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 黑暗中,林钰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可下一刻,她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她这胸口,不是已经被她那个混蛋夫君派来的凶恶侍女给一剑刺了个透心凉了吗? 当时那种疼痛,简直让她毕生难忘。 可这会儿她怎么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疼了呢? 不仅如此,林钰又仔细往心口处摸了摸,那里完好无损,压根儿就没有正在汨汨淌着血的血窟窿啊。 她又立马低下头想去看看,可直到这会儿,她才忽然反应过来,眼前和周围的一切居然都是一片漆黑。 不对呀,现下不该是大白天吗?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她在闭眼之前,最后映入眼帘的一幕是一大片的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那个狠毒的女人,不但一剑刺死了她,还给这整间屋子放了一把火,想让她尸骨无存。 可现在,她怎么不但没死,反而还像是好生生地躺在了一张床上呢?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场噩梦?又或者,现在这一刻才是她在弥留之际最后的一场梦魇? 林钰边在心里思忖着,边一把抬起手向前摸索着,直到她的指尖触及到了挂在床上的幔帐,这才一把将帐子拉开。 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借着月光的清晖,林钰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待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也大致看清了这屋里的布局摆设,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她这是又做了那个梦了吧? 果然,哪怕是在临死的这一刻,她都还是心心念念地想回到这一天…… 既然如此,那么很快,那个人就该出现了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了窗户被人从外面悄悄打开了的声音,紧跟着的,就是有人轻手轻脚地翻了进来,又悄然落地的声音。 所有的这一切,都跟以往的梦境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她却没有像往前梦里时那般激动紧张。 可能是因为以往做梦时总当那一切都是真的,而今这一瞬,她却是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是在做梦吧。 不过,她还是按照以往梦境里那样的,没待那个人摸到她的床前来,她就自己先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可再怎么小心,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依旧十分明显。 房里的另一人显然也是听见了,他的动作一滞,待停顿了片刻,林钰已经下床走到了他的面前,没待他出声解释,就听眼前的小姑娘先试探性地低声询问了他一句,“你是谁?” 没有预想中的因为惊吓过度而失声尖叫,仅仅只是这样小心而又有些戒备地询问了一句他的身份。 黑暗里的人显然就愣住了。 可也不过一瞬,下一刻即听到他开口低声回答道:“大小姐,小人是太太身边的随身护卫,名叫常威,您应该是见过我的。” 待他说完,林钰适时往前走了两步,有几缕月光正好打在了这人的脸上,她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男子身量高大,脊背笔直,气势内敛,看起来确实像是个常年习武的练家子。 且他瞧着也不过三十岁上下,方脸虎目,很是忠厚干练的模样。 其实她早就记不得母亲身边这位最为信任的常护卫的面容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多次梦到了这晚的场景,此时也是她头一次看清这名护卫的长相来。 又仔细打量了两眼之后,她就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了一句,“然后呢?我母亲叫你来干什么?” 对方的回答果然还是印象里的那样,声音焦急中又透着一股难言的悲痛,他急急道:“大小姐,太太病重,怕是撑不下去了,是以吩咐小人,让我一定要尽快赶过来找到您,然后护送您离开禹州去……”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的小姑娘一句“那我们就快走吧”给打断了。 然后她就飞快地转过了身去,又绕到了床尾的大屏风后头。 林钰因为从小在庄子上长大,身边只有照顾她的仆妇下人们,所以也就没有人管教她。 小时候她就经常喜欢换了男孩子的衣服偷偷溜出庄子上玩,是以她的衣柜里悄悄藏了不少的男装。 而此时的这个场景和她接下来的这一系列的动作,早已在她后来的梦境中演练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做起来自然甚是熟练。 不过此时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往常梦里好像也没有这般琐碎细致的吧?反而总是朦朦胧胧像蒙了一层雾气一般。 可方才从她下床与常威说话到转到屏风后头在衣柜里依着记忆找到自己以往偷藏的男装和银票,甚至再到她换上衣服,收拾好包裹,怎么这一切,这样地具体而真实呢? 难道是临死之前做的梦都跟以往的梦感觉不一样吗? 林钰边疑惑着边收拾妥当了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等出来的时候,居然就是一身灰扑扑的男子装扮,连长长的黑发都被包束进了网巾里,手上甚至还抱了个灰褐色的布包袱,然后就径直来到了常威的面前,再次道了声,“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常威看着眼前这个整装待发的小主子,心头的悲痛早已被惊骇给覆盖住了,大小姐究竟是如何做到不哭不闹,不疾不徐,镇定自若地接受了他的突然出现以及由他带来的这些惊天变故的呢? 她不仅接受了这些,甚至于还这么快就做好了准备? 难道是太太早就给大小姐透露过什么了? 可是之前太太叮嘱他来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明明还是一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好好地事情突然就发展到了这一步,是以无可奈何只能把女儿安排着给送出去的架势啊。 常威百思不得其解,可一想到临走之前太太撑着病体的百般嘱托,他一咬牙,便狠狠地点了点头,对着眼前的大小姐道:“大小姐,事不宜迟,我们得尽快走,还得悄无声息,所以一会儿,还请您恕我冒犯了!” 话一说完,林钰还没来得及点头,面前这个身量又高又壮的男人就几步上前,一把像抗麻袋似的把她抗在了肩头。 她好险才没惊叫出声,之后两人一路无言,他带着她跳窗翻墙出院,就这样把她给带出了她住了近十二年的小庄子上……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常威一路带着她来到了禹县,歇脚在了县城里的一家客栈里,林钰才彻底地回过神来。 原来这一次,她竟不是做梦,而是真的重活了一次吗? 第2章 成真 林钰从小是在禹州城外的一家小田庄上长大的,她的母亲木妧,是大周朝有名的女商人,她所创立的木氏商行,论规模财力,在整个大周朝,绝对是能排的上前十的存在。 可这样一个精明厉害又能干的女人,却在林钰十二岁那年的秋天,突然间就身染重疾,不治而亡了。 母亲走的那晚,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也是决定了林钰后来十余年命运走向的一个夜晚。 上一世在这天晚上,也是母亲身边那个武功最高强的名叫做常威的护卫半夜翻到她的厢房内室里,惊醒了她。 可彼时才十二岁的她,一看到三更半夜里自己床头居然出现了一名陌生男子,就吓得惊叫了起来。 常威都还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这声尖叫就已经把住在她院子东厢房里的乳娘陈妈妈和乳娘的女儿,也就是她的贴身丫鬟蕊儿给招来了。 而她们不但来了,还喊来了庄子上的诸多护院,一下子就把她的这间小院子给整个围了起来。 常威情急之下,也只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是奉了母亲的遗命,过来把她带走的,可乳娘和庄子上的人却根本都不相信他的话。 他们说太太既然已经不好了,那大小姐理应立刻赶到襄城去,说不得还能见到太太最后一面,怎么还能跟着他往别处去呢?太太又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当时乳娘还大骂常威,说他身为太太身边最受信任的得力护卫,在太太病重的时候不在她身边听候差遣,反而起了歪心思想跑来拐走小主人企图谋取私利,实在是不忠不义,当时还扬言要去报官。 常威眼见着说服不了这帮人了,为了完成太太的嘱托,便只能抢了大小姐打出去了。 他当时趁着众人不察,也像扛麻袋一样地把她抗在了肩上,然后就要冲出去。 可她当时怕得不行,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坏人,定然是不肯配合他的。 于是常威不仅要跟着那些个家丁护院们缠斗,还要应付着她的踢打抓挠,可最后他终究没有带走她逃出去,因为林家来人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母亲原来根本就不姓木,而是姓林,本名叫做林婉。 林家来的人是林家大老爷,他不但自己亲自过来了,还带了二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们同来。 常威就是再厉害,也无法一个人同时打过几十个人,最后又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她,便只能把她给放下来了。 当时那个林家大老爷一看到她就主动迎了上来,面色很是和蔼亲切地问她有没有受惊吓,有没有受伤,然后又主动与她介绍说他是她的亲舅舅,她母亲病重要不行了,他要带着她去见她母亲最后一面。 她那个时候一听到母亲病重就慌了神,呐呐点头应是,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可等他们一行人到了襄城之后,母亲却是已经合眼了,她终究还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稀里糊涂哭哭啼啼地随着林家舅舅一起把母亲的后事处置妥当之后,她就被这个舅舅带回了位于闽地的林家本家。 他还告诉她,母亲本就是林家的姑娘,让她以后只管安心在林家住下便可,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那个时候年纪还太小,又突然遇到了那样的变故,整个人都是惶惶不安的,一到了舅舅家里,就被整个林家人的嘘寒问暖给哄昏了头…… 直到后来,她才终于清醒,也知道了这个所谓的亲舅舅,其实只是她母亲的庶兄而已。 而她母亲,也的确是林家的姑娘不假,而且曾经还是林家长房唯一的嫡出血脉,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与家中决裂,自己偷跑了出去,这才闯出了一片天地来。 而这个林家,在整个闽地,都是非常有名的名门望族,祖上曾出过一个林国公,是辅佐大周开国皇帝登基的有功之臣,后来辞官归乡,历经数代繁衍,又多与当地的世家大族结亲,这才有了如今这个根深叶茂的林氏家族。 世家大族历来是最重规矩脸面的,这一点在林家体现得尤为明显,既然如此,那作为现任林家族长的林大老爷,为何还会主动奔袭千里,给曾经叛出家门,离经叛道的妹妹处理丧事,还把她唯一的孤女给带回了林家呢? 上一世渐渐长大的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可每每她表示出疑惑的时候,她的乳娘陈妈妈和她的贴身丫鬟蕊儿两人总都要一唱一和地与她解释,说这是因为林大老爷为人纯善,不忍她一介孤女流落他乡,任人欺凌,好歹也是林家的血脉,他作为她的亲舅舅,自然是要看顾她的。 她当时想想好像也有道理,毕竟舅舅舅母一家对她还是不错的。 可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什么亲舅舅啊,不过是庶出的。 却因为她的外祖母一直没有嫡出的儿子,为了保住林家长房在整个林家的地位,她的外祖母只得听从了她外祖父的安排,把一个姨娘生的儿子记在了自己的名下,也好充作嫡出,好继承林家族长的身份。 而她这个所谓的舅舅之所以不远千里把她带回林家,不过是因为她实在太过值钱的缘故。 毕竟,她可是林婉唯一的女儿,木氏商行唯一的继承人,自古以来,财帛一向动人心,世家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贪婪成性! 偏偏还要戴上一个慈爱纯善的面具,说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更加合情合理地侵占她名下的那些财产罢了。 所以到最后,好处是他们一家得了,好名声也是他们一家得了,谁能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好事呢? 只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林钰,每每想起一次,就要恶心一次。 可惜,当她得知这一切真相的时候,却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她才会心有不甘,才会总是梦到十二岁这年的中秋节夜晚,才会总是寄希望于在梦里改变当初的选择。 可谁又能料到,这梦还会有成真的一天呢? 第3章 母亲 想到这,林钰不由得低头看着手上捧着的匣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来。 这匣子是今天常威亲自交到她手里的,说是她母亲的吩咐。 再想到常威说的,母亲要通过他转述给自己的话,林钰忍不住再次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连眼角都有些酸涩起来。 母亲说,她对不起她,要她以后好好地活下去…… 其实对于母亲的印象,林钰早已模糊了,不仅是因为隔了一世的缘故,还因为,她的母亲,一直都不喜欢她。 自她出生后,就把她放在了禹州城外的那个小庄子上,由着几个下人照顾抚养长大。 一年到头林钰也见不了母亲几面,哪怕就是见了面,母亲也甚少主动开口与她说话。 甚至于,连她的名字,都是等到了要开蒙的年纪,母亲才想起来给她取的。 连名字都要等到不得不取的时候才有,就更不要指望她能对她这个女儿有什么其他上心的地方了。 所以即便是上一世,母亲于她来说,也是极其陌生的。 曾经她当然也是怨怼过,委屈过的,尤其是当看到乳娘陈妈妈对着她的女儿蕊儿都是百般呵护照料的时候,更是觉得心酸难忍。 当时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何这世上的母亲还有如她母亲那般铁石心肠的。 难道是因为她长得不够好看的原因吗? 她小时候皮肤确实不够白皙,脸颊和鼻梁上还有些星星点点的小斑点。 每每揽镜自照的时候,虽然她自觉自己细看之下,五官还是挺不错的,可一眼扫过去,那不够白净的肤色和星星点点的小斑点确实很影响美感。 谁看人不是打第一眼论美丑的呢? 甚至那个时候她还有个荒唐的念头,觉得自己定不是母亲亲生的,因为母亲肤白如雪,脸上也没有任何的瑕疵,是个任谁看了也会赞叹不已的大美人。 后来她更是对这个念头越发地深信不疑,要不然该怎么解释她的母亲对亲生女儿一直视而不见这个令人难过而又难堪的事实呢? 直到许久以后,她才知道,她确是母亲亲生的不假,而母亲之所以不喜她,实则是因为她的父亲,包括母亲为何离开林家,都与她的父亲有关。 她的母亲林婉,幼时就与同是闽地大族的程家长房嫡次子定了亲,可长大之后,聪慧要强的母亲就越发看不上纨绔子弟程二公子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结识了前来闽地做生意的父亲,沈复。 沈复是临安府人,家里是江南那边有名的大商贾,为人聪明上进不说,长的也是英俊潇洒,俊朗不凡。 母亲自小就有经商天赋,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着家里打理庶务了。那时又遇到了同样出类拔萃善经营的沈复,自然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三见就私定终身了。 可林家向来重门第,别说母亲早已定了亲事,哪怕就是没有定亲,也不可能把唯一的嫡女下嫁到商贾出身的沈家。 所以情窦初开的父母俩人不但被棒打了鸳鸯,沈复还因此受了牢狱之灾,吃了个大亏。 可后来人虽然被沈家找了关系又花了重金给救出来了,但却受了不少的皮肉之苦,不仅如此,沈家在闽地所有的生意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沈家因为这一遭也是元气大伤,自此以后就彻底退出了闽地,再也没有踏足这里了。 可是眼看着多年心血被毁,沈复的父亲却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气急攻心之下,居然一病不起,之后就撒手西去了。 可临走之前还给沈复定下了一门亲事,且逼他发誓,从此以后,绝不跟林家女有任何的瓜葛,否则就是对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 沈复自然只得含泪应下。 所以后来千方百计逃出家门的母亲,又费尽周折跑去了临安,得知的却是情郎已经定亲,而且对她拒而不见的事实。 悲愤之下的母亲也立下誓言,自此以后,与沈复再无干系,终生不会相见。 可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有了身孕,她辗转去了豫州府,再到禹州城外的一个小田庄上生下了一个女儿,为此几乎丢了半条命,也因此伤了身子,此后再难生育了。 上一世的林钰在暗地里打听到这一切的时候,也很是唏嘘。 自此之后,倒是再难对母亲产生什么怨气了。 毕竟,母亲也是个可怜人,她与自己,与父亲,说到底,就是一场孽缘啊。 可这一世,同样的中秋节夜晚,她之前还只当是又在做梦,所以就按着以往梦里想的,做出了与上一世截然相反的决定。 没想到而今梦境竟然变成了现实,那她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这样,她以后的人生就该与上一世全然不同了吧? 她不会再是别人掌握在手中的傀儡,不会再是别人谋取钱财的工具,不会再被人限制着自由,不会再被人算计着嫁给了一个混蛋,不会再过那样为别人做嫁衣的一生…… 这一世,她只要自由! 起码这一刻,就已经与上一世大不相同了,这一世她跟着常威一起悄悄先跑了,还因此得到了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还听到了两世加起来都不曾听母亲说过的真心话。 想到那些话,林钰握着匣子的手不禁又紧了紧。 母亲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她的吧,不然也不会嘱托常威来找她了。 想到母亲,她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林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这才放下手中紧抱着的匣子,起身走到了窗边,冲着襄州府的方向跪倒了下去,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刚要起身,却忽然听到门外有叩门声传来,林钰连忙站起快步走到门边,先压低声音小声问了句,“是谁?” 待听得门外是常威答了句,“是我。”这才把门给打开了。 常威快速挤身进来之后又忙把门给关上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并无异状之后,这才把林钰拉离了门边,悄声与她道:“大小姐,怕是有人追上来了。” 第4章 信任 听了这话,林钰就皱紧了眉头,忙问:“在哪?你瞧见了?” 常威面色也有些凝重,回道:“属下特地选了间临街的屋子,就是为了随时关注外面的动静,方才正好就瞧见了有一伙人进了咱们对面的那间客栈。” “为首的那人我认得,他本也是太太身边的一名护卫,只是这个时候不好好守在太太身边,反而来到了这禹县,很是可疑,我怕他已经投了旁人了。” 林钰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自嘲一笑,“你怀疑得很有道理,毕竟,现在的我可值钱得很呢。” “怕是已经有不少人都在打我的主意了。要不,我们还是等天全黑下来之后就赶紧走吧,也免得明天一早反而正好撞上了那伙人。” 常威忙点头称是,他过来其实就是想说这个的,没想到大小姐心中已有了成算,不愧是太太的女儿,都一样地聪明过人。 甚至,还与太太心有灵犀。 原来大小姐早就梦到太太即将不测,并且嘱咐他过来把自己接走的事情了,难怪见到他半夜出现一点儿也不惊讶慌神,反而能立马收拾了东西就跟着他走了。 这一点自然是林钰自己跟他说的,倒也不全是诓他的话了。梦确实是梦到的,只不过隔了一世就是了。 待两人商量好,不等常威离去,林钰便又叫住了他。 她先走到床边从包袱里拿了个信封出来,然后从信封里抽出了一沓银票,递给常威道:“我想了一下,觉得这银票还是分别放在我们俩个人身上为好,毕竟出门在外,还是多做个准备吧。” “还有,我现在穿着男装呢,你切记别在外人面前唤我大小姐了,要叫也只能叫公子。” 