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脑袋卡窗框了 我感觉自己被什么拍了一下,睡意瞬间没了;我不喜欢这种突然醒来的感觉,像夜里照亮的烛火被风扼住了咽喉,闪烁后就熄灭,徒留我望着黑暗,心脏图图的,砰砰跳个不停。 “爷爷,你烦不…烦!” 我忙睁开眼,看清了当前的环境,身下是地板、咫尺是拖鞋。尴尬的我将最后一个字咽回了肚子,原来是我自己从床上滚下来了。 咳咳咳…什么嘛,也不能全怪我,谁…谁让爷爷老是喜欢逗我。只是为什么没有痛感,床墩加床垫不低,五六十厘米,有半个我的高度啊。 我带着疑惑爬出被子,看着地上巨大的蝉蛹,才明白缘由,是神仙被子保护了我。 为什么是神仙被子呢,因为我的爷爷是位很(ban)厉(diao)害(zi)的阴阳先生,知道许多关于妖魔鬼怪的事情;爷爷说了,妖魔鬼怪也是有善恶之分的,但凡是遇见个好的,都要叫神仙。 “为啥子是神仙呢,不可以叫别的嘛。 我抬头定定的望着爷爷,好奇的等待解答。 “妖魔鬼怪也是有人的感觉滴,而人嘛,都喜欢听一些好话;再说了,那些有道行的都是需要向人讨个好口封滴,你要是圆滴不好,它成不了仙,就要来祸害你。” “那…那我要是当时哈搓了(吓到了),啥都没说囊个办嘛。” “哈搓了就跑塞!莫想那么多,一般人是遇不到滴,我们香儿命好,一辈子都会快快乐乐滴。” “我……” 爷爷看见我还有张嘴的迹象,不耐烦的挥手。 “小娃儿莫问那么多,找你婆婆耍去(qi)” 呃,果然…这暴躁的性子才是我熟悉的爷爷。 所以要叫被子神仙,但现在被子神仙直条条的躺在地上。我急忙穿上拖鞋,蹲下身子,双手张的像滑翔的蝴蝶一样开,抱着神仙被子的腰身,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床上,我想,要不是神仙被子保护了我,我就受伤了,听说受伤会流血,会很痛很痛的。 想着想着,我愣了一下,突然急了,我会痛,那神仙被子也会痛的,毕竟它不是真正的神仙,只是被我封做神仙的。 那时的我还不理解妖魔鬼怪的含义,不知道被子是死物,算不作的。 我只是想着,神仙被子为了保护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它一定受伤了,流血了,会很痛很痛。 我正打算使出“呼呼痛痛飞”大法,这是婆婆教我的。突然想起前几天放学的燕姑姑在路上摔倒了,我给她作法时她说那是骗三岁小孩子的。 现在的我已经四岁了,是个大人了,不是小孩子。 那大人受伤了,都会怎么办呢?嗯,是找医生,我应该去找医生;可是…我不认识医生呀,哦!对了!!婆婆爷爷一定认识,他们总是知道许多事。我精神一振,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婆婆、爷爷,婆婆,爷爷。” 边喊边往门口跑去,门打不开,婆婆爷爷也没有回应;我停了下来,双眼狠狠的瞪着巨大的黄木门,这会,在我心里黄木门已不是保护我不被风掐脖子的神仙了,是阻挡我找医生的坏妖怪;瞪了一会,我眼睛都酸了,黄木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生气了,—双手紧紧地拽着门耳使劲摇晃,妄想我能让它屈服,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它只是发出“哐当哐当”的笑声。 我放弃了,心里恨恨的想,笑的真难听,比雷公打雷还难听。 摇累了,我打算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会。屋子里是有凳子,这个房间不大不小,黄木门进来走几步便是床,床铺旁边一左一右各有个小柜子,而靠近窗户这边的小柜子旁边便有个小凳子,我走了过去,刚刚用劲大了,现在需要休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光芒并不刺眼,甚至于有些黯然;这倒不是说今天太阳不够热情,只是我和婆婆一起睡觉的这个房间的玻璃有些特殊,它不是现在房间里那种透明的玻璃,而是一种青绿色的玻璃;我挺喜欢的,以前没有发现,后来离开了这个地方,见到了新的透明玻璃才惊觉,原来我喜欢它,喜欢阳光透过时所折射出的黯然的温柔,只是那个时候,我们早已经搬到新家,徒留青瓦黄墙的老房子孤独屹立,仿佛替我们坚守着什么。 但这就是很久很久后的事情了,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喜欢,毕竟不曾失去,又从何处懂得珍惜。 四岁的我只是看着地上黯然的阳光,干了件被嘲笑许久的傻事。 力气恢复了,我起身将小板凳搬到窗户下,靠近墙根立稳,踩着攀上窗户;站在平时难以达到的高度,我神气极了,觉得自己仿佛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可以做成许多我平时做不成的事,绿色玻璃窗被我轻松滑向右边,大片大片的阳光向我涌了过来,流在身上,流进屋子里,都明亮了,都暖洋洋的。 我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双手抓着钢筋做的窗框,待适应了强光后便在院长里寻找起婆婆爷爷的身影,没有人;我又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嗯,的确没有人。 突然想起黄木门打不开的事情,我猜应该是锁了,婆婆爷爷总喜欢让黄木门锁着我,再出门干农活;虽然我知道婆婆爷爷是想让黄木门保护我,但我就是不喜欢,不喜欢醒来只有我一个人,不喜欢以保护的名义将我留下来,锁在屋子里。 我将头向抓着钢筋窗框的双手挤去,直着进是挤不出去的,两只耳朵堵住了,要像牛甩头那样左一下右一下才行,废了好大的力气,耳朵和脸颊都擦的红了,我终于将脑袋挤了出去,然后心满意足的看向锁着的门。 小时候的思维和喜好总是那么让人奇怪又留有趣味,比如三岁小孩同四岁小孩的不同,比如猜测锁了门和亲眼看见的区别。 现在想想很多事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也仅仅是不可思议。 那时的我可是急坏了,我想聪明的你已经猜到了,没错,我的头被卡住了,唉!别人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是出头不容易收头进不去。 我恨啊,苍天给了我一个大头和脑子,我却走的匆匆,只记得带上了大头。 我真想敲敲我那大大的脑瓜,问,你是不是傻!啊,是不是!知道门是锁的还非要亲自瞧上一眼,知道头挤不进去还硬要挤,这下好了吧,你就卡在这里沐浴阳光吧,看看阳光把你晒化点后头能不能出来。 唉,当时的我可真是傻透了,还傻的心满意足,真是个被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好的备胎人选。 