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俺也一样 涿郡涿县。 张庄。 “关羽虽一介武夫,也颇知忠义二字,正所谓择木之擒,得其良木,择主之臣,得遇明主,关某平生之愿足矣。从今之后,关某之命,既是刘兄之命。关某之躯,既是刘兄之躯。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某誓与兄患难与共,终身相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有渝此言,天人共戮之。”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陈暮面无表情,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器。 “大哥。” “大哥。” “大哥。” 关羽张飞陈暮相继拱手喊道。 刘备热泪盈眶,感动道:“二弟,三弟,四弟!” 四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异口同声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罢,四人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流着泪水一边大笑,相拥喜极而泣。 “可惜外面大雨,天色也渐暗了,不然就去我的桃园,拜天地当场结义,那才不枉我们四兄弟之情。” 张飞哈哈大笑,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地落。 刘备笑道:“三弟莫要心急,结义之事待天明雨歇再说也不迟,刚才四弟的话令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不若过来先坐,继续听他讲完。” 四人坐下,陈暮道:“刚才咱们说到大哥打算自己招募乡勇,讨贼安民,三哥要售卖家产,倾囊相助是不是?” “正是。” “此乃下下之选。” “哦?为何?” 刘备不解询问。 他胸有大志,自然不愿意屈膝于人,因此想自己组建军队,干一番大事业。 刚好这次黄巾之乱,朝廷下令地方豪强可以自己组建军队,抗击叛逆,只要立有军功,皆可授予官职,而不需要举孝廉。 对于刘备这样连寒门都不算的落魄贵族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因此刘备才想响应朝廷号召,大干一番拳脚。 陈暮却笑着摇摇头:“大哥,如今这局势,你怎么还看不明白?朝廷昏庸,天子卖官鬻爵。官场黑暗,官员腐败猖獗。举孝廉已经被世家大族垄断,寒门平民上升通道十分艰难,如果不用金钱贿赂,几乎不可能会被授予官职。” 刘备纳闷道:“正因如此,我才想组建乡勇,立下军功,开创一番事业。” “问题在于,你没有任何背景,朝廷没有人为你说话。同样的一份功劳,到了那些世家子弟手里,就是四百石的下县县令,甚至六百石的上县县令、议郎、郡丞、都侯。到了你的手里,顶多也就是被授予一个二百石的下县县尉,未来还有被革职遣散的风险,实在不是一条好的上进通道。” 陈暮回想起以前看过的怒鞭督邮这事,电视剧和三国演义都说是张飞干的,实际上却是刘备干的。昭烈帝前期的脾气暴躁得很,而且战斗力不弱,最少也是个一流战将的水准,要不然也不会参与到关羽张飞吕布这种级别的战斗当中还能全身而退。 刘备想了想说道:“我平生之愿望,就是希望可以治理一方土地,保境安民,让百姓过得更好。并不奢求官职大小,就算是做个县尉,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也不是不可。” “但官做得越大,管理的地方也就越多,保护的百姓是不是也更多?品德高尚的人可以不嫌弃官职的大小,但不能抛弃更多的百姓。大哥的品德优良,自然是对官职有多大无所谓,不过如果能当更大的官,庇护更多的百姓,是不是更好一些?这难道就不是大哥平生所愿吗?” 陈暮巧妙回应。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很多人都说刘备假仁假义,但先不管他的仁义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就当他是假仁假义,那么他至少要保证做一些仁义的事情,从而来换取名声。 所以只要揪住这一点不放,告诉他官做得越大,就能对更多的百姓服务,更能彰显他的仁义,自然可以轻松说服他。 刘备的确被陈暮说得心悦诚服,点头称是:“四弟说得有道理,不愧为曲逆侯之后。” 陈暮笑了笑。 他穿越在了同名同姓人身上,继承了前身记忆,让他知道自己是曲逆侯陈平的后代。 不过陈平的后代可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是市井平民,连寒门都不如。 在东汉时期寒门子弟是什么? 是落魄贵族。 而且还不是像刘备这样家里穷得经常要族叔接济的落魄贵族,而是有钱有官,却没有太高政治地位的落魄贵族。 比如刘备的祖父刘雄,当过六百石县令,官位不大不小,可以称为寒门。但到了刘备这一代就不行了,因为没有官职,所以只能称为平民,再穷一点就是贫民。 曲逆侯陈平的后代本来是世代的侯爵,门第显赫,家世尊贵。但到了第四代犯事,被除爵,子孙贬为平民,曲逆侯这个爵位也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不过门第虽然不在,但子孙至少也繁衍下来。原来的陈暮就是曲逆侯陈平的十三代世孙,根正苗红。 在陈暮穿越过来,了解到目前的年代和情况之后,就开始为自己做谋划。 曲逆侯之后勉强能算一个招牌。 考虑到乱世将至,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没有世家门阀的力量,二没有万人敌的沙场本领。要想安身立命,不出现随时被人砍死的情况,就得找一个雄厚的靠山,保障自己的人生安全。 而且这个靠山还必须得硬,比如魏蜀吴这三个最后的赢家。 虽然也可以找个其他人,像袁绍,袁术这类,初期实力比较强大,借助他们的力量,未来靠陈暮的远见卓识,为他们出谋划策,帮他们翻盘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陈暮的出身决定了他必然不可能在这些门阀世家弟子面前站在高位,并且影响到他们的决定。 沮授田丰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他就得找个不歧视平民子弟的人当靠山,比如手下有郭嘉戏志才这样平民出身,却待他们极好的曹阿瞒。 不过老曹人在洛阳,从县城到洛阳直线距离虽然不知道多少,但听县里人说,走路的话得好几个月,就算骑马也得十天半月。一想到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这乱世当中一路步行走几个月去洛阳会是什么下场,陈暮打消了去找老曹的念头。 剩下的东吴就更不用考虑,那地方离幽州十万八千里,走一年都未必能走到。 因此陈暮也就只有一个选择——刘备。 如今的曲逆县在东汉初就改名,名为蒲阴,刚好蒲阴县离涿县只有100公里,离得近,两天就到,而且官道宽阔,人来人往,有军队驻守。至少不用担心走着走着,遇到山匪路霸,忽然人就没了,在安全上要比去更远的地方强得多。 至于怎么找到刘备也简单,找到张飞就行。 张飞文化水平虽然不高,只会一句“俺也一样”,但为人喜欢附庸风雅,家里又有钱,正在招西席先生。听说陈暮是陈平之后,家里藏着陈平留下的很多书籍,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不由大喜,就把陈暮留了下来。 这一两个月来,陈暮和张飞相谈甚欢,关系非常好。这次张飞在街上偶遇关羽刘备,三人不打不相识,眼看天色渐暗,要下起瓢泼大雨,就喊他们来自己家里,一起喝酒畅谈。 又多了两个兴趣相投的人,张飞自然得把陈暮叫出来做陪,结果大家越聊越开心,越聊越兴奋,择日不如撞日之下,当场结拜为兄弟。 这就是为什么桃园三结义,本来应该是猛男三兄弟的相遇,会混入一个奇怪的文弱书生的缘故。 而现在,就是陈暮为自己的结拜大哥刘备刘玄德做谋划的时候。 “大哥,自己招募士兵,不仅要出很多钱财,而且捞不到太多功劳,实非良策。所以要想完成大哥的愿望,成为一方大员,保卫地方百姓,就得寻求一个靠山。” 陈暮缓缓说道:“有了靠山,你的功劳就会被承认。有了靠山,就不用担心将来面临被遣散的风险,才能立足于朝堂,有一处根基。” 刘备为难道:“可是我并不认识什么大官。” “怎么没有?” 陈暮微微一笑:“你的老师卢尚书就不错。” “师君?” 刘备纳闷道:“师君如今为尚书令,在洛阳校勘儒学经典,我去找他,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呵呵。” 陈暮摇摇头:“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必然会派兵清剿黄巾,朝堂之上可为大将者不多,段颎皇甫规等人前几年才去世,张温乔玄等人太老了,张懿守并州刘虞镇幽州,都不能轻动,耿鄙傅燮盖勋等人资历又不够。剩下能领军资历又够的,也就只有皇甫嵩、卢尚书、朱儁等寥寥几人,所以我猜测你的老师卢尚书必然在这其中。” 古代交通不便,如果是不太重要的信息,有时候得好几个月才能传递出去。 如今才中平元年三月,上个月黄巾才刚刚起义,朝廷于三月初,也就是十多天前才派皇甫嵩、卢植、朱儁领军讨伐,消息当然没有传到幽州这边来。 “如果真的是师君的话,我自然愿意追随他杀敌建功,就怕......” 刘备迟疑,他怕陈暮判断有误,白耽误工夫。 陈暮当然知道他的顾虑,分析道:“就算朝廷没有启用卢尚书也无妨,如今黄巾军的主力都在颖川、巨鹿一带,特别是巨鹿,是匪首张角的老窝。涿郡这边的黄巾军只是小股势力,不足为惧,就算全剿灭也立不了多大功劳,去巨鹿的话,就有机会立更大的功劳。” “这......” 刘备看向关羽和张飞。 关羽还没有说话,张飞就急吼吼地道:“哎呀大哥,你还犹豫什么。四弟说得对啊,涿郡才几个贼人?全抓了还不够俺老张塞牙缝的,咱们就招兵买马,杀向巨鹿,把张角老儿活捉了,立下这泼天大功,皇帝还不高兴地给你封侯?” “我看可以。” 关羽抚着长须,点点头。 “好。” 刘备当时就拍了桌子,激动道:“那就去巨鹿!” ps:群号1164517304 第二章 结义 第二日天朗气清。 张家桃园。 张飞家里并不是豪强,而是商人。 豪强是指地方门阀势力,至少家里要出个六百石官才能称为豪强。 事实上刘备也不是个卖草鞋的,织席贩履的意思是指他从事商业活动,以此贬低他的身份。 所以张飞虽然家里有钱,但本质来说,却依旧属于平民阶层,桃园是他的祖产。 阳春三月,桃花盛放。 张家仆人摆上神案、香火、烛台。 后来人结义,在神位处摆放的一般是关公像。 现在自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他们摆的是天地。 当时的人们信奉的神仙可不是后世耳熟能详的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而是昊天上帝。 这个昊天上帝,就是指头顶老天爷。 黄巾军起义,打的名号就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就是昊天。 神案摆上,四人祭上五谷和牲畜,举着四杯酒,磕头下拜,祭祀上苍。 “我刘备。” “关羽。” “张飞。” “陈暮。” “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性命相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不求同年同于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四人将手中的酒杯倒在地上,跪在神案前磕下三个响头,待刘备起身之后,关羽张飞陈暮又向刘备磕了一个头。 “二弟三弟四弟!” “大哥!” “我们今日起事,共创一番事业。” 刘备将三人扶起来,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张飞哈哈大笑道:“正应如此,昨日我就已联系买家,变卖祖产,我们当用来招募兵卒,训练士兵。” 陈暮道:“那我就去规划行军路线,尽量避开黄巾军大部队,寻找朝廷主力投奔。” 关羽涨红了脸,三弟四弟都有事做,自己好像无所事事,憋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去城门口张榜。” 刘备心花怒放:“好好好,不过光有士卒也不行,还得有马才可以。我认识两位马商,苏双与张世平,早年曾有过结交,我今日就出发去找他们买马,二弟三弟四弟,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中午刘备就急匆匆地骑马去了中山国找苏双和张世平,中山国相当于一个郡,陈暮所在的蒲阴县就在中山国,苏双和张世平是这里著名的马商,与刘备有所交集。 四人分工明确,张飞联系买家出售自己的家产,充当军费。关羽写下告示,开始在城门口征募兵士。陈暮则研究其他们要走的行军路线。 这个时代有地图,名字叫做舆图。比如荆轲刺秦的时候,就是用的献上燕国各地舆图这个借口来接近秦始皇。 不过地方舆图要么在地方豪强手里,要么在官府手里,而且资料并不详细,只会标注官道和一些标志性景物,细节末枝就只能实地勘验。陈暮就去了酒馆饭馆这类外地人来得较多的地方打探消息,了解一下目前情况。 涿县地处于幽州和冀州的交界处,就是后世的保定涿州,巨鹿连名字都没变过,属于邢台市管辖,二者不过300来公里距离。上个月巨鹿黄巾起义,占领大半个冀州,消息自然轻易传到了幽州这边来。 第二天早上,刘备就回来了,眉宇间喜气洋洋,带来两个消息,一是他去中山国的时候找人问过,卢植的确是这次出兵将领,目前在荡阴一带,即将开赴邺城,与黄巾主力交手。 二是苏双和张世平听闻他要干一番大事业,居然决定资助刘备,送了他50匹马,10万钱,以及一千斤上好的镔铁,这种铁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花纹钢。 刘备交友广泛,在中山和范阳两郡到处有朋友,原本他是打算让那两位马商带着马来涿县给他们钱,现在直接白嫖,当然很开心。 几天之后,张飞关羽招募了500健壮士兵,同时1000斤镔铁也打造成了三把神兵利器。 雌雄双剑,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 本来张飞还鼓噪着给陈暮打一把佩剑,这些铁绰绰有余,但陈暮显然已经给自己定位为一个狗头军师,对于一个杀鸡都下不了手的现代人来说,在后面出谋划策,搞点卑鄙阴谋小手段还行,让他去战场上杀敌那就不太可能,极力推辞掉了。 三月下旬,刘备领着他的乡勇军就开始启程,按照陈暮规划的路线,他们决定避开黄巾军主力,不选择南下直接去巨鹿,而是往西去中山国,穿过常山郡北部区域,往赵国,广平郡一带走。 常山郡就是后来的石家庄,东南部是华北平原,地形开阔,官道平整。西北部属于太行山中段,崇山峻岭非常多,道路十分难走。 从此时的舆图就能看出来,整个常山郡八个县,西北面一个都没有,几乎都分布在东南面,沿途荒无人烟,村壮之间可能相隔几十公里,有时候连路都要一路披荆斩棘才能走出来。 不过这么走也有好处,那就是常山郡的繁华地带都靠近东南的巨鹿郡,巨鹿是黄巾军老巢,势力辐射到了常山,所以如果从常山郡荒无人烟的太行山一带绕道赵国,南下去广平郡与卢植会师,一路上就碰不到大股黄巾部队。 目前张角手里有20多万黄巾军主力,先不说刘关张手下的500人同样都是刚拿起武器的农民,和黄巾军战力比起来没什么区别。单说刘关张再是悍勇,也不可能真的以一敌万,那也太夸张了一点。 因此在行军路线方便就得避实就虚,走相对人迹罕见的地方。 不过虽然黄巾军大部队被陈暮研究的行军路线巧妙避过,但到了赵国之后,小股黄巾军开始多了起来,这让张飞异常兴奋,出征都十多天了,他的长矛早就饥渴难耐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暮才第一次看到了那支著名的黄巾军。 当时这些人正在劫掠一个村庄,约有几百人,大部分都是青壮,额头绑着黄色布条,手里的武器也大多是农具,只有少部分配有刀,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还有一匹干瘦的黄马,握着大刀骑着马在村庄里肆意纵横杀戮。 这个村子里的青壮不多,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老弱妇孺仓皇失措地逃跑,几十个有胆气的汉子抄起武器反抗,保护家人,被数倍于自己的黄巾军用锄头木棒等农具围殴致死。 有个老人拉着孙子在村中央大道上往北面逃,那里有个小树林,跑进去就不会死,被小头目骑马追上来砍了一刀,临死前还在催促着孙子跑。 妇人勉强能捡到一条命,但大部分都是被抓住,有人兴奋地当场开始撕她们的衣服。 哭喊声,尖叫声,辱骂声,大笑声不绝。 看到这一幕,刘备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带领人马冲向村子。 陈暮身边有人保护,别过头,尽量不去看这人间惨剧。 本质上来说,这是一起一群农民被另外一群农民欺负,然后又有一群农民来帮忙的事件。 但事件的残忍程度和血腥程度也远不是简单一句话能够概括。 史书上寥寥几笔黄巾之乱,更多的笔墨都着重在这群星璀璨,波谲云诡的乱世英雄上。 不管是现代,还是以前,人们永远都只关注那些建功立业的英豪们。 谁又关心这些卑微个体生命的消亡与兴衰呢? 不过是无论兴亡,百姓皆苦而已。 第三章 卢植 “不过瘾,太不过瘾了。” 张飞一脚将背面朝上的尸体踢了个翻身,将手里的钢矛在他身上擦了擦血,鄙夷道:“还以为是个厉害汉子,一招就被俺刺死,太不禁打了。” 黄巾军小头目的干瘦黄马在主人被刺死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种驽马老实憨厚,它可不在乎主人是谁。 村里剩余的人见事态平息,开始哭着收拢尸体,细细一数,原本二百余人村庄,现在怕是只剩下不到一半,而且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和半大孩子,青壮已经没有几个了。 日子总要过下去,家家户户虽然都在哭,可真寻死觅活的却没有。 有位长者老泪纵横,扑过来向刘备下跪,被眼疾手快的刘备急忙拉住,劝道:“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乡下人哪懂什么官位,只知道人家领兵,就喊句将军。 老人面目呆滞,眼泪已经流不下来几滴,但悲伤之色难以掩饰。刘备看着可怜,转头对已经走过来的陈暮道:“四弟,你去取......” “大哥,黄巾军的人还说是在替天行道,行径却跟盗匪无异,令人不齿。村子里的人太可怜了,只剩下这些老弱,不如将黄巾军身上的钱财武器用具马匹赠与村人,有了这些东西,也能帮他们安稳渡过日子。” 陈暮抢在刘备仗义疏财之前替他做了决定,当年自己这好大哥织席贩履从事商业活动,赚了一些钱,就立即到处结交豪杰朋友,还喜欢狗马、音乐、美衣服,存不了几个钱。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家当,可不能让他再这样继续送下去。虽然这些家当都是张飞和苏双张世平资助的,不是他的钱,但这些钱他另有用处。 刘备用下嘴唇包着上嘴唇咂了咂嘴,表示为难,犹豫片刻还是沉默了。 这些黄巾军留的财产虽然不多,但有一匹马和不少铁器,应该可以卖些钱。现在村子人不多,这些钱帮他们度过春耕还是没什么问题。 过了约一个时辰,去追杀逃跑贼人的关羽回来了。 这股黄巾军大概有三四百人,在初期交战中几乎是直接崩溃,丢下三四十具尸体纷纷扯下黄头巾四散逃跑了。关羽就领着五十骑兵追赶,带回来一百多只耳朵。这些都是军功,可以向朝廷索要赏钱。 离开村庄,继续南下的路上,刘备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四弟,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帮他们呢?” “天下大乱,到处都是这样的人间悲剧,散尽我们所有的钱,大哥又能帮几个?” 陈暮反问。 刘备说道:“能帮几个就帮几个吧,这样我会问心无愧。” 看来自己的好大哥还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没有过那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依旧有着心怀百姓的浪漫理想主义呢。 陈暮自嘲笑笑,摇摇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哥现在还很穷,没有钱,没有实力,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何况去拯救别人?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壮大自己。等大哥强大起来,才可以帮助更多的百姓。” “道理是这个道理......” 刘备迟疑片刻,愁苦的脸色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唉,算了。是我无能,如果我有钱有兵有权的话就好了......” 一路无话,从赵国中丘县进入广平境,这里几乎已经算是黄巾老巢。 陈暮安排了探子四处打探,遇到大股黄巾势力和县城,就尽量避开,遇到小股势力就吃掉。 由于他们人数很少,又是轻装简行,每人除了带上干粮以来,都是露宿野外,连辎重帐篷都没有,因此非常好打游击战。 短短七八天,就击溃了三四千黄巾军,斩获了600多枚耳朵做军功。 这么多天下来,刘备他们也见惯了杀戮,村庄被屠杀,县城被占领。刚刚出兵的雄心壮志磨灭地差不多,剩下地就只剩下沉重的心情和拼死杀敌报国的一腔热血。 ....... 广平郡,邯郸。 卢植率领的北军五校正驻扎在这里。 黄巾军虽然声势浩大,一夜之间啸聚百万,占领了冀州、兖州、徐州、豫州等中原重要几个大州,对京畿司州有合围之势。 但实际上这支部队分散地厉害,严重缺乏组织能力,战斗力和执行力,称得上乌合之众也不为过。 一开始黄巾军气势如虹,到处占领州郡,如星星之火,点燃整个草原。 一个月内,全国七州二十八郡都发生战事,黄巾军势如破竹,州郡失守、吏士逃亡,震动京都。 但很快朝廷就做出反应,拜卢植为北中郎将,率领北军五校的主力北上进入冀州,对抗张角的黄巾军主力大军。 拜朱儁为右中郎将,皇甫嵩为左中郎将,领少部分北军五校,三河将士,再招募一些精壮,总共约一万多人马,南下抗击兖州和豫州的黄巾军。 不过朱儁和皇甫嵩的进军目前并不顺利,朱儁的人马不多,只有几千人,刚出司州不久,就被波才迎头痛击,打了个败仗。皇甫嵩领军救援,与朱儁退守长社,官军和黄巾军双方对峙,暂时还没有分出一个结果。 而卢植这边就顺利得多,北军五校的主力是汉末的精锐士兵,带甲三万,甚至还有五千骑兵,战斗力很强。 几乎是在卢植出了河内,在魏郡与黄巾军刚一交手,人数占优的黄巾军反倒是处于崩溃之势,卢植连战连捷,一路势如破竹杀进了邯郸,准备继续向北,直扑张角的巨鹿老巢。 此时邯郸城外,大军驻扎的营中,卢植正在帐中研究地图。在他身边是副手乌桓中郎将宗员,屯骑校尉鲍鸿,越骑校尉伍孚,长水校尉种辑,射声校尉王子服,步兵校尉吴兰北军五校的统领以及其它大小十多名军中将领。 宗员见卢植表情凝重,似乎犹豫不决,不由问道:“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卢植是海内大儒,在朝野上下都非常有声望,虽然宗员的官职跟他差不多,都是秩比二千石大员,平时也没有统属关系,但为了表示尊敬,他称呼卢植为先生。 卢植叹了口气:“冀州黄巾主力如今已经被我们打退至广平一带,余者虽分散在多地,却不足为惧。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们弃守广平,逃到巨鹿。广平城小,地形开阔,将他们围困至此,张角插翅难飞。巨鹿郡黄巾军经营多年,城高粮多,恐怕会是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宗员点点头,说道:“巨鹿和广平相隔不过百里,大军一日内就可以赶到,的确是个问题。既然如此,不如分兵击之。尽三路大军,走易阳、曲梁、斥章三方包围广平,再以骑兵绕道广平北面,切断他们北上逃亡巨鹿的道路。” 卢植认真思考了一下宗员的建议,这个时代的人读书认字的很少,更别说拥有战术思维和战略思维的人,宗员也是一名百战老将,有一定战术头脑,从这方面考虑,的确是个可行方案。 不过因为信息不对称,卢植其实并不知道,不仅巨鹿被张角经营得很好,广平也已经算是黄巾军的老巢,因为两地相隔实在太近,所以同样被黄巾军辐射。 张角虽然退守广平,看似是因为卢植兵锋正盛,连战连胜,杀了他一万多人,不得已而为之。 但实际上是因为魏郡、广平、巨鹿、清河、阳平等郡都属于华北平原,地貌特征为多平原,低山丘陵,就算有山也并不险要,除了一些县城以外,几乎没有地方可以据守。 面对卢植的大股精锐部队,特别是还有骑兵的情况下,在平原野外决战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因此张角退守广平,有一定战略意义。 事实上后来的发展也的确是这样,张角利用广平、巨鹿、广宗互为犄角,死死地顶住了卢植的攻击,甚至在卢植被撤换之后,还击败了董卓,并没有被朝廷的主力大军给歼灭。 这种情况一直到张角病死,皇甫嵩击败了颍川黄巾,收拢了豫州各地官军之后。皇甫嵩腾出手来北上,两军合一,这才把冀州黄巾平定。 因此朝廷派出的两路大军,皇甫嵩和朱儁部前期虽然进展不顺利,但后期势如破竹。卢植部虽然前期兵锋锐利,但后期却遭遇了铜墙铁壁。二者的进度几乎相反。 此时卢植正在认真思考宗员的建议,根据他的观察,黄巾军真的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战力很差,几乎很难和大汉精锐抗衡。 分兵虽然在有时候是兵家大忌,但在打追击战的时候很容易扩大战果,特别是这种合围战。 犹豫片刻,卢植还是打算稳扎稳打,摇摇头道:“孙子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对前方的局势尚不明确,不知道张角还藏有多少实力,不可冒然分兵。还是以步步紧逼之策,大军压进为好。” 这是老成只见,宗员点点头。也是前期顺风仗打得太好,几乎是摧枯拉朽一样把魏郡和广平西南的黄巾军清理掉,让宗员都有点飘了,觉得可以分兵打,随便怎么都能赢。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喊道:“报。” “何事?” 守帐将士问道。 “营外来了一曲兵马,为首的人说是将军弟子。” “哦?” 帐中的卢植听了,思索道:“他叫什么?” “来人自称刘备,字玄德。” “让他进来。” 第四章 乃祖之风 人一过万,密密麻麻。 三万人的营帐分为前中后三军,倚靠滏水安营扎寨。 因为是临时驻扎,没有防守意义,因此没有修筑围栏,有点像是草原上的蒙古包。 外面有人把守,周围有人巡逻,士兵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各司其职,有人负责打水,有人负责做饭,袅袅炊烟正在营中升起。 刘备顺利地进入了军营里,不过带来的乡勇不能进来,只能在外面等着。 关羽张飞陈暮三人尾随其后,在兵士的带领下来到了中军。 陈暮四下观察,作为现代人虽然学到的知识和信息如海洋一样涌入脑子里,但这种安营扎寨的本事却不是一个现代人会特意去研究的东西。 卢植作为经世致用的儒将,对兵法很有心得,营帐分布井然有序,兵力布置恰到好处,十分有参考价值。 进入大帐内,里面十多个将领济济一堂,左右两侧分别跪坐了六位高级将领,陈暮推测他们就是出征的五位北军校尉以及副中郎将宗员。 其余将领则站在营帐门口附近,见有人进来,稍稍让开一点道路给他们。 主坐上跪坐着一中年将领,面容清瘦,下颌留着山羊胡,虽身披战甲,却依旧能看出儒雅气质。 这人就是卢植了。 陈暮心想。 卢植曾拜大儒马融为师,年岁不小,今年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50岁就可以称为老人,精神头看着倒是不错。 “师君!” 刘备一进帐,当即跪倒在地磕头礼师。 他这个大哥都跪下,关羽张飞陈暮也就不得不一起下跪。 卢植的家乡就是涿县,十多年前赋闲在家的时候,曾经开过学堂,收了几位弟子,其中就有刘备和公孙瓒。 看到多年不见的徒弟成长了不少,面容也成熟许多,卢植轻点下颌,说道:“玄德经年不见,为师甚是想念。不过你不在家乡涿县,怎么来了邯郸?” 刘备忙道:“黄巾叛逆,天下纷争。备本想在家乡组织乡勇,抗击逆贼,为国效力。不成想听闻朝廷拜师君为北中郎将,率军北上清剿张角。备虽愚钝,却也知道张角势大,啸聚百万,恐师君缺兵少将,便自告奋勇领兵前来,愿为师君阵前驱使,做犬马之劳。” 这句话的意思里完全没有害怕卢植打败仗才来,而是害怕张角人多,卢植人少,所以才来助一臂之力。语言的艺术就是这样,人都喜欢听好话,特别是刘备这番话,既表现得自己为国效力的心思,又表达了对老师的孝意,说得很漂亮。 卢植从主坐上站起来走过去扶起刘备,哈哈大笑道:“玄德有心了。” 刘备笑道:“为国分忧,为师分忧,是备应尽之责任。” 卢植点点头:“不错,你来得正好,我大军正准备开拔,进军广平,一举歼灭张角。多一股人马多一点力量。你就在我帐下做个羽林,执掌近卫。到时候上了战场,需冲锋在前,勇猛杀敌。切勿贪生怕死,堕了为师名头。” 羽林在西汉时候就是大名鼎鼎的羽林军,不过到了东汉,这支队伍早就名存实亡,只在光禄勋下还有个羽林署的名字在,总共也就几百人,充任守门侍从,再没西汉时的威风。 不过卢植的北中郎将属于五官中郎将,是光禄勋属官。五官中郎将也有属官,羽林就是五官中郎将的卫士,所以卢植是让刘备担任他贴身侍卫的意思。 这是他这个老师在提携刘备这个弟子,虽然羽林依旧只是个大头小兵,但在外面当炮灰兵和在主将身边当近卫兵是两个概念。 前者死得快,几乎没有上升通道。后者比较安全,打几个仗捞点功劳,很容易当基层军官,再加上主将推荐的话,升迁速度会非常快。 卢植也是看在刘备千里驰援拳拳孝心,再加上有师徒情分上帮他一把,不然以他刚正不阿的性格,绝对不会帮人走后门。 没想到刘备却说道:“不瞒恩师,弟子虽不才,却也骑马上了战场,一路从幽州走来,遇到大大小小的黄巾军不下万人。大小恶战打了10多余场,击溃数千,斩获千余贼首,亲自手刃了四十多名贼寇,战果累累,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所以备恳请恩师让我去前锋军,为恩师披荆斩棘,开辟道路。” “哦?” 卢植脸色微微动容,惊讶道:“你那一曲人马,莫非是幽州精锐?” 一曲人马就是500人,500人遭遇上万黄巾军,还斩杀了1000多人,也就只有精锐部队才能做到。 刘备摇摇头:“不是,是备在家乡涿县招募的本地精壮,此前从未上过战场。” “哈哈哈哈哈。” 帐中立即有人大笑道:“你这人真是好吹牛,500从未上过战场的乡勇击溃数千贼人,斩杀千余,这怎么可能呢?” 说话的是个身高八尺,浓眉大眼的粗壮汉子,一脸不信。 其实不止是他,在座的其他中高级军官同样都脸色揶揄,眼神中透露着古怪。 显然这里没人信刘备说的话。 这个时代不是火器时代,人数多寡和部队精锐程度往往决定了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虽然历史上以少胜多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更多的战斗却还是携大军压进之势,人多打人少,从而取得胜利。 这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只不过碍于刘备是卢植的爱徒,其他人都没有点明而已。 那个说话的汉子是北军一名中级军官,屯骑司马孟震,隶属于屯骑校尉鲍鸿帐下,性格比较鲁莽直爽,没有考虑到要给主将官面子,所以才出口反驳。 张飞听到有人驳斥自己大哥,不由震怒,正要出声,却见四弟陈暮拉着自己,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示意一切听大哥指示。 刘备瞧了眼卢植的脸色,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是在怀疑自己说谎,打了他这个做老师的脸。 不过刘备却并不惊慌,只是对孟震道:“请问这位是?” “屯骑司马孟震。” “呵呵。” 刘备笑着对孟震拱手道:“孟司马,有时候说话切勿这么武断。黄巾贼者,土鸡瓦狗也,我二弟三弟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四弟出谋划策,制定作战谋略,即便我部马少人寡,亦能乱中取胜。如若不信,你可去检查首级,皆是铁证。” 在秦代的时候,斩获敌人的脑袋,就是功劳,可以升一级,所以称为首级。但这种方式对于士兵来说是个负担,再勇猛的士兵身上挂几个人脑袋,再继续追杀敌人也不可能实现了。 所以到了汉代以后,就慢慢用耳朵取代了首级,而且统一用左耳朵。不过这种记军功方式比较少见,大部分时候还是由军中特定的军官记录。只是刘备是组建的乡勇军,没有正规军的军制,不得已才用这种血腥直白的方式当作军功。 见人家手里有证据,孟震就不说话了。 卢植脸色缓和下来,询问道:“玄德,此事若是真的,当乃大功一件,不过为师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刘备转头看向身后:“恩师,为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弟关羽,字云长。” “关羽拜见将军。” 关羽忙拱手敬礼,他这人傲上而不辱下,不过却对有学识的人非常尊重。卢植是海内大儒,又是马融的徒弟,郑玄的师弟,声名显赫,值得他一拜。 “这是我三弟张飞,字翼德。” “张飞拜见将军。” 张飞也拜道。 “这是我四弟陈暮,字子归。” “陈暮拜见将军。” 陈暮的打扮不像关羽张飞,一身长衫袴、褶,没有戴冠,头上裹着帻巾,风度翩翩,有儒雅气质。 刘备又道:“我二弟三弟作战勇猛,每逢战事,必冲锋在前,此次斩获千余首级,他二人就占了十之三四。此为我军胜利关键之一。” “我四弟乃曲逆候之后,家学渊博,善于谋划。此次行军路线,就是他安排的。一路行军打仗,如何埋伏,歼灭敌人,也是他所策划。此为我军胜利关键之二。” 卢植愕然道:“曲逆候之后?” 陈暮又拱手笑道:“正是。” 古人崇尚先祖,如果祖上有名人,后辈子孙不仅脸上有光,就连外人也会高看一眼。 如果夸一个名人之后,就说他有先祖遗风,就是最大的赞誉。 所以刘备到处跟人说自己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是汉室宗亲,刘邦的后代,成了他最大的政治资本。 同理还有马腾和马超,用伏波将军马援后人这块招牌,才能在西凉站稳脚跟。 曹操更不用多说,用的是西汉开国丞相曹参的名头,虽然当时的曹氏家族没落,但有了这块招牌,曹操作为一个被士人鄙夷的宦官家庭出身的孩子,才能够和四世三公的袁家子孙混迹在一起。 因此名人之后有时候不重要,但有时候也非常重要。 听闻自己弟子的结拜兄弟是曲逆候之后,卢植也不由得高看了陈暮一眼,问道:“可否说说你谋划之细节?” “无它,总结起来就两句话。” 陈暮说道:“扬长避短,逐个击破。” “如何扬长避短?” “我部有50骑兵,黄巾贼少马,可发挥机动性,军队前进的时候,由骑兵分散出去侦查,如遇大股部队,则提前躲避,不与之交战。如遇小股部队,则侵而吞之,尽数歼灭。” “如何逐个击破?” “黄巾军主力大多在县城肆掠,只有小股部队侵扰乡野地方。我军不走县城官道,而走乡野小道,先将县城外的小部队慢慢消灭,再集中力量,召集当地官府乡勇豪强,一起攻取县城。” 陈暮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一套进了广平就行不通了,赵国的黄巾贼人少,县城也顶多几千人,而且会被当地官府豪强牵制,实力不强,趁着双方交战之际,我们可以浑水摸鱼。但进了广平,各县县城几乎都被贼寇彻底占领,人数少则上万,多则数万,我军人少,不可力敌。” 他说完之后,大帐内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卢植才点点头,称赞道:“很好,有乃祖之风。” 第五章 贿赂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不愧为曲逆候的子孙。” “这个办法却是可以学学。”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有此佳徒,又得二位猛将和曲逆候之后相助,此次平叛,必然如虎添翼。” 之前说过,称赞一个名人之后,说他有先祖遗风就是最大的赞誉。 卢植对陈暮的评价,显然是相当不错。 而且大帐内的将领们听完之后,也是心服口服,对刚才的不信任一扫而空,纷纷交口称赞,认为他们的确做到了以少数人,斩杀了千余人的战果。 众人的风评转变,前倨后恭,陈暮稍稍一思索,大抵也就明白了原因。 事实上这个战绩对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们来说,也都觉得自己很难办到,因此一开始才觉得刘备信口开河大言不惭。 只是碍于卢植的情面,没有明说。 唯有孟震心直口快,没有想到得罪人的问题。 他们认为这件事情做不到的原因也简单,无非就是刘备人少,敌人人多,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除非他们的五百人都是精锐,是见过血的百战老兵。否则在同样都是农民军这种战力的情况下,几乎做不到在损失很少的情况下击杀击溃这么多人。 实际上大部分人做不到,不代表就没人做不到。 关键在于做事方式的不同。 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读书权力掌握在谁手里? 门阀世家手里。 世家子弟不屑于去做中低层军官,因此很多从底层升上来的将领不认字,不读书,不会兵法,打仗习惯性靠勇猛冲锋或者一些作战经验行事,很少去思考计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客观因素,如他们没有两个万夫不当之勇的大将。 但抛开这些因素,陈暮觉得事情其实很简单。 无非就是发挥机动性和组织力,搞点偷袭,没什么大不了。 一,骑兵警戒,用游击战偷袭。 二,组织地方官方豪强势力,进行针对打击。 当然,这只能算一个笼统的概括战术,里面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说。 如马匹问题,认路问题。 马的爆发力虽然不错,但耐力不行,持续跑个两三个时辰就会累瘫。所以一般情况下,有50匹马,不一定就有50名骑士。 不过他们并不需要如同在大草原上那样奔跑,只需要平时保持和步兵差不多的速度,在部队附近巡逻侦查即可,发现了敌人就回来报告情况,让陈暮做出判断。 这样就可以保护马力,让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拥有更多的骑兵。 认路的问题也很重要。 在古代信息不发达的情况下,一个乡下小民一辈子的认知范围可能也就是方圆几十里,甚至方圆几里,顶多就是村子到附近集镇,或者到县城的区域,对于更远的地方,就没有太多的认知概念。 所以出兵打仗,在没有人认识道路的情况下,就只能走有明确标识的官道大路,走小路的话很容易迷路。 刘备虽然当年四方游学,算是比较有经验,但他哪知道其它郡县的乡间小道? 这个时候群众路线就起了良好的用途。 黄巾起义初期,黄巾军被豪强和官府抵制,却遭到民众拥护,很多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纷纷加入起义军,让黄巾军迅速壮大,势头十分凶猛。 但随着事态愈演愈烈,黄巾军组织能力低下,纪律差的问题就显现出来。 各地民众受到黄巾军侵扰,烧杀抢掠到处都有,一时间黄巾军风评急转直下,遭到百姓抵制。 刘备军每到一处,就先派人寻找当地豪强,豪强令乡民带路,专走小道,四处偷袭侵扰,再加上还有本地官府的帮助,对于外地来搞破坏的黄巾军来说,属于客场作战,自然是苦不堪言。 因此相比于这些没文化,只会靠经验作战的将领来说。陈暮来自后世的信息思维和发散性思维就起到了很大帮助,能够在有限的情况下,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卢植听罢后十分满意,说道:“非常好,玄德,一路行来,战功赫赫,不枉为师对你的教导。既然你有报效国家之意,又有功劳在身,我便命你为北军中郎,带领你那一曲将士去前锋军,你二弟三弟就做个屯长,子归则为曲军候,你看如何?” 北军中郎是五官中郎将属官,也就是卢植的直属官吏,算是认可刘备是他的嫡系部队。这样就远比同样是秩比六百石的曲长身份高得多,打个比喻的话,一个是中央军嫡系营长,一个是地方杂牌军营长,不可同日而语。 最主要的是刘备这一下就算是一步登天,从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平民变成了秩比六百石的小官吏,官职还比后来他那安喜县尉要高一个级别。 辛辛苦苦三十年,远不如大人物一句话,这就是有靠山和没有靠山的区别。 刘备大喜,拜倒道:“多谢师君,弟子必效犬马之劳,在战场杀敌立功,不堕师君威名。” 出了营帐,就有军中主簿带刘备去领军械辎重。 这一路从幽州过来,看似穿州过郡,路途遥远,其实就是在河北省里打转,总共也就三四百公里。 不过古代路途不便,再加上沿途受到黄巾贼寇的袭扰,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之前带的干粮早就消耗光,靠地方豪强补充粮食,随身也没有任何物资,一直风餐露宿,当然需要领取。 “北军乃是京畿之地重要的守卫力量,总共也才五万多人马,此次卢将军带出了三万多人,而且一应军用物资齐全,足可见天子器重。” 姓赵的主簿带着浓浓的关中口音,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洛阳官话,一边带领着他们往后营去,一边热情地介绍道:“这次天子也是发了狠,连西园军马和内库钱币也取出来赏赐给将士,各种粮草盐铁就更不用多说,简直是数不胜数,你们运气不错,要在往日,一曲兵马可绝对没有相应配给,需要你们自己筹措。” 从这段话里陈暮听出了三个信息。 一是汉灵帝怕了,这次剿灭黄巾,下了死力气,连卖官鬻爵的钱都掏出来了,对于这个老抠门来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二是中央执掌的力量也就洛阳这一块,其它地方的军队基本都被地方长官控制,因为中央居然不出钱养军队,需要地方长官自己筹措,如此一来,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几乎说无。 难怪三国群雄割据,不是没有原因。 三是洛阳现在的守备力量非常空虚,北军五校和左右羽林五营是洛阳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北军总共有五万多人,羽林五营则只有一万多人,加上其他京畿戍守部队,总计不到十万,是洛阳的全部军事实力。 卢植把大半的北军五校带了出来,朱儁和皇甫嵩则只有一万多人,其他力量就得四处招募,并且京畿重地还得分兵防御函谷关、大谷、广城、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等各地重要关口,洛阳现在的防御力量,恐怕已经接近枯竭,随便一支5000人军队杀入城中,就能造成偌大王朝覆灭。 怪不得后来汉灵帝要设立西园八校尉,看来也是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可惜想法是挺好,但格局太小,等董卓的五万西凉军进入洛阳的时候,西园八军那一万多人,还不够西凉军塞牙缝。 这祸根,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埋下。 来到后营,连绵几里营帐,辎重都在里面。主簿找来一个军需官,将情况说明一下,军需官便带着刘备一曲的人马去搬运需要的物资。 看着营帐当中成山成堆的粮草铁器食盐,陈暮心里一动,赵对主簿说道:“既然粮草盐铁充沛,可否给予我等多一些?” 赵主簿为难道:“这个.....大军辎重配给,都是有规章制度,各营每日多少,也有定制。就算刘中郎是卢将军弟子,恐怕也不好逾矩。” “我当然不会令主簿和几位军需官难堪,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陈暮塞了两小块金饼过去,笑着说道:“我部为前锋军,每逢战事,必然最先与敌人开战。到时候我们多报些损耗,主簿只需要在勘验上照顾一二即可。” 赵主簿在宽大的袖子里掂了掂分量,约有二斤重。这个时代,金银铜都是钱。整个西汉时期的官方记载里,朝廷每年开采的黄金只有400公斤,这意味着黄金的价值非常高,有一金值万钱的说法。 实际生活当中金价更贵,正常的金铜比例是1比130左右,而民间的金铜比例已经达到了150甚至200。 这是因为一斤铜可以造70枚五铢钱,但到了东汉后期,五铢钱粗制滥造,甚至还有铁币出现,通货膨胀下导致钱币贬值,一斤铜在不同的地方价格也不一样,有些地方值80钱,有些地方值百钱,最少也维持在70钱以上。 因此这样算的话,一斤黄金,就不止能兑换万钱,浮动应该是在一万到两万钱之间。两斤黄金虽然不能算是一笔巨款,但对于一个小小的书记主簿来说,已经相当于大半年工资,不算少了。 赵主簿脸色阴晴不定,微微变幻,最后咬牙道:“刘中郎是前锋军将士,容易伤亡过重,多要一些军需也正常,只是运粮官、仓官、辎重官等几位军需官.....” “这就不劳主簿费心,我自会一一打理。”陈暮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第六章 观察 “你贿赂了主簿和几个军需官?” 营帐中,关羽皱起眉头。 刘备去找前锋营主将报到去了,巧的是那人正是屯骑司马孟震。 如今营帐内就只有关张陈三兄弟在。 由于关羽这个新任屯长以后要负责和陈暮一起去辎重营那边领物资,陈暮就把这事跟关羽说了一下。 “朝廷给的辎重都是上好精品,粮草盐铁就不用多说,武器铠甲也都是熟铁打造,比我们士兵用的生铁刀具强得多,既然可以用很小的代价拿到,为什么不要?” 陈暮回应道,东汉时期就已经有了炒钢法,所谓的熟铁其实就是用这种炒钢法弄出来的东西,如果能达到百缎,就可以称为镔铁,也就是花纹钢。 当前所有知名的神兵利器,如刘关张的武器,曹操的倚天剑青釭剑,都是用花纹钢打造。 这次汉廷给的武器虽然只是普通熟铁制成,远不如刘关张手里的武器厉害,但也比普通生铁造的武器强得多,特别是在对付装备较差的农民军时,有非常大的优势。 大部分农民军的武器都是生铁农具,砍两刀武器就迸裂了,而熟铁武器顶多有个豁口,这就是在兵器上占的便宜。 如果是在平时要弄到500人的熟铁武器,价格需要在30万钱以上,更不用说还要粮草衣物食盐等生活用品,以张飞那几百万的家产,打不了几仗大家就得原地散伙,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 而现在陈暮就可以利用东汉朝廷的支持,以很小的代价补充自己的力量,偷偷进行扩军,不断以战养战,一边和黄巾军打捞军功,缴获物资,一边向辎重营上报损失,再重新领取一批新的武器用品。这样打着打着,队伍只会越来越多,实力也会越来强。 按照后世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薅羊毛了。 “四弟,此事.....不可取。” 关羽的丹凤眼缓缓闭上,对于陈暮的做法,他并不认同。 汉末时依旧存有先秦风骨,此时的人普遍有重义轻利的思想,虽然上层腐败,连三公九卿这样的顶级官职都可以自由买买。但在底层民间,反而更看重道德和诚信。 “二哥,这是权宜之计。我军目前只有500余人,虽然算是见过血,却没打过硬仗,兵员素质都不算精锐。而且武器装备也不好,这样的部队拉到现在这种大型战场上去,恐怕打了几场战斗就得消耗光。如果不想着补充兵员,大哥一番事业,或许还未开始,就得中道竭产。” 陈暮知道,跟三观已经形成的人千万不要试图去改变他的三观,也不要想着说服他,特别是像关羽这样犟如牛的人,就用另外一种思路去解释:“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保存我们的实力,而且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下次不会了。” 关羽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答应我下次不再这样,那就如此吧。不过负责去辎重营要物资的事情我就不去了,翼德你去。” 张飞纳闷道:“二哥你这是怠惰不愿去吗?” “非也。” 关羽摇摇头:“那主簿和军需官收受贿赂,实非君子行径,某不愿意与他们去打交道。” 用了个“某”,看来二哥还是心有耿耿。 陈暮心想。 来到东汉也很长一段时间了,对这里地方风俗也有些了解。 普通百姓一般自称“我”“吾”,在一些特殊的语境下也有用“鄙”“愚”“敝”“卑”等自谦。其中“某”用在表示情绪激烈的时候,比如遇到敌人时,大喊“某乃燕人张飞”“某乃常山赵子龙”之类,以此增强气势。 陈暮笑着说道:“二哥也不用这么说人家赵主簿,他应该是位破落世家子弟,艰难得个官身,囊中又羞涩,还得养家糊口,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嘛。” 关羽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之前去拿辎重的时候,虽然陈暮是偷偷找的赵主簿行贿,但大家都在一起,可没见过他们二人有什么深交。 这种个人隐私秘密,得心多大的人才会与第一次见的人就吐露出来? 张飞大笑道:“四弟,又是你那一套推测的把戏吧。二哥,不瞒你说,我刚与四弟见面的时候,都差点把他当神仙。不仅知道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年龄多大,就连我早上喝了一坛酒,吃的羊釜炙都算得一清二楚。” 羊釜炙其实就是用白水把羊肉煮熟,然后沾上酱料吃,不止羊肉,牛肉猪肉都可以,是当时有钱人吃饭时经常使用的吃法。 陈暮心道涿县卖肉的就那么几个,随便找人打听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问出来,这还用算? 至于怎么算到张飞早上吃了什么也简单,当时遇到张飞的时候是还不到中午,不是午饭的时间,再加上扑面而来的一股酒味和羊膻味,络腮胡上还沾有酱料,傻子都知道他早上吃的羊肉火锅。 “的确是推测出来的。” 陈暮点点头:“赵主簿是北军中郎属官佐吏,与五位北军中侯监领营中的都官从事、功曹、别驾、簿曹、兵曹、主簿、门亭长官职相当,都是秩六百石,按道理来说,月俸不算少,养活一家人口足够。不过我见他穿着朴素,只是件普通的浅蓝色曲裾长衣,浆洗发白,鞋履老旧破损没有换。虽年近而立,却未佩戴相应的头冠,只是简单扎了一条儒巾。若非腰间悬挂的官印鞶囊和墨绶三彩,我都看不出来他是个官,反而更像一个普通寒门儒生而非一个六百石官吏,这就说明他的月俸并没有用来改善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推测他的月俸应该是用来赡养家人,而且家里人数不少,应该是前年四月关中大旱,不得已举家来的洛阳,艰难某了个差事。” “也许人家只是勤俭节约呢?”关羽不服反问。 陈暮笑道:“勤俭节约的人应该不会佩戴白玉吧,我注意到他全身上下唯有腰间用一条流光白丝带挂着一件白玉,看成色应该是常年蕴养的老玉而非新玉。说明是祖上传下来的遗物,贴身佩戴。以此推断,赵主簿家祖上也曾阔过,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不得已而落魄。”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的月俸是用来供养家人,而不是花在别的开销上?也许他积攒起来,准备买一个大官做呢?” 关羽又问。 朝廷上卖官鬻爵都算是常态,连三公九卿的官位都明码标价,更遑论其它官职。而且买官之后也不一定安全,每年还得交一笔钱上去,不然就会被撤职,所以很多官就得拼命捞钱来保住自己的官位。 事实上后来刘备的安喜县尉被撤也跟这个有关系,汉灵帝可不想这么多人一毛钱不交就白占着官身,这些官职都是他要拿去卖的。在他眼里,这些根本不是官位,而是真金白银的钱。 陈暮想了想道:“除了白玉外,还有一绿碧青丝香囊,应该是他夫人相赠,这也许是赵主簿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才与白玉一起贴身佩戴。那香囊和赵主簿曲裾长衣下露出的半截里衣都是蜀锦所制,而外面的长衣却是麻衣。香囊的缝制方式粗糙,甚至还有几根丝线没有缝好。外衣和里衣却做工老成,十分精细。因此我推测赵主簿的夫人应该是蜀中人,出嫁时带了一点蜀锦,缝制技术不是很好。外衣和里衣由赵主簿的母亲或者裁缝制作,不过前者的可能更大,因为他们家境贫困,既然妻子会缝制,母亲又不在的话,就算缝制技术不好,他也不会浪费钱去外面找裁缝,所以我认为赵主簿家中有妻儿老母俱在,甚至还有未及冠及笄的兄弟姐妹要赡养。” 东汉时商品经济不是很发达,衣食住行对于现代人来说,都可以用钱解决。但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就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粮食自己种,布匹自己纺,衣服自己缝。除了有钱人,生活贫困的家庭是不可能去外面找裁缝给自己定制衣服,都是母亲或者妻子帮忙缝制。 因此陈暮通过两种不同的制作工艺来判断,香囊是赵主簿的妻子缝制,衣服则由赵主簿的母亲缝制,从而确定他家至少有个老婆和母亲。 至于怎么确定他有儿女也简单,这个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主簿看起来已经30来岁了,结婚最少七八年以上,要是没有儿女的话,他母亲早就把他老婆赶走了。 毕竟这种事情在古时候并不少见,早在先秦时代的《诗经》就有记载,如《芣苢》、《氓》、《谷风》,还有著名的《孔雀东南飞》里也有这方面因素。 听完了陈暮的话,关羽半信半疑,虽然四弟说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不过人都是这样,在未见到事物的真相本质之前,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仅仅只是看人一眼,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 但事实上陈暮穿越之前就是个侦探爱好者,还曾经研究过算命的相术,发现这些东西与福尔摩斯探案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通过细微之处观察,从而得出结论。 不过这种分析也有一定偶然性,结论不一定正确,但只需要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比如那天和张飞见面的时候,陈暮通过张飞身上的酒味和羊膻味判断他可能喝酒吃了羊肉,但不能用这么肯定的语气来说,万一打脸怎么办? 虽然羊膻味只有羊有,但张飞是个屠夫,也许是他宰羊的时候沾染的气味也有可能。 所以这里就需要用到话术,陈暮当时说的是你早上喝了酒,接触了羊肉。 结果张飞大吃一惊,回答说你怎么知道我吃了羊釜炙,于是得到张飞早上吃了羊釜炙这个信息,再顺着这方面继续往下说,顺利和张飞结交相熟,做了他们家的讲席。 所以道理还是那个道理,算命大师不一定真的会算命,但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巧妙的语言艺术,就能保证他在你眼中变得高深莫测,从而心甘情愿地把口袋里的钞票递过去,去欣然接受那虚无缥缈的命运安排。 第七章 未虑胜,先虑败 这个时代的聪明人好像都有这样观察事物的本领。 郭嘉看了眼袁绍,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是什么下场,毫不犹豫投奔了曹操。 诸葛亮抬头了一眼天空,就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刮风。 曹操布置了夜间口令为鸡肋,杨修就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家。 要是一个现代人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就一定比古人聪明,那显然是一件自作多情的事。人家的智慧不会比你差,只是见识没你广而已。 所以要想对付一个时代的精英,除了要比他见识广以外,更重要的是智商还不能太低,要跟他一样聪明,才能与之抗衡。 陈暮就觉得自己智商还不错,敲定了薅羊毛计划,马不停蹄就开始下一步策略。 “张角退守广平,广平离巨鹿也就不到百里,汉朝没有公里这个说法,算起来还真麻烦,不过应该也就是三四十公里左右,骑马支援不过一个多小时,再加上旁边的广宗,这三地还真是固若金汤。” 看着手里的舆图,陈暮细细思索,汉朝时候的广平、巨鹿以及广宗三地都和后世不一样,此时的三地离得更近,有点类似于后世巨鹿、广宗和平乡的地理位置,形成稳固三角,是张角经营多年的老巢,根深蒂固。 卢植三万多人马要围攻这三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贸然攻打其中任何一座城池,很容易被另外两座城池的敌人包夹偷袭,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搞不好还会打败仗。 “难怪当初卢植要在广宗安营扎寨,做旷日持久的打算,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看来这边的战斗并非一时半会就能解决,得另外筹划其它的计较。” 盯着舆图看了两天,到了三月末,大军已经休整完毕,准备再度开拔。 虽然战场有一鼓作气的说法,但张角已经退守广平,也不怕他逃跑。卢植大军之前连日克敌,已经有些疲惫,如果不休息的话,到了广平就是疲倦之师,这是兵家大忌,卢植自然不会犯。 阳春四月,草长莺飞。 秦汉时代的人口聚集,主要以县城郡城为主,邯郸作为战国时赵国首都,又是下联邺城、司隶,北接赵国、巨鹿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人口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邯郸北面城外有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城门口的官道右侧边修有亭舍楼,汉袭秦制,班固著的《汉书·百官公卿表》里曾说:“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 意思是在城市附近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以此为基础,辐射了一个县城辖区所有的领地。汉高祖刘邦当年就是以亭长起事,最终夺得了天下。 