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鑫出生 这年冬天,下着鹅毛大雪,黄盖湖的周围非常安静,很难想象这里夏天时曾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一番生动景象,这会儿却是白茫茫一片,只剩荷尽已无擎雨盖的孤寂残影。这场雪如果再这样继续下着,湖面很快就要结冰了。湖的边上是高高的用泥土堆成的大堤,也是马路,湖堤的另一边就是黄盖湖渔场了。两个两个的鱼塘一大一小并列排着,每个大鱼塘的旁边都有一个小房子,中间是用来通行的道路,平时春夏的时候这条路上都长着很多野花、野草……也是渔场小孩们活动的场所。鱼塘就这样整齐划一的往远处延伸着,一眼望去感觉怎么也望不到边…… 就在这其中的一个小房子里,五岁的度若秋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得像个打了补丁的粽子,跟姐姐妹妹们在屋子里兴奋的等待了一整天。大姐度若春一直在忙着干活,这会儿活也干完了,她也开始时不时的向屋外张望着了……二姐度若夏在照顾着两岁的妹妹度若冬,若秋和妹妹,平时都是二姐看顾的,还有六舅家的表妹华华也跟妹妹差不多大,只要大人干活的时候也都是送过来由二姐看顾。二姐平时除了照看几个小孩以外,还要负责在家里洗衣服做饭等家务,对于只有七八岁的她来说,实在是不容易啊!。大姐十一岁了,平时她都随大人出去干活,大人干什么活,她就干什么活,这么小年纪的一个姑娘,已经相当于家里的一个壮劳力了。从小到大她都觉得大姐是最辛苦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在若秋的心里都是最敬重她的!二姐比大姐小三岁,以此类推,她们都是相隔三岁,只有今天大家期盼了一整天,都还没有出现的这个老五跟四妹只相差两岁。 眼看天越来越暗了,渔场的冬天下午三四点就觉得马上快要天黑了,就在大家都等得非常急切的时候,隐隐约约开始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下子所有人都兴奋的激动起来!叫着喊着: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一大群人就热热闹闹的塞满了小小的屋子,这时候大姐跟爸爸都喜笑颜开的忙着去招待客人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用红糖冲开水送到每个人的手上。这次外婆家来的人特别多,几乎所有的舅舅舅妈都到了,感觉走路都是碰着脚跟在走,本来就小的屋子,这会儿感觉更小了。奶奶赶紧从姨妈刘淑祯手里接过老五,姨妈就赶紧搀扶着妈妈去里屋躺下休息。几个姐妹首先就是朝着妈妈围过去,眼睛一直就离不开妈妈,好多天没有见到妈妈了,非常想念妈妈,又想看看妈妈怎么样了?妈妈瘦小的身体这会儿看上去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姨妈马上把她们都轰出房间来,说:“妈妈已经累了一整天了,现在要好好休息,你们不能再来打扰妈妈了!” 这时候若秋赶紧转了个方向,迫不及待的朝奶奶跑过去说:“给我抱抱,给我抱抱……”奶奶就说:“小孩子是抱不稳的,摔着了就不得了了……”奶奶虽然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拗不过若秋的手已经去抢着抱了。她小心翼翼的抱着这个被棉衣和小棉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像团子一样的小东西,心里无比欢喜,大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小脸蛋看:他睡的很香,脸蛋儿很小很小,大小就跟家里的小狗狗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实在是小。脸上皱皱巴巴的,也看不出可爱来,但是看着这个小家伙,若秋心里就是欢喜得很!他这会儿正闭着眼睛在睡觉,抱着他若秋嘴里还不忘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奶奶说:“是男孩。”若秋的心里就更加高兴了!然后手不知怎的,就没抱紧,手里的小棉团一下子就掉到地上了,所有人都吓一惊的大叫一声!若秋也害怕急了,不是拍大人打她,而是怕把这个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小弟弟给摔坏了!眼泪一下子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了……姨妈也闻声出来,赶紧眼疾手快的从地上抱起老五,嘴里念着:“没事的没事的……没吓到没吓到……”说也奇怪,他居然真的一声都没有哭,继续香香的睡着他的甜觉,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一天是一九八八年农历腊月初九,若秋的爸爸度松林给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取名度若鑫,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他的确比金子还要珍贵! 第二章 年少当家 黄盖湖是古洞庭湖云梦泽的一部分,在湖北省与湖南省交界的地方。赤壁之战后,孙权行赏,以此湖赐黄盖,并命名为黄盖湖(原名太平湖)。若秋的老家离这里几百公里远,属于洪湖市龙口镇的一个名叫度家洲的小村子,村子就在中国最长的长江边上,属于长江中下游。 长江,一条孕育了无数生命的大河,河水一年四季都孜孜不倦的默默流淌着……长江的水里有一些黄沙,所以看上去是混黄色的,不像其它大部分河水那样清澈见底。在江边生活着的人们喜欢称呼她“河”,平时在地里干活口渴了,就到河边用手捧起河水来喝,非常清甜可口。 江面上时不时会有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小小的渔船,也有几十米长的大货轮。江边生活的人们经常能听到一阵阵非常浑厚的喇叭声,它们都是:这艘船在跟那艘船打着招呼。时光更迭,无论春夏秋冬,它们总是来来往往着…… 这里的水资源丰富,属于平原地貌,四季分明,人们按照时节播种与收成,几乎与二十四节气吻合。一般都是种植棉花、黄豆、玉米、油菜、稻谷、小麦等农作物;还有就是养殖各种淡水鱼,种植莲藕、莲子、菱角等等。 若秋的外公外婆在她出生以前就已经不在了,听妈妈说是那几年闹饥荒饿死的,那些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若秋的爷爷是在她爸爸十三岁的时候去世的,当时奶奶的肚子里还怀着遗腹子,也就是若秋的幺叔。若秋的爸爸名叫度松林,爷爷名叫度贵贤,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奶奶名叫张闰年,长相算是比较好的,因为寡言所以就更多了几分静美。听说没出嫁之前是像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妈妈名叫刘裘祯,在家里排行老七,除了一个四姐以外,其它的都是男孩,一共七个兄弟姐妹。 度家洲一个村子的人都是一个姓氏延续下来的,所以都姓度。大家平时互相之间打招呼都按照辈分规矩来称呼,所以经常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喊只有两三岁的小孩爷爷奶奶什么的,若秋家在村子里辈分就排的比较高,她经常被那些老爷爷老奶奶喊祖奶奶,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长大以后她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村里只有一户姓邵和一户姓沈的是外面迁来的。这里的人结婚嫁娶都是靠亲戚朋友之间互相交流信息,再找个媒婆来说媒,然后相亲成婚,非常传统。 若秋的爷爷十几岁结婚,爸爸是家里的长子。从小就听人说,爷爷非常非常老实勤快。那时候还没有“分单干”,都是合作社形式的,每天每个人都要出工,拿积分换口粮,大家都是早出晚归。就算是这样,听说若秋的奶奶也没有像其它妇人那样辛苦,因为爷爷平时无论家里家外什么活都抢着干。其它跟奶奶同样差不多时间嫁到村里的妇人就开始说奶奶很懒,其实她们多半还是羡慕跟嫉妒的。 若秋的爸爸十三岁那年,爷爷生了一场大病,病来的很急,加上劳累过度,一时半会又湊不到钱来医治。奶奶又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爷爷一下子人说没就没了。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噩耗,度松林一下子懵了神!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十三岁的度松林,看着自己“满怀”的母亲,再看看两个弟弟跟妹妹,一下子手足无措,脑袋一片空白…… 从这天起,度松林就开始当起了家,虽然还不知道当家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守住这个家!因为母亲怀着身孕,基本上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度松林一个人的身上。他就每天跟着其它的大人们一起出工,顶起之前他父亲干的所有活。 度松林随着村里的男人们去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割草,回来的时候,每个人撑着一条小船,在河沟里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草把小船压得船檐离水面很近,度松林非常生疏的小心翼翼的撑着船,后面的小船一条一条的从他身边划过,不一会儿,他只能远远的望着前面的船队了。船划到一个要转弯的地方,怎么调整都转不了舵,这会儿小河里已经看不见其它船只的影子了,他心里开始着急了!于是,他就使出浑身解数来撑船,想让船能够赶紧顺利的转个弯,好跟上前面的船队一起回家去,不然天一黑,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想想心里就觉得很恐惧!于是就更加慌乱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摆弄,船就是跟他对着干!最后他实在是累得精疲力尽,一点儿都撑不动了,也的确拿这条船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就摊开双臂整个人躺在船上,先是一声无助的尖叫声,划破天际!然后就委屈的猛的哭了起来,那声音哭的撕心裂肺,水面上一直回荡着他的哭声……仿佛想让他的父亲也能听到似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累了他就两只手一抹,继续赶紧摸黑把船艰难的撑起来,刚刚开始出工的那段时间经常如此。 直到有一次,被他的幺叔度贵敬看到了,他心里有点可怜他,转而心疼他,就把船撑过来,跟他对换一下。让度松林在前面,他在后面,后面船往前划的时候,会有水的推力把前面的船推一把,前面的船就会划的轻松一些。他还经常耐心仔细的教他撑船的技巧跟方法。再后来无论做什么事情,幺叔都经常主动来帮他一把。从此以后,他跟他的小孩就把这位幺叔当父亲一样孝顺着。 度松林的父亲去世一段时间,最小的弟弟就出生了。日子还像过去一样,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干着活,母亲还像从前一样,只干一些最轻微的小活。 又过了一些时日,一天傍晚,家里悄么声息的来了几位客人,是外婆那边的亲戚与长辈,还有一位面生的老妇人。原来他们是带着一个媒婆来给母亲说媒的,度松林知道以后心里非常害怕,百感交集……他很怕母亲这时候会嫁人,丢下他们兄妹五个不管了,而且最小的弟弟还在襁褓之中,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孤儿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父亲,尚且还能撑起这个家,如果再没有了母亲,那在他的精神上,就会像溃了堤的长江“一泻千里”,今后的日子想都不敢想。正当媒婆苦口婆心的劝说着,长辈们也在一旁不停的附和着……眼看母亲的态度有点首肯的时候,度松林突然鼓起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双膝跪在母亲面前!他先是大声的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强忍住泪水,一字一句的说:“妈妈,请你千万别丢下我们五个孩子。我在这里答应你,我一定可以抚养四个弟妹长大,我还会一辈子好好的孝顺你,请你不要走,一定要留下来!”说完又忍不住继续哭着……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为之动容,纷纷都留下眼泪来,大伙儿都在不停的用衣角擦着眼睛,这场景任谁看了心里也觉得可怜呐!谁也不忍心再多说一句话,于是这些人又像来时一样悄么声息的走了。 他的母亲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但是母亲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觉得委屈跟怨恨的,毕竟只有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就守寡了,很多跟她一样遭遇的人或是改嫁,或是带着孩子改嫁的都有。若秋有一个堂婶就是带着三个儿子改嫁过来的。 从此以后,度松林肩膀上的负担就更重了,因为她的母亲,活得比从前更加寡淡了。就等于说:十几岁的度松林,既要照顾孝顺母亲,又要抚养四个弟妹,这样孤儿寡母的一家,在村子里算是最清苦的了。平时别人看他们一家人也都是冷眼相待,在今后的日子里: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他的母亲对他的态度,更表现出一种别人无法体会的冷漠!就算是这样,他后来也做到了把四个弟妹抚养长大,并且帮他们成家立业。 第三章 碾米 度家洲还没有碾米厂,离得最近的米厂在汪家洲,村里人平时吃的米,都是用箩筐挑着稻谷去汪家洲的米厂碾好,再挑回来的。两个村子之间有十来里地的距离,大家一般碾米的时候都会选择抄小路走,因为这样更近一些,没那么辛苦。 度松林的父亲去世以后,这是他当家以来第一次去碾米。他才十三岁,身高一米七左右,看上去非常瘦,力气也有限。中午吃过午饭,他就开始把稻谷装满两个箩筐,拿来一根扁担,然后把箩筐上面的绳子分别挽在扁担的两头,弯着腰站在中间,准备起身把担子挑起来,他使劲想伸直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因为两个箩筐的稻谷实在是太沉了。他就把稻谷往谷仓里倒了一些,再次做好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想站起来,结果还是没有站起来。于是他又再次把稻谷往谷仓里倒了一些,现在箩筐里面只有大半筐稻谷了。他咬着牙再次使出浑身上下吃奶的力气,终于勉强颤抖着站直了,把扁担给挑了起来。 他肩上挑着沉重的担子,开始慢慢一步一步的走起来,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吃力。走了一会儿感觉顺畅了些,就开始稍微加快一点脚步。两箩筐稻谷对于度松林来说实在是太沉了,没走多远他就累得满头大汗,两腿发软迈不动步子了。于是,他就在路边放下担子,好好喘口气,歇了一会儿,再换另外一边肩膀挑起担子,继续往汪家洲的方向走。因为村里的小路是用泥巴与大小不一的石头铺成的,有的石头很小,有的石头像筲箕一样大,所以路面高低不平,很多坑坑洼洼,又特别窄,平时最多就只能过一辆人力板车。两手空空的人走这样的路都不好走,更何况这会儿度松林还挑着两箩筐稻谷呢!就这样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再换着肩膀来挑,大半天了还没走到汪家洲。路上有些碾好米的人已经往回来的方向走了,有几个都是头先从他身边经过,跟他打过招呼的叔叔伯伯。他心里开始焦急了,汗水一个劲儿的往外冒,天气又格外的热,连衣服带裤子都湿透了,全部都贴着皮肤粘在身上,脚下的路更不好走了。虽然他现在已经很累了,肩膀上贴着扁担的地方大概是磨破了皮,又生疼生疼的,但他还是咬着牙,稍微再加快了一点脚步。他现在只想快点走到汪家洲,把米碾好了回家,结束这一路的辛苦。 他正吃力的走着,汗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时不时的用衣角擦一下眼睛,还不停的抬头往远处望去,想看看离汪家洲还有多远,心里盘算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汪家洲。现在已经能够看到汪家洲村口那几棵高大的白杨树了,他心里有点欣喜,身体也跟着稍微放松了些。没想到稍不留神,脚被路面上凸出来的大石头给绊了一下,摔了一个踉跄,裤子都摔破洞了,膝盖立马渗出好多血来,他忙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虽然很疼,他还是一直忍着痛没有叫出声来,豆大的汗珠往外冒得更快……等他回过神来,再看向箩筐,才发现稻谷已经撒了一地。他也顾不上膝盖上的疼痛,赶紧一把跪在地上,用双手把地上的稻谷捧起来往箩筐里面装……捧着捧着度松林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他先是很懊恼,然后转而很生气,气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又怪自己怎么那么没用,别人都早就碾完米回来了,他却还没走到汪家洲,眼泪混着汗水继续流着……他跪在地上把剩下的稻谷一粒一粒的捡起来,一直到地上再也捡不到谷粒了,他才起身重新艰难的挑起担子。