但四岁的我当时俨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耳朵脸颊摩擦的红肿还是没有拔出我的大头后才醒悟;吓得哭了起来,从早晨到现在,我没有吃一点东西,喝一口水,忙活了这么久,真是又痛又饿又害怕,完全不顾这荒郊野岭的,附近除了我自己一家之外就只有燕姑姑一户人家,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当时阳光正好,大概是早晨八九点多的样子,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大概是才起来,家里人还比较多的时候。但在我小时候,这个时间点是干农活的好时间,家里是没有多少人的。 再加上以前这个时间点的我一般还在熟睡,所以婆婆爷爷是从来不担心的,那么按照平日里的时间来算,婆婆爷爷到家的时间也应该是十一二点,那我得足足晒二三个小时。 哦,苍天啊!大地啊!这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啊… 第二章 得救了 要是当时的我知道用脖子上的摆件来思索一下,就会明白一个道理—哭是没有用的。这个时间点没有人,唯一能救我的婆婆爷爷也十一二点才会到家。可我也说了,我的脑瓜是个摆件,我只是哭着。 用夏季雨水特有的气势,来宣泄情绪,同世界来了场酣畅淋漓的搏击;不同的是,夏雨和世界对打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而我则更加狠绝,伤敌一分,自损九分。 时间用分秒散步,在我身上留满脚印。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尖细嘹亮的声音打断我已经嘶哑的哭声。 “香娃子,你在哭啥子哟,老远都听到你的声音咯。” 这个声音我熟悉,即使还没有看见人,我也知道是底下婆婆。 为什么要叫“底下婆婆”,这是为了方便同自己的婆婆区别开。那为什么不是其他的字,而是“底下”呢? 在农村,房子都是修建在自家田里的。爷爷和底下爷爷是亲兄弟,爷爷是老大,底下爷爷是老三,田分得近。 大家也都知晓田的分布,一般都是阶梯状的,我们这里也不例外。若将底下爷爷的房子看作是第一梯,我家的房子就在第三梯,比他们高,于是便成了“底下”。 底下婆婆看到我的样子,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是如此姿态。她向离我不远的柱子走去,蹲下身,将背篓靠在上面。 “香娃子,你扎克(怎么)弄得哦?”底下婆婆站起身问我。 腰间的水壶因为她大幅度的动作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看了一眼。 底下婆婆的问题使久违的尴尬将我团团围住;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仿佛面前的人不是底下婆婆,而是烤火的炉子。唯一不同的是,冬天感知的是温暖舒适;现在却觉得脸皮都烫破了。 唉,要不是现在不能移动身体,我早就冲回屋子,钻进被子,藏起自己。 “底下婆婆,头卡住了。”我将头微微偏向右边,躲避来自底下婆婆略带嘲笑的目光,扭捏着回答。 “这个我晓得,我是问你,为啥子会成这样子。”说完还特意指了指窗框。 啊啊啊,要我能有壁虎再生的能力多好啊,这样我就可以丢弃这颗脑袋逃跑了。 可我没有!呜呜呜…于是我悄咪咪地思考着,缓缓开口。 “醒来没有看到婆婆爷爷,我想…找他们,门又锁了,然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现在我肯定不能说,我猜门锁了,但我想亲自看上一眼,确认下,这种奇怪的理由,那样我就成为一个笑话了。 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不想,是早已既定的,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比如你出生的家庭,比如我这个笑话。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请君,后人入瓮。那些曾经埋藏于岁月中的因,终究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一一结果。 而我的笑话,是从我会叫妈妈的那天开始的,只是当时的我还未觉察,待明了,我已是释怀好久。 “哦,我上坡前遇到你婆婆爷爷了,他们七(去)给龙水沟那边的田放费(水)七了。你莫哭了,我七喊你婆婆爷爷。” 说完便背起背篓走了。腰间的水壶随着走路的姿势摇晃,有规律地发出水流撞击铁皮的声音。 等了大概一小时左右,婆婆回来了,下身是一条黑色休闲裤,裤腿被卷起,卷到膝盖上方,我知道,这样方便下田;上身是一件蓝底带有花纹的短袖,现在是六月,天气很是炎热,不穿清凉一点,干活简直难熬。 四目相对,我看见婆婆就又开始抽噎,婆婆看到我这副可怜样,脸上的担忧化为怒气和无奈。 她小跑着过来,汗水都没有擦一下,气喘吁吁的盯着我,仔细的看了个遍,发现我好好的,只是眼睛有点红,嘴巴干燥起皮。便松了一口气,取下身上的水壶,喂水给我,水是甜甜的,真甜啊,甜得嘴角都扬起。 “爷爷呢?”喝了几口糖水的我感觉好多了,只是嗓子还在涩涩的痛。 婆婆正在开黄木门的锁,闻言头也没抬。 “你爷爷在后面拿加央(农具),等一哈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爷爷背着背篓就到了,背篓里装着农具。 “嘿!香香,爷爷回来了,你莫急,不就是被卡到了吗,爷爷这就去拿家伙,把它给办了。” 边说话边背着背篓走向他的杂物间。我看着爷爷一高一低的裤腿,还没来得及提醒,爷爷就离开了我的视野范围。 想了想我的嗓子和爷爷的性子。算了,反正爷爷也不是个讲究的人,不在乎裤腿是否一高一低,是否沾满了泥巴点子。 “婆婆,我脚和腿好痛啊。” 从醒来到现在,大部分时间我都站着,早就难受的不行。 婆婆没有说话,她只是一手抱起我,另一只手移动凳子坐下。将我放在她的腿上按摩,帮我缓解酸痛。 有人宠的孩子是块宝。后面具体怎么操作的,请原谅年幼的我没有印象。小孩子嘛,总是会记得最开心或最痛苦的阶段,其余的琐碎皆不入脑。 但就从现在那块窗户的惨状,我也能推知一二。 嗯,不太友好。 毕竟其他窗户都是好好的,就只有这一扇窗,不止窗框没了,连玻璃也没了,就用胶带粘了些纸板,有着让人侧目以视的“魅力”。 不知道现在老房子怎么样了,上一次回去还是两年前,但因久未有人踏足,已是杂草丛生,难以近观,所以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青瓦。 院里艳丽的鸡冠花和清雅的兰花还在开吗?没有了吧,毕竟习惯了人的打理,离开后难以存活。 房旁的樱桃树还在结红彤彤的果子吗?在的吧,只是没人再去摘果,它会不会觉得孤单呢? 第三章 去赶集 黄昏时分,天上的橘猫懒洋洋的露出热乎的肚皮,任由大山抚摸,偶尔翻身。 我在院子里玩恐龙玩具,恐龙是兵哥哥去年过年送给我的,有两个,一大一小。 大的有我手掌大,小还没我手心大,将他俩放在一起,像极了我站在爸爸身边,还到不了爸爸腰的样子。 