官道两侧一望无际有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只是麦田并不整齐,离官道较近的麦穗被人拔掉,光秃秃的,只有远一些的地方还保留着麦苗。无数田奴、徒附穿着犊鼻裤,光着膀子在其间忙碌,从邯郸旁波涛汹涌的滏水支流里源源不断地挑水浇灌。 前些日子黄巾起事,浩浩荡荡席卷天下,张角部有数万人围攻邯郸。邯郸县令与城内豪强拼死抵抗,再加上卢植救援及时,才将这里保护下来,不然城外平原数十里麦田恐怕就不止损毁这一点。 卢植军休整完毕,沿着北面宽阔的官道开始进军。 刘备部作为先锋军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开拔,为了不扰民,大军都是依次以阶梯形式前进,第一拨先锋军只有3000人,加上现在的刘备部,也只有3500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还未到日中,路上车马来往、行人颇多。 有单衣布履的儒生,有衣服文采的商人,也有穿着黑衣或白衣的黔首。因为世道不宁、道路不靖,行人多随身佩戴短刀、长剑。 陈暮骑在马上观察,发现这个时代行军打仗没有秘密可言,城外军营开拔,不管是县城附近的土著居民,还是其它地方的外乡人都可以随意观看,没有任何保密意识和措施。 如果他是张角,肯定会派人先潜伏进邯郸,观察官军动向。在发现官军开拔之后,以轻骑回广平汇报,然后根据敌方行动,采取相应的策略进行反制。 这就是所谓的信息战。 不过广平在邯郸的东北面,属于华北平原,一路地势平坦,也没什么好埋伏的地方。反倒是西北面有太行山支脉,板山、武华山、黑龙山等数十余崇山峻岭,可惜卢植并没有走那个方向。 “二弟三弟四弟,你们看这平原多辽阔,天空景色多美。”刘备骑着高头大马,换上新发下来的皮甲铁胄,远看山河,显得意气风发。 陈暮抬头远眺,此时正是上午,朝阳东升,柔柔的阳关洒落在大地上,带给这世间无限的生机。 张飞叹道:“这么好的天色,可惜了没有一壶好酒。” 刘备大笑道:“三弟,待破了黄巾,平定了山河,我们兄弟再一起饮酒作乐,岂不美哉?” 关羽嘴唇微动,他本来想跟刘备说起陈暮贿赂军需官的事情,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说。倒不是他想打小报告,而是在他眼里,既然大家结拜为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暮干的这事儿在有道德观念的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秦汉时代,道德还未败坏,士人崇尚君子之风,游侠看重仁义豪气。 关羽是怕陈暮做的事情传出去,损害了刘备的名气,到时候让卢植心里不快,那就更加麻烦。 不过他想起自己答应四弟不跟大哥说,最终也只能一声长叹,沉默不语。 陈暮对刘备说道:“大哥,我看过舆图,广平、巨鹿、广宗三县互相之间相隔不过数十里,巨鹿又是张角老巢,只要张角不笨,必然以这三县为根基,防守得固若金汤。易阳曲梁斥章三县易得,广平巨鹿广宗三县怕是要打硬仗,咱们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刘备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出发前我问过师君,他亦觉得巨鹿和广宗难攻,怕张角退守巨鹿和广宗,还在考虑要不要派轻骑绕道广平身后,截断张角撤退的道路,此事你怎么看?” “我之前就已经这么想过,卢将军手里有大量骑兵,广平地区又多平原,适合骑兵驰骋,而且大军就在身后,不用担心补给问题。就算张角人多,想要吃掉一股在平原上的骑兵也不现实。所以这个方法肯定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一来切断张角后路,二来阻拦巨鹿援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卢将军肯定也会这么做。” 陈暮正说着,忽然感觉到大地在震动,转头一看,几里外的官道上扬起冲天的尘土,身后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刘备也回头望着这股大队骑兵,喃喃自语:“看来师君已经做好了计划。” 骑兵的主将是越骑校尉伍孚,别看是校尉不是将军,却是秩比二千石大员,北军中侯监领的高级将领,在他的带领下,骑兵部队超过了先锋军,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而去,似乎走了另外一条道路。 前锋军的主将屯骑司马孟震看着伍孚率众超过他,纳闷道:“伍校尉这是要抢俺的先锋军饭碗吗?” 别人摸不着头脑,刘备和陈暮却知道,他们是打算从北面绕过易阳县、广年县,来到广平县的后方,切断张角从广平县撤退到巨鹿县的通道。 “难怪张角后来是被围困死在广宗,而不是他经营多年的巨鹿老巢,原来是去巨鹿的通道被截断,迫不得已逃去了东面的广宗县。看来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并没有带来任何效应,历史的车轮依旧在以它正常的轨迹转动。” 看着骑兵远去的背影,陈暮心想。 “四弟真是料事如神。” 刘备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向陈暮的目光再次变得不一样起来。 自己是从师君那里得到的消息,四弟却已经断定师君会这么做,这份机敏聪慧,当真是厉害。 二弟三弟虽然悍勇,却无计谋,在这乱世当中,勇猛无匹能当几人?果然只有身怀智慧,才能抢占先机,无往而不利呀。 “大哥过誉了。” 看到刘备炙热的目光,陈暮打了个寒颤。 这厮老变态了,每次睡觉都要厚着脸皮拉自己张飞和关羽一起,美其名曰四兄弟抵足而眠,培养感情,鬼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四弟觉得此战我方胜算如何?”刘备又问。 他是觉得虽然黄巾军都是乌合之众,但毕竟人多,而且还是占领城池据守,人少的一方进攻人多一方的城池,怎么看怎么觉得胜算似乎不大。 陈暮回答道:“这种事情不太好预料,不过如果硬要我说的话,胜算很小。” 刘备睁大了眼睛:“四弟也是此般认为?” “是的。” 陈暮点点头:“原来大哥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刘备叹道:“是啊,我方人少,又是攻城之战。如果冀州黄巾齐至,恐怕胜算渺茫。” “大哥是担心黄巾的援军?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看来大哥不愧是大哥,我只想到了三个我军会败的情况,大哥却想到了四个。” 陈暮一脸佩服。 刘备:“???” 你在说啥? 什么我军三个会败的情况? 难道除了因为对面人多,我们人少这个原因外,还有其它原因吗? 大家都长一个脑袋,为什么你就能比我聪明那么多? 好想问问四弟另外三个情况是什么。 但又不敢问。 万一他觉得我是弱智怎么办...... 也太有损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威严了...... 第八章 一吼之威 “咳咳。” 刘备咳嗽一声,面色自如道:“四弟不妨说说,看与我想的是否有出入。” 陈暮沉吟道:“我暂时想到的只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攻心,取反间计,派人去洛阳,贿赂宦官,散布谣言,捏造卢将军畏战不前,拥兵自重。天子多疑,就算没有实质证据,肯定也会替换主将,如果换个能力平庸的主将来,就可以轻松击败。” 历史上卢植就是这么被替换的,不过却不是中了张角的反间计,而是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因为北方战事僵持,汉灵帝就派宦官左丰去看看情况。结果左丰找卢植索要贿赂,被卢植拒绝,回去后就说卢植坏话,导致卢植围攻广宗的计策失败,换上来的董卓又不给力,反倒被黄巾击败。 这件事情的后果是让冀州黄巾主力得到了保存,虽然皇甫嵩腾出手来带兵北上,将冀州黄巾扑灭。但实际上是因为张角此时已经病死,黄巾军没有了主心骨,各自为战。皇甫嵩也只是击溃了张梁和张宝而已,其他黄巾军则四散而逃,并没有被全部歼灭。 后来的黑山军,白波军,以及青州冀州两地一度多达百万的余部,就是这个时候诞生出来的。 而这些黄巾残部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便宜了曹操,在青州黄巾迅猛发展的时候,济北相鲍信引狼入室,把自己弄死的同时,让曹操收编了这些残存的黄巾余部,为曹操早期的军事力量奠定基础,才有了老曹统一北方,称霸中原的实力。 不过刘备并不清楚天子为人,只是听说有些荒唐,但再怎么荒唐,临阵换将那么大的忌讳,傻子都不会犯吧。不由有些狐疑,问道:“天子虽行事诡谲,但阵前换将乃是大忌,应该不止于此吧。” “呵呵。” 陈暮只是笑笑,也没打算跟刘备辩驳,只是说道:“此计本来就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无非就是消耗一些金钱而已,黄巾军烧杀抢掠,花的也不是属于自己的钱财,拿来贿赂并不心疼。成了就一本万利,失败了也无所谓,因此我才定为上策,并不是说它一定就会行得通。” “原来如此。” 刘备点点头,说道:“那中策呢?” “中策围城,我看舆图上标注广平依洺水而建。洺水上游是滏水和大陆泽,之前我见滏水正是春汛之际,水流凶猛,可见洺水此时的水势跟滏水一样波涛浩瀚。我若是张角,便在洺水上游修筑堤坝,蓄水建池,待卢将军攻城之际,假意败退,撤出城中,等卢将军攻入城内,便立即引河水灌入,水淹三军。等水势过后,趁着北军立足未稳,再尽起伏兵,反杀入城内,则可一战定乾坤。” 说到最后一句话,陈暮伸手虚握,语气自信,似乎一切事物已尽在彀中。 刘备听得一身冷汗,他本是幽州人,离冀州不远,曾经也来巨鹿游学过,自然知道附近有哪些湖泊河流,城市跟河流之间的关系。 广平依靠洺水建立,上游就是大陆泽,在漳河对岸不远的曲周还有一条滏水,水系虽不像南方那样错综复杂,却胜在城市依河而建,护城河就连着洺河河水。若想用水淹这条毒计,还真不困难。 如果黄巾军按这条计策行事,恐怕师君要危险了。 不行,必须得跟师君提一下才行。 刘备几欲想调转马头回去,不过忽然又想到现在局势还不算糟糕,到了广平城下再提也不迟,这才止住念头,心有戚戚道:“此计的确凶险,等到了广平城下,我得立即告诉师君,小心张角军水攻之策。” 陈暮笑道:“其实大哥也不用如此心慌,张角出身微末,手下都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贫民,身边没有一个谋略之士,我猜测他顶多用下策,绝不会想到这一点。” “下策又是什么?”刘备又问。 “下策守城,广平城小,守军应该不会太多。但好处就是利用洺水做护城河,易守难攻,慢慢跟我军耗就是。” 陈暮摇摇头:“这是个笨办法,不过却勉强能用,我军毕竟人少,以三万人马想围困一座县城难免有疏漏之处。只要张角不傻,利用洺水运送物资和兵力,跟我们打消耗战,胜负则只能在五五之间,难以预料到最终结果。” 以历史的角度来看,卢植这次出兵算是失败了。并且他的继任者董卓也兵败下曲,没有把冀州黄巾彻底扑灭。但并不是说黄巾军不能打败,因为张角马上就要病死,只要耗到那个时候,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会不会给卢植耗的机会。 不过这都跟陈暮没什么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如果乱中取胜,用一切手段保证刘备军在这次事件当中壮大起来,至于卢植会不会被撤职,这次出征会不会失败,陈暮并不关心。 刘备感叹道:“四弟之谋,当真是惊天地鬼神,幸好你是我四弟,若是张角身边的谋士,我大汉天下恐怕危如累卵。” 陈暮说道:“大哥不也算到了吗?难道大哥跟我想的计策并不一致?” “这.....这个......有些许差异,大体方向不变。” 刘备吱吱唔唔,随口糊弄过去,转移话题道:“你瞧那边的山坳漫山野花开放,长势极美。” 陈暮笑了笑,没有刨根问底给刘备难堪,转头看向远处风景。 他们已经从邯郸出发走了一个多时辰,准备走西北易阳,沿途虽然也有山岭,但基本都是百丈高的小山,山势并不茂密,就是道路两旁林木较多,村庄和农田已经极少。 之前说过,这个时代的人口聚集一般都在城市附近,离开城市大概二三十里范围,就开始变得荒无人烟,一路荒山野岭,来往行人寥若晨星。 等先锋军走过往曲梁去的岔路口,陈暮看到前方三岔路口林木森森,几个草棚茶摊空无一人,地上还有血迹。 古时路途不便,交通不发达,县城与县城之间往往相隔百里甚至数百里,如果没有马匹,光靠脚走的话,走上好几天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在各处交通要道的岔口一般都有小贩经营店铺,给南来北往的行人提供食宿。 刘备看到这一幕,叹息道:“可怜这乱世,此地商人何其无辜,却是为贼人所害了。” 陈暮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小心有埋伏。” “怎么了?” 刘备握紧了手中的剑。 关羽顿时警惕起来,张飞四下观望,低声道:“四弟,人在何处?” “这林中可能藏有贼人,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勇气动手。”陈暮望向不远处的树林。 地上光有血迹却不见尸体,而且还有车辙印深入林中,道路旁的杂草蓬蒿都被压弯,种种迹象说明树林中有埋伏。 不过这树林并不茂密,可以藏的人并不多,顶天了四五千人,陈暮推测应该不是张角派来的伏兵,要么是附近小股黄巾部队,要么是趁火打劫的其它反抗军势力。 事实上陈暮推测的不错,这股势力是易阳县西面武安县罗市的一股起义军,说是起义军,其实就是一群浑水摸鱼之辈。 黄巾起义后,除了黄巾军以外,天下到处都有叛乱,大大小小的势力多达上百股,大的两三万人,小的也有三四千。 武安这群人的头目何良本为罗市游侠,四处结交豪杰,上个月天下大乱,何良揭竿而起,打着黄巾军的名号攻击县城,烧杀抢掠,一时风头无量。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何良怎么也没想到他才刚把武安县城攻破,还没享受几天,就被朝廷的援军打败。本来聚众上万人,现在只剩下三四千人,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向东面逃跑,准备去投奔广平的张角。 但何良抢到的金银财宝全部丢弃在了武安,现在身无长物,担心去了黄巾军因为没有献上钱财而不受重用,因此何良几日来都心情不是很好。 在路过永年乡时,何良手下一个邓家逃奴献计,他说邯郸巨富邓家与灵丘巨富田家每月都有大笔生意来往。田家会从北方购置马匹牛羊卖给邓家,邓家则会准备铁器粮食给予田家,双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现在年月不算太平,这笔交易很有可能暂时取消。但他知道邯郸城外几个乡的土地都是邓家财产,有大批粮食存放在那边,虽然没有那么多金银财宝,但带上这批粮食,也是一笔保障。 到时候就算黄巾军没有接纳他们,有这笔粮食在,亦能招兵买马,再次聚众起人马,另图大事。 这个计策立即被何良采纳,攻击了永年等几个乡镇,抢夺到了这批粮食。 结果何良驾驶着赶粮草的牛车马车还没等易阳境内,正在路边休整,就有探子回报,说是南面的邯郸方向来了朝廷正规军。 听到这个消息,吓得何良急急忙忙带人把东西藏入树林中。 林子里,何良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对方的人数跟自己这边差不多,而且自己这方还是隐藏在林子里,但前些日子被朝廷击败的心理阴影还在,何良哪里敢主动攻击,只求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尽快离开。 然而越怕什么就来什么,何良看到,待官兵走到岔路口附近,有一豹头环眼的壮汉,骤然看向林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怒吼道:“何方鼠辈,滚出来!” 轰隆隆! 何良只觉得似有雷音贯耳,耳朵轰鸣声作响,震得头晕眼花,几欲昏厥。 一声之威,何以至此? 第九章 罗市贼 “官兵来了,快跑!” “逃啊,再不逃就没命了。” “站住,不许走,都给我回来。” 何良的核心部众是武安市井泼皮,平日自称游侠,其实就是一群混混。烧杀抢掠再行,和正规军打仗就不行了。 看到自己被敌人发现,很多人吓得连武器都拿不稳,掉头就往北面跑。 何良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大喊着阻拦部下逃跑,但于事无补,眼看溃败已成定居,无奈之下,何良也只能抛下刚抢到的粮食,加入进逃跑的大军中。 发现林中有变,前锋军主官孟震立即反应过来,下令全军出击,剿灭这伙乱军。 “还以为有场硬仗打,怎么又是溃军,端的是无趣。” 张飞见林中的兵马根本不是张角的伏兵,顿时变得兴趣缺缺,一路从涿县进入冀州,沿途千里,他们要么是搞偷袭打小股势力,要么是配合豪强打防守战,野外刀对刀枪对枪的硬仗从未打过,让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不过这也不能怪陈暮的策略有问题,因为南边战事吃紧,卢植军在魏郡连战连捷,打得张角进攻司隶的部队溃不成军,因此他不得不把北面的人马调过来,集中在巨鹿周边县城,据城死守。 这样一来冀州北面的黄巾势力就弱了许多,再加上各地豪强奋起反抗,陈暮又绕了远路没有走黄巾军比较多的巨鹿安平两郡,能碰到硬仗才怪。 陈暮在张飞耳边说道:“三哥,等到了易阳城,有的是硬仗打,现在赶紧追上去立军功。记得多俘虏一点人马,多一份功劳,日后才能扶持大哥青云直上,我等亦能建功立业。” “好吧。” 张飞叹了口气,跟随着部队勒马进林。 孟震带着人进入到树林里才发现这批贼人押运着一批粮草辎重,不由大喜,以为是黄巾贼的运粮部队,便命令队伍停止追击,准备把这批粮食让人押送去后方邀功。 早在先秦战国时代,军队打仗,就已经意识到了后勤补给的重要性。两军交战,如果不能一战定胜负,那么双方就会围绕着后勤做很多策略。 比如断敌人粮道,保护自己的粮道,或者利用粮草诱敌,利用粮道声东击西等等,各种虚虚实实的套路层出不穷。 最著名的案例就是长平之战,廉颇知道秦军远道而来,粮草必然不能坚持多久,于是修筑壁垒,避战不出。 范雎便用反间计,让赵国将廉颇换掉,换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 果然。 赵括上线后,就立即发起进攻。此时白起佯装败退,诱敌深入,将赵括团团围困住。 为了断掉赵括的后路,白起命令一支3万人的部队专门拦在赵军的粮道上,所有的骑兵都用来打击赵军的粮道。 秦昭王更是亲自跑到了前线河内郡,加封当地百姓爵位一级,并征调河内郡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集中到长平战场,拦截诸国的援军和粮运。 于是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赵国四十万大军直接崩溃,甚至发现了人吃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这一战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赵国元气大伤,彻底衰败,自此再也无法与秦国抗衡。 汉人向来都以史明鉴,无数例子表明,战争中如果自己后勤被断,那离兵败的下场也不远。 因此秦汉时代出兵打仗,若是有人能截断敌方粮道,就是大功一件,损坏的粮食越多,功劳就越高。要是能把这些粮食运回来,那功劳就更大。 这批粮草是邯郸巨富邓家积攒了两个月准备与灵丘田家做交易的商品货物,数量不少,是何良从邓家的粮仓里抢出来的,光运送的牛车马车就有二百多辆,就算每辆车并没有载满,算每车四十石,也有八千石以上。 汉朝一石相当于当时的120斤,现代的27斤,那时候的粮食热量不高,填不饱肚子,为了维持体力,士兵每天最少要吃14汉斤,相当于现代3斤多的食物。 虽然看着很夸张,但这的确是事实。因为现代人的食物提供的营养和热量都非常好,一天吃一两斤食物就能维持。 而当时候的食物提供的热量不多,平时在家务农的时候还可以忍饥挨饿,每天吃两顿,以此减少不必要的支出。但打仗消耗太大,必须多吃才有体力。 因此八千石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按照当时的物价,算上牛马和车辆,应该在200万钱左右,可以让一支一万人的部队吃七天。 虽然在那些动则数亿数十亿家产的顶尖豪门巨富眼里,200万钱的商品不过是毛毛雨,但对于孟震这个穷鬼来说,已经是一笔天大的功劳,就跟白给的一样,哪里还有心思再去追杀敌人,乐呵呵地招呼士兵牵引牛车马车。 “司马,林中呼喊杂乱,声音太小,刘备王忠赵义没有听到您的命令,引他们的部众去追击敌寇去了。” 之前去下达停止攻击的传令兵回来禀报孟震。 古代军马打仗一般是以锣鼓和传令兵来下达命令,像曹刿论战里的“一鼓作气”,说的就是锣鼓在战争中的作用。 但孟震的先锋军是以在大军前方开路为目的,必须轻装简行,因此没有携带传令锣鼓,只能用人工传令。 但这里是树林,马匹不好奔跑,大声呼喊也很容易被过滤,造成了先锋军旗下王忠和赵义两个部曲一千多人的队伍没有收到命令,继续选择追击。 刘备倒是听到了,不过在陈暮的授意下,四兄弟假装没有听到,闷头衔尾追击。 自从听了陈暮的话,跑到邯郸来,一跃从白身瞬间晋升为六百石的小军官后,刘备就已经开始对陈暮言听计从,认为他说的话一定正确,很少反驳。 这次陈暮的要求是击溃这股军队,然后尽量多俘虏一些人马,以补充到刘备的队伍里。 这片树林并不茂密,面积也不过一两平方公里,追了约半个时辰,在森林外的平原上刘备军就追到了何良部。 此时何良部四散奔逃,跟在何良身边的只有七八百人,余者要么被王忠和赵义两部追上,要么就孤身从别处逃跑了,作鸟兽散,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力量反抗。 “降者不杀!” 张飞一马当先,声若洪雷大喊。 何良一个部众看到身后的追兵有马,绝望道:“大哥,降了吧,我们的马匹都用来运载粮草,跑不过他们。” “愚昧!” 何良抄起手中的大刀,发起狠来,对部众说道:“尔等也不想想我们之前做了什么,武安县令的尸体还没凉呢,杀官造反,落在朝廷手里必死无疑,还不如拼死一搏!” “大哥说得对,我们当初杀官起事,早已经没了退路,拼死一战吧。” “拼了!” “唯!” 何良的死忠齐齐怒吼。 这些人总共有100多人,都是武安当地的泼皮无赖,后来聚拢起来的万余部队,则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贫困户。 当初造反的时候,是何良带着他的核心人马先攻占了县城,杀死了县里的官吏,将几个当地豪强屠了满门。大量贫民因此加入到了何良的队伍里,但这些人没有参与杀官吏的过程,所以罪责不大,而何良的死忠人马则不行,只能背水一战了。 “贼寇不降,杀!” 刘备看到敌人不仅不投降,还敢反击,勃然大怒,挥舞着雌雄双剑,怒吼道:“放下武器者免死,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关羽本来眯着的眼睛骤然挣开,这世间仿佛就有一道明亮的光照进了他的眼睛里,迸溅出可怕的寒芒。 下一秒,关羽身躯前压,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奔驰,倒提青龙偃月刀,向着贼首何良冲去。 何良浑然不觉自己脑袋上已经有了一个“危”字,见有人骑马袭来,心中大喜,若是可以将那红脸汉子击下马背,他就可以夺到一匹良马逃跑。 “那红脸汉子的大刀笨重,挥舞速度必然缓慢,待他劈砍之际,我便趁机斜刺,将他戳下马来,夺下他的战马!” 何良在心中做好算计,目光全神贯注在关羽身上,待马奔到他三丈外,骤然暴起,举刀就砍。 “唰!” 白光一闪,何良在意识模糊之前,只觉得自己人在天上飞。 吾......怎么飞起来了? 朦朦胧胧间,隐隐约约看到地面有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正缓缓倒下。 原来......是吾的头颅在天上..... 好快的刀..... 咚! 何良失去了意识。 在《后汉书·皇甫嵩传》上还曾经有过名号的罗市贼首何良,仅仅一招,就死在了关羽手上。 “大哥.....大哥死了。” “为大哥报仇!” “我愿降,我愿降,不要杀我。” 何良一死,大部分人都跪地求饶。只有少数十几个还保留着游侠义气的顽固份子向关羽杀去,要为何良报仇。 但要是个普通武将也就算了,被十多个人围殴没准真会阴沟里翻船。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武圣关羽...... 青龙偃月刀寒光如映射,冷厉的白芒像是冬天里的雪一样,带来刺骨的冰寒。 片刻功夫,关羽的身边就只剩下十几具尸体。 周围的贼人在这阳春四月仿佛如堕冰窟,只觉得遍体生寒,汗如雨下,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好在关羽听从了陈暮之前交代的指令,没有大开杀戒。 刘备挥手道:“收缴武器,全部押回去。” “哎呀呀,气煞俺也!” 张飞本来提着丈八点钢矛还想来大干一场,结果匪首被关羽一刀给剁了,其他人全部跪地投降,连个热身的机会都没有,气得牙痒痒,嘴中喊着“哎呀呀”,掉转马头就往回跑。 刘备不解道:“翼德,你要去哪儿?” 张飞头也不回地道:“俺去找四弟,他再不给俺安排一场仗打,俺就烦死他!” 第十章 收敛尸体 张飞虽然想找陈暮的麻烦,但无奈口舌不利,被陈暮三寸之舌忽悠得找不着北,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军都已经出发了,进入了易阳境内。 从邯郸到易阳约90余里地,换算成现代人看得懂的单位,大概是40公里距离。 沿途村庄杳无人烟,路边随处可见无人收敛的骸骨尸体,豪强在各处乡野的庄园被屠戮殆尽,田园荒芜,新坟遍地。 这场灾难不仅给了汉朝这古老帝国沉重一击,同时也给百姓造成了无数伤痛。 受到黄巾影响最严重的三个郡,广平巨鹿安平,甚至可以用曹操那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来形容。 数百万人口流离失所,小部分跟随张角起义成了反贼,大部分人要么被杀,要么逃难去了别的地方,整个易阳县境内,居然看不到一点人烟。 特别是越靠近易阳县城,场景愈加恐怖。 陈暮就亲眼看到,在离官道只有二十步外的一个庄园,原本应该是易阳县某个地方豪强的土地。庄园建筑规模宏大,占地面积近百亩,以坞堡形式建立,从洺水支流取了一泓清溪,绕着庄子,形成护城河。 堡垒外围建有约二丈高的围墙,四角一端各有一处三丈多高的角楼。大门洞开,从外面向里窥探,能看到重重叠叠的成群院落,有门房、甬道、正房、厢房、厕所甚至还有庭院和水井,宛如一个小型城镇,可同时容纳数千人居住。 但此时坞堡的正门破碎不堪,门口倒着数十具尸体,头戴黄色头巾,浮肿发臭的身上插满了箭支。高墙外搭满了梯子,庄园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屠戮的庄丁,家具破损,瓷器碎片满地,女性尸体大多没有穿衣服,任何值钱的财物都没有留下,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死去的孩童。 一切的一切,都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艰难的防御战争。 先锋军从此地经过的时候,每个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尸臭,令人作呕。 看到这一幕,刘备眼泪都下来了,一夹马腹,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孟震,表情悲痛道:“孟司马,请允许刘备滞留此地,暂缓行军。” 孟震疑惑道:“刘中郎,大军就在身后,需要我等为先锋开路,你怎能停滞不前?可知军法严厉乎?” 刘备红了眼睛,啜泣道:“一路行来,沿途白骨森森,尸体成堆无人收敛,备实在不忍他们就这样曝尸野外。愿领我本部人马和千余俘虏留下,收敛尸身。一来清理道路,方便后方大军通行。二来掩埋尸体,以免造成瘟疫霍乱。三来抚慰亡灵,愿他们早日安眠地下,不做游魂野鬼。” 孟震肃然起敬,说道:“刘中郎真乃仁义君子也,只是军令如山,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在易阳县郊选定地址,安营扎寨,不宜耽搁太久。” “无妨,等处理完沿途尸体,即便急速行军,备亦会在后方大军之前赶到,绝不误了时辰。” 刘备做出了保证。 孟震想了想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应允你,还请刘中郎务必及时抵达,莫犯军纪。” “唯!” 刘备脸色凝重,拱手行礼。 卢植那边的三万多大军开拔,行军速度不会太快,每小时大概能走个3-4公里。 别看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平均每天走170里,也就是相当于每天走68公里。但人家是专门训练了这样一支急行军部队,只带了几天的干粮,千里奔袭,完全不考虑后勤问题。 而卢植这边则带上了很多粮草辎重,除了三万战兵以外,还有两万多运粮兵和民夫,光运输马队就连绵数里,二者行军速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汉代十二时,分别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脯时、日入、黄昏、人定。 因此卢植的大军在吃完早饭,也就是食时(上午7-9点)之后,从邯郸出发,要晚上人定时分(晚上9-11点)才能到易阳。 而孟震的先锋军任务可不是单纯地为后方大军探路和踩雷用,是要在大军抵达之前先侦查好敌情,为大军找一个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让大军抵达之后就可以立即休整,所以任务艰巨,至关重要。 一旦孟震没有做好相应的工作,让后方大军无法提前做好准备,导致战争失利,作为主将的卢植肯定会毫不犹豫一刀斩了孟震,拿他祭旗。 所以刘备也明白孟震为他担了不少风险,心中十分感动。 回到自己的部曲,刘备下令全军停止行动,任由孟震的先锋军本部六曲人马从他们身边经过。 张飞不解道:“大哥这是?” 刘备叹气道:“我见道路两边无数尸骨没有掩埋,怕生起瘟疫霍乱,便请孟司马准予我部人马暂缓行军,收拾沿途尸体,为后方大军开辟道路。” 没想到刘备还挺有防疫认识。 陈暮心想。 东汉末年瘟疫肆掠,特别是黄巾大乱之后,战乱导致瘟疫再度大规模爆发,冀州青州豫州黄巾最严重的三州,人口十不存一。 汉恒帝时期全国还有6000多万人口,到了三国鼎立时期,只剩下1600万人,锐减了四分之三,刨除掉战乱造成的小部分直接死亡,其中大半都是因为饥荒和瘟疫导致。 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和曹植的《说疫气》就曾经描述过瘟疫霍乱带来的影响。 一路进军,陈暮都用丝绸巾外面用两层葛布裹着一层木炭颗粒掩住口鼻,当口罩来用。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总得试试。 刘关张三人身体壮如牛,在瘟疫肆掠的三国乱世四处行走多年连个感冒都没得过。自己这可怜的小身板随便来点细菌病毒就得嗝屁,而且还是无药可救的那种,不注意不行。 “既然如此,便速速行事吧。”关羽翻身下马,他跟刘备一样也很体恤平民,见这些死去的民众尸身腐烂,任由野狗吞吃,同样有些不忍心。 张飞嚷嚷道:“这乱世死个把人不是很寻常吗?若天下要死之人我们都得帮其收敛尸身,这辈子都不得清闲。” 也不知道是张飞没心没肺,还是根本没有怜悯之心,完全不想做这样没好处的事情。 不过历史上陈寿曾经评价张飞“暴而无恩”,所以应该是后者。 刘备皱起眉头:“翼德,掩埋这些尸体是为了替后方大军开辟道路,防御瘟疫,并非无用之功,此乃军令,执行任务吧。” 陈暮说道:“大哥二哥三哥,瘟疫者,疫气也,死者身上散发的疫毒所致。如果只是掩埋的话,无法杀死疫病,应当收敛尸体,取干柴草木,以火焚之。而且你们虽然身体强健,但疫毒难防,因此在搬运尸体时应以丝巾葛布掩住口鼻,尽量不要多呼吸死者身上的味道,让士兵们也这么做最好。” 刘备惊讶道:“四弟还懂医术?” “略知一二。” 陈暮想起了最基础的防疫知识,比如喝的水必须烧开,病患要进行隔离,患者用过的东西要么高温杀毒,要么就烧毁掉,尽量不要接触。这些知识在三国应该很有用处,如果能推广出去的话,恐怕能活人无数,可比张角用符水治病强得多。 “那便听四弟的,以葛布蒙面,将沿途道路上的尸身聚敛焚烧。” 刘关张三人下马,招呼士卒羁押着何良的罗市贼降兵逼他们带上葛布系成面巾口罩,一部分人收敛尸体,一部分人则去捡取柴火,50人的骑兵部队则在周围虎视眈眈,一旦降兵有逃跑的迹象,立即就地格杀。 这么处理的话就比掩埋尸体有效率得多,但仅仅只是那个豪强庄园里就有数千具尸体,再加上沿途道路上的村庄被屠戮一空,光官道附近的尸体就不下万具,行进速度依旧很慢。 等到接近天黑,刘备军也不过是前行了十余里路,差不多是3公里距离。不过战果累累,此地是易阳县境内张窑、龙泉二乡,被黄巾贼洗劫一空,死者近万。 从午后一直到天黑,接近三个时辰的努力,这些死者大半都被焚烧,也算是安魂入土,夜枕青山了。 换来的代价是刘备军离易阳城还有七八公里距离。 现在已经天黑,已到黄昏时分,日落西山,天边仅有一缕美丽绚烂的火烧云还映照着大地,带来一丝丝明亮,勉强能够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按照时辰推算,先锋军是提前一个时辰出发,并且轻装简行,步行速度能达到每小时5-6公里左右,此时应该早已经在易阳县城外才对,但因为耽搁了时辰,刘备军现在还在龙泉乡,没有正式踏入易阳城区域,身后的卢植大军已经离得很近了。 如果被卢植抓到刘备现在还在龙泉乡附近慢悠悠闲逛,一个慢军之罪恐怕逃不了。 刘备也急了,上马之后催促士兵快速前进。 陈暮献计道:“大哥,可令士卒与降卒一起急行军,骑兵在队伍左右后方游弋,若有掉队和逃跑者,斩!” 关羽爱惜平民,皱眉道:“我部兵马都是精壮,饮食管饱,体力充沛应当无甚问题,那些降卒本是活不下去的贫民,无奈才反,亦未做甚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个个瘦弱无力,恐怕能跟上队者寥寥无几。” 这些降卒都是何良攻下县城后依附他的,虽然在之后杀伐豪强当中出了力气,但经过刘备审讯,知道何良的主要人马都是他手下的罗市游侠,因此只诛了首恶,并没有杀死这些俘虏。 陈暮笑道:“二哥,这些人多是农家子弟,平日务农,体魄强健,只是饮食没有跟上才虚弱无力。如今他们造反,抢夺到了粮食,已经温饱有一段时日,体力必然已经恢复不少,一路急行军,必无大碍。更何况我们筛选步卒,也得体力健壮者优先,优胜劣汰,此乃自然之理。” 关羽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刘备打断道:“那便依四弟所言,不过掉队者斩杀便不必了,若实在身体有疾或者虚弱,我可将我的马匹让予,若是想逃跑,则由骑兵砍杀。” 第十一章 招募 听了刘备的话,陈暮也不得不佩服。 确定身体有病或者体弱者,他可以把马匹让给别人,自己步行。而如果是逃兵,则毫不犹豫果断斩之。 前者是事出有因,刘备则报以仁义。后者则是原则问题,不容妥协。 难怪后来三分天下,以微末起事的刘备能成为开国之君。大是大非分得非常清楚,在关键时刻亦能做出决断,果真有君王之风。 可笑的是后世很多人还以为刘备这皇帝是哭来的,却不知道能做开国皇帝者,无不是雄才大略。 就连曹操青梅煮酒,自己都承认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能评判那时的英雄豪杰呢? 刘备一曲人马加上一千多俘虏再次出发,开始加速急行军。 现代人跑42公里的马拉松能够3小时跑完全程,平均用时7小时,是因为现代人的身体素质其实远比古人强得多,餐餐大鱼大肉,营养更得上。 而古人吃不饱穿不暖,多以谷物充饥,肉食条件不太好,耐力要差一些。按照很多名将选兵方式,在全副武装下能达到每小时3公里的行进速度,就已经算是精锐士卒。 比如《荀子·议兵》提到战国时期魏国选魏武卒的条件是“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翻译一下就是身穿三层护身铠甲,手操十二石力度的强弩,腰挎装有五十支箭的箭囊,肩荷平戈,冠戴头盔,身佩宝剑,带上三日的口粮,半日急行一百里。 战国时期一里跟汉朝一里相差不多,一个是380米,一个是400米,百里就相当于38公里左右。而古代半日就是6个时辰,12个小时。 因此这就说明,魏国大名鼎鼎的魏武卒,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行进速度也只有每小时3.16公里。 虽然这其中也有负重和不负重的关系,但对比一下我们现代军队,单兵负重13公斤,5公里27分钟为及格线,轻装10公里一般都在50分钟内完成,就可以知道现代优秀的士兵和古代优秀的士兵比起来,其实是要强很多。 至于为什么很多现代人会觉得古人身体素质比现代人好,原因是因为现代人大多不运动,喜欢躺在家里当肥宅,自己体力变差了而已。 何良的这些部众俘虏原本就只是平民出身,常年营养不良,虽然造反后吃得稍微好了一些,但一口吃不成胖子,比不得刘备精心挑选的500精壮士卒。 很快,在跑步行进了20多分钟后,就有数百人掉队,拖拖拉拉掉到了队伍后面。 这还是刘备军负重了武器铠甲,而这些俘虏都是徒手前进,身上没有带任何负重的结果,就可以知道大部分营养不良的古人有多体弱。 “快走!延误了时机,全部杀头!” 张飞嫌后方的俘虏速度太慢,扬起马鞭,准备抽一个不慎跌倒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身边有两个青年立即扑倒在他身上,大喊:“莫伤我父。” “翼德住手!” 刘备出声制止张飞,翻身下马。 只见那中年汉子脸色发白,全身冷汗,显然是有疾病在身,才行进速度缓慢,至于那两个青年应该是为了照顾他们的父亲,才跟不上队伍速度。 “何事?” 刘备问道。 中年汉子艰难回答:“禀将军,小人只是体虚,并无大碍。” 他是怕刘备把他当瘟疫携带者,把他杀了。 现在天下大乱,他们这些人跟着何良本就是混口饭吃。如今被刘备军俘虏,按照孟震的意思本应该是要杀掉的,不过刘备却硬要带着他们。 虽然他们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命运,但现在有口饭吃,赖活着总比好死强,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儿子。 “你似乎得热病。” 刘备蹲下身来,伸手触碰到汉子额头,感觉到汉子额头滚烫,不由皱起眉头。 “怕是伤寒温病吧。”陈暮牵引着马过来,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是伤寒,是疲惫,只是疲惫而已。” 汉子连忙解释。 伤寒是一切发烧病的统称,因为瘟疫也会发烧,因此瘟疫包含在伤寒里,被统称为伤寒病。 以陈暮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生病发烧的原因是自身免疫系统为了杀死病毒,而提升身体温度,从而出现发烧症状。 只是现在是古代,没有现代科学帮助,连感冒也会发烧,所以很难判断这个人到底得没得烈性传染病。 如果按照陈暮自私自利的性格,肯定是把这人丢弃在路边自生自灭。 不过刘备跟他的作法显然不同,犹豫片刻,对那汉子说道:“汝坐上我的马,跟上队伍,切勿掉队。” 汉子惊讶道:“将军,不可,小人一贱民,怎么可以坐将军的马。” “呵呵。” 刘备笑道:“无妨,只因世道不靖,天灾人祸。汝等才一念之差投了贼,既然原本都是良家子,又未做甚伤天害理之事,只想活命又有什么错?待到了易阳,我面见北军卢将军,为尔等求情之后,便给予尔等盘缠,自谋生路去吧。” 汉子当场眼泪都下来了,拉过两个儿子对刘备说道:“将军仁义,小人本是武安罗市一乡民,贱荆去的早,留下两个孩儿,耕种几亩田地度日。怎耐如今天灾人祸不断,家乡早已破败,如今已无处可去,若将军愿意收留我父子三人,我等愿效犬马之劳,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请将军收留。” 两个儿子连忙给刘备跪下。 刘备叹道:“既然如此,那尔等就跟着我吧。” 周围的降卒都瞪大了眼睛,有聪明的立即跟着一起跪下,高呼:“请将军收留。” 呼呼啦啦就跪下一大片。 陈暮在心里当场就夸666。 自己这便宜结拜老大哥真不是盖的,若说起收买人心的手段,曹操和孙权怕是拍马也赶不上。 孙权就不多说,若非父兄帮他打下基础,他能收了江东人心才怪。 曹操虽然也会收买人心,但事后就翻脸的事也没少干。 典型的例子就是许攸,听到许攸来连鞋子都不穿就跑出去迎接,弄得许攸十分感动。结果官渡之战后没多久,许攸就被曹操给砍了。 反观刘备套路就深得多,这些俘虏的反贼本身就不重要,想放就放,不想放全部砍了就是。 毕竟在孟震眼里,那八千石粮食可比这一千多俘虏值钱得多。而且抓了俘虏还得管饭,孟震是一百个不愿意,是刘备在陈暮的撺掇下,执意要把这些人留下来。 现在刘备公开说,等他面见卢植,为这些人求情放了他们,还给他们回家的盘缠。一下子就让这1000多人感恩戴德,纷纷当场高呼仁义。 如今冀州这么乱,这些人早就无家可归,哪还有去处?能给他们口饭吃,就已经是很大恩典了,更别说收留他们。 刘备一顿操作猛如虎,立即就把这一千多降卒收拢起来,成为了他的忠实拥趸。 也许有人会奇怪,既然同样是招募兵马,直接把这群人收了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就关乎到忠诚度的问题了。 直接招募来的人贪图的只是当兵有口饭吃,忠诚度不高,如果遇到硬仗难打,为了保命很有可能就当逃兵跑路了,称不上精锐。 而刘备一番操作,收买了人心,这样的士兵忠诚度就会很高,为主将打仗的时候,就会因为忠诚而变得不怕死。 在这个冷兵器作战的时代,有一群不怕死的士兵是非常重要的,在战场上完全可以以一当十。 比如项羽破釜沉舟,让士兵没有了退路,三万楚军大破二十万秦军精锐,就是典型悍不畏死造成的结果。 除了让士兵有这种不怕死的精神外,与之同理的还有为信仰奉献的信徒,某些狂热信徒为了信奉的所谓神明,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因此忠诚度够高,就越能够为主将舍命,士兵战斗力也就越强。虽然情况不同,但道理其实都一样。 刘备十分开心,但脸上还是做出为难的表情,犹豫片刻,叹息道:“本来朝廷大军都有度数,我部下只有一曲人马,没有权力扩充军士。但尔等着实可怜,那便到我部下做下军辅兵吧。” 春秋时代就已经有上军,中军,下军的说法,这也是三军这个词的由来。上军就是打仗的兵,也称为战兵。中军则是担负警备任务和防守任务士兵,称为守兵。下军就是从事工程运输任何和后勤保障任何的兵,一般称为辎重兵或者辅兵。 “多谢将军。” 降卒们大喜,纷纷拜谢。 再次启程,有了奔头就有了动力,众人热情高涨,行军速度也跟了上去。 刘备当然不至于跑步前进,他跑来跟陈暮合乘一骑。 没办法,张飞和关羽一个八尺一个九尺。 根据汉墓出土的骨尺测量,汉代一尺为23厘米,这俩人都是一米八一米九的壮汉,体重都在200斤以上,刘备自己分量也不少,一匹马根本承受不住这体重。 反观陈暮跟他三个兄长一比就是二等残废,只有七尺四寸,勉勉强强有个一米七,体重偏瘦只有100斤左右,不跟他同乘跟谁同乘? 虽然陈暮极力抗拒,但刘备美其名曰增进“兄弟友谊”,强行上马。 考虑到未来还得继续跟着刘备吃饭,陈暮也只能含泪答应,前提条件是陈暮坐在后面,抱着刘备,而不希望刘备抱着他,借口也好找,就说自己骑术不行,怕坐两个人控制不好方向。 第十二章 一口鸡汤 “四弟。” 再次启程之后,刘备悄悄说道:“兄已按照你的意愿,把人留下了,只是朝廷定然不会为我招募的士兵发放军饷,粮草一应也得我全权负责,还有武器装备甲胄,之前淘汰下来的那批武器还在,但亦有500多人的缺口,你看是不是差人去其它地方,再购买一批武器?” 卢植的三万北军是正规军,由朝廷发放军饷,负责粮草饮食。刘备原本招募的士卒属于地方杂牌部队,并不是正规军,本来也领不到物资。不过卢植开口,刘备的500人马立即摇身一变,成为了正规军里的王牌嫡系。 但刘备本身没有扩充正规军的权力,因为他的人马已经有定数,只有一曲500人而已。如果想要扩军的话,粮草武器装备只能自己负责。 陈暮能写会算,刘备就将财政和后勤大权全部交给他,因此刘备才会找他商量买武器装备的事情。 “这是自然。”陈暮回应道:“此事我会去办,大哥就不用操心了。” “四弟办事,我放心。” 刘备目光瞥了眼马匹左侧悬挂的一个木箱,笑呵呵地说。 张飞的家产虽比不得动则数亿数十亿钱的巨富,但也有很多祖产田地,手里流动资金亦有数百万,将不动产全部出售之后,再购置了大量武器装备,甚至还在桃园开了几次士兵大会,五六百人一起饮酒吃肉,各种开销后,现在还剩下一千多万钱。 这些钱是四兄弟起家的重要资金,因为沿途一路要轻装简行,大量五铢钱不方便携带,在张飞出售掉资产之后,被陈暮换成了金银珠宝之类的等价物品,放置在马匹一侧捆好的箱子里。 再加上一路大大小小也打了十余仗,缴获了不少物资,都贱卖给了当地豪强,林林总总也有数百万钱,所以刘备军的财政勉强还算充足。 不过这是建立在他们人数少的基础上。打仗就是烧钱,这是个在任何时代都亘古不变的道理。 一旦部队扩充到万人以上,先不说给士兵发放军饷的问题,单说一个万人军队一个月日常开销,人吃马嚼,就能消耗粮草四五万石。即便全是步兵队伍,没有骑兵,不算马匹消耗,也得合近千万钱。这意味着刘备这点钱养一支万人部队,刘氏草鞋公司一个月就得申请破产。 因此陈暮就得想办法借鸡生蛋。 比如花重金贿赂军需官,这样就可以用很小的代价,换取到大量武器装备,从而节省开支。 这事儿他没告诉刘备,怕刘备又打算当什么道德模范,虽然能做枭雄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拘泥于小节,但陈暮现在是在薅谁的羊毛? 卢植的羊毛。 哪怕这些钱也不是卢植的,是朝廷的。可一旦东窗事发,卢植即便打赢了胜仗,以汉灵帝那锱铢必较的性格,恐怕也会将他下狱问罪。并且卢植本人是海内大儒,素有清誉,教出的弟子却搞PY交易,也有损他的名声。 万一刘备觉得这样会害了师长,强令陈暮不允许这个做,扩军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有些东西,当老板的不一定要全都知道,只要员工真心为公司好,哪怕吃了回扣,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也得假装当作没看见。 天色逐渐黯淡,西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夜空当中,世间就变得黑魆魆起来,队伍不得不打起火把,夜间行军。 夜盲症,一个古代军队普遍存在的问题,就算有月亮,很多士兵都看不清道路。 好在火把是军中必需品,装备在骑兵的马上,每个骑兵都用火石点起火把,50余个火炬点亮了昼夜,让所有士兵都能够看清楚方向。 远远地,穿过平原上的几处丘陵,已经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道路尽头那模糊不清的城池。 “快到易阳了。” 刘备脸有喜色,眉飞色舞道:“四弟,破了易阳,再挥兵北上,直取广平。到时若能攻破广平,生擒张角,则这乱世可平定,百姓亦可以安居乐业,享受平静生活了。” 这么想当然吗? 陈暮心想。 刘备还是太天真,完全没有意识到东汉朝廷已经腐朽,彻底到了崩坏的边缘,仅仅平定一个黄巾之乱可不是结束,反而是噩梦的开端。 不过一个时代的变化本就充满波谲云诡,西汉末年的时候也有人以为汉朝要终结了,结果冒出个位面之子刘秀延续汉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站在后人的角度来看前人的问题,本就是事后诸葛亮,当不得多厉害。 要是刘备现在就能看出东汉要灭亡,那就不是陈暮在这当谋士,而是刘备自己多智近妖,一人横扫天下,吊打郭嘉荀攸贾诩荀彧诸葛亮司马懿庞统等所有军师联盟了。 “子归想问,大哥平生之愿望是何也?” 陈暮斟酌一二,开口询问。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初时我之愿望,便是坐市卖履,娶一房妻子,供养母亲。后来天下大乱,就想趁时事起兵,为朝廷征讨四方贼寇,等待天下太平之后,能做一方刺史,监察一州百官,济世安民,就已经心满意足。” 其实刘备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过能做刺史,当初自涿县起来,觉得自己要是能立下军功,当个县令县尉之类的也很开心。 结果到了卢植这里后,啥都没干就得了个六百石的官身。 这官来得太容易,让刘备野心滋长起来,想着现在已经是六百石,如果能在攻打张角的时候立下什么汗马功劳,运气好老师卢植再帮忙举荐一二,弄个同为六百石的刺史应该不是问题,所以才有了这个愿望。 没想到陈暮却说道:“区区刺史,就能够让大哥满足吗?” 区区刺史? 刘备心道自己这老弟还真膨胀,刺史虽然也是六百石,但官算比较大的了,一州少则有七八郡守,多则十多个郡守,而刺史却只有一位。 哪怕权力不如郡守大,却有监察县令郡守的职责,因此以六百石统领二千石,属于官小权重的类型。 没想到四弟居然连刺史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他觉得自己可以当郡守? 刘备试探道:“那.....一方太守?” “呵呵。” 陈暮摇摇头:“太小太小,兄长的志向若只是如此,可是要愚弟小看了。” 两千石的太守还小? 刘备虎躯一震,要知道郡守已经算是大汉的高级官员,很多人以为刺史比郡守官大,实际上刺史官职很小,它有的是权力比较大,可以有弹劾太守、县令的职责,而不说它拥有在一个州里为所欲为的能力,那是州牧的权力。 所以刺史唯一的权力就是弹劾太守和县令,没有军权没有地方管理权,甚至连插手地方政务的资格都没有。 而太守作为一个郡的最高长官,不仅拥有治理地方的权力,还有任免地方官员,掌管地方军队的权力,论起实权来说,刺史跟太守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在西汉东汉两朝,很多官员的出仕经历都是先被举为孝廉,然后是当郎中、议郎、尚书、令丞之类秘书性质的小官,再转到地方当县令,干出成绩后就去做一州刺史,再转为地方太守。 从很多汉朝官员升迁表里也可以当做证据来佐证这一结论。 比如汉灵帝时期三公之一的太尉李咸,升官经历就是举孝廉出身,除郎中、光禄茂才,迁卫国公相,授高密县令,再迁徐州刺史,转渔阳太守、度辽将军,迁河南尹,再转到中央做尚书令,将作大匠、大司农、大鸿胪、太仆卿,太尉。 从这个经历就能看出,李咸的升官转折点就是从徐州刺史到渔阳太守开始,从那以后,他的官职就一直维持在二千石上下,最后回到中央当千石尚书令,很快做了九卿之一的大司农,慢慢爬到了三公的职位上。 所以从刺史做到太守属于一个很大的官职跳跃,有点像是正厅升副省,有些人迈不过这个坎,就一辈子是个县令刺史之类的中层官员。迈过了这道坎,走入中央做九卿也不是梦。 而刘备作为一个并非举孝廉出身的官员,能做到太守就算是顶天了,更别说太守以上的官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非老弟是觉得自己可以当九卿或者五府将军? 这种事情,做梦都不敢想啊。 刘备颤颤巍巍道:“那贤弟觉得,愚兄的志向应该做到什么地步才好?” 你的志向问我做什么? 陈暮心里腹诽,不过他也知道,野心这种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步步升华。朱元璋做乞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想得怎么吃饱饭,而绝对不会去想自己以后要当皇帝得天下。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到蛋。 所以陈暮想了想,便解释道:“我听说过先秦时有一个故事,宋国有三个人,第一个人好高骛远,想一步登天,于是就跑到了邻国去求官职。” “第二个人是贵族出身,有父母给他安排的官职,于是整日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四处游荡,什么事情都不做。” “最后一个人同样想做大官,但他并没有立即去谋求职位,而是拜师求学,培养学识。” “很快,第一个人四处求官,但因为没有本领,不受重用,仅仅是谋到了一个很小的官职,他觉得受了侮辱,于是辞官回家。” “第二个人在父母死后,官职很快被别人抢走,家产耗尽,流落街头,晚景凄惨。” “最后那个人学习了很多年,终于有所成就,于是同样周游列国,寻求官职。但他遇到了一个没有才能的君主,只是赐予了他一个小官。” “但是第三个人并不嫌弃,从小官做起,一步一步,最终完成了心中目标,成为了一国之相,权倾天下。” “从这个故事中,兄长看出了什么?” 陈暮最后问。 刘备若有所思,恍然道:“我明白了,贤弟是想告诉我,志向可以定得远大,但首先要自身强大起来。如果你没有相应才能,就做不了大官。就算能做大官,也会因为没有本领而结局凄惨。” 陈暮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道:“不错,现在兄长只想着一县一刺史之职位。那么兄长未来的发展也仅限于此,如果兄长一开始就想着要做三公九卿,那么当兄长做到县令的时候,就要考虑如何升迁到刺史,升到刺史的时候,就要考虑如何升迁到太守,如此你才能一步步强大自己,做到你曾经不敢想像的事情。” 第十三章 与空气斗智斗勇 一口鸡汤给刘备灌下去,刘备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扬起鞭子给马抽了一记,在风中驰骋。 世人都说《三国演义》尊刘贬曹,但在对刘备的描述上,还远不如《三国志》。 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品德的描写,都让人分不清楚谁在捧,谁在贬。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三国演义》把刘备的外表几乎刻画成了一个未开化的猿人,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这是人类? 还有在性格方面也十分矛盾,说刘备沉默寡言,又喜欢结交豪杰。请问沉默寡言的人怎么去四处结交豪杰?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说话,就算是认识当朋友了? 最离谱的是说刘备喜怒不形于色,然后在书里讲他到处掉眼泪,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哭,与关羽张飞诸葛亮徐庶赵云等人全都哭过。 这样的反差一下子导致很多人将刘备看作伪君子,认为他的哭根本不是真心诚意,因此十分反感。 反观陈寿就客观许多,“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 意思是刘备刚强果断、宽容仁厚,能根据每一个人的贤愚好坏来分别对待他们,具有汉高祖刘邦那样的风度,英雄的胸怀器量。他把整个国家大事和辅佐太子的大事全权托付诸葛亮,而不存半点疑心,君臣实在都为正直无私知己的人,可以说古往今来最佳楷模。 一个是明朝人对刘备的评价,一个是三国亲历者给他的评价,可悲的是大部分现代人居然都把《三国演义》当了史实,却不知道如果靠哭就能哭出一个国家,靠哭就可以与曹操这样的人争雄,那这三国乱世也未免太儿戏了一点。 至少在陈暮眼里,与刘备结拜之后,他看到的是一个最真实的刘备。 中平元年的刘备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岁,他有他的七情六欲,有他的喜怒哀乐,有他的烦恼牵挂。生气的时候会暴怒,开心的时候会大笑。遇到问题的时候会自己想办法,豪情壮志时会非常兴奋,看到百姓尸骨随意被丢弃在路边无人安葬时,也会为他们感到悲伤而落下眼泪。 他有主见,但也会善于听从别人的建议。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也会尽量迁就亲近之人。跟关羽张飞陈暮三人仅仅认识一天,就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从此不离不弃,百分百的信任。 刘备在三国里不是最好的主公,因为他没有曹操那样的起点,没有孙权那样的父兄,无钱无势,给不了手下太多。 但却是最合适的主公。 因为你在他手下会非常舒服,只要真心实意为他效力,换来的就是百分百的信任。不用担心哪天会因为被主公猜忌而忽然暴毙,也不用担心他不重用你,只要你有才能,他就一定会给你相应的位置。 陈暮在跟刘备结拜之后,还曾经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敢赌一赌搏一搏,拿命去走这一段千里路程,去洛阳找曹操。 毕竟跟着老曹,未来也许会过得更好。 但相处一段时间,陈暮反倒已经觉得庆幸自己没有去洛阳。 自己的性格自己知道,之所以去涿县找刘备,纯粹是因为怕死不敢走远路。如果在三国里找个和陈暮相似的人,也就只有贾诩可以媲美。 一样的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在刘备手下,他还能有点小心思,玩点花招套路。 但在曹操手下,要么像贾诩一样明哲保身,尽量别站错队。要么就祈祷幸运眷顾自己,搞了小动作没被发现。 比如说这次贿赂赵主簿的事情发生在曹操那边,假设被曹操发现了,以他多疑的性格,说不好就怀疑陈暮有别的想法,当场就把他给宰了。 而刘备却不可能这么做,因为这种事情在刘备眼里,或许只是一件小事。 后来的张飞曾经数次误事,害得刘备几次丢掉了基业,刘备也没有责怪他,可见一斑。 七八公里路很快过去,官道穿过前方一座矮山丘陵,透过路边的林木枝叶,已经能看到月色下的易阳城。 “刘中郎何在?” 道路右边的灌丛木忽然钻出两人,用司隶口音询问,吓了前方士兵一跳。 这大半夜看不清道路的时候,人吓人很容易被吓出病来。 “吾在此。” 刘备驾驶着马匹飞奔到队伍前面。 那两人是孟震部的小卒,被安排在此等候刘备,行礼道:“中郎,司马已经在前方等候,让我等引你过去。” “前方引路。” 刘备不疑有他,他来卢植军当中郎的事情只有前锋军的将士和昨日在营帐的十多个将领知道,连后方军需官都不认识他,毕竟全军三万多人,鬼知道来领军需的是哪部人马。 因此除非孟震的人马在短短的四个时辰内被黄巾军围歼了,不然不可能是黄巾军设下的陷阱。 两个士卒引着刘备军来到了易阳城约半里外的一处山坳里,这是个小山坡,四面环绕着几丈到十几丈高不等的小山头,中间凹陷进去,有点像是一个回字。 孟震带着百余人正趴在山头上向不远处的城池观望,到了他这种将领级别,因为有钱经常吃鱼虾牛羊猪肉,补充维生素A,很少会患上夜盲症。 见到刘备过来,孟震轻点下颌:“刘中郎,事情是否办妥?” “已经将道路清理了。” 