要知道现在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粮食是多么的珍贵,一颗稻谷都浪费不得。 他好不容易把两箩筐稻谷挑到了汪家洲,离米厂已经不远了,隔老远却看到很多人排着队在那里等着碾米,因为这附近几个村子,就这一家碾米厂,所以每天排队的人都很多。这时候的度松林又渴又饿,于是他挑着担子去旁边一户人家讨了两大碗水来喝,然后再去排队。前面的人都一担一担的进入米厂,然后挑着大米出来了,终于轮到度松林进去了。在别人的帮助下,他顺利的把米碾好挑着担子出来。看样子就知道,他已经非常累了,两个膝盖上面因为一直在用力,所以血还没有干,特别疼!两条腿已经有点打颤了,但是他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家,所以还是努力坚持着。他走走歇歇,天越来越黑,其中有一段路,旁边就是阴地(坟地),走完这段路就离家不远了。小路两旁非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心里非常害怕,便连忙对自己说:“就快到家了、就快到家了……” 就这样他一路跟自己说着话,汗流浃背的终于到家了。一进门,他连忙卸下担子,去找水喝,母亲一脸生气的走过来大声问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家人就等你的米下锅了,我在门口左等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碾个米碾了一整天。要是都像你这样干活,全家人都不要吃饭了,就等着和西北风吧!”说完她自己也呜呜的哭了起来……原来,今天白天出工的时候,张闰年因为晚了一点到地里,负责管理的大队长就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是个丧门星,懒婆娘,把自己的老公给活活累死了,还不知悔改,现在还想拖累整个大队……总之怎么难听他就怎么骂,反正一个可怜的新寡妇,是没有人愿意帮她说半句好话的,不欺负她欺负谁!不但这样,吃饭的时候,张闰年刚刚端起一碗稀拉的粥,才喝了一口,就被大队长一巴掌打落在地上。还指着她的鼻子又是一顿骂:“你个懒婆娘,你还有脸吃,迟到的人不许吃公粮,看你明天还敢不敢偷懒来这么晚……”张闰年当时被骂的连哭都不敢哭,她怕如果自己哭了,惹得大队长更生气,反而会挨打!所以一声都不敢坑!就这样,张闰年饿了一整天,委屈得很,又满肚子怨气没地方撒,一看见度松林回来,就破口而出的对他说出了那翻话。 度松林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只说了一句:“今天排队碾米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现在才回来。”别的他只字未提,因为他很清楚,他要是如实说了,母亲可能只会觉得他很没用,还会继续骂他,还不如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膝盖特别疼,两边肩膀上也磨破了皮,稍微动一下都疼,其实这些疼痛加在一起都算不得什么,只有今天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才是真正的锥心之痛!他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毕竟父亲不在了这是个事实,一想到自己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人生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别人说的: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是什么滋味! 第四章 成家立业 村里的男孩一般十七八岁就都结婚了。度松林眼看已经二十一岁了,跟他同龄的男孩有好几个都已经当爸爸了,就是年纪比他小一些的也都经常有人去家里说媒。就只有他家,门庭冷落,很少有媒人来登门。别人家儿子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如果还没有结婚,父母早就急着去找媒婆给儿子相亲娶媳妇了,就算是最不济的也会有一位父亲或者一位母亲帮忙张罗着。只有他,像个孤儿一样,没有一个人为他操这份心!母亲从来没提起过这档子事儿,仿佛他成不成家都没有关系,就这样维持原状更合她心意似的。 度松林已经长成一米八几的个子了,眼睛大大的,高高的鼻梁,有一个适合脸型的下巴,再加上经常干活,体型看上去非常健壮,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精神。这一天,他在外面干活,一个媒婆给别人家儿子说媒,刚好经过时看到了度松林,就问他是谁家的孩子。度松林就跟她说了,还特地说他是度贵敬的侄儿(这时候幺爷爷已经开始发家了)。 于是第二天,媒婆就兴致勃勃的来登门拜访。她站在门口看,一座非常不起眼的土砖老房子尽收眼底。度松林马上出门迎接并招呼她进家里,她就看了看:左右两边各一间屋子,中间一个厅堂,后面就是一个空旷的院子,如此简单,只需略看就知详情。这时候度松林的母亲张闰年面无表情的端来茶水招呼着媒婆。媒婆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位母亲看上去不怎么精明的样子。再来就看到了他的四个弟弟妹妹,也都差不多到了适婚的年龄。她仿佛有点不甘心,然后再仔仔细细的看了这个家里的整体情况,心里觉得:“这简直就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嘛!着实有点为难啊!”她默默的摇着头,心里又思摸着:“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帅小伙儿了!”她一声不吭的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亲戚请这个媒婆帮忙物色一个婆家,她马上就去看了一下。这个女孩名叫刘裘祯,在家里排行老七,芳龄十九,个子一米五左右,身材小巧,五官清秀,就是看人时总是躲躲闪闪的。媒婆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她的眼睛因为小时候吃药不慎,有一只视力严重受损,看东西会有点模糊。她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同龄人里面没有几个人能读到初中。媒婆心里就有了打算,于是就再次来到度松林的家里,把刘裘祯的情况跟他说了,他没有吭声,媒婆就只当他是愿意的了。媒婆又来到刘裘祯家里,跟她父母亲介绍了度松林家的详细情况,她的父母商量了一下,就觉得:只要这个男孩自己勤奋努力有本事,将来能对我女儿好一点,就算是家里穷一点也没关系。刘裘祯的意思是一切全凭父母安排。 于是媒婆就安排两个人初次见面。见了面他们两个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都低着头,谁也不肯先说话,最后就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婚事就这么定了。然后就是农忙的时候,度松林过去她家帮忙干过几次活。别人家没过门的女婿来到未来岳父母家,都是抢着挑水,抢着干这干那的努力好好表现一番。度松林就没有那样,这也并不是因为他懒,而是他压根没想到,他也想不到,因为从来就没有人教过他要这样做,再就是他的的确确太憨厚老实了。 相亲之前一般媒婆就已经把两家的情况说的清楚仔细了,如果见面以后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基本上过不了多久,就会直接谈婚论嫁了,选好结婚的吉日,一个家庭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凑成了。 一九七四年的春天,他们结婚了。刘裘祯刚刚嫁进门没过多久,合作社就解散,开始分单干了。然后又过了几年,度松林的几个弟第妹妹也相继结婚嫁人,于是就开始分家了。当时分到他们小两口手上的就是一口铁锅和一把锄头,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可想而知:未来的一切都要靠两双勤劳的双手去努力争取! 第五章 在度家洲几乎所有人都重男轻女,度松林的母亲当然也一样,应该说是比别人更甚。那些生了儿子的人走路抬头挺胸,说话趾高气昂,看见那些没生儿子的人,说话就夹枪带棒或明嘲暗讽,好不得意!然而讽刺的是:二三十年以后,这些人里面居然有人又羡慕起生了女儿的,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儿子! 度松林的邻居度钢安,比度松林大几岁,娶了一个媳妇,身材也跟刘裘祯差不多娇小,性格非常好,心地很善良。这个女人是隔壁村的,叫肖晓安,两家之间还有点亲戚关系。说来也可怜,她一出生母亲就死了,父亲就把她送了人,她是吃别人奶水长大的。养父母经常虐待她,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给她饭吃,基本上就跟孤儿差不多,能长大成人已经是万幸了。可能就长相比较一般般吧,所以度钢安心里不喜欢,整天没一个好脸色给她看,于是结婚两年肚子都没有一点动静。度钢安的父母亲心里是万分着急!好不容易娶了个儿媳妇,都养了两年了还没有给家里生个儿子,就是养一只母鸡也该下蛋了呀!于是他们两个就经常合起伙来打骂儿媳,说她没给他们家生儿子,每次都打得非常可怜!有一次打得实在是厉害,就剩半口气了,她才实在没忍住就说了实话:“你儿子天天晚上都钻进别人的被窝,连碰都不碰我一下,我一个人怎么给你们家生儿子呢?”。 原来呀!这个杜钢安实在不是个东西,还没成亲的时候,就已经跟村里的一个女人私混在一起了。那个女人名叫王浮怡,丈夫常年在蒲圻市打沙,很少回来,听说他在外面也是经常寻花问柳。度钢安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非常生气,就把他绑起来吊在院子里,狠狠的打了一顿!大概过了一年,她们就顺利生下了一个胖儿子。这回他们全家人态度都变了,也对她慢慢好起来了。于是就一个儿子一个儿子的生,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可能因为是近亲联姻,没有过三代,所以最小的儿子一出生就没有py,是接生婆用剪刀给剪开的。就算是这样,隔壁左右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经常听到度钢安高兴的说:“我儿子拉的屎真香!”要知道度钢安的父亲前面生了三个女儿,都是在月子里发“脐疯”而夭折的,后面生五个儿子都相安无事的活下来,就知道他们家是多么的喜欢儿子了。 同村还有一户人家,男的叫度汉川,是村里的会计,老婆叫周春梅。在乡下农村,只要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官衔,别人都会害怕三分,礼让五分。他和村里几个关系要好的人合伙去做生意收棉花,当时收棉花很好赚钱,他负责管账。有一次卖完棉花,坐车回来以后,他就对其它几个人说钱被偷了,其它几个人明知是他自己想独吞,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几个人后来也找过他几回,想把钱要回来,他一口咬定钱就是被偷了,别人也奈他不何,这件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这笔钱在当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他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发迹了,家里盖起了二层小楼,日子过得让别人羡慕不已。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名叫度长健,二儿子名叫度永健,三女儿名叫度小娥。 大儿子娶了一个媳妇名叫李月荷。这个李月荷,皮肤白嫩,大眼睛,圆润的脸型,身材气质都非常好,看上去很有福气的样子。只可惜婚后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一岁左右的时候怀孕了,她去检查知道是女孩就引产了。后来两年时间里又连续引下来两个女孩。从这时开始,她的气色就大不如前了,越来越憔悴,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一天,一大早隔壁放了一挂很大的鞭炮,声音震耳欲聋!邻居家儿媳妇生了一个儿子,家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道喜的人,甚是热闹,一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人们才慢慢都散了去。 李月荷的公婆跟他们住在一栋房子里,她婆婆一整天都没有出门,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故意当着她的面在那里指桑骂槐:“这只母鸡别看生的挺好看,就只会吃食而已,又不会下蛋,屁用都没有一个,还不如早一点杀了吃肉呢!”李月荷听了,一口气赌在胸前,就顶了回去:“那只鸡再怎么样,她也总归是还能下蛋的,总好过那些个老母鸡,蛋也下不了了,吃的又多,白养一身膘子那么难看,还凶巴巴的到处惹是生非,遭人嫌弃的好!要杀第一个就应该先把它给杀了。”这婆婆一听,本来就因为她没有生儿子,心里一直有气没地方撒,这会儿可算是找到机会了。她就愤怒的径直冲过去,一巴掌呼在李月荷的脸上,李月荷本能反应也打回去,她就趁机一把坐在地上,边哭边在那里喊她丈夫:“汉川,你赶紧出来,不得了了,我都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了,她都快把我打死了,你还不出来……我不活了,让我死了算了,反正我也还没有孙子,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就让我一了百了算了……”度汉川在屋里一听见老婆的哭喊声,就立马赶出来。本来也是,隔壁左右谁家都早就抱孙子了,就他家还没有,心里本就窝着一把火了,这会儿从家里一出来,二话不说一把就薅住李月荷的头发,按在地上拼命的打……一边打嘴里还一边骂:“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我们家把你娶进门,不是让你生女儿的,是让你生儿子的,你儿子生不出来,还敢在婆婆面前撒野,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婆婆见状,便不再哭喊了,一把爬起来,也加入到丈夫的拳打脚踢中来……李月荷本想挣脱爬起来,无奈度汉川就把她的头发用力的拽着往前拖着走。一个正在气头上的男人,力气可想而知有多大,她根本没办法爬起来,只能拼命的哭喊尖叫……身体任由他摆布,加上她婆婆又在旁边狠命的打着她……旁边隔壁左右的人,闻声都出来看热闹,有的人就赶紧去地里把他儿子叫回来。他们两夫妻一起打骂儿媳妇,就像是家常便饭,别人也都不敢拉,只敢在那里不停的大声劝着:“别再打了,再打就要打死人了,会出人命的……” 有几个心软的妇女实在是担心会出事,便湊过去时不时拉一把想把他们分开,只是她公婆这会儿正占着上风,打得带劲,再加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半会根本不肯善罢甘休!不但这样,她婆婆还边打边说:“打死算了,打死了我们正好可以再娶一个能生儿子的,今天就去准备棺材……”眼看李月荷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反抗,就快奄奄一息了……正在这时,度长健一把扑了过来,他一米八五的个头,长得非常壮实,他先是用力把他爸爸的手拉开,他爸爸手被拉开的时候上面还带着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再把他母亲推了一把,就把李月荷抱在怀里,立马起身往房门跑去……这时隔壁村的肖医生已经大汗淋漓的赶了过来,是邻居先前见势不妙就跑去给请来的。房子里面围了好些个人,只见李月荷鼻青脸肿的满脸都是血,头发里面能看到一些带着血的头皮,气若游丝般躺在那里,样子实在是凄惨!度长健表情痛苦万分,紧张得额头一直在冒着汗……医生仔细查看听诊完就说:“我还是像原来那样先开点外敷与内疗的药吧!这一时半会估计是起不了床了,你要照顾好她,可千万别让她想不开呀!”肖医生刚走,度长健一个人就在床边哭了起来,他守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赶紧去熬药给妻子喝,一连半个月寸步都不敢离开她。 在这个地方的乡下农村,嫁出门的女人的命运,就是以夫家为重。儿子们又一个个在父母面前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不敢有半点忤逆。一般女人们的娘家大多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完全没有退路可言。特别像李月荷这样,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的,实在是不舍,日子就更为艰难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一定要生出一个儿子来。后来李月荷十年间,一次一次的怀孕,也都是厄运难逃,听说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大概引产了九个孩子,都是女儿。