看着林钰递过来的银票,常威竟有些不敢伸手去接。 他没想到大小姐居然这样地信任他,这些银票也是早先他应了太太的吩咐要带给小姐的,统共十万两,这无疑是小姐如今的全副身家了。 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庞动容,双手微颤地接过那些银票放入怀中收好,林钰微微地笑了笑。 她当然相信眼前这个人了,毕竟她有两世的经验在,如今这个人恐怕是这世上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人了。 常威怀揣着大小姐的半副身家,再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小姑娘,顿觉肩头的责任更重大了。 他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与林钰保证道:“大小姐,您放心,小人常威一定不会辜负太太的嘱托和您的信任,一定会安全把您送到甘州的肃王府里的。”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又抬手虚扶了他一把,直言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之前初听常威说母亲居然命他护送自己前去投奔位于西北甘州的肃王府的时候,林钰还惊讶了许久。 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原来在闺中的时候,还曾与肃王妃李氏是知交好友,只是后来她离开了林家,便与李氏断了音讯。 两人都这么多年没有任何联系了,如今自己却要以故人之女的身份前去投奔,也不知会是何种结果? 不过转念一想,林钰倒也并不十分担心,不管是什么结果,总都要比上一世的好。 就算肃王府不把她收留在府上,那看在与母亲昔日的情份上,给她一个甘州的正经户籍总是可以的吧? 只要她能避开眼下的混乱,好好在那西北之地待上几年,到时候她就是自由之身,又有手头上的这些银子,想安身立命总也会有办法的。 她这边正在思索着,一旁的常威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双手握紧了拳头,很是不愤地冷声道:“只是大小姐,我们这一去,太太辛苦打下来的那些个家业钱财恐怕都要落于旁人之手了!” “还有那些人,明明太太之前待他们那么好,受了太太的许多恩惠,他们现在居然就敢背主了!” 之前他本也不敢完全确定,只是出于谨慎才想劝着小姐连夜就走,但是方才他又想通了许多事情。 其实之前太太叮嘱他要过来把小姐送到西北去的时候,常威当时还很是不解,还劝过太太,说西北苦寒,又多有战事,并不是一个安居之所,而今就算太太一朝有了不测,太太身边还有那么多的管家掌柜们在呢。 再不济还有他们这些护卫们,定都会尽心竭力地护住小姐的安危,再由那些管家跟掌柜们一起辅佐,怎么也要让太太的偌大家业后继有人啊,若不然,太太这么多年的心血不都白费了么? 可是当时太太只是苦笑了几声,而后道:“那些人都已经不可信了,而今我唯一相信的只有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只要你顺利地把小姐送到肃王府去,肃王妃一定会护佑她平安长大,余生无忧的。” 现在想来,太太真是有先见之明啊,那些人眼下只怕都想挟制住小姐,好有名义聚拢住太太的万贯家财。 想到这,常威心中更是气愤难当,可对着面前这样一位弱小无依的大小姐,他纵有千言万语要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谁料林钰脸上全不见他那般愤慨,反而劝慰他道:“罢了,常威叔,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以为我留下来了,就能顺利继承母亲的一切了吗?” “不会的。” “所以为今之计,只要我们平平安安地跑到西北去,他们总也不可能猜到我会藏身于肃王府的。” “至于那些个财物,都是身外之物,也有句话叫做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放心吧,总有一日,我会想方设法地把母亲的那些产业财富全都收回来的。” “也好教他们知道,拿了我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给我还回来的。” “而且,还要是加倍地偿还!” 这些话并不是全说来安慰常威的。 虽然她是木氏商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假,可其实人人都知道她并不受母亲宠爱,甚至于她都从未在人前露过脸。 所以一旦母亲这棵大树倒下,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她根本没可能压制住商行里的那些掌柜和管事们。 再说林家,一旦林大老爷过来了,一定就会跟前世一样紧抓住她不放,再以血脉的联系为工具和手段,顺理成章地霸占住母亲辛苦打拼来的一切。 而母亲在离开林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对外宣称过自己曾是林家女的身份。 所以相反,若是她不在这里了,那即便是林家的人来了,哪怕就是她的乳娘陈妈妈还像上一世那样主动站出来,力证她是林家血脉,说出她母亲真正的身世,也没什么用了。 毕竟正主都不在场了,这又是在禹州,不是在闽地,林家的势力管不到这里来。 再有商行里的那些掌柜管家们,还有母亲往日里的那些生意伙伴与竞争对手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林家想在他们手里讨到好,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一世,她就是宁愿母亲打下的那些个家财四分五裂,也不愿它们统统落入林家人的手里。 想必母亲也是这样想的,知道才十二岁的女儿,留下来也只能成为那些豺狼虎豹们嘴里的绵羊,而绝不可能震慑住他们,既如此,还不如另投他处好过些安生日子呢。 第5章 甘州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脸平静又胸有成竹地与他说出这番话来,常威也不好再怨天尤人了。 主仆二人又就接下来的行程好生商量了一番,待打定了主意,常威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厢房里。 等夜幕降临,两人草草又吃了点东西,这才收拾好包袱,退了房离去了。 之后他们一路乔装打扮,掩藏行迹,直奔西北而去。 初时路上还能撞到些或是林家派来的,或是木氏商行派来的,前往各处寻她的人,幸好常威机警,才让他二人的行踪一直没被发现。 之后他们更是连正经客栈都不敢住了,只敢走些小路,或是露宿在野地里或是寻了个村落借宿。 两世加起来,林钰还真是没有吃过这样赶路的辛苦,不过她却始终没有抱怨过一句,颇令常威另眼相看。 直到他们出了豫州府地界,过了秦地,到了陇西,身后一直追踪寻找的人才算是被彻底甩掉了。 可也是到了这西北边关之后,林钰才真正了解到,如今这天下,到底有多乱了。 大周朝立国已有数百年了,曾经也有过国富兵强,万国来朝的鼎盛时代,可就在这几十年间,越发开始内忧外患了。 如今在位的景昭帝,早年虽也是平庸,可好歹不至于说是十分地昏聩,可在位三十年之后,而今竟变得越发荒唐暴虐起来。 整日里只知道炼丹打坐,还从大周各地召集了许许多多的方士进宫,美名其曰是选些高人进宫伴驾,好与天子一起护佑大周子民,其实是皇帝自己想炼丹求道,好修得长生不老之术,哪里还管得天下黎民百姓的死活! 皇帝昏聩,朝纲败坏,朝臣们也没几个关心天下苍生的了,反而都只顾着党争,争权夺利。 这般折腾之下,国力越发衰微了,如此自然就给了外族可趁之机。 北有各蛮族虎视眈眈,西南有多地土司趁机作乱,东北有靺鞨部落蠢蠢欲动,东南的倭患愈演愈烈…… 整个大周朝,边关四界几乎无一处安稳的。 四处连年征战,兵力兵器战马等自然都是损耗巨大,可朝廷的粮饷却迟迟跟不上来,压在百姓们身上的苛捐杂税反倒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整个大周朝,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了。 这些,自林钰懂事起,就经常听田庄上的下人或是佃户们议论说起,可以往,她也只是在耳边听听罢了,从未真正亲身体验过。 可如今,当她真的跋山涉水来到了这西北边关,一路从陇西到河西,目睹着大片大片的荒芜田地,以及田地旁大路上拖家带口,风餐露宿,面容或愁苦不堪或已然麻木的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时,她才真正地了解到,现在外面普通人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过了。 尤其是今日好不容易到了这甘州城外的时候,却发现出城走在这城外官道上的,除了大批的流民,还有些雇了骡车骑着毛驴,看穿着打扮应是有些家底的殷实人家。 更有不少坐着马车骑着高头大马,周围跟随了不少护卫家丁们的大富之家,看行止气度,应是富商世家皆有。 这可就有些稀奇了,富商还好说,可能要去别地做生意了,可那在一处繁衍生息的世家,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人愿意举家搬离故土呢? 且不论穷富门第,这些路人们皆是一脸行色匆匆,苍惶不安的模样,常威和林钰见状都有些奇怪。 于是也没待林钰吩咐,坐在外面车架上的常威便扬鞭驱马,把马车赶到了路边停下,然后自己就先跳下了马车,朝着大路上的人群走去。 可当他挂着憨厚客气的笑容一连几次地迎上了好几波行人,想上前打听些情况的时候,却无一人搭理他,有些甚至还嫌他挡路,要推搡于他,一副生怕被他耽误了行程的模样。 还坐在马车里的林钰掀开车帘见了这幅情景也是眉头微蹙,想了想,她便也跟着钻出了马车。 站在车架上扶着车厢踮脚四顾了一番,这才看到不远处好像有个临时支起来的茶棚,于是她便唤回来了常威,两人一起驾车往那茶棚而去。 待到了近前,两人便都下了车,走进了那简易搭起的茶棚里。 林钰也没顾得上坐下,而是径直走向了茶棚最深处,那里有一个拿土砖简单垒成的灶台,有一对老夫妻正围着那灶台一个煮茶汤一个烧火地忙碌着。 见有客人来了,那位正站在锅前等着水开的老妇人忙抬起头,满脸殷勤地迎了过来,口中招呼道:“两位客官还请这边坐,我们这里有热茶,有汤饼,还有窝窝头,您看您要用点什么呢?”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只从荷包里倒出了几枚铜钱来,语气温和地与她道:“老人家,我们不饿也不渴,只是想来向您打听点事情。” 说话间,就把那几枚铜钱放在了一旁的灶台上,还没待眼前的老妇人反应过来,那坐在灶台后头烧火的老翁立马站了起来,一把就将那几枚铜钱扫进了自己手心里。 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向着林钰道:“不知小公子想打听些什么?小老儿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反应过来的老妇人没有说话,只侧脸去瞪了那老头一眼,老头反而嘿嘿地笑了笑,还冲着老妇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看着灶上,自己来招呼客人。 林钰见状也笑了,没多耽搁,就直接问那老头道:“老人家,我想打听的是,不知那甘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我看那城里好像跑出来很多人啊?” 林钰这边话音刚落,面前的老头笑容顿敛,还立马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对着林钰两人摆着手道:“小公子您一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怕是还不知道呢,我们这甘州城里啊,最近是出了大事了啊。” 此言一出,林钰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第6章 王府 没等林钰继续追问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老头就接着叹口气,说道:“本是镇守在我们这里的肃王殿下,前些日子中了北蛮人的埋伏,被毒箭射中身陨了……” “要说我们甘州这么多年之所以还算安稳,那都是多亏了肃王殿下英勇善战啊。” “若不然,北蛮人凶恶无比,向来喜欢来我们这边烧杀抢掠,百姓们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可如今,连肃王殿下都被鞑子给害死了,听说这次那边来的也是个什么王爷,共领了十几万大军来呢!” “我们这边甘州五卫,哪怕再加上临近的几个卫所,也是绝不可能凑齐十万大军的啊,北蛮人来势汹汹,如今领军的是肃王世子,可世子虽是少年英才,也只是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啊。” “可怜刚刚收殓了亡父的尸身,来不及悲痛就要接着领兵上阵杀敌了……所以如今都在传这甘州城要保不住了呢,有能力的人,不论贫富贵贱,现在都在尽全力往外边逃命去呢。” “这两日走的人越发得多了,可怜我小老儿夫妻两个,无儿无女,又年迈体弱,实在是跑不动了,是以就还在这边做着这糊口的小买卖。” “幸得公子您是今日过来了,若是明日啊,没准儿小老儿两个也不敢出来摆摊了,要是那北蛮人真的杀过来了,还是在城里躲着安全点。” “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真是作孽啊,让人可怎么活下去啊……” 听了这老头的这番回话,再看着眼前这老头连连摇头叹气的模样,林钰心中揪得越发地紧了,她想也没想地就直接问道:“那老人家您可知那甘州城里的肃王府现在情况如何?肃王妃可还安好?” 那老头一听气就叹得更重了,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妃如何能安好!” “可怜了那样心善的一个人,往常也不知施了多少粥,散了多少银钱给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们,可而今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丈夫没了,儿子还在前方与敌人厮杀奋战,自己也病了……” “什么?肃王妃病了?病得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林钰忍不住就打断了他的话。 可刚一问完她就意识到是自己太过心急了,这只是一个在城外支茶摊做小生意的老翁而已,如何能知道此刻肃王府内的情形呢?他们还是赶快进城去打听打听吧。 念头一闪而过,可还没待林钰转身,就听眼前的这个老头居然又接着开口道:“听说病得不轻呢。肃王府的大管家都已经命人在各个市集里张贴了求神医神药的榜单了,小老儿我不识字,也是听别人说的。” “好像说肃王妃这也是旧疾了,最是受不得大悲大喜,如此时这种情况是极容易犯病的,一病起来就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危,非得用一种什么神药作为药引子才可解了这一时的病痛,好保住性命。” “听说这神药只有在玉矿里才能长得出来呢,咱们西北虽然多有玉矿,可既然说是神药,那恐怕是极罕见的了,况且现在正是战乱的时候,怕是不好找啊,听说王府和李家的人都快把整个西北各地的玉矿给翻遍了都没有找到……” 那老翁这番话还没有说完,林钰就已经又从荷包里掏出了几枚铜钱来,递给了他,那老翁千恩万谢地接过了,林钰也与他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出了茶棚。 常威连忙跟上,又急忙喊她道:“公子,您这是急着上哪去啊?” 林钰却是头也没回,脚步未停,直到他跟上来了,才回道:“当然是进城,去肃王府了。” 常威一听却是急了,连忙几步走上了前,不顾主仆身份阻拦道:“公子,您不能去,您刚刚也听那老翁说了,看现在的情况,甘州怕是危矣了。” 按照他的想法,他们千辛万苦来到这甘州,毕竟是想求一条生路来的,而今既然甘州情况危急,那他们最好就应该退到邻城去,反正现在他们身后也没有追兵了,还是应该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更为稳妥些吧。 林钰知道他的顾虑,不过她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安抚他道:“放心吧,甘州城不会有事的,况且,我们现在尽快进城,应该还能赶得及去救人一条性命呢。” 说完,她也不再理会常威的反应,只绕过了他,再次直接朝着他们的马车走去。 常威虽然听不大懂她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哪里来的信心说甘州城不会出事,可这一路走来,小姐不但性情坚毅,完全不似寻常小姑娘那般柔弱怯懦,反而有些时候比他这个大人还要沉着冷静些。 而且小姐看似脾性温和,实则是个极有主见,说一不二的主,再来他现在也已经认了这个小主子做新主了,他的行事准则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何时都绝不违背主子的命令。 此时见小姐既然是铁了心要进城了,常威也不好再拦,只得又快走几步,跟着坐上了马车车架,赶着车往城门口去了。 待进了城,一路打听到了肃王府所在,两人便再也没有耽搁,直接往王府去了,路上,林钰还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 他们是八月十五离开禹州的,一路辛苦往这边赶,到这甘州城的时候已是九月下旬了,虽只是深秋,可在这西北之地,却已是寒意重重了。 路上北风阵阵,行人们皆拢着袖子,裹紧了衣袍,耸肩缩脖,步履匆匆。 就连那些在街角巷口摆着摊子的小贩们,都个个低头蜷着身子背着风或坐或立,全没有了吆喝叫卖的心思。 倒也不全是天气冷的缘故,主要是这整条街上来来往往的几个行人们,也不比这些摆摊的小贩们多多少了。 不光是小贩们的生意冷清,沿街的那些铺子都已关了一大片了,偶有几个还开着的,看起来也是门庭冷落的很。 如今这整个城里来往最频繁的恐怕只有那些一队队一列列身着铠甲,跨刀执戟的巡城兵士们了。 可这些人的来往纵横不但丝毫没有给这街市上添些人气,反而令人见了不自觉地就开始紧张不安起来。 按理说这甘州城乃是西北重镇甘州府的治所所在,总也不至于这般荒凉冷清才是。 看来前方的战事确实十分紧张了,尤其是肃王殿下的猝然离世,更是让这城里的民心都乱了。 之后又行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总算是到了肃王府的门前。 常威停稳了马车刚要下去,却又被林钰给叫住了,没待他出声询问,林钰就再次叮嘱他道:“常威叔,记得我路上与你说过的话,一会儿你过去叫门的时候就按照那话来说。” 第7章 献药 常威听了这话忙点头应了一声,这才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于是之后林钰就先留在马车上等着,而常威则径直朝着肃王府的大门走去。 只刚靠近门口摆着的石狮子,连台阶都还没有上,就被两名身着黑甲的兵士执戟交叉给拦了下来,一人还眼神戒备地瞪着常威,另一人就忙喝问他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肃王府!” 常威一听这声喝问,再看着眼前这两位面容十分威严冷肃的兵士,忙后退了几步,又拱着手弓着腰一脸殷勤地憨笑着道:“两位军爷,听闻府上张榜寻药,小的是随我家主子过来特地给王妃娘娘献药的……” 说着话,他还不忘伸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架马车。 那两名兵士一听眼前的这名高大汉子是过来献药的,登时互相对视了一眼,待交换了个眼神,忙收回了斜伸出去的兵器,但也并未直接放这人进去,而是一人先转身蹬蹬朝着大门的门房处走去。 另一人见状就对着常威道:“先等着吧,已经有人进去通传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果然又打开了,同时走出来一个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常威见状忙上前去行礼,又把刚才的那番话再说了一遍,那人便也朝着他们的这架马车看来。 林钰虽然是坐在马车里的,可也一直在掀着帘子看这边的动静,此时见正主出来了,也不用常威过来请她,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人一见出来的居然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脸色登时有些凝滞起来。 常威见状也有些紧张,忙几步先朝着林钰迎了上来,唤了声“主子”,待林钰点过头之后,便站在了她的身侧,向着那名管家引见道:“您看,这就是我家主子。” 那管家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林钰一番,神色越发犹疑起来。 林钰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也不急不躁,很是坦然自若地任对方打量着自己,直到对方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你就是那个前来献药的人?” 林钰这才大大方方,不疾不徐地点了头承认了,还直言道:“正是在下,在下乃是李王妃故人之女,听闻王妃病讯,特地前来献药的。” 林钰这话一出,眼前的中年男子显然愣了一下,待仔细辨认了一番,果然认出了眼前这个做男子打扮的孩子的确应该是一名小姑娘。心里立时就有了些猜测了。 