刘备又说道:“司马,前锋军何在?” “在那边树林。”孟震指了指山坳后方的小树林,说道:“你先引你本部人马去林中,待会过来议事。” “唯。” 刘备领命前去。 过了片刻,安顿好士卒的刘备又带着关羽张飞陈暮以及十多个亲卫过来。 陈暮四下观察,发现这个小山坳地理条件很不错,从上到下有接近四十度的斜坡角,敌人爬坡速度很慢,只要守着山头,就是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地形太小,顶多放个千把人,要是再大一点,完全可以当做驻扎营地。 不过现在作为城外的至高点,也可以通过这里窥视易阳城。 就看到半里外,也就是差不多二百多米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小县城,城门紧闭,城墙只有二丈左右,差不多4.6米的高度,随便搭个梯子就能上去,攻城战应该并不难打。 想也知道,易阳只是座普通小县城,比不得巨鹿是郡城,更加不可能和长安洛阳那高达五丈的巨型城池比,城墙矮一些十分正常。 “司马。”刘备望向远处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说道:“贼人防备如何,可有巡夜守卫?” 孟震哭笑不得地道:“我已观察了近两个时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城门紧闭,城楼上却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头戴黄巾的老卒点了灯火,便进了城楼睡觉去了,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太不合情理。” “莫非城里有伏兵?” 刘备思索道:“我师兵锋锐利,连败黄巾贼于荡阴、安阳、邺县、临水,逼得张角撤入广平,易阳曲梁斥章三县为广平屏障,攻克此三县之后,广平一马平川,易阳三县地理位置如此重要,敌人怎么可能会松懈防御?” “我也是这般想的,之前张角从临水撤军,卢将军就派了骑兵衔尾跟踪,两日后骑兵回报,张角逃进了广平,在易阳曲梁斥章三县留下重兵把守,现在这样,委实不像有重兵的样子。” 孟震想了想,说:“前锋军还有窥探敌方虚实的任务,如今敌势不明,亦不知道城里有多少伏兵,我想靠近城池边,且做试探,中郎可愿意随我前去?” “备愿往。” 刘备毫不犹豫地答应。 前锋军的作用其实就是为后方大军探雷,查探敌人虚实也在他们的任务范围,现在前锋军主将都去了,作为部曲的刘备当然也得跟着去。 孟震也果断,点齐了百余没有夜盲症的士兵,加上六部曲的曲长和屯长等精锐基层军官,摸黑向城边而去。 易阳没有护城河,城外杂草蓬蒿遍地,十分易于隐藏,但越往里走孟震越心惊胆战。 一路过来,居然畅通无阻,敌人不仅在城门上没有卫兵,野外那么高的蓬蒿草地也不安排暗哨做警备,防守松懈得令人难以想象。 曲长王忠见此情景,说道:“司马,敌人如此懈怠,不如干脆下令攻城。” “不可。” 孟震狐疑道:“当初探子来报,张角留了两万贼人在易阳,不可能防备如此疏漏,小心有诈。而且我军轻装简行,没有攻城器械,还是得大军过来再说。” “也许是敌人根本就没有守城意识呢?”另一曲长赵义提出疑惑。 “可之前在荡阴安阳等地攻击战中,黄巾贼虽不强悍,却防守还是很严密,不至于短短几日之内,就变得如此不堪吧。” 孟震按照之前和黄巾作战的经验分析,犹豫片刻,说道:“继续向前,到城墙下再看看。” 一行人借助杂草丛掩护,很快来到城墙根。 滴沥! 一股水流声从头顶落下,浇在孟震的头顶。 孟震连忙退后两步,只见城墙上有人正在对外面嘘嘘,不由骇然色变,忍不住道:“果然有埋伏。” “谁!” 城墙上的人听到动静,探头下看。 孟震本能想喊“撤”,不远处的陈暮实在难以忍受这家伙一系列与空气斗智斗勇的操作,扬声道:“我们是武安太平军,被汉贼攻击逃至于此,请开门放我们进去。” 陈暮之前问过被他们击溃的黄巾贼,黄巾贼是汉庭对他们的称呼,因为他们头上佩戴黄色布巾,以此做标识,而他们自己内部则称为太平军。 城墙上的人向下窥探,就看到城门下黑漆漆一片,受到夜盲症的影响,隐隐只能见到百十来个人的身影,见不清样貌。 想着如果是敌人,应该不会只派这么点人来送死。因为城里可是有两万大军,于是城墙上的人“哦”了一句,下到城门内,一边开门,一边自言自语道:“也算你等运气,若是再晚两日,我们就要走了,到时就是官军在此城,尔等便成了大陆泽里的蠢鱼,一头撞在官军的网里。” 嗯,这人看来以前是大陆泽的渔民,虽然不知道自投罗网这个成语,但还懂点这方面的道理。 城门打开,那渔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柄寒冷的宝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透出彻骨的冰寒。 第十四章 易阳城巷战 与陈暮猜测的一样,易阳城里的防守简直跟形同虚设没什么区别。 黄巾军里唯一有点战略意识的人应该就是张角。 在这个时代,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差别非常大。普通农民一辈子都只关心自己地里种的粮食,忽然上战场变成士兵,让他们一夜之间成为有卓越见识的人,实在是太难为他们。 因此张角在军营的时候,还能够控制住队伍,安排他们巡查守夜。等张角不在了,所有人都变得自由散漫,完全没有一支军队该有的纪律性。 卢植三万人打得张角二十多万人溃不成军,皇甫嵩那边也只有一两万人,一直到曹操支援的时候才有四万,照样能将颍川豫州几十万黄巾主力收拾得一干二净。 就连后汉书,三国志里提到黄巾军的失败,也都归咎于组织散漫,纪律性差,就可以知道这支部队战斗力和主观能动性有多低。 陈暮一路看过去,如果黄巾真的设有伏兵,那么易阳城左右两侧的树林和茂密的蓬蒿草地是最好的选择。 但之前孟震让刘备带着自己部曲人马去树林的时候,他就发现人马进入丛林,发出的动静惊起了很多飞鸟。这个时代的野兽鸟类非常多,不像后世那样遭到大量捕杀,如果树林中藏有大队人马,很容易惊动夜晚在丛林栖息的鸟类。 再加上城门上没人值守,城下杂草丛没有暗哨,种种迹象说明,易阳黄巾军,或者说,这里的守将几乎没有任何防卫意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接到任务,再过两日就撤离,防备松懈也有可能。 城门被轻易骗开,刘备用雌雄宝剑架住开门人,那人的确是大陆泽的渔民,年逾五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活得比较久了,因为被官府剥削而加入黄巾军,属于老弱病残那一类兵种,所以被派来守夜。人老成精,为了活命这渔民毫不犹豫地闭上嘴巴,没有大声呼喊,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这......” 孟震都惊呆了,这就把城门诈开了?太轻松一点了吧。 实际上倒不是孟震笨,也不是强行降智,而是他没有跟这样松散的农民军有过作战经历,不清楚敌人的作风而已,多打几次这样的仗,就可以有自己的判断了。 “孟司马,城门已开,不如叫前锋军攻城。”陈暮见孟震愣着,小声提醒道:“若大军今夜能入驻易阳,司马大功一件。” “哦.....对,快,快去叫人。”孟震忙不迭吩咐士兵去城外树林叫人。 半里地顷刻就到,大军轰隆隆杀入城内。 冀州黄巾军的将领除了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以外,大部分都是后来的黑山军将领,在黄巾被剿灭后,这些人各自拉了山头,重新自立为王。现在张角还未兵败,他们也都在张角麾下。 易阳守将就是后来黑山军之一的于羝根和郭太贤,于羝根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他的外号。 先秦时代贱民和平民的区分就在于一个有名无姓,一个有名有姓。 比如苏秦穷是穷了点,但他有姓氏和名字,还可以读书,至少就说明他比贱民要高贵一些。而一些贱民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比如苏秦二字去掉“苏”姓,就是名“秦”,这样的人就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属于被剥削者。 而到了汉朝,名字被划在了一起,有没有字,变成了高低贵贱的区别。比如刘备,字玄德,他有字,代表了他虽然没什么钱,但至少读书识字,有个大家族撑腰,和不读书识字的农民产生了本质区别。 于羝根则混得最惨,不仅没有字,甚至连名都没有,因为姓于,而且下颌长了胡子虬结在一起,于是人们就给他取了外号叫于羝根,成为了他的名字。 不过不可否认,作为底层劳动人民,于羝根素有武力,作战十分勇猛,听到城门口传来喊杀声,立即推开抢到的两名小娘子,穿上盔甲拿上武器,从原来易阳城县令的豪宅里跑出来,大声喊道:“来人,迎敌!” 此时孟震的先锋军已经杀入了城池,抢占了城门口,之前守夜的几十名老卒全被俘虏控制住,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三马当先冲入城内,指挥士兵四处纵火引发混乱。 如今整个易阳城几乎被屠戮一空,黄巾军烧杀抢掠,城里几乎没有了百姓,于羝根和郭太贤部的士兵都抢占了房子夜宿,睡得正香,忽如其来的喊杀声和火灾让他们顿时一片惊慌,纷纷跑出屋子,结果迎面而来的就是汉军的枪矛,战场形势一面倒,黄巾军几乎形成不了有效反抗。 陈暮向来爱惜自己的生命,看热闹是一回事,亲临战场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早就站在了城楼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让刘备在城里放火就是他吩咐的,除了给黄巾军造成混乱以外,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城里变得昼亮,方便他看戏。 不过这么做也有坏处,那就是于羝根和郭太贤跑出来后,如果城里一片漆黑,他俩就得思考怎么逃跑了,因为人员混杂,他们甚至都分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很容易造成误伤。 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大火,视野十分明亮,于羝根毫不犹豫令人竖起黄色大旗,高声呼喊让士兵聚拢,很快聚集了三千多人,与前锋军交战在一起。 由于易阳城小,街道并不宽阔,马匹没法横冲直撞,导致前锋军与敌人直接开启了巷战,两边僵持不下,战事竟隐隐胶着。 “杀啊!” “官军人少,只有千余,我们有两万人马,每人吐口吐沫就能淹死他们!” “贼娘养的官军,给俺死!” 黄巾军虽然打了几场败仗,但毕竟是新军,又曾经屠戮过很多豪强,有一定作战经验,保持着不错的士气,纷纷从屋子里冲出去杀敌。 两股洪流碰撞在一起,一时间各种刀枪斧钺剑戟勾叉齐鸣,兵器与兵器的金属碰撞声不绝,叮叮当当擦出剧烈的火花迸溅。 刘备冲在前头,挥舞着雌雄双股剑,左剑挑开一名敌人的长塑,右剑斜突刺进敌人下肋,还未拔剑就听到耳侧风声来袭。关羽低喝道:“大哥小心。” 一低头,耳畔凌厉之气划过,再一看有柄大刀砍空,不由惊处一身冷汗。若再慢一步,自己的脖子可就要断成两截。 张飞见刘备险些遭遇不测,勃然大怒,单手持丈八点钢矛先将身侧敌人扫开,整个人一跃而起,居然跳了一丈多远,气势如虹,魁梧壮硕的身体如同一颗炮弹般砸在偷袭刘备的兵士身上,将他掀翻在地,左手下探,扼住那人喉咙,单手将他提起来,居然生生将其掐死。 还未等他将手里的尸体掼下,前方数柄明晃晃的尖刀就已经砍来,刘关张三人离得很近,关羽青龙偃月刀已经连斩数人,见张飞遭遇危险,立即长刀往上斜撩,架住了那数柄尖刀,张飞的武器适合刺,不适合劈砍,刘备顺势用剑连戳死三人,替关羽解围。 三人配合紧密,周围数十黄巾贼居然短时间内近不得身。但巷战的坏处就是太混乱,不仅周围的巷子里随时随地都有敌人出来偷袭攻击,连旁边的房子里,窗户边,都有可能探出武器,导致三人狼狈应付,周围的亲卫人数越来越少。 前锋军只有三千余人依旧是个大问题,易阳城的黄巾军哪怕防守不严密,但人马实在太多。他们纷纷呼喊官军人少,为已方增添士气,两万多人就算只来了一半,也足够将前锋军堵在城门口不方便进去。 事实上这场战斗的指挥者正是于羝根和郭太贤,两人聚拢士兵后就立即冲到了城门口先把前锋军堵住,再继续招呼兵马,士兵源源不断地过来,对前锋军形成包围之势。 狭长而密集的阵形让刘关张施展不开,张飞气喘吁吁,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刺死了几人,估摸着倒在他手下的敌人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地上尸体成片,但他万万没想到敌人如此悍不畏死,以往遇到黄巾军都是一战皆溃,这股黄巾军战斗力怎么这么强? 张飞不知道,这股黄巾军其实是张角的力士部队。古人迷信,张角用符水法咒忽悠了一批精壮士兵,说他们是黄巾力士,乃天神下凡,有刀枪不入的能力,就算死了也能回到天国当天神,所以个个都十分不怕死,作战十分骁勇。 于羝根就是黄巾力士里的佼佼者,手下有一千这样的队伍,全被他派了出去,围攻刘关张就死了一百多人,但他却丝毫不心疼,见自己抵抗住了官军,不由心中得意,翻身上马,让卫兵竖起大旗,准备反攻。 城里马匹不好施展,不过于羝根是想自己骑在马上,当作主将来提升士气。结果刘备眼睛一亮,看到了二十余丈外的黄色大旗,说道:“二弟三弟,掩护我上房顶。” 关羽张飞心领神会,长矛大刀护卫在侧,犹如两名天神一般冲入敌人阵中交战,吸引了周围敌人的火力。 刘备把双股剑插入剑鞘,如猿猴一样一个提速借步,蹬在了一户人家的窗台上,再跳跃而起,攀到了屋檐,双手用力,就爬到了三米高的屋顶,从背后取出二石长弓,箭筒里取了一支箭,瞄准于羝根,一箭如飞羽流星般射去。 曲阳之战中,刘备曾经在疾驰的马上搭弓引箭,在乱中一箭射到了张宝的左臂,足见其弓马娴熟,平时在外作战,不仅腰悬双股剑,背上也会背着二石弓和箭筒,现在正是到了用武之地。 只见那箭似闪电一般划过夜空,于羝根才刚上马,正准备自引人马掀起反攻,忽然只觉面门风声呼啸,再一看的时候,一矢疾来,正中他的面门。 “贼首已死,投降不杀!”刘备见于羝根落下马背,不由大喜,立即开始呼喊。 一时间,官军士气大振,攻势迅猛,很快冲进了城中。 第十五章 易阳城破 在战场上,主将倒下对士兵的士气打击非常大。 几乎很多人都知道的一句名言:失了一颗马蹄钉,丢了一个马蹄铁;丢了一个马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摔了一位国王;摔了一位国王,输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帝国。 这个典故的反面教材人物就是英国历史上的一位国王查理三世的真实案例。 汉人自古以来就懂得这个道理,因此从春秋战国开始,主将一般都会坐镇中央,而很少亲自出动,就是怕出现这样的事故。 像刘备刚刚出山的时候,弓马娴熟,与黄巾军战斗,都是亲自上阵杀敌,曾经在虎牢关下与吕布大战三百回合都不带怕的。但到了后期做了一方诸侯,立即就变得金贵起来,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身份的改变已经无法再让他处于险境。毕竟一旦他倒下,那他这个势力基本就算完蛋。比如张角一死,黄巾军就没了主心骨,直接树倒猢狲散。 于羝根倒下之后,郭大贤本来还想接替他的位置重新稳定军心,然而抬头一看,二十多丈外的房顶上,那名射死于羝根的壮硕汉子再次引弓搭箭,瞄准了他这个方向,“嗖”地一声,箭无虚发,居然一箭射掉了挂在旗杆上的黄色大旗。 战场打仗的时候凭借的就是一股勇气,如果敌人忽然开始喊自己这方的主将死亡,士兵的勇气就会被挫败,此时都会下意识回头去看主将旗帜。因为谁也不知道主将到底死没死,就得通过军旗去判断。 结果黄巾军的士兵没有听到于羝根洪亮的叫喊声,再回头看旗帜的时候,旗帜已经被打落,顿时慌乱起来,官军的士气大涨,一鼓作气下,居然打得黄巾军节节败退。 “弓手呢?弓手何在?给我把屋顶上那人射死。”郭大贤气急败坏,指着远处的房顶大喊。 “首领,若是调集弓手,恐伤了弟兄。”左右回应。 巷战是近战,就连关羽张飞这样的战神都有些施展不开,更别说需要一定距离才能发挥的弓手。 在队形密集的街巷里,弓箭手一没有至高点可以射击,二来双方士兵都簇拥在一起贴身肉搏,一旦万箭齐发,人多的黄巾军首先就得遭遇。 因此在巷战中让弓箭手去射箭,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命令。 不过郭大贤看见刘备是孤身一个人站在房顶,眼珠子一转,说道:“那便差人上房顶杀了他,或者让少数弓手射那汉子就行。” 然而周围的人显然已经没法听从他的命令,在于羝根被射杀后黄巾军已经出现溃败之势。 左右见此情形,连忙跟郭大贤道:“首领,于渠帅战死,已经管不了屋顶上那汉子,汝应当骑上马背,聚集弟兄,鼓舞士气,号令杀敌。” “嗖!” 也许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刘备再次射出一箭,贴着郭大贤的脖子划过,“叮”地一声穿进了他身后的房屋木板上,尾翼发出嗡嗡响声。 见识到了屋顶上那汉子可怕的箭术,郭大贤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自.....自当如此。” 郭大贤期期艾艾答应,在左右搀扶下上马,却并没有号令士兵冲锋,而是忽然掉转马头往城北而去。 主将居然临阵逃跑? 于羝根和郭大贤的亲卫都惊呆了。 战机瞬息万变,于羝根本来靠着一千不怕死的黄巾力士勉强挡住了局面,只要调集其他部队,仗着人多势众,倒也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现在于羝根被刘备射杀,郭大贤被吓跑,没有了主将指挥,城里的黄巾军顿时各自为战,纷纷丢下武器逃跑。 后面的官军立即士气大震,前锋军本就是一军精锐所在,之前是被于羝根的黄巾力士拿命顶住了第一波攻击,如今敌人开始撤退,几乎都不用长官下命令,马上衔尾追杀,开始了一场追击战。 “跑啊,渠帅死了,首领跑了,再不跑就没命了。” “小人投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救命,大牛二虎快来救救我。” “丢下武器者,跪地免死。” 此时的战况比刚才还要混乱,有人跪地磕头求饶,有人大声哭喊茫然无措,有人丢下武器转身逃跑,有人悍不畏死舍命一搏。 官军也知道凭借三千人想把两万多人全部杀死也不可能,孟震第一时间下令让手下喊投降者免死,三千官军纷纷鼓噪起来,宛如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向着城内席卷而去。 因为陈暮让刘备部曲在入城后大量引火,一开始火烧还不大,但古时县城多以木板造房子,随着时间推移,火势发展的很快如风,城里已是烈焰滔滔。 在官军和大火的逼迫下,大量黄巾军不得不拥挤在没有起火的街道上,被官军像是赶牲口一样往后方南城门口那边赶。 一时间整个城市都乱成一团麻。 有负隅顽抗者奋起反抗,很快被成群结队的官军戳死;有慌不择路者一头撞进了起火的房子里,全身燃烧变成火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惨叫哀嚎;还有的居然爬到了城墙上,从二丈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摔断了腿。 当天灾和兵祸同时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好像一瞬之间这群黄巾贼人又变回了低眉顺目、饱受沧桑的普通百姓。 但谁又知道,曾经他们也是施暴者。 攻城夺邑,焚烧官府,扫荡豪强地主坞堡,杀死大量不愿意加入他们的平民百姓。 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快!打开城门。” 郭大贤骑着马跑到了北门,身上是乌压压一片溃兵,熊熊烈焰燃烧,映照出他狰狞而又惶恐的脸色。 北门还控制在黄巾军手里,大门轰隆隆打开,郭大贤冲在最前头跑出去。 但后面的溃兵就遭了殃,县城的城门本就不大,只有不到二丈宽,仅能容纳七八人同时并行,忽然数千上万人拥挤而来,很快发生了踩踏事件。 这种情况一直到卢植的后方援军赶到,将整座城池控制住为止。 卢植的部队本来已经到了易阳城几公里外,结果忽然看到远方天空浓烟直冒,滔天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离着几公里外都能看到直冲云霄的焰浪。 主将卢植立即意识到前方出现了战事,当即下令战兵抛弃辎重部队,全速前进,赶往战场。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将军!” 孟震一身血污,因为奋力拼杀加上城里温度极高,导致他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一样,不得不把沉重的甲胄脱掉,只穿了件白色单衣就急匆匆跑来面见卢植。 卢植沉声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可以擅自攻城?” “禀将军,并非我等想攻打城池,而是在查探敌情时不慎被发现。所幸刘玄德义弟陈子归急中生智,谎称我等是从武安过来的败军,结果就这般被稀里糊涂地引入了城里,不得不打将起来。” 孟震哭笑不得,他哪知道易阳城防守这么松懈,要是早知道的话,干脆就不来侦查了,直接等后方大军过来将城池团团围住,趁着敌人还在做春秋大梦的时候直接用云梯登上城墙,恐怕城里所有贼人都插翅难飞,哪像现在这样被敌人逃跑了近万人。 “原来如此。” 卢植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做为主将,最害怕的就是手下将领不听从指挥,他给前锋军下达的命令是前方开路,侦查敌情,让后方大军能安稳地抵达目的地,可以顺利安营扎寨即可,并没有授予进攻敌人的权力。 倒不是卢植不想给这个权力,而是根据情报,易阳守军有两万余人,让前锋军三千多人去进攻一座两万人防守的城池,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前锋军居然诈开了城门,轻易地攻破了易阳城,已经不需要后方大军出马。 一旁的宗员笑道:“黄巾军果然是一帮乌合之众,虽然发现了孟司马的侦查,却轻易相信了陈子归的话,如此掉以轻心,我看那张角也不足为惧,不如今夜趁胜追击,调集精锐一路继续猛攻曲梁和斥章,再渡过洺水,将广平团团围住,则大事可成。” 邯郸离易阳约90里路,但易阳曲梁斥章三县却离得很紧,因为这三县都属于洺水水系,古代建造城池,都要离水源地相近,因此三地相隔不过百里,从易阳到曲梁是40里路,再从曲梁到斥章则是60里路。 这三县都在洺水沿岸,而洺水则是一条由西向东走的中等大小河流,发源自武安县上方的黑山,也就是后来的太行山脉,走势是先由武安到易阳,过曲梁,再到斥章,到了斥章后转道往北,注入大陆泽,再流经安平、河间、渤海三郡,最后流进渤海。 而广平正位于大陆泽下方,斥章县的正上方,所以只要攻破了斥章,大军从斥章渡河,离广平也就不足30里路,在易阳已经到手的情况下,如果今夜大军开拔,直接猛攻曲梁和斥章,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大军就可以包围广平城。 卢植认真地思考了宗员的提议,点点头道:“此方案可行,趁着此时曲梁和斥章的贼人还未反应过来,正好趁夜猛攻。今夜逃了不少贼人,二县有了防备这仗就不好打了。传我命令,前军开拔,攻打曲梁!” 第十六章 奇袭曲梁 卢植大军很快控制了易阳城的局面。 战后数据统计,数千黄巾军被俘虏,逃跑了近万人。 孟震的前锋军死伤在千人左右,而黄巾军死伤在四倍以上,战损比约为1比4。 这么大的伤亡还是卢植大军出征以来的第一次,之前数次攻城战,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伤亡千人而已。 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为什么古代战争很少发生巷战,守城一方在城池被攻破之后,宁愿弃城逃跑也不愿意和敌人在街巷里打,就是因为巷战的伤亡率实在太高。 在地形狭窄很难施展的地方贴身近战,就是纯粹的消耗战了,双方都会进入一个添油战术的死循环,一直到哪一方人员被全歼为止。 事实上黄巾军的伤亡率本来没那么大,毕竟靠着一千多不怕死的黄巾力士,于羝根已经稳住了局面,再打这样的添油战术他也不怕了,两万多人即便是2换1,也可以仗着人多轻易将孟震的前锋军吞吃。 但大火蔓延速度极快,从南城门口一路烧到了县城中央。孟震军则占着县主道,其它黄巾军分散在县城各处,被大火席卷。特别是在于羝根阵亡之后,黄巾军溃败,陷入追击战。 所以实际上大部分的黄巾军伤亡并不是由官军造成,而是大火、踩踏、追击战乃至于自己人为了从北城门逃出去而自相残杀,也是相当大的战损。 不过前锋军伤亡虽大,卢植却在这一战中看到了机会,立即果断下令,前军开拔,准备趁胜追击,一举荡平洺水南岸三县。 其中中军跟在前军身后出发,因为前军是轻装简行,万一前方战事不利,就需要中军为前军携带一些辎重以方便打消耗战。后军是辅兵部队,不算在三万战兵里,留下来处理战后问题,比如扑灭大火,清理尸体,关押俘虏等等,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继续前进。 处理了善后事,卢植站在城门口四下观望,开口询问:“我弟子玄德何在?” 孟震连忙说道:“将军,刘中郎在攻城战中身先士卒,多次陷入死战,黄巾渠帅于羝根召集死士抵挡住了我方攻击,差点让我部全军覆没。多亏刘中郎急中生智,爬上房顶趁机一箭射死了于羝根,如今应该带人在清理城内黄巾残余。” 卢植听了十分高兴,自己的弟子发挥出色,自己脸上也有光彩,不由笑容满面道:“不错,此战刘玄德当记首功,孟震为次功,吾会上奏朝廷,为尔等增添功绩。你去派人将玄德叫来吧。” “唯。” 孟震大喜,虽然他只是次功,但人家刘玄德一来的确是这次攻城战最大的功臣,骗开城门的是刘备部曲陈暮,冲锋在前的是刘关张以及麾下500将士,一箭射死贼首于羝根,吓走郭大贤。他能混个次功就算不错了,所以他一点也没嫉妒,喜笑颜开地应是。 过了约半刻钟,刘备同样一身血污,急匆匆跑来面见卢植,离着十多米就疾步奔到卢植面前单膝下跪,拱手说道:“师君。” 汉朝不兴跪礼,除了正式场合以外,平时就算面见天子也不需要下跪。 不过有二者例外,一个是父母,一个是师父。 跪父母和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卢植亲自将他扶起来,欣慰地点点头:“甚好,玄德此战攻城斩将,扬我门风,为师十分欣慰,待战后为师当为你向朝廷请功。今夜你便好好休息,休整部队,明日来曲梁与为师会合。” 刘备大惊道:“师君是打算今夜趁势再拿下曲梁?” “不错。” 卢植说道:“今夜你们虽攻破了易阳,但因为兵少将寡,放跑了大批黄巾贼人,等他们逃到曲梁斥章甚至广平,张角必然警惕,为防止节外生枝,必须速战速决,将三县屏障拿下,到时渡过洺水,广平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刘备想了想,说道:“备请命执殳,为师君前驱。” 卢植摇摇头:“你刚历恶战,部曲伤亡不小,正需要休息,还是算了。” 刘备却笑道:“师君,备虽自不量力,却也跟随师君学习过经典,自认有些计谋。今日我看四弟谎称武安败军,用计诈开城门,听师君说要攻曲梁,备不由心生一策。刚刚在城中,备收拢降卒,得千余人,再加上孟司马俘虏的其他贼寇,恐怕人数能达数千之多。若驱使一些降卒往曲梁方向败退,我军部队混于其中,伪装成易阳败军,曲梁守将很有可能如今夜这般城门洞开,我军便开趁势攻入城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三县夺下,明日一早,大军便能围困广平。” 卢植疑虑道:“若这些降卒坏事如何是好?” “备来担保!” 刘备拍着胸脯保证,他刚在城里晃悠了一圈,阻止了不少军士击杀溃败的黄巾军,略施手段就如拉拢何良部曲一样收拢了不少降卒,现在手下有三千人马了,部队越打越多,让他信心大增。 这个时候陈暮也已经走下了城楼,见城门口卢植和刘备正在议事,就想着过来,被卢植的亲军拦住,好在不远处的步兵校尉吴兰认识他,便挥手示意亲军放行。 陈暮施施然走过来,拱手道:“见过将军。” 卢植轻点下颌,说道:“子归,此战全凭汝急智大获全胜,再加上之前领玄德南下策略,足见乃智谋之士,不知道如何成学,是否有师?” 他是在询问陈暮是怎么成就学业的,有没有老师教授。 陈暮说道:“后学虽为曲逆候之后,却因门第败落,早已非高门士族,唯有蒲阴陈氏还留有一部分先祖藏书,暮尝以为族老清扫书屋之名,借书窥探,以此自学。” 卢植感叹道:“原来你是以替族人清扫书屋,换取看书的代价,实属不易。吾前岁于洛阳与马日磾、蔡邕、杨彪、韩说等人一起校勘儒学经典,刊正经书文字,刻写过太学石经。太学收纳天下学问,我愿举荐你为太学学子,可愿否?” 陈暮大喜道:“后学早就听闻太学石经,曾造成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轰动全国。可惜后学家贫,没有去洛阳的路费,不然早就愿意去太学门口一窥究竟。今先生提携,后学万分愿往,必学有所成,报答先生。” 打蛇随棍上,连称呼都开始从将军变成了先生。 太学石经其实就是熹平石经,因为立于太学门口,所以被当时的人称为太学石经而非熹平石经。 陈暮在穿越之前也是个双商极高的学霸,又出生于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还曾经去世界排名前几的大学留学,知识储备丰富,并不在意熹平石经上刻写的内容。 他在意的是太学学子这个身份。 在汉朝太学学子是个相当不错的上升台阶,如果在太学刷了影响力,镀一层金,回乡立马就可以被举为孝廉,如果没有回乡,选择在朝廷做官,随时都有可能被三公征辟为属官,升迁速度也非常快。 简单来说,这地方相当于党校,虽然没有上过太学,被举孝廉照样可以做官,但上过太学再举孝廉,那就跟叠buff一样,升官速度像坐火箭。 陈暮之前也曾经考虑过,如果他没有找到刘备曹操孙坚他们,而要有自保能力,就得做官拥有招募兵马的权力才行,县里举孝廉的路子被县里的豪强霸占,他这样的普通平民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上太学。 可惜入太学的条件极为苛刻,一是高官子弟,二是由郡国选拔,三是由大儒举荐。 前两条都被门阀士族垄断,第三条他又不认识什么大儒。 现在卢植打算举荐他,陈暮当然很开心。 “甚好。” 见到陈暮这么上进,卢植也很欣慰,若非他现在在朝为官,不像十多年前那样辞官回涿县治学,他都想收陈暮做弟子了。 “对了先生,后学此来是想说,大哥此次麾下伤亡过重,兵甲大量损坏,需要补充,请批条增补。” 陈暮想到了正事,向卢植请求。 “此乃小事,以后玄德部曲有战损,不需要再问我,直接找赵琳即可。” 卢植转头对那位赵主簿说道:“赵琳,你去核对。” 陈暮对赵主簿露了个笑容,说道:“赵主簿,我二哥和三哥在那边,可让他们带你去。” 赵主簿脸色不变,矜持地点点头,踏步找关羽张飞去了。 陈暮又向远处的关羽张飞使了个颜色,二人心领神会,带着赵主簿去“核对”战损。 刘备见陈暮和卢植相谈甚欢,便说道:“四弟,师君打算今夜袭击曲梁。我提议让大军混入降卒之中,冒充易阳败军,诈开曲梁城门,你看如何?” 陈暮想了想道:“此方法当然可行,但需要马匹,易阳离曲梁不过40里地,洺水汹涌,此地溃军没有船只,必然本能大批逃向曲梁,若用此策,则必须抢在溃军抵达曲梁之前到,不让易阳陷落的消息传递给曲梁之前方可。” 这就是经典的以时间换空间的策略,也可以算是与时间赛跑。相当于两个人跑步,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赢。但一个人已经先跑了好一会儿,后面那个人要想追上去,就得作弊了。 卢植为人果断,只沉思片刻,就当即下令道:“传我命令,带上一部分降卒,召来骑术精湛士卒,集中所有马匹,奇袭曲梁!” 第十七章 骑兵的作用 卢植的骑兵部队被他派去了广平,广平城身后就是巨鹿,那里是张角老巢,易守难攻,为了防止张角撤退到巨鹿城里,卢植不得不在战略上进行截断打击,把骑兵派了出去。 这使得目前卢植大军的骑兵部队奇缺。 马匹倒不缺,因为大军开拔,辎重部队连绵数里,解放几千匹马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缺的是骑术精湛的骑士。 洛阳属于中原地带,并不算北地,而且四周多山岭,整个京畿区域光山区和丘陵地形就占了九成,有郁山、邙山、青要山、荆紫山、周山、樱山、龙门山、香山、万安山、首阳山、嵩山等十数条山脉,平原只有一成。 这种情况使得洛阳除了专门训练出来的三河骑士以外(三河骑士是指司州河内、河东、河南三郡的骑兵部队),其他大部分士兵都不擅长骑射。 卢植的部队多为司州人,让他们上战场打仗还行,上马驰骋就有些难为他们,因此找来找去,居然只找到了千余可以骑马的将士,使得听到这个结果的卢植非常尴尬,奇袭计划差点夭折。 好在关键时刻,陈暮献计,易阳到曲梁不过四十里,他们的目的只是比黄巾溃军快一步先赶到曲梁。所以并不需要策马奔驰,只要保持速度比人奔跑速度更快就可以。 黄巾军溃兵在易阳鏖战了近一个时辰,又疯狂奔跑,体力必然早已透支,跑不了多远。卢植军完全可以把辎重原地卸下,将车马空出来,让马夫驾车行进。 如此,即便无法发挥马匹最快速度,既每小时40公里以上,但也可以保持每小时20公里左右,就算黄巾溃兵能每小时能跑10公里,也可绰绰有余。 当然,陈暮肯定不会以每小时多少公里这种计算方式告诉他们原理,只是以春秋战国时的战车做举例。汉朝离战国时期也就四五百年的时间,很多文化都得到了诸子百家的传承,以这样的方式解释,让人更容易理解。 这个计策很快被卢植采纳,开始下令后军原地卸载粮草辎重,腾出车马,以此用马车当作运输士兵的交通工具。 刘备的人马全是幽州人,大部分士卒都骑术尚可,在他的恳求下,希望被允许参与这次计划。 他的托词是自己手里有几百幽州骑兵,对于奇袭计划,有很大帮助。 卢植听了十分犹豫。 他考虑的是刘备部曲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需要时间好好休整,如果再让他们上战场,对士兵来说是巨大的负担,毕竟人不是铁打的,短时间内连续作战,士兵们就算没战死,恐怕也得累死。 刘备见此情形,对陈暮使了个眼色,示意让陈暮说句话。 现在陈暮也算是能在卢植面前提意见的人,有曲逆候之后这块招牌,再加上陈暮的确有真才实学,让卢植非常欣赏,甚至打算将他推荐入太学。 陈暮的话,卢植应该能听得进去。 陈暮无奈,只能说道:“先生,黄巾军的部队大多为贫寒农家子,俱患有夜盲症。所以逃散的黄巾军可以不必理会,因为他们夜晚看不清楚道路,甚至连方向都不知道,不可能独自跑到曲梁城去报信。不过我问过被俘虏的黄巾军,除了被大哥射死的渠帅于羝根外,还有另外一名贼首郭大贤,此人见战事不利,领着数千贼人从北城逃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在无法看分辨道路的情况下,必然会利用洺水的流向来确定方向,从而往东走去曲梁,而且沿途为照顾看不清道路的士卒,他肯定也会打起火把,照亮道路,到时候在黑夜当中,十分显眼。如果我们手上有一支骑兵部队,就可以随时对他们进行侦查,确定他们的位置,从而进行有利判断。” 刘备虽然有些地方听不太懂,但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 陈暮又补充道:“目前大军中既然缺少骑士,便正是我部人马大展身手之时,我部人员伤亡虽大,但依旧有三百多名可用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幽州人,幽州多牧场,很多士兵都是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如果只是用来打探情报,完全可以胜任。” “正是正是。” 刘备眼睛一亮,连连附和。 大汉十三州,善骑术者唯凉州、并州、幽州这三地。 原因有三。 一是这三州都产马,比如并州就是后来的山西以及小片内蒙,大名鼎鼎的并州九原吕布,再过两千年就得被称为内蒙包头吕布。还有幽州是后来的东北,凉州是后来的甘肃,三地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离蒙古草原很近,都有辽阔的养马草场。 二是这三州常年与鲜卑、西羌、胡羌、匈奴、乌桓等草原民族战斗,有丰富的骑兵作战经验。不过三国时代的外族堪称经验宝宝,随便拿出一国来,都吊打四方蛮夷。 三是这三州地形都极为辽阔,比如幽州全境除了后世小片河北以及首都外,包括整个东北,小片俄罗斯领土,以及半个朝鲜半岛。还有凉州就更加夸张,有后来的新疆,汉朝时的西域长史府,小片巴基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版图甚至能抵达后世的阿富汗。 如此庞大的地域,又没有复杂的水系发展航运,如果不会骑马,光靠两只脚走路的话,可能要好一两年才能走遍整个幽州或者凉州。因此骑术于这三州之人,几乎成了一种必备生活技能。 如果在卢植军中还能找出骑术娴熟的将士,大抵也就刘备的幽州军了。 卢植思来想去,觉得陈暮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于是询问道:“若要这三百骑士,该如何运作?” 陈暮毫不犹豫道:“现在郭大贤已如惊弓之鸟,必然摸着洺水全速往曲梁方向前进。骑兵的作用有三,一是要知道敌人的位置。二是拖延敌人速度。三若战场有变,可做奇兵。” “要知道敌人位置有何用?” “方便确定我们会在他们之前赶到曲梁,比如此时敌人已经跑了二刻钟,已在易阳十里外,那么我们就可以计算出,他们要跑到曲梁的时间至少还要六刻钟的时间,虽然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体力,但我们就得保证六刻钟之内抵达曲梁,提前布置,以此来做精准计算。” 汉朝计时用的漏刻制度,所谓漏刻,就是用一个可以漏水的器皿,一天漏多少水来记时,每漏出多少水,就刻一道痕迹,所以称为漏刻。 当时普遍制度为100刻,也就是把一天分为100刻钟,平均每刻钟14.4分钟。 至于人们熟知的96刻钟制度,要到南北朝梁武帝时期才会确立,因此现在的计时制度,还不算完全规范。 卢植又问道:“如何拖延敌人速度?” 陈暮回答:“如果我们在短时间内无法超越郭大贤,便可以命令骑兵出现在郭大贤部视野范围里,却不用进攻,只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身边有一只骑兵就可,远远盯着他们,让他们不敢快速前进,如此就能做到拖延目的。” “既然可以用战车追上郭大贤部,为何不将其彻底歼灭?” 卢植似乎又在对陈暮进行考校。 不过有些地方卢植的确不是太懂,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些数学问题,汉朝时虽然已经有了九章算术,证明此时的数学家能力不弱,但卢植搞的是儒学经典,对数学几乎一窍不通,需要陈暮为他解惑。 “先生,您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如此考校我呢?” 陈暮无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还要他说的话,那卢植也太笨了点吧。 卢植哈哈大笑道:“陈子归啊陈子归,幸好你是我麾下一员,若是黄巾贼,恐怕吾得头疼死。” 陈暮和刘备陪着笑,周围宗员王子服吴兰等高级将领虽然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哈哈,不过主将都在那乐了,他们自然也得跟着一起笑,不然就显得太不合群了一点。 等众人笑罢,卢植点点头:“玄德,陈子归的确说服了我,那你听令,调集你麾下能上马者,按陈子归的方法行事。切记,在需要你们拖延速度之前,绝不可以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只远远盯梢即可,等大军攻克了曲梁,尔等亦是头功一件。” 不上战场就能拿头功? 刘备愣了一下,四下张望,发现王子服、吴兰、鲍鸿、伍孚、种辑手下将领脸色微变,看向他的目光隐隐透露着不善,顿时就知道不妙,诚挚请求道:“请师君收回成命,备若只是衔尾追击郭大贤,一无败敌之功,二无斩将之绩,怎么比得上攻城战中舍生忘死的将士,实难当得起头功。” 若说易阳攻城战刘备拿头功没问题,因为攻城的是孟震部队,跟另外四校人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硬扯关系也就屯骑校尉鲍鸿是孟震的上司,还能有个领导有方的表扬。但北军五位校尉都是两千石的高级军官,这点小功劳根本不看在眼里。 而五位校尉手下的司马、都官、功曹、别驾、兵曹、门牙官等中低层基础军官则不同,他们要想升官,就需要积累大量的功勋,刘备领着几百骑兵啥都不干就给个头功,他们能服才怪。 卢植是海内大儒,汉末三名将之一,本身就是聪明人,注意到刘备的目光后,很快明白自己的命令让刘备损害了中低层军官的利益。 不过刘备的几百骑兵在经过陈暮的讲解之后,有了很大的战略意义,在这次战斗中十分关键,甚至可以说影响到卢植大军今夜能否一举攻克曲梁和斥章二县,不给功劳也实在说不过去,犹豫片刻,说道:“那便允许你部在抵达曲梁后,参与最后的战斗。” 刘备大喜,叩谢道:“唯,备敬遵师命!” 第十八章 天命在我 刘备拿到了新命令后兴高采烈,马上就去调集士兵,准备附和卢植的作战命令。 陈暮在一旁平静地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干预对于刘备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因为这与历史上的刘备行径截然不同,自己很可能已经改变了他的性格和命运。 通过刘备现在争先恐后地抢作战任务就可以知道,现在他还根本没有想当一方诸侯的打算,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这次战斗中立下军功,等待朝廷授予他一个官职,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此时的刘备存着建功立业的心思,有什么活都抢着去做,带着一股不怕死的拼搏精神,非常符合昭烈帝前期热血暴躁的性子。 毕竟前期一怒之下,能怒鞭督邮的人,现在肯定还存留着年少气盛的念头和想法。 如果继续按照历史上的发展,刘备鞭打督邮后弃官四处流浪,先后担任过下密县丞,高唐县尉,高唐令等官职,最后在公孙瓒那边渡过几年,跟着公孙瓒讨伐过董卓,才于十年后,也就是公元194年在徐州粉墨登场,总算是登上了历史舞台。 不过虽然在中原有了一席之地,但徐州地理位置很差,上面是袁绍,左边是曹操,下面是袁术,还有个吕布在一旁虎视眈眈,可谓四战之地,使得他很快又兵败如山,再次开启流浪生涯。 可以说,未来刘备二十年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是他最终能够成功的重要二十年。 这些时间抹去了刘备少年时的暴戾,平静了他躁动的内心。给了他坚毅、宽厚、犹如竹石般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顽强品质,让他拥有了一个开国君王的气度。 而现在的刘备起点高了许多,有关羽张飞护持,人身安全有保证。有陈暮做谋划,远比按照历史进程那样流浪二十多年好得多。有卢植照顾,就没人能抹除他的功劳,朝廷也会有人替他说话。 一切的一切都标志着他已经提前走入了历史舞台,未来也不太可能再变成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也不需要再等十年之后的徐州战争打响。 少年得志和中年得志是两个概念,前者容易忘形,后者成熟稳重。 人是会变的。 少了许多生活的磨砺,就连陈暮也不知道,未来刘备会变成什么样子。 跟曹操一样大气洒脱、胆识过人却又夹杂着多疑暴戾? 还是像孙坚孙策那样变成一个悍勇的武将? 亦或者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谁也不知道。 历史已经改变,陈暮这只小蝴蝶扇动起了翅膀,让后来者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只是。 那又如何呢? 愚笨的穿越者还在历史书上循规蹈矩,遵从历史的发展演变来蝇营狗苟。 聪明的穿越者却早已经看透了历史的本质,丝毫不惧未来的发展是否超脱自己的认知。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在历史书上刻写自己的名号。 如果什么都跟着历史进程走,那么当有一天历史忽然发生改变的时候,恐怕也是愚笨的穿越者走到尽头的时候。 “那便只能且行且走吧。” 陈暮仰望苍穹,星垂四野,夜幕下点点璀璨繁星明亮,宛如这大争之世,对应着这一个个鲜活灿烂的历史人物,洒下浩瀚余晖照耀人间。 ....... ....... 关羽和张飞收拢了部属,刘备军伤亡惨重,五百人马从幽州一路穿州过郡大大小小十余场恶战,仅仅折损了不到二十人,其中还有几个倒霉蛋是被流失射死的,真正战死的士兵很少。 但在易阳城巷战,街巷里短兵相接,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战斗,居然让刘备军伤亡近半,死了七十多人,伤了一百多人,还剩下不到三百可战之兵。 从这一点上来看,也能看出古代攻城战和巷战的残酷性,远比其它任何战斗方式都要惨烈许多。 相比之下,野外战斗有时候敌我士兵一击即溃,伤亡反而不会那么大。 比如赤壁之战中,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进攻荆州。孙权吓得都已经在考虑投降的问题。而《三国志·周瑜传》以及《资治通鉴》中都记载,周瑜向孙权分析了曹操的兵力,认为“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 意思是曹操北方所有的军队也不过十五六万,还得部署队伍防止北方胡人偷袭,各地城池也要派兵驻守,所以能够携带的兵力不超过七八万,再加上收降刘表的七八万人,总兵力顶多十多万人而已,绝不可能有八十万人马。 十多万人的军队进攻江东,赤壁之战后,《三国志》记载说是曹操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力,曹操十五六万大军,折损了三分之二,那就是还剩下五六万人马,看上去好像损失惨重。 但实际上曹操部队真正战死的士兵极少,曹操损失的只有刘表的那几万水军和南方军队而已。从中原带来的陆军由于不善水战,在船上连站都站不稳,所以被他安置在了赤壁江北的乌林安营扎寨,根本没有放置在船上。 等赤壁之战开打之后,周瑜火烧赤壁,把曹操的数百艘战船烧毁,对曹操的水军造成致命打击。 而曹操的陆军呢? 屁事没有。 反倒是因为北人不适应南方气候,导致曹操陆军军营发生瘟疫,死了不少人。 如此曹操不得不撤退,十五六万大军,除了刨除掉刘表的部队,曹操自己的部队其实根本就没有战死几个,之所以他七八万中原陆军回去的时候只有五六万,是因为瘟疫死了一万多人而已。 这就是赤壁之战的全部过程。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古时候野外战争想要出现大规模伤亡,靠纯粹的短兵相接几乎不可能。要不就用火烧,要不就用水淹,而最大的敌人,居然是瘟疫之类的疾病。 原因很简单,士兵也是人,不是机器,发现打不过的时候,会本能选择逃跑。 这种情况下,靠衔尾追杀根本斩获不了多少。 毕竟,即便是十几万头猪要一刀一刀追着宰,杀个三天三夜也杀不完,更何况十几万大军。 士兵体力有限,砍杀个几分钟就得累瘫痪,哪还有力气去追杀丢下盔甲武器,一心想要逃命的敌方士兵? 因此在无法逃跑的攻城战和巷战当中,其实才最为可怕。 因为攻城战和巷战就犹如斗兽场,特别是被攻击的那一方,完全没有后路,只能拼死抵抗。 像唐朝安史之乱的睢阳保卫战,18万叛军围攻了睢阳整整一年,张巡七千人马全军覆没,安庆绪的叛军也死伤两万多人,守军到最后不得不沦落到吃人的境地,战况惨烈,可见一斑。 与之相比,易阳战役孟震的三千前锋军,仅仅只损失了三分之一,已经算是运气相当不错了。若是刘备没有射杀于羝根,卢植大军再晚来一会儿,三千都得死。 不过即便如此,关羽在发现自己的士兵伤亡惨重,依旧闷闷不乐,毕竟这些士兵之前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整日朝夕相处,都有感情。 他甚至记得自己那一屯人马每一个士兵的名字,记得他们的长相,知道他们的家在何处,记得他们的笑容和嘱托。 但战争就是这样,有怜悯之心也换不回这些死难的生命。活着的人要活着,死了就让它去吧。 “唉。” 无数哀恸,也只能换来一声长叹。 相比之下,张飞就冷漠许多,见到关羽长须短吁,他纳闷道:“二哥,平日总见你英雄豪气,今日怎么如此失态?” 关羽爱护士卒是写在史书里的事情,但张飞不爱护士兵同样也是写在史书里的事。 《三国志·张飞传》记载: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意思是关羽善待士兵,面对上层人物则很狂傲,十分轻视。而张飞尊敬有道德的君子,却不体恤下人,对士兵十分严苛。 因此对于士兵的死伤,张飞丝毫不关心,对于他来说,普通平民的生命像草一样贱,死了一批,再招募一批就行,哪用得着在此地这么惋惜长叹? 关羽并不想跟张飞争执什么,也不跟他做计较,只是说道:“无事,四弟让我们去拿军械,点上那批新降的士兵,跟我们去吧。” 赵琳已经在那边等着,他的任务是核对一下刘备部曲的战损情况,关羽让活着的士兵去把死掉的部曲士兵收拢起来,将武器盔甲剥落,在城外安葬,这样就能瞒下一百多副战甲武器,再加上赵琳多报损个两三百,这样就多出了三四百的武器装备出来。 关键这还只是个开始,等战争一波一波地开打,后勤辎重部队就会发现,刘备部曲的战损好像非常高,一波接着一波来领物资,很快就会不止是三五百副铠甲兵器,三五千都有可能。 没准到时候刘备打着打着,忽然发现自己都快从一个曲长变成了校尉,可以和王子服吴兰等五营校尉都平起平坐。 赵琳核查完战损,带着关羽张飞以及数十士兵去后军领物资。 第十九章 主簿赵琳 后军的位置在城外,他们属于辅兵系统,按照惯例要远离交战点,防止被敌人将粮草辎重损坏。 不过易阳城已经回到了官军怀抱,因此后军已经抵达城外,大量的辅兵被安排进入城池内扑灭大火,人们有条不紊地将辎重卸下来,等待城内大火扑灭,就将物资送入城里仓库存放。 值得一提的是,黄巾军抢到的粮草都放置在城内仓库里。 几乎是从上古尧舜禹时代开始,古人就已经意识到了防火的重要性,因此古代的仓库都要远离繁华的城镇中心,特意规划一块偏僻少人烟的土地修建粮仓。 不过大多数官府粮仓都能跑耗子,所以平日的官府粮仓都会租给地方豪强使用,黄巾军抢来的粮食和金银珠宝没地方放,也只能置在此地。 于羝根死的时候,郭大贤吓破了胆,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去管这些,里面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前锋军的将士抢掠一空。 卢植才不会去管这些战利品,古时候的攻城战中,为了犒赏大军,激励士兵的士气,甚至有允许士兵在城破之后劫掠的说法。至于在战斗中缴获物资,更是没有上交的传统,私藏战利品早已是潜规则。 前锋军劫掠最狠的当然是刘备部,别忘记除了五百战兵以外,陈暮手里还有一千多降卒可以用。凭借着刘备的人格魅力,这些降卒早就死心塌地跟随,被陈暮偷偷派去仓库拖东西。 虽然也有少数起了歪心思的降卒想要抢拿东西就跑,但之前被刘备扶上马背的父子三人注意到之后,就立即大呼小叫,引得大部分愿意跟随刘备的士兵将那十几名偷拿东西想逃跑的士卒抓起来,押送至陈暮面前处置,这让陈暮又不得不开始佩服刘备收拢人心的手段。 陈暮派人劫掠了城中仓库,获得了价值数百万钱的金银珠宝。易阳城破之后,很多当地巨富豪强被黄巾贼掠夺,不过大部分的金银珠宝都被贼人抢走,携带在身上,因此仓库中的金银珠宝很少。 若非于羝根和郭大贤留了一些准备给张角进贡,可能这价值数百万钱的金银珠宝也不会给陈暮留下。 其它的钱则是五铢钱,虽在仓库堆积如山,约有上亿,但这玩意儿根本带不走,后来的官军只扫了眼已经被劫掠过的仓库,发现里面只有五铢钱扭头就走了,这么多钱丢在仓库竟然无人问津。 也许有人奇怪,为什么有钱居然没人拿?难道五铢钱不是钱? 原因很简单。 五铢钱的铢是计量单位,正所谓锱铢必较,意思就是连一铢钱都要计较,形容人非常吝啬。一铢钱跟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毛钱意思相近,五铢钱的意思就是有五铢那么重的一枚钱。 汉代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 这意味着77枚五铢钱就有一斤重,虽然东汉一斤只合现代222.73克,4.5斤才相当于后世的1公斤。 但就算你力大无穷,能扛着相当于现代100公斤重的五铢钱健步如飞,实际上一袋子的钱也就相当于34650枚钱而已。 34650枚五铢钱能干嘛? 东汉时一石大米价格在和平年代是两三百钱到四五百钱之间,饥荒年代则要涨到七八百钱甚至一两千钱都有可能。 买个太守以上的两千石官职需要千万钱,三公之位更是要上亿,曹操的老爹曹嵩自己就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贿赂了十常侍又给汉灵帝捐了一亿钱才买到太尉。 这意味着官职不是你想买就能买,比如你想买个县令,首先你得是个县尉,交一笔钱当县令,然后再交一笔钱当刺史,再交一笔钱当太守......这样层层递进,不断花比之前多一倍甚至数倍的价钱才能步步往上爬升。 而不是说你花一亿钱,就可以立马摇身一变,从白身变成三公。 三万多五铢钱,连刘备那个安喜县尉都买不到,在饥荒年代米价达到两千钱一石的时候,只能买十多石大米,相当于400多公斤的食物,其实际价值非常小。 这就相当于现代人如果发生战乱的话,没人会身上带着百十公斤面值为一毛钱的硬币去打仗是一个道理。 因此五铢钱在和平年代还可以流通,但到了战乱年代,在士兵眼里,反而相当不值钱。 不过既然带不走也不能浪费,陈暮索性都赏给了士兵,只要他们能带多少就全给他们。千余名降卒本来穷得叮当响,现在每人身上带个几千枚,一下子哄抢了数百万,让那十几名想偷窃的士卒悔断了肠子。 这边陈暮在发完战争财之后又在与卢植谈笑风生。 那边关羽和张飞则在去取武器装备的路上。 出了城后,关羽看到一旁的北军主簿赵琳,忽然想起了陈暮的推测,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向赵琳说道:“赵主簿。” “哦?” 赵琳疑惑回头:“关屯长,何时?” “请问汝夫人是否蜀中人?” 关羽问道。 赵琳脸色大变,吃人一般的目光看向关羽。 刹那间,关羽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莽撞,跟一个不熟悉的询问对方的家庭状况,显然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容易让人误会。 关羽连忙解释道:“主簿莫要误会,并非羽暗中窥探主簿家事,也非藉此要挟主簿,实则是我四弟陈暮跟我说赵主簿之妻为蜀中人,吾甚为好奇而已,若是主簿不方便,权当是羽戏言。” 赵琳脸色难看,低问声道:“关屯长,请告知赵琳到底是何缘由?” 关羽尴尬,早知道就不那么好奇了。 本来以关羽较为沉稳的性格,也不会真去窥探别人隐私。 只是陈暮之前的推测又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关羽又非常敬重有本事的人,陈暮只看一个人,就把他的家庭状况推测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匪夷所思,现在刚好遇到赵主簿,就想跟他问问,验证一下陈暮说的是否属实而已。 结果问完才想起来,跟陌生人打探对方的家庭情况是大忌讳,而且一开口还是询问人家老婆,很容易让人误会为关羽对人家老婆有什么想法,颇有曹丞相那味儿。 由于不擅言词,关羽被赵主簿眼神一逼迫,十分窘迫,害怕被人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 好在张飞解围,哈哈大笑道:“其实也没甚大事,是我四弟说赵主簿在洛阳艰难讨生活不易,我们就好奇为什么他知道,他就跟我们说你有妻子、老母甚至还有兄弟姐妹要养活,为了验证,二哥才会出声询问。” 说着就把陈暮之前那番推理说辞拿了出来,听到关羽张飞的解释,赵琳脸色才缓和下来,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香囊,露出一个微笑:“陈子归真乃神人也,不错,吾妻确为蜀中人,当初我去蜀中游学,寻访大儒茂安公,定祖公,结果在那广汉缠绵无数的山林中迷路,干粮用尽,差点葬身财狼之腹,幸好被一猎户发现,带回家,救得一命。吾妻虽为猎户女儿,却怀瑾握瑜,端庄淑美,不失蜀中女子之温婉。相处半月,早已私定终生。后来我于绵竹拜师定祖公,学业有成回乡之后,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终日茶饭不思。所幸我母深明大义,没有嫌弃她家贫,劝我将她娶来。我才下定决心又回到蜀中,跪在她家门口足足三日,才将我妻带回了扶风。” 关羽听了不由肃然起敬,说道:“赵主簿真乃痴情之人。” 张飞却乐得竖起大拇指:“从关中扶风到巴蜀广汉怕是不下两千里路,赵主簿为了一猎户女儿来回两次,我看才是真神人。” 面对张飞的打趣赵琳也不在意,手间抚摸着香囊,笑呵呵地道:“这枚香囊就是我妻缝制,虽略微粗糙,却是我珍爱之物。每当看到这个,我都会想起她临行前的嘱托。我虽是扶风赵氏子弟,祖上为天水赵氏,家中亦出过多位高官。但到了我这一代,却已门第凋零,繁华不在。以我如今这破落家世,能取到如此贤妻,已是幸运,又哪里有其它奢求呢?便是再跑两千里地,亦是心甘情愿。” “原来是天水赵氏的后人。”关羽惊讶,他是河东解良人,解良县离雍州非常近,几乎就在雍州和司州的边境线上,所以对关中一些望族也稍有了解。 天水赵氏非常了不得,是战国七雄里赵国的后代,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就把赵国皇室迁移到了雍州天水郡,而扶风郡的赵家则是天水赵氏的分支,祖上亦出过很多名人,比如汉武帝时的廷尉赵禹,东汉初年的大夫赵羽。 不过扶风赵氏到了赵琳这一代算是没落了,已经不能算是门阀望族,所以赵琳虽然拜了蜀中有名的大儒任安为师,又举了孝廉,但依旧没做什么大官。前几年关中大旱,他就不得不举家逃到了洛阳,被当时的三公之首太尉刘宽征辟为三公府掾主簿,去年刘宽从三公之位退下,做了光禄勋,他又变成了光禄勋属官。 由于五官中郎将也是光禄勋属官,所以这次卢植出兵,理论上来说需要刘宽派人马来协助他。但战场上十分危险,那些世家门阀出来的子弟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唯有赵琳毛遂自荐,才来到卢植军中做了掌管文书和处理后勤事务的主簿。 关羽这人傲上而不轻下,听到赵琳并不是世家弟子,也跟他一样家境贫困,而且为人十分痴情,不由心生好感,说道:“赵主簿真乃性情中人,可惜军中不许饮酒,等此次战事平定,羽想邀主簿同饮,不知意下如何?” 