就这样,李月荷已经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了,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一个女人,但凡她能够自己做主的话,绝对不会选择这样去糟践自己的身体。绝望的生活在一点一点磨灭着她的意志,于是她说服自己还是认命吧!决定不打算再生儿子了!可是老天爷偏偏就喜欢跟最可怜的人开最大的玩笑:她又怀孕了,而且这次检查说是个男孩。此时的李月荷内心悲喜交加,她高兴,自己终于怀上了儿子;她恨!恨公婆这些年来对她的打骂与羞辱,更恨命运为何要将她的身心折磨得千疮百孔才肯罢休! 于是公公婆婆天天给她做好吃的,鸡鸭鱼肉一顿不缺,还总是笑脸相迎!之前她引那么多次产,在小月里他们都从来不闻不问,大冬天她都要自己手洗带血的衣服跟床单,好几次晕倒在池塘边,被人发现给抬回来的。这回怀孕短短几个月,她就胖了二三十斤,后来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九斤八两。这个孩子一出生,嘴巴下面的牙龈上就发现长着一颗白色的牙齿。在这个地方,如果刚刚出生的孩子嘴里长了牙齿,是不吉利的,是会让接生婆拔下来的,所以她儿子的这颗牙齿也一样,一出生就让接生婆给生拔了下来。 自从生了这个儿子,她公婆就对这个孙子百般疼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李月荷也不再给半点脸色看,而是打从心眼里的对她好,让人们根本不敢相信他们还是原来的那两个人。李月荷自从生了这个儿子以后,就再也没有跟她公婆说过一句话,一直到后来公婆去世她也没有原谅过他们! 说完李月荷,还得再说说她的小姑子度小娥!她刚刚读完小学毕业,她爸爸就去世了,家里的经济一下子一落千丈!加上平时她妈妈大手大脚惯了,眼看日子日渐拮据。大嫂自从生了儿子以后,身体一直不好,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的,身子也一直不干净。只能在家里勉勉强强下个地,煮煮饭,最多再洗个衣服,别的就什么也干不了了。她大哥是个老实人,整天一个人在外面干活挣钱,再种点田地,还有两个小孩要养,要供学费,所以也无暇顾及她了。二哥度永健正在读初中,家里现在勉勉强强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了,于是她妈妈就跟小娥说:“你爸爸一下子说走就走了,家里没有了你爸爸的那份工资,日常开销都非常困难了。从下个学期开始,你只能呆在家,把书让给二哥读吧!将来二哥考上大学,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小饿一听,就拼命的哭……爸爸在的时候还算疼爱她这个幺姑娘,这会儿爸爸刚刚走,本来就伤心,现在连书都不让读了,就更加伤心了!还好这时候她的三叔度汉江回来看望她们,事情有了转机。 度汉江是度汉川的三弟,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是戴功荣归故里的,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残疾。政府在离度家洲一个小时车程的新堤市,给他在某单位安排了一个闲职,略有小权。他一听说哥哥刚走,嫂子就让侄女辍学,怎么也不同意。他知道平时小娥读书就很用功,非常聪明,总是拿奖状回家,反而永健读书一般般,没什么指望的那种。他就对嫂子说:“让小娥随我去新堤读书吧!吃住在我家里,学费我来想办法。只要她肯读书,努力勤学,如果将来考上大学,所有生活费、学费都由我来承担。”就这样,小娥随三叔去了新堤读书了。 多年以后,度永健就只读了一个普通中专,他孤身一人去广东打工,娶了一个当地的女人,还坚持把户口迁了过去。度小娥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在北京,并且毕业以后她就在那边成家立业了,极少回来。 在度家洲这样的地方,一个女孩,无论读书多么的勤奋用功,无论天资多么的聪慧,无论成绩多么的好,老师跟校长怎么夸赞表扬。只要家里有男孩子要读书,她们读书的机会就非常渺茫!如同三十望月亮,永远都没有指望! 小娥还有一个奶奶,活到九十多岁的时候,病瘫在床上了。小娥的母亲周春梅出乎意料的搬回老房子住,说要照顾婆婆,当时所有隔壁左右的人都很吃惊!因为她跟她婆婆以前就像她跟她媳妇一样,基本上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自从她搬回老房子,她那个九十多岁的婆婆就整天把自己的房门锁起来。周春梅每天一日三餐准时把饭菜送到婆婆的门口,婆婆就是不开门,也从来不吃她送来的东西,连她送来的水都不喝一口。有一天,周春梅出门去买东西了。有人在离她家两百来米远的地方,看见她婆婆一个人艰难的在地上爬着,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别人也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就喊来几个人用门板把她给抬着送了回来,当时她的手指甲缝里还夹着泥巴和血渍。过了半个月左右,她又像上次一样趁周春梅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爬出家门一百多米远,这次又被别人发现给送了回来。这次回来以后,周春梅就请神婆在家里连续做了三天法事,第四天,一阵突如其来的鞭炮声响起,才宣布她婆婆已经去世的消息。当时整个村子里的人私底下都议论纷纷…… 第六章 两棵桃树 若秋有一个堂叔名叫度源林,是村里的小队队长,房子离她家不远,家门口就是主村道,平时出门若秋经常都要从这个堂叔家门口经过。他家门口种着两棵桃树,这两棵桃树一到春天就长满了桃子,桃子不大,表面毛茸茸的,长到小鸟蛋那么大就会泛红。每年桃子熟透了,洒落一地,他们家人也从不摘来吃,只有附近的几个小孩子每天都爬到树上去摘桃子吃。 说起来这个堂叔也怪可怜的,当年他和第一个老婆感情很好,可以说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也正因此,才总是被大家茶余饭后拿来取笑。这个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名叫:度安福,长的非常漂亮可爱。男孩名叫:度安良,非常活泼机灵。可是好景不长,在大女儿七八岁的时候,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治了几个月都不见好转,不久便撒手人寰了!就这么丢下他和两个可怜的孩子。度源林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不吃也不喝,亲戚朋友都来好言相劝,说无论如何,再怎么伤心难过,也要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孩子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万一他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两个小孩就真的成了孤儿了。他可能想想还是舍不得让两个孩子活受罪,就慢慢开始出门下地干活了。别人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头发也灰白了,一下子老了好多岁,仿佛这个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大概一年以后,就有媒婆上门来说媒。介绍说有一个同镇子的女人,上半年丈夫意外去世,留下三个儿子,大的七岁,老二五岁,最小的才一岁多,问他愿不愿意再续弦?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再结婚,就是怕小孩被欺负受冤枉罪。后来媒婆就劝他说:“两个人搭把手过日子,总比一个人独自抚养小孩容易一些,小孩子还是得有女人来照顾比较好。这个女人自己也有小孩,都是可怜人,将心比心,将来她一定会对你的孩子好的!”可能就是这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度源林的心坎上,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于是便点头同意。 度源林不久便把这个女人和她的三个儿子接到家里来一起住。她叫孙含平,一米六左右的个子,五官长的较普通,身材比村里一般的女人要圆润些。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对度源林的两个小孩还不错,遇到度源林与前妻所生的孩子与他的小孩吵架呀什么的,她都会先去骂自己的小孩,街坊邻里一开始都夸她,说她是难得的好后妈,说度源林真有福气。度源林心里非常高兴,对她的三个儿子很好,视如己出,自然就很放心的把两个孩子都交给她来带。刚好有人介绍他去帮别人看鱼塘,那个地方离家比较远,原来是一片湖泊沼泽地,后来村里集体去那里开荒,把那里慢慢整改成了鱼塘,农田和耕地,大家都习惯叫那个地方“湖里”。离度家洲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平时都是搭顺风拖拉机来回,所以他一个月也就回来一两次。 就在度源林去帮别人看鱼塘没多久,他家隔壁的邻居就偶尔隐隐约约的会听到福良和安良的哭叫声。若秋的另一个堂姐家就住在他家隔壁,中间只隔了一栋房子,她叫度小燕,经常跟福良和安良一起玩耍。小燕跟若秋同年,只比若秋大两个月,俩人经常一起上学,干什么都喜欢黏在一起。她偷偷的跟若秋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经常看见安福和安良她们两姐弟身上有柳条打过的杠印子,有时候走路还会一跛一跛的。” 若秋也觉得很奇怪,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燕接着说:“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几天都不见安福出来玩儿,问安良他也不回答,只是流眼泪,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跑回家去了!” 若秋她们毕竟还是小孩子,这些事情说一说,玩一下就会忘记的,也不会跟大人们提起。 然后有一天,安良爬到一棵树上去玩,脚没爬稳,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当时他就抱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还拼命的大哭大叫……左邻右舍的人都围过来看,若秋和小燕也在,她们非常担心他,觉得他哭的好可怜!孙含平就把他抱回家放在床上,不一会儿他可能哭累了,就闭着眼睛睡着了。孙含平也没想请个村医来给他看看,有没有受伤? 当时正值春耕,度源林人在湖里,一大家子的全部水田都让他一个人住在湖里耕(五个兄弟家的水田)。有人去湖里干活,传信儿给他,说他儿子从树上摔下来了,让他赶紧回家去看看。他才等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一辆路过的拖拉机赶回来的。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径直来到儿子平时睡觉的房间,福良就在床边守着弟弟,不停的在哭着,眼睛都已经哭的又红又肿了。这会儿安良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样子看上去非常难受。于是他边喘着粗气边着急的轻声问道:“儿子,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爸爸,爸爸这就带你去看医生。”安良非常虚弱,努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度源林越发着急,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抱起儿子,拼命的往村医家的方向跑去…… 一到门口他就不停的喊:“快开门呀!赶紧看看我儿子,快救救我儿子吧……”。这个村医名叫度华阳,他一听到门外的声音,就赶紧穿好衣服点着蜡烛出来开门,刚才在屋内听声音就已经知道是谁在敲门,白天发生的事情他也基本上都听说了。所以,这会儿村医马上非常顺利的帮安良做仔细的检查,检查完了就直摇头,然后对度源林说:“你儿子受的是非常严重的内伤,已经伤到脾肾了,我恐怕是没办法帮他医治了,你只能去对面嘉鱼县的县人民医院看看,有没有办法能救你儿子。你得马上动身,如果去晚了,你儿子可能就没得救了!”度源林听了,两腿直发抖,但他还是保持着清醒,抱着儿子一口气跑到了码头,码头一片漆黑,他这才想起轮渡早就停摆了,他感到非常的绝望!于是他又抱着儿子跑到村里船老板家,他用力敲门,门一打开,他立马两腿发软的跪在船老板面前,请他行行好,一定要把他儿子送到河对岸去看病。船老板见他实在是一副悲惨可怜样,就一口答应了。于是船老板又把自己的儿子叫起来当副手,用渡轮把他送到了河对岸。船一靠岸,他就抱着儿子使出浑身最后的力气,往医院的方向跑去……到了医院门口,他就用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气力沙哑的嚎叫着:“快来救人呀!快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就快不行了!”医生跟护士们闻声都跑了过来,把孩子抱进了抢救室。度源林瘫坐在地上,他心里非常害怕,他想到了死去的妻子,他还想到儿子现在才七岁,心里万分恐惧……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第一班轮渡靠岸,度源林才有气无力的背着他儿子回来了。但是,他儿子的身体已经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他的灵魂已经去找他最想念的妈妈了!后来别人才听说,他儿子当天凌晨就已经死在医院了,他就一个人背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孤零零的走在漆黑的马路上,无助又绝望的走到了天亮…… 安良死了以后,福良就更少出门了,不跟别的小孩子玩,也不爱说话。度源林为了生计经常出门干活不在家,小燕偶尔会听到孙含平打骂福良的声音,骂的非常难听。有一次,中午福良给在地里干活的孙含平送饭,等她吃完饭,福良就收拾好碗筷回家。她在棉花地理往小路的方向走着,后面就传来了孙含平一阵劈头盖脸狠毒的谩骂声:“你这个死丫头,你眼睛瞎了吗?那么大棵的棉花你看不见吗?脚就往上踩!那么多人死,怎么不见你去死……” 福良一路哭着回家,这时候她非常想念自己的妈妈,又想起自己的弟弟来,她越哭越伤心,她激动的想着:“她的妈妈为什么丢下她不管,只肯把她的弟弟带走呢?为什么不把她也带走呢?她是那么的想念妈妈,妈妈却连她的梦里都不肯来看她一次!”于是她来到平时放农具跟杂物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那半瓶农药。她赶忙走过去,拿起来就迫不及待的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她又马上把瓶子举得远远的。这时候,她想起平时后妈怎么对待她,想起爸爸经常不在家,又实在是太想念自己的妈妈跟弟弟了,于是鼓起勇气一口气把瓶子里的农药全喝了,喝完实在是咽不下去,还喷了一些出来,然后就痛苦的倒下了…… 度源林闻信赶回家,女儿就摆在堂屋地上的凉席上,他先去抓女儿的手,再去抚摸女儿冰凉的脸,嘴里叫着:“福儿、福儿、我的心肝宝贝……”然后他一个大男人就在那里哭的死去活来的,还差一点儿晕死过去,在场所有邻里亲戚也都哭声一片……最后在村里的阴地(坟地)里,挨着她妈妈的坟堆旁,跟她弟弟一样,挖了一个坑给埋了。在度家洲这个地方,安葬小孩子是没有棺材的,只用一层凉席或者床单裹着,没有任何仪式,也不会篆文立碑,仿佛她们根本没有来过这个世间一样! 几年以后,孙含平给度源林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度財旺。后来度源林一直省吃俭用的供孙含平的三个儿子上完大学。自从他的一双儿女相继去世以后,他那个家族里的所有人,基本上就不怎么跟他们家来往了,逢年过节更是不会走动,就算平时遇到了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他们一家人在村子里日子过得特别安静,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家门口就种下了那两棵桃树,在湖北某些地方有一种说法:桃树是可以辟邪的! 第七章 生男生女 一九七七年的正月十五这一天,家家户户都挂满了红红的灯笼,所有人都在热热闹闹的过元宵节!这座长江边被白雪覆盖的小村子,鞭炮声不绝于耳……度松林的第一个孩子就在这样欢乐祥和的氛围中出生了!她是一个女孩,度松林很高兴,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刘裘祯给这个女儿取名度若春,寓意是希望她像春天一样朝气蓬勃!但是他的母亲张闰年可没这么高兴,本来对他的态度就不冷不热的,这会儿对他老婆刘裘祯就更是嫌三弃四的了。刘裘祯性格非常软弱、特别胆小、人又很善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那种。嫁过来就一直受婆婆的气,生了一个女儿以后就更加雪上加霜了。 第二年的秋天,刘裘祯又怀孕妇了。这时有人就跟她说,还是请村里的那位老接生婆看一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平时这位接生婆看胎儿都非常准确,在附近十里八乡威望极高,所以她毫不犹豫就去给她看了。