这样小的一位姑娘,独自一人出远门,身边居然还只带了一名随从,可见应不单单是来献药的吧,也不知是家中出了何种变故,居然就这样来投奔王妃了。 不过这些此时显然都不是重点,他不过思忖了片刻,就立马稳住了心神,转而换了副笑脸,微笑着冲林钰两人道:“既如此,还请小姐进府说话。” 待他们被迎进了府,又被引去了前院一处待客用的花厅,由着小丫鬟们上过了茶点之后,又寒暄了几句,林钰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人姓刘,名全,是肃王府的总管。 其人中等身材,气质温雅,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也与寻常的中年男子有异,林钰登时明白过来了,这个人应该是个太监,不过既然能当上王府的总管,被委以重任,定然也是不能小觑的。 而这厢刘全在与林钰有问有答几番之后,也是完全收起了初见之时面对一个稚龄小姑娘说前来献药这番说辞的几分质疑与轻视之心。 旁的不说,只看这小姑娘的举止仪态谈吐,皆是大方有礼,又进退有度,想来定也是大家出身了,这样的人说来献药,虽只是个孩子,可感觉上也比这些日子以来登门造访的那些江湖郎中和游方术士可信了。 不多时,厅外又有人迈步走了进来,林钰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身穿青布直裰,下巴上蓄着长须的老翁。 而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刘总管,一见到此人进来了,就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口中即道:“方神医,您可算来了。” 说着话,就指了面前的林钰与他引荐道:“您看,这位小姐说她带来了能治疗王妃旧疾的神药,我们都在等着您来辨认呢。” 而那位被称作方神医的老翁似乎有些心绪不佳,哪怕是听了刘全的这番话,脸色也没有丝毫的松动。 他抬眼扫视了厅内几人一圈,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在了林钰的身上,叹了口气,对她道:“烦请小姐把药拿出来与方某一观吧。”听语气,对她这药似乎并不太抱有希望。 刘全见状也是叹了口气,这才语气有些歉意地冲着林钰主仆解释道:“方神医最近为了王妃的病可谓是心力交瘁,之前又有好些人冲着王府的赏赐信誓旦旦地说来献药,可结果……” 说完又是一叹,林钰听了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之后也不做耽搁,解开了身上一直背着的包袱,这才从里面取出了个巴掌大小的方方正正的檀木匣子来,待打开匣子,便连着匣子一起,捧到了那位方神医的眼前。 那位方神医初时只是有些不以为意地一眼扫了过来,待看清了里面的物什之后,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唰的一下就从林钰手中取过了那匣子来,又猛地转身几步奔到了外面,借着午后的阳光,仔细地打量起那匣子里的东西来。 那东西放在匣子里的红章绒上,拿出来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在阳光下看起来颜色粉红中又透着股淡金色。 一眼看起来就像是个形状不规则的玉石,质地也是像玉石一般温润光滑,可不同之处在于,它要比绝大多数的玉石要清澈透明得多。 因为分明可以看到在那块奇怪的石头中似是嵌着又似是长着一朵看起来像是蘑菇一样的东西,那根“蘑菇”不过一指来长,一指来宽,顶上还有个又圆又厚的如伞状的菌帽,看起来似乎与寻常的蘑菇无异,只不过因着是长在这块似玉似石的东西里而显得很是与众不同起来。 那位方神医自出去之后,就一直把那块东西拿在手中,就着屋外的阳光不停地转动着角度去查看。 他不说话,一旁的几人也不敢出声打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位方神医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石头,而后长长地吁出口气来。 此时那位刘总管才敢上前几步,声音急切地问方神医道:“神医,这次的东西可对?” 第8章 救人 那方神医一听他的问话只是点了点头,却没细回,然后直接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林钰,声音和煦地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呢?” 林钰一听东西送对了,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下来,她笑了笑,回复那位方神医道:“这件宝物实则是亡母遗物,送过来也是遵从了亡母的遗愿。” “我本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何物,只是在城外打听肃王府的情况时,才得知原来王妃病了,急需一种从玉矿里才能得来的神药做药引,我这才想起这东西的奇特之处来,估摸着莫不是这个就是药引?于是我这才带着随身的护卫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从何而来,家母也未曾与我提及过。” 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便与常威说清楚了自己的猜测,还把这东西拿出来给他看过,只是常威也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这样的宝物。 这匣子就是母亲给她留下的遗物之一,想来定是要通过她转交给肃王妃。 那方神医听了这话也没再多问了,点了点头,与刘全交代了一句他要去制药了,这就转身离开了。 那刘全一见王妃的病情有了转机,也是喜不自胜,待把方神医送到了门外,这才回身冲着林钰躬身行礼道谢。 林钰忙侧了侧身子避开了些,又回礼客气道:“家母与王妃乃是知交好友,我这一趟也是遵母命而来,实在当不得您这一谢。” 那刘总管自然不能将她这番客套话放在心上,要知道要是再找不到这药引子,王妃恐怕就要性命垂危了,王爷已经出事了,若是王妃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世子还未长成,小公子更是年幼,还有这阖府上下的几十口人,都该如何是好啊! 幸得老天保佑,让这位小姐及时带着药引子前来献药,他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于是刘全又对着林钰谢了又谢,连一旁的常威也受了他好几声的谢,之后刘全想着林钰远道而来,这一路定是十分辛苦了,这才赶忙安排了下人各自带着这主仆两人歇息去了。 回望这一个多月以来,林钰的确也是累坏了,再来她如今毕竟只有十二岁,也幸亏她从小就皮实,身子底子够好,若不然,这一路的奔波辛劳,不病上几遭才怪呢。 所以待丫鬟们引着她去了客居的厢房,梳洗了一番,她就直接上床歇息去了,连晚膳都未用,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待她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又用罢早膳,正打算去问问常威叔的情况时,就有小丫鬟来报说李三太太过来了。 林钰一愣,正想问问这位李三太太是谁时,那小丫鬟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很是机灵地上前一步来,小声地与她介绍道:“小姐,这位李三太太是王妃的三弟妹,她的夫君李三老爷可是我们甘州城里最有名的先生呢。” 原来如此,林钰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忘从袖口里掏出了个荷包塞给了这个小丫鬟,小丫鬟推拒了几次,也就接了下来。 这个小丫鬟名叫小喜,是昨天被那位刘总管安排来林钰身边伺候的丫鬟之一,也是最得林钰满意的那个,伺候人的时候手脚麻利不说,为人也很是机灵。 小喜见林钰点了头,也就不再多话了,笑了笑,就忙退出去迎了那位李三太太进来。 林钰虽是客人,可也是晚辈,便也跟着走到了门口准备迎客。 来人倒不止一个,走在中间的是一名穿着湖蓝色绸绣桃花团寿褙子的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一张瓜子脸,细眉杏眼,长相清丽,她的身旁一左一右跟着一对少男少女。 其中左边那个少年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石青流云纹妆花缎锦袍,虽还是小小年纪,可眉眼精致,面容俊俏,料想长大之后定然会更加出众。 可此时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一双眉头正紧紧蹙着,头也是微微有些低着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一般,想来应是个脾性不怎么样的主。 而右边那个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左右,穿着一身粉红地织金蔷薇宝相妆花缎襦袄,下面配了条月白色的长棉裙,脸庞出落地与她身旁的那名妇人有七八分的相似,虽及不上左边那个男孩子那样漂亮,可胜在气质温婉,让人一眼看了就觉得很有好感。 看来这就是李王妃的三弟媳以及她的一双儿女了。 没待林钰跨过门槛出来迎客,那李三太太就已经看见了她,忙快走几步,上得前来,一到跟前就笑容和蔼地冲着她道:“你可就是那位林钰林大小姐呀?” 林钰一见也忙过来冲着她福身施礼道:“李三太太客气了,唤我名字就好。” 李三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边过来携了她的手。 待林钰起了身,她跟着就指了身旁的一双儿女与林钰介绍道:“阿钰,这是我们家的一对淘气的,大的姐姐名羽然,小的是弟弟叫星野,你们以后可以一起玩耍。” 两人便跟着过来与林钰见礼。 待都认了人,林钰这便请了他们去屋里坐。待三人在屋中坐定,又有丫鬟过来奉过茶点,李三太太便与林钰寒暄起来。 首先谈起的自然就是她的来历以及家里的情况了。 自己母亲的事情,林钰自然不好尽对人言,于是便只能含糊地说自己是禹州人氏,家中人口稀薄,尤其在父亲母亲相继去世以后,家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了,却也没有什么族亲或者亲近的亲戚能够对她有所照拂的,况且她还尚且年幼。 幸得母亲早年曾与李王妃是闺中好友,又向来敬服李王妃的人品,于是便托了家中的忠仆,让他一路护送自己来了这肃王府投奔。 岂料过来的时候王妃正在病重,所幸亡母临走之前留下要赠与王妃的宝物正好就是那能解王妃之疾的药引,果然是王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一番话说下来虽然含糊其辞,让人一听就知道里面定有内情,可却也是滴水不漏,让人也不好再去探问质疑什么。 第9章 拆台 李三太太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又细细打量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身板很是瘦弱,个头似乎也要比同龄的孩子稍矮一些,一张鹅蛋脸,五官细看之下虽然生的很好,可肤色却没有许多小姑娘那样的白皙幼滑,看起来便黯淡了不少。 尽管如此,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很是出彩,且里面光华流转,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定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 见自己正盯着她瞧,那双好看的眼睛倒是不躲也不闪,反而盈满了笑意,眨眼间扑棱棱地,长长的睫毛又密又浓,似蝶翅一番,煞是可爱。 倒是个心正的。 李三太太边在心里琢磨着,边也冲着林钰亲切一笑,之后便也不再询问她什么了。 反倒是林钰问起她肃王妃的病情来,说自己本想去探望,可却又不知是否合适。 说起肃王妃的病情,李三太太也是面容微敛,直言道:“王妃这次的病来的很是凶险,人已经昏睡了七八天了……” 见林钰听了这话眉头皱起,很是忧心的模样,李三太太又忙安抚她道:“不过好在现在有了你送过来的药引子,相信方神医定能尽快配出解药来,好让二姐药到病除的。” 林钰听了这话也只能点了点头,心里也是期盼着若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旁的话,李三太太让林钰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等到王妃病好了,见到她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云云。 眼见着这两人有来有往地闲话着,一旁的李家小姐倒无甚反应,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旁听着。 只是另一边李家的那位小公子却似坐不住了一般,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瞅着这边两人说话的一个空档,突然朝林钰望了过来,看着她就直接问道:“你真的是从禹州那边过来的吗?” “那里不是中原腹地吗?离我们这很远吧?你走了多久呀?路上好玩吗?你当真就只带了一个随身的护卫就过来了吗?那你路上不害怕吗?我跟你说……” 他这边连珠炮似的发着问,那边的李三太太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最好马上闭嘴,不要胡乱说话。 林钰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早就发现这个小子在她和他母亲说话的时候偷偷瞄过来好几眼了,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怀疑跟不可置信。 有些事情,很多时候大人知道没必要多问,可孩童却不懂,尤其是对于李星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精力无限地旺盛。 平时哪怕没什么事也都要招个猫,逗个狗的,更何况此时面对着林钰这么一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秘密和未知的小女孩子。 林钰从小就没有适龄的玩伴,此时见到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如此发问于她,便也有心想逗逗他。 于是便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回道:“你说的没错呢,禹州的确离这里很远,所以我跟我家护卫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才来到这里。” “一路上赶路很辛苦,倒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我也不怕,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怕吗?” 李星野从小调皮捣蛋惯了的,方才虽被母亲瞪了一眼,让他把没问完的话给咽回去了,可此时见林钰居然回了他,立时就顾不得要挨母亲的数落了,反而睁大了眼睛,大声道:“如果是我,当然不会怕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有之?” “不过你当真是从禹州过来的吗?你家是在禹州哪里啊?我跟你说,我有个同窗,他……” 话依旧没有说完,因为这次李三太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而后投向李星野的目光已经带着十分的警告了。 李星野被这道冷光一扫,当即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林钰目睹着这一幕,再想起他方才说的“何惧有之”这句话,忍不住就抿嘴一笑。 李星野见状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趁着母亲不注意就往林钰这边瞪了过来。 看着对方比女孩子还要精致好看的脸上挂满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林钰心里登时更想笑了。 这小子太好玩了。 眼看着自己这个冒失的弟弟就要被气的跳起来了,坐在一旁的李家小姐李羽然连忙出声解围道:“对了,阿钰,你今年多大了呀?看着好小啊。” 林钰一向是个见好就收的性子,见状也就不再逗李星野了,转而与李羽然聊起天来。 “我今年十二岁了,李小姐呢?” “哦,难怪看起来这么小啊。我今年及笄的,已经十五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唤我名字就好了。” 于是林钰从善如流地唤了她一声“羽然姐姐”,然后便把目光投向了李星野。 李星野却是轻哼了一声,还把脸偏了过去,故意不看她。 李羽然也懒得理会自家弟弟了,便代他答道:“哦,他啊,他今年十三了,比你大一岁。” 李星野登时像被人提醒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脸来,面对着林钰激动地道:“对!我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哥哥,快!叫一声来听听。” 此言一出,连李羽然这样的大家闺秀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再冲着林钰道:“你别理这个人来疯。差一岁而已,你若是喊不出口,以后就叫他的名字好了,反正他一向也没个兄长的样子。” 林钰确实喊不出口,她毕竟是个重来一世的人了,对着稳重大方的李羽然还好,若是让她见天儿地对着李星野这么个幼稚冒失的毛头小子叫哥哥,她是真的做不到啊。 于是她对着李羽然露齿一笑,“我听羽然姐姐的。” 李星野:!!! 他看看身旁拆台的自家姐姐,再看看对面那个气人的小丫头,简直快要到暴走的边缘了。 可再看看一旁含笑听着二人对话的自家母亲,暴涨的气焰登时就被浇灭了。 李三太太见自家女儿与林钰聊得正欢,脸色便也缓了很多,她自家这个儿子被他老子给惯坏了,一向是这幅讨人嫌的脾性。 之前他那话一出,她刚打算出言呵斥,幸好被自家女儿给解了围,顺带着还把她弟弟的嘴给堵上了,真是大快人心。 于是她看女儿的眼神便更慈爱温柔了些,一旁的李星野见了,只得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第10章 教子 等又坐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李三太太便起身带着儿女告辞了,临走之前还说等过段日子请林钰来家里做客,林钰自然笑着答应了。 待李三太太一行人离开了林钰客居厢房的小院子,又走了一段,拐到了左边的一条甬道上,见旁边也没外人了,自觉憋了一肚子委屈的李星野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抓住了李三太太的衣袖,使劲地晃了晃,而后望着母亲委屈巴巴地道:“娘亲,阿姐今天又欺负我,还伙同外人一起欺负我,让我一点颜面都没有了!” 谁知李三太太听了这话却没有一点动容的意思,反而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还欺负你呢,我看你就是活该!” 听到母亲居然回他这样的话,李星野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一蹦三尺高,满脸不忿地道:“娘亲您就是偏心,还帮着姐姐跟外人一起欺负我!” 李三太太一听这话,忍不住就过来揪住了儿子的耳朵,出手一如既往地快如闪电,哪怕李星野早有提防也没躲得过去。 李三太太边拎着儿子的耳朵转了个弧度,边笑话他道:“臭小子,今天又丢人了吧!好好想想,自己错哪了!” 李星野一被母亲揪住耳朵就疼得直叫唤,一边又赶忙抬手想去把母亲的手给扒拉下来,口中直道:“唉哟,娘,您轻点啊,耳朵都快被您给揪下来了!这么疼,您让我怎么想啊!每次都是这样……” 李三太太见他这样就忍不住又想笑,嘴里却是轻哼了一声,这才把手给撤了回来,又教训他道:“就是要让你疼了好长个记性!” “你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十次带你出来起码有九次你就要给我丢个人或是惹个事出来!等回去我定要好好跟你爹说道说道,平时都是怎么教导你读书的……” 只她不提李羽然还好,一提到李羽然,李星野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了,也顾不得他娘正教训着他呢,跳起来就冲着一旁的李羽然不满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阿姐了?怎么每次都要在外人面前拆我的台呢?你真是……” 可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勺就猛地挨了李三太太的一记巴掌,又被教训了一通,“你哪来的脸面去怪你姐姐?亏你平日里还跟着你爹读书呢,他没教过你非礼勿言吗?” 李星野还是不服气,反驳道:“娘您这话说得也太偏颇了些!这又跟非礼勿言扯得上什么关系啊?再说了,我哪里非礼了?我让她喊我哥哥,不是正讲礼了吗?谁让她比我小啊。” 李三太太没想到儿子还敢回嘴,于是一抬脚,就想给他来个扫堂腿好让他吃个教训,谁料却被早有准备的儿子一个原地起跳给躲开了。 同时他还不忘一跳三尺远,顺势就躲开了母亲的第二次攻击。 