舌帽男子微笑着说道:“有胆子刺杀梁红治的好汉,还怕疼吗?” “纯属本能反应。”乔振东苦笑了一下。 “小兄弟,啥叫本能反应?”老三在一旁问道。 鸭舌帽男子催促着说道:“赶紧干活去,要是让巡捕找到这,那可给人家惹麻烦了。” 黑红脸二话不说,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装进一个纸袋,从院子里出来,推着脚踏车朝相反方向快步走去。 “他怎么不骑车?”乔振东忍不住问道。 “他一路走回去,可以在不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把地上的血迹擦掉……”鸭舌帽男子推门进了屋子,说道:“进来吧。” 这栋房子属于新式石库房,进门是一个堂屋,面积大约在10平方米左右,两间正房连着后边的灶间。 一东一西还有两间厢房,左侧是一部木楼梯,可以通向上面的阁楼,屋子里光线不好,显得既逼仄又昏暗。 鸭舌帽男子拉开柜门,用一种极别扭的侧身姿势,伸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拎出一个外表破旧的小药箱。 他把药箱放在桌上,自顾自的说道:“应该是穿透伤吧?别看小日本的王八盒子时灵时不灵,子弹的穿透性还是强的……” “啥、穿透伤?”乔振东听的一脸茫然。 鸭舌帽男子看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不懂?” 乔振东摇了摇头。 鸭舌帽男子又问道:“你肩上的枪伤,是不是前后两个洞?” “不是,只有前面一个洞。”乔振东笃定的说道。 “那可有点麻烦……” “大哥,你贵姓?” “你就叫我老龙吧,反正他们都这么叫我。” “那、你们是干啥的?” “你问我,我哪知道……把衬衣也脱了,坐过来。” 老龙拧亮了头顶的电灯,随手拽过来一把椅子,示意乔振东坐在灯下。 老龙打开小药箱,从里面拿出两个药瓶,包括酒精灯、药棉、纱布、绷带等等。 检查过了乔振东的伤势,老龙啧啧说道:“小兄弟,你的运气不错啊。” “咋不错了?”“子弹要是往上一点,肩胛骨肯定报废,连带着你这条胳膊也废了。往下更要命,不死也好不哪去,反正我这里是治不了。” 听老龙的口气,伤势似乎不算严重,乔振东松了一口气,说道:“龙大哥,你是医生吗?” “我要是医生,早就让患者家属打死了,你是不是奇怪,为啥患者不打我?那是因为,都他娘的让我治死了!”老龙毫无预兆的哈哈大笑。 乔振东心里直犯嘀咕,这个老龙怎么看着有点神经质啊,他自己也说自己不是医生,那他到底想干啥? 老龙忽然收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现在我开始替你治伤,你要忍着点,咱们没麻药,可能会有点疼。” 他点燃了酒精灯,从裤腿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蓝色的火焰中烤了一会,自言自语的说道:“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