接生婆先是仔细的询问,又再仔细的诊脉查看,然后对她说:“你这一胎又是一个女儿。”晚上她就跟度松林说了这件事情。度松林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在门口默默的坐了许久,回到屋内就非常凝重的对刘裘祯说:“这个孩子,我们还是先不要生算了,以后还能再生的。”她听了以后,非常伤心难过,但是想一想现在的生活境况,再想想婆婆对她的态度,只能无奈而又非常不舍的哭着点头同意了。谁知道天意弄人,经过一整天的疼痛与折磨,孩子终于流下来了,居然是个男孩!实在是太意外了!可想而知当时刘裘祯哭的有多么的伤心!度松林的心里有多么的痛苦! 度若春三岁的时候,度松林迎来了第二个孩子,这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就面临着生育罚款。孩子顺利出生,又是一个女儿,取名度若夏。这个小孩出生的时候体重很轻,非常非常小,以至于满月的时候,放在摇窝里(是湖北农村专门给小孩睡觉的,一种用竹子编的半圆形可以摇的婴儿床),隔壁左右的人过来看,居然看了半天奇怪的问:“孩子在哪儿?你这摇窝里到底放没放孩子?怎么看不到呢?”当时所有人都怜惜的说:“这孩子肯定是养不活的了!” 按照规定,这个孩子算是超生,罚款两百元。当时在农村,一个家庭一个月的所有开销与生活费,加在一起都还不到十元钱。两百元,对于一个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度松林到处借钱都没有借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找熟人托关系,向农村信用合作社申请银行贷款交的罚单。 一转眼,两年过去。 这一天,若春正和几个小孩子在玩耍,忽然看见村里的人们闹哄哄的朝着同一个方向赶去,于是她们几个小孩也连忙跟了去。她们一直跟着人群来到了度家洲隔壁的村子肖家洲。肖度两个村子紧挨着,中间就隔着一条村道,一边是度家洲,一边是肖家洲。因为是两姓,所以两个村子的人一直都有通婚的传统。若春远远的就看到,一间平房的门口被人们围的水泄不通,若春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那些看热闹的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说着话,然后就是一个女人尖锐的哭嚎声…… 在这一片残桓断壁犹如战后狼藉般的房子门口,一位老妇人一直在声嘶力竭的痛哭着,她的声音无比凄惨可怜!旁边应该是她的儿子,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不停的呻吟着……还有两个小女孩一直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哭着……看了一会儿,若春非常害怕,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她立马转身从人缝里钻了出来,一路小跑着回家去了…… 回到家已是满头大汗,她马上跑去厨房舀了一瓢水喝。然后跑到妈妈的房间,看到妈妈正在纳一双很小的像婴儿穿的鞋底,旁边放着一些花布料。她好奇的拿起布料来问妈妈:“为什么要做这么小的鞋子?我跟妹妹都穿不上。”妈妈说:“你很快又要多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这是给他(她)做的。”若春就赶紧慌里慌张的,把刚才她看到的事情胡乱的跟妈妈说了一通……妈妈抬起头眼睛盯着她很认真的仔细听她把话说完,手不小心被针给扎了一下,马上一滴鲜红的血液就被妈妈从手指上挤了出来。妈妈眉头紧蹙,神情一下子就非常凝重了,一脸害怕焦急的样子。刘裘这时候肚子里正刚刚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因为人长的很瘦小,衣服又穿的比较宽松,所以还没有显怀。若春看见妈妈手受了伤又很害怕的样子,她心疼极了! 刘裘祯肚子越来越大,已经显怀了,这时候每天她心里本来就提心吊胆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偏偏就有一个隔了几间屋子的贱妇,脸上一半都是深紫色胎记的丑陋女人,就因为自己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平时在刘裘祯面前就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这些日子经常过来串门,还总是故意说一些吓唬她的话:“前两天,那个谁谁谁家的东西都被人家给搬走了……谁谁谁家的房子又被人家人给拆了……谁谁谁家的媳妇又被拉去引产了,是个男孩……”刘裘祯听了这些话,本来就胆小怕事,这会儿心里更加紧张害怕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去亲戚家东躲西藏,每天都像度日如年般熬日子,一直熬到第三个孩子出生,她才算是缓过气来。这次她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度若秋。 第八章 往事浮光 春天,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远处时不时能看到几只或一群白鱀豚。它们一下子跃出水面好几米,激起一阵阵洒落的水花,然后身体呈弧形优美的落入水中,再从不远的地方重新跳起落下,它们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从江的这一边嬉戏到了那一边……七岁的度松林跟着父亲在长江边上干活,他很喜欢看江里那些小家伙们在水里欢乐的玩耍,感觉它们就像是长江里的精灵!父亲曾对他说过:这些小精灵已经在长江里生活一千多年了! 度家洲的这片河边上有一片浅滩,隔着江对岸是一个很大的水泥厂。里面屹立着一个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它最高处的那个大嘴巴整天都往外吐着一股浓浓的黑烟,它的烟瘾实在是太重了,感觉怎么戒也戒不掉的那种。水泥厂周围的房子和公路上,一年四季到处都被一层黑色的尘灰覆盖着,来往的车辆与行人经过的时候,都会毫不吝啬的让他们带一点尘灰回家。每天早晨七点钟,水泥厂广播喇叭里面会准时吹响尖锐的冲锋号,人们就会陆陆续续精神抖擞的去上班。住在江这边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一听到喇叭声大家就都不约而同的出门去干活。当然每天都少不了一对父子的身影,他们早上一起出门,傍晚再一起回家,有时候是父亲背着儿子,有时候儿子手上牵着一头老水牛…… 在江这边的浅滩旁,停靠着几艘渡轮,岸边就是一个百年码头了。渡轮大概一个小时来回一趟,每当渡轮要开船的时候,就会先按响喇叭,码头前小路上的三轮车和人们就会加快脚步,一般开船的人都会等人全部上了船才会摇起跳板,收起船舵,再缓缓的驶离岸边。沿着码头这条小路过来就是一片杨树林,白杨树那大的像蒲扇一样的叶子经常被风吹的沙沙响,好像一群孩子在嬉笑聊天,好不热闹……一条由江边延伸出来的泥泞路,穿过杨树林连接到度家洲的主村道,纵向延伸就是一条国道了。 每次坐渡轮,父亲都不忘嘱咐度松林:“要靠近里面坐,不要在船上走来走去,那样很危险!他曾经亲眼看见一个小孩在船上走来走去,一不小心从船的围栏缝隙里掉进江里去了,连泡都没来得及冒一个就消失在江水里了……”所以父亲一直坚持教儿子游泳与潜水。后来度松林十九岁的时候参加了一次由市里组织的横渡长江游泳比赛,他拿了第三名,只可惜父亲没有亲眼看到那枚珍贵的奖牌,他用盒子收藏起来一直把它放在家里放衣服的大木箱子里。 已是半晚时分,太阳就快要下山了,天边被一大片颜色绚烂的火烧云晕染着。离江边不远的这个小村子,也正被袅袅炊烟笼罩着……穿过村子里的主干道,不远处有一大片农田,农田过去一眼能望到的视线尽头,又是另一个村子…… 再往农田那边看,一些田已经犁整好了,犁好的田表面有一点水,非常光滑,余晖照在上面,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块金灿灿的嫩豆腐。有些人正在田里洒谷种,有些人还在田里犁着地,他们赤着脚在泥泞的农田里,用鞭子时不时抽打着拉犁的老牛的屁股,嘴里还不停的喊着“起起起……”憨厚的老牛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非常体恤主人急切的心情,便十分卖力的往前拉着犁……耕田的人们都想趁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赶紧把田犁整好,明天好下秧种。有一些人在狭窄打滑的田埂上走来走去,开始收拾农具,准备回家了。还有一些已经干完活的人,正纷纷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的方向赶,他们虽然都饥肠辘辘的,但互相之间还不忘打着招呼。度松林打着赤脚,两只裤管高低不平的卷到膝盖以上,浑身上下都是泥浆。他脸上的泥浆已经被太阳晒干了,有很多跟皮肤纹路一样的裂纹,还有汗水留下来的痕迹,样子很难看清,只有听声音才能辨认是谁。他一只肩膀上扛着犁头,另一只手上牵着牛绳,身后跟着一头老水牛,喘着粗气,偶尔伸出长舌头舔舔鼻子,它那条像鞭子一样的长尾巴,还不时的往自己身后抽来抽去的驱赶着蚊子。他的二弟度水林走在前面,肩上扛着一把泥耙子,二人前后脚进入家门,哥哥进门就先卸下农具,然后把牛赶去后院栓好,再回来把农具堆放好……弟弟立马跑进厨房,母亲赶紧亲切的迎接儿子,送上一瓢水,他一口气就把水全部喝完了。母亲接过水瓢放下,又马上端来一碗热气腾腾装的满满的饭菜,嘴里还不忘嘱咐:“儿子,赶紧吃,多吃点,都吃完也不打紧!”接着大儿子走了进来,默默的来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再盛来饭菜,独自蹲在厨房门口,一声不吭的吃起来……那一年度松林十七岁,自从父亲走后,这是他当家的第四个年头。 又是半晚时分,度松林收工回家,还没踏入家门,就已经听到九个月大的若夏独自在摇窝里哭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刘裘祯满身湿透的在厨房土灶边忙碌着,只见她一边往灶口里塞木柴,一边回到灶台边切菜,还时不时的擦一下眼睛…… 原来白天的时候,刘裘祯吃过早饭,就想着赶紧把若夏抱给奶奶,好去地干活。奶奶住在若秋家,她早早吃过早饭,就跟门口隔壁左右的其它奶奶们聊着天。这一排房子九户人家,若秋家刚好在正中间,门口种了几棵高大的白杨树,特别阴凉。所以平时上午的时候,其它奶奶们都把孙子们要睡觉的腰窝摆在若秋家门口,大家一起看孩子、聊天、偶尔打打讴经(一种长方形的地方小纸牌)。刘裘祯把若夏送到奶奶的手上,奶奶面无表情的接过若夏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往摇窝里面一放,跟仍差不多。其它几个奶奶们都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说明她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刘裘祯见状心里马上就堵得慌,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就在这时,二婶柳云仙抱着比若夏大一岁的司霖朝这边走了过来了。奶奶赶紧笑嘻嘻的迎上去,伸手去抱着司霖,嘴里还高兴的唸着:“我的儿呀!你吃饱没有啊?奶奶可想死你了……”然后就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不停的逗他玩儿。那样子,刘裘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也实在没办法,她还是扭过头强忍住泪水去干活了。 等干完地里的活回来,别人都已经吃过午饭了,她连忙用毛巾擦一擦汗,就赶忙来到摇窝前准备奶孩子,这时映入她眼帘却是:若夏躺在摇篮里,脸上、脖子、眼睛、鼻子哪里都是已经干了的粥水糊,枕头和小被子上也是一样脏兮兮的,稚嫩的脸上还有几只苍蝇不停的飞来飞去,枕头旁边就是一只还粘着一些粥糊的婉。刘裘祯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赶紧心疼的抱起若夏。这个时候奶奶不在,隔壁的幺奶奶实在忍不住,就悄悄的对刘裘祯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奶奶端来一碗粥糊,往若夏睡觉的摇窝里一放,就放在她的脸边。若夏马上自己爬着坐起来,忙不停的用手抓着往嘴里送……吃累了,她就自己躺下又在那里独自边玩边吃……她奶奶就端着一碗饭,在旁边边哄着司霖边往他嘴里喂饭,还时不时的往若夏那里瞟一眼!我和先群的奶奶本有意想过去喂一下若夏,她奶奶马上甩脸子给我们看,她奶奶的脾气谁不怕呀!所以我们也都只好做罢了。”刘裘祯当时听了,心如刀割! 吃晚饭的时候,刘裘祯留着眼泪可怜巴巴的强忍住怒气对度松林说:“你能不能去跟你妈说一下?” 度松林吃着饭,沉默以对…… 刘裘祯:“我今天把若夏送过去,你妈二话不说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若夏往摇窝里一扔!她二婶把司霖送过去,她就马上迎上去双手接过来抱在怀里,嘴里还不停的喊着:我的儿呀宝呀的!” 度松林继续埋头吃着饭,沉默着…… 刘裘祯:“这些也就算了!晚上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若夏躺在摇篮里,浑身上下、枕头被子上到处都是粥糊,脸上还有几只苍蝇不停的飞来飞去,每天都是这样,我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可怜我的几个孩子为什么要跟着我们遭这样的罪?你就不能去跟你妈说一下吗?就算我求你了好吗?”之前你二弟来接孩子的时候,看见司霖在那里哭,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凶巴巴的对你妈说:“无论什么情况,我把孩子教交给你,就算是你不吃不喝,也要把我的两个孩子给看好了!” 度松林依旧继续沉默着……只是眼眶里多了一点湿润的痕迹! 度松林今天又不知不觉的想起了一些原本埋藏在记忆深处,最不愿意提起的那些陈年旧事……他当时为什么不愿意去跟母亲说一下呢?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说不说都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他以为他不会再想起那些事情,但是往事却总是历历在目,仿佛梦境,又仿佛刚刚才发生…… 第九章 表哥出意外 一转眼又是一年寒冷的冬天到来! 雪花漫天卷地不停往下飘着,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屋外白茫茫一片,这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今年这场雪却下得太不是时候了。白雪给整个江汉平原都盖上了厚厚一层冰冷的被子,足足有一尺多深。在长江大堤上,有一群人穿着雨鞋军大衣,头上戴着厚厚的夹棉帽,围巾把脸唔得严严实实的,只有眼睛还是自由的,他们正在艰难的往前走着…… 他们时不时的喊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十分焦急又凝重的眼神…… 已经晚上六点多了,留在家里的所有人现在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刘裘祯与四姐刘淑祯正在房间里,边擦眼泪边安慰二嫂黄桂兰,二嫂从下午一直哭到现在,这会儿她说话都有点沙哑了,她一边哭一边念叨着没停过。就在这时,只见二哥刘启祯满脸焦急的走了进来。 刘裘祯连忙过来问:“二哥,怎么样了,找到没有?” 刘启祯随手摘下帽子,眼眶里充满了血丝,他非常沮丧的说:“没有,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他回家没有。” 刘裘祯:“他还没有回来。那今天有没有什么人见到过他?” 刘启祯边摇头边沮丧的说:“问过的人都说今天没有见到过他。” 这时候刘裘祯的五哥刘明祯也进来了,他的脸冻的红彤彤的。二哥赶紧过来接头问:“你们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他往哪里去了?有没有什么人今天见过他?” 五哥连忙说:“街上那个做麻花的老谭头说今天见过建军,说在他那里一块钱买了十根麻花吃完了才走的。他还说当时跟建军说话,建军不怎么搭理他,脸上没有一点朝气,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对劲。刚刚往大堤南边找的人发现了他的脚印,让我先回来报信,赶紧跟我走吧。”他一口气急忙把话说完。于是二哥拿起帽子赶忙跟着他后面跑了起来…… 他们一走身后立马传来二嫂的哭声:“我的儿啊!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都还不回来?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不然我也不想活了……” 刘启祯他们艰难的走到了大堤,两边树林里的树枝都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有雪裹在上面,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四周围除了树什么活物都没有,只能听见他们两个人喘气的声音,不经意的看一眼树林都会觉得后背发凉!五哥指了指前面说:“应该就在那里,咱们加快脚步吧!”大堤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间小房子,这是给护林员住的。