赵琳笑道:“自无不可。” 一般来说,赵琳是六百石的主簿,官比地方县令,而关羽只是个二百石的屯长,两人官职地位不对等,关羽是没资格邀请赵琳的。 不过赵琳出生微末,没有世家子弟那般盛气凌人,而且刘备现在是卢植眼前的大红人,弟凭兄贵,赵琳也当然愿意多个朋友多条路,欣然同意交往。 张飞听了大笑道:“喝酒怎能忘了俺,到时咱们痛饮三百杯!”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拉近了不少。 第二十章 儒生 当陈暮从卢植那边抽出身,来到城外找到关羽张飞他们的时候,就看到关羽张飞赵琳三人在前面谈笑风生,后面跟着一大帮士卒搬运着铠甲武器。 易阳城外现在像是变成了菜市场,大军没有安营扎寨,只是原地休整,但无数士兵穿来穿去,显得异常杂乱。 远远地看到陈暮和几个保护他的士兵过来,张飞挥舞着手大嗓门喊道:“四弟!” 周围路过的士兵纷纷看过来,弄得陈暮被人注视,相当尴尬。 这就有点像是在步行街逛街的时候,你的坑爹损友隔着几十米就对着你大喊大叫,搞得周围的行人都行注目礼一样,会让人特别不舒服。 陈暮无奈,加快步伐走过去,看到赵主簿,拱手行礼道:“赵主簿。” 赵琳连忙回礼:“陈军候。” 一个曲有一个曲长,一个曲军候,曲长是六百石,管五百人。曲军候是秩比六百石,相当于副曲长,官职就比赵琳这个主簿低了一点点。 陈暮笑道:“主簿似乎跟我二哥三哥十分投缘?在聊些什么?” 张飞一手持丈八点钢矛,另外一手比划道:“刚才赵主簿说他去过西海,在西海见到过这么大的一条鱼,足有五尺长,这怕是一条鱼精怪吧。还说若我等有时间,便去雍州看看,他带我们见识一下西凉美景。” 西海就是后世的青海,汉代叫西海郡,属于雍州和凉州边境区域,目前掌握在汉人手里,不过那地方也非常复杂,羌汉矛盾尖锐,发现过多次叛乱。 赵琳笑了笑:“我少时就离家游学,走南闯北。去过蜀中、凉州等地拜访名师大儒,虽无所建树,也没学到什么本事,但亦算是见多识广。以后江山平定,天下太平,陈军候也可以去西凉看看,那壮阔的景色,我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陈暮乐于跟赵主簿搞好关系,当然附和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西凉大漠景色我早就有所耳闻,若能和三五好友同去观赏,自是极好,以后若可以去的话,赵主簿可要务必为我兄弟等人导游。” 这就是在暗示了。 赵琳愣了愣,思索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好诗,将西凉大漠的景色完美呈现,仿若那波澜之景便在眼前。陈军候大才也,自幽州一路到冀州,有谋划之才。只见我一眼,便知道我家中有妻子老母兄妹,有辩物之才。如今还有诗才,这等本事,让琳属实敬佩。” 汉代就有五言诗,不过属于小道,一直到魏晋时期才慢慢流行,到唐朝则是诗歌的巅峰时代。这个时候流行赋,比较出名的像司马相如、扬雄,都是写赋的大家,诗词歌赋虽为一体,但如今远不是诗词的时代。 因此陈暮随口两句诗,听着是让人觉得不错,但也没有让人惊才绝艳到纳头便拜的地步。 不过赵琳依旧觉得他很有才能,以后前途无量,有了交往的想法,又说道:“若军候看得起,也不要叫我赵主簿,我名琳,字伯瑜,军候唤我一声赵伯瑜即可。” 陈暮打蛇随棍上,立即大笑道:“伯瑜兄!” 古代取字,需要跟名意思差不多,或者要解释这个名的含义。比如诸葛亮字孔明,亮,就是明亮。张飞字翼德,飞起来了,需要一对翅膀才能飞嘛。而陈暮这个子归意思也差不多,暮就是天黑了,天黑了要干嘛?得回家呀。 所以赵琳这个琳字,在古代是“玉”的意思,可以取的字就是“瑜”“璋”“瑾”等几个形容美玉的词汇。像陈琳,字孔璋。周瑜,字公瑾。而赵琳则取了这个“瑜”字,并且“伯”字,也代表了他在家中的地位是老大,说明他的确有其它兄弟姐妹存在,侧面印证了陈暮的推测。 两人一口一个子归弟,一个伯瑜兄,很快也亲近起来。 不管在什么地方,和管理后勤的人搞好关系,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比如别的部门的人来找赵琳核定战损,索要辎重,赵琳肯定会公事公办,损失多少就补多少。而刘备部门过来,那就是特事特办,损失一百,马上补三百,这种好事上哪找去? 其实这也是因为陈暮是士人,赵琳也是士人,士人在军队中很难和没文化的将领有什么共同语言。但如果大家身份相近,有共同语言,很容易沟通在一起。 再加上刘备兄弟又是卢植这个主将眼前的大红人,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赵琳作为一个吃过苦的破落世家子弟,虽然没有大才能,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面对陈暮的主动交往,他也当然愿意巴结。 如此陈暮关羽张飞赵琳很快就混迹在一起,关系很好,一下子反倒没了刘备什么事儿。 不过刘备要是在的话,以他的手段和拉拢人际关系的本领,恐怕现在四个人就不止是关系不错,说不准在他的中和下,大家很快就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在军队里结个小帮派都不成问题。 只是现在刘备有点忙,宗员提出要奇袭曲梁,卢植认真思考了这个建议,同意了这个提议。 陈暮和刘备则献计利用马车运兵,并且派三百幽州骑兵做侦查。 卢植命令刘备带领这三百幽州骑兵去执行这个任务,刘备现在正召集了他的部曲,然后跟着卢植去领马匹,同样也在城外大军当中。 等到运送辎重的马匹纷纷被卸下,正在装马鞍的时候,刘备找人问了陈暮他们的位置,骑着马奔驰而来,一见面就说道:“二弟三弟四弟,郭大贤已经跑了近三刻钟,我们必须加快步伐,不能让他们提前到达曲梁,二弟三弟跟我走,即刻出发侦查郭大贤部,四弟你留下统领新兵。” “刘中郎。” 见刘备过来,赵琳行礼问好。 刘备这才注意到赵琳,主要是天色太晚了,军中虽然点起火把,但光线不太好,他也连忙下马回礼道:“赵主簿,大军马上要再次出发了,恕备不能与主簿兴谈了。” “无妨无妨,大事要紧。”赵琳连连摆手。 关羽道:“那羽先行告辞。” “俺也走了。” 张飞挥舞着丈八点钢矛,兴奋道:“终于可以又打仗了。” 这俩人真是。 陈暮不由得羡慕起关羽张飞那变态的体力。 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易阳城里拼杀,死在他们手里的不下百人,累得气喘如牛,一身大汗,眨眼间就恢复得差不多,简直是超人。 与赵琳陈暮道别后,关羽和张飞就跟着刘备去了,很快军营中奔出三百匹马,沿着往曲梁的官道奔腾而去。 其实这些马作为辎重马一般都是耐力好,爆发力不行的驽马,不过只要是个马跑起来肯定就能比人跑的快。更何况郭大贤的部队又经过血战和亡命逃跑,体力必然大量消耗,刘备追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除此之外夜晚的时候马匹奔跑声音很大,然而陈暮料定郭大贤部的士兵都患有夜盲症,辨认不清楚方向,肯定会点起火把,沿着洺水的方向走。 现在正是春汛时期,洺水水流量汹涌,会发出巨大的噪音掩盖马匹奔跑,而且郭大贤的部队人数上万,这么多人点火把在夜晚中非常醒目,因此在洺水河边只要远远注意到了大量火把,就根本不怕暴露,只需要衔尾跟踪即可。 可以说,陈暮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算了进去,现在就看卢植和刘备的了。 卢植也不负期望,在刘备先行出发后不久,就把部队整合起来,大量辎重被卸下,只留下马车,前军近万人登上了马车上,每架车四五人,上千辆马车轰隆向着曲梁驶去,一时间都让赵琳恍惚回到了春秋战国时代,颇有种技术倒退的既视感。 “子归贤弟这一招真是妙,自从战车被淘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战场,没想到你居然会利用马车运兵,真是让我这般常读百家经典的儒生汗颜。你若是生在先秦,恐怕亦能称贤矣。”赵琳摇摇头。 陈暮笑道:“百家之说既为经典,自有它的道理,只是后人不会运用罢了,不管是先进的东西,还是落后的东西,存在即有理。早在先秦时代,这世间的大道就被圣人们道尽,我们这些后人,勉强灵活运用就已经很难,哪敢说和他们并列为贤啊。” 汉朝继承了秦朝,秦朝二世而亡,所以汉朝实质性离战国时代并不遥远,总共也就相差四百多年。并且汉朝时的读书人学的都是儒家经典,不过儒家脸皮比较厚,“借”过来不少书。 两汉时的儒生主要是修七经,为《尚书》《诗经》《礼经》《周易》《春秋》《孝经》《论语》。 其中《尚书》《礼经》《周易》都跟周王室有关系,比如群经之首的《周易》,据说是周文王所作,《尚书》则是周王室所藏的政治文书,《礼经》又名《周礼》《周官》,是周王室的宗伯管理的典章制度,是周公制作。 除此之外,《诗经》是各国的诗歌总集,跟儒家也没多大关系。 这其中只有《春秋》勉强跟儒家搭边,因为《春秋》是春秋战国时代各个国家的史书合集,那个时代除了周王室以外,其它各国都有史官,记录历史。秦始皇焚书之后,各国的历史就没了,《春秋》一度失传。 到了西汉,儒家学者借口耳相传,整理成《左传》、《公羊传》等著作,于是《春秋》就变成了儒家经典。 但实际上在孔子出生之前,《诗》《书》《礼》《易》《乐》《春秋》等六经就已经出现,不过其中的内容被孔子推崇,所以就被儒家“借”来用。 而真正没有争议,属于儒家制作的经书,则只有《论语》和《孝经》。 因此赵琳说自己是读百家经典的儒生,这个说法其实并没有错。 不过汉朝的儒家品德倒不至于这么败坏,当时的儒家学着也并没有宣称这些作品是他们制作的,只是这里面的内容符合儒家思想,所以儒生要学习。 而且当时的儒生可不是后来那样的腐儒,《公羊传》说“九世之仇犹可报乎。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论语·宪问》孔子曰:“何以报怨,以直报怨。” 所以那时候的儒生可都是腰挎宝剑,敢上马和人拼命死战的狠角色,跟后来的儒生完全是两个概念,不能将汉朝的儒生品德和清明时期儒生的节操相提并论。 第二十一章 追击 卢植大军兵分三路。 一路前军带着数千俘虏,驾驶着战车轰隆隆驶向曲梁。 一路中军留在原地整理辎重,用剩下的马车载着一定量的物资慢慢向曲梁进发。 一路后军开始收拾易阳城这个烂摊子,大火要扑灭,城里仓库的粮草、钱币都要收拢,一堆事情要做。 陈暮被刘备留下来管理新降的新兵,这些士兵一来刚刚投降,二来大多都是冀州人,会驾驶马匹的人不多,派不上什么用场。 易阳城外的辅兵们在大量中层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搬运着物品,城里的大火虽然还未完全扑灭,但由于洺水就在城外不远,取水方便,因此灭火并不困难。 在辅兵们前赴后继下,火势已经小了许多,大量的士兵开始在城中清理残垣断壁,留下来的高级军官则寻找可以住的地方,准备让后军早日休息。 如今包括冀州治所高邑在内,巨鹿安平广平赵国等黄巾灾难最严重的几郡大多十室九空,百姓要么去当黄巾贼,要么被杀害,要么逃命跑到其它郡去了,因此整个易阳城居然找不到什么百姓。 这种情况要到年底黄巾被平后,汉灵帝将冀州治所从高邑迁移到邺城,冀州休养生息好几年,才能够从这次元气大伤的叛乱当中慢慢恢复过来。 没有了百姓的情况下,整个城市就被卢植大军当作军营住下,城里没有主人的房子,自然也变成了军营。 城内大火渐渐被扑灭,军队陆陆续续入驻。 后军作为不是战兵的辅兵,需要明天早上才会出发前往曲梁,所以今天晚上要住在城里。而且易阳距离曲梁斥章广平等城非常近,在攻下易阳之后,这里也有了战略意义,可以作为后方大营,一旦前方战事不利,卢植军还有个撤退点。 因此城市被迅速清理出来,卢植治军严明,军纪非常好,在做清理工作时,上万人马各司其职,场面井然有序,干活的干活,值班的值班。等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易阳城也很快陷入了平静。 而就在卢植的后军入驻易阳,前军和中军开拔往曲梁的时候,刘备这边的先遣部队却并不算轻松。 因为他们不知道敌人已经走到了哪里,所以就必须一直在洺水沿岸前进。而当时河岸边没有公路,也没有堤坝,就只能沿着河岸走。但问题是此时的洺水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休整,也没有一点防洪措施。 作为滏水最重要的一条支流,洺水由于河道上大下小且有弯曲,过水能力与来水量很不适应,每到汛期宣泄不及,洪水经常泛滥成灾,需要到二十世纪以后,新时代到来,才把水患平定。 这意味着东汉时期的洺水河畔经常会发生洪涝灾害,再加上沿途树木砍伐、有大量农田,土制结构比较松软,走河滩边骑马过去,那速度可想而知有多慢。 唯一的好消息是刘备部队陷入了河滩较软的土制结构里,郭大贤部同样如此,并且由于郭大贤的部队人数非常多,体力消耗严重,行进速度比想象中的还要慢一倍。 从易阳城撤出来,到刘备部队开始追击,中间有了四刻钟,接近一个小时的时差,但他们居然也才走了8里路,也就是差不多3公里路程。 也许有人奇怪,就算路况再不好,这速度也太慢了吧,跟普通人散步没什么区别了。 实际上倒不是因为郭大贤不想加快脚步逃命,而是黄巾军的人员组成问题。 别看易阳城有两万黄巾,但青壮未必有那么多。 古代很多起义军都是携家带口造反,一万青壮里,最少有一两万家眷。 黄巾军的构造也是如此,由于这两年各地都有灾难,年景不好,很多老人和妇女都饿死了,剩下大量有劳动力的中年人和青年。 这些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跟着太平道一起造反。 这其中青年人还好,可中年人到四十岁以后就体力下降严重,耐力也远不如年轻人,便造成了这个局面。 最典型的例子像刘备当年从新野逃去荆州时,在当阳长坂坡那场兵败,就是因为刘备带来十多万老弱妇孺以及很多粮草辎重,每天才走10里路,行动十分迟缓。而曹操则派出了轻骑追杀,一昼夜行三百里,比刘备的速度快了30倍。 结果曹操的五千虎豹骑顺利在长坂坡拦截拦截到了刘备军,一场大战损失惨重,连两个女儿和徐庶的母亲都被曹操掳走,就可以知道军队中带着体力不行的老弱是什么结果。 现在的刘备当然不知道自己未来还有跟郭大贤一样的遭遇,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追击,在距离曲梁城22里外,他们总算是追上了郭大贤。 跟陈暮想的一样,郭大贤一开始不认识道路,只能从易阳城北面的洺水来判断方向,虽然古代就有通过北斗七星来判断方向的谶纬学说,特别是汉代十分流行,很多经学家也是著名的谶纬学家,如诸葛亮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但指望一帮农民军会看星象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找准了方向之后郭大贤本来也可以找到官道的位置。但可惜他不敢走官道,怕身后有追兵,只能沿着洺水继续前进,行进速度可以说相当缓慢。 当刘备在距离郭大贤部约二里外看到他们的时候,就看到连绵数里的长龙沿着河岸边龟速前进,黄巾军扶老携幼,打起火把,慢吞吞地在往曲梁方向逃。 粗略看去,最少有七八千人以上。易阳城破之后,只有少数人慌不择路地跑散了,大部分人被郭大贤聚拢起来,组成了这支队伍。 在队伍的最前方,郭大贤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断回头催促着部下走快一些,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 “大哥,郭大贤。” 关羽视力极佳,一眼看到了远处马上的那个身影。 不过七八千人就他一个人骑马,而且还是走在队伍最前面,想不显眼都不行。 张飞纳闷道:“既然郭大贤有马,为什么不独自去曲梁报信呢?” 刘备笑道:“他哪里敢,黄巾兵本就缺马,只有少数将领有马骑,易阳陷落之后,城里拢共数百匹马全落在了我们手里。单他一人独自走在阴森恐怖,且到处都是尸体的官道上,心里有亏心事,也不怕鬼神收了他的命?” 如果陈暮在这里,肯定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作为新时代受到过高等教育,且出国留学,拥有极为冷静头脑和缜密思维的高素质人才,唯物主义早已贯彻于心,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类的迷信思想。 但汉朝时期,几乎可以说是古时候最迷信的朝代之一,汉武帝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之祸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而太平道本就是宣扬迷信思想的宗教造反派,郭大贤对鬼神之说自然是深信不疑,让一个迷信的人夜半三更走一条到处都是尸体的道路,绝对能吓破他的胆。 没办法。 谁让黄巾自己在冀州造了孽呢? 现在冀州中部地区四郡十室九空,真可以说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普通人走个坟山都能吓个半死,更别说满地尸体。 “既然将他逮到了,不如一路杀将过去,俺有把握,冲入阵中,绝对可以一矛将他刺穿咯。” 张飞挥舞着手中钢矛,跃跃欲试。 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在这个时代可是扬名的好机会。 刘备却摇摇头:“不可,此地河滩地软,马匹难以奔腾起来,一旦深陷泥中,就再是悍勇也会被围攻致死,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就听四弟的安排吧。” 张飞气恼道:“哎呀,四弟虽聪明,但战机瞬息万变,他既不再战场,怎么能算准不可预测的事情呢?现在机会难得,正是一战定乾坤的好时机,只要杀了贼首,其他敌人必然望风而降,这可是大功一件。” 关羽跳下马来,用青龙偃月刀在地上狠狠一顿,只见刀柄轻易陷入地里,不由说道:“四弟在出发之前曾经跟我说过,如果需要我们拖延敌人前行速度的时候,就让我先检查一下河滩地质,如果河岸土地松软,就一定不能在河岸边与敌人发现冲突。翼德,此地不行,等到了前面再看看吧。” “还是四弟有先见之明。” 刘备赞许地点点头:“翼德,你就听话吧。再耐心等一等,到了土地比较坚硬的地上,就可以发挥骑兵的冲锋了,到时候一旦接到命令可以和敌人开战,我许你第一个冲锋。” “好吧。” 张飞无奈,只得同意。 就跟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一样,同样一条河,地质条件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些地方地方因为河水冲刷地质很软,在岸边随便踩几脚,没准就会引发滑坡和塌陷。 有些地方是条直线,河滩比较固定没有被河水长年累月冲刷,地质情况就会稍好一些,马匹就可以奔跑。 这是陈暮想到了宋朝时那位绝世猛将杨再兴的悲惨遭遇而做出的策略。 毕竟那位猛男可是单人冲入上万敌人的大阵之中,一个人弄死了数百金人,简直是吕布在世,霸王再生,就是这样的猛男却因为在河边打仗马蹄陷入泥里,结果被人乱箭射死。 陈暮可不想刘备关羽张飞走他的老路,必须提前预警才行。 第二十二章 曲梁城破 刘备这边追上了郭大贤,就立即派人去联络正在官道上驰骋的卢植前军部队。 这支部队由卢植亲自带领指挥,部下有屯骑校尉鲍鸿,长水校尉种辑,射声校尉王子服,步兵校尉吴兰四位高级将领。 至于北军副将宗员被卢植留在了易阳城做后军的统筹工作,而越骑校尉伍孚此时则带着五千骑兵抵达了广平县和巨鹿县之间位置,在汉朝时,此地叫鸡泽乡。 之前说过,汉朝时的广平和巨鹿跟后世的广平巨鹿地理位置不一样。 后世的鸡泽县跟广平巨鹿二地相差很远,但此时鸡泽刚刚好就是处于二地中间,位于巨鹿郡和广平郡的边境线上。汉朝属于巨鹿郡管辖,要一直到公元221年才会被曹魏归属入广平郡管辖。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确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由于此地有大片沼泽湖泊,有很多芦苇荡和高过人身的野草蓬蒿,五千骑兵隐藏进去,宛如水滴流入河里。 一旦侦查到张角大军打算从广平退守巨鹿,那么在鸡泽这个地方,五千骑兵退可以拦截在广平出城之后的平原上,进行堵截。进则可以放张角大军过了鸡泽,等出了这片沼泽地后,到了平地上再衔尾追杀。 从这一点上来看,卢植部队的指挥系统是相当有战略眼光,远比张角只会被动防守挨打强得多。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不管是在任何时代都不缺聪明人,缺的只是社会的进步和思想的改革而已。 卢植部队利用战车在官道上驰骋,这个时候的官道其实就是比较宽阔的土路,一旦下雨的话会变得十分泥泞。不过最近天气不错,没有下倾盆大雨,让战车顺利奔驰。 其实战车的速度也不会太快,因为地不平,造成的颠簸让士兵和俘虏都受不了,因此只能放缓速度,比自行车还不如,每小时只能走八九公里。 骑过自行车的人都知道,正常情况下,人走路的时速是3-5公里每小时,自行车的时速则是人的三倍以上,在15-20公里每小时左右。 而马匹奔跑速度在每小时35公里以上,一些比较好的战马,如赤兔、的卢这种,最高能达到每小时60公里以上。 由此可见,卢植的速度是相当缓慢,基本就跟马匹在慢跑散步没什么区别。 可即便如此,也比郭大贤的部队快了很多。 卢植一边前进,一边也在路上做了很多标记,方便刘备派的人找到他。 比如刘备派去的人在官道上没有找到标记,这就说明卢植还没到,那人就得骑马顺着易阳的方向逆行去找卢植。而如果找到了标记,那就说明卢植已经在前面,那就在官道上策马奔腾,往曲梁方向,追上卢植。 事实是此时卢植已经将郭大贤部队远远甩在了后面,当郭大贤花了一个时辰才走了七公里路的时候,卢植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追上了他,甚至连刘备都没有跟上卢植的脚步。 易阳到曲梁是40里路,换算成公里,其实就是差不多16公里左右。卢植每小时走七八公里,大概两个多小时就能抵达曲梁。 而郭大贤平均每小时走3.5公里,即便先出发,他也得用四个小时才能到。 虽然他提前出发了大概40多分钟左右,但一边靠两条腿走路,另外一边则用车轮,速度完全被碾压了。 如此这中间就有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差,这一个小时,就是陈暮作为一个精通数学概念的现代人能够规划出来的完美时机! 战争,打的就是时机。 格鲁希带领的援军离滑铁卢只有4个小时的距离,但正是这4个小时,改变了一位伟大皇帝的命运。 当刘备派去的人找到卢植的时候,此时卢植距离曲梁已经不足3公里。 “玄德已经追上了郭大贤?” “是的。” “很好,你先回去跟他说,让他务必紧紧跟随,莫要暴露,等待我的将令。” “唯。” 骑士领了命令又奔回去报信。 古代打仗没有电话没有无线电,部队之间沟通全靠传令骑手,虽然不方便,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卢植骑着马,做为儒将,他可不是什么孱弱的书生,早在当年做九江太守,平定蛮族叛乱的时候,就曾经亲自上马杀过蛮人,手刃数名贼寇,十分悍勇。 事实上三国时代很多儒生都不是善茬,远不是大家所想那种文弱形象。 如徐庶早年就做过游侠,为朋友报仇杀人而被官府抓捕。 程昱在东阿亲自带领乡民抗击黄巾。 孙吴的官员虞翻,原来是饶舌天王会稽太守王朗的部下。后来投奔了孙策,不仅学问做得好,精通《周易》,擅长医术,还有一手耍长矛的本事,可谓真正的文武双全。 因此卢植骑在马上没有任何的不适,作为骑术精湛的幽州人,年逾五十的卢植依旧保持着充沛的体力,一边策马小跑,一边对身边的屯骑校尉鲍鸿说道:“鲍屯骑,此地是何处?距离曲梁还有多远?” 鲍鸿早就在俘虏当中找到了一个曲梁人当地人询问过路况,马上回答道:“回将军,此地为吕固乡,位于明山以东,滏河以北,离曲梁已经不到8里路程。” 易阳、曲梁加上洺水河对面的广年县,其实就是后世邯郸市的永年开发区,对于现代人来说,这761平方千米总面积的地方小的可怜,甚至可以用屁大点地方来形容,开车环绕一圈连半个小时都不用。 但在汉朝,在没有公路、没有车辆的情况下。易阳和曲梁之间短短的16公里路,却是相当崎岖难走,沿途有很多高低不平的丘陵,对于战车的行进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听到已经离曲梁不足8里,卢植对鲍鸿和吴兰说道:“鲍屯骑,吴校尉,你二人带领大军继续前进,其余人跟我先行一步,去曲梁观察地形。” “唯!” 众人齐齐回应。 卢植有亲卫数十余人,纷纷骑马,再加上射声校尉长水校尉屯骑司马长水司马步兵司马等一众中高级将领的卫兵,总共数百人,催动马匹快速前进。 他们是单人骑马,不是像战车那样四匹马拉着车慢步跑,全速奔驰起来,一下子就把车队甩在了身后。 8里路程只花了10多分钟就抵达,非常迅速。 离曲梁城二里的时候,卢植下令放缓奔马,轻步前进。 有经验的边塞骑兵趴在地上,能听到几里外的战马奔腾声,放慢步伐之后噪音就会小很多,这样就不会打草惊蛇。 卢植勒转马头,进入了官道旁的野草地里,穿过草地后,来到了城外一处小山丘上。 这小山丘也就十多米高,但视野还不错,曲梁城外一览无余。 只见曲梁跟易阳的规模差不了多少,建在离洺水南岸二里外的一处平原之上,城楼约二丈高,大门紧闭,十分安静。 卢植看了半天,惊讶的发现曲梁城的守将实在离谱,比易阳还过分,上面居然连值守的人都没有。 一般来说,夜晚城楼上必须点上火把,有人值班巡逻守夜,毕竟之前也说过,还是古代多夜盲症的问题。如果不点火把有人值守的话,很容易被敌人悄悄用云梯攻进城内。 看到这一幕,卢植哭笑不得:“这曲梁守将是何人?怎么如此粗心大意,连值守夜班之人都不遣,却是不知我大军兵锋之厉乎?” 一旁的长水校尉种辑笑道:“回将军,之前我问过易阳俘虏,说是乃张宝爱将严政。” “真是庸才。” 卢植摇摇头,敌人都已经在百里之外的邯郸了,夜半时居然不派士兵在城门上警戒,简直是朵奇葩。 射声校尉王子服分析道:“曲梁西有易阳,南有列人、典农、肥乡,东有斥章,周围黄巾贼势力遍布,兵力不下八万,严政怕是以为自己有五县做屏障,高枕无忧了吧。” 卢植掉转马头,说道:“兵马如箭,这世上那有什么绝对安全之地。易阳一破,列人典农肥乡三县则危如累卵,这严政还真是心大。回去传令将士,于曲梁二里外停止前进,令兵士伪装成俘虏,混迹于俘虏之中,准备攻城。” 之所以卢植依旧采用陈暮的诈城计,而没有选择用云梯直接上城楼,是因为前军一路风尘仆仆,根本就没有攻城器械。所以哪怕敌人在城楼上都没有守卫,他也不得不继续按照原计划实行。 此时早已过了夜半,到了鸡鸣时分(午夜1-3点),曲梁城静悄悄的,城中有一万多黄巾军睡得正香。作为曲梁城的守将,严政霸占了曲梁城原来的县令府,抱着抢掠来的女子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 其实城楼上倒不至于空无一人,只是守城的士兵是刚拿起武器没两个月的农民,根本没有专业素养。到了人定时分,也就是11点左右,困得不行,干脆就熄灭了火把,跑去城楼里面睡觉了。 因此当卢植派出去诈城门的人大呼小叫着在城外喊门的时候,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被吵醒来,迷迷糊糊从城楼里走到城墙上,向下窥探询问。 十多个守城的士兵看到城外约有一两千人,领头的一口地道的广平话,大声喊道:“开门,快开门!” “汝等是何人?” “我们是从易阳逃出来的太平军,官军攻打了易阳,城陷失守,我们逃过来的,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于渠帅和郭首领呢?” 城门上的人还算警惕,并没有第一时间开门。 不过下面这些人都投诚了官军,而且卢植也很鸡贼,特意找了列人典农肥乡易阳曲梁五县附近的人,把他们的亲属抓住,每人身边安排两个官军,逼得他们不得不真诚实意的表演。 没想到正是这个安排有意外惊喜,城下有个俘虏是典农县安平乡人,城楼上来人的时候,点燃了火把,仗着明亮,他注意到了上面有自己一个同乡。 这人马上大喊道:“程黑豚,程黑豚,俺是你兄长马志,快把门打开。” 小名叫黑猪的程姓汉子定睛一看,的确是自己的同乡好兄弟,不由大喜道:“真的是兄长,我这就给你开门。” 既然互相认识,其他士兵自然也就没了警惕,很快大门打开,所有人都鱼贯而入。 程黑豚第一个迎上去,脸上充满了喜色:“兄长,自从前年家乡大旱,我们不得不四处讨生活,已是两年未见,没想到你也参加了义军。” 然而让程黑豚没想到的是,马志并没有和他一样热情的拥抱上来,而是脸色十分尴尬的站在原地。 还没等到他弄清楚情况,一柄锋利的长刀已经夹在了他的脖子上。 马志低声道:“噤声,蹲下!” 咚咚咚咚。 密集的脚步声几乎同时响起。 城外,前军万人奔腾而来,轰轰隆隆,杀入了城中! 第二十三章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曲梁城陷落速度可远比易阳城快得多。 攻易阳城的时候孟震只有三千多人马,无法快速控制城里的两万人。 而卢植前军有一万人,和曲梁城里的人数相当,根本不给曲梁城的黄巾军整顿的机会,迅速把控制了整个城市。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一方睡得迷迷糊糊,铠甲武器全都没拿,另外一方则全副武装,气势汹汹而来。战斗谁胜谁败,可想而知。 作为后来出卖过张宝的黄巾将领,严政在发现自己从抢来的府邸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官军团团包围。 面对困境,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时候就抄起了宝刀......跪在地上横举,投降了官军。 “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居然这般轻易降了,将军,把他砍了吧。” 有卢植的部下看到严政跪地献刀,非常看不起他这种没骨气的行为,向卢植建议将他砍了祭旗。 卢植却笑了笑,见严政十分惶恐,背负着手,笑眯眯地走过去。 “将军!” 有部下惊讶不已,想上去护卫在卢植身侧。 步兵校尉吴兰却笑着将他拦下,低声道:“汝怕是不知将军的武艺有多高。” 严政汗流浃背,倒不是觉得眼前缓缓向他走来的小老头给了他很大压力,而是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趁机将这人挟持。 眼前的人被称为将军,身份地位一定极高,如果能够挟持他的话...... 正犹豫间,严政只觉眼前身影闪动,自己手里的刀刹那间就被夺走,不由心中骇然,冷汗嗖嗖地直冒,才明白过来,这人原来是个高手! 卢植把刀取来细细观看,点点头:“倒是柄不错的宝刀。” 严政露出谄媚的笑容:“这是小人同乡送给我的,将军若是喜欢,小人愿意双手奉上。” 其实这刀是他从曲梁一位豪强家搜出来的,除了刀以外,还有大批的金银珠宝,全被他藏了起来。这一两个月奢靡的生活,让严政完全不想就这样死掉,哪怕抛弃信仰也不无所谓。 卢植瞥了他一眼,作为崇尚武力的燕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位大儒,但实际上自幼修习武艺,弓马娴熟,相当能打。 严政看着孔武有力,其实就是有一股子力气而已,这等小人卢植还没放在眼里,便笑呵呵地上去将严政扶起来,说道:“严首领,如此,吾就却之不恭了。” 见卢植收了自己的礼物,严政总算是松了口气,说道:“将军,我愿领曲梁万人投降。” “很好。” 卢植点点头:“本来汝即为附逆之贼,本应不可饶恕,不过朝廷素来仁义,不忍多起杀戮。吾又刚好有个机会让你戴罪立功,汝可否愿意?” 严政毫不犹豫道:“小人愿意!” ...... ...... 洺水河畔。 刘备军依旧远远地监视着郭大贤部。 郭大贤骑在马上,大声催促道:“快,快,咱们必须尽快赶到曲梁,然后派人去广平向大贤良师示警。” 大部队艰难跋涉,离曲梁城已经不足五里,此时快到鸡鸣末尾,月黑风高,之前的纷纷攘攘早就已经过去,黄巾军迁徙部队里静谧无声,唯有耳畔波涛汹涌的洺水,带来丝丝凉意。 一骑兵自官道方向驾驶着马匹缓缓笃步而来,刘备和卢植传递消息采用的是二段式,刘备会派一个骑士在官道上等候,卢植把消息给他,再往刘备这里传递。 那骑兵不敢纵马奔驰,怕被几百米外的黄巾注意到马蹄声,靠近过来后,对刘备说道:“中郎,将军说一切都已经部署好了。” “吾知道了。” 刘备点点头,安静地立于暮春四月的晚风里,平静地观看着远处洺水河潮起潮落。 这一战后,黄巾军部署在洺水河附近的数万大军,就得飞灰湮灭。 到时候必然朝野欣喜,自己也能声名鹊起了。 郭大贤远远地已经看到了曲梁城上点燃的火把,虽然不是特别明亮,但在黑夜之中却极为显眼,让已是惊弓之鸟的他陡然心中有了丝丝暖意。 终于逃到了曲梁。 他喜出望外道:“快,曲梁就在眼前,马上就可以进城歇息了。” 身后沿河缓缓前进的军队将这个消息层层传递下去,很快大军都士气一震,加快了步伐,向着曲梁快速前进。 过了片刻,他们终于来到了曲梁城外。 城墙上的守军立即敲锣打鼓,有人喊官军来了,快去取箭来。 听到上面要射箭,郭大贤连忙喊道:“莫要惊慌,我等也是太平道,我是易阳守将郭大贤!” “既是易阳守将,为何出现在这里?” 上面有人喊。 郭大贤想尽快入城,便说道:“官军攻入了易阳,我率部撤退于此,你去将严首领叫来,我和他相熟。” 城楼上的人便没再说话,显然是去叫人去了。 过了片刻,严政跑上来,借着城下郭大贤部队手里的火把照明,看清楚了郭大贤的长相,这才喊道:“原来是郭首领,既是如此,汝快快进城吧。不过曲梁城小,你这一万多人,就先在城外,你自己进来。” 让我一个人进去? 郭大贤当时就恼了,勃然大怒道:“我部兄弟死伤惨重,正要休整,怎可以留在城外风餐露宿,汝既不接应,那便算了,我去斥章投李大目。” 其实倒不是他怀疑严政,而是郭大贤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内心十分恐惧。 易阳到曲梁本来就不远,他害怕曲梁城也朝不保夕,万一官军就跟在身后衔尾追杀过来,他人进城了,部队在野外,没有城池保护又缺少武器战马,岂不是要被官军肆意屠杀? 在黄巾军里,每个首领渠帅都需要有一定部队才能够维持得了自己的身份。一旦部队没了,那这个首领地位也没了。 郭大贤可不想当个光杆司令,寄人篱下。 因此他宁愿去斥章也不愿意一个人进曲梁,反正易阳一破,曲梁也处于官军的兵锋之下,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逃回广平,那里城高兵多,又有大贤良师庇护,比曲梁可安全得多。 “将军。” 严政见郭大贤不上当,心中戚戚,看向旁边隐藏于城楼旁的卢植。 卢植想了想,对身边的吴兰耳语几句,等吴兰领命而去,又对严政说道:“既然郭大贤不愿只身入城,你就先拖延一会时间,等我大军将他们包围起来,一举将其歼灭。” 卢植语气平静而又温和,但听在严政耳朵里却深寒刺骨。 一举歼灭? 这城下一万多人? 严政想到这里已经不敢再想,两腿颤颤,趴扶在城墙边上,强忍着惧意向下喊道:“郭首领莫要误会,曲梁的确太小,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不过如果汝要去斥章,我部倒是有数百匹马可以借予你,汝要还是不要?” 郭大贤忙道:“要,当然要,除了马匹,再给吾一些兵刃。官军突然攻城,我部很多士兵都还没来得及穿衣取刃,现在不少士兵手无寸铁,正需要严首领支援。” “我部有多少人马郭首领还不知道?比不得郭首领于渠帅兵多将广,哪还有那么多兵刃,只能提供少许。” “少许就少许,再给我拿大批麻衣,这些总该有吧。” 二人像是在菜市场一样扯皮。 卢植一开始的计划是把郭大贤骗入城内,只要将贼首抓住,其他的人就是乌合之众,顷刻间就能土崩瓦解。 但现在郭大贤不进来,就得执行第二套计划。 毕竟卢植也实在不想打巷战,如果放郭大贤那一万人进来,会造成官军不必要的损失。 更何况城里还有一万不稳定因素,万一严政突然反水,哪怕这仗还是打赢了,卢植前锋军的一万精锐,就算损失个一千,也够他心疼的。 趁着严政拖延时间的功夫,卢植已经派了五千人从东城门出去,来到了郭大贤的右翼埋伏,隐藏于黑暗,伺机而动。 郭大贤和严政扯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严政怎么满嘴胡说八道,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说上一说,甚至还说要把城内的金银送给自己,就算是同属太平军,但人都是自私的,怎么会把到手的金银拱手于人? 想到这里,郭大贤也懒得和他纠缠,喊道:“严首领,金银就不用了,你先把马匹兵刃麻衣送出来,此事就当我郭大贤欠你一个情,以后必然结草衔环相报。” 严政还未说话,卢植已从黑暗当中走出来,微微一笑:“郭首领,马匹兵刃麻衣没有,我大汉天威神军却是有数万,汝若现在投降还可留有一命,若是不降,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看到城楼上忽然冒出大量的官军,郭大贤又惊又怒,指着严政怒道:“严政,你居然投降了官军,大贤良师必然不会放过你!兄弟们,有埋伏,快撤!” “哼,愚不可及,放箭!” 卢植一声冷哼,早在城楼上埋伏的弓箭手立即箭如雨下,嗖嗖不绝,城下惨叫一片,郭大贤部队惊惧万分,纷纷作鸟兽散。 等他们逃离了弓箭的范围,城下留了数百具尸体,郭大贤运气很好,居然没被射死。 几乎同时,锣鼓作响,位于曲梁城左,郭大贤右侧,早已埋伏的官军趁势杀出,纷纷呐喊着向敌人冲去。 眼看终于有万人的野外作战,张飞兴奋难当,对刘备道:“大哥,你之前应允过我。” “去吧。” 刘备无奈。 张飞又对关羽道:“二哥,那贼首是俺的了,你可不许和我抢!” 关羽抚了抚下颌胡须,微笑着点点头。 现在关羽和刘备年纪差不多,也才二十四岁,但年纪轻轻就有了半尺长的山羊胡,再保养几年,历史上二尺长胡的美髯公就能出世了。 张飞得到了刘关许可,兴奋不已,他现在是十九岁,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浑身力气不能施展,快憋出病来,当时就一拍马臀,举着丈八点钢矛怒喝道:“燕人张飞在此,郭大贤拿命来!” 战马如飞般冲刺,眨眼间就杀入战场之中,直奔着前方骑着马指挥作战的郭大贤而去。 郭大贤正左右拼杀,忽然听到声音,回头一看。 只觉得似有天神下凡,一铁塔般的汉子来到眼前,举矛向他刺来。 郭大贤也素有勇力,立即拿手中大刀格挡。 叮! 长矛与大刀相拼,郭大贤骇然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比不过对方,大刀一招就被对方磕飞。 “死!” 张飞纵马交错,长矛再刺,只第二招,就将郭大贤刺死在马背上。 更让人觉得恐惧的是,张飞用长矛挑着郭大贤尸体,高高举起,大喝道:“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声若洪雷,整个战场,都仿佛已变得静谧无声。 第二十四章 战略谋划 郭大贤一死,部众瞬间兵败如山倒。 有人下跪投降,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四散逃跑,还有人奋起反抗想为主将复仇。 但这场骚乱随着卢植留在城内的伏兵尽出,迅速被控制住。 刘备三百多骑兵只冲了一个来回,杀了一两百人,正准备继续回头冲锋的时候,战事就已经平定了。 花了两刻钟时间,将所有俘虏押回曲梁城,卢植对吴兰王子服等人说道:“兵贵神速,趁着今夜大胜之势,应当继续出发,一举攻下河南六县,明日一早,我要在广年休整,傍晚大军要出现在广平城下。” 众将士齐道:“唯!” 河南六县并不是说的后来的河南省,而是泛指河水的南岸。洺水南面,滏水北面有肥乡、列人、典农、斥章、曲梁、易阳六县,是张角派在这里的前军屏障。 这六县攻克之后,渡过洺水,就是张角的后方大营,也就是广平、巨鹿、曲周三角地,只要攻克了这三地,则黄巾就平定了。 一时间卢植部队气势如虹,虽然经过一天赶路,又连续作战,众将士都赶到十分疲惫,但想到马上就能平定叛乱,加官进爵,军中的所有军官都非常兴奋,催促着士兵继续前进,攻打另外四县。 其实加官进爵跟普通士兵没什么太大关系,毕竟在战场上除非立大功劳,底层士兵很难得到晋升。不过能发财呀,一路搜刮,个个富得流油,有了财富,自然愿意鼓起余勇进军。 一夜之间,卢植部队向斥章、列人,典农、肥乡等县发起迅猛攻势。作战方式也很简单,由严政伪装成败军,诈开城门,再一窝蜂杀进去。如果没能诈开城门,则先围而不打,等后方辎重部队将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到后,就发起猛攻。 等到天明的时候,河南六县就已经全部被攻克,后军辎重部队以及中军支援部队甚至都跟不上前军的攻城速度,等到天亮时分,上午食时,吃罢早饭,卢植就渡过了洺水,已经将广年城团团围住,两万多人马加上四万多降卒,很快将城矮兵少的广年攻克。 如果卢植让自己人马在后面看戏,逼着降卒去攻城,很容易发生哗变。但他非常聪明,命令降卒在前方南门佯攻,只摇旗呐喊即可,主力从左右东西两门猛攻,刘关张部队身先士卒,冲上城楼,把东门打开,放官军进去。 广年城位于洺水北岸,已经算是后方,兵力不多,只有八千多人。这其中还有不少士兵畏惧于官军人多,根本不敢死战,结果导致攻城战迅速结束,只在第一波攻击,广年就很快沦陷。 此地虽是洺水南岸六县的后方,却是广平、巨鹿、曲周三地的前营阵地,听到广年陷落的消息,此时正在广平城县令府的张角迅速找来众将议事。 张宝为人悍勇莽撞,一进议事厅,就大声嚷嚷道:“大哥,广年城没了,让我带大军杀将过去,灭了官军吧。” 张角脸色惨白,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 过了片刻,诸将坐定。大小首领渠帅约十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后来的黑山军将领,比如左髭丈八,三十六渠帅之一,张角兵败之后,带领手下藏进了黑山,后来被袁绍斩杀。还有于毒、左校、刘石、杨凤等等,都颇有武力,成为一方渠帅首领。 不过黄巾军中最大的问题除了组织性和纪律性以外,就是缺少一个谋略家,这里面也就张角读书认字,其他人连两个弟弟张梁张宝在内,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在张角死后,他的部队也很快树倒猢狲散。 喊这些人来张角就没想过要议事,因为他们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方案。张角环视一圈,强忍着咳嗽的欲望,缓缓说道:“广年城失守,广平城池不如巨鹿,我想迁移至巨鹿去。” 张宝大惊道:“大哥,这是为何?我们还有十多万兵马,官军也不过三万多人,怕他做甚。” 其实张宝一直不明白之前他们攻城略地,声势如此浩大,为什么张角在邺城遇到卢植之后,就一败涂地,连本来已经在围攻的邯郸都不要了,连战连输,退守到了广平。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人这么多,却害怕和官军正面战斗。 但唯有张角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恶化严重,已经吃不消军中颠簸,不得已才退到广平想休养,结果这些日子发现吃再多的药,喝再多的符水,病情依旧顽固,没有一点好转的意思。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遭受了天谴,已经无力回天。 张角不由苦笑,看来是自己“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激怒了上苍,上天降下了责罚。否则的话,自己往日效果不错的符水怎么会失灵呢? 不过如果陈暮在的话,以他现代人的知识储备,肯定能判断出张角应该是得了肺部疾病。 古代肺部疾病称为肺痨,几乎是不愈之症,致死率极高。 张角懂医术,所以他的符水里都参杂了大量草药。 这些草药治疗一般的感冒发烧没什么问题,但治疗肺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天天当水喝,也没有什么效果,自然不能救他的命。 张角明白,只要自己一死,轰轰烈烈的太平道就彻底土崩瓦解,黄巾军也会一败涂地。 如此下去,自己掀起的滚滚洪流,恐怕危矣。 想到这里,张角心中哀伤,难以自控。 但他还是得为自己的弟弟和部将做考虑,悲伤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脸上依旧强撑着说道:“我们虽然人多,但士兵都没有经过训练,武器刀剑也不如官军锐利,应当避其锋芒,先守城不出。反正我们粮草辎重无数,跟他们耗得起。等官军后继无力,再一举进攻,则可一战歼敌。” 渠帅刘石问道:“良师,巨鹿虽城高粮多,但如此死守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从将曲周的兵马也调动过来,如此十几万大军汇合在一起,等官军攻势疲惫,大军全军出击,胜算会不会就更大一些?” 张角的三弟张梁现在驻扎在曲周,手里也有五万人马。冀州黄巾在二月份刚刚起义的时候如星星之火点燃燎原,声势非常浩大,一夜之间就有二十余万。 再算上兖州、豫州、青州、徐州等地黄巾主力,不下百万。本来是兵分三十六路同时向洛阳进军,结果一个卢植,一个皇甫嵩,一个朱儁就将他的百万人马挡在司隶之外。 如今卢植兵锋锐利,连战连胜,把冀州黄巾主力打掉了七八万之多,张角手里只有十多万人马了。 听了刘石的建议,张角摇摇头:“曲周的兵马不可轻动,我料卢植占领广平之后,必然将广平作为后方粮仓。一旦卢植围攻巨鹿,曲周的兵马便可随时策应,进可作为援军解巨鹿之围,退可偷袭广平断卢植粮道,绝不可将其调来。” 不得不说,张角的确有一定的战略眼光,毕竟能掀起那么大攻势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蠢物。 广平地理位置特殊,位于曲梁巨鹿南斜面,三地形成一个倒三角,作为三角当中突出来的那一部分。 如果张角退守巨鹿,卢植占领广平之后,必然以广平为依托点,向巨鹿发起猛攻。到时候广平就是最好的粮仓基地,向前线运输非常方便。 就算卢植没有把粮仓放在广平,广平依旧是唯一的粮道,只有通过广平,才能把粮食送到前线。 如此洺水河对岸的曲周就非常重要,位于广平和巨鹿右侧,只要渡过洺水,随时都能进攻广平断卢植粮道,或者配合巨鹿的守城部队,攻打卢植的军营。 这就是古代战争中常见的掎角之势。 而且卢植还没什么办法。 因为卢植总共就三万多点人,不管是围攻曲周还是巨鹿,都分不出人手来。除非他冒着被各个击破的风险分兵,不然就一定会被张角牵着鼻子打。 这是张角连日来思索定下的计策。 《鬼谷子》曾说过:“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 张角显然已经摸到了谋国的门槛,能够制定出一定战略计划。从而实现战术失败,只能据城死守。战略上胜利,不用被动挨打,为以后打赢胜仗奠定坚实的基础。 然而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卢植却比他技高一筹,早就研究过舆图地形,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局面,派出了骑兵部队做拦截。 因此张角的谋划,显然无法得逞。 这番隔空交手,卢植完胜。 其实从这一方面也能看出,古代谋士的重要性。 刘备在得到诸葛亮之前,没有一个谋士替他规划战略,使得颠沛流离二十多年,都没有一点成就。 有了诸葛亮帮他制定计划之后,很快就夺取了益州,有了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在古代拥有一个有战略眼光的顶级谋士有多么不容易。 就跟下棋一样,笨的人只关注于自己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而聪明的人,早已经在想到十几步之后,甚至几十步之后的事情。 但下棋只关注眼前的人如芸芸众生,数不胜数。而一眼能看出几十步之后的人,却凤毛麟角,少得可怜。 张角虽然有谋略,但依旧不能算深谋远虑,没有想到自己后路会不会断,最终只能放弃巨鹿,退守曲周,落得个兵败的下场也很正常。 第二十五章 广年对 甲子年戊辰月乙亥日。 其实陈暮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具体哪一天。 不过他知道一个星期前过了寒食节,五天前则是清明节,两个节日连在一起。 这么算的话,现在应该接近四月中旬,也就是要到谷雨的日子。 谷雨之后,就是立夏,正式进入炎炎夏日。 陈暮在第三天上午就进驻了广年县城,和汉朝大多数北方县城一样,广年县并不大,城高二丈,城门上方建有城楼,飞檐斗拱,庄严朴素。 下方城门只有约一丈宽,仅能容纳四五人并行。之前攻打广年城的时候,卢植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进攻城门。 进入城内,是一条向斜的街道。 广年县就建在洺水旁边,因此自洺水挖了一条水渠进入,从对角斜向流淌进来。 从平面图上看,有点像是一个正方形斜向划拉出一条对角线,将完整的正方形分成了两片三角。 如此房屋自然就得沿着河岸建立,造成了广年县城南宽北窄,街道毗邻河水,道路向东北和西南倾斜的奇特景色。 从南门口进去之后,沿着街巷走,就得偏向右上方前进。 这条路显然是广年的商业街,两侧建有平房或者二层小楼,商铺林立,酒楼、饭店、布庄、客栈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章台馆。 章台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就是汉代的娱乐场所,出自《汉书·张敞传》,有走马章台这个成语。因为西汉时长安章台街有很多妓馆,因此这类形式的地方就逐渐被称为章台馆。 不过章台馆的形式还是有别于妓院,硬要说的话,此地有点类似于唐宋时朝的教坊,里面的人虽然被称为妓女,但都属于卖艺不卖身。 汉朝卖身不卖艺的地方叫做女闾,由春秋时管仲发明,到汉朝还没有完全流行开。 当年曹操进入宛城的时候,还曾经询问过此城可有妓女,很多人知道他喜欢别人的老婆,从而联想到他特别好色。 这倒是冤枉了曹操。 因为汉朝时的妓女是歌舞表演者,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女子,二者不是一个概念。 换一个比较明白的词汇,就是艺伎。 所以曹操那个时候可不是想寻花问柳,而是单纯地只是想看看歌舞表演而已,结果莫名其妙就被黑了一把,属实比窦娥还冤。 陈暮沿着街巷策马缓缓前行,好奇地左右观看这座独特于冀州的斜角城市。 他见过幽州县城的粗犷,也见过北方的辽阔。像是大江东去的豪放派,在平原上建起一圈无规则的城墙,城内的建筑物凌乱摆放,房屋与房屋之间隔得很远,道路宽敞,人来人往随意流动,街面上甚至能跑起马来。 这其实也是汉朝北方边塞城市的常态,因为幽州地广人稀,所以城市可以建得相当大,而且幽州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和马车,因此城市的街道也必须宽阔,这样才能容纳马匹奔腾。 而冀州是中原区域,也就是后世的河北区域,从炎黄上古时代开始,就是人类的发源地之一。人口较多,城市建造也非常规律,主要以平缓严谨,粗壮质朴为主,与江东地带较为细腻含蓄、幽静雅致的园林结构形成一南一北两派不同的风格。 广年城连章台馆都有,也恰恰说明这里商业繁华,是经济相当不错的地方。 从地图上也能看出来,这里北连广平巨鹿,南下邯郸邺城,水陆交通非常发达,可以作为货物运输集散地,经济状况比较好也很正常。 陈暮甚至看到了不少青楼豪宅院落。 汉朝时说青楼这个词,是豪门大院的意思,比如曹植的《美女篇》中,写有“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这句话翻译出来就是青漆的楼阁紧临大路,高大的宅门了两道门栓。 形容诗里的人是豪门望族之女,并非说人家是妓院女子。 沿着街道一路前行,穿过河上的桥梁,来到城西,陈暮和几个护送他的士兵在一处可以堪称豪华的宅院前停下。 这宅院大门破败,积落成灰,屋檐下蜘蛛网没有清理,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 刘备在门口等着,引领他进入门中。 陈暮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观察着这座宅院里的情形。 青石板铺成的砖瓦地上能看到缝隙间暗红色的血迹,左右两侧回廊梁柱破败腐朽,上面留有刀劈斧刻,对这些木质结构的房屋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一路行来,能看到原本做工精致的院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瓦片散落,门窗毁坏,屋里攒了一层厚厚的灰。 整个前院,甚至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绝世美女的脸上被人划出一道很长的刀疤一般令人惋惜。 等穿过了前院,到中庭的时候就更加令人不舒服。 四下扫视,院子里花蕊与杂草齐生。 石斛、萱草、蔷薇、蓬蒿等植物快速生长,无人修剪的情况下,居然衍生出一片片荆棘丛。 在杂乱无章的荆棘丛里,甚至隐约能看到数块白骨。 可以想象,这里的花草是用什么施的肥。 刘备注意到陈暮望着那荆棘丛里的白骨沉默,感叹唏嘘道:“听人说,这里原来是广年巨富王家的宅子,闹黄巾的时候,王家很快就被贼人攻破,屠了满门,着实可怜。” 陈暮摇摇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如今这世道黑暗,人命贱如蝼蚁,自涿县出发,我反倒看到了太多,也看淡了许多。” “四弟能这么想就好了。” 刘备引领他穿过中庭,进了宅院主厅。 汉朝时房屋的主厅和后来明清时房屋的主厅差不多,不过左右两边会客的地方从椅子换成了桌案,客人可以跪坐在桌案后面,主人的位置则正对着大门,中央空出一小片区域供歌伎演奏,一般是用来请客人吃饭欣赏歌舞的地方。 但此时同样一片狼藉,两侧雕刻着精美图案的楠木梁柱迸裂开,桌案被劈成两半,用来跪坐垫脚的垫子上全是灰黑和血迹,唯有旁边两处稍稍干净些,应该是刘备早上临时清理出来。 两人各自找了块干净的垫子跪坐下,刘备说道:“这两日连番奔袭数县,你二哥三哥早已疲倦不堪,现在已经睡下,就莫要叨扰他们了。” 陈暮看到刘备同样一脸倦意,说道:“大哥亦是劳累两日,不去休息吗?” 刘备笑道:“军中还有很多士兵没有休息,我又怎么能够休息?等安顿好他们,我这个主官才能休息啊,不然的话,谁来替他们安排食宿呢?” 其实刘备自己那三百多人早就安排去休息了,他刚才是去指挥另外那两千多名新降的士兵,为他们安排事情做。 不过让他很诧异的是,这两千多名士兵居然已经有大半穿上了小札甲,拿上了环首刀和搠,装备十分精良,堪比正规军。 汉代札甲分为大小两种,小札甲是如今大汉正规军穿的普通铠甲,由铁片编缀而成,没有头盔,像个马甲一样只保护前胸和后背。 大札甲保护性则更加全面,像一条装满铁片的连衣裙,上到颈部,下到小腿,进行了全方面覆盖。头上再戴上头盔,除了面部和脚没有保护以外,防御力很强,只有将领才有资格佩戴。 老版《三国演义》电视剧中的士兵,大多都是身披小札甲,头上带布帽,手上拿环首刀或者搠矛之类的武器。 而将领级别则是穿大札甲,头上戴有胄。虽然武器有点五花八门,斧锤刀枪戟钺勾叉什么都有,但大部分装束还是非常符合史实,有一定参考价值。 对于刘备的疑问,陈暮给的解释则是这些装备都是淘汰下来的次品,赵琳见他们的新兵士卒没有装备,就送给他们了,如此糊弄过去。 刘备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在这方面多做计较,毕竟谁会嫌弃自己的军队装备好呢? 陈暮说道:“既然军中事务都已安排好,大哥不如先去睡一觉吧。” “四弟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刘备询问。 “呵呵,还是瞒不过大哥。” 陈暮笑了笑,脑袋里却在构思话术,该怎么和刘备谈接下来的正事。 刘备笑道:“贤弟,你我为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陈暮想了想,缓缓说道:“大哥,弟是想问,如今您对这乱世有何看法?” “看法?” 刘备纳闷道:“能有何看法,待黄巾平定,江山自然稳固。” 陈暮又道:“既如此,大哥以后想何去何从?” “自然是朝廷任命我去哪,我就去哪。” 刘备一脸向往道:“最好是让我去幽州边塞,与我那同窗兄弟公孙伯圭一般,驰骋边关,纵横睥睨,将来在墓碑上能提一句大汉征北将军刘侯之墓,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一个征北将军给你打发了? 陈暮心里想笑。 现在还算是东汉,军制没有太大改变。将军等级由上到下,是为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以及前后左右四将军这八个最为尊贵,其他的将军则属于杂号将军。 四征将军就在杂号将军之列,属于最低等的将军,要到曹操掌权之后,才会把品秩提升上去。另外还有四镇将军,四平将军,四安将军,现在连杂号将军都不是,因为这三种将军称号还没有产生,同样要到曹魏时期才会有。 杂号将军虽也是秩二千石大员,跟卢植现在的五官中郎将权力差不多,按照品秩,仅次于三公九卿和八将军之下,勉强算是高级官员,但这样的志向对于一个未来要当皇帝的人来说,还是太小了一些。 想到此,陈暮摇摇头:“大哥,我的看法与你却是完全不同。” “哦?” 刘备不解道:“因何?” 陈暮一语道破天机:“因汉室已倾颓,已到了如王莽篡逆,群雄并起之时。” 第二十六章 广年对(2) 王莽篡逆,群雄并起? 刘备骇然说道:“四弟,不可胡言乱语。如今世道虽乱,但朝廷依旧有掌控之力,待收拾山河,重定乾坤,这天下可依旧是大汉江山。” 他是汉室宗亲,虽然他这个头衔没有给予他任何好处,大汉江山也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但这就好像后世地域维护一样,你生在某个地方,天天骂这个地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房价高物价高工资低,但如果外地人骂,心里必然不舒服,要站出来维护。 这就是所谓的自己人可以黑,外人不能黑。 刘备现在的心理也是如此。 大汉江山的确跟他没关系,可他姓刘,祖宗是刘邦,当然会下意思进行维护。而且也不会去真正思考大汉朝会不会灭亡的问题,因为站在他刘家子孙的角度去想,必然是希望这个朝代永远流传下去。 然而陈暮却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大哥,你也跟着卢植先生拜读过经书,写过文章知晓天下大势,见识不该如此短浅。黄巾之乱虽然现在很有可能要被平定,可是你该明白,陈涉吴广的起义也很快被平定,可秦朝的天下太平了吗?如果现在天子将卖官鬻爵的钱财全部拿出来,抚恤士兵和各地难民,江山也许还能稳固几十年。但这依旧属于治标不治本,只要朝廷一直如此黑暗,地方就会一直民不聊生,那么造反起义者依旧会层出不穷,源源不断。