我喜欢恐龙,因为这是兵哥哥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并且还是在过年收的。 我喜欢过年,因为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并且还很热闹。 每家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角落也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大家不约而同地快乐着,仿佛努力一年,全是为了这一天。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不是寂静的,没有孤独的气息。 恐龙是兵哥哥特意从自己的玩具中挑的,听说,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兵哥哥是大姑姑和姑父的儿子。婆婆说他是我堂哥,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血缘关系?啥子意思哦。” 婆婆眉头一皱,犯了难,似乎是不知道该向我怎样解释清楚。 毕竟我还小,才四岁,说简单了,听不懂,说复杂了,又不理解。 “你大姑、二姑和你爸都是我生的,这就是血缘关系。” 我还是不懂,这番言论在四岁的我听起来好奇怪。 看着我懵懂的目光,婆婆最终妥协了,使出来万能的“长大法。” “你还小,长大了就懂了。” 每次我不懂,婆婆都这样说。我想,长大真神奇啊,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一切。 我以前一直以为婆婆是骗我的。因为我每天都在长大,不是吗?后来才发现,婆婆的确没有骗我,长大真的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血缘关系,明白的很深刻。 但我发现那并不是长大所带来的附属品,而是知识所给予的精神上的成长。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大人常说的长大,原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发育,更多指的是心灵上。 可当时的我不明白呀,但我知道亲人所投射在现实生活中的表意,婆婆爷爷就是我的亲人,我喜欢婆婆爷爷,所有等于我喜欢亲人。 别问什么逻辑在哪里,小孩子就是理由,就是拽,就是任性。 只要我想,我愿意,地球明天就可以在我的脑内爆炸。当然,我没有如此危险的想法,我就是举个例子,嘿嘿… ……… 看着地上站在一起的恐龙,我试着回忆兵哥哥的样子,却发现,我记不起了,他的脸上有一团白色的光晕,使我看不清五官。 只记得比我高,手掌很暖和。 提问,谁知道白色光晕象征着什么,有知道的小伙伴举个手吗,看见有人举手后,目不斜视的飘过。 哦,没有人,没关系,下面有请我们荣获“2004卡脖子奇葩理由奖”第一名和即将开始的“在被拐与平安之间反复横条奖”的热门选手香香小朋友说出自己的看法。 “白色光晕是吃记忆的妖怪,它是时间老人的手下,它会吃掉一切记忆,所以,大家一定要和重要的人和物时常见面并且温习记忆。” ……… 我打不过它,每年只见一次面的重要的人被它吃掉了,比如送我恐龙的兵哥哥,比如爸爸妈妈。 “吃饭了,狗儿,去地里头(里面)喊你爷爷回来吃夜饭(晚饭)了。” 闻着香味,我冲过去看了一眼,是豆芽酸菜面,我不太喜欢吃面条,但好在不是清水煮面。 ……… 爷爷在田里摘樱桃,六月份了,家里的樱桃和李子都熟了。我们吃不完,明天刚好要去赶集,婆婆便让爷爷摘些樱桃,明天带去集市卖。 樱桃树离房子并不远,我站在院长里就能看见树上的爷爷。 我将五指聚拢收于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喊。 “爷爷,回来吃饭了。” 爷爷摘樱桃的动作一顿,回头应到:“晓得了,我马上回来。”声音里带着些笑意。 爷爷下树了,即使手里提着一大袋樱桃,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下树的速度,像泥鳅一样,灵活极了。 见我在院子里等他,爷爷直接从樱桃树边的斜坡滑了下来,连迈了几个大步。 走到我面前,将一颗樱桃递给我,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这颗恩特(樱桃)被鸟啄过,它一定很甜,你吃好的这边尝尝。” 我听话接过,咬了一小口,眼睛眯了眯,确实比一般的樱桃要甜一些呢。 “方明云!恩特都没洗,你就给香香吃?!过(痛)肚子了怎么办?!”婆婆端饭时看见了爷爷的动作,有些不赞成。 “一整天瞎操心!早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干净的很。” 饭桌上,一个小碗两个盆,唯有咸菜最入魂。农村人吃饭,就是如此的简简单单,朴实无华。 这时婆婆也不再纠结爷爷刚才的“樱桃事件”,边吃边谈论着明天地赶集要买些什么。 我默不作声的吃面条,大人的话题我一向提不起兴趣。 嗯?!鸡蛋,我眼睛一亮,这个对我可算的上是个惊喜。 “婆婆,今天母鸡下了好多蛋啊?” “三个。” “哦,那正好,我们一人一个。” “嗯。” ……… 时间在我们的交谈声中快速溜走,天渐渐暗了下来。婆婆打开了院里的灯,夜空中星子寥寥,弯弯的月亮在游荡。 婆婆爷爷摇着蒲扇,说着话,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在农村,大人一天都很忙,只有天黑了才能有片刻的惬意。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婆婆叫了起来。 好困,想睡,不想动。于是我坐着,一动不动,像个假人,任由婆婆给我洗漱打扮。 待一切准备就绪。 爷爷背着我,婆婆背着东西,打着手电便赶集去了。 我迷糊胡的睡着,不知他们走了多久,等我彻底醒过来,周围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了。 出门时天上弯弯的月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饼一样黄灿灿的太阳。 第四章 被拐走 从记事起,赶集就是个让我很喜欢的日子。 这一天,婆婆爷爷可以相对轻松,不需要做一整天的农活,他们还会同过年一样穿上漂亮衣服;甚至于不用香水的婆婆都会喷点香水在身上,大家都是精精神神的。 其实,年幼的我一直对这种约定成俗的日子带有一种天生的好奇,为什么一定是今天赶集,而不是其他的日子? 问了婆婆好多次,结果,我在月初,她在月末,始终不能解其意。 ……… 醒了的我不安分的在爷爷背上动来动去,观察着四周。发现我醒了,爷爷问我要不要下来,我点了点头。 视线一下子由高转低,脚底长短不一的青石板铺成了长街,街道边的店铺鳞次栉比;离我最近的一个店铺是个药店,在我左手边。 