他们走了很久,已经过了好多个小房子了,现在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大家在河边喊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刘裘祯的六哥刘立祯见有人就连忙迎了上来,他嘴巴冻得乌紫,身体不停的直打哆嗦,牙齿互相之间打着颤,他边哭边说:“军儿,在这里下的水。”二哥一把冲到河边,旁边的几个人连忙使劲的拉住他,六哥指着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刘启祯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一件叠好的棉袄,一双雨鞋,一个空的白酒瓶,还有抽完的烟头和没抽完的烟,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他说鞋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二哥立马哭着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父母,各位叔伯亲眷,我今天走了,望你们今后多保重!署名刘建军。”刘立祯说:“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建军的衣服跟鞋子,这里还有他抽过的一堆烟头,他应该是在这里坐了很久。”“前面有两处他的脚印,都是走到河边又退了回来,那里的坡比较陡,估计是下不了水,所有才走这里下的水。” 这时候,旁边站着一个面生的老头边擦眼睛边凑了过来,说:“今天一整天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天色也很暗,下午就跟晚上差不多,我跟我屋里人(妻子)两个人都没出过门。下午我们两个在家里听到一些声音,有点像哭声,又有点像暴风雪呼啸的声音,于是就没有往心里去。”“后来刚刚吃过晚饭,又听到了一阵声音,大概持续了一段时间,因为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两个就说肯定是暴风雪的声音,这儿离附近的村子那么远,今天又特别冷,这么晚了,不可能会有人到这个地方来的,于是早早洗了脚就上床睡觉了。一直到他们来敲门,说在找一个人,我们才反应过来,莫不是今天下午跟晚上那个是有人在哭吗?。哎呀~~早知道,我就应该出来看一下,哪怕是远远的望一眼也好啊!”看得出来老人家非常自责与伤心,边说边擦眼睛……于是大家都望着河水大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五哥说:“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只能明天叫船来打捞了。”二哥刘启祯已经哭瘫在雪地上了,他现在很想再见到他那个读书一直都很聪明的儿子,哪怕是一眼也好!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鹅毛大雪还在继续下着,刘启祯与刘立祯兄弟二人又来到昨晚发现东西的河边。一个小时以后,打捞船来了,它们连续打捞了三天,把附近江面来来回回都搜了个遍,什么都没捞到,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肯定是没有希望了。于是就跟刘启祯说:“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么冷的天,估计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天又快黑了,雪下得这么大,还是先回去吧!”于是在其它人一起劝说下,他们才拖着悲痛欲绝的身体回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想而知亲人们都哭得有伤心!死去的是若秋二舅家的长子刘建军,这位表哥今年刚刚满十八岁,刘裘祯只比这个侄儿大三岁,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至深,这会儿哭的很伤心。刘建军读书非常刻苦,在班级成绩一直位列前茅,全族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今年高考,全镇有两个推荐名额可以报考一所全国很好的知名大学,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大学。原本校长跟他说,学校已经把他的名字提交上去了,上面领导已经批准了。让他这次考试一定要全力以赴,争取考上!谁知镇书记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他就把这个名额挪给了自己的女儿,另一个名额给了一个村长的儿子。书记的女儿跟建军同班,读书成绩一直都很一般,结果不出意外落榜了。于是建军心里很难过,非常气愤难平!又很无奈!他心里觉得要是把这个机会给了他,他一定会考上的,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他感到无比的绝望,于是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出事那天早上,他正在房间写那两张简短的遗书,父亲刘启祯刚好进来,望了一眼,以为他在写作业,便不想打扰他,就立马转身出去了。刘启祯后来非常懊悔,要是他进前来看一眼就好了。建军一共写了两张一样的纸条,一张塞在抽屉里,另一张后来塞在雨鞋里。他写好就出门去了,经过老谭头的店里就想再吃一次麻花,他平时最喜欢吃麻花。在店里的时候,老谭头问他:“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来吃麻花?考试考得怎么样?”当时他心里非常伤心难过,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了,所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出了店门,他在隔壁铺子买了一瓶白酒与一包烟,就独自朝大堤上走去…… 下午,她妹妹刘小红本来想进房间去拿一点花布纳鞋底的,凑巧这时候一个旁的嫂子过来,就陪她坐着聊起了一会儿天,等聊完已经过了很久了。她回到家一打开抽屉就发现了那张纸条,她一声尖叫:“不好了!”连忙跑去找爸妈,把纸条读给他们听。然后就叫来家族里的所有男人,兵分几路去找人,大堤上有两路,一南一北。天色一下子就黑了,去北边的人带了手电筒,可是去南边的人却都忘记了带手电筒,偏偏建军的脚印是在南边被发现的。要是他们带了手电筒,早点发现脚印,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因为他走了几次都没下去,又在河边抽了那么多烟,还摆的整整齐齐,这些都说明,他的心里在那个时候是非常煎熬的,他肯定也是依依不舍的犹豫着,而且那两个老人家也听到了他的哭声。命运有时候就是不给想活的人留一丝希望,否则他完全不会死。所有人的一生都是从生到死画一个圆圈,最终回到起点而终结,而他的一生却像团扇一样的短暂。就只是因为一些人的自私与世事的不公,而且这样的不公在当时还有很多很多…… 后来刘裘祯跟她的四姐一起去问“灵姑”(农村的神婆): 刘裘祯哭着问:“你是谁,你是怎么死的?” 他哭着回答:“我是刘建军,我是自己走下河淹死的。” 刘裘祯:“你一到河边就下水了吗?” 他:“没有,我一共往河边走了三次,前面两次的坡太陡,下不去,最后在那个石头旁边一下子就滑下去了。” 刘裘祯:“后来呢?” 他:“我一下去,水特别冰冷,那个地方的水流很急,立马就把我给卷到河底去了。” 刘裘祯:“为什么打捞不到你呢? 他:“因为我被卡在水里的大石头缝里了……” 刘裘祯与四姐两个人抱头痛哭…… 刘裘祯后来跟若秋她们说:在建军去世的差不多两年时间里,她经常做梦梦到他,每次都是他伸着手,她却怎么也够不着,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消失在水里…… 第十章 每逢佳节 若秋记得,有一年的端午节,厨房里散发着浓浓的香味,爸爸妈妈正在厨房里面忙碌着。爸爸揭开大锅盖,浓香扑面而来,满满一大锅莲藕骨头汤熬好了。爸爸赶紧拿出家里最大的两只大海碗,往里面盛满骨头和莲藕,爸爸盛完两碗汤,锅里基本上就看不到肉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肉渣和几块莲藕。妈妈就默默的把剩下的汤给我们每个小孩先盛一碗,盛完我们的,再盛两碗她和爸爸的。当然,最后盛的两只碗里面就只有汤而已,连一点肉渣都看不见的那种。汤一盛好,他就赶紧端起来,汤太满了,溢了出来烫到了爸爸的手,爸爸赶紧放下吹一吹手,再次端起婉,赶紧趁热先送到隔壁房子去,这是若秋幺爷爷的房子。然后回来马上把第二婉汤端去给奶奶吃,生怕冷了不好吃了!奶奶有四个儿子,每家轮住一年,奶奶当时轮住在若秋的幺叔家,离若秋家不远,走路只要十来分钟。奶奶接过汤,什么也没说。爸爸说:“妈妈,您赶紧趁热吃!”奶奶就开始自顾自的吃起来……爸爸看了一会儿就独自回家了! 又一次是中秋节,家里一只养了三年多的大公鸡,准备杀来吃。若秋的爸爸很好奇这么大的一只大公鸡到底有多重呢?于是他特地杀之前拿家里的杆秤称了一下,居然有九斤多重。爸爸特别高兴的说:“这只大公鸡,杀了光肉怎么样也得有六七斤吧!”称完爸爸就拿菜刀把鸡血放了,妈妈就去烧开水把鸡烫一下,开始拔毛,妈妈拔得非常仔细,连一点点细细的毛都不放过。爸爸就去房子后面的鱼塘里,一会儿功夫就挖了几根大莲藕。然后跟妈妈两个人忙活了一上午,用家里的土灶大铁锅熬了满满一大锅汤。 这次隔壁的幺爷爷跟幺奶奶出远门不在家。汤一熬好,爸爸拿来了一只大海碗,把碗盛得满满的,鸡肉堆的高高的。盛好了,他马上端起汤往奶奶住的方向走去,因为汤实在是太烫手了,一路上他停下来,把汤放在路边几户人家用砖头砌的篱笆墙上歇了好几回,每次停下来他都赶紧先吹一吹被烫得红红的手。眼看就快到奶奶住的地方了,刚好遇到了若秋的一位堂大伯,他嬉笑着跟爸爸打招呼:“,松林,又做什么好吃的送去给你母亲吃了?”爸爸说:“没什么好吃的,就是熬了一只鸡汤而已……”话还没有说完,碗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了,鸡汤撒了一地……汤一下子就被泥巴给吸收了,只有凌乱的鸡肉块狼狈的撒在地上……爸爸当时又懊恼又生气,恨不得用手把地上的鸡肉全部都捡起来放回碗里去!他实在不舍的看了地上的鸡汤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家,又重新拿来一只大海碗,再次装了满满一碗鸡汤,这次他非常小心翼翼再把汤端过去给奶奶吃,当然汤安全的送到了奶奶的手上,看上去奶奶吃的很开心,还是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 本来妈妈以为那么大一只大公鸡,熬了这么多汤,幺爷爷又不在家,这次怎么样孩子们也多多少少能吃到一碗鸡肉汤了吧!因为还没到吃饭时间,所以爸爸去送汤的时候,她就先去忙别的了。没想忙完一回到锅边,眼前看到的却是让她有点不敢相信的事情:还是跟从前一样,锅里就只剩下了几块残肉和几块莲藕了,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忍不住直往下流…… 再一年过春节,爸爸一大早特地把奶奶从轮住的二叔家接回来。然后就和妈妈两个人忙活了一上午,做了一大桌非常丰盛的饭菜。饭还没做好若秋就已经看得直流口水了,她时不时的跑进厨房,趁爸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用手抓住一个肉丸子就往嘴里塞,那味道美极了!吃饭之前若秋还看见,爸爸偷偷的把奶奶叫到一旁,塞给奶奶一个大红包,五个小红包,还说了些什么…… 一大早妈妈就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小孩子今天一定要乖乖的,不能说晦气的话,要说好话,不要闯祸,吃团年饭的时候,所有人吃完才能放下碗筷离席。这会儿两个姐姐正在把浆糊涂在爸爸买回来的对联上,然后一个站在大门口正中间看着高度来指挥,另一个站在门边的长板凳上贴。很快对联就好了,她们就赶紧摆好桌椅、碗筷、再去厨房把菜端出来摆好。全部都准备就绪,爸爸就拿出一挂非常大的鞭爆在大门口放,随着一阵热闹的鞭炮声,全家人就都入席了!然后按照习俗关上大门,就高高兴兴的开始吃团年饭了!奶奶坐在四方桌的主席位上,爸爸挨着奶奶坐,他一边吃,一边不停的往奶奶的碗里夹菜,很快奶奶的碗里就堆得像座小山一样高了!爸爸还不停的说:“妈妈,今天过节多吃一点!”若秋的妈妈也边吃边再三嘱咐孩子们:“一定要吃鱼,要年年有余,每个人婉里的饭都不能吃完,要留一点,要“余吃余剩”!团年饭在欢乐的氛围中慢慢吃着…… 刚刚吃完团年饭放下碗筷,爸爸就给我们每人发一个红包,奶奶见状马上也拿出五个红包来,每人一个,我们都兴高采烈的躲到一边去,赶紧看看红包里面有多少钱?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收到奶奶的红包,心里当然特别高兴了!爸爸看着我们几个高兴的样子,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十一章 风云人物 度贵敬是度松林父亲最小的弟弟,度松林平时称呼他幺叔,他的小孩们都称呼他幺爷爷。自从度松林的父亲去世以后,经常得到这位幺叔的照顾,所以这位幺叔在他心目中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年轻时候的度贵敬,一米八几的个子,面相俊朗,身材匀称,可以用潇洒倜傥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可是他却偏偏娶了一个非常胖,长相又很普通的女人做老婆。那时候结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全凭运气!正因如此,婚后几十年他们两个人的生活那就真的叫精彩纷呈,这方唱罢,那方登场,轮流来闹腾,平静又相安无事的日子几乎寥寥无几。 这位幺爷爷一开始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自从农村信用合作社解散,所有人都分开单干了,他就开始学做生意。他人很聪明,性格开朗,为人处世特别圆滑,很快就学会了经商之道,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幺爷爷有一段轶事在村子里广为流传,大家茶余饭后经常会拿出来当笑话讲。话说有一次:这位幺爷爷一个人去外地谈生意,跟对方一见面两个人就先互相问候寒暄起来…… 对方先开口说道:“你好!我是李来书,你是贵姓?”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带了一点方言口音。 度贵敬便热情的握住他的手边上下摇着边高兴的说:“李赖数你好!你好!我们这才初次见面,你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叫贵敬呢?看来您真的是一位高人呐!” 于是两个人就鸡同鸭讲了半天,最后才搞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两个人都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 说到刚刚分单干,家家户户都按照人口数量分到了或多或少的水田与耕地。这些田地现在彻彻底底的都属于农户自己了,于是种子、化肥、农药等一些农用物资一下子就变得特别抢手了!大家对待自己的田地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自己舍不得吃喝,舍不得穿也要先把田地里的庄稼给种好了,就指望今年有个好收成,日子才能越过越好!于是商机涌现,这位幺叔度贵敬当然也敏锐的嗅到了人民币的味道! 他决定尝试做化肥生意,于是就开了一间铺子专卖各种化肥。做了半年左右,他的生意很好,买过他化肥的人都说他很好说话,如果别人没有现钱给,想先赊账等手头松动了一些再给,他一般都会答应。他也不会经常去催账,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他,都愿意去买他的化肥。大概又过了半年以后,他就突然把家里的化肥铺子给关了。明明生意那么好,他却放着钱不赚,大家伙都觉得很奇怪?正当所有人都二丈的和尚摸不到头的时候,又突然听说他去外地开了一间化肥铺子。当然没开多久,生意照样旺起来了!真的不得不佩服他,村里其它做化肥生意的人怎么就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呢? 后来慢慢就有人在暗地里传,说度贵敬请一些人去帮他干活,就是把泥土与化肥掺合在一起,再装进化肥袋子里卖。说他在外地先开了一个化肥铺子,然后比别人便宜一点的价格卖起来,又愿意赊账给那些当地的村民,所以他一下子就取得了村民们的信任,卖完赚到钱就马上溜了。说这些话的人还说帮他干过活,说的活灵活现的,很多人都愿意相信肯定是这么回事!当然说这些话的大部分都是跟他一样做化肥生意的人,同行之间竞争肯定是怎么黑怎么说呗!有些人又觉得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总之大家也只是私底下谈论,谁也不敢明面上说,这种得罪人的事谁会那么傻去做呢?度贵敬自己肯定也早有耳闻,他从来不作任何回应! 后来,度贵敬突然又不做化肥生意了,他在度家洲开了一间碾米厂,碾米厂只用一年不到的时间,生意就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了!他有五个儿子,都已成家,平日里手头紧张了,儿子们就经常主动来米厂帮忙。时间久了,米厂的账目就很难对得上,毕竟经手的人太多了,账面肯定就越来越混乱了,度贵敬他也不去仔细的查看账目。