再加上天子昏庸,居然下令各地豪强自己组建兵马抵抗反贼流寇,这无异于是把兵马的权力让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再过几年,恐怕这些手握兵权有朝廷任命官职的正规军,反倒会变成最大的贼寇。” 东汉末年其实就是死循环烂摊子,皇帝、宦官、外戚、官吏、豪族无不对百姓进行残酷剥削。 汉桓帝的妻妾多到五、六千人,其他在宫中服役的更兼倍于此。 汉灵帝的贪婪更胜过桓帝,他把原有的卖官制度扩大执行,每品官都有定价。如果买官的人当时拿不出钱来,还可赊欠一下,到任后再加倍缴纳。造成当时地方官吏贪污成风,疯狂压榨百姓。 那时有“官非其人,政以贿成”的说法,《后汉书·贾琮传》言:“时黄巾新破,兵凶之后,郡县重敛,因缘**。” 黄巾刚破,汉灵帝就以修宫殿为借口,大肆加税。 中平二年,也就是185年,宦官张让、赵忠劝说汉灵帝聚敛天下钱,名曰“修宫钱“,每亩十钱,用来修宫室、铸造铜人。又下诏令州郡出纳材木文石,送到京师。大郡二三千万,小郡一两千万,全国七八十余郡国,敛财达百亿之巨。 这些钱可都是积压在各郡的太守头上,各地太守无奈,就只能继续向百姓收税,剥削地方,搜刮民脂民膏。 有的太守学汉灵帝,在地方卖买低级官职来收敛钱财。 有的太守为官清廉,像后来的巨鹿太守司马直,被这笔钱逼得吞药自杀。 还有的太守则会找地方豪强帮忙,让他们出钱。 可豪强怎么可能会白出钱? 于是在被地方官员逼着缴纳一定“税收”之后,各地贵族、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富商也开始加入到了这场狂欢里。 以前只敢小规模侵吞百姓的土地,现在则直接肆无忌惮,疯狂侵占田地,役使农民,敲诈勒索,奢侈踰制,几乎是进行竭泽而渔的剥夺。 各地百姓被迫无奈,纷纷破产逃亡,饥寒交迫,求生无路。 这种由上而下的矛盾一直从汉安帝时期就积攒,到了今年彻底爆发,造成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 其实从汉末的发展演变也能看出问题所在。 汉灵帝除了当吸血鬼搜刮财物以外,最大的两个昏招一个是在黄巾起义时允许地方豪强组建军队,另外一个是重置州牧制度。 前一个造成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比如讨伐董卓的十八路诸侯,都是得益于地方组建军队这项政令。 而后一个则实质性造成了三国,由于州牧制度导致各地州牧在本州权力跟皇帝没什么区别,如此扩军、征税、任命官员,兼并地方豪强组建的军队,最后扩展到一个国家。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操,十八路诸侯讨董之后,曹操占领兖州,自立为兖州牧,南征北战,吞并了北方大量地方势力,最终建立起曹魏政权。 从这两点也能看出,汉灵帝两个昏招对于朝廷掌控地方打击有多大。 虽然由于这两项政令,让各地叛乱逐渐被平息,但可以说伤敌八百,自损两千,直接导致地方势力坐大,朝廷的权力缩小,实质性地将汉代朝廷变成了周王室那样,没有实权的吉祥物。 不过陈暮作为一个要游说刘备起割据想法的谋士,当然不会说未来天下会三分,毕竟现在还没有州牧制度,地方权力也仅限于一定的兵权而已。 超前一步是聪明人,超前十步那就是疯子,会被人当成鬼上身请巫师施法。 因此陈暮只讲了汉灵帝开放各地兵权的危害,而没有说以后会出现州牧制度,对天下造成多么大的打击。 但即便如此,刘备也是面色不愉,反驳道:“四弟休得胡言,天子虽荒唐,但朝廷仍有杨太尉、袁司徒、张司空三位忠正廉明之士在,还有逯乡侯、刘君朗、张司农、邓太仆等忠君爱国之人扶持朝政,有他们在,朝廷必然能拨乱反正,恢复乾坤。” 杨太尉就是杨赐,这个月才刚刚被罢免,由于古代信息不发达,刘备还不知道。司徒则是袁隗,也就是袁绍和袁术的叔叔。张司空则是帝师张济,不是张绣的叔叔,而是东汉名士,皇帝的老师,前两天去世了,由司农张温补上司空的位置。 至于逯乡侯、刘君朗、张司农、邓太仆这些人,分别是光禄勋刘宽,宗正刘焉,大司农张温,太仆邓盛,不过今年都各有人事变动,比如张温迁司空,杨赐被罢免后,由太仆邓盛担当太尉的重担。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朝廷里,刘备远在冀州打仗,当然不清楚这些。不过他说的这些人,也的确算是党锢之祸后,勉勉强强还能称得上正直廉明的臣子。 但要知道这些人的权力是谁给的? 汉灵帝目前依旧掌控着中央,只要他是个昏君,那臣子再正直廉明有个屁用? 更何况朝廷也就这几个人能看,其中刘备看好的刘焉还是万恶之源,自己就怀着篡逆之心,其他诸如大鸿胪曹嵩,廷尉崔烈,卫尉董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是靠外戚上位,要么靠买官上位,这样的朝廷能好才怪。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暮知道朝廷一系列的举措会给地方带来什么灾难,也知道朝廷上的皇帝和臣子都靠不住,可是当时的人哪里清楚? 就连曹操这样远见卓识之人都要到董卓之乱后,才明白世道变了,又到了秦失其鹿的时候,更遑论目光没有曹操长远的刘备? 因此刘备根本不听陈暮的劝言。 陈暮见他不信,思索片刻,就打消了劝刘备有早做自立打算的念头。 他原本是想告诉刘备,以后时局会更加动荡,应该趁此机会立下战功,有了一定官职之后,再想办法买个更大的官,等天下大乱的时候,可以有一块地盘休养生息,不至于到后来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但现在刘备根本不听劝,那就只能换另外一种方式来说。 陈暮于是说道:“既然大哥不信,那权当是愚弟胡乱言语,不要当真。不过大哥素有仁义之心,如今各地民不聊生,天下大乱。以后如果大哥想保国安民,心中可有良选?” 这是在问以后刘备要是去当地方官,想去哪个地方? 刘备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幽州。” 衣锦还乡嘛。 谁不想回到家乡光宗耀祖? 陈暮说道:“之前我曾问过大哥,志向几何,大哥说做一方刺史足矣。我劝大哥要想得更远一些,要做刺史,就得立功劳。做了刺史之后,还得有更好的志向,做太守、将军、九卿,是与不是?” “不错。” 刘备点点头:“所以自那以后,我就更改了志向,希翼如果能当上刺史,未来还能更进一步当太守,将军,在墓碑上提汉故征北将军刘候之墓。” “那么请问,以大哥如今帮助卢将军平定广平六县的功绩,能官至几何?” 刘备迟疑道:“约莫能做个县令?” 他本来就是六百石的中郎官,如果只有现在的功劳的话,就算有卢植的推荐,也顶多是平调当个六百石县令,不可能做刺史。 “那平定张角呢?” “这是件大功劳,虽然师君为首功,但我若是可以先攻入广平城内,刺史应当可期。” 刘备踌躇满志,这些日子他带着关羽张飞拼命杀敌,每次都冲锋在最前线,就是为了多立战功,达成将来朝廷任命他为一方刺史的功劳。 以一介白身想一步登天,当上刺史,也的确只有平定贼首那么大的功劳才能做到。 虽然朝廷论功行赏,卢植肯定是首功,但他要是能生擒张角,或者率先攻入城内,那就是奇功一件,再加上卢植举荐,没准真的可以当上刺史。 如果刺史没有空缺,当个实权地方郡丞、上县县令、郡长史、都候也不错。 毕竟刺史名头听着大,在汉朝其实就是个风闻奏事的监察官而已。同为六百石的地方县令、郡丞、长史的权力都要比刺史大很多,并不是很多人想的一州长官。 不过刘备其实还不知道,自黄巾以后,朝廷给予地方刺史的权力开始越来越大,最后发展到居然拥有了人事任免权的地步。 以往各地太守县令都由朝廷任命,刺史只有弹劾地方官员的权力,而没有罢黜官员的权力。如果发现某地太守县令有贪赃枉法的行为,刺史可以上奏朝廷,由皇帝和三公检验,才能对这位太守县令进行处置。 而黄巾之乱后,地方刺史的权力越来越大,中央监管力度变弱,很多州的刺史趁虚而入,接过了朝廷人事任免权。 有了这项权力,短短几年间,刺史就由原来的监察官变成了一州之地的长官。 到中平五年,也就是188年,刘焉干脆向汉灵帝建议把刺史改为州牧。 汉灵帝居然同意了这个荒唐的请求,这其中也不免有很多地方的刺史已经拥有了实质性的州牧权力,尾大不掉,干脆顺势而为的原因。 第二十七章 广年对(3) “可若是张角短时间内难以平定呢?” 陈暮又问。 刘备不解道:“师君兵锋正盛,怎么可能无法平定?” “兵者,锐气也。卢将军连战连胜,士气正旺。张角要是聪明,就绝对不会和卢将军硬碰硬,而是选择坚守城池,挫败官军锐气。” 陈暮说道:“我曾经谈上中下三策退敌,张角既没有选择上策反间计,也没有选择中策水淹计,那他必然会选择下策守城。不过我料其短时间内也会吃败仗,因为卢将军派了骑兵断其后路。” 广平城其实就是广平郡的治所,和巨鹿城是巨鹿郡的治所一样,二者相当于两个地方市的市区,却离得很近。而且广平城的城池也比普通县要高一些,卢植没那么快攻进广平。 陈暮虽然不清楚历史上卢植是怎么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广平巨鹿曲周三地攻克,并且在六月的时候将张角围困在广宗县,但他能结合实事进行分析。 第一,张角为什么不逃回自己的巨鹿老家? 原因是因为卢植派骑兵偷家,断掉了张角的后路,让他没办法选择撤退到自己的大本营里。 第二,张角为什么会放弃广平? 看舆图就知道,广平城和广年县一样,都是建在洺水旁边。 一个是在下游,一个是在上游。如果卢植大军有船的话,就可以顺水而下,直接开船进入广平城里,几乎没有险可守。 如此一来,张角就只能退守曲周。 第三,万一在撤军曲周的路上,张角被卢植的骑兵和步兵夹攻呢? 那么当然就只能继续撤,撤到广宗县去。 这就最终演变成了历史里的那一幕,张角率军退守广宗县,据城死守。卢植率军包围广宗县城,并挖掘壕沟,制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然后就被左丰索贿。 历史上只寥寥几笔,宣扬卢植连战连胜,张角被打得溃不成军。最后是因为阴险小人左丰的原因,才导致攻打张角失败。 却远远不知道,现实当中卢植和张角进行过多少次交战,用了多少计谋。 如果卢植不派骑兵抄张角老家,以张角在巨鹿的势力,会那么快就败? 如果不是广平地理位置不好,张角会不在广平死守? 如果不是卢植追杀他撤退的部队,张角又怎么可能会退到几百里外的广宗去? 历史书上没有写的一幕幕在陈暮面前徐徐展开,窥一斑,而见全豹。他犹如拥有了一双天神般的眼眸,立于云端之上,通过无数蛛丝马迹,草蛇灰线,猜测到了那些没有被写进书的故事。 既然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那陈暮自然就得顺势而为,帮助刘备做更多的规划。 也许有人说,既然你已经预料到了张角的后果,那为什么不干脆帮刘备截杀张角,帮助他立更大的功劳,捞到更大官职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 因为这是大势,无法改变。 除非刘备军的人马不是三百精锐加两千新兵,而是有最少三千骑兵加两万精锐士卒。 不然的话,靠他这点人想阻拦张角十多万兵马撤军,犹如白日做梦。 而且卢植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切,不然也不会派骑兵拦截。 但他的兵也还是太少了,三万战兵对抗十几万,能打赢就很不错了,还想着击杀敌方主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事情会按照陈暮预想的方向发展,但他却因为自己的力量太弱小而无法改变。 这就好像你是一个医生,明知道有个病人得了癌症会很快病死,但因为你也没有治疗癌症的药物,所以你无法拯救这个人是一个道理。 刘备听着不是很明白,问道:“既然张角会败,又怎么短时间内不会败。四弟,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陈暮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张角不敢和卢将军正面打,必然会守住城池。这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很容易发现变故。所以我想跟大哥说的是,等攻打完广平之后,大哥应当向卢将军请辞,往南去投皇甫义真将军。” 这算是终于绕到主题了。 “砰!” 刘备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指着陈暮气道:“四弟,你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让我在师君艰难之时离他而去,我刘备万万做不到!” 陈暮无奈。 绕了那么多圈子,到这里的时候,终究是绕不开。 他就知道刘备会生气。 历史上刘备和卢植的关系,其实就只有刘备少年时和公孙瓒、刘德然、高诱等人在卢植门下当了一年多学生,关系不至于多亲密。 但要考虑到,这是汉朝。 汉朝传承儒家法统,以孝治天下,从西周姜子牙留下的《太公家教》当中就汲取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 荀子定下“天地君亲师”,被董仲舒强化为“三纲五常”,成了汉朝儒生必须遵守的纪律。 因此在儒家学之中,老师是像父亲一样的存在,连皇帝都不能免俗。因为他如果想要当好这个皇帝,就首先得向天下人做好表率,表示自己是一个孝顺的人,才能维护好形象。 像今年刚刚去世的司空张济,在168年汉灵帝刚刚继位的时候,被太尉杨赐介绍给汉灵帝当老师,从那以后,就一直受到汉灵帝的尊敬。以布衣之身,短短11年之内,就一路青云直上,到了三公之一的司空位置。 而且他这个司空还不像汉灵帝朝别的官员那样升迁频繁,一待就是五年,从179年一直到184年今年去世,都没有变动过。 在张济死后,更是赐关内侯,再封其子张根为蔡阳乡侯,荣宠不衰。 还有太尉杨赐,同样也是帝师之一,这位跟张济比起来,都可以算是天降猛男。 公然顶撞汉灵帝,痛斥汉灵帝卖官鬻爵,收敛私财,黄巾起义后,在朝堂上和汉灵帝争辩,把汉灵帝气得不行。 然而汉灵帝每次生他的气时,就找借口罢了杨赐的官,但过后不久,又给他恢复,如果在他罢官之后,原来的官职被人顶替了,那就给他另外一个三公九卿的位置。 除了卫尉和宗正没干过,这位仁兄几乎在三公九卿上转了个遍。 最严重的一次,是杨赐上书弹劾汉灵帝几个宠臣,张让赵忠乐松等人,汉灵帝十分生气,于是就把蔡邕给流放了...... 蔡邕估计当时候就一头问号。 要知道蔡邕那时是卷入了另外一场事情,被酷吏阳球诬陷。汉灵帝自己也知道他冤枉,还让他上书陈述一下被陷害的经过,并没有打算迫害他的意思。 结果刚好杨赐在这个时间点触了汉灵帝霉头,又想到蔡邕以前也经常直言劝谏。治不了师父,还治不了你蔡邕? 于是就找借口把蔡邕给流放到了朔方...... 杨赐虽然当时候也被罢了官,丢到太学去教了几个月书,但同年12月,汉灵帝就亲自去太学又把杨赐请出来,尊为国三老,继续做九卿高官。 如此多“劣迹斑斑”,这要是换了其他官员,不是汉灵帝的老师,恐怕尸体都凉了。 从这里也能看出,古代特别是汉代儒学最正统的年代,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因为他教过你多久的书,也不是你们有多少感情,而纯粹就是一旦有师徒名分,那你就必须要把他当父亲一样尊敬。 卢植在十年前教了刘备一年书,以现代人的眼光,恐怕早就把这个师父忘到了九霄云外。可在当时人的眼里,你要是敢忘了自己的恩师,那就是不孝顺,是品德败坏之人。 不孝顺的人犯的罪名,可比杀人罪严重得多,不仅要坐牢,还要被所有人歧视。 以后世的刑法来看,显然难以理解,但在汉朝的确是这样。 陈暮苦口婆心劝道:“大哥,并非是在卢将军危难时刻而去,而是我料定张角不敢和卢将军正面打。必定据城而守,张角在巨鹿等地经营多年,城池内粮草众多,攻城之战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打完。如今皇甫义真将军兵少将寡,战事必然不顺,正需要你的帮助。” 刘备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他知道自己能走到现在全凭四弟的谋略,所以不会对陈暮有什么意见,但在这件事上,他十分固执己见,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道:“四弟,此事背离师道,必不能行,请勿复言了。” “可大哥该明白,如果大哥能南下去颍川,则能帮助皇甫义真将军破敌,又是大功一件。等平定了颍川黄巾贼,再回豫州,助卢将军大破张角,数件功劳加于身,刺史之职可期矣。” 陈暮这个策略,又是一个打时间差的办法。 在他的记忆中,卢植军一开始顺风顺水,三万大军攻城拔寨,连破张角数座城池,打得张角溃不成军。 但在广宗却被拦住,旷日持久达两个月,到六月份左丰来索贿,都还没有击破张角。 而皇甫嵩那边战事一开始不顺利,现在还被围困在长社,要到五月份夏季来临,火烧长社,才能够击败波才部队,完成在颍川的逆转攻势。 所以现在离开卢植,前往豫州的话,刚刚好赶上这场大战。 皇甫嵩吃肉,刘备捞点汤喝,功劳不断积攒,再加上陈暮藏了一笔私房钱准备买官,就是将来加官进爵的资本。 如果能跟着皇甫嵩击破了豫州黄巾贼,差不多已经是七八月份,到时候卢植已经被撤换,董卓兵败,就又能跟着皇甫嵩北上捞击破张角三兄弟的功劳。 这几乎是一条立功的完美康庄大道,时间线把握得极好。 因为冀州和豫州,其实就是后世的河南和河北,两地并不遥远,从邯郸到许昌也不过300多公里距离,如今四月份从豫州出发,五月份就能到,时间刚刚好。 到时候有了南击豫州黄巾,北破冀州黄巾这两份大功,再加上向西园捐献财产,以刘备的年纪,做千石相国或者两千石太守不太可能,但捞个六百石刺史,没准还真勉勉强强可以做到。 然而刘备依旧不肯,站起来道:“好了,四弟。连日奔波,你已经疲倦,去休息吧。黄巾都尚未破,何谈加官进爵之事,此事以后再议吧。” 陈暮就不说话了,没办法,很多时候就算你制定的策略是正确的,但这不符合古人的价值观,人家自然也不会去做。 就好像曹操明明已经大势在握,掌握了大半个北方,手下群臣纷纷向曹操劝进,但曹操依旧不愿意废献帝自立,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这其实就是古人价值观的一种体现。 因为曹操把自己定位为匡扶汉室的周文王,所以他哪怕人臣之位已到极点,依旧想要保留名声。即便明知道自己死后曹丕会做什么,只要自己生前没有篡逆,那他仍然是大汉的忠臣,在对汉朝尽忠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污点。 第二十八章 广年对(4) 陈暮劝不动刘备。 不管是侧面绕圈子,旁敲侧击告诉刘备大汉快不行了,让他早做准备。 还是直奔主题,让他离开卢植去找皇甫嵩,都不行。 因为这两件事都背离刘备价值观。 别看刘备后来颠沛流离,依附过不少人。 但要知道,投奔是投奔,投降是投降,二者是两个概念。 在刘备一生流浪的生涯之中,他投奔过曹操,投奔过袁绍,投奔过刘表,投奔过很多人。 但唯独没有投降过任何人。 因为在古人的认知里,投奔就是去做客,当你的客人,二者关系至少在名义上对等。 比如刘备第一次投奔曹操的时候,曹操向汉献帝帮刘备请封,封刘备为豫州牧。 而当时曹操的官职是什么? 是兖州牧、司隶校尉。 在官职上,刘备和曹操几乎对等,没有谁高谁低的差别。 而投降,就是成为你的臣子,你的附庸。 要是刘备当时候是投降了曹操,而不是投奔曹操,曹操会帮刘备请封为和自己品秩大小差不多的官? 用脚指头想都不可能。 所以投奔可以,投降却不行。 同理。 现在刘备在卢植帐下。 卢植是他的老师,他可以离开别人,是因为别人和他的关系对等,双方没有从属关系。 但和卢植有。 他们有师生关系这个牵绊在。 一旦刘备离开了卢植,去投奔皇甫嵩,那在道义上,就属于背弃师长,说严重点,都可以算是欺师灭祖了。 除非卢植亲口下令让他去支援皇甫嵩,这样就是尊师命,反倒是一种尊敬师父的体现。 但不管是以刘备的身份还是陈暮的身份,都不可能去找卢植要这份命令。 主将看得起你,是你的幸运。 你要是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和主将谈条件的资格,想要得寸进尺要更多的东西,那就是典型的不识抬举,白眼狼的行为。 任何一个主将在发现自己器重的下属居然有想要投靠别人的打算,都会觉得不高兴。 就好像你在公司被上司看重,你却一门心思想去别的部门,那上司脸面何在? 因此在这两点上,不管陈暮从哪个角度去劝说刘备,都行不通。 不过陈暮也不会在这方面做计较,一定死缠烂打要刘备接受自己的提议。 谋士嘛,其实就是参谋。 至于老大愿不愿意听你的,是他的事情。 你的事情,就是把分内的任务做好,把最好的方案拿出来就行。 如果老大不听从你的方案,除非你另起炉灶自己当老大。不然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听天由命吧。 反正爱笑的男孩子运气肯定不会太差,刘备既然能当一国君主,机会总是会有的。 二人出了厅堂,刘备摇头说道:“四弟,我知你的提议是为了我好,若是别人,我必然听从你之计策。但让我离开老师,我万万做不到。此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先去好好休息吧。” “嗯,我知道。” 陈暮点点头,正准备说一些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的话语,还未等他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刘备疑惑不解,迈步走到中庭。 陈暮跟在身后,发现外面走进来七八个士兵,提着扫帚和水桶,领头的人正是之前被刘备救下的那中年汉子。 那人姓胡,叫胡志,广平武安南乡人,本是有几亩田的自耕农,后来妻子患病,他不得不把田地出售给当地豪强为妻子治病,结果病没治好,田地也没了。 无奈之下,他带着两个儿子当了豪强的田奴徒附,黄巾起义时,他依附的豪强被人杀了,粮食也被人抢走,被迫之下,不得不跟着人造反。 刘备军破了罗市贼,俘虏了他们这些小卒,当时胡志惶恐自己和两个儿子会被杀,惊惧之下脸色苍白,冷汗直冒,让陈暮怀疑他得了瘟疫,差点当场把他抛弃。 还好刘备安抚了他,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胡志,如此仁义举动,收拢了那一千多降卒。 从那以后,胡志就跟自己两个儿子说,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把命交给了刘中郎,以后刘中郎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由于在易阳劫掠仓库时不错的表现,抓到了十几个想偷跑的降卒,陈暮对胡家父子非常满意,就任命胡志为新兵一个屯长,两个儿子各为伍长。 按照之前陈暮下达的命令,胡志等数名新来的屯长现在正应该在城外操练新兵士卒,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中郎,军候。” 胡志看到刘备和陈暮,慌忙行礼。 刘备诧异道:“胡志,你来此做甚?” 胡志弯着腰,露出讨好的笑容:“回禀中郎,小人本在营中操练士卒,早训结束之后,吃罢午食,就想着来寻中郎求些事情。到了府上看到门庭败落,无士兵值守,便想着打扫一二,为中郎站岗立哨。” 刘备连连摆手:“我不过是军中一普通中郎官而已,又不是什么将军校尉,哪需要部曲把守。尔等只需精心操练,待日后杀敌建功,便是我最大的欣慰。” 陈暮却说道:“胡志,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胡志略微迟疑,见刘备和陈暮都在等着他开口,便忙不迭向身后招了招手,后面走进来一个半大孩子,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中郎,军候。这孩子叫武旬,是我一同乡之子,之前在半路上遇到,父母在易阳被火烧死了,我见他可怜,便藏在了军中。我知道小人自己都朝不保夕,更何况还去心疼他人,只是他父母与我也算旧识,我实在于心不忍......” 胡志拉着那孩子当场给刘备陈暮跪下。 其实这孩子的确是胡志的同乡,也是武安人,但胡志和他并不认识。 冀州是黄巾的大本营,这里很多百姓都是太平道的信徒,武旬就出生在一个信徒家中。 黄巾起义之后,武旬的父母参与了造反,结果易阳城大战,陈暮下令放火,武旬的父母就在大火中丧生,唯独他活了下去。 官军看武旬的年纪就知道不是黄巾反贼,就给他放了。 但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哪里能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刚好遇到胡志,出于同乡的情怀,哪怕不认识,也咬牙把他收入了刘备军里。 像这种年纪小的孩子在黄巾军甚至在冀州各地到处都有,父母死后如果没有其他亲属宗族或者同乡扶持,就只能当流浪儿,一般要不了多久就得饿死。 刘备陈暮他们从幽州一路走来,在路边看到这样流离失所,没有家园的流浪儿童何止数十,成百上千都有了。 不过汉朝时同乡情谊和宗族情谊非常牢固,胡志看在同乡的情面上收留了这名叫武旬的幸运儿。 所以严格来说,陈暮就是武旬间接的杀父杀母仇人。 听到胡志的话,陈暮瞳孔微微一缩。 他让刘备在城里放火,原因在于孟震的前锋军人少,无法掌控局面。 火势一起,城内大乱,黄巾军就很难积蓄力量抱团袭击。 事实上那场火也的确达到了效果,于羝根到头来也不过聚集了几千人。大部分的人马都因为火势起来,各自逃窜而无法组织起有效反击能力。 虽然事出有因,可不管怎么说,武旬的父母也的确是因为那场大火而死,陈暮总归是要负一些责任。 哪怕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陈暮现在的身份是官军,而他们是反贼。 官军杀贼,天经地义。 但父母是反贼不假,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没有胡志的话,武旬大概也就只能饿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只能说,这吃人的世道啊...... 陈暮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去掉,目光看向刘备。 刘备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唉叹一声,上去把二人拉起来,责怪道:“胡志,你既是我军中士卒,便是我之手足兄弟。你同乡之子,亦是我之亲人,我怎么会责骂自己的手足,赶走自己的亲人呢?以后这孩子就跟着你吧,务必要将他照料。” 胡志大喜过望,感恩戴德道:“谢谢中郎,谢谢中郎。我虽年老体衰,但亦知忠义。是中郎给了我一家三口和这孩子饭吃,我也希望能为中郎出点力气,不能杀敌时,请允许我为中郎清扫庭院,站岗巡逻。” 刘备本想推辞,但胡志心里过意不去,一定要如此,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同意。 其实三国几位君主当中,刘备曹操孙坚孙策的武力值都不低,孙坚孙策刘备就不多说,马上打来的天下。 曹操也是位猛人,《三国志·魏书》:“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 这又是个误会曹操的地方,很多人以为是曹操怀疑吕伯奢要举报他,所以才杀人一家。实际上是吕伯奢的儿子和门客真的要把曹操抓了献给董卓,这才奋起反抗。 除了这段记载以外,曹魏骠骑将军孙资的玄孙,晋朝史学家孙盛的《异同杂语》中记载,曹操曾经刺杀过张让。 “太祖尝私入中常侍张让室,让觉之乃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才武绝人,莫之能害。” 曹操曾私入张让的府邸试图行刺,张让发觉,派人追捕,曹操挥舞着手戟,从庭堂一路打将出来,张让的卫士无法接近他,曹操且战且退,退到垣墙边时,纵身一跳,逾墙而出。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三国时期能干出大事业的,除了聪明过人,有绝佳的智慧以外,武力值也都不低。 所以刘备虽然现在有两三千人马,但他和关羽张飞一起驰骋,向来都不带护卫。 毕竟就算有人想来刺杀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武力比不比得过他们。 不过胡志一番心意,推辞掉难免伤了他的心,刘备也只能勉强同意,答应了他给自己看家护院的请求。 第二十九章 论仁 胡志离开后,陈暮皱起眉头:“大哥,你真要收留那孩子?” 刘备叹气道:“那孩子内无亲人,外无宗族,若是不让胡志收留,很快就会饿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吧。” “可是他的父母皆是在易阳大火中丧生,火攻是我等定下的策略。此子若是知道,将来必然视我等为仇寇。此乃引狼入室也,不斩草除根便算好的,怎么可以收养仇人?” 陈暮这话堪称冷血,但他本身为人就非常自私,投奔刘备也纯粹是为了在这乱世能够自保,他可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什么不稳定因素出现。 孔子还有因学术纠纷而诛杀少正卯的时候,更何况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就在身边,谁能保证他哪一天会偷偷摸进刘关张陈四人的营帐,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学范强张达二人把他们给杀了? 刘备摇摇头:“师君曾经跟我说过,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我杀他的父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身份对立。他的父母是反贼,我是官军,互相残杀,天经地义。但他一个孩子,与我们没有仇怨,我应该赡养他以成全我心中的仁义道德准则。” 呵,跟我说仁义道德了? 陈暮冷冷道:“子夏问于孔子:“居父母之仇,如知何?”夫子曰:“寝霑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武旬虽不是反贼,却因父母从贼而得以活。“父母之仇,子不复,非子也。”他不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却是他的仇人。仅仅为了成全大哥的仁义,而让一个可能对我们有威胁的人存在我们的身边,那又是不是真正的仁义呢?司马公做《史记》,曾言:“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真正的仁义是无私的品德,大哥只见到了这个孩子可怜,却没有想过将来他会不会杀了我们以成全他自己的孝义,这恐怕有违儒家仁义。” 刘备惊讶道:“四弟治的莫非是《公羊经》?” “只是学过一些。” 陈暮面无表情,这其实就是原则问题。 早在先秦百家诸子时代,就已经阐明。孔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从儒家的角度来看,如果你杀了孔子的父母,不管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杀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孔子带着三千门徒追杀到天涯海角。 虽然儒家也有仁义,宽恕的说法。但这得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比如两国交战,本身没有仇怨,那么这就是一场不正确的战争,可以进行宽恕。 如果一个国家坑害了另外一个国家,如纪国的国君害得齐哀公被烹杀,这就是九世之仇,犹可报也。所以齐国攻打纪国,就是一场义战。 但国家仇恨之间的义战不容宽恕,父母之仇同样也不能宽恕。 如今刘备陈暮作为官军,杀死了武旬的父母,二者之间虽然没有仇怨,但却有大义在,一方为正统代表,另外一方为反贼代表。 哪怕这些反贼都是活不下去,被迫只能造反的人。可在当时人的世界观里,贼就是贼,官就是官。 官军杀贼,天经地义。而子报父母之仇,同样也是天经地义。 如果赡养一个有杀父之仇的人在身边,那么就犹如养了一头随时会反噬你的老虎,不可掌控。 这显然有背于儒家的思想。 也许有人觉得这种理念很奇怪。 但这就是古代,不能用后世的价值观套用在古人身上。 就算孔子来了,他也不会将仁义施展给反贼,甚至会进行痛斥。 比如盗跖,盗跖严格来说,和张角没什么区别,都属于起义军领袖。但孔子依旧不认为他这么做是正确的,从而否定了他的举动。 统治阶级祸害百姓,却不许百姓奋起反抗? 看似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至少孔子的思想是如此。 别看孔子向来主张仁政,但他认为为君者对百姓施展仁政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百姓不犯上作乱,不成为统治者的反抗者。 《子产论政宽猛》中孔子曾经说过:“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 意思是对待百姓要刚柔并进,一边拿刀,一边拿枣。 对待那些反贼,必须“纠之以猛”。 所以不管反抗统治者的人为什么要反抗,在孔子眼里,只要你当了反贼,那就已经不是人,必须要处理掉。 陈暮就是以儒家关于“父母之仇”“反贼的定义”以及刘备的做法是否真的符合“仁义”准则三个方面来对抗刘备关于自己的“仁义”理解。 这就是所谓的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你不是讲仁义吗? 那你对敌人的孩子仁义,是不是就对身边的人残忍了? 刘备听了,忍不住夸赞道:“四弟真是博学多才,我不如也。” 陈暮没有一点骄傲的表情,只是说道:“我知道我的德行和才能不够,我也希望向大哥学习仁义之道,但我希望大哥应该明白,仁义是有条件的,不能一味地对别人太好,否则就会变成妇人之仁。” 刘备沉思道:“四弟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义,武旬的父母因我而死,他要我报仇,无可厚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就说明我的德行还不够,他也不懂什么叫是非大义,所以我会把他当成敌人一样对待,但至少现在不是。孔子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追求仁义,是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天下没有灾害,每个人都能过着安定平和的生活。现在世道不好,今天我和黄巾贼的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所以我会举起屠刀杀死他们。但当有无辜者出现的时候,我依旧会保护他们,哪怕他与我有仇怨,我也会因为他弱小而庇护他,直到他可以自己生存下去为止,这就是我追求的俯仰无愧于天人啊。” 看这意思,是要和我坐而论道? 谁说刘备不喜欢学习来着? 人家读书明明读得还不错嘛,知道不少大道理。 而且早期的刘备居然这么充满理想浪漫主义,让陈暮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人。 不过考虑到刘备当初任平原相时,那几乎与赵盾一样的节操品德,深受百姓爱戴,连刺客去刺杀他,都不忍心,便也能窥见年轻刘备时的品质。 而且人的性格是会发生改变的,也许早期的刘备的确有接近于圣母般的仁义之心。但等再过个几十年流浪生涯,受到过社会的毒打,他或许就明白有些事情他的确做不到。 陈暮想着。 “大哥既然要俯仰无愧,这世上像武旬一样的孩子多得是,缘何不都接济过来?” “只要我见到,有能力,我自然会帮助他们。” 刘备认真地回答。 得,这一下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关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论调上了。 果然。 人不能吃太饱。 之前刘备啥都不是,还能劝一劝。 现在当了官,算是有了能力,就一下子想搞点事情出来了。 陈暮摇头说道:“我赞成大哥对反贼的儿子施以仁德,但施展仁德的方式却不赞同。你可以给他一些钱,或者帮他找到其他亲人,给他一些土地,让他自己养活自己,却不能够将他养在身边,这是取祸之道也。” 刘备说道:“四弟的话是对的,但武旬内无亲人,外无宗族,只有一个同乡胡志收留他,就算给他钱,给他土地,他怎么能养活自己?我希望等他再年长一些,可以自保,再让他做打算。” “.....” 陈暮还能怎么说。 按照当时的儒家思想定义,陈暮的话才是正统。 刘备的仁爱,反倒颇有点墨家的意思。 不过这依旧是定义问题了。 陈暮想表达的意思并不是反贼的儿子,就一定是反贼。 他想说的是,我们是武旬的杀父杀母仇人,哪怕官军杀贼,是大义,不存在任何心理愧疚。 但子为父母报仇,也是大义,不会因为你赡养过我,同样存在任何心理愧疚。 所以把贼寇的儿子养在身边,是不符合孟子所言:“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这个理论的。 毕竟谁也说不清楚你养的到底是狼还是羊。 然而刘备也没错。 反贼之子就一定是坏的吗? 我施以反贼之子仁义,同样也符合孟子:“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这种较为狭义的恻隐之心。 所以这种学术争端其实没啥意义,你说孔子,我聊孟子。我也聊孟子,你说孔子。 说来说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到了最后,刘备看着陈暮,认认真真地说道:“四弟,我知你虽晓微言大义,却与三弟一样,较少对下属施以恩情,对百姓施以仁德。却不知“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若时时刻刻只想着自己的利益,而没有兼济之心,是不可取的。愚兄衷心地希望你将来做的官职比兄大,对百姓施以的仁义比兄多,品德比兄更加高尚。先贤曾经说过:“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者,必也圣乎”。连尧舜都难以做到的品质,这是我向往德行。正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在树立自己的仁义之心时,也能帮助他人树立;在思考自己的时候,凡事也能够推己及人,为他人着想。” 好家伙,自己反被教育了。 陈暮无奈,只能拱手一礼:“弟,受教了。” 第三十章 东汉门阀 四月。 在广年城休整几日后,卢植大军启程,准备挥军北上,直扑广平县东北方八十里外的广平郡城。 从地理上看,其实斥章县离广平县更近。 广平城为广平郡的治所,位于广平郡与巨鹿郡的边境地带,而斥章县则处于广平县的正下方,洺水从中间将它们隔开,双方距离约五十里。 不过从斥章县进军有个坏处,那就是需要渡河。斥章没有桥,想过桥就必须得走广年县的浮桥,因此只能从广年进攻。 这两日卢植也没有闲着,为了应付各路人马,面对多方压力,几乎是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在大军基本平定了冀州南部的叛乱后,冀州很多名士、原来各地方官员也都聚集到了他的帐下,比如原巨鹿太守郭典,原冀州刺史李邵,新任安平相李燮,渤海太守杨璇等十数人。 其中有在黄巾之乱时逃跑的;有在黄巾之乱时原来的官员被杀,临时被调任过来的;还有的则是被卢植解救逃得一命。 比如魏郡太守张则,守邺城的时候差点被黄巾被杀,是卢植救了他。 至于没来的,要么就是已经被杀,要么就是在来的路上,要么就是在自己治下收复之后,回到了自己官职所在的地方放榜安民、恢复生产。 像清甘陵国相冯巡被杀,朝廷已经下令让原幽州刺史刘虞担任新的甘陵相现在正在赶往冀州。还有河间相李遵,是目前光禄勋刘宽的门生,被张角杀害之后,朝廷派了新的国相陈延过来。 而魏郡已经收复,张则便在魏郡运输粮草,担当卢植的后勤。 常山郡和中山国的黄巾闹得不太严重,被刘备清理了小部分,太守孙瑾、国相臧旻在安定民心。 其余聚集在卢植这里的官员因为地盘被占,没地方去,自然只能跑来投奔卢植,等待着自己的地盘被收复。 由于朝廷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他们也只能催促着卢植尽快起兵,平定冀州。 其实以卢植的角度思考,他是不打算这么快就进攻广平。 原因很简单。 根据埋伏在鸡泽的骑兵来报,这两日广平不断有兵马趁夜从广平北门出去,源源不断的金银珠宝,粮草辎重正在运往巨鹿。 从这一举动来看,卢植判断,张角很有可能打算弃守广平,往巨鹿逃。 这又回到了十余天前卢植在邯郸时的担忧。 击破了魏郡黄巾,卢植就对宗员说过,他很怕张角逃回巨鹿,毕竟广平好攻,巨鹿太难打了,很容易发展成旷日持久的围城战。 不过好在卢植有先见之明,提前应对,早早地埋伏了骑兵。 广年县离鸡泽也不过五十里,骑兵全速行进,一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所以消息很容易传递给卢植,让他能够根据实际情况迅速做出判断。 明白了张角的打算之后,卢植就已经考虑,利用骑兵做文章,等张角大军撤出广平,往巨鹿方向去的时候,骑兵与步兵同时杀出,与张角在鸡泽野战,则可以一战定乾坤,将张角的主力尽数扑灭。 然而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偏偏这个时候各地官员都跑了过来催促他尽快出兵,再加上另外一件事很头疼,那就是安平国国王刘续被张角掳走了,涉及到朝廷的脸面,汉灵帝刘宏就要求卢植把刘续救出来,使得卢植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 其实汉朝和明朝有点像,都是藩王分封制度,不过和明朝末年因为各地藩王疯狂吸血,导致中央财政困难不同。 汉朝的藩王一是封地很小,二是权力很小,三是经过汉武帝酎金夺爵,藩王数量也少了许多。 如此一来,汉朝的藩王就掀不起什么浪,朝廷也不用每年赐那么多土地,出那么多钱来赡养一群猪。 只是正因为如此,各地藩王在政治意义上反而十分重要。 一旦让天下知道刘家连自己的子孙都保不住,对于汉室朝廷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因此刘宏才下令卢植务必把刘续救出来。 至于救出来之后,对他怎么处置,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事实上汉灵帝也的确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刘续这个人的生死,他在意的是刘续这个安平国国王的头衔而已。 《后汉书》记载,在刘续被俘虏后,吝啬如汉灵帝,居然会花费了一笔重金将刘续赎回。而赎回之后,很快就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把刘续杀掉,将安平国除国。 这一举动看上去有点像是脱裤子放屁,既然你不在乎刘续的生死,为什么要白白花一笔钱把他赎回来呢? 实际上这是一种政治手段。 如果让天下的人知道刘家子孙,堂堂一个安平国国王被反贼俘虏,朝廷居然对此无计可施,那么朝廷的威信何在?汉室的正统也会受到打击。 而如果能把刘续弄回来,那么立即就可以找借口把刘续杀掉,同时除掉安平国,这样又能加强中央集权,可谓一石二鸟。 所以就必须要刘续安然回来,只要不死在黄巾手里,一切都好说。 这就使得卢植十分头疼,他的打算是一举把张角扑灭在鸡泽,如此一来,则大势已定,黄巾尽除。 现在一堆人跑来求他尽快出兵攻打广平,又有朝廷下命令希望让他把刘续救出来,各种扯后腿,一边让他尽快出兵,一边又让他把人救出去,左右为难,实在不太好办。 偏偏他又不好推辞。 很多人以为魏晋时期是门阀政治时代,东汉是外戚与宦官掌权。实际上早就在东汉时期,门阀制度就已经逐渐形成,各大门阀世家已经站在了权力中枢点。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 这两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关系错综复杂,如今的太尉杨赐,司徒袁隗,便是这两大世家之人。 除了这两家以外,次一等的家族同样数不胜数,如太原王氏、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颍川陈氏、琅琊诸葛氏等等。 再次一等,如东吴陆、朱、顾、张四大家族同样也属于门阀世家。 门阀制度的产生其实就是源于一个家族当中有很多官员诞生,比如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除了占据着三公九卿的高官之位以外,其门下在朝廷担当中低级官员的数不胜数,掌握的权力越多,名望就越高,势力也自然最大。 而后面这些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琅琊诸葛氏、太原王氏、颍川陈氏等几家,相当于一个州的大士族,家里必须要有数位两千石以上的高官。 颍川荀氏、颍川陈氏、河内司马氏以及琅琊诸葛氏就不用多说,太原王氏很多人没听说过,但说起策反吕布,弄死董卓的司徒王允大家就应该知道了,如今王允担任豫州刺史,正在颍川与皇甫嵩共剿黄巾。 最次一等的东吴四大家族,就相当于一个郡的士族门阀。家里的掌门人必须担任一郡太守,如陆逊的叔祖父陆康为庐江太守,掌控一地,自此开始繁衍生息。 所以从上到下,就能看出,东汉时期的门阀状况。 第一等为国家大门阀,最顶尖的当然是皇帝刘氏以及依附于刘氏的外戚和宦官势力,其次就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 第二等是一州之地的大门阀,像颍川荀氏从荀彧的祖父荀淑开始,家里接连出了荀绲荀爽荀棐荀昙等数位千石以上的高官,其中荀爽更是官至三公之一的司空,在颍川声名显赫,根深蒂固。 还有河内司马氏,从司马懿的高祖父司马钧开始,陆续有司马量司马儁司马防等数位两千石以上高官,在河内门生故吏无数,同样是名门望族。 另外太原王氏有雁门太守王柔,代郡太守王泽,豫州刺史王允。颍川陈氏有太丘令陈寔,大鸿胪陈纪,司空掾陈谌。 最后琅琊诸葛氏,从诸葛亮的祖父诸葛丰开始,有司隶校尉诸葛丰,太山郡丞诸葛珪和豫章太守诸葛玄。 只是再过几年琅琊诸葛氏会因为汉末征伐而没落,一直要到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三人在魏蜀吴分别担任重要官职,才会重新崛起。 第三等就是东吴四大家族那样,一郡之地的小门阀。 如果在东汉就评九品中正制,那么东吴四大家族顶多算是中品,归不到上品。 至于一县之地。 对不起,一县之地的大家族只能算豪族,而不能称为门阀。 虽然卢植也是出身名门,范阳卢氏。 但问题是,特么卢植自己就是范阳卢氏的开山祖师。 有了卢植,才有了范阳卢氏。 这意味着需要等到卢植死后,他的子孙后代才会借助他生前的名望成为世家门阀,而作为平民出身的卢植则完全享受不到门阀带来的好处。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在官,围在卢植身边的冀州各地官员,个个都有背景。 渤海太守杨璇是大司农张温的门生,后来被张温推荐为尚书仆射。冀州刺史李邵是袁家的人,黄巾平定后被袁家推为巨鹿太守。 安平相李燮自己就是门阀,祖父李郃是汉安帝时司空、司徒,父亲李固为汉冲帝时太尉,门第显赫,家世尊贵。而且他是著名的名士,与颍川荀氏和党锢之祸的首领贾彪都关系极好,素有清名。 虽然李燮没有给卢植压力,但他人在这里,就是一种压力。 在官场上混,人情世故要是不拿捏好,哪一天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 再加上天子那边给的命令,卢植左右为难,根本没办法继续执行自己的原定计划。 多方掣肘,无奈之下,卢植与冀州多位官员和名士商讨过之后,只得推翻了之前的想法,重新制定了新的计策。 以大军从广年至广平的官道主路出发,前往广平城外安营扎寨,给予张角一定压力,同时修书一封,要求与张角谈赎回安平国国王刘续的事情。 于是经过几日休整和扯皮之后,卢植的大军,再次踏上了征程。 第三十一章 试探 四月中旬,谷雨。 初夏时节,昨夜的一场大雨冲刷得山谷清新、林木滴翠。 沿着洺水河畔前进,路边的绣球、山茶、蓬蒿、桑椹、蔷薇,花影扶疏,争奇斗艳。午后的阳光洒落下来,从树荫里映出点点斑驳。 要是以往,在田里干活的农民徒附,做生意的商人小贩,驾着牛车马车,去城外踏青的地方豪族必然来往不绝。 可如今世道动乱,如果是冀州北面的常山中山地界勉强还算有些人气。但在冀州中部黄巾重灾区域,说得上十室九空也不为过,道路上别说人,就连野犬都没有几条。 前些日子死人最多的时候,各地县城外的乱葬岗是野狗最喜欢去的地方。往往一处乱葬岗,有数十上百条野狗徘徊,吃人肉吃得眼睛通红,比野狼还要吓人,偶尔遇到落单的行人,甚至会壮起胆子群起而攻。 刘关张陈四人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一列列穿着札甲,拿着长矛大刀,举着将旗的士兵排成长龙,顺着官道缓缓前进。虽然已到初夏,但阳光还不算炙热,道路两侧也有树荫,不算辛苦。 作为低级军官,刘备并没有专属于他的一面旗帜。简单来说,就是他不配拥有旗子。他隶属于屯骑司马孟震帐下的一曲人马,队伍番号为前军旗下的前锋军,举着“孟”字大旗,在三万大军最前方。 不过孟震也算是比较照顾刘备,因为刘备部在易阳攻城中损伤惨重,本部精锐死伤二百多人。虽然后面又补充了两千余新兵,但都是新降的俘虏,战力远不如当初刘备从幽州精挑细选带来的老兵,所以孟震就把他们安排在了前锋军末尾。 张飞从马鞍左侧取下水囊,拧开给自己灌一口,咕噜噜几口下去,舒爽得打了个嗝,将水囊伸手递向陈暮道:“四弟,你出门也不带个水囊,大热天的出那么多汗,来,喝两口。” 陈暮礼貌地笑了笑,接过水囊,扭头用宽大的袖袍遮住面部,佯装喝了一口,其实并没有喝。水囊是猪膀胱做的,还被张飞用嘴对着喝过,作为一个有轻微洁癖的现代人,他实在无法鼓起勇气用猪膀胱喝别人喝过的水。 等他“喝”完了水,刘备对于今早上头忽然传达的命令十分疑惑,询问陈暮道:“四弟,你之前说师君不会围攻广平,而是会尽起伏兵往鸡泽去。为什么这次突然说是要攻打广平?我不太理解。” 陈暮斯文地擦了擦嘴,把水囊归还给张飞后,才好整以暇道:“很简单,我判断张角会弃守广平,是因为广平不太好守,张角如果聪明,肯定不会把决战放在广平,顶多就是前线接触,双方试探一下对方实力。卢将军既然把骑兵派了出去,必然也清楚张角的意图,所以我才认为决战点在鸡泽。” “那现在呢?” “现在?” 陈暮冷笑一声:“现在就听天由命,运气好能把张角困住,运气不好就等着打个一年半载吧。” 刘备大惊道:“为什么要打这么久?” 还能为什么? 陈暮看这几日城里来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官员名士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自古以来,朝廷和各方压力遥控指挥前线部队的事情就没少干。最有名的那位就不多说了,宋朝那位谥号为神功圣德文武皇帝的宋二就是另外一位典型的遥控瞎指挥代表人物,弄个阵图就敢搞轰轰烈烈的雍熙北伐,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其实陈暮并不知道卢植现在面临的困境,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能推断出肯定是朝廷和地方官员给了他掣肘。 如前日天子的天使过来下达指令,地方官吏也天天围在他身边。 有了这两条线索,卢植不去鸡泽搞埋伏,反而大张旗鼓要去围攻广平,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原因。 不过陈暮当然不会这么和刘备说,只是道:“张角在冀州攻城拔寨,到处烧官府,杀官吏,镇压朝廷兵马,攻打豪强庄园。收敛大量金银珠宝粮草辎重,他的本部人马装备也很好,粮草充足,远不是河南六县的乌合之众相比,如果不能一战将张角平定,自然要打很久。” 张飞放好水囊,大大咧咧道:“大哥无需担忧,那张角若敢出来迎战,我必一矛戳得他肠穿肚烂,取了他的心肝来下酒。” 刘备知道张飞是在开玩笑,笑了笑:“就怕那张角不敢出来。” 关羽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道:“四弟素有谋略,可有破广平之法?” “广平临着洺水而建,要破也容易,正是春汛,水淹广平就是。不过城中有水闸,必须双管齐下,一面修筑堤坝,一面猛攻城池,让敌人无暇他顾。” 陈暮看向官道不远处滚滚波涛的洺水,洺水自西向东注入渤海,从斥章上方就有个大急转弯,水流湍急,流向由南往北,路过广平的时候流速经过几十里的缓冲会慢一些,正好用来修筑堤坝。 如此蓄水几天,等到开闸之前,把下游给堵上,开闸之后,洪水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广平的护城河渠冲入城中。 要知道古代的护城河并不是死水,而是人工挖掘而成,广平城护城河河水来源于旁边的洺水,从洺水挖渠过来形成了一个圈,并且还在护城河西城段引入了一渠流入城内,方便城中百姓生活用水,如此一旦形成洪水,广平城势不可挡。 当初陈暮说张角能够打败卢植有上中下策,中策就是水攻。 只不过如果张角也用水攻计策的话,那么蓄水的地方就不能在洺水上游,而只能在广平城边。毕竟城外被官军占领,他没法做到在官军的眼皮底下修筑堤坝。 所以就算能用水攻,声势也不可能太浩大,顶多就是一小股洪流,把官军的阵势冲垮,淹不死几个人。 但也不需要淹死人,只要让官军攻势一滞,手忙脚乱即可。 黄巾军趁乱反扑,差不多就能胜了。 只是张角没有想到这一层,那现在局势就得反过来,官军可以用水攻之策了。 当然,很多事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一般从护城河引入的水渠都有一道跟城门大小的水闸,俗称水门。 《汉书·循吏传·召信臣》中就记载:“信臣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灌。”说的就是汉朝人对于水闸的巧妙利用。 平时利用水门水闸控制水量,一旦有洪水,就立即关闭水闸,这样城池就不会被淹没。 因此陈暮的计策看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就比较复杂,必须要让敌人不知道他们在蓄水。如此就得做两手准备,一边攻城吸引敌人注意力,不能让他们观察到这边的动向,一边蓄水建池,等待时机开闸放水。 “那我要不要去跟师君提一提?” 刘备迟疑。 他作为低级军官本来是没资格去见主帅,不过毕竟有层师生关系在,古代师生名同父子,去找卢植并不算逾矩。 陈暮却摇摇头道:“没那个必要,卢将军不是蠢人,我知道,他肯定也知道,只是他的顾虑太多了而已。” 很多人评价东汉时的谋士,首推诸葛亮郭嘉司马懿荀攸程昱荀彧贾诩等人,却不知道这乱世有智谋之士如过江之鲫,似浩瀚繁星般璀璨。 卢植能以一介平民之身创下未来赫赫有名的范阳卢氏,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光论起智谋,他绝对不比很多顶级谋士差到哪里去,只是在朝为官,身不由己而已。 一路闲聊,广年离广平不过数十里,大军顷刻即到。 才过晌午,卢植开始在广平城外三里外一处平地上安营扎寨,数万大军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张角得到消息,强撑着病体来到城门上。 只见城外旌旗招展,卢植的大军开始砍伐城外林木,修建壕沟、栅栏、拒马等防御工事,一列列帐篷升起,显示是有长期作战的准备。 一旁的张宝看到这一幕,喜道:“大哥,卢植的军队正在安营,此事若派人出城劫营,则必然大胜,我愿为先锋。” 张角摇头道:“二弟,卢植用兵素来谨慎,怎么会不做防备?我料定他必有伏兵。” 渠帅于毒说道:“良师,卢植有无伏兵,一试即可,不若派出一股人马,向卢植大营猛攻,若能攻进去,则后方大军俱出,杀他个措手不及。若有伏兵,则迅速撤回,也无损失。” “此言有理。” 张角摸了摸下颌的长须,赞同道:“左髭丈八、刘石,命你二人带五百骑兵出城迎敌。二弟,你与于毒左校杨凤领大军尾随骑兵进发,若前方攻势顺利,则大举进攻,若是不顺,则接应左刘二位将军。” “唯!” 数位渠帅同时应是。 广平城小,放置不下太多人,张角在城里只有三四万兵马,其余兵马分散在曲周、巨鹿、广宗一带。所以哪怕他看似人多势众,拥兵数十万,其实分散各地,并不能聚集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广平放不下这么多人,张角才想着撤到巨鹿,利用巨鹿高大的城池集中力量防守。毕竟冀州不产骑兵,而官军有骑兵,野外鏖战必败。 不过趁着官军刚刚抵达城外,立足未稳,张角还是下了血本,决定把仅有的几百骑兵派出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偷个家。 很快。 广平城门大开,左髭丈八与刘石两位黄巾大将骑着马,拿着长矛大刀,带着五百骑兵奔驰出城。 冀州多平原,骑兵冲锋在平地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几乎是在他们有所动静的同时,被派来侦查的卢植军探子就发现了情况,立即回去禀报。 卢植军中,得知敌寇来犯,主将卢植一拍桌子,冷厉道:“来得好。” “孟震何在!” “卑在。” 孟震从几个中级军官的阵列中走出来。 因为他属于屯骑校尉鲍鸿部下,所以只能称“卑”,后来演变为卑职。 “命你部前锋军去迎敌,许败不许胜。” “唯!” 孟震领命而去。 “吴兰、鲍鸿、种辑、王子服。” “末将在。” 吴兰鲍鸿种辑王子服四名高级军官出列。 他们是处于主将卢植,次将宗员之下的末将,所以可以如此自称。 “待孟震前锋军败退,敌人追击之时,你们各引本部司马部曲,四面包抄而出!” “唯!” 诸多将领鱼贯而出,各领各的命令准备出去迎战。 第三十二章 中伏 三里之地其实就是1200多米,以马的速度,两三分钟就能跑到。 因此等孟震带着先锋军出来迎敌的时候,左髭丈八和刘石已经接近卢植大营前方,正在大营外面休整工事的辅兵看到敌人骑马杀来,早就吓得丢下工具作鸟兽散。 “他NN的,许败不许胜是什么命令。俺张飞从涿县一路杀来,到现在都还没打过一场败仗,今天却要故意输,这是什么道理?” 张飞伏于一侧营帐之后,嘴中骂骂咧咧。 卢植把军营安置在了一块平地上,周围草木很少。虽然这两日下雨,敌人不太容易火攻,但要是僵持时间太长,等到盛夏草长莺飞,要是大营安扎在草木旺盛的地方,搞不好就是一出火烧连营。 因此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卢植肯定会把大营地址安排得无懈可击,不会出现被火攻水淹之类的情况。 但有得必有失,大营附近没有草木掩护,远在一公里外的张角就可以站在城楼上把这边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左髭丈八和刘石的部队也能够一路驰骋过来,没有任何阻拦。 