李星野一连躲开了母亲两次,不由就有些自得起来,于是就站在不远处,叉开腰,自信满满地朝着母亲挑衅道:“娘亲您就是偏心,阿姐说什么都是对的,相反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不然您倒是说说,我哪里无礼了?” 李三太太也察觉出儿子身手比以往更敏捷了,不禁就有些手痒,遂直接摆开了架势道:“行啊,臭小子,身手有长进啊,来,跟为娘过几招,让我看看你最近到底有多大的长进。” 站在一旁观看了全局的李羽然实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就拉住了李三太太头疼地道:“娘,这里是在王府,您二位能回家再较量吗?还有,就不能先把正事给说了吗?” “哦,对,对,都怪你这臭小子,老娘差点又被你给带偏了,还是你阿姐理智。” 说完她便收了架势,顺手整了整衣服,这才教育李星野道:“你这混小子,还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我开头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了,后面你偏偏还要再去盘问人家的家世,你说,你到底想干嘛?” 李星野没想到娘亲要说这事,愣了一下才道:“我哪有盘问她?我那不是好奇吗?再说了,娘亲,阿姐,你们就不好奇吗?” “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家在禹州,哪怕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就至于跑到千里之外的王府来投奔了?” “这里可是西北边关啊,动不动就要打仗的,从来都只见这里的人往外跑的,何时见过外面的人来这里投奔的?” “况且,往常好像也没听姑母提起过她在禹州那边还有什么故旧啊。” “再说了,我们这样一大早地就热心跑过来探望她,您也一直对她温言软语的,可她呢?却一直拿这副三岁小孩都能听出毛病来的说辞来糊弄我们。” “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这事里透着股蹊跷,我问,也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啊。” 李三太太这次没有打断儿子的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了,而后才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才道:“星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能学会说话做事脑子要多转几个弯呢?” “你以为你想的这些,我和你阿姐都不知道吗?可你首先要想到一点啊,那就是这个小姑娘,远赴千里,拿来了药引子,救了你姑母的命。” “还有你要知道我和你阿姐都是你的亲人,向来知晓你的脾性,你这孩子,说白了就是个憨货,说话不过脑子,可向来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可别人不会知道啊。不管那位林钰小姐对我们有什么隐瞒,她又到底是个什么人,来自哪里,可她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给你姑母献了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这个却是事实啊。” “就凭这个,我们就该真真切切地感激她,而你此时却在背后这样的议论她,你觉得你应该吗?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你是她,此时听到了这番话,不会多想吗?你虽没有什么坏心思,单纯只是好奇,可她不会知道啊。” “你若还像之前那样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探听她,可能就会让她生出恶感,觉得我们不信任她,以为她来王府有什么别的心思。” “再说了,你娘我自认为向来还是比较有识人之能的,那丫头对我们说的话虽然确实有所保留,但我相信她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非故意欺瞒。” “况且人家一个尚且年幼的孤女跑这么远的路来投奔,连主人家都还没有见到过面,只是先见到了我们这个主人家的亲戚,一面之缘,怎可交浅言深?你以为都是你这个憨憨吗?” 第11章 惊异 这般噼里啪啦地数落了儿子一顿之后,最后又警告他道:“那丫头以后应该是会留在肃王府里的,日后你见了她若是再敢这般无礼,一旦被我知晓了,那么那个月你就别想再去青龙山找你师父了。”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李三太太知道对于自己这个武痴儿子来说,什么打骂罚跪都比不上这一条来的奏效。 可不就是这样的么,李星野一听母亲居然都拿这个来威胁他了,忙不迭地就抬起了头来,连连保证道:“娘,您放心,以后我见到那丫头一定绕路走,就算是绕不了路的时候,我也一定不会为难于她的。您可千万不能禁我的足啊。” 李三太太得了儿子的这句承诺,也算是放了心了,这才面色稍缓,也不理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着她这个月算不算的儿子,莲步一抬,就直接绕过了他,带着女儿打算出王府回家去了。 只李羽然在路过弟弟的时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如母亲所说,这货也太憨了些,母亲方才不都说了是下次了吗?怎么还非得自己把这次也算上了呢? 叹了口气,也不再理会他,直接跟着母亲走了。 而被这两人落下的李星野,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母亲的话,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赶紧向前追去。 林钰在她客居的小院里又老老实实地待了五天的功夫,等到第六天的上午,这才终于有李王妃身边的一个名叫青黛的大丫鬟过来寻她,说王妃醒了,请她过去说话。 林钰自然欣然前往。 在过去的这五天里,她一直都没有跨出过她客居的这个院子。 每日就是吃吃睡睡,实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在这个小院子里走一走,中间倒是让小喜去把常威找来过一次,不过也是叮嘱他,在王妃未召见她之前,他们俩最好都不要擅动。 每日只管吃好喝好在自己暂住的地方好好呆着,一切都等见过了王妃,明了了她的态度再说。 那位刘总管倒也来看过林钰好几次,都是过来询问她吃住的情况的,以及下人伺候的精不精心之类的。 倒也与她解释了王妃尚在昏迷中,待得醒来,一定会尽快找她前去叙话的,让她若是无聊尽可在府中各处走走,若是想要出府游玩也是可以的,只是要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下人去准备车马。 不过每次林钰都只是笑着听了,道了谢,却依然还只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老实呆着。 她虽然从小在庄子上像个野丫头一样地长大,可是上一世在她十二岁那年被接回林家之后,她的那位好舅母就找来了不少的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教她礼仪规矩。 也得亏学了那些,她自然就知道了在这个世上,越是门第高的人家越是重视那些繁文缛节,如今她到了这肃王府,又是初来乍到的,而且还没有见过一个主人家的面,岂好在这府里府外地随意行走呢? 更何况如今这阖府上下都还戴着孝呢。 也是这些日子她才知道,原来她到府的那天,也是肃王三七刚过的时候,所以如今这府里府外,都还是一片的白幡缟素,看得让人不自觉地就心里沉重起来。 林钰跟着那名大丫鬟一路穿过花园,拐上回廊,又走过甬道,直从王府内院的西北角快走到了东南角,一路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沿途她虽没有东张西望,可眼角的余光也算是把这王府内院看了个大概了。 可越看她心里却越是惊奇,这当真是一座亲王的府邸吗? 除了占地还算宽广之外,这府中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假山鱼池,竟无一样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东西,正巧此时又时值深秋,而这些园子中除了一些品种很是普通的各色菊花与几种常绿树木之类的,竟再无其他花木来点缀了。 而那不远处的荷塘里,正是水浅的时候,塘面上竟还残留着许多夏日里遗留下来的枯荷败叶,一个个灰褐色的荷杆矗立在一片片早已干枯萎靡的荷叶之中,旁边间或有几尾锦鲤有气无力地游动着,看起来越发地没有生机。 这一番看下来,除了大之外,这整个宅子就治园这方面来说,竟连上一世林钰见过的几处林家的别院还不如。 之前她就觉得她呆着的那个小院子里布局太过简单随意,包括屋子里的摆设,也太简朴了些。 当时她还以为是因着这只是待客暂用的厢房,所以府上没怎么花心思的缘故,现在看来,这整个肃王府,管它主人住的还是客人住的,都是一视同仁啊。 因为都是一样的…… 嗯…… 说的好听点,是简单朴素。 说的直白点,那分明就是寒酸嘛。 按理说就算是这府上的主人再是怕麻烦,甚至惫懒,为了面子上好看,怎么也得画些银子,请人把这园子好好布置一番啊。 而这肃王府竟是如此地不讲究,想来想去,可能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那就是…… 没有银子。 只有因为穷,才会没有挑剔的资格。 想到这里,林钰不禁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堂堂亲王府,过的日子,不会连一般的世家都不如吧?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最后林钰终于跟着那名大丫鬟来到了内宅的正院,也就是肃王妃住的院子里。 一进院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浓郁的泛着苦味的药香,闻得林钰眉头一皱。 而那位大丫鬟应是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看起来并无半分的不适,只继续为林钰引着路。 待沿着面前的石板甬道又走了一段,来到一扇垂花门前,林钰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位正立在门外的老妇人。 那妇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一头黑发倒是保养得宜,整齐地在脑后绾了个圆髻,一张圆胖的脸上本正挂着和善的笑意,显得她眼角的笑纹都清晰可见,只是当她也一眼望过来,正对上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林钰时,眼中的惊异霎时一闪而过。 第12章 王妃 林钰看得分明,只心中奇怪可面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由着身旁的大丫鬟引着她过去见礼。 只听那大丫鬟道:“林大小姐,这位乃是我们王妃身边的贴身嬷嬷,您唤她吴嬷嬷便可。”说完又笑着冲那位吴嬷嬷道:“嬷嬷,这位就是林大小姐。” 吴嬷嬷此时已经收起了眼中的惊异之色,忙上前来,笑着冲林钰福身一礼,道:“老奴见过林大小姐。” 林钰自然不敢在肃王妃身边的这位老嬷嬷面前托大,忙侧了侧身子,又与这位吴嬷嬷见礼道:“嬷嬷客气了。” 之后几人也未在这里多停留寒暄,吴嬷嬷和那大丫鬟青黛就直接领着林钰进了那垂花门,走上了游廊,经过游廊的时候林钰便也顺势朝着一旁的庭院大致扫了一眼。 庭院倒还算大,且收拾布置得明显比外面的很多地方都要精致幽雅地多。 院子里种了海棠和丁香,也摆了不少各色开得正艳的菊花,院中还置了两个大开口的水缸,也不知里面是否养了金鱼和睡莲。 待穿过了游廊,便来到了肃王妃所住的正房门口,她们这行人刚跨过垂花门的时候,就早有望见她们的下人前去通传了,此时到了门口,便被直接请了进去。 因为肃王妃还在病中,起不得床,是以林钰便被人直接请进了内室里。 由着青黛亲自先帮她拨开珠帘,待林钰走了进去,一眼便望见了正拥着锦被,斜倚在床头的肃王妃。 因着大病刚醒的缘故,所以她此时的神情还很是憔悴,面色苍白,一头青丝也只是随意地绾了个发髻,未戴任何的珠钗,脸上也是脂粉未施,可林钰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可真是个美人啊。 按理说这位肃王妃如今也该是韶华不再,徐娘半老的年纪了,可这一眼望过去,哪里还会想得到那美人的年纪呢? 只见她生得眉如翠羽,眼若点漆,琼鼻樱唇,肤白胜雪,虽大病初愈损耗了不少元气,是以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可也正应如此,更给她增添了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真正的美人就该是这样的吧? 不管何时何地,也不管自身状态如何,只要人一眼扫过去,总能发现出她不一样的美来。 林钰边这样想着,边上前与她行礼,唤了声王妃。 打林钰一进这内室里来,肃王妃就已经抬眼过去打量她了。 只是她这一病来的实在凶险,再者因为肃王的不幸离世,导致这之后她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两厢之下,眼睛就受到了损伤,影响了视物的能力,虽未全瞎,可只要是看那一丈之外的人影、事物,都像是隔了层浓雾似的,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是以此时的林钰在她的眼中,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个年岁还不大,身量也很单薄的小姑娘,自然也是没法认出这位携药前来投奔的小姑娘到底是她曾经哪位故人的女儿了。 于是待林钰与她行礼请安之后,她便开口道:“小姑娘,你到我跟前来。” 声音清越温柔,让林钰一听就心生好感,是以也未多想,她便径直又往前走了数步,直到走到了肃王妃的床前,她才停了下来。 眼见着眼前这位小姑娘一步步地走近,她的面庞也越来越清晰,直到肃王妃彻底看清了林钰的面容,她整个人就不禁面色一变,之后竟忍不住双手撑着床铺要坐起身来。 一旁的吴嬷嬷见了,忙上前过去相扶,而坐起身来的肃王妃又突然朝林钰伸出了手来,声音有些颤抖地与她道:“你来,你快过来让我看看。” 林钰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又上前走了几步,直到被坐直了身子的肃王妃伸手一把拉住了胳膊,听到她嘴里呢喃着,“像,真像,太像了……” 她分明是在看着自己说这句话的,可是林钰却又分明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已经透过了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吧? 也难怪母亲让她来投奔肃王妃一无信物二无书信了,原来是笃定了对方一看见她,就定能认出她来。 只是,她跟母亲长得像吗?她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啊。 正思索间,林钰就又听到肃王妃声音微哽地问她道:“小姑娘,你娘是不是叫做林婉?是闽州府林家长房唯一的嫡女?” 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林钰可能还真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来历,不过此时,她自然是点了头承认了。 可她这边刚一点头应声,那厢肃王妃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然后就听她声音哽咽地问着自己,“那……那你娘呢?” 提到娘亲如今…… 林钰也很是难受,她感觉自己有些说不出口,于是便只能低垂下了脑袋,又轻轻地摇了摇。 肃王妃其实心里早有猜测,可到底还是存了些侥幸的,此时见林钰如此,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于是她立马就感觉悲从中来,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着,上苍为何要对她这样残忍呢?前脚刚带走了她此生唯一的挚爱,后脚又带走了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她早该想到的,如今这世上,除了阿婉,还有谁会带着药前来救她呢? 看着肃王妃紧握着她的手失声痛哭的模样,林钰也不由得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唉,两世了,她终究还是连好好与母亲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她,还有眼前这位肃王妃也会因为母亲的猝然离世而这样真心地悲痛着,若是母亲泉下有知,想也会心有慰藉的吧。 只是肃王妃大病初愈,身子骨恐怕也是经不起这样的大悲的,可不管一旁的吴嬷嬷如何地安慰她,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林钰见状便强忍住了内心的难过,又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而后走上前去,抬起手轻轻地拍着肃王妃的后背,口中劝慰道:“王妃,还请您节哀保重身体,母亲若是地下有知,定也不愿看到您这样地伤心难过的。” 第13章 往事 小姑娘轻柔软糯的声音传入肃王妃的耳中,不由得让她愣了愣,于是她又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 方才她从光影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恍惚中,她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看着昔日的阿婉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但其实仔细分辨,眼前这个小姑娘的五官较之阿婉更加精致耐看,只不过是那眼神、肤色,还有那鼻翼间的小斑点,都与少年时的阿婉如出一辙,这才让人一眼望过去,就觉得神似以及。 看到她,就好像又看到了昔日那个自信飞扬又聪慧无双的林家大小姐。 于是肃王妃忍不住就把林钰抱进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我不难过了,你也别难过了……” 老天爷总算对她还有一丝怜悯,夫君虽然走了,可给她留下了毅儿和安儿,阿婉虽然也走了,可又给她送来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一旁的吴嬷嬷见王妃总算是止了哭声,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之后肃王妃便断断续续地与林钰说起了她和母亲当年的事情。 原来肃王妃出身河东李氏,这也是个诗书礼仪传家的大家族,肃王妃的父亲当年曾外放于闽州做官,是以她才有机会结识了闽地大世家林家的嫡女林婉林大小姐。 那时候两人比林钰此时的年纪还要小些,在一次花会结识之后,便一见如故,之后更是相互引为知己,做了手帕交,三天两头就要到一起去玩耍。 直到李大人三年任期已满,又应诏被调回京城为官,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泪别,之后尽管彼此相隔千里,可书信来往从来没有断过。 直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夏末,肃王妃等了快两个月都没有等到林婉的回信,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起来。 往常林婉就是再忙,一个月一次的书信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才赶忙差了人过去闽州打听,得到的结果却是林家大小姐早于三个月之前就得了急病过世了。 当时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悲痛地昏了过去,差点还因此犯了病,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就想清楚了,林婉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突然病逝了。 要知道林婉的上一封来信里,还满心欢喜地告诉自己,她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如意郎君,定要想办法退了程家的亲事,另结良缘。 字里行间里满满的都是女儿家的娇羞与幸福。 林婉的性子一向豁达坚毅,少有这样小女儿情态的时候。 一看到这封信的内容,肃王妃就知道林婉那时定然已是情根深种了。 林婉这人的性格,是绝不同于时下大多数的女子的,在很多人眼中,她甚至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典型。 而肃王妃虽出身书香门第,可能与林婉结为挚友,自然也不是那等读女诫女德读迂了的女子。 正好相反,她虽没有林婉那般大胆,可她向来羡慕钦佩林婉的性格和能力。 所以在她眼中,那位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家中通房丫头一大堆的程家二公子,真是从头到脚,找不出一处能与林婉相配的地方。 在得知对方因为家中长辈过世要守孝三年,所以推迟了与林婉的婚期时,她甚至与林婉一样松了口气。 