一是:他知道儿子们肯定都有参与,谁也没落下。二是:他想查也估计自己查不清楚,因为他根本就没读多少书,怎么查得好账呢!三是:他赚到钱了,名气就越来越大了,很多人就来找他合伙做别的生意,还有很多人是专门来找他打麻将的,他自顾不暇。 村里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大家开始有钱又有闲了,所以就多了一些娱乐活动。幺爷爷的名气越来越大,朋友自然就越来越多,经常被别人邀请去打麻将,有时候一打就是三天三夜,吃饭也不用回家,就在那里吃。 有一次他在别人家打麻将连续打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晚上,他都没睡过觉。于是大家都有困意了,精神明显不佳,摸牌与打牌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基本上就是:一个人把牌打出去,另外三个人眼睛慢慢的朝着自己的面前的牌一张一张的仔细看一遍,下家再慢吞吞的伸出手去摸牌。下家刚刚把牌摸到手,准备放到自己面前的牌一起,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牌,就会有人说慢慢的说:“碰~~!”于是,摸牌的人又慢慢把牌放回去。然后说碰的人又说:“算了~~,还是不碰了~~!”于是摸牌的人就问:“你到底碰还是不碰~~?”那个人说:“不碰了~~!你摸吧~~!就这样他们四个人像慢动作回放一样的打着麻将……幺爷爷这会儿好不容易叫了一把大牌七对,单吊红中,他觉得这是一张好牌,一定有得吊。其它人也都知道他在糊七对,但不知道他糊哪一张牌。这个时候,幺爷爷他有点像要打瞌睡的样子,他上家已经把牌打出去了半天,他都没反应,于是他的下家见桌面上已经有三个红中了,就叫了一声:“红中!”幺爷爷立马把牌全部倒下往前一推说:“吊的就是红中,七对糊了,十翻!”然后其它四个人只好默默的给钱,谁也不敢吭声!谁叫那个人非要大叫红中呢!幺爷爷这会儿心里可得意了,觉得自己神机妙算!打完这一把,其他人就说不打了,解散了,于是各回各家,结束了这三天三夜的酣战。 有一次若秋到幺爷爷的碾米厂去玩,看见幺奶奶正在米厂大扫除。只见她一边扫地,一边把地上旮旯里面的砖头一块一块的翻起来又放回去,嘴里还在细细碎碎的骂着:“这个败家的,把钱到处藏,藏哪里不行,非要藏在砖头底下,现在好了,全被老鼠咬了!”看上去她非常生气!若秋不明白的问到:“幺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幺奶奶就从旁边的凳子上拿出几沓钱给若秋看,那些钱的角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咬过一样,全部都缺了角或一半都没有了。幺奶奶说:“那个败家的,把钱东藏西藏,全被老鼠给咬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多么的心疼那些钱,那些钱一看就有好几万块,很多人家几年也未必能存这么多钱,这些钱却都被老鼠给用来磨了牙齿,实在是太可惜了!一沓一沓的钱被老鼠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幺奶奶在家里骂了幺爷爷好几天,于是幺爷爷就发脾气要跟幺奶奶分开过,还说:“以后谁也别管谁,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幺奶奶也说:“分开就分开,谁怕谁,我还懒得管你了呢!” 没过多久,幺爷爷跟幺奶奶就真的分床睡了。因为房间有限,于是就只能分床不分房。在一个房间里面多搭一个小床,就此开始了他们的分居生活。只有一个厨房,一个土灶,他们做饭就轮流来做,谁先生火,谁就先做饭。就只有一张四方桌,一个人一半,幺爷爷基本上都是端着饭走到门口蹲着吃,两个人很少同桌吃饭。这时候的他们已经是儿孙满堂了,最小的孙子也两岁多了。 这年的冬天,若秋跟妈妈一起在幺奶奶家里玩,妈妈跟幺奶奶都在纳鞋底,顺便聊些个家长里短。三个人围着烧蜂窝煤的炉子取暖,炉子上面幺奶奶用高压锅煮着泡过水的老蚕豆,高压锅上面的蒸汽呲呲的响,整个房间都烟雾缭绕又香气弥漫。幺爷爷就在他自己的床上睡着觉,呼噜呼噜的……忽然,砰的一声!高压锅的盖子被喷上了屋顶,蚕豆随着蒸汽冲上木质的房顶又随即洒落下来……床上、桌子上、地上哪里都是开了口的热蚕豆。听到声音,幺爷爷从床上弹跳了起来,大叫着:“怎么了?怎么了?”他的样子一看就是惊吓过度,感觉像战争来临一样的表情!我们三个人,先是吓了一跳,接着都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若秋记得:上次幺奶奶的高压锅是煮猪脚的时候,水烧干了爆炸的,还好那次幺爷爷不在家,唉~~只可惜这次他还是未能幸免吓了一跳! 还有一次,幺爷爷跟幺奶奶因为有点事情,两个人起了争执。于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幺奶奶很会说,也很会骂人,幺爷爷明显不占上风,于是他很生气,就上前去推了幺奶奶一把,刚好把幺奶奶推到一屁股坐在木椅子上面了。幺奶奶一下子也火了,她想起身来还手,结果居然卡在椅子上面了,怎么起都起不来。于是她就说:“你能不能过来拉我一把?”幺爷爷不知道她被卡在椅子上了,理都懒得理她就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听说幺奶奶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听见,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大半天,直到晚上她的大儿子过来拿东西,才帮她从椅子上卸下来的。后来幺奶奶家就多了一把超大的椅子,听说是专门找村里的哑巴木匠做的。 第十二章:姨父家的祖宅 刘裘祯娘家在龙口镇的一个叫山洪村的地方。她还不到十岁的时候,与她感情最亲近的四姐刘淑祯就嫁人了,当时她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姐嫁到汪家洲,离娘家四十里地左右,离度家洲不远,只隔了十来里地。刘淑祯的丈夫名叫汪重泰,在家里排行老二,他身高一米八往上,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脾气非常直硬,从不服软。他家住的是一栋老三房的祖宅,三间主房,分别住着大哥、三弟、和一个堂哥的各自家眷,他跟刘淑祯就住在房子后面那间最小的倒厢房里面。这间房子放着一张窄小的床,一个四方形的小台几,还有一把竹椅子,四面就直接挨着墙、窗户跟门了。 她们结婚以后几年内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分别取名长兰、小兰、幼兰。幼兰只有三岁,大眼睛,像桃子一样圆嫩的脸,看上去水汪汪的可爱极了!汪重泰母亲已经因病去世多年,父亲健在,名叫汪常胜。他非常重男轻女,很不喜欢女儿,所以平时特别不待见刘淑祯,无论二儿子夫妻平时多忙,多辛苦,他从来不给她带孩子,只给另外两个儿子带小孩,因为他们都给他生了孙子。 农村合作社每天每个人都要出工,按积分换粮食,不出工就分不到口粮。刘淑祯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她每次一生完小孩就马上下地干活,身体虚弱,加上又过度劳累,小孩个个都不够奶水喝,没办法只能给她们吃米糊将养着。她们夫妻俩到底忙到什么程度呢?忙到每天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做一顿饭来吃,小孩经常请隔壁左右那些带孙子的老奶奶帮忙照看一下,今天拜托这一家,明天拜托那一家,日子过得堪是艰辛。 因为他们的房间实在是太小了,床也特别窄,所以平时只能将两个大女儿放在阁楼上跟爷爷一起睡。这天晚上,祖孙三人睡在狭窄的阁楼上,刚刚快睡着的时候,墙缝里又传来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这些声音听上去像是纺车在纺纱。大姐长兰一听到声音就问:“爷爷,你听,是什么声?” 爷爷回答:“哪有什么声音?” 过了一会儿,妹妹小兰又说:“爷爷,是有声音的,你仔细听听!” 爷爷又说:“没有声音,就算是有也可能是老鼠乱窜的声音而已,快点睡觉吧!” 其实,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了,她们晚上经常听到这种声音,都是在大家刚刚快睡着时候,而且有时候睡着了还有感觉,就像声音是在床边发出来的一样!爷爷却每次都说他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有一天,汪重泰正在厨房后面的小水塘边上洗菜,他抬头望了一眼,就发现屋顶上有一条大蟒蛇,吓了他一跳!只见那条蛇爬得很快,连那么大的瓦片都在它的肚子下面发出互相碰撞的声音。于是汪重泰马上冲进屋里去,拿来一把杨叉,杨叉两头是铁做的,像牛的角一样有点弯,又尖尖的很趁手。汪重泰眼疾手快,力气又大,对准那条大蛇一顿猛打,几下子就把那条蛇给收拾了。可是没过多久,汪重泰就生了一场大病,一连卧榻半月有余,好不容易他的病治好了,可以下地干活了,刘淑祯又生病了。等刘淑祯的病好不容易治愈安妥,三女儿幼兰又生病了,总之,家里一下子就不太平了。幼兰的病,说也奇怪,她总说鼻子痛,眼睛痛,痛的哇哇直叫。可是刘淑祯跟汪重泰夫妻二人带她去看医生,去了几个医院,又看了土医生,就是看不出来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她小小的人儿一天比一天消瘦,人也越来越没有精神,还总是哭闹,一个月不到瘦得像纸片人一样的居然就可怜的死了。临死之前她鼻子已经塌陷,眼睛也看不见东西,话都说不出来了,医生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幼兰死后,刘淑祯在家整日以泪洗面,她怎么也不愿接受幼小的女儿就这么走了的事实,再也见不到抱不到可爱的女儿了,她哭的心都快碎了!这时候,村里的一些老人就说:“屋顶上发现的那条蛇可能是家蛇,打不得的,打死了会家宅不宁的。”只可惜已经晚了,小幼兰已经一个人躺在冰凉的阴地下面了。 幼兰死了以后,家里算是安宁了一段时间,可是好景不长。这天刘淑祯在队里搓棉花种子,棉花种子种之前要倒入农药,然后用手使劲的把药搓在表面,这样的棉花存活率比较高。谁知她搓着搓着就开始头晕眼花,甚是难受,不一会儿就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了。一起干活的人都吓坏了,赶紧把她抬到医院,医生一检查就说:“是农药中毒需要马上洗胃。”然后刘淑祯就在医院痛苦的灌水洗胃,后面住了整整一个月才出院的。这一个月没出工,也没有口粮领,每天就是汪重泰领一碗白米饭回来,用野菜一起煮,每个人匀一点分着吃,天天肚子都饿得一根针都能穿得过。不用说,出院的时候她又瘦了一大圈。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又要天天下地干活。一大早天还没完全亮,刘淑珍就扛着锄头,跟着人们一起去棉花地里锄草。草长的特别茂盛,有些长的比棉花苗还长,都已经过人们的膝盖了。她的手不停的忙活着,还要很小心,不能碰到棉花苗,否则锄头很锋利一下子没注意棉花苗就会被铲断了,那就麻烦了!刘淑珍突然觉得小腿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然后就倒地尖叫……其它人都赶忙过来看,见她说腿上被咬了,连忙把她的裤腿卷起来。几颗带血的牙印,深紫色,而且已经肿起来了,看样子她应该是被毒舌咬了。这些人又马上把她送到医院,这时候刘淑祯痛的直打滚,还不停的哭叫着,看上去非常痛苦。医生忙给她解毒敷药,这次她一连在家里又躺了十来天,总算是没那么疼了,她就又一瘸一跛的下地干活了。有时候人倒起霉来真的是连喝口水都会被呛到!没过多久她居然又被蛇给咬了,这次又痛的跟上次一样直打滚,她这样接二连三的厄运连连,着实是太可怜了! 腿上的伤口总算是痊愈了。不久以后,刘淑祯又怀孕了,她娘家的母亲就觉得女儿实在是可怜,想让妹妹刘裘祯去她家帮她带小孩,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好减轻她的负担。刘裘祯一开始不愿意离开母亲,不想去那里呆太久,就说不想去。 母亲就哭着说:“你去帮一下你姐姐吧!她小女儿没有了,又一连被蛇咬了两次,身体受伤,心里受痛,她现在就跟受难一样。现在又怀有身孕,可能是个儿子,得小心些才能保得住。你们两个从小感情好,你去了即能安慰她,又能帮到她,还能顺便看看她们家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回来好告诉我们。” 刘裘祯马上就心软了,她还是心疼姐姐的,便羞着说:“去可以,但是我连一条像样的能穿得出门的裤子都没有,怎么去,丢死人了。” 母亲恍然大悟的说:“只要你肯去,我这就去扯布给你做一条新裤子。” 于是第三天,一条深蓝色的新裤子就放在刘裘祯的手上了。裤子穿起来大了一点,不过她非常喜欢,她觉得这条裤子实在是太好看了,她都有点舍不得穿了。 刘裘祯去汪家洲给姐姐带小孩了,隔一段时间她就回家一趟,每次都是抄小路步行,一走就是大半天。她去到姐姐家才知道,姐姐的生活实在是太艰苦了。每天从早晨出门去干活,别人中午都回家吃饭,她回到家还要洗衣服,喂小孩,干别的……自己一口吃的都没有,冲锋号一吹,她又马不停蹄的出门干活去了,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做一顿简单的饭吃。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雪都有干不完的活。种棉花、除草、摘棉花、晒棉花、插秧、拔草,割稻谷,打稻谷,晒稻谷……冬天田地里活干完了,就要挖沟渠,挑淤泥,修路……而且活如果没干好,或者没有完成分给你的任务,那就是吃不完兜着走了!这时候的妹妹觉得姐姐这日子过得就跟煎熬一样! 刘裘祯来了以后,姐姐跟姐夫就带着大女儿下“湖”(很远的地方,是开荒出来的土地)去割稻谷,一去就是十来天。她就留在家帮姐姐带小女儿看房子,这样日子稍微比之前好一点了。 刘淑祯终于开始被老天眷顾了,生了个儿子,生儿子的时候,她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大哭了一场。她家公别提有多高兴了,就稍微对她好了一点,有空就愿意帮忙带带孙子。 之前说过,他们家这栋老房子里的三间主房,分别住着汪重泰的其它几个兄弟。奇怪的是,后来每家都出了一个腿带残疾的人。他大哥汪重阳的一条腿不小心意外摔成了瘸子;堂哥的儿子后来得了小儿麻痹症,是个跛子;住过另一间主房的三弟后来有一个孙子,一出生脚就是个畸形。一直到多年以后分了家,准备把老房子拆了重新各自建新房的时候,才在一条墙缝里,发现了一个用纸剪的纺车。原来呀,不知道是哪个险恶的泥瓦匠在起这栋房子的时候,做了手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厌胜之术”,难怪他们家这栋房子里的人都不太平,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难的。后来他们再起房子的时候就特别小心留意,真的就在老三家,准备起的新房子墙缝里又发现了一个纸剪的纺车。原来现在帮他们家起房子的这个泥瓦匠,多年前曾经拜过一个师傅,正是死去的另一个老泥瓦匠,大家才觉得肯定事有蹊跷! 原来盖那栋老房子的时候,汪重泰的爷爷还很年轻,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那天他看到那个老泥瓦匠坐在一旁抽烟,别人都在干活,他就冲过去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整天净躲在这里偷懒不干活,要是以后还敢这样的话,我就要扣你工钱,干脆一分钱都不给你了,看你以后还偷不偷懒。”这个老泥瓦匠当时被骂的脸色大变,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把烟一甩,就回去继续砌墙了。 自古这一带就有老人经常说:“建房子的时候不要得罪泥瓦匠,修桥的时候不要过去看热闹。”这里说的修桥的就更惨了,如果经过正在修桥的地方,被哪个心术不正的泥瓦匠“照了像”,也就是看了一眼,回家后就可能直接倒地不起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也无从考证,老人们就一代一代把话传了下来! 第十三章:幺叔成家 时间回到一九八五年秋天,度松林最小的弟弟度腹林结婚,新婚妻子名叫刘朝凤,与度松林的妻子刘裘祯是同一个村子的。正所谓长兄如父,度松林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终于也成家了,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想起当年那一跪时他对母亲的承诺,他终于还是做到了,并没有食言,但这个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他看着一对新人,心里激动的想:“父亲,您可以安心了,当年您走的时候,弟弟还只是母亲肚子里的遗腹子。从他出生到现在,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经历的艰辛苦楚都过去了,在这一刻我对您也算是有一个交代了,希望您在天有灵,保佑他们今后一切顺利!”他还不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若秋的这位幺婶刘朝凤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浓眉大眼,单看五官长的还是蛮不错的。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待人接物非常热情,说话很会讨好人,整个人表现出一副热心肠的好女人模样。