如此,卢植想做伏兵就十分困难,只能依托已经建立起来的营帐和附近几处小山坡做掩护,利用一些视野差来充当掩体。 听到张飞的埋怨,刘备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翼德休要胡说,这是师君的诱敌之计,依计行事便可。” 张飞浑然不在意刘备责怪他,嬉笑道:“行了行了,俺知道了,不过大哥,待会要是下令冲锋,可得让我第一个上。” “放心,必让三弟杀个痛快。” 刘备握紧手中的剑,从两侧边缘营帐后探出脑袋观察。 左髭丈八和刘石见大营外数千辅兵四散奔逃,不由哈哈大笑,带领人马直接从卢植大营杀将进去。 由于工事都还没有修好,各类壕沟、栅栏、拒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战马轻易冲入军营当中。只是由于军营里竖起了很多营帐,不得不让马匹减缓了速度,约跟正常人奔速相差不多。 孟震见时机已到,大喊道:“敌袭,快,快上。” 数百士兵从后方营帐中钻出来,左髭丈八和刘石以为有伏兵,吓了一跳,差点打算勒马回走。 但凝神察看,顿时乐了,就看到那帮士兵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帽子歪歪斜斜,有的甚至干脆赤脚,武器都没拿稳的样子,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他们的突然袭击。 “杀!” 左髭丈八和刘石双腿一夹马腹,当先冲杀过去。 两边人马只交战一个回合,官军就丢盔弃甲,被杀得狼狈而逃。 看到这一幕,左髭丈八洋洋得意,对刘石道:“我看卢植也不过如此,不如继续杀进去。” 三万多人的大营当然不止这一点点,虽然没有后来夷陵之战七百里连营那么夸张的地步,但也差不多连绵数里,而且前军、中军、后军分开驻扎,每军分为营区和校场两个部分。 左髭丈八与刘石冲的军营是前营,且只是刚冲进前营门口,后面帐篷无数,光突破前营门口根本不算什么,左髭丈八仗着身后有数万大军,俨然有了大举进攻的打算。 刘石还算谨慎,劝道:“良师只是命我们来此做试探,如今已经查明卢植虚实,应该等待后方大军赶到,再行商议。” “还商议个屁,不趁着敌人兵败趁胜追击,难道让他们逃跑之后,整顿好兵甲再和我们打吗?” 左髭丈八冷哼一声:“你这人就是胆小,要等你自己等,我不奉陪。” 说完拍马继续冲锋。 刘石无奈,只能与五百骑士跟着左髭丈八继续往里冲。 前方忽然从营帐后又杀出数十人马,为首的是个豹头环眼的壮汉,论起体魄和那一身腱子肉,比之在黄巾军中素有勇力的左髭丈八更胜一筹。 那汉子骑在马上,一个回合就把一名黄巾骑士刺翻在地,大吼道:“俺乃燕人张飞是也,谁敢上来送死。” 左髭丈八见来了好对手,立即拍马舞刀,大喝道:“左髭丈八在此!” 二人二马交错在一起。 兵刃相接,刀矛相撞。乒乒乓乓,迸出激烈火花。 “看矛!” 张飞低头躲过一刀,抬手准备将丈八点钢矛向左髭丈八露出的空档处斜刺过去。 只两三个回合,张飞就试探出了他的虚实。左髭丈八力气不小,但技巧不足,张飞有把握这一矛绝对能把他刺下马去。 就在此时,刘备从侧翼杀出,大喊道:“翼德,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张飞马上惊醒,自己是要诈败,要是把敌人贼首给刺死了,还败个屁,到时候无功反而有过了。 念头转动不过一瞬,幸好这一刺还没刺出去。 张飞立即改刺为挡,双手高抬矛杠,架住左髭丈八接下来的一刀劈砍,用力一推,反将左髭丈八连人带马推后几尺。 等左髭丈八狼狈拉住坐下战马,张飞掉转马头哈哈大笑道:“你这汉子力气太大,俺打不过你,走了。” 好家伙,这嘲讽技能直接点满。 安抚好战马的左髭丈八当时肺都快气炸,你特么连人带马都快差点把老子推翻,居然还说打不过我?简直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小瞧人也不是这么小瞧的。 自诩为黄巾军中第一力士的左髭丈八当时候就怒了,不服气道:“你这没卵子的阉人休走,再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 说罢拍马去追。 张飞听到左髭丈八辱骂他是没卵子的阉人,当时就差点暴走,想要回头继续战斗。 好在刘备尚有理智,大喊道:“贼军势大,撤!” 眼见自己这边队伍都纷纷撤退,敌人五百骑士加上后方大军的喊杀声渐近,张飞也只能含恨拍马撤离。 双方一跑一追,很快就来到了前营中心校场地带,也是卢植提前准备好的埋伏点。 校场的地形稍微开阔一些,孟震早就预备好兵马接应刘备,左右王忠赵义二位曲长带领部曲五六百人前来支援。 左髭丈八见对面又有援兵也不惧,因为这些人都是步兵,他们要想走随时可以折返跑掉。 而且校场周围的栅栏木墙都还没有修建好,即便不能折返从原路逃跑,也能从左右两侧突围,靠步兵不可能把他们这些骑兵留下。 因此左髭丈八怡然不惧,长刀一指,大喊道:“冲上去,我要杀了那阉人!” 五百骑兵同时冲锋,虽然队列并不整齐,与幽州并州凉州三地的精锐骑兵差得太远。但毕竟骑兵与步兵的差距摆在那里,卷起尘土漫天,声势依旧吓人。 孟震等十多位有马的中级军官率先冲杀进去与敌人鏖战,双方很快交织在一起,千余人打成一团。 很多人以为三国时期打仗就靠双方主将单挑,比如一方攻城的时候,双方各派一名将领出去打。实际上这种情况很少,更多的还是战场厮杀。 后方主将帐中,有士兵急匆匆奔来,到卢植帐中单膝下跪禀告:“报!敌人骑兵已经进入埋伏圈,孟司马与他们交战在一起。” 卢植坐在席上正看书,汉朝虽然有纸,但纸价昂贵且不易书写,所以大部分书本依旧是竹简刻制。 听闻前方战事,卢植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淡淡地道:“敌人大军何在?” “已踏入前营。” “传令,准备全军进攻。” “唯!” 士兵回去传达军令。 这个时候张宝于毒等人的步兵军团也抵达了战场,见前方的骑兵部队势如破竹,张宝大喜道:“左将军和刘将军已经杀进去了,官军果然没有防备,弟兄们,给我冲!” 黄巾数万大军蜂拥而至,杀得卢植的前营军人仰马翻,官兵前军包括先锋军在内有一万余人,见黄巾大军压境,纷纷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张宝杀得兴起,纵马追逐,如狂欢盛宴,手中大刀不断左右来回砍,片刻功夫,就已经有七八名士兵死在了他的手里。 然而张宝并不知道,这些士兵并不是战兵。而是修建工事的辅兵和工匠,被卢植安排在前营充当诱饵。 目前在前营作战的战兵总共就只有孟震的三千余人,连刘备的新兵都没在这里。 也就是说,卢植在用辅兵和工匠的命来迷惑张角。 这一计堪称狠辣,毕竟辅兵战斗力低下,遇到黄巾军精锐几乎只有死路一条。近万的辅兵面对数万敌军冲击,最少上千条命要交代在这里。 但慈不掌兵,自古就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 如果能用少数辅兵的命,换取大量敌人中计,在卢植看来,绝对值得。 很快,前营官军败退,张宝率领大军杀到了校场,眼看要与左髭丈八兵合一处,孟震见势不妙,大喊道:“贼人援军抵达,撤!” 中营里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张宝和左髭丈八都以为这是敌人撤军的命令,二人大喜,下达命令道:“继续追击!”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这鸣金声其实是下令反攻的号角。 孟震率领着一千多前锋军将士往中营大门跑,张宝等人衔尾追杀,眼看就要跟着他们杀入中营。 却在此时,忽然中营里锣鼓声天,从已经修建好的围栏后骤然冒出数千弓箭手,他们站在围栏的木台上,居高临下,同时放箭。 顿时万箭齐发,“嗖嗖”的羽箭嗡鸣作响,射得黄巾军人仰马翻。 刘石于毒等还算冷静的将领一看情况不对,立即喊道:“不好,官军有埋伏,快撤!” 然而此时显然已经来不及,埋伏在校场左右两侧伏兵尽出,卢植军大小十余将领带着两三万战兵齐齐杀出,包围了黄巾军。 两军相撞在一起,一时间战场无比混乱。黄巾军遭受伏击,士气低落,战意很低,稍一接触,就有溃败之势。 第三十三章 斩二将 数万大军交织在了一起,由于中了埋伏,黄巾士兵战意不高,不少士兵甚至都不敢反击,转头就往回跑。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带着本部三百精锐骑马冲阵,四处砍杀。 在混乱当中,关羽注意到了十余丈外有一敌将驰骋,颇有武力,一手铁槊舞得虎虎生风,四处刺杀,在他身边已经死了不下十名官兵。 看到此人战力不俗,关羽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杀心已起,双腿紧夹马腹,驾驶着战马向那敌将冲去。 战场上冲锋的马匹几乎无人敢挡,因为马的冲撞力足够把人的五脏六腑撞碎,因此关羽横冲直撞,只需要注意时不时两侧有无冷枪暗刀即可,根本没有人敢上去拦他。 那敌将正是黄巾渠帅杨凤,砍杀间,忽然听到左右卫兵喊将军小心,回头一看,只见一红脸汉子拖刀纵马冲来,已经离他不足三丈远。 “来得好!” 杨凤自恃武力,当即挥槊既刺。 正所谓矛长丈八既为槊,张飞的丈八点钢矛刚好有一丈八,所以可以称矛,也可以称槊。 而正常的槊要比矛还要长一点,约丈九左右,也就是四米二。 很多人觉得手里拿着一柄四米二的武器会不会不好施展,但实际上四米三的铁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如果是硬木槊,槊杆由铁皮裹着硬木,总重量大概也就8公斤左右。 如果是全铁槊,包括槊杆也是铁制的话,总重量能达到24公斤,只不过很少有人能用这么重的武器,所以纯铁槊比较少。 而且马上作战主要是靠马的冲刺惯性杀敌,武器自然是越长越好。 因此从战国时代开始,古代打仗用的枪矛长度一般都在3-5米,用来结阵抵御骑兵的长矛甚至能达到10米。到了西汉时,4米长的马槊就已经十分流行。 而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只有九尺五寸,也就是两米二左右,重量是16公斤,在武器长度上会很吃亏。 杨凤一槊刺来,关羽处于冲锋之势,想避开是不可能,只能用刀去劈挡。 槊有八面,每一面都开了刃,就算你躲开了这一刺,人家立即可以换招,改刺为撩、劈或者盖,可以变换的招式很多。 你在马上很难腾转挪移,就算可以连续躲闪,攻势也被敌人压制住,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避是不可能避的,只能架或者格。 关羽虽然年轻,但自幼习武,经验老道,见马槊刺来,身躯微微后仰给自己的刀让开空间,同时单手持刀上撩,以刀刃撇开那刺来的马槊。 叮! 刀槊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凤见第一击不中,立即改换招式,双手用力挥舞马槊,横向斜劈。 马槊虽然是矛,以刺为主。但实际上开刃并非两面,有数面之多,甚至有些槊四周还装有铁钉,可以像锤子一样砸。 此时战马已经来到近前,双方只差得不到一丈远,关羽双腿紧夹马腹,松开拉着的马缰,右手将刀递向左手,左手旋转刀柄,在身后打了一个璇,青龙刀又递回右手上,身躯后仰,避开杨凤的第二次攻击。 马槊比青龙刀长了两米,便是在这一瞬之间,杨凤就有两次攻击的机会。 但到了第二次,一招被躲后,就再也没有下盖的机会。 只见青龙刀刃灿如霜雪,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线,两马交错而过,电光火石间似有银龙咆哮,一秒之后,所有人都看到黄巾将领杨凤捂着脖子一脸不可置信地从马上坠落下来。 一招! 仅一招在黄巾军中素有勇力的将领杨凤就被斩于马下! 官军士气大震,纷纷欢呼:“贼将死了!贼将死了,将军英武,将军英武。” 周围几个黄巾将领看到关羽如此勇猛,不由心惊胆寒,本来还想试试稳住阵势,反戈一击的想法顿时熄灭,纷纷勒马逃跑。 “贼人哪里走!” 张飞见二哥勇猛无敌,已经斩杀敌方一名大将,不由起了好胜之心,一声怒吼,拍马冲阵,目标直指老仇人左髭丈八。 左髭丈八哪还顾得上他,逃命都来不及,勒转马头往东面跑去,那边官军人少,而且校场没有栅栏,只要跑过去,就可以沿着洺水河畔逃回城里。 但张飞瞅准他不放,死死咬住。 两人的马都不算什么好马,就是普通战马,速度相差不多,不过一来二人离得不算远,只隔了十多丈。二来左髭丈八在兵马混乱中被不断窜来窜去的自己人和官军挡了挡路,时不时还会撞到人,跑得不算快。 而张飞只需要跟紧他,如此,左髭丈八就相当于给张飞开路,等他冲出重围,马力奔跑起来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身后劲风袭来,回头一看,那豹头环眼的巨汉居然已经到了身后。 “又是你这厮!” 左髭丈八勃然大怒,抄刀回首劈砍。 但此时张飞已经不需要留手,怒吼一声,一矛先将那劈来的刀挑开,再闪电般一刺,丈八钢矛如蛇信吐出,直穿了左髭丈八的心脏,当场将其毙命。 张宝作为出征的主帅,见顷刻间就有两名大将折损,骇然失色,当即大喊:“撤,快撤!” 却在此时,忽有暗箭射来,刚好射中张宝左臂。 张宝痛呼一声,差点跌落马背。 好在他也忍得住,将右手的武器扔掉,咬牙将箭支从左臂膀上拔出来,猛刺马臀,夸下枣红马吃痛,玩了命一样奔跑,带着他冲出了包围圈,往广平城逃去。 刘备看到这一幕,也只能叹一声可惜。 不过虽然没有击杀或者俘虏张宝,但主将都跑了,黄巾军自然兵败如山倒,纷纷丢盔弃甲往广平方向奔逃,官军士气大振,趁胜追击,一路击杀贼寇或者抓获俘虏无数。 等战事总算平定下来的时候,黄巾军三四万人马只有一两万跑回了城里,加上城里留守的一万多人,整个广平城瞬间变得空虚许多。 “砰!” 广平太守府,作为一郡之地的郡所,张角将自己的府邸搬进了太守府,如今原本摆着各类神牌香炉的桌案被踢倒在侧,炉灰洒了跪在地上的人一身,却没有人敢去清理。 张角强忍着咳嗽,喘了好几口气之后才冷声说道:“吾是怎么跟尔等说的?不许追之过深,若情况不对,立即撤离,都当吾死了吗?” 刘石颤颤抖抖地道:“良师,我劝过左髭丈八,军中多人可以为我作证。是他被那名叫张飞的汉子一激,自己追了过去,我等无奈,只得随在他身后,一路冲杀,死了数千官军,谁曾想卢植居然毫不在意这些官军的生死,在后方埋伏了伏兵。” 这也是卢植的狠辣之处,如果他不隐瞒敌军可能劫营的信息,让那些辅兵和工匠继续修建营寨,张角就不会上当。如果不是他安排了这些诱饵,那左髭丈八和刘石也不会继续追击,一环扣一环,把张角算计得死死。 张宝的左臂已经进行了简单地包扎,见刘石把责任都推到了已经死掉的左髭丈八身上,也立即顺水推舟道:“大哥,这件事情的确不能怪我们。我们去的时候,左髭丈八就已经和官军打将起来,我们不得不去接应,这才被围。” 张角冷哼一声,说道:“尔等出去,二弟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退出了大厅。 张宝问道:“大哥,这次我们折损了不少人马,城内力量颇为空虚,是该撤退了吧。” 张角摇摇头:“本来是想先把广平运空,给卢植留座空城,没想到他攻势这么快,短短几日就已经打了过来。现在撤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和官军谈判。” “和谈?” 张宝瞪大了眼睛:“官军会接受?” 张角冷笑道:“会的,你去把那肥如豚般的安平王刘续带来。” 早在昨日张角就收到了卢植送来的书信,要求他们进行谈判,关于可否拿金钱赎买刘续的问题。 张角本来想待价而沽,先吊着卢植的胃口,看以后能不能拿刘续再换取点其它利益。 卢植也知道张角没那么容易松口,所以才不得不尽起大军围攻广平。 一来是满足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冀州各地官员名士的催促,二来则是给张角一定压力,让他尽快做选择。 但如此强行进军,对于卢植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压力。 不要以为古代行军打仗是件轻松的事情,卢植从洛阳出发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从魏郡到广平郡,大小十余仗,行军也走了近千里路程,士兵颇为疲惫,有了厌战的情绪。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趁胜追击,而是提升士兵的士气。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当兵打仗要么是为了官,要么是为了财,要么是为了有口饭吃。 连日胜仗战利品无数,现在士兵们已经不缺钱,当然不愿意再继续拼命。 士气提升不上去,打仗就很容易出现败仗。 因此卢植驻军广年县,一是想等待机会一举把张角在鸡泽消灭掉,二来也是要休养生息,不能让士兵太过于紧张,否则一旦发生哗变或者营啸,就是个很大的自我打击。 可惜有朝廷和冀州各地官员这些猪队友给了他很大掣肘。 不过卢植自己也没想到老天似乎对他还不错,刚到广平,张角居然会真的来劫营,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 现在广平城里五万黄巾军被清理了近半,防御力量严重不足,张角就算想据城死守恐怕也不行。 之前说过,广平城城池没有巨鹿那么高,因为依洺水而建,四周城门多有水门,水系四通八达,虽然易守难攻,但却需要大量人手进行全方面防御,如今人手少了一半,就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就算卢植不用水攻之策,强行硬攻,张角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张角手里的两张牌,直接少了一张。 对于张角来说,他无法确定朝廷会在他和刘续之间做个选择。 是刘续的命重要,还是他这个起义军首领的命重要,他不能赌,也不敢去赌。 所以在丢掉了一半人马,守城力量缺失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祭起刘续这张牌,来保全自己。 第三十四章 洞悉人心 四月下旬。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广平城外的西屏山林木旺盛,茂林修竹、野花老藤,雨滴打在野芭蕉叶上,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响声。 西屏山脚开垦有大片农田,本该是麦青稻绿之时,却已经变得十分荒芜,田地里长满了野草和蓬蒿。 道路泥泞打滑,运送人质的马车几次陷入泥坑里,全靠力士抬才能缓慢前进。 山脚修有亭舍,是原来亭长值守之地。 这里属于广平城外的西屏乡,山里和附近水源处栖息着山民和乡民,又挨着城市,自然需要有亭舍这样的基层治安建筑。 只是此时的亭长早就不知所踪,西屏乡也变得荒无人烟。在亭舍前,有人举着竹簦立于朦胧烟雨里。 竹簦其实就是汉朝的雨伞,由竹子和羽毛、动物皮毛缝制,外观并不算美。 但即便如此,烟雨下立簦,长袍在风雨里飘渺轻扬,犹如诗中画里的神仙人物下落凡尘,令人看得心驰神往。 为怕其他人莽撞误事,张角这次派来的是为人谨慎的刘石。 刘石运送着马车抵达之后,发现汉军的确很守规矩,只带了三十名士兵,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又仔细凝神一看,心跳却立刻极速跳动起来。 只见那亭舍前有站着一白面儒生,头戴巾帻,穿蓝色儒服,举着竹簦站在亭舍的廊下,眼若狐媚,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在他身边,一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腰身两侧各置一柄宝剑,剑穗飘动,似有杀气从鞘中飘荡而出。 另一人身长九尺,面如重枣,一身绿色鹦鹉战袍,右手持青龙偃月刀凛然而立。 最后一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虎目怒睁,宛如樊哙再世。 刘石一眼就认出,那红脸的汉子正是一刀斩了杨凤的关羽,那豹头环眼的汉子则是一矛戳死左髭丈八的张飞。 这几日张角也打听到了这四个人的消息,知道他们是结义四兄弟,刘备是卢植的学生,另外三人则是刘备的义弟。同时张角还得知,刘关张三人曾在易阳以三挡百。 若非他们三人,河南六县恐怕没那么快沦陷,张角也有更多的时间做另外的打算。 见到是他们,刘石不免心惊肉跳。 刘备先不多说,除了一箭射死于羝根,射伤张宝以外,目前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但另外两人在战场上,他可是亲眼见到关羽是如何斩杀杨凤,张飞如何戳死的左髭丈八,那战斗力简直不是称得上当世绝顶猛将也不为过。 有他们二人在,刘石甚至觉得自己人可能带少了,后悔不该只带五十人,最少也该带五百人才是。 见刘石带着车马缓缓而来,刘备迎上去,微微拱手算是见面礼,毕竟他们现在是私下交易,而不是行军打仗,必要的一点礼仪还是要有。 刘石看到关张二人就一点造次的想法都没有,连忙还礼,说道:“足下便是刘备刘中郎吧,某为乐陵渠帅刘石。” 刘备淡然道:“见过刘渠帅,不知安平王是否安在?” “在车里。” 刘石回答。 “可否勘验?” “自无不可,不过钱币带来否?” “在亭中。” “能否一观?” “自然。” 刘备点点头,让开道路。 刘石向旁边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入亭舍廊下,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摆了数十担金银财宝。 在古代,运送财物可以用车马,但普遍是用扁担来挑,箩筐来装。 为了把安平王赎回来,汉灵帝算是下了血本,花了他价值五千万的金钱。不过若非卢植打了胜仗,花费可能还要多一倍。 只是五千万钱也够汉灵帝心疼的,这得卖多少官才能回本,心里也不免对刘续痛恨更深一分。 两名士兵见到货真价实的钱财,出来回报,确认无误。 刘备问道:“可否勘验安平王?” 刘石笑了笑,说道:“放心,安平王每日吃得好睡得好,你们去一个人看吧。” 刘备点点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站着一名身材不算高大,目光却微微阴鸷的三十岁青年男子,此人面白无须,戴着进贤冠,一身长袍,脸色冷厉。 见刘备的目光看来,他轻点下颌,示意旁边一老者去那边马车里查看。 青年男子名为王钧,是宫里派来执行这次交易的黄门令。 那老者则是曾经安平国王宫里的侍者,认识安平王,需要他来勘验刘石带来的是不是安平王本人。 在没有照相机,画像又不够精确的古代,一般也就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做这样的事情。 过了片刻,老者从车上下来,向王钧点点头。 “既然勘验无误,那便按照之前说的,我们带着东西和人先走二里,二里之后,我们会把马车留在原地。” 刘石忌惮地看了眼刘备身后关张二人,这两人的武力,足够把他们这五十人团灭了。 刘备让开位置,向亭舍里一摊手:“请。” 刘石便让人进去提金银。 过了片刻,刘石的人把金银珠宝一担一担地挑出去,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他们走出二里地,把马车放下,飞快跑远。 刘备立即带着关羽张飞和士兵们追过去,这趟差事是卢植亲自吩咐他办的,刘备不敢有闪失。 看着刘备急速奔跑,想去尽快确定安平王的安危,陈暮的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这件事情刘备应下,本就是陈暮大力推动。作为东汉知名大儒,卢植在海内素有清誉,如果传出与反贼做交易的事情,会影响他的名望。 所以一开始,卢植是打算在中级官员里找个背锅侠。不过陈暮让刘备自告奋勇,替老师承担这个罪名。 刘备虽然不太理解,不过他觉得自己反正就是个无名小卒,一无声望二无背景,背个锅也无妨,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应下来。 过了片刻,刘备从马车上把安平王扶下来,之前那名勘验的老者跪倒在安平王面前泣不成声。 陈暮转头对王钧微微拱手施礼:“黄门令,安平王无恙。” 王钧松了口气:“既无恙,便回去罢。” “回哪儿?” 陈暮问。 王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自是回洛阳。” 陈暮笑了笑:“天子爱财,此番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赎回安平王,恐怕心中不愉吧。” “陈军候似乎有话要对某说?” 王钧微微皱眉,很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打哑谜。 他虽然只是个黄门令,六百石小宦官,但一来是天使,代替天子出使军营,二来投靠在十常侍赵忠门下,在皇宫里地位不高,可到了外面,就连卢植都得对他客客气气。 “暮是来向黄门令送一份大礼。” 陈暮善于观测人心,见到王钧的胃口被吊得差不多,微笑着说道:“一份足够让黄门令在天子面前立下大功之礼。” 王钧果然来了兴趣,问道:“何礼?” 陈暮指了指远处担着金银已经即将消失在烟雨里的刘石等人道:“自然是追回那价值五千万钱的金银。” 王钧目光看去,略微迟疑,嘴中欲言又止。 这趟差事行事只能低调,所以哪怕天使名头虽大,但王钧也不敢过于嚣张,面对一个小小的军候,能正常对话,已经算得上脾气够好。 同时也恰恰说明,王钧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把这价值五千万的金银追回,汉灵帝极为高兴,也轮不到他上位。 先不说张让赵忠等人在宫里地位稳固,单说他作为赵忠门下之人,擅自建功立业,想着拿大头功劳,即便被汉灵帝宠信,加官进爵,以后也必然要被赵忠嫉妒,说不好某天就遭了他的毒手。 因此王钧脑子里已经在飞速思考,这份礼,他要不要接。 片刻,王钧笑道:“陈军候莫要说大话,张角虽新败,但犹有十数万大军。卢中郎将又按照约定撤军三十里,张角固守城池,这些金银又如何取得回?” “金钱取不取得回来,此为小事尔。天子要的只是这五千万钱而已,至于是不是原来那五千万,这都无关紧要。” 陈暮摇摇头,汉灵帝心疼的是钱,至于这些钱是不是之前的钱,都无所谓,反正是要五千万钱就行。 王钧哑然道:“这倒也是,不过天子令急,某已打算翌日便走,恐怕不便逗留了。” 陈暮狭长的狐眼微眯,眼尾上翘,仿若已洞悉人心,缓缓说道:“我听说黄门令是投在常侍赵忠门下,黄门令是在担忧赵忠吧。” 王钧闭上嘴巴,不置可否。 虽然现在这亭中只有他们二人,但他是绝对不可能在外面说赵忠的坏话。 在皇宫里,莫名其妙消失那么几个小宦官,是常有的事情。 “黄门令可知那刘备刘玄德是何人?” 陈暮看向远处的刘备。 王钧摇头:“只听说是卢中郎将的学生,其它的某倒是不知。” 陈暮说道:“刘玄德乃汉室宗亲,汉景帝阁下玄孙,中山靖王之后,祖父刘雄曾为范县县令,曾祖刘惠为济川侯,高祖刘不疑为丰灵侯,此事皆有族谱考证,只是到了刘备这一代,门第稍许败落而已。” 王钧脸色平静道:“原来是汉室宗人,陈军候说这些,又是何意?” 作为宫里的宦官内侍,皇帝都经常看,更何况这些家世已经败落的普通宗室成员,在王钧眼里,刘备的确不算什么。 “很简单。” 陈暮嘴角上翘,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黄门令此番回去,暮另有大礼相送,届时黄门令带五千万钱予天子,称是刘玄德追回。又予数百万钱于赵忠,赵忠必然大喜。此时黄门令再劝赵忠,让赵忠替刘玄德向天子上奏,为其正式录入汉室宗碟,按族谱加官赐爵。” “哦?” 王钧玩味道:“陈军候倒是好算计,可若是如此,全是刘玄德得了好处,与某何干?” 功劳和好处都是刘备赵忠的,他又得不到,凭什么这么做? 陈暮却摇摇头道:“黄门令还不明白吗?足下将安平王和五千万钱追回,本就是大功一件。届时面见天子,又提到是赵忠张让等常侍命你如此做,然后你再命刘备如此做。此般,天子赵忠张让都会大喜,绝不会猜忌于你。而刘玄德立了功劳,被录入汉室宗碟,加官进爵,必然也会感恩于黄门令。到时黄门令内有赵忠张让扶持,外有刘玄德应策。卢植又是刘玄德师长,此乃人情关系。此后黄门令不管是在宫中还是朝中皆有人撑腰,则地位稳固,以后升官进候,应萌子孙宗族,万事不殆也。” 王钧认真思索。 这其实就是一个分功劳的法子,把功劳一半给赵忠张让这两个灵帝最宠幸的宦官,再把功劳一半给刘备。 那么王钧的好处是什么呢? 一是追回五千万钱本就是一件功劳,天子必然铭记于心。二是不会得罪赵忠张让,甚至还会让他们非常高兴,从而对他更加看重。三是扶持起朝中势力,让刘备做外援。 带回安平王仅仅算是任务之内尽本分的事情,而追回五千万,再按照陈暮的做法,好处实在太多。 被陈暮一说,王钧只觉得豁然开朗,顿时醒悟过来,伸出双手,握着陈暮的手,大喜道:“陈军候一言,当真是令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那我便多等几日,尽候军候佳音。” 第三十五章 反其道而行之 刘石带着数十担金银珠宝回到了广平。 其实张角攻城拔寨,四处烧杀抢掠,获得的金银何止五千万? 从各地豪强巨富的家中搜出的钱币堆满了张角的货仓,巨鹿仓库甚至都快堆放不下,这五千万钱张角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看重的,只是以刘续做交易来的附加条件而已。 卢植大军后撤三十里,交易地点则只能在广平城外,除了交易的人马,不许卢植任何军队靠近。 而且他还非常聪明地选在雨天。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时的火器在雨天会失效。却很少有人知道,骑兵在雨天也会失效。甚至连雨中打仗,在古代都很少发生。 在没有水泥地的时代,雨天路滑,人都要小心翼翼地走路,更何况马。 卢植有五千骑兵,这是张角最忌惮的一支部队。也是为什么张角空坐拥十多万大军,却被卢植接连打败的原因。 除了官军装备武器好,素质更加精锐以外。这支骑兵起到了重要威慑作用,野外大战,一旦骑兵团参战,对于步兵来说,也就只有被屠杀这一个下场。 现在骑兵失效,正是张角撤军的好时机。 因此张角以刘续作为要挟,等到大雨将至之时,才松口提出条件。 此时的广平城撤军计划已经安排得差不多,张角在广平城太守府,开了最后一次高级将领会议。 “昨日我派尔等去侦查卢植军动向,侦查得如何?” 张角脸色微微苍白,强撑询问。 于毒回禀道:“报良师,卢植已经撤军三十里,每日从广年城运送大量粮草辎重至军中,可见卢植军中消耗不少。如今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他们绝不可能快速行军。” 张角微微点头:“嗯,这大雨是我作法所至,乃黄天垂青。可惜我作法过多,法力消耗无已,不然小小卢植,早为我所败。” “良师法力无边,又有黄天厚爱,我军必当所向睥睨。” 众手下目光多为敬畏。 张角能够起事,就是靠着太平道的鬼神邪说。 平日以符水治病,招揽信徒。经常弄一些所谓神迹,糊弄这些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贫民加入到太平道的阵营里。 实际上张角只是会一些图谶之术和堪舆之术,懂得如何预判什么时候下雨而已。 汉末魏晋时期,玄学风非常流行。 到东晋的时候,甚至有“穷学经,富修玄”的说法。 意思是当儒生学习儒家经典,是穷人书生干的事情。富人家的孩子都是修玄学,从小就被灌输乱七八糟的鬼神之说,全然忘记了先贤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过搞玄学在汉末时期的确很有效,至少张角的手下一个个被蛊惑得五迷三道,全心全意信奉张角,把张角奉若神明。 众人大肆吹捧,早已忘记了前几日还被卢植设计击败。 就在此时,有探子来报,进入大厅单膝下跪禀告道:“良师,我军探子刚刚在大雨之中看到有大队骑兵回到卢植营中,根据马蹄印追溯,发现他们来自鸡泽方向。” 鸡泽? 张角当时就生出了一股冷汗。 这些日子他一直找不到卢植的骑兵在哪里,左思右想,完全想不明白卢植留着这支骑兵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他之前出兵,就注意到了卢植军中似乎没有大股骑兵,而且卢植的营地周围极为空旷,料定他的骑兵不在,才决定出城劫营。 但并不是说他不知道卢植手里有这张王牌在。 与卢植对军,就好像身处迷雾之中,永远都摸不清楚对方的套路。 如今尘埃落定,发现敌人的骑兵居然在鸡泽,位于自己的后方,当时候就吓了张角一跳。 要知道鸡泽就位于广平和巨鹿中间,哪里生有大片沼泽湖泊,比人还高的杂草芦苇蓬蒿遍地,别说五千骑兵,五万大军都能轻易隐藏进去。 如果自己没有防备,直接从鸡泽撤军....... 张角在这一刹那,居然有种拨云见日,原来如此的感觉。 幸好这些日子大雨,而且自己手上还有刘续这张牌,令卢植投鼠忌器,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屋外小雨霖霖,张角后背冷汗直冒,庆幸不已。 “此乃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祈求黄天降下大雨,便是为了逼出卢植骑兵,看来是奏了效果。” 张角面色镇定,面对手下将士,毫不迟疑地功劳拦在了自己头上。 下面的将领钦佩不已,纷纷鼓吹法螺:“良师果然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小小卢植,必不在话下。” 张角心安理得地接受吹捧。 过了片刻,刘石完成任务回来,向张角禀报。 见刘石已经完成交易,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张角大手一挥道:“下令,全军撤离广平,回巨鹿。” “唯!” 广平城大半都被张角搬空,的确没什么好守的了,诸多将领同时回应。 ....... ....... “报!” 卢植军中。 探子回报:“禀将军,张角人马从广平北城撤出,往巨鹿去了。” 卢植帐下各路人马俱在,唯独少了所有将领,听闻消息,诸多官员名士纷纷露出笑容,表情十分轻松。 之前刘备已经把安平王带了回来,现在张角入彀,只要能将张角击败,冀州很快就可以平定。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也会轻松不少。 卢植微点下颌,问道:“张角军容如何?” 探子道:“军容不整,黄巾贼寇皆无雨具,害怕淋雨,争相以锅碗瓢盆置于首。” 卢植轻笑一声,取出一张军令掷下去:“果然如我所料,传我将令,命宗员在鸡泽乡设伏,待张角人马入伏击点,全军出击,务必将张角全歼。” “唯!” 士兵接到命令,不顾一身泥泞,再次跑出营帐,准备去传达军令。 大雨天,不仅仅是火器和骑兵,就连普通士兵也很难作战。 不说道路问题,单单在雨中用兵刃挥舞,所耗力气就是平日一倍,砍个几刀,就累得不行,根本不可能打仗。 这也是为什么张角放心在下雨天出发撤军的原因,因为他料定卢植不敢来追。 但张角显然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卢植的才智远超张角十倍,张角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已洞若观火。 因此他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决定雨天出兵,反其道而行之! 能全歼张角的机会难得,卢植一点都不想放过。 有困难,那就克服。 于是这几日卢植一边以偷梁换柱之计,利用广年后方给前线运输粮草的机会,不断将战兵与辅兵进行替换,以此麻痹张角。 一边令魏郡太守张则,筹集数万蓑襞衣。 蓑襞衣,就是蓑衣。 在春秋战国时期,按照古语发音叫“袯襫(bo shi)”。到东汉末年至魏晋南北朝时,则被称为蓑襞衣。再到隋唐时期,则简化为蓑衣。 几日之内筹集数万蓑衣? 接到这个指令的张则几近崩溃。 要知道东汉时期的蓑衣并未普及,北方民间使用者极少。 而且魏郡才刚刚平定不久,民生都需要恢复,上哪去给卢植弄数万件蓑衣? 就算把张则杀了也拿不出来啊。 不过幸好卢植也没有强迫他,而且这次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冀州各地的官员和名士相助。 各种关系网络铺开,冀州全境甚至包括徐州、司州、幽州周边区域,大批大批的蓑衣迅速运往魏郡,有些离得远,现在还在路上。 魏郡作为一个中转站,很快接收到大批蓑衣,由张则负责运往前线。 到四月下旬的时候,从包括广平开始已经有十天时间,卢植就已经筹集到了需要的物资,开始进行谋划。 张角会图谶之术,一直在拖延时机,等待雨天到来,卢植又何尝不会? 图谶之术和堪舆之术其实就是天文地理知识,蚂蚁搬家、蜻蜓低飞、山悬雾色,这是小学自然课教的知识,却是汉人千百年来的经验总结,古人在这方面的造诣远超乎现代人的想象。 学过初中地理的就知道,我国降雨区域以秦岭淮河一线为界,南面是亚热带气候,降雨丰富,属于多雨区域。北面是暖温带气候,降雨较少,属于少雨区域。 虽然古代和现代的气候可能会出现偏差,但地理结构大致没有改变,因此大方向是不会有差异的。而到了四月份,清明季节,南方雨季到来,一个月连下十几天也是常有的事情。 冀州位于后世的河北,属于少雨区域,所以在清明第一场谷雨之后,张角只能根据自己学到的知识来等待四月的第二场雨天到来。 可惜他的对手同样研究过天文地理,早就有了应对。 下午,借着朦胧雾色,张角的大军缓缓出城,顺着官道往北,一路向广平郡北面的巨鹿郡行军而去。 与此同时,数支身披蓑衣的官军,浩浩荡荡如蚂蚁般走入了荒野,利用广年城到鸡泽乡之间的各地乡村小道,早早地来到了鸡泽乡附近的蓬蒿海洋埋伏起来。 冀州南面本就是华北平原区域,山岭极少,就算有山,也不过是小山,虽然下雨泥泞,不过道路还算通畅,几乎无法给行军造成任何阻碍。 而且广年城到鸡泽乡的距离总共也就50里地,换算成公里,则是20公里左右。 虽然广平到巨鹿的距离只需要40里,但早在今天下雨,卢植就已经下令进军,因此当张角他们出发的时候,官军几乎是刚好抵达了埋伏点,按照之前部署的计划,有序进行。 行走20公里,还要在雨天打仗,其实对于官军来说,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幸运的是,大雨早就在昨夜下过,到今天白天的时候,只有灰蒙蒙的小雨。官军筹集数万蓑衣都需要时间,更何况没有做准备的黄巾军。 因此面对这场伏击战,作为指挥官的卢植信心满满,认为可以全歼张角,一举解决冀州黄巾这个后患! 第三十六章 鸡泽设伏 张角的确没有想到卢植会真的在雨天敢来埋伏他。 春秋战国时代,先贤早就指出天时、地利、人和是作战时最重要的三个条件。 在雨天作战不利因素太多,视野、体力、士气,都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也有关羽水淹七军,利用暴雨洪水猛攻樊城的例子。 不过那毕竟是少例,关羽也是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才最终成功。 所以张角完全料想不到,卢植居然有雨天作战的胆量。 此时黄巾军的兵马出城,士兵没有雨伞蓑衣,不得不将城内搜刮出来的一切能遮雨的东西顶在头上,以至于队伍乱糟糟的,没有任何秩序。 虽然雨伞和蓑衣早在春秋之时就已经发明,但在汉朝并没有推广。一直要到隋唐时期,才会普遍用于民间。 汉末的时候,北方多有大旱,连卢植都得多方搜集,才能筹得数万蓑衣,就更别说黄巾军。 因此很多士兵都没有遮雨的工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老天爷是让他们又恨又爱的东西。 雨天多了怕洪涝,晴天多了怕旱灾。 一旦下雨淋湿,一个感冒就可以要人的命。 可没有雨天和晴天,麦苗和稻穗就没办法成长,百姓就吃不了饭,人就会饿死。 因此在古代做平民百姓,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一个普通人如果能活到七十岁的话,遇到病痛和遭受灾难,可能要经历无数次。 就算侥幸活到了七老八十,也许还得经历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折磨。 黄巾士兵很多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或者被张角蛊惑的信徒,太明白淋雨会有什么后果,哪怕被迫行军,也要防着雨水,不让自己被淋湿。 如此一来,这样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有多低下。 张角坐在马车当中,不知为何,只觉得胸口气闷,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冥冥之中,像是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击在马车木质棚顶,令人心烦意乱。 “到底怎么回事......咳咳。” 张角心中难安,肺病又犯了,剧烈地咳嗽。 如果他是个现代人,可能会明白,这种感觉被叫做第六感,或者叫直觉。 但对于古人来说,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修玄之人,则可以称为心血来潮,是上天神明的指引。 “难道是黄天降下的警示?” 张角咳嗽之后,觉得胸口稍许舒服一些,脑子里胡思乱想。 过了片刻,他掀开窗帘,对张宝道:“二弟,快,立即派人赶往巨鹿,让张牛角带大军出城接应。” 巨鹿是张角的老巢,城里的大军都是他的铁杆信徒,数位守将也都是他收的徒弟。因此张角哪怕带领军队都已经打到司隶边境,也不怕后院起火。 张宝不解道:“大哥,下雨路滑,派信使骑马奔跑,恐容易摔了马匹。而且我们还有两万多大军,就算官军和我们正面打,没有了骑兵,他们在野外要将我们击溃也不容易,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张角不耐烦道:“要你去便去,休得啰嗦。下雨路滑,那便多派些人,骑兵全派出去,就算摔几个,总不能全都摔了吧。” 张宝见张角发火,也不敢再顶嘴,嘟囔了两句不理解的话,便去安排事情了。 广平城和巨鹿城分别为两郡治所,但十分奇葩的是,巨鹿城位于巨鹿郡最南,而广平城虽不是广平郡最北,却是最东北区域,两地刚好处于各自郡府的边境,相隔近40里,徒步行走的话,约三个时辰就能抵达。 鸡泽乡虽然不在二地的正中间,但地理位置却和洺水东岸的曲周县相对,一个在广平城的正东方,一个在广平城的西北方,而巨鹿城则在广平城偏西北一点,在鸡泽的东北面。 如此鸡泽乡和广平、曲周形成一条横着的线,而巨鹿、鸡泽、广平三地形成了一个小区域的三角。 不过虽然是个三角形,却不等边,鸡泽离巨鹿更近一点,从广平到鸡泽需要24里路,而巨鹿到鸡泽只需要16里。由于从广平城到巨鹿的官道必须要经过鸡泽,所以张角其实并不是在走直线,而是需要绕一点远路。 相比之下,官军不仅先出发,而且走的都是乡野小道,道路虽然不如官道宽阔,却连过好几个乡亭村镇,行军速度远远比张角快得多,此时早已经在鸡泽乡里埋伏起来。 这次领军之人便是副将宗员,因为大军集体出动,各校尉之间没有上下级关系,互不统属,必须要有一个将军级别的人物来镇场子才可以。 鸡泽附近河流极多,大型河流有洺水、漳河,小型河流多不胜数。形成了低洼地势,沼泽湖泊遍地,杂草芦苇蓬蒿丛生,非常方便藏匿人马。此地的乡民世代居住,在黄巾猖獗的时候逃的逃,藏的藏,全都跑进了沼泽当中隐匿起来。 卢植的骑兵部队进驻鸡泽的时候,就遇到了不少藏在湖泊沼泽芦苇荡里的乡民。不过鸡泽乡的乡老知道这是朝廷的军马后,不仅没有给黄巾军报信,反而帮助军队隐藏,派机灵的乡民随时观察黄巾军的动向。 归根到底,封建社会的宗族制度还是非常强大。特别是在汉朝,乡里置三老,乡老基本都是当地宗族族长或者有名望的长者担任,只要他们没有背叛朝廷,整个乡镇的人基本都不会叛乱。 此时烟雨朦胧,近三万大军藏匿在鸡泽乡沼泽深处芦苇荡中。 宗员在一个木棚下与鸡泽乡三位乡老会面,手里有一份鸡泽乡的舆图,是当地乡老所献。 “毛族长,这份舆图帮了大忙。此战若能一举平定黄巾,吾必向朝廷为汝奏功。” 看到这份舆图标注清晰,地图详细,宗员大喜。 虽然他有当地乡民帮助,早已经熟悉了附近地理,已经有了埋伏的想法。 但从地面看地形和在舆图上看地形是两个概念,一个在空间理论上比较立体,另外一个则像是上帝视角,对于他构建脑中的战术会提供很大帮助,思路也会清晰许多。 毛族长连忙道:“这份舆图并非老夫所有,而是本地一名年轻才俊制作,交于沮族长,是沮族长让老夫代为传递。” “哦?” 宗员来了兴趣,看向沮族长,问道:“是何才俊?” 一乡有数个村庄,村庄大多为同姓宗族,鸡泽三大姓为毛、张、沮,因此坐在宗员面前的三位乡老分别是毛张沮三姓族长。 沮族长的年纪不如毛族长大,声望也不如他高,所以才会让毛族长献上地图,不过见宗员感兴趣,便说道:“是我侄沮授,他前岁做了冀州别驾,后因能力出众,被州府举为茂才,朝廷让他做了经县县令,如今这乱世,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原来如此,这等才俊竟流落在外,当真是可惜。” 宗员随口提了句,其实也就是句场面话,作为两千石大员,同时也是三万大军的副总指挥,位高权重,一个区区四百石的下县县令他还没放在心上。 手里有了这份舆图,战术布置上就方便许多,宗员便叫来五名校尉,开始分配任务。 过了片刻,一穿着犊鼻裤,粗布短衣的汉子急匆匆奔来,远远的被拦下,那汉子与士兵交谈之后,有士兵过来汇报道:“禀将军,毛氏有一在外观察的乡民回报,说在鸡泽十里外的盟南乡见到了黄巾贼,贼寇似乎派出了数十骑兵,前往巨鹿去了,要不要拦截?” “这么快就来了?” 宗员沉思道:“黄巾贼居然派出了骑兵往巨鹿去了?莫非是发现了我等布置?”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时间让宗员不知该怎么安排。 步兵校尉吴兰说道:“不管这些骑士去做什么,应当不能让他们通过才是,若是张角派人去巨鹿求援,恐怕不好应付。” “可若是张角早就与巨鹿那边有所联系,这些骑士皆是张角派去报平安的信使。若这些人没去的话,巨鹿那边警觉,派人出城查看可如何是好?” “我军士气虽旺,但野战没有骑兵的话,还是寡不敌众,我看还是谨慎一些,不要打草惊蛇,让这些骑士先过去,按原计划设伏。” “不可,巨鹿离鸡泽也不过十余里地,倘若这些骑兵搬来巨鹿援兵,我军将陷入前后夹攻的不良境地......” 几位校尉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各有不同的意见。 宗员原来是驻守在幽州上谷代郡等地的乌恒中郎将,和鲜卑乌恒等草原民族战斗经验倒是丰富,打这种步兵战役就有些力不从心。而且跟卢植相比,谋略这方面实在不擅长。 听到众人不同意见,宗员不由觉得头皮发麻,脑子一片混乱。 原本还觉着朝廷让卢植担当主将,心里稍微有些不服气的念头,现在看来,幸好自己不是主将,不然光想这些就得被烦死。 但现在摆在宗员面前的问题还得解决,偏偏主将卢植不在这里,军中虽然也有其他谋略之士,比如围在卢植身边的那些冀州名士,但也都不在此地。 本来孟震帐下还有个曲逆候之后陈子归,可惜他跟着刘玄德去赎安平王了,导致身边一个可以帮忙谋划之人都没有,真是气煞个人。 迟疑片刻,宗员最终还是做出了决断,说道:“不要吵了,不管他们是去做什么,先把人都拦下,问清楚不就行了吗?” 众人见宗员下达了命令,便纷纷应是,步兵校尉吴兰道:“那末将立即去布置拌马索。” “去吧。” 宗员点点头。 吴兰率众而出,准备去办事。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有人疾呼道:“且慢。” 第三十七章 沮授 “来者何人?” 外面守卫的士兵将手中的长矛逼去,怒声大喝。 一旁的沮氏族长看清来人,忙对宗员道:“将军,这便是我侄沮授,旁边之人是其弟沮宗。” 宗员远远瞧去,见那沮授约三十年纪,一身曲裾青袍,长得相貌堂堂,仪表不俗,想到沮族长所献舆图就是他所制,便招手令士兵放人。 沮授和沮宗兄弟不敢倨傲,一路小跑过来,见到宗员和五位秩比两千石的校尉,匆忙鞠躬行礼,表示敬意。 “汝便是绘制地图的沮授?刚才何故阻拦军令?延误了军机,你担当得起吗?” 宗员语气不算严厉,但至少也是用责问的话语来询问。 沮授忙道:“将军,非愚阻拦军令,而是刚才在远处听诸位将军谈话。愚便询问了毛堪,毛堪说那些骑兵并非一齐出动,而是每隔约数丈一名,排列有数十名。若想一次性将所有骑兵全部抓住,几乎不可能。只要逃出一个,消息便会走漏,所以万不能拦下他们。” 毛堪就是来报信的那名毛氏族人,黄巾之乱时,毛张沮三姓不敢和黄巾军同流合污,只能放弃家乡房舍,躲入几里之外的沼泽深处藏匿。 沮授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亲属族人,不过也没发现尸体和血迹,他本来就是极为聪明的人,利用一些蛛丝马迹,猜测到族人肯定逃入沼泽芦苇中躲藏起来,于是顺着痕迹来到了沼泽外围,被躲在附近的村人发现,带进了沼泽深处。 本来他应该是要去沮氏的临时聚集地找老婆孩子,汉代去外地为官,妻子一般都要留在宗族之内,自己孑然一身去赴任。结果刚才发现这边有官军,好奇之下靠近过来,听了一会儿,才找机会出声。 宗员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贼人如此狡诈,这可如何是好。” 他自己也没问清楚那些骑兵是一起走还是分开走,这是个很严重的失误。因为绊马索即便成功,也顶多是扳倒前面几人,后面的人一看形势不妙,立即可以折身回跑。 只要走漏了一个人,鸡泽有伏兵的消息就会传到张角本部,到时候张角逃往别处,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沮授见有机会,立即给出意见:“将军,以愚之见,应当放任他们过去。愚是本地乡人,知晓鸡泽离巨鹿虽近,但即便他们是求援之兵,一者来回距离增倍,二者巨鹿兵马雨天临时出动,也绝非顷刻间就能出发,必然耽搁时机,没那么快能抵达战场。” 宗员迟疑道:“话虽有理,只是你一个小小的四百石县令,自己治下都被黄巾占领,未尽到守土之则。若又听了你的建议,打输了仗,朝廷怪责下来,你可承担不起。” “沮授愿一力承担。” 沮授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出身贫寒,但少有大志,长于谋略。曾经谋求了个冀州别驾的官职,这个官其实很小,只有三百石,毕竟冀州刺史才六百石,能指望刺史属官职位有多高? 哪怕后来举了茂才,担任经县县令,也依旧只是个四百石的芝麻大小的小官,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但如果能在这次黄巾之乱为官军立下大功,宗员上奏朝廷,不仅之前没有守住经县的罪责会被抵消,说不准上达天听,更进一步,成为六百石的官吏,那就是正式迈入了中级官员的领域。 这个机会对于沮授来说非常难得,有极大的吸引力,让他愿意放手一搏。 宗员还在考虑。 这下雨天气,黄巾军可以不心疼马匹和士兵,让他们在雨里肆意驰骋,官军必须得心疼。 雨天纵马狂奔,不仅有马匹摔倒的风险,更有马匹淋雨生病、容易受伤的危险。而且雨水流入马的眼睛时,马匹也会出现视野模糊的问题,所以宗员一匹马都没有带,全都留在了营地。 如果不放任对方离开,宗员没有马的情况下,的确没有办法一次性把数十名骑兵全部抓住,只要走漏了一个,消息就会外泄,风险反而更大。 宗员也是有决断之人,想到这里,陡然站起来,喝令道:“北军五校尉何在?” “末将在!” 五名校尉同时起身。 “张角派去报信的骑兵全部放任他们通过,鲍鸿、种辑、吴兰,命你三人在敌人信使通过之后,率本部人马分别埋伏于鸡泽乡官道两侧芦苇荡之中,等张角人马一到,锣鼓声响,则全军出击。” “唯!” “伍孚、王子服,命你二人率本部人马策应,待敌军溃败,从侧方杀出,拦截敌军!” “唯!” “其余人等,随各自上官杀敌,若有懈怠,军法从事。” “唯!” 五人与其他各部门下属纷纷应是。 屯骑校尉官职虽然带了骑字,但实际上队伍配置里只有少量重甲骑士,大部分都是步兵,总人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孟震的前锋军,就是隶属于屯骑校尉鲍鸿帐下。 而越骑校尉才是真正的骑兵,汉武帝置八校尉时,选能骑而射者为越骑,人数最少,只有三千人。 长水校尉的部队原来也是骑兵,是西汉时掌屯于长水与宣曲的乌桓人、胡人骑兵。到了东汉,慢慢演变为混合兵种部队,总人数有六千人,混杂着刀斧手、长枪兵、骑兵、弓手等,基本是用什么武器就是什么兵种,算是个大锅烩。 射声校尉的部队则多数是弓手,《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队伍中选取的士兵都是黑暗中闻声而射,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名为射声士,人数约为四千人。 不过虽然是弓箭手,不代表不能近战,敌人近身之后,抽刀挥砍即可,只是战力与常年近身搏斗的刀斧手有一定差距。 步兵校尉的部队就不用多说,人数最多,有一万多人,是正面战场的主力军之一。 卢植的五千骑兵来源,就是由越骑校尉伍孚的三千本部轻骑兵,以及屯骑校尉鲍鸿、长水校尉种辑、步兵校尉吴兰三人帐下的少数骑兵凑出两千相加而来。 如今处于雨天作战气候,骑兵和弓箭手的战力被严重削弱。虽然现在只是小雨,但鸡泽附近多沼泽和芦苇荡,骑兵马匹容易陷进泥坑,弓箭手的箭支会被风吹偏,也容易被芦苇荡阻碍。 因此射声和越骑部队没办法参与正面战争,原来的骑兵和弓兵全转为步兵,只能做策应和追击部队来使用。 一番任务安排,诸多将领按照部署带领着士兵前往埋伏点设伏。 而此时,张角派出的骑兵已经临近鸡泽。 埋伏于两侧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通过了官道,扬长而去,没有人进行阻拦。 甚至张角一名骑兵,在即将通过鸡泽埋伏圈的时候,马失前蹄,摔倒在地上,众人也只能看着,不敢上去抓俘虏。 没办法,张角谨慎,只分批派人,抓一个,消息就得泄露,只能放任他们通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大批黄巾部队缓缓而来。 鸡泽乡官道道路两侧有山坡丘陵,田园和房屋错落分布在沼泽湖泊沿岸,因为本地属于湿地结构,鱼虾极多,适合养鸡养鸭,因此自先秦时代,就有人在此定居,大量养鸡鸭,如此则被称为鸡泽。 后世课本里大名鼎鼎的毛遂,就是鸡泽毛氏族人。 张角撩开马车窗帘,看到了不远处茂密森森的芦苇荡,不知何故,那种心胸抑郁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不可能的,卢植已经撤军三十里,他的军队也没有迁徙的痕迹,怎么可能会在雨天埋伏我。而且我已经派人去两侧芦苇荡搜过,什么都没有,必然是我想多了。” 张角在心中自我安慰。 他也怕出事,所以派了手下去道路两侧查看。 但可惜芦苇荡茂密森森,又是雨雾弥漫,黄巾士兵根本不敢深入其中,在外围随便用长矛戳两下就觉得无碍了,根本没有仔细检查。 等黄巾大军踏入鸡泽乡后,原本寂寥只有风声雨声的荒野似乎多了某股肃杀之气,冷厉寒风吹拂。 “咚咚咚咚!” 忽然之间,锣鼓声天,万钲齐鸣,喊杀声自两侧传来。 仿佛在刹那间就荒野就变成了嘈杂的菜市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张角的马车一滞,颠簸间差点将他掀出车里。 怕是什么来什么。 “敌袭!” 外面的张宝发出凄厉的喊声。 然而黄巾军士气本就低落,根本没有作战的勇气。 在发现官军埋伏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本能逃跑。人们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混乱之中,有的因为下雨路滑摔倒,要么被人踩死,要么被追上来的官军戳死。 有的慌不择路,反倒冲入旁边沼泽地里,要么投入官军怀抱,要么摔入水塘淹死。 还有的被激起悍勇,想拼死一搏,却很快被淹没在官军的海洋里,掀不起一丝浪花。 一时间,战场无比混乱,黄巾前军只想着跑,后军摸不着状况,两三万人的阵型直接崩溃。 “杀呀!” “冲冲冲!” “天汉万胜!” 官军喊着口号,蜂拥而至,冲在最前头的数十士兵举着长矛向队伍中间的马车戳来。 张宝见势不妙,当即不顾伤势还未痊愈的左臂,跳下战马,奔到张角车上推开马夫,死命抽打着马背,驾驶着马车想冲过去。 但天雨路滑,车轮很快陷进了泥坑里,无论怎么抽打马匹,还是无法脱身。 无奈之下,他只能从车里把气急攻心的张角背了出去。 “地公将军,良师怎么样了?” 黄巾大将左校一路劈砍出一条道路,杀到了马车周边。 张宝喊道:“大哥法力反噬了,快找匹马来。” “上我的马!” 左校颇为忠义,与张宝扶着张角上了他的马。 很快,于毒和刘石也率领数百悍不畏死的黄巾力士靠近了这边。 左校大喊:“护送良师突围,某来断后!” “杀!” 数百黄巾力士齐齐怒吼,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将周围的官军全部逼退。 两边的士兵交战在一起,不过官军的士气似乎不高,只是围而不攻,偶尔兵刃交接,也不敢过分冲锋,只是用矛远处戳,硬是让黄巾力士们杀出一条道路出来。 第三十八章 夹击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进攻!” 宗员骑在马上,站在远处的小山坡气急,明明官军已经胜券在握,为什么士兵们却裹足不前,这是何道理? 一旁的沮授也十分纳闷,官军一个个看着龙精虎猛,怎么追起敌人这么不卖力? 战场一片混乱,黄巾军向南败退,宗员下令继续追击。 等黄巾军疯狂奔跑,一路撤了五六里,还想回到广平城的时候,却发现广平方向早已经杀来追兵。 卢植谋略过人,怎么可能不会衔尾追杀? 在张角撤军后,就立即下令后方辅兵队伍以及各路人马募集的私军入驻广平城。 刘备的本部人马也在其中,他被派去赎回安平王耽搁了时间,不过又很快被卢植任命为先锋军,冒雨极速前进,赶到了战场。 看到前方官道上出现逃跑的黄巾士兵,刘备大手一挥:“贼军就在前面,众将士听令,杀贼立功!” “hoooooo!” 刘备的部队经过十多天的训练士气高涨,如一群嗷嗷叫的野狼,向着黄巾士兵杀去。 陈暮向来都怕死,上战场杀敌的事情绝对不会做,只是找了个小山坡,在几名颇有勇力的士兵护卫下,举着竹簦远远地观看。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长袍翻飞,数百米外,战场纷乱。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新的人冲上去。 两方队伍,像是两股洪流般冲撞在了一起。互相交织,鼓荡出剧烈的浪潮。 很快,血水染红了地面,与洼地里的泥水混杂在一起,形成了砖红色。但无数只脚踏在泥地里,浑浊的泥黄夹杂着血水,让地面的颜色都变得越来越橙。 没有了马匹,那就是步战。 关羽一人冲在最前面,鹦鹉长袍早就脱下,一身短衣,横刀立马。数柄大刀向他斩来,双手举着青龙刀横架,猛地向上一抬,竟是硬生生将七八人掀翻在地。 倒握青龙刀刀柄,九尺五寸的长度远比普通环首刀更加有利,只握着刀柄,尖刀似月牙撒下银辉,在空中划了个圈,便又有几人倒下,周围的黄巾士兵成百上千,一个都不得近身。 张飞杀得兴起,挥舞着手中的丈八蛇矛,在空中打着璇,巨塔般的身躯仿若一只恐怖的黑罴滚入泥湖里,一头撞入人潮当中。每一个与他相碰的人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千斤重的老熊拍了一巴掌,被撞飞数丈远。 