我仔细观察着药店,发现药店呈左右布局,以一排“J”型的玻璃展柜为分界线,将卖药人和买药者严格区分,而药盒则安安静静的躺在玻璃展柜里。 在玻璃展柜后,坐着一名白胡子老爷爷,胡子爷爷大概六七十岁,正因为没有客人,用手托着脸颊出神。 他在想什么呢,我一点也不好奇,我只是突然忆起了保护我的神仙被子,不由停下脚步,扯了扯婆婆的衣摆。 “哟(药),婆婆,我想买哟。” 婆婆有些惊讶,急忙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要买药。 我将被子神仙的事情告诉了婆婆,她听完愣了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同我解释什么,又或是觉得不可思议。 婆婆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去店里买了一盒药,买完蹲在我的面前,将药递给了我,摸了摸我的头,慈爱的笑了。 “我们狗儿是个有福气的、知道疼人的好孩子啊。” 提在手里的药是轻轻的,我心里的欢喜却满满当当。果然,有人宠着就是好。 还是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一盒普通的治伤药,而是一盒普通的消食片。 当然,等我明白时,我已经上小学一年了,不是四岁了。 婆婆爷爷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最终婆婆决定让我和她去集市,爷爷独自去买东西。 我并没有听他们说话,那当时的我在干什么呢?我的注意力早已被前面漂浮在空中的氢气球吸引了,氢气球是五颜六色的,都是Q版的动漫造型。 我不认识,当时家里还没有电视机,但这完全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 盯着氢气球目不转睛的我,连爷爷走了都没发现。 “婆婆,那个粉色的东西会飞耶。”我向婆婆散发着喜欢的信号。 婆婆一眼看破了我的心思,宠溺的笑了笑,上前同卖气球的小贩交谈。 “小伙子,这个粉色的气球好多钱。” “一块(元)。” “这么贵哩!”婆婆有些犹豫,毕竟按当时的物价,五个鸡蛋都才一元。 看出了婆婆犹豫的我,有些着急。 “婆婆,这个气球会飞耶!我都从来没有见过会飞的气球。” 婆婆一向是节俭的,但她也一向是疼我的,看我急的手舞足蹈的,还是咬了咬牙,一脸肉疼的买了下来。 婆婆将氢气球绑在我衣袖的扣子上,牵着我向集市走去。 一路上我的手臂都没有停下,不停的放下,举起,挥舞,看着粉色的氢气球在空中随着我的动作飘动,乐的咯咯直笑。 婆婆见我这么开心,脸上的肉疼之色也缓和了不少,脚步轻快的向集市走去。 到了市场,我才知道什么是人山人海,明白什么叫摩肩擦踵。 我探头探脑的四处看着,婆婆的手紧紧的拽着我,似是怕我们被人流冲散。 现在大概是早上八九点钟,在赶集中,说不上早,但也绝对算不上晚。 但那个时候的人们,真是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他们可以起个大早,只为割猪草,也可以睡的很晚,只为补衣服。 集市是一个大大的正方形,最外层是各种商铺,内一层则是各种小摊,除了当地的小贩外,大多是像我婆婆这样临时的,卖的东西也杂七杂八,多以时令蔬菜、葱姜蒜这样的调味品为主,中间是常驻摊位,一边卖肉,一边卖水果。 我和婆婆转悠了大半个市场,才找到空位,在一个角落摆起了摊子。 婆婆将摆摊时弄乱的东西理了理,便从背篓中拿出一个袋子,取了一大块核桃饼给我。 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的我的确饿了,接过饼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回过神,发现爷爷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婆婆,略略呢?”吃饼的我有些咬字不清。 “你爷爷买东西七(去)了。” “哦,那婆婆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你快吃。” 爷爷买东西,婆婆看东西,我吃东西。嗯,也算是各司其职了吧。 卖东西是一件漫长又无聊的事情。但好在我一个人饿了就吃饼,渴了就吃樱桃,闲了便玩玩气球,倒也没觉得多难熬。 不知不觉中,太阳就从东边爬到了中间,天也渐渐的热了起来。 婆婆看着我被晒红的小脸和卖了一大半的樱桃,决定收摊回去。 收拾完毕,婆婆背起背篓牵着我走了,走的路线和来时不一样。 走到一座矮房子边,婆婆放下背篓。让我看着,不要乱跑,她去上个厕所。 我乖巧的站在背篓旁,扯着氢气球玩。 “香娃子?!”一道不太确定的熟悉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去,是底下婆婆。 “底下婆婆。” 底下婆婆见真的是我,问我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婆婆呢。 我将婆婆上厕所让我看背篓的事情告诉了她。 底下婆婆哦了一声,放下背篓也进了厕所。 不一会,底下婆婆出来了,背起她的背篓,看我还是一个人站在这里,眼睛一转,开口道。 “香香,你婆婆说她还要一会,让你先跟我走。” 我点了点头。底下婆婆是亲人,是同婆婆爷爷一样的存在。 在我离开后不久,婆婆出来了。 她没有看见我,神情一下子变得焦急。 “香香!” …没有人回应。 “香香!!你不要哈(吓)婆婆呀,你在哪,你说话啊…” …还是没有人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的表情开始混乱,闪过懊悔,闪过惧怕… 有什么从眼角流过… 婆婆一直呆呆的站立着,像一颗冬天即将枯死的树,光秃的枝条绝望的指向天空。 我怎么能将香香一个人留在这里。 … 我怎么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 香香,丢了… 在市场,被我弄丢了… …市场?!!! 从市场出去只有一条路! 婆婆猛地回过神,直愣愣的冲了出去。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的。 粉色气球,粉色气球。 ……… 另一边,我跟底下婆婆已经走到了市场出口。 “慧珍姐。” 慧珍是底下婆婆的名字,底下婆婆姓李,全名李慧珍,出嫁前同我婆婆是一个村子的。 “呀,真的是你呀,慧珍姐。” 话音刚落,便来了个穿着明艳的女人,我并不认识。 “哦,是贵娃子媳妇呀,找我有啥子事情哦。” 底下婆婆口中的贵娃子媳妇亲热的挽着她的手:“慧珍姐,你这叫什么话,没有事我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咯!” 底下婆婆还没有开腔,她便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次确实是有事找您,本来还想回去了再说,谁知道我们这么有缘分。