当时度松林兄弟还没分家,他就高兴的宣布:“以后让刘朝凤来当家管账。”结果不到半年他就后悔了,这件事情后来还被大家伙嘲笑了他大半辈子。时间是最好的镜子,无论一个人想怎么努力伪装自己,最终镜子一定会让她(他)原形毕露。原来呀,这个刘朝凤大字不识几个,说话不经大脑,人没到声音先到的那种,而且只管自己说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人懒又邋遢,做事情大大咧咧,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简直没眼看的那种。时间越久,她的缺点就越多,数都数不过来,每次都是说得好听,做的很难看。她为人处世方面就更加上不了台面了,尤其爱惹是生非,无中生有,颠倒黑白,撒谎成性,人家都说她是:一花篮担子也挑不出来半句真话来。她经常刚刚当着一大帮人说过的话,转个身立马别人找她当面对峙,她也能做到面不红耳不赤的打死都不承认,一点羞耻心都没有,脸皮简直有八尺厚!很快别人就给她起了两个外号:一个叫“葫芦咵”,是一种在水里白天晚上都喜欢乱叫的鸟;另一个叫“朝撤撤”,意思是她一会儿在这里说人家闲话,一会儿又去那里说人家闲话……就因为知道了她这样的性格,大家就都很好奇,于是没过多久,就把她们家祖宗三代都给刨了个底朝天! 刘朝凤的娘家与若秋的母亲刘裘祯是同一个村子的,只是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西头,距离隔的有点远,要说起来两家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渊源。 刘朝凤的父亲名叫刘海,家有兄弟三个,他在家里排行老大。祖上有一栋老房子,是有三个大门面的二层小楼,三家人都住在里面。刘朝凤的二叔名叫刘江,二婶名叫李仙桃,结婚以后他们一直没生下一儿半女。她们家这栋房子的后面有一大片土地,里面种满了橘子树,周围用荆棘做篱笆围成了一个大园子。每年秋冬时节,满园金灿灿的橘子挂满了枝头,经过的人看见都想摘来尝一尝,只可惜被一道篱笆与挖的水渠给拦了起来。 刘海的父亲早已去世,有一个母亲名叫邢蔚兰,个子很高,像个男人一样虎背熊腰,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悍妇,村里人平时都叫她邢老婆子。她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刁蛮,整天都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所有亲戚朋友都怕她,逢年过节谁都不敢到她家来做客。她还特别喜欢经常在儿子面前挑拨离间夫妻感情,老二与老三比较精明,都不怎么搭理她,随她怎么说,他们都不听她的,反正尽量都躲着他们的这位母亲大人。 刘海原来娶的第一个老婆名叫刘小婵,是刘淑祯三哥的大女儿,虽然都姓刘,但不是一个姓氏延续下来的,两族之间时有通婚。这个刘海人最老实,邢老婆子就整天在他面前说他妻子坏话。说她人很懒,什么活都不干,特别好吃,比谁都能吃。还说她没有半点孝心,从来不孝顺她这个唯一的老母亲。还说她整天往娘家跑,可能娘家那里早就藏了个男人等等,什么有的没有的,难听的坏话都被她说尽了! 刘小婵根本就没有她说的那个样子。她干活非常麻利,比别人干的又快又好,她先干完活当然就先吃饭了,吃完还要干别的活去的。她能吃那么多也是因为她干活干的多,辛苦饿的,又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吃多一点不是很正常吗!说她不孝顺,那是因为邢老婆子整天在她丈夫面前说她的坏话,她不愿意搭理她,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的那种。要是真的回了她的话,没说两句邢老婆子就要骂人了,一定又得吵起来,那就更要说是她这个儿媳妇的不是了。再说她回娘家,那也是因为娘家比较近,干完活没事回去看看父母兄弟姐妹的,总好过在家里看她老婆子的脸色强吧!这又有什么错呢? 这天晚上,天黑了好一阵子,刘小婵才刚刚从娘家回来。她的前脚刚刚踏入家门,就被坐在厅堂上的邢老婆子呵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去哪里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在哪个野男人怀里依依不舍,所以现在才回来?”刘小婵脸色大变,非常生气又羞恼,但她还是紧紧咬着牙没还嘴,低着头快步朝房间走去。这时候刘海就一个人蹲在家门口抽着闷烟,一脸的无奈,从表情根本看不出来他现在在想什么? 这邢老婆子紧跟着儿媳直接进了房间继续刁难到:“你以为这样不出声,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刚刚有人看见你从别人家出来,马上就来告诉我了,看你这回还怎么抵赖!” 刘小婵流着眼泪咬着牙非常生气的说:“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帮我爸妈顺路送点东西给别人,是他们早前借了别人的东西,刚好顺路就让我去帮忙还了。看见了又怎么样,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可以去问问人家怎么回事?不用在这里诬陷我。” 邢老婆子便咬牙切齿的骂到:“你个不要脸的臭东西,这种事情还敢说让我去找人家抵实,人家会老老实实交代吗?你们肯定早就串通好了的。你个短娘寿的,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免得你以后继续无法无天的干出更多龌龊事来。” 刘小婵回道:“我什么事情都没做,你也用不着咒我那心地善良又可怜的亲娘,你现在也是我的娘,小心把你自己先咒死了!” 于是,邢老婆子就更骂的不可开交了,她朝着刘海喊:“我的儿啊!你还不快点过来扇她的嘴巴子,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你娶了一个这么不要脸的臭婆娘,你也不管管,还要我一个老太婆子来出面,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嘴上骂着,她还气呼呼的去后院拿了一根长木棍子来,把她儿子一把拉到刘小婵面前,便伸手将棍子递过去让儿子去打儿媳。她见儿子一声不吭,低着个脑袋瓜子,杵在那里半天不肯伸手去接棍子,就更加恼火了。自己便拿起棍子猛的朝儿媳打了起来,对方手无寸铁,卧房空间有限,刘小婵一时躲都没地方躲,她就只能把背转过去给她打,想着一定要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她挨着婆婆的打骂,嘴里哭着说:“刘海,你个王八蛋,我肚子里可是你的亲骨肉,你是不是想眼睁睁的看着今天一尸两命?”这邢老婆子听了还不肯罢休,手下一点都不留情的骂到:“还不知道你肚子里是谁的野种呢?我今天就打死你个脏东西!”刘海听到妻子这样说,马上就哭着跪在地上去拉他母亲的手,把棍子楸着不放,求母亲看在孩子的份上别打了。邢老婆子正打的手顺,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没用的东西,根本不敢教训媳妇,今天就想让她一次打怕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没事往外面跑?谁知这时候只听见一声尖叫,刘小婵裤子上有红色的液体流出,刘海吓得不行了,赶紧去喊其他人过来帮忙把遍体鳞伤的妻子送去医院。刘小婵挨骂挨打的时候,另外两房人都在家里不吭声,就像偷偷看热闹一样! 这样的一顿毒打,谁的身体能承受的了,刘小婵一送到医院就流产了,她当时伤心至极!出院以后她就回娘家哭着把事情经过告诉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家里所有长辈都说:你自己决定,你自己作打算,我们都支持你。于是,她就下定决心果断跟刘海离了婚。要知道当时的农村,一般人家是不会轻易同意自己女儿家离婚的。后来经人说媒刘小婵又嫁给一户姓蔡的人家,婚后生了四个孩子,日子过得还算幸福。每次说起她,刘裘祯都说,还好当时她坚决果断的离了婚,不然一辈子都要活受罪了。 说起来打从年轻的时候起,这个邢蔚兰一路脾气就非常不好,又彪悍惯了,经常跟隔壁左右的邻居妇人们打架,她打人的时候下手特别狠辣,没打过一次败仗。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也没少挨她的打。她跟丈夫刘福荣刚刚成婚才一个月,就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架来,她就锁着门来把他按在地上打。刘福荣个子不高,一米七都不到,而且身体比较瘦小,性格也比较孬。刘福荣的腿上有一个地方刚刚受了一点伤,邢蔚兰就死命的往他伤口上打,打的他疼得直在那里哭爹喊娘的叫唤……她公公婆婆听到儿子惨烈的哭声,非常心疼儿子,想进去帮忙又进不去,婆婆就哭着趴在窗户那里说:“蔚兰,求求你别再打了,再打我儿子那条腿可就真要残废了!”她也不管不顾的继续打,一直打到刘福荣直接下跪求饶她才肯罢手。这还不算,她还哭着回娘家告状,说刘福荣一大家子人欺负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于是,她那个坐过牢的流氓哥哥就拿着一把菜刀,直接冲到刘福荣家里,用一根粗铁链子,把刘福荣的父亲绑在树上一顿毒打,他父亲后来身上一直留着劳伤治不好。这一次,可把刘福荣一家人给吓坏了,从此以后,家里谁都不敢再惹她邢蔚兰半分。 当年过完春节,大年初六,家里来了一帮亲戚拜年。中午大家正热热闹闹的围着大桌子吃饭,正当大家吃得正欢,酒意微醺的时候,刘福荣不知道无意中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邢蔚兰很不高兴了!她一发脾气就把一整桌子饭菜给掀翻了,饭菜汤渣撒的厅堂一片狼藉……所有客人见状都非常吃惊的不知所措,而后个个都暗自生气恼火,大家都灰溜溜的不欢而散。从此以后逢年过节没有一个亲戚肯来他们家拜年。 话说刘海跟刘小婵离婚以后就娶了第二个老婆,也就是刘朝凤的母亲,她给刘海生了刘朝凤与刘朝典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才娶到一个媳妇,邢老婆子还是死性不改,整日对这个儿媳照样欺辱打骂。刘朝凤的母亲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左邻右舍的人都说,她的死跟邢老婆子脱不了干系,但是又有谁能来为她鸣不平呢?生前都没有,死后更不可能了!刘朝凤的母亲死后不久,邢老婆子也因为感染风寒病急去世,留下刘海与两个小孩可怜巴巴的,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刘朝凤的二婶一直没破身,夫妻二人特别喜欢小孩,又没办法生养,于是就把她们姐弟俩带在身边养着。她的二叔二婶对刘朝典特别疼爱,平时都娇惯着,什么事情都依着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没有钱买借钱都要买给他。他不肯读书就没让他再去学校,连他姐姐也让她在家陪着不让读书,所以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刘朝典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二叔夫妻俩并没有什么生财的门道,侄儿又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很快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了。他们只好把属于自己的房子跟地皮都卖了,当然这些钱也经不起长大成人的刘朝典来肆意挥霍!钱就像长了脚一样都走进了别人的口袋里。然后夫妻二人又跟大哥商量把属于大哥家的房子与地皮也卖掉了,大哥不答应也得答应啊!因为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妻子不在了,现在儿子是他唯一的指望了!当然卖掉房子的钱也没能让刘朝典折腾多久,照样败光了,最后就把那一大片橘子园也卖掉了,然后一家人去租人家的破房子住着。刘朝凤的二叔二婶年纪越来越大,日子慢慢过得越来越寒酸,晚年简直与乞丐无异,夫妻离世的时候都是一副可怜样,换作以前,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二人会是这样不堪的结果!还是刘朝凤最小的三叔比较有远见,多年前就早已搬离这个家,从此查无音讯,断了联系。 一转眼刘朝凤已经十八岁了,她也长成了样貌还不错的大姑娘,有人来给她说媒,父亲刘海本就无力再多操一份心,所以人家一来说煤,他也不管婆家是什么情况,二话不说马上就点头同意了。度松林一家人见到刘朝凤,当然也是满意的,不久便帮张罗着帮弟弟把新媳妇娶进了门,于是刘朝凤与刘裘祯做起了半辈子的妯娌。 第十四章:初到蒲圻 翌年初春,眼看一大家子人,就只有几亩薄田,一点耕地,勉勉强强只够填饱肚子。而且现在又欠着银行那么多钱,加上利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一时半会怕是还不上,于是度松林就有了出门去谋生的念头。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他心里一直还想再生个儿子,于是就带着老婆孩子,跟随村里的熟人一起去到蒲圻打沙。 蒲圻其实就是以后湖北赤壁市的古称。蒲圻源自吴主孙权所做之歌“蒲草千里啊,绿茵茵,圻上故垒啊,雾沉沉”,寥寥数语,已然描绘出一番浩渺苍茫的景色。后来是因为赤壁古战场名气太大,所以改名为赤壁市。 蒲圻离度家洲几百公里远,他们一家人来到蒲圻,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是马鞍山峨石宝塔附近江边的一片杨树林里。在这里搭建一个简易的油毛毡棚子,再随便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就算是新家了!这里江边一片棚子住的都是龙口镇那边过来打沙的人,大家互相之间基本上都认识。一家人安顿好了,度松林就买了一条小船,开始了在江上打沙的生活。度松林每天一吃完早饭,就撑着船去江里打沙,一干就是一整天,除了刮风下雨,他总是一个人在船上不停的忙碌着。从江里打起来的沙,就卸在油毛毡棚子的旁边,有人开着拖拉机来买沙,刘裘祯就用铁锹一锹一锹的往上装,直到把车装满。一车沙卖三块钱,有时候一天能卖个十来车,有时候一天一车都卖不了。刘裘祯还要兼顾带小孩,做饭等等,别看她那么瘦小,其实干的活也不少。无论多么辛苦,她总是默默咬牙坚持着! 这天,度松林刚刚打完一船沙,把船撑到岸边,刘裘祯就拿了一把铁锹过来跟他一起把沙往岸上卸。度松林手里拿着铁锹,用力把铁锹插进潮湿的沙里,铲起满满一铲子沙,身体与手臂就会同时非常用力的往岸上堆沙的地方一甩,然后又重复做着下一个动作……忽然他不知怎的没注意,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刚好敲在了刘裘祯的头上。当时刘裘祯马上两眼直冒金星,双手抱着异常疼痛的头叫了几声,就直接晕了过去……度松林吓坏了!赶紧背起她就往医院跑!看完医生,开了一些内服的药就回家了。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头痛欲裂,其实吃药根本止不了她的头痛,但她还是一直咬牙忍着疼痛坚持继续卖沙,带小孩,做饭。后来又去看过几次医生,也没能够根治好这头疼的毛病。过了差不多一年,头痛才总算是好一些,但以后还会经常复发,特别是冬天起风的日子就更加难熬了!从此头痛就像梦魇一样跟着她一辈子! 度松林的大女儿若春刚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小朋友跟她玩,爸爸妈妈太忙了,顾不上她,她就经常自己偷偷的溜出去玩儿。有一天,她趁妈妈在装沙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又溜出门去玩了。她远远的就看到有一个座高高的塔非常漂亮,于是就朝着塔的方向边玩边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塔下面,她抬起头看着这座塔,塔真的很高,一共有七层,非常壮观,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房子,所以她很好奇。然后她再往周围看了看,塔的旁边是一条河(陆水河),河水绿汪汪,清澈见底,而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小舟。她玩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的路,刚好口渴了,就来到河边用手捧起水来喝,喝完水又想去那个小舟上面玩一下。她有了这个念头以后,于是便抬起一只脚来,准备先跨过去,谁知跨过去的那只脚却没有碰到船沿,直接踩空一下子就掉进了水里……就在她掉下去的一瞬间,她本能反应双手用力一抓,刚好抓到河边的野草,虽然这个时候她害怕极了,但她还是使出浑身上下吃奶的力气拉着小草慢慢往上爬……好不容易终于艰难的爬上岸了,这回可把她吓坏了,一上岸她就瘫坐在地上,拼命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然后她赶紧跑回家,也不敢跟妈妈说,怕妈妈责骂她,从此以后,她每次走到水边都特别小心,生怕再掉下去。 天气特别热,中午吃过饭,附近打沙的人都在江边树林里乘凉、睡午觉或者聊天。忽然,有一个眼尖的人手指着流动的江面说:“你们看,那是什么?怎么像是个孩子!”语气非常吃惊!