远方山岭隐于雾色之中,呼啸的风吹在连绵数里的野草上折弯了它们的腰。 陈暮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看着刘关张三人如虎入羊群,战场厮杀闲庭碎步,不由发出由衷的感叹。 人与人之间的体质果然不能一概而论。 还记得穿越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个视频,一个外国女孩一拳打碎榴莲,顺手又把摆放榴莲的石头锤成两半。 这要是换了陈暮,榴莲和石头不会碎,手会碎。 幸好自己聪明。提前做了保命规划。 在这样的乱世里,如果没有万人敌一样的身手,有颗聪明的脑袋也不错。 “官军追上来了,别和他们纠缠。” “保护良师冲过去。” “杀!”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于毒刘石左校张宝等人不得不号令剩余的黄巾力士,保护着张角撤退,不与刘备军纠缠。 刘备军人数其实不多,卢植把精锐部队全给了宗员,留在营地的只有辅兵和少数私军。 张角的部队虽然被前方官军冲散,但犹有数千上万,刘备就算有八只手,人家一门心思想跑,砍杀个几人便很难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角趴在马上,被一路护送往东南方向跑去。 古代的官道并非大家所想的没有具体标准,按照秦始皇时代,“书同文车同轨”的制度,由于定下车轨之间距离为六尺,便有途、道、路的区分。 知名大儒马融的徒弟,卢植的师兄郑玄曾经在《周礼·地官》中作注:“涂容乘车一轨,道容二轨,路容三轨。” 意思是涂的宽度必须容纳一辆马车,道的宽途必须容纳两辆,路的宽度必须容纳三辆。 广平和巨鹿之间的官道,属于郡城往来的大路,宽度甚至还要比“路”的规章标准还要宽,约为六轨,换算到后来的米,差不多就是11米左右,相当于现代四个车道的距离。 虽然并不是说整条道路都有这么宽,但鸡泽南盟二乡本就是多股河流交汇出来的冲洪积扇地貌,地势低平,道路比较好休整,几乎都不需要非什么大力气开垦。 利用天然形成的道路休整一二,就能得一条好官道。宽阔的地方能达到12米以上,窄的地方也有6米。而且两侧要么是农田村庄,要么是荒野平原,村涂小道极多,四通八达,完全不是那种一条小路左右两边悬崖的情况。 如此一来,人数较少的刘备军要想绞杀人数较多的黄巾军,的确非常困难。 打不过,就往附近的村庄跑。 张宝扶着张角,于毒和刘石拉着马飞奔,左校断后,在黄巾力士的簇拥下,跑进了南盟乡的一个村庄。 刘备振臂一呼,高声道:“莫要走了反国逆贼,前面那匹马上之人就是张角,抓住他!” “hooooooo!” 士兵们士气高涨,冲入了村庄当中。 贼首跑掉,黄巾军其他人毫无战意,纷纷作鸟兽散,有的跟着张角逃跑,有的往远处荒野平原跑去,有的逃向另外的村庄,还有的跪地投降了官军。 局面很快被控制下来,张角两万多大军,被俘虏了数千,被杀数千,跟着张角逃跑了数千,四散奔逃了数千。 泥泞的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的还活着,挣扎着求救,有的气若悬丝,只剩下哀嚎。 宗员的部队几乎全都留下来清扫战场,没有人去追张角,看到没死的补一刀,看到跪地的就捆起来,场面十分血腥,极富冲击力。 陈暮这两个月来倒是见惯了这种生死,早已心如铁石。 远远地看到宗员骑马过来,指着吴兰等人鼻子臭骂道:“尔等搞什么,让你们追杀张角,磨磨蹭蹭,放跑了贼首,拿尔等试问。” 吴兰等高级军官也十分委屈,他们早就下达追杀指令了,甚至一个个还冲锋在前,十分英勇。但士兵们的积极性一点都不高,甚至最开始突袭的时候,很多都是在后面只呐喊不上去拼杀。 要不是黄巾军自己没有战意,看到有埋伏光想着跑不敢反击,这场战斗谁胜谁负还说不准。 “将军,这可不能怪我等。” 鲍鸿被一顿臭骂,心里不爽,但还是辩解道:“我等已经下达指令了,士兵们冒雨蛰伏在芦苇中本就疲惫,穿着数十斤的蓑襞衣挂在身上,挥砍几次就没了力气,哪还能追上敌人。” 城市里的孩子可能对蓑衣没什么印象,但年龄大的农村孩子应该知道,蓑衣虽然防雨效果很好,但却非常沉重,大概有七八斤甚至十斤重。 不过汉代一斤约为220克,所以现代七八斤的蓑衣,在汉朝的重量的确为数十斤。 “是啊将军,雨天湿气又重,大家拿着数十斤的兵刃,穿着数十斤的蓑襞衣,能砍杀敌人就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追上他们,将军若是不信,亲自下马来奔跑试试,必然跑不了多快。” 吴兰等人也给出了理由。 旁边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纷纷鼓噪道:“校尉说的对,这衣服太重了,淋了雨又沉,怎么能跑得起来。” “是啊,这不能怪我们。” “这是非战之罪,将军可不能如此无端指责我等。” 宗员看了眼远处奔跑如风,追着张角残兵上蹿下跳的刘备部曲,眼皮子直跳。 心道大家同样是穿蓑襞衣,人家健步如飞,你们就跑两步累成这样? 但正所谓法不责众,底下的军官和士兵都不想承担责任,要是继续闹下去,说不准会引起士兵的逆反情绪,万一弄得下不来台,对谁都不好。 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原来如此,是某考虑不周了,如此大家便先清扫战场,押解俘虏回广平。” 陈暮见这边尘埃落定,便从小山坡下来,与几个士兵笃步来到战场。 “宗将军。” 陈暮款款而来,拱手施礼。 宗员轻点下颌,说道:“陈子归,你部来的正是时候。” 陈暮说道:“是中郎将派我等来接应,另外,暮应天使之托,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 “哦?” 宗员正想找个人化解尴尬,问道:“何事?” 陈暮轻声道:“那五千万钱......” “噢。” 宗员恍然大悟,说道:“之前倒是看到了黄巾贼用马车载着货物,也不知道现在拉在哪里,你自己去找吧。” 陈暮笑了笑,摇头道:“不急,等我大兄回来之后再说吧。” “宗将军,这位是?” 一旁的沮授见一青年儒生与作为将军的宗员谈笑风生,升起了攀谈的想法。 作为一名郁郁不得志,又自认为有大才之人,沮授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晋升的机会。 看他出身就知道,广平鸡泽乡下沮氏宗族的贫寒村民出身,前面十年一直干着低等小吏,一直到年近三十,才做了一个下县县令。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钻营的心思? 事实上历史上的沮授也的确如此,发现韩馥不顶事后,为了出人头地,果断投奔了袁绍。 至于为什么后来没有投降曹操,大抵还是觉得袁绍家当比曹操厚,失败一两次没什么太大问题,依旧是想留在袁绍那里。结果密谋准备逃跑的时候,不幸被发现而惨遭杀害。 不过此时的沮授还没有发迹,态度相当谦卑,即便眼前的儒生看上去好像也只有十七八岁,比自己小了十余岁,也没有任何轻视的念头。 宗员这才想起来沮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想着自己还挺欣赏他和陈子归的,便介绍道:“陈子归,来,给汝介绍一位鸡泽才俊。此人为沮授,字......” “公与。” 沮授拱手一礼:“唤我公与即可。” 陈暮略微奇异地上下扫了眼这名士人,回礼道:“在下陈暮,字子归,先祖曲逆侯。” “原来是曲逆侯之后,失敬失敬。” 沮授肃然起敬。 要是说自己的官职,也就是个秩比六百石的曲军候,拿不出手。 但说起老祖宗,连卢植都得高看一眼,更何况沮授。 这就是有个牛X老祖宗的好处。 第三十九章 晋升资本 陈暮和沮授似乎一见如故,一番攀谈,很快聊到了一起,高谈阔论,有说有笑。 过了约莫两刻钟,刘备才率领部队回来,脸色不愉,整个队伍垂头丧气,士气低落,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打了败仗,就是没有追上张角。 不过陈暮估计,以张角那点残兵想打赢刘备士气高涨的队伍还是非常困难,所以应该是后者,只是因没有抓到张角而失落而已。 果不其然,刘备来到宗员等诸多将领身边,满脸歉意道:“宗将军,备失职了,万没想到过了南盟乡,便是洺河,河上有浮桥,让张角逃到了对岸,先一步砍断绳索,断了桥梁,无法追击。” 这个时候如果宗员想找个没有全歼张角的背锅侠的话,刘备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可惜刘备是卢植爱徒,连番作战又有大功,在军队里已经有了威名,宗员可不想得罪刘备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因此只得宽慰道:“无妨,张角兵败,天下已无他容身之处,跑不了多远。”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陈暮在一旁提醒道:“大哥,我等还有其它事要办。” “哦。” 刘备经过陈暮提醒,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便对宗员道:“将军,那备就先去办事了,这也是师君吩咐的事情。” “去吧。” 宗员点点头,事关天子皇家秘密,这件事情他一点都不想掺和。 一旁的沮授倒是十分好奇,问道:“子归贤弟,如今战事已经平定,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陈暮笑了笑:“公与兄若是好奇,可以跟我来看看。” “不知方便与否?” “也无甚大事。” “那我也便去凑凑热闹。” 沮授应下,主要是他看到陈暮是打算往鸡泽方向去。 此地是鸡泽和南盟的交界处,他反正也要回家,干脆就一起顺道。 路上,陈暮便向刘备介绍了沮授,听闻刘备是朝廷大军主将卢植的徒弟,又是汉室宗亲,沮授十分热情,二人相谈甚欢。 沿途一路,陆陆续续的官军都懒洋洋的,抓捕了俘虏,慢吞吞地往广平方向而去。 沮授纳闷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官军士气不高,之前本可以一举将张角全部歼灭,却都畏惧不前,要么摇旗呐喊,要么以矛刺之,不敢近身搏斗,真是奇哉怪也。” 陈暮笑道:“公与兄可曾听闻一个道理。” 沮授好奇道:“是何道理?” “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必需品的时候,他往往是勤奋和勇敢的;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消费品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往往变得懒惰和温和;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奢侈品的时候,这个人就变得软弱了。” 陈暮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雨势小了很多,便把伞收了起来,略微感受着那股初夏时的微寒,缓缓说道。 沮授若有所思:“如果一个人穷得没有饭吃,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当他有了一些钱,可以解决温饱,以前的勤劳就懈怠了许多。等他的钱更多的时候,他开始贪生怕死,是这个道理吗?” “不错。” 陈暮点点头:“这些士兵原来都是京畿司隶的北军士兵,一开始当兵是为了一口饭,但他们也有家人,所以打仗的时候十分勇敢,舍身忘死,拼命杀敌。等他们打赢了一些胜仗,获得了一些功劳和战利品,他们的士气就会低落一些。等到他们的钱足够到一家人生活无忧的时候,你说他们还愿意去拿命相搏吗?” “原来如此。” 沮授还未说话,刘备倒是先行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师君还跟我说,这一仗已经是极限,务必让我想办法击杀张角,原来他也已经料到了麾下士兵们的锐气已尽,希望这一战毕其功于一役。” 古代打仗,为了激励士兵,很多将领攻城之后,都会犒赏三军,甚至会许诺可以让士兵在城里对女子随意发泄,任意抢夺财物的命令。 卢植的军队虽然是正规官军,不可能下达让士兵对百姓蹂躏的指令。但劫掠黄巾军抢夺来的财物,就属于包括卢植在内都默许的潜规则。不然的话,他连魏郡都打不下,官军的士气肯定会比没有任何训练的黄巾兵还要低。 而一路从魏郡打来,大小十余仗,官军士兵们各个搜刮得肥肠满肚,连普通的五铢钱都已经不看在眼里,要么抢“绢”“帛”“丝”“绸”之类布匹,要么拿“金”“银”“珠”“玉”等高价值物品。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钱足够一家人的温饱生活无忧,可以赡养家庭,没有家庭的话,就可以考虑拿这些钱娶媳妇生孩子。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就没有了拼命杀敌的勇气。 明白了这个道理,沮授由衷的佩服:“愚兄虽做了数年小吏,见惯了市井之人的计较。却忘记了这里面参杂的大道理,子归之才,吾不及也。” “呵呵。” 陈暮低下头,沿着道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边四处扫视,一边笑着说道:“公与兄也莫谦虚,我知兄有大才,抱大器,如今只是一时不得志而已。不知兄未来有何打算?” 沮授长叹一口气道:“还能有何打算,如今经县还在黄巾贼手里,我也只能回归乡里等候朝廷命令,看看将来朝廷会不会再征辟我吧。” “那就祝兄前途无量,早日盼来朝廷旨意。” 陈暮随口回应了一句,正所谓“交浅而言深者,愚也”,他倒是知道沮授的确有谋略,但如今这个时代未来,再有远见的人,也只能看到天下情况不妙,而想象不到已经是王朝末年,想招揽人才,那是做梦。 所以先打好关系,等将来董卓之乱后,局势开始变得明朗,天下的英才也自然会明白到了什么时候,该去投奔什么人,该做什么事,这就所谓的时机。 简单来说,现在想帮刘备招揽沮授,时机不对,并非陈暮嫉贤妒能。毕竟对于他来说,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在,那就是刘备的结拜老弟。有这层关系,他完全不用担心有别的谋士取代他的地位,反而希望有更多的人才来帮他分担才好。 “四弟发现了什么?” 刘备看到陈暮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旁边的芦苇荡出神。 在芦苇荡边坐着数十个士兵,吊儿郎当,看到他们靠近的时候,目光顿时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抓向了旁边的兵器。 陈暮沉默了片刻,对他们说道:“尔等走吧,这些东西你们动不得,莫要因贪婪而自误。” 领头的士兵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滚。” “自寻死路。” 陈暮摇摇头,对刘备说道:“天使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这些人若阻拦的话,尽可杀之。” 朝廷这次派官军出动,卢植带着这些士兵一路从魏郡杀到巨鹿,攻城战都打了十多次了,士兵们搜刮了不少,应该心满意足才对。 要是还起贪婪之心,想要天子的钱,那就是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了。 刘备点点头,缓缓拔出了雌雄双股剑,剑尖犹有暗红色血迹未干,杀气弥漫。 身后关羽张飞带着数十部曲,握着武器,慢慢逼近过来,脸色不善。 那群士兵见情况不对,立即对芦苇荡里喊道:“有贼人要抢我们的东西,快出来。” 草丛中簌簌响动,片刻又有数十官军骂骂咧咧跑出来,人数竟然有上百。 看样子这群士兵应该是在混战当中,抢夺到了押送金银财物的马车,但这些东西总数量太大,害怕带回去会被上司掠夺,就起了就地掩埋的心思,财帛动人心呐。 陈暮长叹了一声,拉着不明就里的沮授退后了数十步。 很快兵器碰撞声和怒骂厮杀声响起,不时伴随着兵刃刺入肉体而产生的哀嚎声,过了约五六分钟,声音才渐渐消散,归于平静。 刘备又溅起一身的血,雨滴打在他的蓑衣上,身上的血液随着雨水顺流而下,从蓑衣下摆滴入泥地里。 “可惜了,本都是朝廷的好汉子,却因一时的贪恋误了自己。” 刘备摇摇头,和黄巾兵打,那是官军杀贼,天经地义。和官军打,就是同室操戈,让他着实不忍心。 但这些东西本就是天使点名要的,是天子拿来赎回安平王的钱财,普通士兵要是对这些东西产生想法,必然是要遭受祸患,就算刘备不弄死他们,落到卢植和王钧手里,这些人也依旧是这个下场。 只能说,人有的时候,就该知足常乐。战场上没有死,发了财就可以了,要是还想着一夜暴富,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会撑死自己。 “去把东西都搬出来吧。” 陈暮说道。 刘备对关羽张飞道:“二弟三弟,你们去。” 二人点点头,带着数十士兵进入了芦苇荡,不一会儿,两两抬着三十多个大木箱从里面走出来。 刘宏为了赎回安平王算是下了血本,足足五千万钱。 以官价换算成金子,就是5000斤,即便是黑市价格,也差不多是3700斤左右。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应该是1.1吨到800公斤之间。 不过汉朝一年黄金的年产量也才400公斤,刘宏当然没有财大气粗到全给金子,所以大部分都是金银珠宝,玉石翡翠,布匹丝绸进行抵消,总重量约在两三吨左右。 这笔钱,在东汉末年足够一个人从白身一路买官做到两千石太守的位置。 陈暮看着这些木箱的眼神十分欣慰。 一路筹划,总算有了回报。 从投靠卢植,到现在舍命拼搏,终于能安稳些了。 虽然都是背黑锅他来,送死刘关张去,但作为脑力劳动者,合理地获取酬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些东西。 可都是未来晋升的资本呀。 第四十章 表功 就在宗员派大军清扫战场,命令士兵把俘虏押回广平的时候,巨鹿城里,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向着鸡泽方向缓缓而去。 正如沮授预料的那样,虽然巨鹿离鸡泽更近,但张角派出骑兵,赶往巨鹿本身就要一定时间;巨鹿的守将接到命令之后,临时集合队伍,又要一笔时间;等他们整顿好队伍,出发赶到,还要一笔时间。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所谓兵贵神速,如果他们在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就出发,没准还能遇上战事。然而巨鹿本身就是张角老巢,几个月都没打过仗,守军自然早就松懈下来。 虽然也听说卢植大军已经杀到了广年,逼迫广平城。但巨鹿城高足有四丈,粮草充足,早被张角经营得固若金汤,守军一点都不担心卢植打来。 最主要的是,就跟张角的军队会因为冒雨前进而士气降低一样。巨鹿的守城士兵也不希望在雨天行军,如此拖拖拉拉,能过来就已经不错了,更别说在须臾之间快速行军十多里,跑到事发地点。 因此等巨鹿守将张牛角李大目张白骑张雷公等人抵达鸡泽时,才骇然发现这里遍地都是尸体,血流漂橹,满地尘霜,居然经历过战争。 “糟了,良师肯定是遭到了伏击。” 张牛角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只觉得心惊肉跳,连忙派遣士兵四处搜索,看看张角有没有在里面。 好在士兵搜寻过之后,发现并没有张角的尸身,当时候军队领取战功,如果杀死了敌方将领,一般都是割首,而不是整个尸体拖回去。 战场上没有被割首的尸体,这让张牛角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有了一丝期盼。 李大目满脸愁容地问道:“如今官军伏击了良师,良师生死不明,地公将军和其余渠帅也不知所踪,只剩下满地尸体,我们现在进不得,退也不得,如何是好?” 张牛角犹豫不决,最后说道:“还是先撤回巨鹿,派人打探良师消息,等待结果。” “唉,也只能这样了。” 李大目叹了口气。 黄巾各路渠帅基本都是张角的弟子,所以哪怕张角自称天公将军,他们都是称张角为良师。 作为黄巾军的首领,张角威望最高,是全天下太平道的领袖。 如果他出什么意外的话,恐怕就连张宝和张梁都不一定能服众,到时候黄巾军内部必然分裂,产生很多个小集团。 完整的黄巾军尚不是朝廷的对手,分裂的黄巾军日子恐怕更加艰难。 张牛角和李大目充满了担忧,祈祷着张角不要出事。 而就在张牛角等人自怨自艾之时,广平城太守府的卢植情绪也不是很好。 听宗员回报,此战虽然胜利,但走脱了张角,甚至连一个黄巾渠帅都没有留下,让他心情相当糟糕。 要知道,这场战斗是他给予厚望的决战,作为一军主将,他也明白现在军队士气问题。所以如果能够现在就把张角解决,那就天下太平,黄巾军没有了首脑,哪怕还有残余,也掀起不多大风浪。 如今跑了张角,那就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只要张角的个人威望在,哪怕击垮黄巾多少次,他们依旧能够卷土重来,以后还有的是头疼的时候。 不过这场战斗虽然没有如他所愿一举将张角歼灭,至少将他重创,也还算欣慰。 更重要的是安平王刘续赎回来了,完成了天子交代的任务,以后再和张角对峙,就不会那么投鼠忌器,害怕安平王受到伤害,而被天子责罚。 赎回安平王的大功臣...... 卢植坐在桌案后,左手敲击着桌面,右手轻抚下颌山羊胡。 虽然张角跑了,不过安平王这块心病刘备帮他医好了,倒也不错。 卢植对自己的徒弟表现十分满意,左思右想,刚好天使还在,便提起笔来在竹简上开始写奏章。 这就是要为刘备表功了。 其实《三国演义》里说起,刘备在卢植那待过。但有一点不符合逻辑,那就是卢植带着刘备接连打了胜仗,却没有为刘备表功,实在不符合常理。 先不说他们是师徒关系,单说只算是路人关系,卢植也不该这样才对。 我们对比一下历史上孙坚的发迹经历。 “坚又募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许人,与儁并力奋击,所向无前。汝、颍贼困迫,走保宛城。坚身当一面,登城先入,众乃蚁附,遂大破之。儁具以状闻上,拜坚别部司马。” 一开始孙坚带兵投奔朱儁,被封为佐军司马,官职相当于伍长,比关羽张飞这俩个屯长还不如,因为立功,朱儁上奏朝廷,拜为别部司马。 别部司马就是卢植帐下前锋军孟震的官职,千石的中等军官。孙坚立功能升官,刘备为什么没有? 因此实际上还是因为刘备在黄巾起义的时候,只是带着关羽张飞在幽州小打小闹,根本就没有来冀州投奔卢植。 原因也很简单,一是幽州信息闭塞,刘备不知道卢植是统帅。二是他人实在太少,五百人去黄巾大本营冀州,的确很需要胆量。 就算是陈暮为他出谋划策,也都是绕了远路,一路走乡下小道,花了十多天才过来,更何况当时候的刘备还没有战略眼光,自然只能在幽州搞点事情。 如此一来,他自然也抓不住在黄巾之乱中立大功劳的机会。 而现在刘备是真的跑到了卢植帐下,并且立下不少功劳,虽然现在还未尘埃落定,但也该是为他表功的时候了。 在竹简上写下刘备的功劳之后,卢植又开始为关羽张飞以及陈暮表功。 尤其是陈暮,除了给他表功以外,还写了推荐信,举荐他入太学。 当时的太学基本都被高官子弟垄断,寒门子弟唯有求得大儒推荐这一条路可走,陈暮也算运气好,如果他是在朱儁和皇甫嵩帐下,就算立再大的功劳,也得不到被举荐的机会。 就在卢植为刘关张陈表功的时候,陈暮此时也在为刘备的未来操碎了心。 “黄门令,此番回京,不仅将安平王顺利带回,还将五千万钱完璧归赵,当乃大功一件,可喜可贺,来,再喝一杯。” 陈暮为王钧倒上一杯酒,这里是广平城一处宅院,灰墙乌瓦,庭院中茂林修竹,坐在屋舍廊下,看斗拱飞檐雨水顺着瓦片落下,颇有点像后世某岛国的庭院景色。 实际上这就是汉末魏晋时期有钱人家的建筑风格,岛国只是学习了我们的文化而已,并不是来源于他们。 刘备和赵琳在一旁作陪。 之所以没叫关张,是因为关羽素来瞧不起宦官,认为阉人误国。至于张飞倒是没有瞧不起谁,但他是个大嘴巴,万一说错话惹得天使不高兴就不好。 “此事全赖刘中郎和陈军侯,待我回到朝廷,禀告天子,必为尔等奏功。” 王钧小酌几杯已经脸色微红,不过心情却很愉悦,放下酒杯,夹了块猪肉放到热腾腾的锅里烫熟,在佐料碗里卷了卷,递进嘴里慢慢咀嚼。 这是汉朝有钱人常用吃法,用釜煮白开水,把猪羊牛肉放进去煮熟,再配上醓醢酱汁佐料,有点像火锅。 平民也可以这么吃,但吃不起猪羊牛肉,就会用狗肉或者蔬菜替代。 像曹植著名的七步诗,就是用釜煮豆子。 刘备笑着说道:“能为天使和天子效力,实乃备之荣幸,以后天使若有驱遣,备必当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陈暮向赵琳使了个眼色,说道:“伯瑜兄如今在光禄勋当差,亦是京官,何不敬天使一杯?” 赵琳有些拘束,他只是个小官,在洛阳无权无势。人家是天子近侍,又是这次出差的使臣,连卢植都不敢慢待,他哪里敢出声说点什么。 听到陈暮的话,赵琳连忙举起酒杯道:“赵琳敬黄门令一杯。” 刘备给王钧斟酒,王钧心情不错,举起酒杯随口问道:“汝现在当何职?” “如今是文饶公属吏主簿。” 赵琳想了想,又给自己脸上贴了点金:“此番出征,便是文绕公钦点,以示光禄勋配合大军征战。” 文绕公就是光禄勋刘宽,这人威望很高,也是汉灵帝的老师之一,两度担任百官之首的太尉之职,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连汉灵帝对他也是极为尊重。 听闻是刘宽的属吏主簿,王钧点点头,收起了轻视。不过也不至于多看重,顶多算是正常交往。除非是刘宽亲至,不然有天子近侍这个头衔在,就算是两千石的太守,也得对他十分客气。 只是聊天谈话嘛,就得有个话题,只要能聊起来,很快就能放下最开始的拘束。 王钧心情很好,愿意和他们聊天。而刘备陈暮赵琳刻意逢迎,专门捡一些好话奉承,很快四人推杯换盏,说得十分开心。 正所谓酒越喝越有,谈得兴起,感情也越发升温,四人很快称兄道弟,成为了朋友。 其实东汉末年宦官和士族有着天然的对立面。 自从第一次党锢和第二次党锢之祸后,二者关系形同水火,不可调和。 比如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就一直策划着打压党人。 而以袁家为代表的士族门阀子弟,则一直站在大将军何进的身后,为其出谋划策,对付宦官。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灵帝一死,双方矛盾彻底激化,从而弄到董卓进京的地步。 但党人是党人,普通平民是普通平民,宦官也不可能与全天下的人对立。 陈暮出身陈平的家族不假,可陈平的家族早在西汉就被夺了爵,他的身份现在就是个平民,连士子都不算,因为他没有拜过师,也没有进过书院,全靠自学。 刘备和赵琳倒是勉强可以称为士子,因为他们拜过大儒为师,有学子的身份。可惜连寒门学子都谈不上,顶多只是个普通士人而已。 在东汉,能被称为党人的,首先你得有名望,比如三君、八顾、八及、八俊、八厨这些人。 刘备和赵琳跟他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卢植倒是大儒,不过他为人精明,不怎么搀和这些事情,和党人那边联系也不深,所以就算追究起来,刘备也不会因为师父的问题而受到宦官区别对待。 如此王钧和刘备他们身份不对立,再加上三人刻意结交,八面玲珑,双方关系能够升温,倒也十分正常。 第四十一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二日天晴,王钧带着安平王和数十车金银珠宝准备上路。 卢植虽然没有来相送,但让宗员刘备赵琳过来以示对天使的尊重。 等宗员客套一番走后,大家又才愉快地聊在一起。 “玄德贤弟,伯瑜贤弟,子归贤弟,我昨天酒后没有失态吧。” 宗员一离开,见其他人都站得远,旁边没有什么闲人,王钧小心翼翼地询问。 昨天大家一起吃饭喝酒,早就已经称兄道弟,关系很近了。 陈暮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说道:“王兄你忘了吗?昨日我们酒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只聊了一会儿风月,哪会失态。” 王钧又试探问道:“那......那我喝多了以后,说了些什么古怪的话没有?” 他今天早上醒来,回忆起昨日宴会,总隐隐好像自己说了些什么,可仔细思考,又总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王钧是个宦官,每天待在皇宫里,接触过很多国家大事,一旦透露出去或者说了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那就是个大麻烦。 他可不希望祸从口出。 一旁的赵琳说道:“王兄到后来喝得有些多,想休息一会儿。光听子归贤弟讲先秦时候宋国笑话来着,倒是没记得王兄后来有没说些什么。” “哦。” 王钧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备笑着插了一句嘴:“我倒是想起来,王兄后来本是打算要和我们说说宫里的事情,不过四弟不愿意听,说这些都是俗事,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喝酒开心,才是头等大事。” 王钧听到前面那句话,心里顿时揪起来。听到后面那句话,马上喜笑颜开,以感激的目光看向陈暮道:“子归贤弟说得对,宫里的事情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俗事,也没什么好聊的,哪有我们兄弟逍遥自在来得好。” 四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酒桌上王钧的确没有和大家谈论国事。 因为王钧喝多了之后,几次想聊一聊朝野和宦官们,都被陈暮糊弄过去,换了别的话题。 王钧喝多了,陈暮的脑袋却很清醒。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朝廷局势波谲云诡,现在可不是他们几个能指点江山的时候。 就算陈暮对未来的局势了如指掌,清楚迷雾之中的真相是什么,也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又有什么用? 难道要他摞点四狼?告诉王钧,将来张让赵忠会先下手为强,把何进骗去皇宫宰了他。然后袁绍带兵杀入皇宫,把宦官们一窝端? 先不说这番话说出来,别人不会把你奉若神明,只会把你当神经病。 即便人家信了,对自己又有什么帮助? 宦官和外戚两个集团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即便想改变大势,也只能帮助其中一方彻底剿灭另外一方。 如果陈暮现在位高权重,或许还能参与到这里面的权力斗争里,下场和他们掰掰手腕。 可惜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不仅不能自己说,也要阻止刘备和赵琳掺和进去。 不能让他们发表任何意见。 朝堂上的对立,也没有任何必要跟一个赵忠党羽宦官去推心置腹地谈。 说十常侍等人以后没什么好下场? 那就是得罪王钧,说不好王钧回去禀告赵忠,三人都得牵连。 说党人的坏话? 以后党人发迹了,打倒宦官集团后,怀恨在心说他们也是宦官党羽怎么办? 而且刘备陈暮赵琳虽然不是党人,但民间普遍讨厌宦官而同情党人,这种话说出去,惹人厌烦。 所以有些东西,心里知道就行,却不能说出来。 祸从口出,聊风月的时候在那说朝政格局,那是一件有伤风雅的事情。哪怕刘备和赵琳不懂事,好奇想知道,陈暮也得强行打岔歪一歪楼。 知道自己没有酒后失言,王钧放心了许多,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差不多该启程。 王钧过来的时候,带着数十车金银珠宝,现在回去的时候,不仅依旧带着这数十车金银珠宝,还多了个安平王。 完美完成了任务,赎金还完璧归赵。 以天子爱财的秉性,到时候得多开心?还不得多加封赏? 想到此,王钧心中得意,神采飞扬。 按照送别的最后程序,喝完送行酒,众人各自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王钧该正式出发了。 但这时却传来不和谐的哭声,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陈暮。 王钧不由纳闷道:“子归贤弟,何故哭泣。” 陈暮啜泣道:“唉,看到王兄要走,依依离别之情,我便想起了家乡早逝的大兄,有些情难自控了。” 王钧一头雾水:“吾与子归弟的大兄有何联系?为何看到吾要走便流泪?” 陈暮解释道:“王兄有所不知,大兄与王兄十分相似,也是这般温厚仁义。我与王兄一见如故,早就当兄长般对待,却又想到马上要与王兄离别,心中故而悲伤,因此情不自禁,真是惭愧。” 王钧一脸惊讶:“没想到子归弟如此舍不得我。” “是啊。” 陈暮眼泪汪汪地说道:“我那兄长自幼对我极好,家中有吃食,总是先让予我。见到王兄宽厚的品德,毫发不爽的俊朗样貌,就仿佛见到了我那逝去的大兄一般,让我泫然流涕。” 王钧十分感动,握着陈暮的手感叹道:“原来如此,万没想到我居然与子归弟的大兄长相相似。子归弟,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的兄长,等哪天若是有闲,到了洛阳,必要来找兄,兄长定视你为亲弟般招待。” “当真?” 陈暮大喜道:“能得兄垂青,吾生无愧矣。以后我去了洛阳,探望兄长,兄长切不可因我粗鄙而嫌弃。” 王钧大笑道:“怎么会,弟若能来,我必扫榻以待。” 二人情谊相交,看得旁人热泪盈眶,羡慕他们的兄弟义气。 一旁的刘备:“???” 说好的咱们才是结义兄弟呢?怎么眨眼间你就傍上了人家的大腿,我们的兄弟情深去哪了? 过了片刻,王钧终于启程,护卫士兵数千,浩浩荡荡向洛阳而去。 陈暮依依不舍,挥手道别,一直到王钧的车队转过了山脚,消失在了远方,这才停下。 等王钧一走,陈暮瞬间变了面孔,脸上的感动和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成了一张儒雅随和的司马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刘备纳闷道:“四弟,你家乡还有兄长?” 陈暮理所当然地道:“没有呀。” 刘备当时候就虎躯一震,问道:“那你为何说你早逝的兄长与王黄门很像?” 陈暮想了想,随口道:“可能是族内某个族兄吧,反正也不是很熟,看着想像就提了句,哪知道王钧还真把我当弟弟看了。” 刘备和赵琳一脸的黑线。 汉人都崇尚信义,重诺言轻生死。陈暮满嘴胡说八道骗人眼泪,属实狡诈恶徒不当人子。 “四弟......” 刘备欲言又止。 “嗯?” 陈暮应了声。 “咱们结义之情......” “当然是比真金白银还真。” 陈暮一边搂着刘备往回走,一边拍着胸脯保证:“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与王钧逢场作戏,假仁假义。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希望他在天子面前替大哥多美言几句,我可都是为大哥在着想啊。我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我们才是真正的兄弟,拜了天地,立下誓言,如此情谊怎么可能会有假......” 一番攀谈交心,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很快就把刘备忽悠得找不着北,并且心中生出惭愧之情。 原来四弟都是在为我考虑,看来我是误会四弟了,四弟不愧是个忠厚君子。 亏自己刚才居然对他的兄弟情谊产生了怀疑,真是羞愧...... 第四十二章 走马豫州(跪求推荐票,跪求收藏) 张角败逃之后,逃到了洺水河对岸的曲周。 张梁驻守在那里,城中还有数万兵马,但广平城是郡所,城池虽然没有巨鹿高,好歹也比一般县城强一些,而曲周则是一个县城,城池不高,一旦被围攻,后果难以想象。 最重要的是现在张角情况很不妙,气急攻心,加上拖延了许久的肺病更加严重,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虽然还没死,却也是高烧不断。 再加上卢植就屯兵于洺水对岸的广平,对曲周虎视眈眈,因此形势对于张氏三兄弟来说,极为不利。 曲周县府衙之中。 张宝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张梁跪坐在一旁的桌案后一言不发。 张氏三兄弟,张角是大哥,张宝是二弟,张梁是老三。虽然张宝排行第二,论起性格,反倒不如张梁沉稳。 “不行,大哥病得厉害,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有不测,必须想办法救救大哥。” 张宝走来走去,心情十分烦躁。 张梁沉声道:“药也吃过,法也做过,怎么都不见好转。能有何办法,还是先应付眼前的局面再说吧。”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病成这样也不管吧。” 张宝恼怒质问。 “大哥的病要管,眼下的局势也不能忽视。” 张梁不紧不慢地道:“朝廷的官军就在身边,随时都可以攻破曲周,再不处理,别说大哥,连我们的命都保不住。” “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宝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他现在六神无主,也没什么主意。 相比于张宝,张梁仅仅只是性格沉稳一些,但论起智谋,他同样没有办法,只能思索道:“曲周太危险,我们必须撤军,广宗兵粮足备,城池也比曲周高大,可以撤往那里。” “为何不撤去巨鹿?” 张宝不解。 张梁摇摇头:“去巨鹿就得过河,一条浮桥被你砍了,另外一条浮桥在广年,你是打算绕上千里路从堂阳过河,还是打算在官军的眼皮底下过去?” 张宝脸色一僵。 张角之前跟他说起过自己的战略意图。 一开始说要撤兵巨鹿,其实是打算和官军打持久战。 因为官军有一支骑兵在,非常夸张的是这群骑兵还是能骑善射者,人家都不需要冲锋,利用轻骑兵的机动性远处射箭就能把张角的步兵队伍打得稀烂。 在魏郡的时候,张角就吃过大亏,野外战斗几乎没法打。 所以他只能选择据城而守。 巨鹿城高粮足,不像广平那样有一定漏洞,又与曲周互为犄角,不管官军打那边,另外一方都可以偷袭。 比如官军攻打巨鹿,那么曲周的兵马就可以通过南盟乡的浮桥,或者广年城的浮桥偷袭官军的后方。要是官军发狠了把南盟乡的浮桥断掉,曲周的兵马还可以沿河向下,去打易阳曲梁斥章等地,断官军粮道。 官军打曲周,巨鹿就更加好应对,都不需要过河,就近去打广平和广年就行。不管怎么样,官军都会因为人少而首尾不能兼顾,哪怕有一支骑兵在,也难以应付。 因此张角才策划回巨鹿死守城池。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人家居然敢在雨天来埋伏他。 而如今张角兵败,主将跑到了曲周来,巨鹿就不会再成为官军主攻方向。 没有了张角指挥,巨鹿的兵马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作战,官军只需要少部分人马盯防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猛攻曲周了。 想到此,张宝一拳打在桌子上,愤恨道:“可恨卢植为什么有一支这么精锐的骑兵,如果没有这支骑兵牵制,汉军早就被我们打退了,好恨呐!” 张梁叹气道:“这有什么办法,朝廷虽然昏庸,但犹有三边精锐在,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拖垮他们。” “那巨鹿怎么办。” 张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迟疑道:“要不然把巨鹿的兵马撤走,与我们兵合一处?” 张梁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我们没有数万大军的船只,除非连夜搭建浮桥,不然张牛角他们想与我们汇合,就得绕路千里,还是只能召集安平甘陵等郡的军队过来一起守住城池,让大哥安心养病才是。” “那就如此吧。” 张宝也没有了主意,只能同意。 黄巾军休整两日,大军就浩浩荡荡从曲周撤军,奔赴广宗。 卢植虽然有探马侦查到了这个消息,却没法阻拦。 一来广平到曲周渡河桥梁已经被损毁,大军要想过河,就得绕数百里路走广年-易阳-曲梁-斥章-曲周这条路线,时间上赶不及。 二来古代军队都是有奶便是娘,当兵打仗为的就是吃饭发财。如今这两项齐全,军队没有战心,战斗意志不是很高,卢植也只能安心修养,等待恢复士兵战力,再做考虑。 如此一来,张角在曲周的部队,也顺利撤去了位于安平郡和甘陵郡交汇处的广宗县。 而在此时,陈暮也准备正式向刘备请辞,南下前往豫州。 “四弟,你要离我而去?” 刘备刚听到陈暮的请辞,大惊失色。 这是广平城的一处宅院里,大军入城,作为军官当然可以入驻一户有钱人家空置出来的豪宅。 反正黄巾军烧杀抢掠,对于地方豪强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很多豪强被屠了满门,这些房子都没有了主人,可以随便住。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一开始攻打巨鹿附近城池的时候是张角亲自领兵,纪律还没有完全涣散,对百姓侵扰较少,因此巨鹿附近还藏着很多逃入山里的平民。 如今朝廷连番收复失地,这些难民也陆陆续续从乡下和山里回到城市,河南六县和广宁广平二城也逐渐恢复了一些人气。 陈暮笑道:“不仅我要走,二哥和三哥也得跟着我去一个。我预料接下来的数月,卢中郎将只能围攻城池,而没法在野外与黄巾军决战了,这是旷日持久的战争,既然大哥不愿意南下,那就只能小弟代劳,去南边再为兄长建功立业。” 刘备摇头说道:“对于建功立业,我心已经看淡许多。师君昨日跟我说起,说已向朝廷为我表功,诸多功劳加于一身,一个别部司马跑不了,能担任千石官吏,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何必让我们兄弟分离呢?” 陈暮劝道:“大哥此言差矣,就算大哥建功立业的心思淡了许多,也得为二哥三哥考虑考虑。卢中郎将说要举荐我入太学,等回归蒲阴,我必然被举为孝廉,入仕为官。而二哥和三哥要想入仕,单靠朝廷的封赏是不行的,还要大哥的官职更高,才能有资格提升他们的职位,不能一直让二哥三哥做小小的屯长吧。” 关羽微笑道:“我们四兄弟既然结义,就是同为一体。我做什么官职,都无所谓,只要兄弟不离不弃,那便是一直做屯长,我也愿意。” 张飞挠挠头,其实他倒是想升官来着,但义字当头,也马上说道:“俺也一样!” 他俩这么一说,反倒是让刘备迟疑起来。 的确,四兄弟结拜,出征沙场,好像大家伙在一起就好,哪需要管什么朝廷封赏。 可一路打仗,陈暮关羽张飞出力最多,反倒是自己这个大哥出力较少,结果捞的功劳反而最大,就算兄弟们无所谓,也得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痛不痛。 刘备叹气道:“我宁愿把军功分与三位兄弟......” “大哥说这些做什么。” 陈暮笑了笑,他知道刘备是真心的。 不过没用,军队当中,军功一直是从上往下延续。 比如这次出征,大头功劳肯定是卢植的,然后再是宗员和五位北军校尉。 再其次才能轮得上刘备,等分到关羽张飞头上,就已经很少。 这还是刘备作为卢植的徒弟,跳过了军司马这一层,不然的话,孟震还得分一杯羹,落到刘备头上的功劳就更少。 没办法,这是封建社会,公平这个词汇,即便两千年后都不一定能实现,更何况现在? “唉,是我无能。” 刘备头一次有点恨自己官不大,居然没办法让兄弟们升官发财,想到此,摇头道:“四弟,你要去的话,有何打算?” 陈暮分析道:“如今正是五月初,目前尚不知官军在豫州的战况如何。不过我预计要么已经打胜,要么还处于对峙阶段。不然要是大败的话,朝廷震动,很有可能会把卢中郎将调过去。现在没有动静,说明情况尚可。” “冀州黄巾新败,必然龟缩城池,卢中郎将也无法拿他们怎么样,肯定也会处于对峙阶段。此时我们南下去豫州,则如同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无论哪边先开打,都可以两处捞功。” 陈暮自信满满。 这就是三国时期很多门阀的玩法,两头下注,像诸葛家龙虎狗,三分天下,哪家都有他们的人,无论谁获得了胜利,家族都可以连绵昌盛,万代不绝。 刘备点点头:“那如此,我便向师君请示,为你取一道军令。说是去援助皇甫将军和朱将军的援兵,你看如何?” “那便最好。” 陈暮微微一笑,望向关羽张飞道:“二哥三哥,你们谁愿与我同去?” 张飞瞅了眼关羽,他想去,但碍于是老三,不好说。 关羽轻笑一声:“让翼德去吧。” 张飞大喜:“还是二哥懂我,这没仗打的日子憋坏俺了,再这么闲下去,可要憋出病来。” 见是张飞,陈暮眼珠子一转,说道:“三哥,带你去可以。不过话得说在前头,届时去了豫州,任何事情都得听我的,万不可莽撞行事。” 张飞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到时候四弟叫俺去杀鸡,绝对不撵狗。叫俺去追牛,绝对不赶马。” 陈暮心道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现在有刘备这个大哥压着,张飞还能听劝。等离开了刘备身边,立马就得变成孙猴子逃出五指山,还不得给来个大闹天宫? 第四十三章 曹操(求推荐票,求收藏) 古人长幼有序,张飞头上有关羽和刘备,四人在一起的时候老老实实。但现在就只剩下陈暮,作为老四,他哪有什么资格管老三,到时候肯定会搞幺蛾子出来。 想到这里,陈暮心生一计,说道:“三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既然三哥如此配合,做小弟的当然也不会三哥难做。如果三哥能够听话的话,小弟便取出家藏美酒,给三哥一尝,不是我吹,此酒冠绝天下,比之秫酒强十倍不止。” 张飞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不敢置信道:“比秫酒强十倍不止?当真?” “那是自然。” “好。” 张飞大喜:“大哥二哥,你们可都听到了,得为我作证。” 刘备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听到了。” 关羽虽不像张飞那么嗜酒如命,但也是爱酒之人,看向陈暮,目光闪烁:“四弟,非是我不信,比秫酒强十倍不止的酒,我还从未见过,不如取出来瞧瞧,让吾开开眼界?” 陈暮哪还不知道自己二哥打什么鬼主意,翻着白眼道:“那可不行,这是我答应三哥的。这酒量少,等下次回蒲阴,再多拿几瓶给三位兄长。” 关羽欲言又止,实在好奇。但现在正行军打仗,本就不宜饮酒,虽然很想见识见识,也只能作罢了。 当天下午,刘备就向卢植讨了一份军令,并且将所有精锐都给了陈暮。 算上涿郡带出来剩余的三百将士和收降罗市贼的两千多人,总共三千余人。而刘备自己帐下,反倒只剩下最近新降的士兵,总共两千多人,战斗力不是很高。 不过考虑到未来已经很难有战事发生,陈暮也就接纳了刘备的好意,带着这三千多人上路。 原来的罗市贼就是胡志等人,这些人战斗意识不高,被孟震的前锋军轻易击溃。后来刘备收纳了他们,并且多番仁义之举收服了他们的心,变得忠心耿耿,成为了一支有战斗意志的军队。 只是有战斗意志还不行,必须得经历战争,见识过血才行。 因此在经过十多天操练之后,刘备带着他们打了鸡泽伏击战,每个人手上都沾了血,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成为百战老卒,但至少比之普通黄巾乌合之众强得太多,算是可堪一用。 至于刘备现在收下新收的部队,还需要刘备的一番调教才可以,关于练兵这方面,陈暮只能提供一点参考意见,实际还得让刘备自己来。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和赵琳关系越好,刘备的部曲羊毛也薅得越多,原本只是五百人一曲的军马,硬生生薅出快五千人的大部队,其中三千人的武器铠甲制式已经和官军一模一样,如此大的消耗,结果自然是被卢植发现。 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贪污,往小说就是渎职,重则杀头轻则丢官。 因为东窗事发,导致刘备才发现陈暮关羽张飞居然瞒着自己在和赵琳做这种勾当,气得不行,把三人一顿臭骂。 但四兄弟情同手足,打又打不得,骂也不能骂得太重,刘备也只能咬牙跺脚,自己跑去卢植那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请求卢植责罚。 结果没想到卢植连申饬他都没有,甚至还允许他扩军,将本部人马增至一千,扩大了他的权力。 这是刘备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从卢植那回来后,还是不敢置信。 然而卢植的态度却在陈暮的意料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很简单。 卢植是草根出生,不仅聪明,而且深谙明哲保身和人情世故的道理。 军队中大小事情他说了算,刘备部队损耗报上去,有没有损耗同样也是他说了算,就算有人上报朝廷,朝廷派人下来核验,战争中损耗的东西,上哪去给你查验,难道还去各地战场一一翻找? 所以就算朝廷有人来查,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对于卢植来说,这件事情风险极小。而他不责怪刘备,只要刘备不过分到拉个几万人部队出来薅他一个人的羊毛,把整只羊都薅秃噜了,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毕竟刘备现在立大功,他的奏章写了上去,天使也带着刘备的功劳回洛阳,以后刘备发达是迟早的事情。 师生情同父子,刘备发达了,万一以后他这个老师落魄了,至少还有条退路可走。 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 卢植这糟老头子,比谁都精明。 如此,陈暮就带着张飞和三千训练有素,且都是官军制式武器装备的军队南下,准备走马豫州。 冀州离豫州非常近,一个是黄河以北,俗称河北。一个是黄河以南,俗称河南。 两地虽不接壤,却只隔着一个陈留国,从邯郸到许昌的直线距离,也不过300公里而已。 但在汉代,路途不便,需要绕远路,行程要上千里。 不过陈暮又不是傻子,黄河附近水系极为发达,特别是冀州兖州司州豫州接壤的四地,河水流域能达到上百条之多。 有些河流从黄河分支出来后,南下去了兖州和豫州,则可以接用船只顺河而下。 他的部队只有三千人,其中还有刘备帮忙凑出来的五百骑兵部队,人数较少,让张飞带着骑兵南下,陈暮带步兵用数十条船只就可以走水路。 唯一的问题就是北人不擅水,船只摇晃,一路导致士兵们呕吐不止,等出了浚水,到了浚仪县城,也就是后世的开封的时候,士兵们实在顶不住了,不得不原地休整两日,恢复士气和体力。 等士兵恢复,再等到张飞与他按照原定路线汇合之后,军队才开始步行去西南的新郑。由于陈留国已经被黄巾占领,想穿过陈留比较困难,因此陈暮只能选择从新郑走。 抵达新郑,已经是五月下旬。 恰在此时,朝廷听说皇甫嵩和朱儁被围困在长社,于是就派出了曹操带领五千人马前去助阵,刚好和陈暮同时抵达新郑。 新郑位于河内郡,处司州和豫州的交汇处,与长社相隔不过百里,是长社县最近的城市。 朝廷拜曹操为秩两千石骑都尉,二十九岁就成为秩比两千石大员的曹操生得细眼长髯,仪表堂堂,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地进驻了新郑县城。 新郑令预备了粮草军需出门迎接,在城门口等候着他。 正在此时,曹操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平原上,一支军容整齐的军队收拾好了营寨,从新郑城北的侧面官道,缓缓向着南方而去。 曹操眯起了眼睛,问新郑令道:“此是何方人马?” 新郑令回应道:“此为朝廷新任北军司马刘备刘玄德的部下,刘玄德为卢中郎将之徒,据说乃中山靖王之后。在冀州大破黄巾,立功无数。天子大喜,派人前往幽州查其族谱,欲收录宗室,又封为北军司马。此番皇甫将军战事不利,卢中郎将便遣其部下陈暮张飞二人来援助皇甫将军和朱将军。” “原来是最近轰动朝野的刘玄德部下。” 曹操点点头。 他本来就是洛阳权力中心的人物,自然知道最近朝廷上发生的事情。 王钧作为天使回到洛阳,向天子禀报一切。 按照陈暮的计策,王钧首先是向天子替张让赵忠表功,说他之所以命令刘备帮忙把天子花出去的赎金取回来,全是张让和赵忠授意。 如此张让和赵忠莫名其妙得了个大功劳,自然十分高兴。 王钧则趁势让赵忠帮忙向天子举荐刘备,并且还把陈暮给王钧让他帮忙贿赂赵忠的五百万钱交了上去。 平白无故得了功劳,还收了人家的钱,赵忠当然一百万个愿意。立即向天子为刘备请功,再加上卢植的奏章也到了洛阳,两相合一,天子自然是不吝赏赐,大肆封赏。 本来按照刘宏的意思,刘备一下子帮他免掉了五千万赎金,龙颜大悦之下,是打算直接赐予高官厚禄,拜他为秩比两千石的校尉来着。 但考虑到刘备一来太年轻,升官太快不好。二来还在卢植帐下做事,一下子跃到和吴兰等五校尉平起平坐的地步,容易引发原来的上级领导不满。 因此王钧立即劝谏一番,建议刘宏把刘备录入宗室,给予名分和爵位。 这其实也是陈暮的意思。 临走之前,陈暮面授机宜,说是如果天子太高兴,要给刘备赐大官,就千万要阻止。 因为对于刘备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高官,而是爵位。 在汉末,高官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位列三公,说被杀就被杀,比之猪狗不如。 唯有爵位,才是名望。 如此就能坐实刘备汉室宗亲的头衔,而不会给予旁人落下口舌。 东汉时期刘姓家族开枝散叶,刘氏成为了最大的门阀,而皇室这个主家,则有宗正这一九卿之一的高官来管理宗室事物。 一般来说,像刘备这样属于宗室破落弟子,是没有录入宗室资格的,皇家族谱上,连他的名字都没有。 比如他的祖父刘雄,官至范县县令,就没有被录入宗室。 因为录入宗室之人,就必须要赐爵位,像刘备的曾祖父济川侯刘惠,高祖丰灵侯刘不疑才能在皇室宗族里找到他们的名字。 陈暮的目的,就是要让刘备的名字,写进皇室的族谱里,成为名正言顺上的皇室成员之一。 但要想被录入宗室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汉末的爵位虽然泛滥,但现在还没到二十多年后烂大街的地步,如今依旧比较珍贵。 汉灵帝就算想给,也需要派人前往涿县调查刘备在涿县的族谱,把他祖宗十八代清查一遍,确定他的确是汉室成员,才能正式修订族谱,将他录入门墙。 因此刘备虽然还没有被赐爵,但朝廷已经派人去涿县了,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刘备就不止是个别部司马,而应该列侯,最少是个亭侯。 到时候他再说自己是汉室宗亲,那说服力就杠杠的,名望和声誉,自然也是扶摇直上,很快就会海内尽知。 第四十四章 曹操发动技能——奸雄(求票,收藏) 陈暮当然不知道曹操就在身后。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队伍兵行不过二里,他们就得淌过洧水,也就是后来的双洎河。 这两条河河流汇聚到一起,交汇处水势浩大,无法通行,只能从新郑上游的溱水绕路,走水浅的地方淌过去。 由于行军速度缓慢,等人过了一半,就有探马喊道:“中郎,后方来了一队人马。” 早在新郑的时候,陈暮就已经得知了朝廷最新命令。 卢植向朝廷表功,不仅刘备升为北军司马,陈暮也荣升中郎官,关羽张飞各为曲长。 其中刘备为秩比一千石,陈暮关羽张飞则是秩比六百石。 比,相当于后来的从。 按照官级品秩来说,秩比六百石,已经跟普通的中县县令差不多,等于明清时候的从七品。 陈暮坐在马上远远瞭望,只见远处河对岸旌旗招展,从道路尽头缓缓走来大队人马。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官军,队伍最前头数人骑着马,浩浩荡荡而来。 等那队人马靠近河滩两岸,能够看得稍微清楚一些后,就能看到那旌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曹”字。 曹操? 陈暮骑着马,立于河岸坡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支队伍靠近。 “是朝廷派来的官军?” 张飞凑过来。 陈暮淡淡地道:“不去管它,我们走我们的。” 等自己的人马过了河,那边也开始渡河了,陈暮收整队伍,准备离开。 却在此时,有人驾驶着马匹飞奔淌过河水,向这边奔来,大喊道:“前方军队慢行,我部乃朝廷宿卫,有事询问。” 宿卫军,就是东汉的禁军。原来叫羽林军,后来羽林军没落,这支队伍也就变成了宿卫军。 这批人马算是刘宏最后的精锐,虽然没有全给曹操,但也给了很大的支持,其中骑兵就有一千。对于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的汉室朝廷来说,能挤出五千人马给曹操,已经很不错了。 对方喊出名头,要是不留下来等,那就是得罪别人。现在局势还未明朗,冒然得罪背景深厚的曹操不是一件好事,陈暮也只能立足原地,等待那骑士过来。 片刻后,那骑士到了近前,问道:“这位将.....先生,我等为朝廷宿卫军,主将乃曹都尉,都尉让我来问你,你部是哪处人马,为何在此?” 这骑士原本是想喊将军,虽然将军没那么泛滥,但在军中如果不知道对方职务,统称为将军属于惯例,就好像你后世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妹子,不管人家漂不漂亮,叫一声美女肯定没错是一个道理。 不过他靠近过来才注意到陈暮根本没有穿铠甲头盔,身上也没有携带武器,穿着打扮像个士子儒生,甚至连士子标准的佩剑也没有,一时拿捏不准,就只能喊句先生。 陈暮回应道:“我部乃是北军中郎将帐下部曲,我为北军中郎官陈暮,如今卢中郎将战事顺利,兵围张角,大事已定。因此派遣我等前往豫州支援朱将军和皇甫将军,一应手续军令俱在,请问曹都尉有何见教。” 其实曹操已经知道了陈暮的底细,但聊天嘛,总要有个借口,先假装不知道过来询问,这样才能顺势攀谈上。 骑士说道:“都尉说,让你等原地等待,他随后就到,届时有事相商。” 有事相商? 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陈暮心中冷笑,曹操这厮真是不负狡诈之名。 想吞并就直说嘛,还玩什么套路。 虽然曹操是骑都尉,秩比两千石大员,和北军五校尉的官职相当,次于卢植皇甫嵩驻军宗员等人。 不过双方军队互不统属,也没有上下级关系,就算曹操官比陈暮大,按照惯例,能指挥这支部队的,也就只有卢植、宗员以及刘备三个。 连北军五校尉吴兰鲍鸿他们都不行,因为北军司马,按照品秩,和孟震他们级别相当。 他也再不隶属于孟震的先锋军,而是归属在卢植帐下近卫军。 上级领导换了人,双方隶属没有联系,因此除了卢植和宗员,以及卢植头上光禄勋跟汉灵帝以外,其他人一律指挥不了刘备。 所以如果曹操下命,陈暮可以完全可以不听他的。 但现在人家做出一副过来商量的语气,没有仗着官大给你下命令,那就是属于正常交谈。 