此时得知林婉心系他人,她一方面是为好友终于觅得心中的良人而高兴,另一方面却又很是担心,毕竟林、程两家都是闽地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这样的人家,怎能轻易允许出现退婚的丑闻呢? 于是她便赶忙又回了封信过去,想问问林婉具体到底打算如何安排,又问对方的家世、人品,同时委婉劝告林婉切不可一时为情着迷,也要顾及着些其他的方面,免得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到时候可就遭了。 可就在她焦急等待林婉回复的时候,却又突然得知了林婉暴病而亡的消息。 她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是真的。 难道是程家发现了林婉的心思,是以下了黑手? 又或者是东窗事发,林家为了掩盖家丑,秘密处理了林婉,而对外宣称是暴毙呢? 可不管是哪一种,像她这样隔着千里,不知内情地胡乱猜测都是徒劳无功的,她的夫君肃王自然是见不得爱妻这样劳心伤神的,于是便秘密派出了一队人马,远赴闽州去查探这件事情。 之后倒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林婉的这件事情确实是被家里给发现了,她家里自然是不可能同意她退了程家的亲事,转而嫁给一个商户的。 于是便把她给关了起来,还狠狠教训了沈家一顿,谁料看守不利,居然被林婉瞅了个空子跑了出去。 林老爷因此大发雷霆,直呼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眼看着林、程两家议亲在即,他气急攻心之下,居然直接对外报了个林婉得了急病,不治而亡的消息,这才算对程家这边有了个交代。 他这样狠心地抹掉了林婉的身份,而林婉在沈复那边又受了挫,这下子真是前路跟后路全被斩断了,之后居然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似的,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肃王妃始终不相信好友那样的人,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寻了短见,她定是怕被人发现自己,所以悄悄地藏起来了。 所以之后这许多年,她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在各地悄悄寻找林婉的踪迹,同时也一直在等待着她给自己写信。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她见到了阿婉的女儿,得知了她真的已经不在了人世的消息。 听了肃王妃说了这么多往事,林钰自然也是把自己的来历和自己知道的,母亲这么多年的一些经历具实以告了。 听着林婉居然改名换姓,凭着一己之力创立了一个几乎覆盖整个大周朝的木氏商行,她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欣慰,同时又很是心疼。 她就知道阿婉是这世间最坚毅果敢的奇女子,她曾说过,她以后要当像巴清,吕母那样史书留名的女巨贾,她果然是做到了,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到底吃过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的委屈呢? 又不知道她难过伤心的时候,可有人陪伴劝慰呢? 第14章 表弟 肃王妃再想起方才听林钰所说的林婉临走之前都还惦记着让她把玉灵芝交到自己手上的事情,心中又是一阵闷痛。 她们幼年相交,不分彼此,两人之间向来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她自然也是与林婉提及过自己的隐疾的。 还说过有位神医告诉过她的家人,要想彻底治好她这个病,非得找到一种古医书上才有记载的,名叫玉灵芝的隐世神药才可解,否则等有朝一日彻底病发,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是回天乏术。 当时林婉听了这话,就央她去把那本古书找来给她看看,说她要记住那神药的性状,等有朝一日,她有能力了,哪怕是翻遍这世间的所有玉矿,也定要为她寻来这剂良药。 林婉果然从来没有对她食言过,只是如今她的病好了,却是再没有机会与对方道一声谢,再问一句,这些年你到底过得如何了。 看着肃王妃黯然神伤的模样,林钰也是一阵难过,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肃王妃看着眼前这个亡友留下来的小女儿,估摸着她的年纪,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父亲到底是谁了。 又想起她方才叙述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只言片语,再联想到好友那个宁折不弯,坚硬如石的性子,这么多年,这个孩子,恐怕也是少有得到母亲的怜爱的。 深深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看着放在自己手心里的小手,肃王妃便忍不住抬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而后便与林钰道:“好孩子,你就只管安心在这府上住下。” “我与你母亲少时就情同姐妹,以后这肃王府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姨母了。日后不管有什么事,你只管来和姨母说,姨母定都会为你作主的。” 一番话说得林钰忍不住就抬起头来望着她,却只见说话的美人嘴角含笑,眼神真挚温暖,温柔可亲,让人的心里都忍不住又暖又软了起来。 此时的林钰早已不是上一世这个时候的年仅十二岁天真懵懂的小丫头了,她见识过了这世间最虚伪的嘴脸,最铁石的心肠和最歹毒的心思。 她带着一身的不甘与戾气归来,为的就是要谋一个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人生,亲手去处置上一世那些骗过害过利用过她的人们。 她的一颗心早已硬如磐石,坚不可摧。 可也正因为她经历过那些不堪与不幸,所以她方才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这个美人是真心实意地要庇佑她,要拿她当亲人看待的。 林钰垂了眼眸,微微点了点头,呐呐应了声是,之后又道:“多谢姨母。” 肃王妃见状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背道:“傻孩子,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正说话间,门帘外有青黛的声音传来,“王妃,小公子过来看您了。” 肃王妃一听是小儿子过来了,忙又拿起帕子擦干净了脸上剩余的泪痕,这才对着青黛回了句,“快让公子进来吧。” 说完又冲着林钰笑着道:“是我那小儿子过来了,他名为佑安,以后他就是你的表弟了,正好也让你们见个面。” 林钰笑着点头应了一声是,不一会儿,珠帘轻响,她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被一个年轻的妇人牵着手走了进来。 那小童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异常地漂亮可爱,林钰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孩子,一时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那小童也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的,也朝着她这边扫了一眼,林钰见状,便朝着他微微一笑,那小童一愣,又朝她看了一眼,脸上却是无甚表情。 林钰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小孩子好看是好看的,可是怎么看起来好像跟别的小孩子不太一样啊? 这个小孩子,打从第一步跨进这内室起,再到发现自己在看着他,再到他现在随着他的乳母走近她们,他的脸上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 连之前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没有一般小孩子该有的那种好奇,浑身上下更是看不到一点属于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该有的调皮和活泼,看起来就好似一个玉人一般,不悲不喜,不吵不闹。 待走到近前,那小童便主动放开了乳娘的手,规规矩矩地给肃王妃行了个礼,可却也没有开口问安,甚至连声母妃都没有唤。 肃王妃却好似不觉,忙示意他起身,然后又抬手招了他上前来,一手握住了他的小手,同时指着一旁的林钰对他道:“安儿,这是阿钰姐姐,是你的表姐,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里了。那你往后除了兄长,就又多了一个姐姐了,开心吗?” 那个被唤作安儿的小公子听了母亲的话,便又去认真地打量了林钰一眼,好像在认人似的,片刻之后才转头回来迎着母亲殷切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肃王妃见状也很是高兴,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夸了句,“真是个好孩子。” 待介绍了这两人认识之后,肃王妃便与一旁小儿子的乳娘细细问起话来,都是问小公子昨晚睡得如何,今天早上何时起身的,早膳吃了些什么之类的话,乳娘自然也是事无巨细地一一回答了。 其间那小公子就时不时地朝林钰这边瞥过来一眼,每次林钰都朝着他笑了笑。 林钰这才也看出来,这个孩子未必与一般的小孩子全然不同,比如他对她应也是好奇的,只是他表现得没有一般的小孩子那样明显罢了。 不过这个孩子看起来还是有些奇特,所以林钰想了想,便没有主动开口与他搭话。 等到肃王妃例行问完了小儿子乳娘的话,便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林钰这边,察觉到林钰与儿子之间的眼神互动,她微微抿唇,这才抚着小儿子的头顶与林钰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怀他的时候身子太弱的缘故,所以安儿生下来就不太爱说话,性子也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沉闷。” “但是我能看出来,安儿对你,还是很有好感的。所以阿钰,以后你有空的时候,就多来找一找安儿玩耍吧。” 林钰这才恍然,而后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第15章 置产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发现站在一旁的吴嬷嬷频频拿眼朝肃王妃这边望了过来,眼神中还满是担忧之色。 林钰也是了然,于是瞅了个空子,便向王妃辞行,说明日再过来陪她说话。 肃王妃才刚醒过来两日,今天说的话确实有点多了,于是身子就有些疲惫,便也没有多留林钰了,只让她接下来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吩咐刘总管去办就好,若是他办不成,便直接来找自己,林钰自然是笑着应了,然后便起身直接告辞了。 等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待用过午膳,又睡了一觉,下午起身之后,林钰便让小喜去把常威找了过来,两人一起去求见了王府的大管家刘总管。 林钰见了人,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地就请刘总管帮忙解决他们主仆二人在这甘州城里落籍的事情,这种事情对于肃王府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刘总管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说会尽快让人去办。 林钰谢了又谢,之后又指着常威对他道:“刘总管,那您到时候派人去官府办事的时候可以把我这护卫也带上,若有什么跑腿之类的事情,也好让他去办。” 刘全微怔了片刻,这才点头应好。 越跟这位林大小姐接触,刘全心里的惊讶就越盛,这真的只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吗?怎么做起事情来,比许多的大人考虑得都要周全细致呢? 不过仔细想一想他也就释然了,若这不是个顶顶厉害的角色,谁家的十二岁小丫头,就敢独自一人只带着一名护卫,最后还能全须全尾地从豫州府跑到这西北边城来呢? 林钰见他应了下来,心里自然更高兴了几分。 让常威跟着过去办事,不但能帮着王府的人跑个腿,还能借着这次机会,去甘州府的府衙里露个脸,认些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从刘总管那里出来之后,林钰又细细叮嘱了常威一番,因为她已经确定,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待在这肃王府里了。 所以她让常威接下来一定要与这肃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婆子管事们都搞好关系,哪怕就是那个别实在搞不好关系的,也一定不能交恶,尤其是那些管车马的还有门房里的下人们,一定要混熟了,不过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做,不要心急就是了。 之后她又吩咐常威无事的时候就去外面城里逛逛,因着之前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城里走了好些世家跟商户了,既然他们打定了主意要走,那很多生意自然也是带不走的了,既不能带走,就只能换成银子了。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反复叮嘱常威一定要好好去市面上给她打听打听,不管是商铺酒楼也好,还是田庄田地也罢,只要有人想卖,那他就过去帮她打听清楚。 接下来,林钰又就具体这事该如何打听,又要打听哪些,打听好了之后再如何去办等一系列事情,都细细与常威嘱咐了一番。 说完了这一通之后,她还怕常威记不住,便与他确认道:“怎么样?常威叔,我刚刚与你说的这些,你都记下了吗?” 常威先是细细回想了一番,再与林钰复述了一遍,林钰这才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林钰夸奖他记性好的时候,常威就面露了些许的不解,“大小姐,您这是打算在甘州城里置产吗?” “对啊。”林钰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可是……”常威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的是明明这甘州城现在都这形势了,明眼人逃命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去置产啊?偏偏大小姐坚持进城来了这肃王府不说,现在还一副要在这里安家的架势。 而且再看小姐开口的这口气,怕是还想一下子把太太留下来的十万两银子都花光…… 若是到时候那北蛮人真的打进来了,他最多只能拼死护着小姐出城,至于花在这里的银子,那只能是打了水漂了。 还有,太太不是从来都没有带过小姐做生意吗?怎么小姐如今连对买卖产业这一行都这样清楚熟练了? 此刻的常威真的是满心满眼全是不解,林钰自然也看懂了他的心思,可许多的事情,她现在真的没办法全然对他解释清楚。 于是林钰想了想,便笑着出言安抚常威道:“常威叔,若是这甘州城丢了,那整个甘州府都将危矣,要知道这甘州府可是九边重镇之一,是西北的门户,如此至关重要之所,朝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落入北蛮人的手里的。” 原来这就是大小姐的倚仗吗? 常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心里却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凉。 他瞧着如今这朝廷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朝廷了,别管甘州府丢了,就是整个九边都给丢了,那皇帝老儿估摸着依然还是只管在他那仙宫里求仙问道呢,哪管这边城百姓将士们的死活! 大小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看不透这个世道啊。 罢了罢了,小姐想做就去做吧,反正不管到时候如何,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小姐周全就是了。 于是他最后便只能苦笑着应了林钰的吩咐。 林钰自然知道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真的听进去,只是她也不好明说,她所指的朝廷,当然不是指景昭帝了,她所说的,是另有其人。 不过这些也并不重要,不管常威私心里怎么想,他始终是个绝对忠诚的人,只会唯主子命是从,所以他定会按照她吩咐的那样去做事就可以了。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常威倒是在她的指派下三天两头地往外跑去打听着消息,林钰自己则是除了每日会去看望肃王妃一次,陪着她说会儿话,其他时候,都与往常无异。 吃吃睡睡,偶尔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遛两圈,要说之前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在府上到处闲逛,那现在则是她是真的看清了这肃王府,对这府里的景致没有任何的期待了。 第16章 花房 不过林钰身边的那个丫鬟小喜倒是个活泼的性子,也因着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下来,她也大概摸清了林钰的性子,觉得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伺候的主子。 她本是临时被安排过来伺候林钰的,可此时却是真起了想一直待在林钰身边伺候的心思,于是平时做起事来便更加地用心积极了。 这天午后,林钰正懒洋洋地躺在庑廊下的醉翁椅上晒着太阳,虽然刚刚午歇起身,可哈欠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小喜见她果真是无聊得紧,便赶忙捧来茶盏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而后笑着对她道:“小姐,您刚刚睡一觉起来,要不要出去走走醒醒神呢?” 林钰边抬手揩了把眼角因为打哈欠渗出来的泪珠,边朝她摇了摇头,心说我要是想走路就在这院子里走走好了,还走那许多路出去作甚,你们这府上我又不是不知道,哪来什么好去处啊。 小喜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笑着对她补了句话道:“小姐,要不奴婢陪着您去我们府上的花房看看吧?” 听了这话,林钰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没想到你们府上居然还有花房啊”这样的话来。 随后想到如今待的这个好歹也是座亲王府邸,也不好这样小瞧人家吧? 心里虽有些讪讪然,可同时她也是打心眼里觉得,这肃王府上就算有花房,应该也只有这个时候应季的菊花之类的,而且定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品种,想来跟那园子里摆的也差不多,应该无甚好看的。 可转脸看到小喜一脸殷勤的表情,也不好拂了人家小丫头的好意,那就还是去看看吧。于是她便起身,跟着那小喜一起,往肃王府上的花房里走去。 这一路倒是与去肃王妃所住的正院的路基本重合了,原来那花房竟是在正院的后面,说是花房却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门口还有条甬道直通着正院的后门。 她们两个刚一进去,就有个穿着靛青色粗布短袄,配同色麻裙,打扮朴素的婆子迎了过来,小喜见状,忙走上前去,笑脸相迎道:“江嬷嬷,我带着表小姐过来看看家里的花房。” 自从她拜见过肃王妃之后,王妃便让她称呼自己为姨母,同时也对着府里宣称,说她是自己远房表妹的女儿,以后就在府里常住了。 自此之后,府上的众人见了她便开始称呼表小姐了。 那江嬷嬷看起来要比寻常的妇人长得高大许多,而且身板也壮实,比个一般男人也差不离了,林钰和小喜年岁都还不大,两人站在她面前就像两个小鸡仔似的。 好在那位江嬷嬷长得还算和善,也认识小喜,听了她的话,便朝着林钰这边打量了过来,同时屈膝行礼,唤了林钰一声“表小姐”。 林钰免了江嬷嬷的礼,又客气地说了句,“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打扰嬷嬷了。” 她自然也看出来这位应就是管着花房的人了,在别人的地盘上,客气些总是没错的。 那位江嬷嬷显然对林钰的印象很好,笑着就回了句,“小姐哪里的话,折煞奴婢了。”这就引着两人朝院中走去。 路上边走她还边道:“今个可巧了,方神医也在这里。” 那位给王妃治病的方神医吗?倒是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林钰边笑着与那位江嬷嬷说话,一抬头便看见了座落在小院北面的三间厢房,想来这应该就是花房了。 