慧珍姐,我记得你家房子建好了吧,是不是还没有装修?” “你不用开腔,我晓得你还没有,我这边有人啊,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 我对她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甚至想让底下婆婆快点走,但是婆婆说打断大人说话是不礼貌的。 “慧珍姐,你真的不考虑下吗,这个人很靠谱的。” 一道凄厉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香香!” 是婆婆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便被婆婆一把抱住。 婆婆的身体有些颤抖,胸膛中的心脏剧烈跳动。 我被婆婆的样子吓到了,却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我还没来得及出言安慰。 婆婆便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指着底下婆婆就开始骂。 “李慧珍,你个杀千刀的,你拐我家香香干什么。” 拐,我四岁的脑容量不够我思索如此复杂的事情。 “李明秀你莫要乱说,那个拐你家香香,明明是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呐呵(哪里),我怕出事才带上的,你莫要不识好人心。” “那你明明可以在呐呵看着啊,为啥子不打一声招呼就带走。” “我可是…” 底下婆婆还没有说完,贵娃子媳妇就开腔了。 “慧珍姐,这个我就要说一句公道话了,明明是你不地道,你咋能这样子吓明秀姐呢。该不会还在为以前的事生气吧。” ……… 一场因我而起的兵荒马乱。 后来回去的路上,婆婆问我为什么跟底下婆婆直接就走了。 我告诉婆婆,底下婆婆说你让的,我便跟了。 婆婆叹了一口气,告诉我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人心隔肚皮,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还说就算是我让的,我走时也应该找她确定一下。 我不解,说底下婆婆不是我的亲人吗,就像婆婆一样的亲人。 婆婆转头看着我,红红的眼眶还有哭过的痕迹。 她说:“人心隔肚皮啊,就算是亲人,心也是隔了层皮啊。” 第五章 百合馍馍 今天是星期六。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是个出门踏夏的好日子。 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这个时候的我应该带着我的玩具去找燕姑姑玩。 但自从发生了“拐卖事件”以后,婆婆至今气还未全消,勒令我不准再去找燕姑姑玩。 我不理解婆婆的做法。 但从那天起,婆婆干什么都带着我,我也没时间去找燕姑姑;刚开始还好,虽然每天要起个大早去上坡,但有不会醒来只剩我一个人的喜悦给我充电。 我开启了七天的上坡体验生活,年幼的我当然不需要做什么,便成了爷锄地婆种菜我看戏,爷锄地婆种菜我扑蝶,爷锄地婆种菜我发呆… 随着时间老人将日子一页页翻走,我的兴致愈来愈低,此消彼长,不耐随之疯狂。 于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跑了,趁婆婆爷爷专心干农活。他们没有发现,我心底窃喜,打算玩一会就回来,嘿嘿,给自己的机敏点赞。 于是我有恃无恐的去找燕姑姑。又想,都这么久了,婆婆的气也肯定消完了。 我到的时候燕姑姑正在写作业,燕姑姑今年12岁,上六年纪了。 底下婆婆对我的到来很是惊奇,问我怎么来了,婆婆呢。 我对这个句式很熟悉,上次在市场底下婆婆就是这么问的,我斟酌着话语。 “婆婆说让我过来找燕姑姑玩一会。” 话音刚落,底下婆婆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奇怪,她古怪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原来是你婆婆让的啊。”尾音拉的极长,让我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 我僵硬的冲底下婆婆笑了笑。 她眼神暗了暗,说:“进来吧,刚好院里的别和(百合)花开了,婆婆给香香你做点馍馍,保证你以后一笑就像百合花那么好看。” 我心想,我才不在乎嘞,百合花能有洋娃娃好看,二姑她们都夸我长的像个洋娃娃。 虽然我没有见过洋娃娃,但就是打心底的觉得二姑她们笑着夸我像洋娃娃的笑容比底下婆婆的好看。 “妈!别和开的好好的,你做啥子馍馍嘛!” “你莫管,写你的作业。” 话毕底下婆婆走到院子里掐百合,一下一个,快准狠。突然间,我莫名的觉着百合花好可怜,刚刚还开的好好的,一下子就没了。 我想要开口阻止,又忆起山上被我霍霍的花,心虚的别开了眼。 底下婆婆去厨房了,我站在桌子旁看燕姑姑写作业,我一个也不认识,却觉得莫名的有趣。 “等会我妈端过来的馍馍不要吃,知道吗!”燕姑姑停下了手中的笔,一双遗传了底下婆婆的丹凤眼定定看着我。 我有点犯怵,慌里慌张的点点头。燕姑姑不笑的时候看人总是显得凶,我喜欢笑着的燕姑姑,上挑的丹凤眼显得明快又艳丽。 但奇怪的是,我不喜欢底下婆婆的笑,明明是一样的丹凤眼。却总感觉像一张石头雕成的固化的假面。 笑意总是冰冷的,不落心上,不达眼底。 不一会儿,底下婆婆就端着盘子进来了,推开门的瞬间,雨水滋润尘土的气息和百合馍馍的香气都被风带了过来,与我撞个满怀。 变天了,在下雨。 底下婆婆打开了房间的灯,这时我才发现房间的光有些暗淡,应该是由于太阳失约于蓝天。 灯泡发出橘黄色的光,风雨被隔绝于窗外,底下婆婆手上还端着专门为我做的香气扑鼻的百合馍馍,这应该是一个轻松温馨的时间,我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压抑。 底下婆婆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招呼我吃馍馍,我记起燕姑姑的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推辞着。 “底下婆婆,我现在还不饿,你先就放在桌子上嘛,我等会饿了自己拿。” 她听完我的话,眉头一皱,怀疑的看了燕姑姑一眼。 这死孩子,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也不看看谁是她妈。 “香香不是最喜欢吃东西了吗,扎克(怎么)这次不吃,是不是嫌弃我的手艺,底下婆婆好伤心哦。” 说着还拿起一个馍馍递给我。 我不接,她就一直举着,我为难的接了过来。看着手上香喷喷的、黄灿灿的馍馍,我偷偷的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写作业的燕姑姑。 “香香,你吃啊,这可是底下婆婆亲手做的馍馍,可好吃了。”说完便拿起一块馍馍,自己吃了起来。 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 “你不吃我可就吃完了。” 我可耻的动摇了,看着盘子上仅剩的一块馍馍,也吃了起来,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燕姑姑见我吃起了馍馍,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笔,手向盘子中仅剩的一张饼伸去。 底下婆婆看见了,一巴掌拍开了燕姑姑的手。 “你吃什么吃,写你的作业,这是我特意给香香做的,没你的份。” 燕姑姑正准备说什么,婆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香香,香香!你是不是在泽和(这里)。” 婆婆的声音中隐藏的怒气隔着雨隔着墙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慌了。 婆婆还在生气! 怎么办。 底下婆婆看出了我的慌张,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躲在床下藏起来。 我听完头都没来得及点,直接钻到了床底下。 “吱嘎!”木门发出被推开的声音,婆婆进来了。 “李慧珍,香香是不是在你泽和(这里)。” “我不晓得,咋拉,香香又不见了,啧啧,你咋看孩子的哦。” “香香,你出来,我晓得你在泽和。”婆婆没有理会底下婆婆的明嘲暗讽。 我趴在床下,大气都不敢喘,心脏也砰砰直跳。 燕姑姑看见婆婆怒气冲冲的样子,张了张嘴,似乎是打算说出我的位置。 底下婆婆睨了她一眼。 听着婆婆脚步移动的声音,我害怕极了,我不想被婆婆打。 “鹅…鹅…”我急忙捂住嘴,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打打嗝的声音。 岔气了,我欲哭无泪。 婆婆的脚停在了我的面前,过了三秒,我依旧一动不动,那时的我不知道这在婆婆在给我机会。 我只知道我完了,被发现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从床下拽了出来,手臂在隐隐作痛,面前是婆婆愠怒的脸,我一下子哭了起来。 婆婆提起我就走。 “好走不送。” 底下婆婆的声音传来。 婆婆提着我走得更快了。 ……… 回家毫无疑问的挨了一顿爆锤。 我疯狂挣扎着,口袋里的百合馍馍掉了出来。 婆婆看着地上的馍馍,突然想起进门闻见的百合香气和桌子上明显刚做的馍馍。 眼神一厉,指着馍馍问。 “这个是啥子!” 我依旧哭着,充耳不闻。 “你还好意思哭,说话!” “呵~嗯…别和(百合)馍馍…底下,婆婆…特意做给…我吃的…”我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回答。 婆婆听完一把抱住我。 “香香,你就长点心吧,这个吃了可是会卑牙齿的啊(坏牙齿)。” “香香啊,做人不能这么没志气,人家不喜欢你,你就莫去找人家。不然人家都在背后笑你是个没志气的傻女子。” “唉,你婆婆我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脸,现在全丢在你脸上了。你晓不晓得你不见了我有着急…你要是不见了我该扎克(怎么)向你妈妈交代哦。” 语无伦次的话显示出婆婆不平静的内心。 我搂了一下婆婆,打算告诉她燕姑姑没有讨厌我。 却突然发现婆婆的衣服湿透了,应该是下雨后为了找我而淋湿的,而那把伞,应该是是在山上没有找见,回家发现没人后才拿的。 这把伞啊,对她没有一点作用,反倒是我,衣服一点也没湿。 我有点不好受,心里沉甸甸的,比刚刚被婆婆打了还难受。 仿佛刚刚那一路上我的挣扎撒泼不存在,仿佛今天没有下雨。 婆婆松开了我,红着眼睛看着我。 “香香啊,婆婆想你一辈子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你莫在吓婆婆了好不好,婆婆这颗心经不起啊。” 她顿了顿,最后摸了摸我哭肿的眼。 “婆婆也不想打你啊,打你婆婆的心也疼啊,但是你不听话,婆婆再说都没有用,只有打你了啊。” “所以,你听话一点,听婆婆的,不要再去找你燕姑姑了好不好。” 那时的我看着婆婆疲倦的脸,红红的眼眶答应了她。 心里却满是不解,大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加注在孩子身上,我又不找底下婆婆,我找的是燕姑姑啊。 直到现在才明白,很多事情是早已注定了的,比如我这句婆婆,她那声回应,就能让她护我一辈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若没有能力改变,就只能选择坦然接受。 底下婆婆选择因为我所不知道的事不喜我,婆婆选择因为我而不喜她。 大家都没有错,只是选择不同,但若是选择了,便要为此负责到底。 婆婆只是早已预见了未来,所以选择了对我最安全的方式。 若是我能早点明白该多好啊,这样我就不会犯下如此多的错,伤了她小半辈子的心。 但我真的一无所知吗,不是的,我知道她是疼我的,我一向知道。 所以我肆无忌惮,所以我不知悔改,因为我知道啊,她会原谅我的,我是她最宝贝的孙女啊。 ……… 上面也说了,今天是星期六,距离我上一次去燕姑姑家已经一周了。 在这里,除了燕姑姑我没有其他朋友。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每天都是看鸡看猪看牛,等风等雨等天黑。 有大风,我可以看世界狂舞。 有大雨,我可以听铿锵琴曲。 等天黑,我可以梦天马行空。 你喜欢什么,你若是一直盯着,它就会很慢很慢的出现。 所以,肉眼可见的我的情绪愈来愈低迷。 第六章 新的小伙伴 夏季的白日总是格外漫长,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家里的钟表出了问题还是时间老人打起了瞌睡。 当然,这两个问题都没有人给我解答,婆婆在山做农活,爷爷去了方家坪吃酒(吃酒:参加酒席宴席),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 我蹲在一颗核桃树下看蚂蚁搬家。 黑色的蚂蚁有秩序的排成一条长龙向新家走去,远远看着像一截尔毛线,近看,它们通体黑色,手上举着各种东西。 有的举着食物残渣,有的举着动物尸骸,还有的举着白色的虫卵。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它们身边,时不时的放上一块小石头,小树枝阻挡它们前进,它们每次都会被我放的异物打乱脚步,乱作一团,但又很快的整理队伍,恢复路线。 我曾问过婆婆蚂蚁为什么要搬家,她说是因为天要下雨了,它们不搬家就会被淹死。 我相信了,从那以后我就经常来看它们,给它们带食物,特别是搬家的时候。 我想,蚂蚁太可怜了,下一次雨就搬一次家。