你要是不给面子,那就是打脸的行为,不怪人家事后报复。 因为这是另外一回事。 也许有人说,万一人家只是闲着无聊过来和你聊聊天,没有别的意图呢? 然而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曹操过来能和他商量什么事? 还不是兵合一处,一起去长社救援皇甫嵩的事情。 如果两帮人马分开去长社,到了那边开打,那就是两路援军,两处战场,打赢了功劳各自分各自的,没有上级领导分你的功。 但兵合一处,那就是一股人马杀过去,打输了责任分半,打赢了谁官大谁拿大头功劳。 这种借鸡生蛋的事情,曹操轻车熟路,未来也不会少干。 不过现在陈暮还真没办法化解。 因为人家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商量的语气来,这就是所谓的绵里藏针,笑眯眯地用钝刀子割你的肉。 你要是拒绝,就是打人家的脸,容易引起争端。 所以没办法,只能原地等待,见招拆招。 过了片刻,曹操渡河而来。 陈暮和张飞不得不下马过去,到河滩边迎接曹操。 靠近过去,来到近前看到曹操模样,让人不得不赞一句长相的确当得起威风凛凛四个字。 只见此人细眼长髯,看起来约三十上下,面目红润,披风翻飞,不怒自威。 在曹操的身边还有另外一高大威猛的汉子,面如紫玉,目若朗星,提着一把约九尺长的环首大刀,看身材就知道非等闲之辈。 陈暮装作不认识他们,上前拱手行礼:“北军中郎将帐下中郎官陈暮,见过都尉。” “我为骑都尉曹操。” 曹操坐在马上打量着他,说是军官,却不穿铠甲也不佩兵刃,一身儒生打扮,倒是稀奇得很。 陈暮心里有了准备也不惊讶,镇定问道:“不知曹都尉唤我何事。” “听闻汝部为卢中郎将遣去豫州的援军,恰好我为朝廷军马,如今豫州黄巾猖獗,兵凶如火。我见你部人少,想邀请你兵合一处,一齐进军,方便照应,陈中郎是否愿意?” 曹操露出狡黠的笑容。 按官职,骑都尉秩比两千石,北军中郎官秩比六百石。按人数,他有五千人,陈暮只有三千人。 兵合一处,肯定就是以他为主。 到时候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攻打黄巾军获胜之后,攫取的功劳怎么可能会对半分? 最重要的是曹操还是以陈暮兵少为借口,一片好心。 到了战场上,陈暮不仅要帮他白打工,还得承曹操的情。 一顿操作猛如虎,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没准还真对他感恩戴德。 只是陈暮早就识破了他的伎俩,一脸为难道:“一齐进军倒也无妨,只是我部为客军作战,沿途地方没有朝廷指令,不供应我军粮草,所以我急着要去找皇甫将军索要军需。若是跟了都尉,我军就得饿肚子......” 说到这里,陈暮一脸期盼地看着曹操。 你想让我给你打工,那我就找你要粮草,而且保证我军一个个都是大肚汉,饭量是常人的一倍,吃都吃穷你。 曹操脸色一滞,他的军需也都是地方提供,一路从洛阳过来,由沿途的缑氏县、京县、密县等地给予粮食,到新郑的时候食物刚吃完,才从新郑令那领了粮草,还没捂热就要分出去? 不过想到长社已经离得不远,到了皇甫嵩帐下,找皇甫嵩要物资也不是不可以,用一点粮草换一群打工仔血赚不亏,于是咬牙道:“吾来提供。” “那真是太好了。” 陈暮一脸喜悦的表情,又说道:“刚巧我军兵刃不足,箭矢短缺,若都尉有多余的器械,可否......” “不行,我部的兵刃箭矢也没多少。” 曹操毫不犹豫拒绝。 开玩笑,粮草到了皇甫嵩那还可以补充,军需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自己也没多少,分出去的话,自己麾下的士兵怎么办? “那真是可惜。” 陈暮摇头惋惜道:“等到了长社,我就只能去找皇甫义真将军,带领队伍投入到他的帐下,不然我部的后勤是个很大的问题。” 曹操皱起了眉头。 他之所以想拉陈暮入伙,原因是因为他并不想融入皇甫嵩和朱儁的帐下去。 古代军队打仗都有主将次将末将之分,主将不仅仅只是将军的称号,按照后世的说法,其实就是元帅,就是三军统帅的意思。 比如汉武帝打匈奴,主将是卫青。所以著名的漠北大战,卫青就是元帅,由他统领全局,带各路将军打仗。 只是两汉时期,“帅”这个字还没有衍生出“元帅”这个含义,因此以将军代之。 如今朝廷出征,三路兵马,皇甫嵩朱儁和卢植,就是三路主帅。 他们三人的兵马是单独列出来,地位相等,立下的功劳也由他们分配,都有向朝廷奏功的权力,自主权非常大。 而如果融入他们的帐下,那就要受到他们的节制和统帅,立的战功也会被他们分润走。 因此曹操就想单独自成一派,并不希望自己的功劳被他人分去。 不过想法是挺好,但他的人数毕竟不多。 听说皇甫嵩和朱儁都被困在长社,敌军浩浩荡荡二十多万人,声势浩大,以他这点人马,想打胜仗还是力有不逮,这才打上了陈暮的主意。 哪知道陈暮这支部队居然还缺兵器少粮草。 鸡还没借到,蛋也还没下,自己先搭出去几把米。这种赔本买卖,傻子才愿意做。 想到此,曹操摇摇头,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便算了。” 陈暮瞧了眼曹操身后依旧还在渡河的军队,笑了笑,说道:“既然都尉不肯收留,陈暮便去投皇甫将军了。唉,可惜了,若是都尉军粮辎重齐全,我是很愿意追随都尉的,告辞。” 好家伙,最后再倒打一耙,说是自己愿意追随曹操,是曹操不收留的锅,不关他的事情。 一番太极拳打下来,反倒变成了曹操的不是,弄得老曹这个气。 可没办法,谁让人家的理由正当呢。 出兵在外,没有后勤,就相当于孤军。 就连曹操都需要到地方再补给,更何况陈暮。 这也算是曹操想要独领一军最大的弊端,那就是皇甫嵩朱儁和卢植出来的时候把大部分军需辎重带走,曹操得到的支持很少,后勤压力比较大,只能顾自己,顾不了别人。 第四十五章 长社城下(求票,求收藏) 打发了曹操,陈暮再次启程上路。 其实陈暮也考虑过要不要跟曹操合并的问题。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打了个转就立马否决,没有任何犹豫。 原因很简单。 皇甫嵩朱儁卢植三人都还算正直,在海内富有声望,可以算是正人君子。 在他们的手下做事,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坑害你。 有功劳会帮你上奏,有贡献也会给予奖赏。比如孙坚,就是因为作战勇猛,受到朱儁的提携而平步青云。 可阿瞒不行。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不跟你嘻嘻哈哈,绝非浪得虚名。 陈暮作为客军,依附在曹操帐下,受他节制。一旦曹操起了歹心,比如打仗的时候让陈暮做先锋,拿他当炮灰,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不要以为曹操做不出来,当年济北相鲍信迎曹操为兖州牧,可以说是曹操早期最大的恩人。 结果曹操准备伏击黄巾兵,带着鲍信先抵达战场。 坑爹的是两人的军队还没到,曹操和鲍信两个人就先跑到了战场上去,然后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遇上了敌人。 为了救曹操,鲍信战死。 《三国志·魏书》是这么记载的。 “太祖以贼恃胜而骄,欲设奇兵挑击之於寿张。先与信出行战地,后步军未至,而卒与贼遇,遂接战。信殊死战,以救太祖,太祖仅得溃围出,信遂没,时年四十一。” 里面这段最离谱的是,你去设伏兵,两个主将莫名其妙跑到战场上去被敌人围困,然后鲍信死了,就曹操一个人跑了回去。 说曹操不是为了鲍信的人马故意把他坑死都没人信。 更甚至做阴谋论的话,不乏恶意猜想,也许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遇到敌人,或者说,只有鲍信遇到了敌人...... 虽然这种猜想未免有摸黑老曹的嫌疑,但里面的疑点也实在耐人寻味了些。 而且娄圭、许攸、边让.....一个个鲜活的例子摆在前面,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再加上还有被抢走功劳当打工仔的风险,陈暮当然不愿意跟着曹老板混。 除非是打算抛弃刘备投奔他,不然去投皇甫嵩朱儁都远比投在曹老板帐下好。 陈暮带领队伍一路南下,扬长而去,曹操的部队远比他的队伍人多,渡河缓慢,等他走出了数里,消失在了远方道路尽头,曹操的队伍才渡河大半。 一旁的夏侯惇低声道:“孟德,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后世很多人以为曹操的父亲曹嵩是曹腾从夏侯家抱养的孩子,所以曹操又名夏侯操,是夏侯家的人。 但实际上,经过现代DNA检测,曹操跟夏侯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反而有曹氏家族血脉,因此可以断定,曹嵩应该是曹腾从曹氏宗族里抱养的孩子。 不过夏侯家和曹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他们两家都是沛国谯县豪强,家族世代联姻,到了这一代,夏侯渊就娶了曹操的妻妹。特别是曹操夏侯惇夏侯渊这一代,从小一起长大,是发小关系,夏侯渊还替曹操坐过牢。 因此曹操这次出征黄巾,就带上了夏侯惇,令他为裨将,也就是副将。至于夏侯渊曹仁曹洪曹纯等后来的班底如今并没有,夏侯渊在坐牢,曹仁曹洪曹纯等人才10多岁,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 现在曹操的手下,除了朝廷分配的几个副将以外,就只有夏侯惇和乐进两人为后世所知。其中夏侯惇是裨将,乐进则只是曹操的一个侍卫,就是之前过河来找陈暮的那骑士。 “此人明明是一军中郎官,却是士子儒生打扮,恐怕是有智谋之辈,许是看穿了我的意图,不可小觑。” 曹操眯起了眼睛,他到现在也分辨不出,陈暮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官而已。” 夏侯惇撇撇嘴。 曹操摇头道:“如今黄巾猖獗,世道不靖,正是龙蛇翻覆,豪杰并起之时。元让,不可小看了天下英雄。” 曹操倒不至于现在就能看出汉祚已至,而是觉得天下已经有了乱象,乱象之中就肯定有英雄人物起势,到时候平定了天下,这些人肯定要被封赏,如卫青霍去病一般在太平年月也能打出个名堂。 二人谈话间,陈暮已经走出了新郑地界,算是正式进入了豫州。新郑到长社不过百里路,换算成公里,就是38公里左右。不过这是直线距离,古代道路崎岖,实际距离更远。 按照每小时3公里徒步时间计算,陈暮上午出发,要到晚上才能到。所以别看从冀州到豫州短短300多公里,他们却走了大半个月,不是没有道理。 进入豫州之后,山脉丘陵逐渐变多。豫州就是河南,与河北的平原地貌相比,河南西高东低,山岭要比河北多很多。 长社所在的颍川郡就位于豫州西面,刚好处于秦岭和太行山末端的交汇点,一路崇山峻岭,蜿蜒崎岖。 在粮草问题上陈暮其实没有说谎,因为他是卢植派过去的部队,不是朝廷的部队。 没有朝廷的军令,沿途的官府大方的还会供应一部分粮草,小气些的并不会给他们提供物资,因此从冀州带来的粮草用完后,他们也只能快马加鞭去找皇甫嵩。 好在队伍带了10天干粮,一路上有些官府也给了一部分,勉勉强强能支撑到。不然的话,陈暮就得花钱去购买食物,一支三千人的部队每天人吃马嚼,花费不是一个小数目,很难支撑得起。 如今已经是五月末,夏季太阳烘烤着大地,豫州气候炎热,天干物燥。到了夜晚的时候稍微凉快一些,路上经过一些乡镇,沿途问路,临近傍晚,已经来到了长社县境内。 这里是长社县城外十余里的长葛乡,山林茂密,平原田地,沿着河水两岸,有房屋建立。此时却少了人烟,远远观望,隐隐看到有头戴黄巾的人驻扎在村里。 “看来长社已经危如累卵,连长社北面的乡镇都被黄巾军占领,说明皇甫嵩只剩下一座孤城。不过如果没记错的话,皇甫嵩应该会对黄巾军用火攻之计,从而反败为胜,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陈暮示意兵士隐藏于林里,远远地观望村庄中黄巾兵的动静,心里默默地想着。 张飞低声说道:“四弟,有贼人。” “嗯。” 陈暮点点头:“看到了,这应该是黄巾兵前哨,我们不要惊动他们,走脱了一个,对方就知道朝廷来了援兵。” 张飞四下观察,皱眉说道:“西边山势陡峭,难以逾越,就算有山路绕道,恐怕也要浪费不少时间。东面是平原村庄,河水波涛,从那边走会被黄巾兵马发现,如何是好?” “无妨,天马上就要黑了,届时贼人必然回村庄休息,等他们安睡之后,再从远处践踏田地过去。” 陈暮抬头看向天空,远方的夕阳落下,残留着的霞彩染红了半边天,火烧云如蒸腾起的焰浪,来势汹汹,卷走了天边回翔的暮鸦。 暮鸦尚且知道回家,何况人? 可田园荒芜,长满了杂草。 这里没有人,只有杀人的兽。 随着大地最后一抹阳光消散,夜幕降临。 一轮银月挂上了天空。 陈暮张飞二人带着士兵悄然从树林中走出来,骑兵牵着马,步兵用绳子串连起来,握着兵器,蹑手蹑脚,从村庄旁边的田地里穿行过去。 长葛乡有数个村庄,东面是平原,田地数百亩,绕远一些,倒是不用担心被村庄的敌人发现。 “敌袭!” 才刚过了村庄不到二里,身后蓦地发出一声尖啸,在寂静的夜晚犹如余钟磐音般破云穿空。 张飞顿时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整个队伍精神为之一绷,人人都警惕无比。 陈暮喝道:“是身后的朝廷官军进入村庄惊动了敌人,我们不用理会,全军继续前进。” “中郎有令,是朝廷的官军惊动了敌人,不用理会,继续前进。” 命令一个个传下去,夜幕下,月光无法给夜盲症的士兵提供太多的视野,大家只能继续拉着绳子前行。 夜晚行军对于士兵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一来夜盲症太多,看不清楚道路。二来人都是会对未知充满恐惧,视野里全黑,必然会害怕。 不过陈暮用绳子把所有士兵串联起来,借鉴了曹操的铁锁连船,这样大家情绪就会稳定许多,也能顺利地继续行走。 曹操的军队路过长葛乡,与驻扎在这里的黄巾军发生冲突,一切都在陈暮的预料之中。 他可不会替曹操去趟雷,现在打起来,功劳不会太多,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陈暮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到长社,与皇甫嵩汇合在一起。 身后传来喊杀声,怒骂声,兵刃交织,金属碰撞声不绝。 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慢慢又归于平静。 三千人的队伍埋头前进,没有人说话,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走了约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位于道路尽头的一座城市。 长社城坐落在平原上,西北面就是秦岭山脉,崇山峻岭,东南面则是平原,田园无数。 四周森林草地茂密,洧水与溱水交汇的河水波涛浩瀚,绕着平原和城市流淌,浇灌着这片土地。 这里是长社城城北,四周万籁俱寂,隐隐只看到了远处山坡下,近千帐篷连绵,灯火萦绕。 黄巾军十数万大军已经把长社城团团围住,北面的部队不算多,只有一万多人。 东面和西面也是一两万人,三面合在一起不过四五万。 南面是黄巾的主攻方向,那里驻扎了十万大军!这几日已经攻了好几次,每次都被官军勉强打退。 第四十六章 人皆蝼蚁(求推荐票) “四弟,好多贼军啊。” 山岭漆黑一片,张飞透过黄巾大军营寨里的火把,隐隐约约能看到大队士兵巡逻。 陈暮的目光却并没有在停留在黄巾营寨上,而是往向前方的城市。 夜幕下,长社城寂静无声,城墙上灯火通明。 大量士兵紧张地在城墙上穿梭来去,不时向城外窥探,虽旌旗招展,声势浩大,但难免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 《后汉书·皇甫嵩》传中记载,皇甫嵩和朱儁兵合一处,也不过是万人。 而黄巾军波才部则有十余万之众,长社城兵少,敌我力量悬殊,军中惊惧,士兵惶恐难安,十分害怕。 看到长社城现在城楼上那么紧张的气氛,就可以知道城内的氛围的确到了十分压抑的地步。 “皇甫将军和朱将军现在的压力看起来很大呀。” 陈暮感叹。 张飞纳闷道:“四弟是怎么知道的?” 陈暮笑道:“如果压力不大的话,你会让士兵在城楼上不断来回晃悠,探头察看,给予外面敌人一种,我们时刻在监视你们的动向,你们不要乱来的感觉吗?” 张飞眺目远望,的确如此,城里的人将城楼上的火把全部点燃,光照明的火把就用了上千之多,城墙下附近灯火通明,显然是在害怕敌人夜半强行进攻,不得不每个地方派人巡逻。 反观黄巾军就悠闲许多,虽然也有巡逻的队伍,却像是例行公事,在外围转两圈就回去了,根本不仔细检查周围的环境,甚至连暗哨都没有。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黄巾军是皇甫嵩和朱儁的十余倍,如果长社县城被攻破,那几乎可以算是一场歼灭战,一万多将士无一生还,对于城里的士兵来说,是生死考验,压力的确如排山倒海而来。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张飞问道。 “等。” “等?” “不错。” 陈暮说道:“再等一两个时辰。” “然后呢?” “然后劫营。” “我们三千人......” 张飞瞠目结舌。 三千人劫营人家十多万? 就算自己能以一敌万,还有十余万咋办? “所以得等。” 陈暮淡淡地说道:“午夜三更时分,是人最疲倦的时候。黄巾军围困长社那么久,必然也是人困马乏,锐气尽失。此时是他们警惕心最低之时,正好劫营。” “劫营之后呢?” 张飞又问。 “当然是进城。” 陈暮理所当然道:“我数过,北面黄巾军只有千余帐篷,说明他们在这里顶多只驻扎了一万多人马。东西南面的三路兵马没那么快赶来,必须要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速战速决,然后撤入城内。” 张飞迟疑:“万一长社城门不开......” 的确。 他们这边三千人攻打一万多人的营寨,肯定会非常顺利。 因为黄巾军已经围困了长社一个月了,一直以来都是黄巾攻打皇甫嵩,皇甫嵩从未敢派兵出城,所以警惕性非常低。 当年甘宁百骑劫营,也是同样的道理。 曹军攻打东吴,在濡须口号称步骑四十余万,营帐连绵数十里,成群结队的士兵像海边的沙粒一样密集,夜晚点起的火把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浩瀚。 正因为曹军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安营扎寨之后,放松警惕。结果被甘宁一百多骑兵轻松闯入营寨,杀死数十人后扬长而去。 问题在于,甘宁是孙权派过去的,所以甘宁回去的时候,孙权肯定也会打开城门放甘宁进去。 而他们虽然是援军,可跟城里的皇甫嵩朱儁没有任何联系。 一旦劫完营,四面八方的黄巾援兵赶到,而长社城门不开的话,他们这三千人马,就会被淹没在十多万大军的海洋里,掀不起半点浪花。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不派人去城下联系长社城里的人? 原因很简单,长社城被四面团团包围,城里的官军在盯着城外的黄巾军,黄巾军又何尝没有在盯着城里? 在长社城如此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下,大摇大摆地来到被灯火笼罩的城门口,就相当于在黄巾军的眼皮底下过去,傻子都知道朝廷来了援军,不立即警惕才怪。 “所以只能赌。” 陈暮摇头说道:“赌皇甫嵩现在无比盼望援军为他整顿士气,赌他会为我们开门。曹操的兵马有辎重,他们可以作壁上观。我们不行,要么只能回新郑,要么就想办法入城,别无它法。” 张飞低声道:“非得用命去赌吗?” 陈暮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士兵们,同样低声道:“不是我们的命,是士兵们的命。我不会上战场,三哥你有马,劫营之后,如果长社城门不开,也可以来去自如,至于士兵们......” 那就各安天命吧。 饶是张飞心坚如铁,向来不把士兵们的命当命,也是毛骨悚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千人惊动十余万敌军,与蚍蜉撼树没什么区别。 如果长社城门不开,这三千人除了那五百有马的骑兵以外,其余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这是在用三千人的性命去赌。 自己这四弟,何止是不把人命当命,简直是除了他以外,人皆蝼蚁。 “为什么要这么赌呢?” 张飞不理解,劝道:“回新郑或者和后面那姓曹的一起不好吗?” 陈暮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原因,一,新郑太远,一旦发生战事,计划赶不上变化。二,皇甫将军和朱将军现在压力无比大,他们最渴望的就是援军。如果有援军到,我认为他们开城门的可能性高达九成。所以我们全军覆没的概率很低,这才是我愿意赌的原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和曹老板兵合一处,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起点。到时候他就得跟着老曹屯兵在附近,等待着战事发生变化,一旦皇甫嵩定下了火攻,那么他能捞取的功劳,也就只剩下追击黄巾残兵。 而如果能够进城,以援军的身份必然会得到皇甫嵩和朱儁的重视。只要在他们之前,就提出火攻的计划,那么这泼天大的功劳,就会按在陈暮的头上。 到时候不说扬名天下,也相差无几。 这么大的好处,才是陈暮愿意拿自己手下这三千人去赌的原因。 至于自己手下的士兵...... 慈不掌兵,狠辣是狠辣了一点。 但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世上拿命去赌的战役多了去了。 巨鹿之战,如果没有项羽破釜沉舟的豪赌,又哪来百二秦关? 井陉之战,如果没有韩信背水一搏的勇气,又哪来天下大汉? 更何况,陈暮觉得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他和张飞狼狈逃走,骑马远遁。 只要自己不死,那一切都可以重来。 他陈暮,输得起! 第四十七章 进城(求票,收藏) 夜幕降临,星垂平野。 夏日微凉的风徐徐拂过山岗,山林微微荡漾,驱散白日的暑气。 已到二更天,黄巾军大营早已经寂静。 长社城中,无数将士却难以安眠。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心情起伏,戚戚难安。 县衙府大厅里,皇甫嵩与朱儁分列而坐,点燃蜡烛,同样无法安睡。 朱儁叹气说道:“朝廷精锐全被卢植带走,我们只有万余人马,如今被围困至此,怕是凶多吉少。” 皇甫嵩自然也知道眼前的困境,但作为主将,只得强自镇定道:“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信使应该早就已经到了洛阳,援军许在路上,公伟当耐心一些才是。” 一个多月前,朱儁的军队先一步赶到颍川,在颍阳等地和黄巾波才部交战,结果被波才击败,损兵折将,一路撤军,一直到长社才算勉强稳住。 皇甫嵩后一步入驻长社之后,知道敌情,趁着黄巾还没围城,派了信使去洛阳求救,算算日子,援军也该到了。 “万一......” 朱儁迟疑:“三河精锐全在卢植手里,万一朝廷现在手里也没了兵马怎么办?” 皇甫嵩沉声道:“现在天下大乱,各地流民逃向洛阳。如果朝廷没有兵马,自流民中募选即可。我们这些兵马不也是这么来的吗?” 严格来说,朱儁和皇甫嵩的军队只有小部分是精锐。因为东线战场是主力,贼首张角聚众二十多万,号称百万,在冀州掀起腥风血雨。所以朝廷只能把精锐力量全给卢植,给予朱儁皇甫嵩的很少。 因此他们从洛阳南下的时候,军队大部分都是募集而来。很多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总计有四万人马,每人各领两万,浩浩荡荡南下杀贼。 结果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敌人的人马居然有这么多,才刚进豫州,朱儁就被波才迎头痛击,两万人马死伤惨重,所剩无几。 皇甫嵩虽然没打败仗,但波才这一个多月来疯狂攻城,还是损失了不少士兵,使得如今整个长社只剩下一万多人,守住城池都捉襟见肘,更别说突围甚至打败黄巾军。 特别是现在城里气氛紧张,全军上下十分惶恐,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发生营啸或者哗变,让皇甫嵩和朱儁压力很大。 朱儁思忖道:“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不管朝廷有没有援军,我们自己也得想想办法才行,城里的情况已经很不好,再这么下去,士兵们恐怕难以承受,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发生营啸我们就全完了,届时万事休矣。” 皇甫嵩从桌案后站起来,背负双手走下大厅,颇为烦躁地道:“我又何尝不知如此?可如今被困在城池里,出又出不去,想做点什么也是兵少将寡,难以有所动作,能有什么办法?” “唉,也是。” 朱儁叹道:“幸好城中粮草充足,若是没有了粮草,这仗就更难打了。” “只希望朝廷能尽快派来援军吧。” 皇甫嵩想了想道:“也不知卢子干那边怎么样了,战事是否顺利。” 朱儁也站了起来,苦笑道:“你还有闲心担忧卢植?先管好我们自己吧。今夜怕是睡不了安稳觉了,我出去巡守城门,为士兵鼓舞士气。” “嗯。” 皇甫嵩点点头,抚着脑门道:“我再想想办法......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朱儁出了县衙,一股带着干爽的夏风拂来,浸入心脾。 夜凉如水,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朱儁骑着马来到长社南城门。 这里是黄巾主攻的方向,守卫在这里的将士也最为紧张。 朱儁过来安抚了士兵,又一路去其它城门巡视。 过了约半刻钟,即将到三更天的时候,朱儁来到了北门。 北门的黄巾军人最少,也是最有希望突围的一个城门,因此被朱儁重视,时时刻刻过来观察敌人动向,看有没有突破口。 “敌军有何动向?” 朱儁过来巡视一番,在城楼上观望,随口询问旁边的将士。 将士回答道:“与往日一样,并无动向。” “嗯。” 朱儁点点头,他观察过,虽然北门的敌人的确人少,但只要他们敢突围,被北门的敌人缠住,那么东门和西门的敌人就能快速支援,从而将他们歼灭。 因此那么多天,哪怕明知道这里敌人不多,他和皇甫嵩依旧不敢赌。 没办法。 这就是人少的悲哀。 可惜了。 要是他这一万多人全是骑兵,别说十多万乌合之众,就算二十万,他和皇甫嵩都敢杀出去。 野外作战,骑兵为王! “咦?” 朱儁做完例行巡视,正准备离开,忽然瞧见远方黑夜中灯火闪烁,似有动静。 再定睛一看,只见二里外的黄巾营帐口,有人在搬运着什么。 “有人要劫黄巾军的营!” 朱儁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亲眼见到数十人陡然出现在黄巾军营寨,这些人行动迅速,相互配合将守门的卫兵快速击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口的鹿角拒马搬开。 这其实就是后来甘宁百骑劫营的套路,一般配置齐全的营寨大门,都会有塔楼瞭望台来做制高点,上面会安排鹰眼士兵或者弓箭手窥探敌情。 甘宁当年是先射杀了塔楼的士兵,再搬走鹿角和拒马,从而率领骑兵冲入曹军营寨。 而黄巾营寨哪来的塔楼,只需要把门口卫兵解决就行了,没那么麻烦。 因此借着黄巾营寨大门口点燃的火炬,朱儁清楚地看到那些人在把拒马鹿角搬走之后,黑夜里顿时响起奔腾的马蹄声,五百骑兵身后跟着二千多步兵,开足了马力,向着黄巾营地冲去。 “敌袭!” 黑夜中黄巾军发出长啸,但这些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官军被围在城里,向来都是他们打官军,哪有人料到官军敢来劫营。 如此一来,士兵们纷纷惊慌失措,连衣服都没有穿,跑出营帐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在长社城门上的朱儁大喜,为了振奋军心,大喊道:“朝廷援军来了,朝廷援军来了,快,准备作战。” 北城守卫的士兵顿时精神一振,连日来的惊恐消散得一干二净,士气大幅度提升。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奔到了城楼下,有人大喊道:“我们是朝廷援军,由北军中郎陈暮率领先锋军劫营,骑都尉曹操大军就在身后,快开城门,等劫营之后让我们进去。” 朱儁在上面回应道:“可,我这便打开城门。” “多谢。” 那人勒转马头,挥舞着武器杀奔战场。 等他走后,朱儁对身边的将士说道:“把城门打开。” “真的要开吗?” 将士迟疑。 连日来一直被黄巾军围着打,万一这是对方的计策呢? 朱儁冷笑一声:“打开一半,让弓箭手和刀斧手准备。如果这是黄巾军用诈,等劫营之后,那群人身后必然跟着大量黄巾军追杀,我们可放速度快的骑兵进来,射杀之后立即关上城门。如果不是阴谋,黄巾军必不敢追杀,则可让他们全部进来,埋伏好弓手和刀斧手,即便有诈,两三千人也翻不起浪花。” 其实看城下那人的穿着朱儁也知道大概率是朝廷援军,因为他们的衣服都是官军制式铠甲。 不过朱儁也是纵横沙场的老将,该有的后手还是要有。 如果是波才的计策,那么那队人马的任务,肯定是扮作朝廷援军,假装劫营之后逃入城里,身后必然有大批黄巾军。 这样的话,那群人只要进入城,先控制城门,等待身后的援兵赶到就行。 如果不是计策,说明他们是真的劫营了,除非黄巾兵提前知道有人劫营,不然没有准备之后,肯定会被打懵,绝对不可能追出来。 所以判断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援军,只要看他们劫营之后身后有没有追兵即可。 只是哪怕觉得这些是真的援军,朱儁也不敢掉以轻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他还是懂。 “唯!” 将士准备领命而去。 朱儁一边观望着远处形势,一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去通报皇甫将军,再去西城和东城叫些人来,睡着了的就不要喊了,小心营啸。” “明白了。” 身边的亲卫去传达命令。 远处的战场上一片杂乱,张飞带人杀入营寨,四处纵火。 黄巾兵的帐篷都是布制作的,很快被点燃,一时间北城的黄巾营寨乱做一团麻。 士兵们从帐篷里茫然跑出来,不知道自己上官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没有组织没有命令,根本无法组建有效的反击力量。 趁着这个机会,张飞带着队伍杀了数百人,骑着马来回冲杀,不断制造混乱,把黄巾营地打成了跑马场。 “稳住,稳住!” 北城营寨主帐中,黄巾主将黄邵才刚穿上盔甲,衣衫不整地跑出来,看到营中大乱,气得拉住一个小兵大喊:“跑什么,都不准跑,给老子回去杀敌!” “将军,快跑吧,朝廷兵马来了,有数万人。” 那士兵惊惧不已,他们虽然有一万多人,但张飞那边有三千人,双方实力差距不算特别大,让黄巾兵以为朝廷来了大股援兵,十分惶恐。 “数万人?” 黄邵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一转,转身也加入了逃跑的队伍。 连主将都跑了,更何况小兵? 张飞带着人马冲杀了一个来回,斩杀近千人,只觉得酣畅淋漓,哈哈大笑道:“痛快,太痛快了,兄弟们,给我杀!” 陈暮的士兵组成由来是原来的幽州三百骑兵加上后来招纳的罗市贼,胡志也在其中。 胡志有两个儿子,大儿名叫胡平,已经升做伍长,会骑马,因此被填充入骑兵队伍,成为五百骑兵中的一员。 见张飞还要再杀,胡平连忙劝道:“曲长,不能再杀了,中郎说敌人援军马上就会到,我们该撤了。” “休得啰嗦,再杀......” 张飞热血上头,正准备不理会胡平的劝言,忽然想起临出发前,陈暮说如果自己听话的话,他就会把珍藏的美酒给他。 想到这里,张飞冷静下来,说道:“也是,四弟的话俺得听,兄弟们,撤!” 一声令下,部队开始撤军,从来时的方向跑出去。 远处长社城门早已半开虚掩,朱儁埋伏了弓手和刀斧手,眺望黄巾营寨的动静。 其实他看到营寨起火,喊杀声和哀嚎惨叫声遍地就知道不似有假。 如果黄巾军舍得放火烧了自己营寨,还叫得这么凄惨逼真,那就算有诈他也认了。 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准备,因此没有撤下人手,继续埋伏着,等待那群所谓的“援军”过来。 张飞率领着军马出了营寨,身后果然没有人敢追赶。 黄巾兵被夜袭打懵,大部分都被吓跑,哪还有人狗胆包天跑出来衔尾追击? 这使得张飞很快接近城池。 长社城门洞开,陈暮的人马鱼贯而入,顺利进城。 第四十八章 长社城内(求票。) 当城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陈暮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的身边有几个亲卫,也都骑着马。 张飞从黄巾兵营中撤出来,按照之前的约定,往城门方向跑。 陈暮也同时从远处的林间出来,在城下与张飞会合,三千人列着队,缓缓进入长社。 长社城门和大部分县城一样只有两三丈高,宽不过一丈,城矮兵少,这么小的城池能坚持这么久,也多亏了黄巾兵没什么攻城器械。 进入城内,以皇甫嵩和朱儁的战术素养,四门早就布置了大量守城道具。 早在战国时代,攻城道具和守城道具就已经非常丰富。 这得益于墨家和公输家。 攻城方面有冲车、壕桥、云梯、巢车、井阑、投石车、木幔等等,各种类型数不胜数,在《三国志》和《后汉书》中都有大量记载。 可惜黄巾兵这些东西一个没有,就只有普通云梯。 反观长社城防守就十分严密。 城门口有闸板,与城门覆盖,敌人如果攻打城门,可以把城门放开,打开闸板置入固定好的槽内,利用闸板上的孔用矛探出去刺。 门内道路两侧有左右陷马坑,上面覆盖着泥土,下面藏着鹿角木、竹刺等,一旦敌人策马攻城,立即陷入进去。 除此之外,铁菱角、地涩、拒马、壕沟、顶板、机桥等一应俱全,若非城内有人接应,一步步地告诉他们走哪些地方安全,这三千多人直挺挺地冲进去,最少得折损大半。 而且这还只是城门的守城道具,城楼上五花八门就更多,女墙、弓弩台、塔楼、白露屋、钓桥、垂钟板,城墙上大量放置石灰、擂木、火鞴等。 黄巾军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哪怕十倍于官军,每次攻城的时候,折损都是官军的十倍以上,可以说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在城内守军的指引下,陈暮的队伍绕过各种陷阱,占地方的马匹都被拉走,这才勉强容下。 陈暮四下扫视,长社城是县城,没有瓮城,进入城内就是街道民居,房屋鳞次栉比,角落似有人影森森。左右两边稀稀疏疏有数十名官军,表情严肃,警惕地看着他们。 再抬头张望,就看到右侧城楼石梯上站着十多名将士,为首的人穿着高级军官穿的铠甲,在城楼上向下窥视。 “请问这里是哪位将军主事。” 陈暮扬声问道。 朱儁在城楼上说道:“我乃右中郎将朱儁,汝是何人?” “原来是朱将军,小人是卢中郎将帐下北军中郎,卢将军那边战事顺利,听闻南边进展不利,特派我等为援军,这是信函凭证。” 陈暮从马上下来,怀里取出盖了卢植北中郎将官印的手续文件,递给一旁的士兵。 士兵拿着文件快步上楼给了朱儁,朱儁借着城楼上的火光检查无误,大汉官方文件都有制式,上面的官玺铜印对于黄巾兵来说也很难造假,现在可以说是信了十分。 不过虽然确定是援军,但听到他们是卢植派来的,朱儁还是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们来了吗?不是说还有朝廷派来的骑都尉曹操?” 陈暮解释道:“禀将军,的确还有曹都尉的人马。只是他们人多,难以在黄巾兵眼皮地下大摇大摆进城。所以只能驻扎在几里外的长葛乡,等待时机,里应外合。” “原来如此。” 朱儁下了城楼,缓缓向陈暮走来。 陈暮微笑着拱手一礼:“将军,现在信我们是援军了,城内的伏兵是否收回去呢?” 朱儁四下扫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伏兵?” 弓箭手都安排在城墙上,刀斧手则安排在街道两侧房屋后,一旦城下有变,城楼上万箭齐发,两侧房屋上千刀斧手同时杀出,可以保证将他们三千人尽数诛灭。 但朱儁自认为隐藏地很好,这是怎么被看穿的? “忘了自我介绍。” 陈暮笑道:“在下姓陈名暮字子归,蒲阴人,祖上为曲逆侯。” 蒲阴县,以前就是曲逆县。 大汉开国以来到如今四百余年,曲逆县除了陈平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的封地在那里。 因此曲逆侯在汉朝几乎特指西汉开国丞相陈平一人。 朱儁脸色微微动容:“原来是曲逆侯之后,怪不得能一眼看穿我的埋伏。” 陈暮心道我们这些人进来的时候,你接应我们的士兵都像是见瘟神一样慢慢散开,不敢靠近,城内气氛这么紧张,隐隐像是把我们包围了一样,傻子都知道有伏兵了。 咚咚咚! 正在此时,远处街道传来马匹奔跑的声音。 过了片刻,七八骑在街口停下,为首的是另外一名高级军官,翻身下马,焦急质问陈暮他们道:“你们就是朝廷的援军,怎么只有这点人手?” 朱儁见皇甫嵩来了,忙道:“义真,这是卢子干的援兵,朝廷的援兵还在后面,因人多,不敢进城。” “原来如此。” 皇甫嵩松了一口气。 只要有援兵就好,就是不知道是一万还是两万,如果有个四五万那就最好了。 想是这么想。 如果让皇甫嵩知道曹操只有五千人,不知道该怎么个失望。 不过援兵进不了城也没办法,城门四处都是陷阱,三千人进城就已经十分缓慢,人更多的话,反而是件麻烦事。 黄巾不是傻子,肯定会反应过来袭击,到时候援兵没救到人反而添乱。 朱儁见大家都聚集在城门口也不像是个事儿,就说道:“先回县衙再说吧。来人,带援兵先去城内休息,陈子归,你跟我去县衙,详细说说情况。” “唯!” 陈暮拱手应是。 古代有唯唯诺诺这个成语。 说的就是古代应答语。 其中“诺”,是上级领导回应下级的话。 而“唯”,则是下级回应上级。 陈暮的士兵奔波一天,又刚刚冲杀过敌军,十分疲倦,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朱儁和皇甫嵩带着陈暮张飞去了县衙。 四人在大厅分列而坐。 由于皇甫嵩朱儁都是五官中郎将,双方平级,所以没人坐主座,在左右坐下,陈暮和张飞自然只能坐在他们下首。 落座之后,皇甫嵩就迫不及待地道:“朝廷派了多少人马?” 陈暮想了想道:“约莫一万。” 他没有说谎,曹操五千多人,自己三千多人,加起来八千多人,四舍五入,勉勉强强算是接近一万。 “只有一万啊,黄巾兵有十五六万之众,怕是杯水车薪。” 皇甫嵩感到失望,如果只有这么点人,加上城里也不过两万多人,与敌人十余万比起来,力量依旧悬殊,帮他们突围都困难。 陈暮笑道:“左中郎将何必担忧,黄巾军者,乌合之众也。卢中郎将在冀州也不过是三万兵马,却能打得黄巾贼首张角二三十余万众弃甲抛戈,望风而降。如今豫州黄巾不过十五六万,又有何惧之?” 皇甫嵩气笑了,怒视道:“你这小儿好大口气,卢子干的兵马全是三河精锐,北军五校尉手下的人马都是常年操练的老兵。我手下全是新招募的新兵,二者战力怎么可以同日而语?” 陈暮还未说话,朱儁却想到陈暮的聪慧,思忖道:“义真先莫动怒,听陈子归言,似有良策对敌?” “并无良策。” 陈暮摇摇头。 皇甫嵩哑然失笑,搞半天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也对。 此人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官,职比曲长。 估计是跟着卢植打了几场顺风仗就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却不知天高地厚。 若非看他是援军,平日自己恐怕连理都不会搭理这样的低级军官。 算了,何必与他见识。 想到此,皇甫嵩正准备打发了陈暮和张飞离开。 哪知道朱儁似有问不完的话,又说道:“我原以为你身为曲逆侯之后,来到长社城内,藐视黄巾。面对老夫与皇甫义真将军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毫无良策这等话来,既然如此,何故口气甚大?” 曲逆侯之后? 皇甫嵩竖起耳朵,这小子居然出身不凡? 陈暮笑言:“回禀将军,我说黄巾不足为惧,看今夜便可知。我部三千人劫营,黄巾一不做警戒,二不布暗哨,三无人瞭望,仅仅只有几队巡逻的兵马,可见其士兵懈怠,将领懒惰,毫无警惕之心。这等兵马,只是仗着人多势众而已,无需惧怕。至于退敌良策,还需我明日观望之后,再做分晓。” 朱儁点点头:“也是,你初来乍到,尚不知敌军厉害,那便明日先看看再说。” 双方又聊了一会儿。 也就是朱儁询问卢植那边的情况,陈暮一一作答。 当听到卢植连番计策,打得张角溃不成军,几近将冀州黄巾全歼的时候,朱儁和皇甫嵩只能连连摇头叹息。 他们三月从洛阳出发,一开始进展还算顺利,结果没多久就在颍川被波才击败,一路丢盔弃甲损失两万多人,败退到长社,与卢植一比,实在丢尽颜面。 不过现在朝廷有了援兵,至少给了城里的官军很大的希望,只要明日大肆宣扬朝廷的援军已至,官兵的士气必然大涨,未尝不是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四十九章 记仇的曹操 陈暮夜袭了黄巾军北门驻地,骑兵和步兵冲杀了一个来回,斩敌千余人,大胜而归。 北门黄巾兵将领黄邵狼狈逃窜至西门黄巾军营,这里的守将是何仪,他已经听到了北面动静,于是夜晚率领兵马准备去看看情况,刚好撞上了北面逃来的溃兵。 “黄邵,你怎么回事!”何仪看到北面有大股人马跑来,本来无比警惕,靠近些借着营寨火把才看到是黄邵,不由大怒质问。 黄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数千军队,狼狈不堪,喘着粗气惊恐道:“不好了,朝廷援兵来了。” 何仪大惊:“多少人马。” “约有数万。” “快,擂鼓,去南门通报给渠帅。” 何仪吓了一跳,立即下令叫人。 一时间西门鼓声大作,城外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何仪部的所有黄巾士兵都被唤醒,拿起武器出了兵营,连最远的南门波才部都被惊动。 很快,东门的何曼,南门的波才纷纷带着人马赶来。 黄邵收拢士卒,也有几千人,与何仪兵合一处,又回到北门察看情况。 只见北门营地一片狼藉,死伤士兵无数,残存了一两千人。 何仪召集士兵询问情况,得知对方居然只有两三千人,已经跑回了长社,好悬没被气死,瞪着黄邵责备道:“这哪是朝廷援兵,不过是城里夜袭的军队而已。” 黄邵尴尬道:“天色昏暗,士兵们都睡了,谁知道他们会出城夜袭。” “你就不能派人盯着?” “我派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到,许是守夜训练的人偷懒了吧。” “敌军人少,你不能奋起反抗?” “我出来的时候士兵乱作一团,我想组织人手,可没人听我的,这不怪我。” “哼,真是无用,自己去跟渠帅解释吧。” 何仪冷哼一声,他们十多万黄巾兵在颍川声势浩大,眼看就要击败朝廷官军,北上攻打洛阳,与大贤良师汇合,结果今天居然被人袭营,脸都丢尽了。 不过他与黄邵的级别相当,都是黄巾军的首领级别,上面还有渠帅,因此就算他想指责黄邵,也不好说什么。 此时波才和何曼也赶到,听闻事情经过,波才大怒,指着黄邵喝骂道:“你这蠢材,区区两三千人就把你打成这样?” 在黄巾部队当中的上下级关系当中,最大的当然是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 其次则是三十六方渠帅以及普通将领。 波才是豫州颍川黄巾渠帅,统领颍川郡黄巾,黄邵属于他的下属,自然可以责骂。 “我部兵最少,敌人出城夜袭,我能怎么办。” 黄邵双手一摊,推卸责任。 波才气得不行,举起手里的刀就要劈了黄邵,被何曼刘辟龚都等手下劝住。 “渠帅,官军当前,不宜内讧。” “黄邵虽有责任,但我们这些日子也的确懈怠了些,不能全怪他一人。” “渠帅,大局为重啊。” 几名将领纷纷劝道。 波才被劝住,恼怒道:“那尔等说说,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 何曼说道:“渠帅,如今不是追查责任之时。既查明不是官军的援兵,那就说明城里的官兵外无援手,只能自己想办法。我看今夜之事,一定是他们想要突围试探,不如在北门加强人手,小心应对。” 何仪也说道:“连日来天气炎热,我军已经有数日没有攻城。看来城里的官军经过休息,有了力气,不如明日再战,消耗官军锐气,也许再战几日,就能破城。” “何仪说的对,我看确实如此。” “不如向城里官军下去战术,约他们出城来战。” “他们不会那么傻吧。” “斗将鏖战如何?” “我军十余万,人才济济,就怕官军不敢。” “还是先休整一二,明日再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波才虽然气恼黄邵无用,但现在责怪也无济于事,只能作罢,带兵回营。 其他众人重新帮助黄邵收拾好了营寨,又安排了人手过来帮忙,这才各自散去。 而黄巾兵这里骚乱平息时,远在十余里外长葛乡的曹操却不好受。 他们人多,行军速度比较慢,天色渐晚才抵达长葛乡,并不知道这里已经被黄巾占领,结果一头撞进村庄,与这里的黄巾兵发生战斗。 战斗结束的倒是快,黄巾兵在这里只有一千多人,夏侯惇带着士兵一顿冲杀,杀了数百人后对方就四散而逃,不见踪影。 曹操虽然占领了长葛乡,但派出了探马回报,说是长社城外有十余万黄巾兵,将长社城团团围住,如此大的力量悬殊差距,让曹操根本不敢进军,只能偃旗息鼓,暂时驻扎在长葛。 而且即便在长葛也不安全,因为长葛就在长社城西北外十余里,换算成后世距离,大约也就是4-5公里左右,如此近的距离,一旦被黄巾包围,插翅难飞。 因此曹操犹豫再三,决定先在这里看看情况,如果黄巾军的动向是来找他麻烦,他就得考虑立即撤回新郑,暂时观望一下。 民居当中,曹操难以入眠,对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夏侯惇道:“元让,睡了吗?” “还没,孟德睡不着?” “嗯。” “怎么了?” “心里辗转难安。” “在想什么?” “想这一仗该怎么打?” “你是指?” “黄巾十余万人马,长社危如累卵,我军这五千人过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恐怕不好应付啊。” 曹操忧心忡忡,虽然他今年不过二十九岁就做了秩比两千石的骑都尉,但曹家在朝廷地位并不稳固,只能算是二流势力,比不得袁家杨家,若是这一仗打输了,曹家怕要受政敌攻讦了。 夏侯惇比曹操小两岁,二人在谯县就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说话自然也随意许多,想了想说道:“我们这点人马过去,的确是以卵击石,不如......” “哦?” 曹操来了兴趣,问道:“不如什么?” 夏侯惇迟疑几秒,小声说道:“不如按兵不动,先观望一番形势。若是情况不对......” 曹操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气氛似乎为之一滞,空气凝固下来。 过了片刻,夏侯惇干笑一声道:“若孟德觉得不妥,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曹操不置可否道:“夜深了,元让睡吧。” “哦。” 夏侯惇一头雾水,不明白曹操到底什么态度,只好闭眼休息。 曹操等夏侯惇鼾声如雷,便披上外衣走了出来。 门口有值班的卫兵,村庄附近有巡逻队,明哨、暗桩。 初出茅庐的曹操虽然没有立即成为军事天才,但读书和不读书的区别至少让他的军事素养可比黄巾军强得多。 最基础的安排还是要有。 见曹操出来,众多士兵纷纷行礼:“都尉。” 曹操摆摆手,示意他们各司其职。 士兵是三班倒,一次一个半时辰,上半夜一班,午夜一班,下半夜一班,以此不至于让士兵疲倦。 乐进就在上半夜这一班里,他是曹操早期侍卫之一,后来被经常拿来和李典并列,但实际上论起跟随曹操,乐进远比李典要久,早在黄巾时就是曹操帐下小吏。 见到曹操出来,乐进立即跟了上去,低声道:“都尉。” “嗯。” 见是乐进,曹操点点头。 “都尉还未歇息吗?” 乐进以胆识勇烈著称,很早就跟着他了,所以能跟曹操说得上话。 曹操忽然想起了陈暮,不由皱眉道:“在想一些事情,你今天白日见那北军中郎官,给你的感觉如何?” 乐进不解道:“都尉怎么问起了他?我觉得他个人的感觉很怪,既是武将,却身穿儒服,也不佩武器,当真是个怪人。” “可是他明明走在我们前面,为何在长葛乡是我们遇到敌人,他们却看不见人了?” 曹操有些费解,就因为前面一路有人趟雷,他才放心大胆地跟着,结果到了村庄,完全没有想到这里有敌人,被黄巾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幸好黄巾人少,如果有个一万人马,恐怕他就得凶多吉少,交代在这里。 乐进想了想道:“许是他们绕道了。” “绕道?” 曹操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忽然脸色难看道:“这个陈暮真是不当人子。” 既然绕道,就说明他们早就知道这里有人。 明明提前发现了敌军,却不跟后方的友军通报,害得他们一头闯入有黄巾的村子,简直是居心叵测。 “等回到了朝廷,我必参他一本。” 小心眼的曹操记下了这个仇。 第五十章 斗将(求推荐票) 第二日清晨,长社城内如临大敌。 休息了一整夜的黄巾兵开始了动员,锣鼓响动,万钲齐鸣。一列列的士兵从营寨中走出来,扛着云梯等器械,来到了南门城外依次列队,乌压压十万人马,一眼望不到头。 城楼上的官兵立即把敌人动向报告给了皇甫嵩和朱儁,二人一边派人去叫陈暮,一边快速来到了南城门上。 “敌人来势汹汹,怕是昨夜陈子归夜袭黄巾营,激怒了他们。” 皇甫嵩看到城下一箭开外,黄巾军整齐排列,虽然没有分成方阵,也没有表现得极有秩序,但人山人海,似乎一朵浩瀚黑云压来,依旧给予人极大的震慑力。 城楼上数千弓箭手纷纷探出女墙搭弓引箭做好准备,不过敌人在一箭之外,约300米距离,超出了弓箭范围,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射箭。 朱儁观望黄巾军势,脸色微微动容:“今日黄巾怕是要倾巢出动,其它四门压力应该也会不小。” 长社城并不临水,最近的河水就是西北面的双洎河,有支流进长葛乡,离长社却有那么几里路。虽然有从双洎河里引渠灌溉东南面平原农田,可渠水太小,所以没有护城河。 没有护城河的情况下,守城池的压力会非常大。因为敌人可以四面八方围攻,一旦某处有个缺口,对于城内的打击会非常大,因此今天攻势怕是要防守艰难。 皇甫嵩说道:“昨日那小子不是口气甚大,叫他出来看看。黄巾虽是乌合之众,可一万乌合之众与十余万乌合之众天差地远,如何相提并论?” 朱儁叹气道:“还是先吩咐好士卒准备守城吧,陈子归为曲逆侯之后,自诩有智谋,又跟着卢子干打了胜仗,口气大了些也正常。义真莫要与晚生后辈做多计较,还是先顾着眼前,看看如何守住城池。” 皇甫嵩便下令动员全军,包括昨日陈暮进城的三千援兵,全都上了城墙。南门作为黄巾主力进攻点,守卫的士兵最多,算上昨天那三千,城里有了一万七千人,其中八千都在城南。 两边都在做动员,片刻之后,黄巾兵摆好阵势,有一骑兵来到城下叫阵,大喊道:“朝廷走狗听着,我太平道波才渠帅问你们,你们城里可有人敢出城鏖战?” “这是要临阵斗将?” 皇甫嵩迟疑,斗将的方式算比较罕见,但也不是没有。这归根于汉朝时游侠风气,喜欢单打独斗,呈个人英雄主义。 不过这种方式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有利也有弊,利的是斗将赢的那一方士气会大涨,毕竟士兵都喜欢强者,如果能够在单挑的时候把敌将斩落马下,对于士兵的士气会大幅度提升。 但弊端之处也是如此。 万一输了,那对自家士兵的士气打击会相当严重。像华雄在汜水关前连斩数名联盟军将领,弄得联盟军十分尴尬,进退不得,最终还是关羽(其实是孙坚)出手,温酒斩华雄,这才止住士兵蹭蹭往下掉的士气。 朱儁摇摇头道:“我军都是招募来的士卒,平日缺乏操练,比不得黄巾军中有擅长武艺者,还是不要和他们斗将,他们要攻城,让他们来就是,莫要中计,平白堕了三军气势。” “嗯,我也是这般想。” 皇甫嵩点点头:“那便射死那骑士,以此明示。” 他正准备下令弓手放箭,却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说道:“既然黄巾兵白白送一个增长气势的机会,二位将军为何错过?” 朱儁和皇甫嵩回头,看到陈暮已经过来,不由眼睛一亮。 只见陈暮今天换了身衣服,白色长袍鹤氅,头戴纶巾,手中羽扇,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双眼似狐,即便是皇甫嵩不喜欢陈暮昨日夸夸其谈,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端得是一位儒雅美少年。 不过人长得好看是一回事,这年头长得好却没什么内涵,中看不中用的人多了去了,皇甫嵩冷笑道:“陈中郎还是莫再发表你那小儿之见,岂不知我部士兵少有以勇力见著者,而黄巾军中多有游侠,常年习武。我军没有悍勇之将,出了城也是白白送死,为他人增长士气。” 陈暮却笑了笑:“皇甫将军没有,刚巧我有,为您介绍一番,这是我结拜三哥张飞张翼德,曾在万军从中一矛刺死冀州黄巾渠帅郭大贤、左髭丈八,在卢中郎将帐下素有万人敌之美誉,只要我三哥出战,任黄巾来多少人,都是有来无回。” “不错,俺的长矛早就饥渴难耐了。” 张飞适时候站出来亮个相,手握丈八点钢矛,一身虬结的腱子肉,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凶悍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为之震慑。 朱儁赞道:“好一名威武汉子,既是如此,那便出城迎敌。” 得了军令,张飞大喜:“唯,小人必带几个贼将首级回来,为将军做下酒菜。” 说罢下了城楼,披挂上阵。 “咚咚咚咚!” 长社城上鼓声大作,城门洞开,张飞骑着高头大马奔出城,左右数百名士兵跟在身后,分列城池两边。 城楼上擂鼓齐响,金钲齐鸣,沙场列阵,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张飞策马来到城外,与黄巾兵距离约有百米,声若洪雷:“燕人张飞在此,谁敢上来一战!” 波才何仪何曼刘辟龚都黄邵等七八位颍川黄巾将领济济一堂,骑马观战。 波才眯着眼睛道:“没想到官军还真敢应战,谁去?” 何仪说道:“我部悍将吴彬,原是颍川游侠,武艺娴熟,力气不小,可斩此人。” “去。” 波才应声说道。 何仪帐下立即有一骑冲出,挥舞着手中环首大刀,喝道:“吴斌在此,贼将纳命来。” 张飞策马冲去,二人交战不到一个回合,吴斌被刺落马下。 “hooooooooooo!” 城楼上官兵士气大震,擂鼓震天,高声欢呼。 张飞大笑道:“就这?再来!” 波才脸色难看,说道:“还有谁人出战?” 黄邵想起昨天的失误,为弥补过失,连忙说道:“我部大将周霸,力大无穷,十分悍勇,必能斩杀此獠。” “去。” 波才吐出一个字。 黄邵帐下奔出一骑,挥舞着铜锤,大喝道:“周霸在此。” 二人又战在一起,只两个回合,周霸就因为挥舞铜锤,露出一个破绽,被张飞斜刺肋下,一矛戳死。 “hoooooooooooooo!” 东汉时期豪侠之气严重,士兵又普遍崇拜强者,见斗将官军大胜,城中士兵皆挥舞着武器呐喊助威,城楼上战鼓轰鸣,气势已到达顶点。 张飞哈哈大笑道:“尔等黄巾兵只有这等武力吗?真乃土鸡瓦狗尔,一个一个上不过瘾,我要打三个!” 波才大怒,道:“给我去三个斩了他!” 何曼刘辟龚都等部众帐下立即出来三名将领,策马冲来。 四人交战在一起,打了不过十回合,被张飞戳死一个,硬生生拖下马去生擒一个,最后一人惊恐万分,转身逃跑,灰溜溜地跑回去了。 “太弱了太弱了。” 张飞大声讥讽:“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将?也不过是俺一合之敌而已,再来,我要打十个!” “hoooooooo!” 城楼上的官兵全都沸腾了,摇旗呐喊,声势震天,不过一万人,却似乎将城外十万大军的气势都遮掩住。 反观波才部,十万人马鸦雀无声。 士气不知不觉中竟是跌落不少,人人都面露惊色,畏惧于官军大将的悍勇。 波才都快气疯了。 明明前些日子官军还没有这么凶悍的人,怎么眨眼间哪冒出个强人来? 自己部下也有悍勇之辈,可上去一个死一个,与那人相比,自己帐下的勇将反倒一个个变成了小鸡仔。 “再去十人!若是没斩了他,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波才脸黑如炭,昨天是谁提议斗将鏖战来着?那人实在该死。 早知道听他们胡说八道做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攻城好得多,现在士气跌落严重,若不能宰了那城下汉子以壮军威,今天怕是都难以攻城了。 波才下令之后,各主将帐下又出来十名将士,策马向张飞杀去。 张飞怡然不惧,奔马居然反向他们冲锋。 十一人很快交战在一起。 数把武器同时戳来,张飞左突右挡,防守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哪怕十人围攻竟也拿他毫无办法。反倒是因为马匹太占地方,每次只有四五人出手,不好施展开来。 过了片刻,有机灵的大喊道:“杀了他的马!” 射人先射马! 众人被提醒,顿时各路武器向张飞坐下的马匹招呼去。 张飞守住自己游刃有余,但马匹身体太大,怎么可能挡得住,很快被对面找到机会一刀砍在身上,马匹吃痛之下发力狂奔,居然将张飞掀下马去。 “糟了!” 城墙之上,皇甫嵩和朱儁以及近万士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张飞太托大了,单挑虽然无敌,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敌人不打你的人,只戳你的马,还真没办法。 一旦骑将没有了马匹,不仅无法利用马匹借力,而且很容易被敌人居高临下和机动性的优势拖死,就算再强的人,也不能一个人对抗十名骑兵。 即便一开始稳如老狗的陈暮,也是皱起了眉头。 自己这结拜三哥在搞什么,一个打三个就够了,何必那么装逼,非要打十个,现在出事了,这下要出大问题。 “快。” 皇甫嵩虽然不屑于陈暮夸夸其谈,但却很喜欢张飞的悍勇,见张飞不慎被马匹掀翻,立即向城下士兵喊道:“快去把张飞救回来。” 然而黄巾兵与长社城相聚一箭之地,也就是约三百米。按照约定俗成,斗将是在中间区域,也就是150米左右。 不要以为150米很近,博尔特跑100米都得9秒多,更何况普通士兵150米。 这短短距离,最少要用20多秒。 20多秒的时间,够张飞被戳死十次了。 就看到战场中央马匹奔腾,黄土漫天,十名骑将几乎是在张飞坠下马后,同时举起手中的武器向地上刺去。 灰尘虽然遮蔽了视野,看不清楚场上形势,但几乎每个官军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这一幕。 这个叫张飞的汉子,怕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