不过当林钰的视线再仔细看去时,整个人却是一怔。 原来那花房的屋顶用的居然不都是普通的瓦片,而是在其中镶嵌了大片大片的品质晶莹剔透、色彩五光十色的琉璃瓦。尤其是此刻在午后阳光的映衬下,这些流云漓彩的瓦片们,看起来就更加地美轮美奂,光彩夺目。 乖乖,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林钰决定收回之前她在心里所想的那些话,果然还是她小瞧了这肃王府了。 待走到房门口,自有一旁机灵的小丫头过来帮着林钰掀开门口的厚帘布,让她们进去,这屋子里是烧了地龙的,所以室内温暖如春,林钰一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馥郁的花香,目之所及,全是绿茎带刺的月季花。 有开得正艳的,也有含苞待放的,还有刚结了花苞的,更有已经开败落瓣的,其间既有纯洁的白色,也有妩媚的粉色,还有艳丽的朱红色,甚至还有少见的俏皮的嫩黄色。 这些月季花既有地栽的,也有盆栽的,还有被植成花篱的,更有被搭成花架的,可不管是哪一种,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的模样。是以人置身其中,只觉春意盎然,哪里还会想到外面的北风阵阵,寒意刺骨呢? 林钰情不自禁地就赞了一句,“这些花养得可真好啊。” 话音刚落,脑后就听到有一道声音回应她道:“每天都要花那么多的银子,养得能不好吗?” 林钰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穿青灰色道袍的老者,不是那位方神医还是谁? 林钰见状便忙走近与他见礼,方神医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表小姐过来赏花?” 林钰也是微笑着点头,回道:“正是,听说府上有这花房,便想过来见识见识,果然非同一般。”说完,她又笑着问方神医道:“您是过来取材入药的吗?” 方神医闻言笑着摸了摸下颌的长须,言道:“是啊,没想到小姐也知晓月季能入药?” 林钰笑了笑,回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倒是不知晓具体的药效。” 方神医倒是对她不吝赐教,闻言便答道:“这月季的根、叶、花皆可入药,可活血消肿……”洋洋洒洒一大段话,便把这月季从上到下各个地方如何药用,有何功效都与林钰细说了一番,林钰也并未觉得枯燥,反而边听边点头,很是感兴趣的模样。 方神医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听得很是认真的林钰,心中一动,想了想,便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与林钰说起肃王妃的病情来。 林钰本也想跟他打听一下王妃如今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只是之前刚一见面,也不好上来就问,此时见他主动提及,便也顺势问起了王妃的眼疾来。 第17章 心病 此时他俩正站在屋内一角,周围并无旁人,方神医听她问起这个,不由轻声一叹,而后才道:“老夫才疏学浅,只能医好王妃的身病,而医不好王妃的心病啊。” “这眼疾就是她的心病导致的。” “自从肃王不幸的消息传来,王妃每日以泪洗面,之前哪怕是在病中昏迷不醒的时候,这泪水也没有哪天断过,只她时时这样哭泣,人又是在病中的,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病,于是如此就更是损耗元气,眼疾自然因此而生。” “只这还是其次,主要是王妃现在这样每日地郁结于心,不得开解,长此以往,心病只会越来越重,虽然如今她的旧疾因为及时服用了解药的缘故,所以一时算是被压制下来了,可就算是再好的灵药,也得病人的身体能够吸收它的药效,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若是她大病之后的身体长期没有得到恢复,元气也没有得以聚拢,那久而久之,身体的底子也就被慢慢地消耗光了,如此哪还会没有油尽灯枯之日呢?到时候可就不光是眼睛看不见了,恐怕就是性命,也是难保了……” 方神医尽量地把这个道理用最浅显的语言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诉说清楚。 他也是听刘总管说王妃对这个小女娃娃很是看重,再来如今这府上他也确实找不到其他什么人去劝说肃王妃了。 又见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完全不似寻常小姑娘家那般懵懂,反而稳重又聪慧,就想着不如把这实情告知于她,看她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去劝一劝肃王妃,毕竟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啊。 他也是因为早年曾受过王妃父亲的大恩,所以才到了李家,后来又随着肃王妃来到了这肃王府里,他是看着肃王妃长大的,自然就不忍心看着她这样香消玉殒了。 林钰也是听懂了方神医的这番话,看着眼前这个皱着眉头,一脸愁容的神医,她心里也揪了起来。 虽然她跟肃王妃相处的时日尚短,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她看肃王妃非常地亲切,有时她甚至会羡慕起肃王世子和小公子起来,羡慕他们有这样一位温柔善良又美丽非凡的仙女娘亲。 而且肃王妃对她也非常地关照,且那些关爱都是发自内心的,两世加起来,她还从未感受到过这种陌生而又让人能从心底里就温暖起来的感情。 她当然不希望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就这样出事了,想了想,她便抬起头来对着方神医道:“方神医,您方才的那番话,我都知道了。” 方神医见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才面色稍缓地点了点头。 待他走后,林钰便一直盯着面前的一丛丛一片片的月季花发着呆,脑中苦苦思索着,她到底要怎么劝说肃王妃,才能让她打开心结,尽量开心地活下去呢?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耳边突然就传来了小喜的声音,小喜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胳膊,指着她面前的一盆开得正盛的红色月季语气兴奋地与她道:“小姐,小姐,您看那盆花!” 林钰脑子里还在想着事情,眼神就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口中发问道:“那盆花怎么了?” 然后就听到小喜笑嘻嘻地与她解释道:“小姐,江嬷嬷与我说过,这盆花可跟这屋子里的其他花都不一样。” “您别看它现在是红色的,其实它在早上和夜里的时候都是白色的,只有遇到日光一照到它身上的时候,它才会慢慢地变成了红色,就好像芙蓉花一样,是不是很神奇?听说这盆花还是王爷当年花了重金从外面寻来的呢,是送给王妃的生辰礼……” 林钰一听说了这话,就似猛然回过神来一般,立刻出言打断了小喜的话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说这盆花是王爷曾经谋来送给王妃的礼物?” 小喜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只呐呐点头回应道:“是啊,好像是前年的时候送的吧。” 主仆二人如此一问一答间,一旁又有声音插了进来,是江嬷嬷。 她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哀伤,感慨道:“岂止这一盆啊,就是这整间花房,都是王爷当年特地为王妃盖的啊,只因我们王妃最喜月季的缘故,而且这里面绝大部分的花,都是王爷曾经亲手照料出来的……” 林钰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江嬷嬷细细讲述着这个月季花房曾经的一点一滴,恍惚中仿佛就亲眼看见了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的粗布衣裳挽着袖口弯下身子正小心翼翼地帮着一盆月季花换盆的场景…… 没想到一个纵横疆场,所向披靡的马上王爷,回到家里,会甘愿为了心爱的妻子,脱下铠甲,换上粗衣,做一个心灵手巧的花匠。 这样的铁汉柔情,才是最让人心底里动容的吧。 这天临走之前,林钰便从江嬷嬷那里讨了些新鲜落下来的月季花瓣,江嬷嬷自然没有吝啬,直接让小喜带走了一篮子。 隔了数天之后的一个早上,林钰又去看望肃王妃,这次,她带上了自己亲手做的月季花饼。 肃王妃没想到她这么小就会自己亲手做点心了,还赞了她几句,可当一听到这是月季花饼,而且还是拿自家花房里的月季花做的时,表情便有些怔忡起来。 一旁服侍的吴嬷嬷和青黛等人,一见王妃如此,都很是担心,自从王爷走后,为了避免王妃触景伤情,她们所有人都再也没有在王妃面前提起过那月季花房,连原本摆在屋子里的几盆月季花都给悄悄撤了出去。 可今日却没想到被林钰小姐给提起来了,林钰倒是没理会屋内众人的表情,也没去管要过来打算岔开话题的吴嬷嬷。 恰好此时傅佑安也在,林钰便拿了张干净的帕子,包了一个递到了他的跟前,此时他的乳娘正好也在关注着王妃的神色,一时不察,小公子就自己伸手接了过来,还递到嘴里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一番之后,又低下头去再咬了两口。 第18章 开解 林钰一见他如此,就料想这饼应该做的还不错,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就俯下身去冲着傅佑安笑问道:“安儿,这花饼好吃吗?” 傅佑安此时刚好又咬下了一块,闻言就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边缓缓点头边咀嚼着,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活像个正在偷吃坚果的小松鼠似的。 林钰看得可爱,正要抬手拿帕子帮他擦一下脸上的饼屑时,忽听坐在一旁的肃王妃对着她开口道:“阿钰,给我也拿一个尝尝吧。” 林钰一听,忙缓过神来,也拿了一个递给肃王妃,肃王妃抬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了,只见面前的花饼表皮金黄,上面还用模具印上了月季花的形状,看起来很是精致,闻起来也是扑鼻甜香。 她递到嘴里咬了一口,瞬间就尝到了一阵浓浓的花香味,混着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吃起来甜而不腻,软硬适中,确实味道很不错。 可吃着吃着,她却又尝到了一点泪水的咸苦味,这次不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林钰就忙起身拿了帕子轻轻地给她拭了泪,边道:“姨母,花房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我陪着您过去看看吧?” 肃王妃低下了头,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继续擦着泪,声音闷闷地回了她一声,“好。” 月季花房里一如林钰第一次所见的那般,枝叶繁茂,花容秀美,芳香扑鼻,可对于身旁的肃王妃来说,却已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了。 她目光怔怔地缓缓扫过了面前这些姿色繁多的美丽花朵,面容迷茫彷徨中又透着股难言的悲伤,屋内久久没有人言语,林钰却忽然走到了她的旁边,拉着她的手道:“姨母,您看,这些花需要您呢。” 一语直击肃王妃的心头,感受到手中又暖又软的小手,她不禁转过脸来,看着面前的林钰,只听小姑娘再次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声音诚挚地道:“还有世子,小公子,和我,还有整个肃王府,我们都需要您呢。” 望着面前小姑娘真诚中又透着些许祈求的目光,肃王妃心头一震,目光又从她的脸上转到了自己身边的小儿子身上,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听懂了林钰的话,居然也过来牵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同样仰起头来望着她。 此情此景,肃王妃突然矮下了身子,一手一个把林钰和小儿子都搂进了怀里,然后她就似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旁的吴嬷嬷和青黛见了,纷纷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吴嬷嬷是肃王妃的乳娘,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成人的人,要知道王妃从小就端庄大方,娴淑静雅,何曾有过这样在人前大哭失态的时候,就是这段日子她最难过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独坐着,默默流着眼泪,哪有过这样的宣泄。 林钰也并未出言安慰她,只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帮她拍着背,就这样让她一个人痛痛快快地都哭了出来。 这也是林钰思考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对策,她仔细考虑良久,觉得肃王妃并不是那等性格软弱无能的人,只是因为事出突然,她实在是无法接受深爱着的丈夫突然间就离她而去了,只是因为用情太深,所以她才会一时走不出来。 她身边的人也以为应该要一直帮她回避着这件事情,可殊不知有些时候,越是回避,越是沉沦,就越是痛苦,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自己直面事实。 同时要让她想起来,她的夫君虽然走了,可是他对她的爱还在,他们的孩子也还在,这个家也还在,这些都需要她去照顾,去守护,要让她肩头的责任成为她活下去的寄托,这样,才有可能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好在肃王妃确实没有令她失望,这样大哭过一番之后,她也总算是想通了,她不能再完全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痛里了,她的大儿子还在前方战场上浴血奋战,她的小儿子尚且年幼,如今阿婉的女儿也要由她来照料了。 她不能再这样一蹶不振下去了,若是王爷和阿婉地下有知,看到她这个样子,定然也是会对她失望的。 这天从月季花房回去的时候,肃王妃便又让人搬了几盆月季到她的屋子里,自此以后,她果然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整日里都只沉浸在悲伤里了,虽然偶尔还会看着那些月季花失神,可好在总不会那样哭泣了。 如此身子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天,这天午后,林钰午休起身在王府后院里到处溜达,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这月季花房里。 可这一次,她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有一道颇为尖利的女声道:“把这边这几盆,还有那边几盆,和东面那几盆,都给我搬走……” 林钰在这王府里也待了有些日子了,确实从未听见过这道声音,而且这花房里不是江嬷嬷管着的么,除了王妃的人,居然还能允许旁的人随意到这里来搬花吗? 她心里正疑惑着,耳边就传来了小喜压低的声音道:“居然是她过来了!” 林钰一听就觉出这人的不寻常来了,忙拉了小喜到一旁,轻声问她道:“里面那人是谁呀?” 小喜看了看那虚掩起来的门,又把林钰拉得远了些,这才与她窃窃私语道:“小姐,里面那位是柳姑娘。” 柳姑娘? 林钰挑了挑眉,接着问道:“那是谁?” 小喜便继续回她的话道:“那位柳姑娘是王爷以前的乳母柳嬷嬷的侄女,柳嬷嬷本就是我们西北人士,当年随着王爷来这甘州就藩不久,柳嬷嬷的兄长就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立马就赶上门来投奔来了,身边还带着他的女儿,就是这位柳姑娘。” “后来柳嬷嬷和她的兄长先后故去,听说柳嬷嬷临走之前,就把这位柳姑娘托给王爷照顾,是以她在这肃王府上下,颇有几分脸面,平时她都是待在栖云山那边的庄子里的,今儿个也不晓得怎么回府来了,还到这月季花房搬花来了……” 第19章 对付 林钰听了这段话,眼珠子转了转,瞬时便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嘴角翘了翘,便对着小喜道:“你快去前头王妃的院子里说一声,就说柳姑娘来这月季花房里搬花来了。” 小喜一听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而后眼睛一亮,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原来表小姐也看不上这位柳姑娘的做派么?而且还不会像王府里许多人那样,都不敢与这位柳姑娘对上。 林钰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只催促着她,“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于是小喜眯眼笑了笑,很快就跑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跑动的声音被里面的人给察觉了,小喜刚跑出院门,花房的门帘子就被人给掀开了,虚掩着的门也被推开,有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女人长得倒有几分俏丽,可惜眉眼却生得有些尖刻,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相与的。 小喜的腿脚很是利索,是以她出来的时候只能透过院门隐约看到有个小丫头的身影在外面的甬道上一闪而过,难道是去给那个病秧子王妃通风报信去了? 不过想到最近听到的消息说她还是重病在床,想也没有精力管这里的事情,再来江嬷嬷已经被她想法子支走了,一时半会也是过不来的,所以她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过来搬花,只是面前这个留下来的小丫头是什么人? 还有她在拿什么眼神瞧着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立马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钰,厉声呵斥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小丫鬟?怎么敢私自往这里跑?还不快滚,不然一会儿等我报给王妃知道,定要把你赶出府去!”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林钰听了这话,只是嘴角一弯,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妈妈好大的脾气啊,我不过是慕名过来赏赏花而已,怎么就要被赶出府去了,那若是像您这样敢私自把这花房里的花给搬走,岂不是要被打死了?” 这话一出,柳翠茹立马暴跳如雷,跳起来就指着林钰的鼻子骂道:“你个哪里来的无人管的野丫头,瞎了眼吗?叫谁妈妈呢?再说你个贱丫头能跟我比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别说我过来搬几盆花,我就是把这花房都给搬空了,王妃也不敢在我面前放一个屁!” 她此时也想起来了,之前就有人与她透过消息,说原本那病秧子王妃都快死了,偏偏不知道打哪里来了个野丫头,居然真的带来了那种神药,又把那病秧子给救活了,还就此被留在了府上。 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丫头她也是基本都见过的,唯独眼前这个陌生,那想来就是她了。 本来先前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恨这个不知打哪里来的野丫头恨得牙痒痒,此时亲眼见到了,再有她方才对自己的那番冒犯之言,更是咬牙切齿,当即上前几步,扬起一手就想给林钰一巴掌。 林钰向来机灵,见状不好忙后退了几步,然后便往院子外面跑,边跑还边回头高声冲她嚷嚷道:“不好意思啊,柳妈妈,我看您长得这么老,下意识就管您叫妈妈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哈!” 那柳翠茹哪里见过这般调皮的丫头,再说自从她入了这肃王府以来,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讥讽于她,是以她当时就气疯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只想把这该死的丫头逮住好好暴打一番,此时见她跑了,自然提步就要去追。 只这两人刚一前一后跑出院门,前面不远处居然又来了一拨人,林钰见状心中一喜,忙加快脚步向前跑去,等到了跟前,气都不带喘的,声音清脆又洪亮地把柳翠茹之前在花房门口的那番话一字不拉地全说给面前赶来的肃王妃等人听了。 后面跟着跑来的柳翠茹一看到肃王妃等人,脑子登时就懵住了,不是说这个病秧子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起不得身吗?