大家马上都好奇的走到江边去看,有人就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扒拉着把那个东西给划到岸边来。拉近来以后,可以看得很清楚,确实是一个仰面朝天的婴儿。脐带还在肚子上,整个身体已经肿胀了,看得出来是个男孩,有人就把他捞了上来,于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的在那里说着话…… “好可怜呀!肯定是个私生子……” “这么可怜!看上去像是个还没有足月就生下来的孩子……” “作孽呀~~他的妈妈真狠得下心哟……” “实在是太可怜了,要不谁行行好挖个坑把他给埋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都觉得这个小孩非常可怜,又都好像很有善心一样,最后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把这个弃婴给埋了,聊着聊着人又都四下散了去。这时候,度松林往自己家棚子走去,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又回来了,他找了一块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那个可怜的小孩给埋了。心里想着:“只希望他的亲人是万不得已才抛弃了他,否则他们一辈子内心都不会过得安宁的! 一天早上,刘裘祯带着四岁的若夏,跟几个妇女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她一只手牵着二女儿若夏,一只手提着菜篮子,在一个卖菜的菜摊前停了下来。她把若夏的手放开了去挑选青菜,只挑了一把菜,她就转身想看看若夏,发现没有人了,她心里一慌,立马站起来喊:“若夏、若夏、若夏……”旁边几个人马上过来问怎么了?她说若夏不见了。于是大家马上分头去找,有人就回江边去喊男人们过来一起找。大家仔仔细细的,把附近所有的大路跟小路都找了个遍……刘裘祯吓死了,双腿直发抖,她边找边号啕大哭:“若夏、若夏,你在哪里?有没有人看见我的孩子?” 这时候,一个卖早餐的老板说:“你们说的小姑娘有多大?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刘裘祯连忙说:“我姑娘大概四岁,这么高(手比划了一下身高),穿的是一件灰色碎花的上衣,眼睛大大的,脸蛋红红的。” 那个老板说:“刚刚我好像看到一个老婆子,手上抱着一个小姑娘从我这里经过,她走得很快,我就晃了一眼,那个小姑娘眼睛特别大,好像穿的是你说的那样一件衣服。” 刘裘祯迫不及待的问:“你有没有看见她往哪里走了?” 老板说:“好像往那个地方走的。”说着他就带着大家朝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原来这个菜市场的旁边有一条污水渠,在一个只有一个人能过的窄缝里穿过去,后面就是一片农田,中间只放了一根圆圆的独木桥,不是经常走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地方。 度松林他也带着一群男人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于是大家都赶紧过独木桥顺着小路去追,兵分几路,见人就问。度松林人高腿长,跑得比较快,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甩得远远的。他看到一个在门口带孙子的老爹爹就问:“老人家,您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老婆婆,手上抱着一个小女孩从这里经过?” 老爹爹有点激动的说:“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一个老婆子抱着一个小姑娘,样子有点慌张,小姑娘一直在哭,她还走的那么快,也不怕摔着孩子了!” 度松林连忙道谢,然后就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了过去……他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老妇人的背影,便加快速度追赶,距离越来越近,又一个胯步追了上去,伸手从后背将她的衣服一扯,立马从她手上把女儿抢了过来,前后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若夏这时就搂着爸爸的脖子,拼命的哭着喊爸爸……她今天一定是吓坏了!度松林眼泪都急出来了,大声吼着说:“你是哪个?你干嘛要抱走我的姑娘?你要把她抱到哪里去?” 后面的人也都追上来了,把这个老婆子围的水泄不通,大家都非常激动,嘴里不停的指责跟大骂……只因她看上去也有五六十岁了的样子,头发全都白了,大家看她年纪那么大,谁也不愿动手。老婆子见状,也可能是刚刚跑累了,也有可能是这会儿害怕了,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然后就说出了实情…… 原来呀,她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丈夫不在了,唯一的儿子结婚几年了还一直没有生养,她又特别想抱孙子。因为她知道这附近有很多外地人在这里打沙,所以就经常有事没事在这附近转悠,想在人流嘈杂的菜市场,找个机会趁人不备抱一个小孩回去当孙子养。她一直想抱一个男孩,可是当她一眼看到若夏的时候,就觉得她长的实在是太惹人疼爱了,便毫不犹豫的趁大人一撒手,赶紧抱着她就往之前已经想了很多次的路线逃跑。她抱着若夏非常紧张,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快点把孩子抱着跑回家去,谁知这么快就被追上了。这时候度松林想着姑娘既然已经找到了,也算是有惊无险,看这位老婆子的年纪跟自己的母亲差不多,也是个可怜人,就说:“算了,算了,都回去吧!”便带着一行人往回走。 但他还是心有余悸,便凶巴巴的对刘裘祯说:“你以后给我小心点,绝对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还好今天运气好,多亏了那个卖早餐的老板看见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年,一起出去打沙的人家,还有几个小孩与家人分散了,从此查无音讯,生死两茫茫!所以他们一家人算是万幸了! 一转眼度松林夫妇的第三个女儿若秋都已经两岁多了,刘裘祯又怀孕了。这次她遇到了一位非常善良的老妇人,大概六十岁左右,姓陈,平时大家都称呼她陈奶奶。陈奶奶唯一的儿子不在身边,可能见刘裘祯平时为人处世比较和气,一个那么弱小的女人,干起活来又不怕吃苦,实在是有点可怜她,所以心生怜悯!再加上她见刘裘祯心地善良,刘裘祯又觉得陈奶奶慈眉善目,所以两个人都一见如故,一来二去互相比较交心,就经常来往。 陈奶奶家境殷实,儿子已经通过考学在国外定居了,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结婚几年,儿媳的肚子一直很安静。这天听说刘裘祯又怀孕了,真心替她高兴,想着要是这胎她能顺利生个儿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但是她慢慢发现,刘裘祯也没有表现得很高兴,反而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于是就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就说出了这些天心里的担忧:原来她其实很担心这一胎又是一个女儿,怕经历村里人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又怕今后日子更加艰难,让孩子们跟着受苦受累的…… 过了几天,这位陈奶奶兴高采烈的来找刘裘祯并对她说:“她在医院里有能信得过的熟人,刘裘祯到时候在医院去生孩子,费用她全包了。如果她生的是个男孩,就欢欢喜喜的抱回家,如果生的是个女儿,就在医院里面办理领养手续,给她儿子做女儿养。她还特地保证:“一定会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女来养,绝对不会亏待她半分。”还说:“刘裘祯可以自己再提一些条件,她们都可以考虑的”。还让她跟丈夫先好好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如果商量好并同意了,到生产的时候就按计划行事。” 刘裘祯晚上就红着眼睛跟度松林说了这件事情,度松林闷闷的坐了许久,最后他只无奈的说了一句:“就按陈奶奶说的办吧!” 一九八六年农历正月十二这天,大雪下了一整晚,这是今年下的第二场雪,天气异常寒冷。刘裘祯在医院里生了,不出意外又是一个女儿。她身子虚弱,不停的留着眼泪……手里抱着孩子,眼睛一直模糊的盯着她的小脸蛋看,越想看就越看不清楚……从生下来知道又是个女儿开始,她的内心就一直在痛苦的挣扎着!虽有百般不舍,但还是任由陈奶奶从她的手中,把刚出生的女儿抱走了!回到家以后,她就开始天天以泪洗面,哭的甚是伤心,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眼看都快瘦的没人形了。度松林见无论怎么劝都劝不听,就赶紧去把她的四姐刘淑祯给接过来家里住几天。照顾一下她,顺便可以好好的劝劝她,让她不要伤心过度,还在月子里,万一伤了身子留下病根就不得了了。刘裘祯平时跟四姐感情最好,这会儿见了面就哭得更加伤心委屈了,四姐怎么劝她还是哭,一直哭了半个月。她本来就一只眼睛视力不好,这会儿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最后,度松林也被哭到心软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实在自己也是舍不得的,他就只好硬着头皮去陈奶奶家,给人家赔礼又道歉的把女儿给接回来了(后来这位陈奶奶的儿子还是生了小孩)。接回来的的当天,度松林照样买来鞭炮准备放,若秋的二叔度水林非常不高兴,不让放鞭炮,还说了一句话:“又是生的女儿,有什么好高兴的?还放鞭炮干什么?”度松林没有理会,还是坚持放了鞭炮。他们给这个女儿取名度若冬。 第十五章:一个鸡蛋 一转眼,度松林一家人已经在蒲圻打沙两年多了。因为是在江上作业,两个大女儿若春跟若夏又要上小学,所以夫妻两带着几个孩子实在是不方便。于是万不得已,只好又把两个大的孩子送回老家去读书,让奶奶帮忙照看着。 这一年若春读三年级,若夏读一年级。一年四季,奶奶从来不帮她们两姐妹洗衣服,都是让若春洗自己和妹妹两个人的衣服。冬天若春的手经常生冻疮,一双被冻得红彤彤的,肿得像东北大馒头一样!好不容易熬到冬天过去,手上的冻疮就会干瘪结壳,脱掉那些壳又会像起茧子一样粗糙坚硬……就这样时间久了,手上就留下了很多冻疮疤,而且今后每年都会复发,原本一个大姑娘家稚嫩的一双手,生生被糟蹋的惨不忍睹,若春长大后对自己的这双手一直很介怀! 平时吃饭一年四季桌子上基本上也就只有萝卜、白菜、竹叶菜和紫苋菜,她们几乎没有吃过其它蔬菜。若春家那里一排房子,每家每户的后面都有一块自留地,是专门用来种菜的菜园子。隔壁左右人家的菜地里都种满了各种蔬菜瓜果,青瓜、茄子、辣椒、胡萝卜……什么都有,再看看自己家菜地里,只有每天吃到想吐的那几样菜。若春每次看到别人家菜地里的菜都会停下来看着发呆,经常久久不愿离开,仿佛那是自己家的菜地一样。 家里养了几只鸡,平时鸡下的蛋都被奶奶拿去卖了,钱留着她打纸牌。一天,若春实在饿的没忍住,就偷偷的在鸡窝里拿了一个鸡蛋煮来吃,她又怕被奶奶发现,于是就用一个白萝卜洗干净放回鸡窝里,想蒙混过关。结果晚上奶奶打牌回来,东窗事发,奶奶便拿着一把嫩柳条追着若春满屋子一顿毒打,直到将所有柳条都打断了才肯罢休!若春满身伤痕的跟妹妹两个躺在床上,眼泪不停的流着……她心里委屈又难过的想着:“我只是吃自己家一个鸡蛋怎么了?奶奶为什么要这样打我呢?隔壁左右小孩的奶奶们经常给他们煮鸡蛋吃,怎么也不见挨打呢?”她这个时候真的好想妈妈,想妈妈快点回来,把自己跟妹妹接到他们身边去,她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妹妹们,也会乖乖的听妈妈的话。现在,只要能让她离开这里,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会愿意! 奶奶用一根木棍,上面绑着一块棉布,每次炒菜的时候,就用这根棍子在油壶里面沾一下,再围着锅快速的擦一擦,就把菜倒进去翻炒一下,然后加点水煮熟了就是一顿饭。所以菜里面根本就吃不出一点油水味来,而且每顿饭就只有一个青菜,从来没见过荤菜(度松林出门的时候是给了钱母亲的)。若春与若夏两姐妹跟着奶奶才几个月,就面黄肌瘦,若春还一度大便便出血来。这个便血的症状,一直到后来爸妈把她们两个接到蒲圻去一起生活以后,过了好几个月才恢复正常的。 这天,度松林夫妻两突然从蒲圻回来了,可把若春若夏两姐妹给高兴坏了!两姐妹就围着妈妈打转转,寸步都不离开妈妈,爸爸妈妈这次回来是去看船的,她们想买一艘大一点的船用来打沙。从船老板那里回来,天色还尚早,才下午三四点多钟,妈妈就忙活着准备做晚饭了。妈妈把灶里的火烧着,才发现瓷油壶里面没有油了,于是她拿着瓷油壶准备去油缸里面打油。妈妈拿着长油勺往漆黑的油缸里舀了几下,手一直往下伸,却几回都落空,怎么打不到油上来呢?妈妈觉得很奇怪,她就把油缸挪了挪,发现油缸很轻,于是她就搬起油缸往大门口一放。外面光线很好,立马就能看见油缸里只有一点点油,所以她刚才怎么打都打不到油。但是,她想一想也不对呀!上个月才刚刚回来打的菜籽油,记得走的时候明明是满满一缸菜籽油的,起码有五十多斤,怎么才一个月就见底了呢? 于是妈妈就非常生气,看见隔壁的幺奶奶坐在门口,便大声的说道:“来来来,幺奶奶,麻烦您过来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上个月我跟松林刚刚回来打的满满一缸菜籽油,现在居然就只剩这么一点点了?” 幺奶奶就小声的说:“哎哟~~这个油是松林的母亲偷偷拿去给腹林家了,你堂婶也知道这个事情,你们又不在家,谁敢多管闲事啊!” 妈妈听完非常生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那里顺着往下拍胸口,想让自己的气能呼吸得更顺畅一点! 当天晚上,奶奶打牌回来,妈妈就问她油的事情。 妈妈:“家里的油缸里怎么只剩那么一点点油了?” 奶奶:“我们吃了!” 妈妈:“两个小孩,一个大人,满满那么大一缸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吃得完呢?” 妈妈:“那腹林家的油是哪来的?” 奶奶:“谁知道,兴许是他自己买的。” …… 反正一开始奶奶无论怎么都不肯承认她把油送给腹林家了。在妈妈的逼问下,最后奶奶实在是词穷,便恼羞成怒,反正奶奶以前一直以来也欺负妈妈惯了,便对着妈妈大声的吼道:“是我送给腹林吃的怎么了?不就一点油吗?用得着这个样子吗?” 妈妈回道:“你送一点没有关系,可是你把一整缸油都送给他们家,我们一大家子人吃什么?” 奶奶:“我管你们吃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你把孩子带走,免得给你们带孩子还要受你们的气!” 刚好这个时候爸爸回来了,奶奶就在他面前恶人先告状,哭着说:“松林,你把两个孩子带走吧!我带不了了,你老婆说吃你们家的油吃多了,找我算账来了。可怜我一个老寡妇,带大你们五个也不容易,本来就没指望她有多孝顺我,现在居然把我当贼一样看待。哎呀,我不想活了,我还是死了去找你爸爸算了。”说完又继续坐在地上哭……妈妈刚刚开口说到:“油明明就是她偷偷……”话还没说完,爸爸就一巴掌打在妈妈的脸上,妈妈手捂着脸,想继续说:“油明明是她偷偷拿给腹林家去了……”爸爸没让妈妈把话说完,又是一巴掌打过来,爸爸朝着妈妈大吼到:“你闭嘴,什么都别说了,油是我让妈送给腹林吃的,就为这点事情有什么好吵架的,什么都别说了。” 妈妈只好哭着跑回房间…… 爸爸妈妈只回来呆了几天就又要回蒲圻去打沙了。若春和若夏两个人脚跟脚,手跟手的寸步不离,她们两个都想跟爸爸妈妈去蒲圻,去哪都行,只要不是跟着奶奶就好。那天早上,爸爸妈妈很早就起床了,悄悄的拿着一个小包,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再关好门,刚刚走了才十来米远,就听见后面传来若春和若夏两个人惊慌的哭叫声……她们两个打着赤脚一边跑一边哭:“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们,我们也要去,我们不要留在家里。妈妈,不要丢下我们……”妈妈跟爸爸两个人擦着眼泪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吭声,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若春跟若夏两个人就一直哭着在后面追,追到村口了,就快追到马路上了。妈妈怕她们两个有危险,就忍不住回头紧紧的抱住她们两个一起哭……哭了一会儿她就说:“我的好姑娘,妈妈跟爸爸去那里打沙,带着你们两个实在是不方便,又没有人看着你们,那里到处都是水,实在是太危险了。妈妈答应你们,等以后我们在蒲圻安顿好了,一定把你们两个接到身边来,再也不把你们留在家里了。”说完妈妈就想起身走。这个时候若春跟若夏一人抱着妈妈一条腿不放,拼命的哭……度松林的大伯家住在马路边上,一家人都被这哭声给扰醒了,大伯娘马上开门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一看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也跟着哭了起来……于是妈妈哭着说:“大伯娘,麻烦您帮我把她们两个送回家交给她奶奶,我们先走了,还要赶船呢!”大伯娘哭着用力的抱着两个小孩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