要换做是我,肯定早就被淹死了,哈哈哈,没办法,我太懒了。 但就在今天,我发现我被骗了,明明它们昨天就在搬家,今天却并没有下雨,我怕错怪它们,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都下午了,还是没有下雨。 结果雨没来,它们又开始了搬家工作。 今天雨一滴都没有,啊啊啊,亏我还专门告诉爷爷今天一定要带伞。 哼,骗子!婆婆肯定是不会骗我的,那就是蚂蚁骗了婆婆。 哼,你这个小黑虫子!小骗子。 … 那么往深处思索,既然搬家不是因为下雨,那就是它们自己喜新厌旧,这可真是不应该。就像燕姑姑她们,哼!听说这个月月底就搬走,要到新家去住。 越想越生气,我又向蚁群加了一块石头。哼!我是不会让你搬家成功的,但是我加了好多次石头,它们总是能再次找到搬家的方向。 这讨厌的执着,这讨厌的能力。 我没有办法了,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它们依旧会搬到新家,也依旧会抛弃新家。 我很生气,但我总不能因为生气它们骗我,生气它们喜新厌旧便给它们判处死刑。 要是它能和我一样大,我肯定要同它打一架,但是它们没有,它们小小的,比我的小拇指还要小。 我不能打它们,那是以大欺小,是不对的。 现在已经是7月末的几天了,太阳依旧红火,天气仍然酷热。 第七章 搬家了 引言:(新旧房子“白脱”) 你小小年纪不知羞 论年龄我是你祖宗 锋芒毕露不太好 一不小心就折(读舌)了头 —————————泥房子 红砖青瓦是最佳 大家都被我拿下 你个青瓦黄墙真老土 还敢在我面前摆谱 —————————砖房子 黄墙青瓦是千年的记号 取材简单是我们的口号 莫说什么土不土 就这一点你得服 砖房,乖乖坐好! —————————泥房子 呵,您实在太荒唐 现在的年代是我主场 若没刷子您就别刷墙 难道你想同我比脸长 泥房,回家养老! —————————砖房子 时间过得张牙舞爪,光阴逃的死去活来。就在今天,青石涯的最后一户人家也搬走了。 天地一片寂静,雪停了,风也不吹了,只有铺着雪花的小路上传出“吱嘎吱嘎”脚步声。 这是雪花在惨叫。 五岁的香香手里抱着花花在心里想道。 “老公,你看,香香还在生气呢。”手里提着碗碗盆盆的邓笙萍用眼神示意老公看前面闷着头,走的飞快的香香。 正在思考工作上事情的方思君闻言,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五岁的女儿不耐烦道。 “没事,不用管她,小孩子忘性大,老房子的事情,过几天她就忘了。” 他现在都已经够烦的了,工作上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工资还没到手。没时间理会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心思。 方明云听完儿子的话,有些无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又看了一眼明显还在生气的宝贝孙女,张着的嘴似被吸进鼻子的冷空气冻住,久久吐不出一个字。 唉,可难为死我这个老头子了。 “香香,新房子很漂亮的,妈妈还给香香带了礼物,都放在新房子里呢!” 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老公现在也没有想要个孩子的想法,爸妈也很疼爱香香,我还是对她好点。 可不能落下对老公前妻孩子不好名声,不然我就难在这个村子立足了,毕竟那个女人可在这里待了好几年。 “礼物?!是吃的吗?是不是上次的那种饼干。” 听见邓笙萍的话香香瞬间精神了许多,她急忙转过头去,双眼紧紧的盯着邓笙萍。 花花被香香突然的转身和拔高声音吓了一跳,从她手上跳了下去。 围在香香身边喵喵的叫着,像是在控诉她的恶行。 香香没有理会它,满眼都是妈妈。她想,虽然爸爸妈妈平日里很少回来,让我对他们有些陌生。 但妈妈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玩具、零食。我喜欢玩具、零食,所以我还是很喜欢妈妈的。 我不喜欢爸爸,爸爸平时都不笑,说话的声音像打雷。 “哦,那个呀,妈妈这次没有买,不过妈妈买的有别的东西,香香肯定也会喜欢的。” 邓笙萍丝毫没有香香听见没有会伤心的想法,从善如流的回答道。 “哦,这样呀。那妈妈下次一定要给我买啊。” 听完妈妈的话,我有一点点失望,那失望像雪花落在手心,即使只有一瞬间,也能感受到冰冷。 上一次明明已经答应了我,说下一次回来会再给我买的。 邓笙萍看着香香失落的小脸,漫不经心的朝手心哈了口热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边的天真的太冷了,比我们重庆的冬天可冷多了,下次上街买一双手套吧。 风又开始吹了,雪也开始飘飘洒洒,四周那些平日里熟悉的景物慢慢向后退去,在自由旋转的雪中,看得不甚真切,带出一股不熟悉感。 我跺了跺冰冷的脚,抱起在我脚边转悠的花花,退步到爷爷身边。 爷爷冲我笑了笑,我心里的不安少了不少。 “扎克(怎么)了,香香是走累了吗,要不要爷爷背你。” 我正准备回答不是的,爷爷背了一个大背篓,看着都重死了。 而且明明是在这样冷的天,爷爷的额头居然都出汗了。 别说我现在根本就不累,就算是累,我也是不愿意爷爷背我的。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爸爸责怪的话就拍在我们的脸上。 “爸,我知道你和妈疼香香,但你们莫惯她,她都五岁了,还不能走一截路吗。” 爷爷尴尬极了,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就引来了爸爸的责骂。 一瞬间,整个队伍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雪被踩在脚底的惨叫声。 大概走了近半个多小时,方家众人才终于到了新房子。 一路上遇见了许多人,大家都会热情的向方思君和邓笙萍问候,问完再顺便夸夸五岁的香香。 五岁的香香虽然平日里不长出现在村里人面前,但是以前出现也没有如此待遇。 她奇怪的看着面前一张张陌生而热情的脸,想不通婆婆爷爷同爸爸妈妈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难道他们喜欢长的好看的人吗?婆婆爷爷老了,自然是不敌风华正茂的爸爸妈妈。 毕竟我看见喜欢的也喜欢多说几句。但是平日里该有的礼貌我也没有放过啊。 唉,真是一群奇怪的大人,啊…天啦!这难道就是我长大以后的样子,呃…我不想,我不要,我拒绝。 咳咳…这样跳脱的思维除了她也是没人了。 ……… 新房子以红砖堆砌而成,比泥墙看起来多了分工整,少了分随意。显出人为的匠气感和精致感。 砖房子前面有一个水泥铺平的大院子,院长的边缘用红砖砌了一米三左右的防护栏。 防护栏下面是大片大片的菜地,菜地中只有一小片是绿油油的。 