她怎么就过来了? 可还没待她惊讶完,就忽然又听到了林钰复述的那番话,立时就在心里叫了声不好,可却也是来不及了。 这个死丫头到底是打哪里来的,这么能跑也就算了,嘴还这么快! 等她拼了老命地跑到近前来,林钰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讲完了,柳翠茹气得半死,可却也只能边喘着粗气边喊冤,一手还在那扶着腰喘气,另一手就指着林钰愤恨地道:“王妃,您可不能只听这个小蹄子的一家之言,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肃王妃本是刚午歇起来,谁料她刚一梳洗好,就有丫鬟领着小喜过来了,待听了小喜把事情一说,又知道了林钰还留在那里,她向来是知晓柳氏那等没皮没脸又泼辣的性子的,怕林钰吃了亏,是以就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果不其然,一过来就见到她正在这边追打阿钰,柳氏好歹也是个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对着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这样喊打喊杀的,她就不嫌丢人吗? 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以往肃王妃都是看在了柳嬷嬷的面子上,毕竟肃王自小就没了亲娘,独自一个人在那深宫里长大,他又不是个会讨他父皇欢心的性子,是以那么多年,都是多亏了柳嬷嬷一直照料着他,帮他挡掉了无数的明枪暗箭,这才让肃王得以平安长大。 再来肃王妃毕竟是大家出身,是个真正的书香贵女,这样的人,怎可能会把柳氏这种如市井泼妇般的女人放在眼里,所以以往她基本都是懒得理会于她,也没得自掉了身价! 只是如今这王府正值多事之秋,人心浮动,否则这柳氏怎么也不敢这般猖狂了。所以她若是再不用些雷霆手段,恐怕就要被人爬到头上去了! 肃王妃心里明白,但此时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耐心听了柳翠茹的喊冤,还顺便又问了她一句,“哦?那照你所说,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柳翠茹方才已经细细打量过肃王妃一番了,见她现在哪怕就是听了那死丫头的那一番话,可也依然还是那副高高在上、不与她一般见识的嘴脸,想来这次定也是不会与她计较什么的,既然如此,那她何不告那丫头一状,好让她知晓一下自己的厉害呢? 也好让这府里的人都瞧一瞧,不管王爷在不在,她在这府里的地位,都是头一份的! 第20章 收拾 既想到了这些,柳翠茹便收了些脸上的凶恶神色,眼睛里也拼命挤出了几滴泪水来,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架势对着肃王妃道:“姐姐,如今王爷走了,这府里可就只剩下你能为我作主了!” “本来之前闻听得姐姐你重病在身,妹妹也是心急如焚,可妹妹也没旁的本事,不知能为姐姐做些什么,便只能整日里为你抄写经书,吃斋拜佛,也好为你祈福,也不知是不是妹妹的诚心感动了哪路的神佛,前两天果然听到了姐姐你已经大好了的消息。” “姐姐你不知道,妹妹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欢喜地快要疯了!于是我便想着过来探望姐姐,只是我住得远,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姐姐你可巧正在午歇,我也不好打搅你,所以就想着过来这后头的月季花房里赏赏花,也好候着姐姐,可谁料……”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再抬手指向了林钰,一脸义愤填膺地道:“可谁料妹妹一进来却看见这不知打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带着她身边伺候的丫头在打着偷花的主意!两人还悄悄商量着要把那盆最贵的紫袍玉带偷出去卖银子!这可是王爷当年特地为姐姐寻来的品种啊。” “姐姐你是知晓妹妹这性子一向直爽,见了这幅情景哪里还忍得住,于是我便上去制止,初时我也是好言相劝,哪知这丫头却是牙尖嘴利,恶语相向,还趁机指使了她身边那丫头到你那里去恶人先告状!” “她自己就留在那里,百般污言秽语激怒于我,妹妹我这也是气急了,所以才会追着她跑了出来,去没想到真的会惊动了姐姐,这就是我的不是了,还请姐姐多多包涵,同时把这居心叵测的野丫头赶出府去,万万不能留下这个祸害啊!” “妹妹这都是一片肺腑之言,还请姐姐明察。” 说完她就低着头屈膝朝着肃王妃俯下身去,颇有一番忠臣谏言的模样。 小喜一个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景,见状不由得就睁圆了眼睛,难怪她以前听那些婆子妈妈们嘴碎闲聊,说起这位柳姑娘的时候,都是一片的啧啧声。 她当时还以为是这位柳姑娘格外厉害的缘故,可今日这般围观之下,见到对方居然能生出这样厚的一副脸皮,再加上如此高超的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谁人能不对她啧啧称奇呢? 林钰前世里倒是没少见过这类女人,也没少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耍各种各样的花招心眼,可手段如此低劣,表现还这般无耻的,当真是头一个。 因此,她没忍住就哈地一声给笑出了声来,惹得柳翠茹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肃王妃听了柳翠茹讲了这样一大段的废话之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对着身旁的青黛吩咐了句:“让人去把刘总管叫过来。再让他带几个人过来。”青黛忙应声而去。 柳翠茹见肃王妃没理她,却要去把刘总管叫过来,心里虽有些发慌,可面上却还是强撑着不肯露了怯。 倒是没过多久,刘总管便过来了,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这里的事情了,此时见了也不过是快速扫了一眼,然后便上前与王妃行礼。 肃王妃倒也并未多话,待他上来便直接吩咐道:“你把那花房里柳姑娘带过来的那几个人都带走好好审问一下,问问他们柳姑娘今日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又吩咐了他们干些什么。” 刘全没想到一向懒得理会这位喜欢上蹿下跳的柳姑娘的王妃今日居然要出手收拾她了,愣了一下,这才忙应了声,然后便朝着身后一挥手,便有几个家丁立刻会意,进到院子里去了。 这样一来,原本还半蹲在那里蹲到手脚发麻的柳翠茹,哪里还不明白肃王妃的意思了,当即也就演不下去了,跳起来就露出了原本的面目,甚至还指着肃王妃质问道:“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爷才刚走,你就敢出手欺负我了吗?你就不怕他怪罪你吗?” 肃王妃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这才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提王爷?” 柳翠茹哪里见过这样的肃王妃,当即就愣住了,待缓过了神,不由得就气得浑身发抖起来,“好啊,李景馨,为了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你就要这样对待我了?你别忘了,王爷可是我的乳兄,我姑母走之前把我托给了王爷的,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居然就这样欺负我……” 说话间,她居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了起来,骂的自然是肃王妃和林钰了,刚开始还只是骂她们欺负她,后来居然骂起肃王妃善妒起来了。 这可就有意思了。 林钰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还真是不出她所料,这位柳姑娘,原本觊觎的就不是肃王妃的花,而是肃王妃的丈夫! 什么把她托付给肃王,也亏得她脸皮厚说得出口,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非要把自己跟旁人的丈夫扯到一起,这不是司马昭之心吗? 林钰平生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总是觊觎别人丈夫的人了。 不过想想这肯定也是柳翠茹自己的一厢情愿了,若不然,她怎么到现在还是个姑娘打扮,而且还一直呆在王府外面的庄子上呢? 仔细看看她这幅模样,再看看肃王妃那副模样,两相对比,肃王若是真能看得上她,那不是眼瞎么? 不过这肃王妃可真是大度,这么多年也不管管她,还任由她就这样地蹦跶,若是换个别的真的善妒的女子,那眼前这位坟头的草恐怕都能有人高了。 肃王妃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柳翠茹的表演,可一旁的吴嬷嬷却是有些听不下去了,便出言劝着王妃道:“要不还是把她的嘴给堵上吧?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不是败坏王爷的名声么?” 肃王妃听了这话,只淡淡地扫了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柳翠茹一眼,嘴角轻蔑地勾了勾,冷声道:“她不是一向最喜欢胡说八道的吗?我今日就让她一次性地说个够!” 说完,又冷眼扫了侍立在周围的下人们一圈,继续道:“我今日倒要好好瞧瞧,到底有哪些人会信了她的话,又有哪些人敢乱传,正好一并处置了,也省得以后麻烦!” 第21章 真面目 这话一出,周围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无一不是背后发凉,不仅纷纷把头低得更低了些,还恨不能把耳朵都堵住了才好呢。 如此谁还敢仔细去听,仔细去想这柳翠茹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吴嬷嬷向来知晓自家王妃的个性,见状也是明白她这次是动了真怒了,又想着如今府上正是乱的时候,借此机会收拾了这个柳翠茹也好,也免得以后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这样想着,吴嬷嬷也就退到了一旁,不再多言了。 可此刻同样站在一旁的林钰,则是边看着对方的表演,边止不住地在心里摇着头。 没想到这个柳翠茹这般不顶用,既然敢觊觎别人的丈夫,怎么也拿不出相应的本事来呢? 人家正室可还没拿她怎么样呢,只是刚摆开架势要去责问她身边的人,她自己就先心虚地受不了了,也不等人家的审问就主动跳出来暴露自己的正面目了,实在是蠢得没边了! 林钰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在肃王府里好生生地待这么多年了,就这样的蠢货,还用得着把她放在眼里,甚至主动去收拾她么?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啊。 而那厢大吵大闹了一番的柳翠茹,也似乎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正一脸嘲弄地望着她的肃王妃,心里这才醒悟,自己可能一直看错了对方。 她本以为这个病秧子只是运气好罢了,运气好才能拥有这样一副好相貌和好家世,运气好才能嫁给了王爷当正妃,运气好才能一直得王爷独宠,最后也是运气好,才能连生了两个儿子。 而自己与她相比,只可惜没投了个好胎,只可惜没有她那般的好运气罢了! 其实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小白兔而已,若是自己能有她那般的大运,一定会活得比她更好! 姑母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她老人家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眼光最是毒辣不过,她也不喜欢这位病秧子王妃,所以才想着让王爷纳了自己。 只可恨王爷被那个善妒的女人迷了心窍,竟然断然拒绝了,还因此把她们姑侄俩送到了庄子上! 王爷怎么能忘了呢? 他幼年丧母,若不是姑母在那深宫里拼尽全力护着他,他怎能平安长大,后来还怎能出宫就藩呢? 都是那个女人!那个狐狸精,迷了王爷的心智,让他忘了姑母的恩情!害得姑母至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这里,她甚至开始全然忘却了之前的震惊与些许的恐惧,双目赤红而满是怨毒地怒视着面前的肃王妃,声如诅咒般地冲着她道:“都怪你,都是你这个狐狸精,都是你克夫,才害的乳兄在战场上不幸丧命,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肃王府就要毁在你手上了!” 这话一出,不说周围其他人的反应,肃王妃的心算是彻底冷下来了。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是她从最开始就知道,柳嬷嬷不喜欢她,在府中明里暗里地与她唱着反调,给她下绊子。 可柳嬷嬷算是抚养王爷长大的人,连王爷都一直很尊敬看重她,自己就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不好去与她计较什么。 所以肃王妃一直忍着让着她,可谁料对方的胃口却越来越大,直到柳嬷嬷趁着她有孕在身的时候,提议让王爷纳了柳翠茹到房中,这才彻底触到了王爷的逆麟。 王爷不愿让她受了委屈,所以就把柳嬷嬷连同她的侄女一起送到栖云山的庄子上养老,对外只说是柳嬷嬷年纪大了,那边气候好,让她去那里安享晚年,同时让她的侄女去伺候她。 可是柳嬷嬷这个人,一向心机深沉,手段高明,要不然也没办法在那样的深宫中护着肃王平安长大了。她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纵使她不喜欢肃王妃,经常与她过不去,可是在明面上从来没有出过错。 只有肃王妃和她自己的乳娘吴嬷嬷才知道,这个柳嬷嬷是对她面甜心苦。 就连王爷,也是在柳翠茹这件事情之后,才察觉到柳嬷嬷的真实想法的。 是以,府中的很多老人,都认为是王妃因为柳翠茹的事情善妒,迁怒到了柳嬷嬷身上,是以才在王爷那边吹了枕边风,把柳嬷嬷给送走了,这些人往日里都受过柳嬷嬷不少的恩惠照拂,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却是对肃王妃心怀不满的。 肃王妃从小在家中备受呵护宠爱,几乎从来就没有为什么事情忧心过,是以渐渐养成了她恬淡无争的性格。 到她后来嫁给肃王,又有夫君的百般爱护,尤其在她生长子的时候因为触动了旧疾而伤了身子,之后肃王更是不忍心让她操劳,便在柳嬷嬷走了之后,把内院的事情都交给了吴嬷嬷,外院的事情都交给了刘总管,只为了让妻子安心养好身体。 只是长期这样下来,肃王妃的确是轻松了,能够安心养病了,可同时这府里的下人们对着她,虽有对主家的尊敬,却始终少了几分畏惧。 而与此相对的,是柳嬷嬷始终积威尚存,到后来柳嬷嬷虽然走了,可还有位柳姑娘时常趁着王爷不在的时候来府上刷一刷存在感。 早几年前王爷也曾要把这位柳姑娘给嫁出去,可偏偏人家寻死觅活就是不肯,加上她学着她姑母的手段在府中收买了不少人心,而且她惯会在人前示弱,装模作样。 她不肯出嫁,说要守着姑母的牌位,自此以后青灯古佛地独自过一生。 当这个消息传到府里来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同情于她,甚至还有人在心里想,她这样都是被王妃给逼的。 肃王妃虽然向来不喜欢管这些琐事,也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女人家的鬼把戏,可她并不是一个傻子。 她早就看透了柳嬷嬷和柳翠茹的为人,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这两人再怎么上天入地地作,在王爷面前也是掀不起什么浪花来的,既然如此,再加上那又是对她夫君有恩的人,她既不屑与那样的人去争长短,也不想因此损了她夫君的名声。 第22章 处置 可让肃王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爷居然就这样早早地突然扔下她走了,她一直以来都以为会是她先走的。 她不想她走后王爷一个人孤单寂寞,所以才会一直把心思都放在好好调养身体上,好争取多陪上他几年。 可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地天不遂人愿,王爷走了,他们肃王府的顶梁柱也就塌了,指望着吴嬷嬷和刘总管去把这府上重新撑起来是不可能的,他们俩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两个下人而已,震慑不了其他的人。 世家大族里从来就不乏奴大欺主的事情,眼前这个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不过是病了这么些日子而已,这个女人就装不下去了,就敢过府来抢她的东西了,实在是不敢想象她若是真的不在了,这些人又会怎么对待她的两个儿子呢? 此刻的肃王妃不但深深地庆幸着她还活着,更庆幸着她早在前几天就听进了林钰的劝,重新振作了起来,否则她现在,还真不一定能有这个精气神,来处理眼前这件事情。 所以从现在开始,为了王爷,为了这个家,她必须冲在最前面了。 耳边还在不断回荡着柳翠茹的谩骂声,这个女人今天算是彻底把自己的面具撕下来了,装了十几年了,今天总算是让她露出真面目了。 见也差不多了,肃王妃也懒得再看她的表演了,扬声对着一旁的刘总管道:“柳翠茹以下犯上,图谋不轨,来人,把她拉下去打三十军棍,再送回庄子上,日后她若是再敢踏出那庄子一步,我惟你是问!” 刘总管从来没有听王妃用这样庄严冷肃的声音吩咐过他什么,更何况是亲手处置谁了,此时听得这话,只觉得身子一凛,不自觉地就绷紧了腰背,躬身应了一声是。 之后自有健壮的婆子过来堵住了柳翠茹的嘴,把她给拖了下去,其间她一直在呜呜乱叫着什么,不时还拼命回头拿毒针刺芒般地眼神狠狠瞪着肃王妃。 肃王妃倒是无惧与她对视,待人被拖进了旁边的院子里,没过多久,就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啪啪啪的木棍击打人体的声音,以及柳翠茹那堵都堵不住的尖利惨叫。 肃王妃在处理好了这件事情之后,倒也无心继续留在那里观赏柳翠茹的惨状,她转了身,过来拉了林钰的手,微笑着安抚她道:“阿钰,都怪姨母不好,往日里没有管束好这些人,让你受委屈了,没吓坏吧?” 林钰也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才哪到哪啊,怎么可能就把她给吓着了。 肃王妃见状也是一笑,感慨道:“也是,你可是阿婉的女儿,哪里就会被这样的小场面给吓着呢?” 林钰听了,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确也如此,今日若是换了她母亲来处置这件事情,那柳翠茹定是没命活的,说不得还会死得非常凄惨。 肃王妃应也是想到了,她笑着没再说这件事情了,转而与林钰说了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然后就拉着林钰的手带人顺着甬道回了正院的后门,之后却是直接穿过了正院,又从大门里出来,走了几步,转而往右边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去了。 小径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等下了小径,一抬眼,面前就是个粉墙黛瓦围起来的小院子,看起来很有几分俏丽可爱。那小院的东南角开了个如意门,门上牌匾书着“绮绣阁”三个大字,字体婉约秀丽,倒是很衬这个名字。 肃王妃让人上去打开了门,这才带着林钰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丁香,海棠,茉莉等花木,左边还搭了个葡萄架,虽然此时上面只剩下些枯藤了,可想来等到来年春天,应又是一片的生机盎然。 小院中间也摆放了两对大缸,里面各养了几条五颜六色的金鱼,此刻它们正在里面摇头摆尾游得正欢,察觉到有人过来了,还会浮出水面来吐几个泡泡,看起来煞是可爱。 而在小院的最里面,矗立着一座两层高面阔三间的小楼。 整座小楼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高大,可打眼望过去,白墙青瓦,翘角飞檐,再有那门楣、屋檐、屋瓴、窗楹、栏柱,乃至上楼楼梯的扶手上,都遍布着各式各样雕刻精美繁丽的砖、木、石雕,使得整座小楼看起来格外地玲珑有致,富丽繁华。 也不知这样的大范围、多种类,又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各式雕刻纹路,是请了多少手艺精湛的工匠,又花费了多少时日跟心血才能造就成功的。 林钰觉得自己以后真该多在这王府里逛逛才是,因为没想到的地方还真是不少啊。 她还在心里感叹着,手就被肃王妃拉着往那小楼里去了。 进到里面,一楼是厅堂,会客室和书房,楼梯设在外面,沿着楼梯上去,二楼全是厢房,站在外面走廊上正好可以瞧见王府的后花园,若是夏日里坐在这边的美人靠上,边吹着凉风,边赏着景,想也是件美事啊。 这小楼里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可是保养得极好,至今花纹如行云流水,色泽温润诱人,细闻之下,依旧能闻到阵阵木头的清幽香味。 