毕竟方家人也是才刚搬过来,毕竟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就连院子里的这菜也应该是修房子的时候种的。 砖房子有两层,靠近菜地的那一层是一楼,一楼是一个杂物间。 从一楼到二楼由楼梯连接,大概有七阶,走到最后一阶,向左是院子,向右是二楼的绿色铁门。 我抱着花花穿过院子,跑到了掩着的铁门旁,猛地推开门,铁门发出碰倒什么的声音,我进门一看,是一把凳子。 我扶起凳子,远远就看见爸爸皱起的眉头,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脑海里闪过两个字,完了。 我就是想赶快进去,谁知道后面有一个凳子呢?虽说放凳子掩门是婆婆的常规操作,但人一着急理智总是为零。 “干什么,做事毛毛躁躁的。” 看吧,果然又挨训了。 “香香,你们到了啊。”婆婆的声音从炉子右边的厨房传来。 “嗯,婆婆,我们过来啦。” 新房子一进门就是一个放炉子的地方,冬天可以在这里烤火。 现在,炉子正疯狂的吞噬着煤炭,让它和自己一样变成温暖的红色。 炉子后面十多米处是一个看电视的地方,右边放着一架供两人坐的红色的皮沙发,左边是也是一架红色皮沙,不过只能一个人坐。 电视房和放炉子的地方用玻璃滑门隔开,玻璃滑门上方还安了隔绝的帘子,上面画的是是仙人与仙鹤。 若是打开玻璃滑门,总共有三个房间,进门处右拐是爸爸妈妈的房间。 直走穿过沙发,在电视机旁边的是爷爷的房间。 至于我和婆婆,住在爷爷房间的右边。 第八章 过年了 村里的野梅花又开了,唐代诗人刘希夷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我却是不信,花是相似的,人也应该是相同的。 ……… 从青石涯搬过来的方家人,一改往日里的清冷,这个年过的热闹极了。 一大早上就来了几波人邀请方思君和邓笙萍去家里吃饭,都被方思君拒绝了,转而邀请TA们来家里吃午饭。 大多数人推辞了一番也就同意了。 邓笙萍担忧的问:“老公,你喊了这么多人,我们家的菜怕是不够哦。” 方思君眉头一皱,淡淡的说:“这只是客套话,TA们哪里会真的全来。” “先不说这个,你和妈先去准备菜,我和爸爸去底下抬两张大桌子上来。” 邓笙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她看着向一楼走去的方思君,沉思了一会儿,说了声:“老公,我和妈去准备火锅了,其他的菜容易冷。” 方思君的声音远远传来:“随便你,不要寒酸了,多整几盘肉菜。” 田里面挖萝卜的方明云听见方思君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楼梯上的儿子。 他打算问问儿子怎么突然下来了,还没有开口,儿子的声音就又传来。 “爸,等会村里的人要来吃饭,上面的桌子太小了,我们搬两张大的桌子上去。” “哦,嗯,行。” 方明云放下了手里的锄头,跟着儿子去了一楼杂物间。 事情有条不絮的进行着,等方家的小懒虫香香醒来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香香睁开眼,看着眼前终于不在陌生的天花板,试探性的将被窝里热乎乎的手伸里出来。 “斯!好冷。” 香香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将手又缩了回来。 不知道就这样睁着眼睛躺了多久,香香想上厕所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起床。 “喵~” 早就溜达了一圈的花花回到房间,似乎是发现了小主人的醒来,一个跳跃,便从地上蹦到了香香的枕边。 香香看着自带衣服的花花,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呜呜呜~我也好想每天可以不用穿衣服就出门。 “花花,你能教我怎么长像你一样的皮毛吗?” “喵~喵喵(^・ェ・^)” 花花歪着头叫着,似乎是不明白小主人在说什么,但还是喵喵喵的回应着。 邓笙萍来到房间看见的就是这副小可爱和大可爱眼对眼,互相望着的样子,她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香香醒了啊,怎么还不起床,太阳都要晒屁股咯。” “妈妈!外面太冷了,香香不想起床,但是…香香想上厕所。” 香香看见邓笙萍表情先是一喜,后来听见邓笙萍的话眼神闪烁,似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 邓笙萍走了过来,用手指戳了戳香香的脸。 “我们香香可真是个小懒猪,起床穿新衣服好不好,等会可能会来许多小朋友,香香确定不起来吗。” 香香眼神瞬间又是一亮,一个跟头翻了起来:“真的吗,我起,我这就起来。” 邓笙萍给香香换上她新买的红熊刺绣棉袄和棕红色的裤子,然后带香香去上了厕所。 回来后给她扎了一头可爱的小辫子,最后,还夹上了点睛之笔的公主娃娃假发。 “当当当,可爱的小宝贝诞生了。” 邓笙萍露出满意的笑容,带着香香洗脸搽香香。 我有些饿了,我问妈妈什么时候吃饭。 邓笙萍又看了一眼时间,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给我。 “快了,快了,香香先吃点水果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开心的剥起了橘子,我很喜欢这种小橘子,又甜又好剥。 妈妈果然没有骗我,不一会儿,就吃饭了,但是来了好多我不认识的人。 婆婆一个一个的教我和TA们问好。 “秋妈妈!” “刘哥哥!” “王叔叔” ……… emmmmm 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是老了才写自传了 自从开始写这本书,回家我就一直在观察我的家人,这发现每个人都和我记忆里片面的印象不符。 TA们包括我,都是自私而矛盾的,高高在上而又无奈可悲的,我发现我刻画不出来,或者说只能肤浅的刻画表象。 我妥协了,我写不下去了。其实这本书的大纲我早就写好了,剧情安排也是。 我想和大家分享很多事情。 第一次因为笨被打巴掌 和二姑姑的凯哥一起上学 学校的说话不算话的坏阿姨 第一次在学校哭 第一次逃学 和凯哥一起生活的笑与泪 花花的死 第一次见亲生母亲 第一次心动 第一次懂得友谊 第二次被打巴掌 等等等… 我这二十年里的所有印象深刻的一切 若是以我的第一人称,勉强还可以完本,毕竟第一人称的我所见即是,见雨便雨,看山便山。 但若是要描写整个家庭的全貌,不仅要知整个长达二十年的全貌,还要我不偏不倚。 但现在的我自认为我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重新打开这部小说,拿起不在青春的笔。 对不起,答应了会写完,我果然还是那个不曾长大的小孩。 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自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