而当林钰瞧见房檐角下垂着的造型古朴优美的黄铜风铎时,忍不住就踮起脚抬手拨弄了起来,听它果然发出了丁叮玲玲的清脆悦耳之声。 肃王妃见了这一幕,不禁抿唇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来府上这么些日子了,倒是从没见过她有这样顽皮的一面,看来确实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了,于是她便出言询问林钰道:“阿钰,你喜欢这里吗?” 林钰还在把玩着那个铜风铎,闻言下意识就回道:“喜欢啊。” “既然喜欢,那你以后就住这里了,好不好?” “啊?”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忙站稳了脚,转面过来看着肃王妃,虽然心中早有所感,但是真的确定下来了,她却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23章 训话 肃王妃倒是也没见过林钰这般模样,见状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这里我之前就让人过来收拾了,只是这地方久未住人,收拾起来就耗了番功夫。如今总算是规整好了,以后你就搬来这里住吧。也离我近些。” 林钰还是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与王妃道谢,肃王妃反倒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这才与她解释道:“其实这处早就有了,是很久以前王爷就准备好的,为的是以后……以后若是有了女儿,也好有个好住处……”话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来。 莫名的,林钰也跟着有些难过,她紧紧地握住了王妃的手,肃王妃冲着她笑了笑,笑容有些哀婉,她抬起眼看着那挂在廊下的风铎,想起当初那人亲手把它挂上去的模样,终究是没忍住,让泪水滴落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林钰果然收拾了一番搬到绮绣阁住去了,她搬家的那天是由吴嬷嬷亲自带着人过来规整的。 除了刚进府时刘总管安排来她身边伺候的那两个人,吴嬷嬷又带了一溜儿的丫鬟婆子过来供她挑选,还与她言明千万不要客气,也不要委屈了自己,若是这其中都看不中的话也不要紧,还可以直接从外面叫了牙行的人来,现买一些人回来调教也是可以的。 林钰对于这些向来不怎么在意,况且她也知道肃王府的情况,连王妃身边伺候的也就那么些人,她自然更不会挑三拣四的,不过仔细想想这毕竟也是王妃的一番好意,再来这院子也不算小,确实也需要人收拾。 原来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小喜机灵活泼,伺候她很是积极,另一个叫做小满的,虽比不上小喜那般,可倒也不是个偷奸耍滑之辈,待日后好生提点调教一番,应该也会是个得用的,如此两个贴身的丫鬟便有了,另外她便又挑了四个粗使的丫鬟婆子便算罢了。 吴嬷嬷本来还想劝她再挑几个,可无奈林钰坚持说这些人已经够她使唤了,这才让人把剩下的那些下人们给带走了。 也是直到此时,那一直低着头立在一旁的小满才算是在心底里彻底地松了口气,她原本是一直被安排在客房里伺候的,林钰来这府上之后,她连着从后院挑上来的小喜一起,又被安排到林钰身边伺候。 她是个做事中规中矩老实本分的人,这样的下人本来也是挑不出大错来的,况且历来在客房里伺候的下人们,做事的准则基本上也都是以稳为主的,可这样的一个她,与小姐身边另一位机灵又肯干的小喜比起来,差距就很明显了。 所以她方才站在那里的时候心里才会一直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着,生怕小姐看不上她,会重新挑人把她给换下去。 她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林大小姐虽然来历不明,可她救了王妃,还与王妃是亲戚,非常地得王妃的看重,以后她就是这肃王府里的表小姐了。 而且看如今这个架势,她哪里像是个客居的表小姐,说是正经的小姐也差不离了,在客房里伺候的差事虽然还算稳当,可要真说起前程来,哪有在小姐身边呆着好呢?如今总算是留下来了,真是菩萨保佑了,以后再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木讷了,定然是要好好伺候小姐的! 小满在这边低着头自顾自地胡思乱想着,她却是没想到,她在林钰选好人之后,肩头猛然一松的小动作已然落进了林钰的眼中,这让林钰不自觉地就抿嘴微微笑了笑。 吴嬷嬷倒是不光让她挑了人,还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一并交与她了,林钰也没与她客套就收下了,毕竟这些都是以后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自然还是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最让人安心了。这样一来,这些人在她手底下干活也能更安心一些。 如此,这些个丫鬟婆子在来与林钰见礼的时候态度果然更恭谨了些,林钰也不管这些人是震慑于她手中的卖身契,还是因为顾及着吴嬷嬷还站在一旁,在她看来,这就是认主了,既然认了主,那以后就要按照她的规矩来了。 她先是笑了笑,这才看着底下的众人道:“今天你们既然进了这院子,那我就得跟你们说说在我身边做事的规矩了。” “说来很简单,就两条,首先,你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其次,你们要做好我交代你们去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不要多说,不要多管,不要多问。” “只要遵守了这两条,做得好的,我自然不会亏待,若是做得不好的,我肯定是没有耐心再教你们一遍这个规矩的,那到时候就只能请你们另投明主了。” “我今天说的这番话,希望你们都能谨记于心,日后做事的时候也都能按照这个来做。我说的这些,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感受着林钰一一扫视过来的目光,下头的众人跟着不自觉地就挺直了腰背,齐声应和着,“听明白了!” 说来也怪,不过是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怎么训起话来感觉比一般人家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都要威风,都要更有气势呢? 那股子不怒自威的语气和那道暗藏着锋芒的眼光,就连原本一直立在一旁想着帮林钰镇镇场子的吴嬷嬷都不自觉地站得更直了些,更遑论那些普通的丫鬟婆子们了。 这一番的训话下来,林钰眼见着效果也差不多了,这才缓了神色下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一一赏给了她们。 吴嬷嬷见状更是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点着头,这样小小的年纪,就知道如此恩威并用的手段了,确实是不简单了。 等到把院子里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这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林钰用罢了早膳,就去给肃王妃请安了。 待请过安又闲聊了几句,肃王妃知道她一切都还习惯,这也就放心了,因为她如今已经开始重新渐渐接手家中的事务了,所以上午一般都比较事多,也就没与林钰多聊了,林钰也知道她现在忙了,又说了两句话,便主动起身告辞离开了。 第24章 麻雀 之后几天,林钰便一直如此,除了早上过来与肃王妃请个安,说说话,其余时候便是在王府里闲逛,吃吃睡睡。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她在这府里上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下人主动殷勤过来与她恭敬行礼,唤她一声,“表小姐。” 虽然之前肃王妃就已经宣布过她以后就是这王府里的表小姐了,但那时下人们对她的态度,与此时相比,还是大有不同的。 这当然是得益于肃王妃为她搞出来的这些阵仗了,大家都知道她得王妃的看重,自然就无人敢小瞧她了。 不过那些下人们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他们重新认识了肃王妃,这就不得不说肃王妃之前对付柳翠茹的那一招杀鸡儆猴十分地管用了。 那些人哪里想得到平日里看起来如仙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妃,处置起人来,居然是那般的雷厉风行,干脆利落。 所以不管往日里是怎么小瞧这位主子的,此时既然见了真章了,那自然就得夹起尾巴来做人了。 如此再有刘总管和吴嬷嬷的协助,王妃处理起这府中的中馈和庶务来,自然就顺利多了。 再有这样住得离王妃近了之后,林钰和王妃的小儿子傅佑安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两人竟就这样慢慢地熟悉了。 其间她居然还听到过傅佑安开口说话,虽然只是一两个字,也并没有直接与她对话,但她终于能在心里确定他果然只是话少,而不是不会说话。 而且他说话还得看人,看缘分,他可能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就只是懒得说罢了。 这天午后,傅佑安拉着林钰来到正院和月季花房之间的那片空地上,让人撒了几把稻谷在地上,然后两人就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正院后门门檐下摆着的小杌子上等着。 不多时,果然就有一群小麻雀飞了过来,它们先是试探性地落在了那滩稻谷旁边,蹦蹦跳跳地一点一点地靠近,不时还左右张望着,待见得坐在不远处的林钰两人一直没什么反应,这才安心地低头琢起稻谷来。 不过它们依然是啄一下就看一眼他们,然后再低头去啄,很是小心谨慎的模样。 由于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小雪,这些小麻雀们此时正是缺食的时候,所以很快,这边的动静又引来了一群麻雀,眼见着那滩稻谷不够吃了,傅佑安连忙又从面前的小袋子里抓了一把出来,再狠狠地尽力往远处一抛。 后面来的这群小麻雀显然胆子大了很多,也不怕这稻谷撒得离人有些近了,居然就直接扑棱着翅膀落了下来,径直吃起食来。 看着那些灰扑扑圆滚滚的小麻雀们,不时还会歪着脑袋,如绿豆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着他们,似乎是在祈食一般,林钰看着也觉得有趣,便跟着从那袋子里也抓了一把,撒了过去。 两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你一把我一把地喂着麻雀,很是默契的模样。 一旁立着的傅佑安的乳娘周妈妈见了,就不自觉地抿了嘴笑,这位表小姐的性子可真好,小公子因着自小性情有些特殊,所以从来没有过玩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玩儿,周妈妈见了,不免就心疼起来,现在好了,可算能有人与小公子一起做个伴了! 可就在这些小麻雀们吃着正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少年在特殊时期特有的粗嘎中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偏偏嗓门儿还奇大,只听他喊问道:“你们坐在那里干什么?当门神吗?” 说话间几个大步就跨了过来,这一阵的动静,一下子就把那些小麻雀们给惊动了,只见一个个纷纷开始扑棱着翅膀,不一会儿就呼哧呼哧地飞走了。 傅佑安立时就不高兴了,小脸崩得紧紧地,脚一蹬就站了起来,紧接着就转过身怒视着那赶走麻雀的人,指着他,就是一个字,“坏!” 那人正是李星野。 但李星野哪里想得到这两人居然这么无聊,竟然就一直坐在那里喂麻雀,更料不到自己的突然出现就惊飞了那几群麻雀,这才使得表弟不高兴的。 是以他一来就被傅佑安的那个“坏”字给说懵了,还不明所以地朝身后和左右都望了望,这才能彻底确定,表弟的确是在骂他的。 眼见得李星野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林钰便好心上前与他解释道:“我们刚刚是坐在这里喂麻雀呢。” 说话间,就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剩余的稻谷给他看,李星野看了看地上的那几滩被啄得乱七八糟的稻谷,又看了看不远处高墙上停着的那些蹦蹦跳跳的麻雀们。 绿豆般的小眼睛正不时地盯着地上剩余的那些稻谷,又不时地盯着他们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又贪吃又警惕的模样。 李星野这才明白过来,不过他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对着林钰和傅佑安道:“你们可真是无聊。” 而后,他眼珠子一转,忽然一击掌,这才又冲着两人道:“不如我教你们玩点好玩的吧!” 说完这话,李星野就转而吩咐站在一旁的一个小丫鬟道:“你去找些短木棍,竹匾还有长绳来,小爷我今天要在这里逮麻雀!” 说完他又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地道:“这么多的麻雀,应该够我们几个人吃了,我喜欢吃油炸的,不过烤出来的味道也还不错。”然后他还不忘抬起头来反问对面两人一句,“你们呢?” 林钰忍不住就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傅佑安的不满倒是表现得更明显一些,他再次一跺脚,冷冷地瞪了李星野一眼,这才侧过身走到林钰身边,抓着她的手,说了句,“表姐,走。”一副懒得再理会李星野的模样。 李星野见状却是朝着傅佑安一伸手,急急道:“哎呀,表弟,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是喜欢活的,我肯定会留几只给你玩的……” 可话音却忽然一止,他猛然反应过来,而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指着林钰冲着他道:“你……你方才叫她什么?表姐?我和我阿姐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怎么就从来没听你喊过我们一声呢?” 第25章 忧心 这丫头才陪了他多久啊!他怎么就能喊人表姐了呢? 不,这不公平!简直太不公平了! 就在林钰忍不住真的要朝他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时,有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喝止了李星野。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又隐含着警告,“李星野,你又在欺负人了!” 一听是阿姐李羽然过来了,李星野顿时就像找到了靠山似的,也顾不得去体会方才阿姐语气里的警告意味,转而几步就跳到了阿姐跟前,把这事情与阿姐说了,还语气委屈地控诉道:“姐,你看,表弟都被人给拐走了!” 李羽然一听这话,秀眉一皱,忍不住再次呵斥弟弟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阿钰本来就是佑安的表姐,倒是你,身为表兄,也没个为人兄长的样子,欺负人不说还爱胡说八道,我看你是又欠教训了!” 后面一句话咬得格外的重,大有一种他再不听话就要去母亲那里告状的意味。 李星野见状顿时就怂了,连亲姐居然都不站在他这边,真是过分,要是表哥在就好了,哼! 可惜他也只敢在心底里这样嘀咕几句了,面上只是瘪了瘪嘴就低着头退到了一旁,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李羽然见他老实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嘴角一翘就微笑着朝林钰两人走去,语带歉意地道:“表妹,表弟,真是对不住了,我替你们星野表哥与你们赔个不是,但其实他也不是有意的,就是有时候别看他比你们都大,但其实内里还像个三岁毛孩似的,望你们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才好。” 傅佑安听了这话虽还是板着脸不语,可原本紧抿着的嘴角却也放松了些,看来他确实是都能听得懂别人说话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与人交谈。 听说这位小公子刚出生的时候就不知道哭,可把肃王妃给吓坏了,直到被接生的婆子狠打了几下屁股,这才断断续续地哭了几声,可声音又细又弱,远没有寻常孩子那样地高亢嘹亮。 方神医当时也来看了,解释说小公子因是早产所生,在胎里就没有养好,生下来自然就会有些不足之症了。 其实依着肃王妃当时的身体底子,怀这一胎本就十分地勉强,若是没有方神医这样的高人一直在旁边想尽各种办法小心翼翼地保着胎,怕母子两人早就危在旦夕了,更不要提后来还能顺利地生产下来了。 可纵使如此,这位小公子还是因着先天不足的缘故,从小就体弱多病,肃王府里为了给他调养身体,也不知延请了多少的名医,耗尽了多少的药材,如今虽让他平安长到这六岁头上,却也落了个不爱说话、性子孤僻的毛病。 虽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于智力上也绝对没有任何的缺陷,相反还要比一般的小孩子都要聪慧许多,可那过于孤僻,少言寡语的性情,还是让肃王妃的心里既难过又愧疚,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这个孩子,暗地里也不知流了多少的眼泪。 林钰在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心底里对这个孩子自然就多了几分怜惜之情,难怪以往几次她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总觉得他哪里与寻常的孩子不同,不光是性情的原因,还有那眼神,总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上一世的林钰也是自己一个人孤独了一辈子,所以最能理解这种从心底里最深处蔓延出来的孤独冷寂之感,是以在之后她与这个孩子接触的时候就更添了几分用心与耐心,这才慢慢与他结交起来。 所以此时林钰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也没之前那么气了,便也笑着回李羽然道:“羽然表姐言重了,我知道星野是在跟我们闹着玩呢。哪会生他的气呢?” 说完又晃了晃傅佑安的小手,俯下身去哄着他道:“安儿,那些小麻雀们今天应该吃得也差不多了,我们明天再过来接着喂它们好不好呀?现在我也饿了,我们邀表哥表姐一起去吃茶点怎么样呀?” 傅佑安扭头去看了看身后空地上剩余的那几滩稻谷,又转过来看了看面前的李星野和李羽然,这才冲着林钰点了点头。 林钰见状便笑了起来,其实这个孩子真的很好哄,也很可爱,只是很多人对他缺乏了解罢了。 于是林钰便笑着邀请李羽然姐弟俩去前面正院的茶房里喝茶吃点心顺带聊天说话,李羽然自然是笑着应了,然后拉着身旁不情不愿的弟弟跟着他们俩人一块儿走了。 此时正院的厅堂里,肃王妃正在与李三太太说着话。李三太太与肃王妃一向投缘,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姑姐与弟媳,但其实更像是闺中密友。 自王府出事以后,李三太太隔三差五地就要来府上看看,之前主要是来探病的,最近她见王妃的身体大有好转且精神都跟着振作了起来,不但发作了那个她早就看不惯了的柳翠茹,还把府中的里外事务都接手了过去,她心里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但同时她又有些担心王妃的身体,便劝慰她道:“二姐,虽然我也觉得你能及时出来接管王府是件大好事,可你也得多多注意着点自个儿的身子啊,若是觉着有哪里不舒服了,可千万不能勉强啊。” 肃王妃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道:“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定是不会勉强自己的,如今这家里的事,虽然看起来琐碎纷杂,但其实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外面交给刘总管,家里有吴嬷嬷,我如今也不过是出来坐个镇,弄个架势出来,好有个震慑罢了。” 李三太太卫氏听她这样一说,也点了点头,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无论如何,都还是要以你的身子为主啊。” 肃王妃听了这话自然是笑着点头应好,只下一瞬,她却又忽然叹了口气,表情也变得很是忧愁起来,不待卫氏出口询问,她就先主动开口倾诉道:“其实这家里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还只是小事,现在最让我忧心的,还是毅儿啊。” 第26章 惊闻 一提起长子,肃王妃就觉得自己心惊肉跳。 “他今年毕竟才只有十五岁,虽然之前也一直被王爷带着在军中历练,可不管怎么说,他都还只是个孩子啊,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他因此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对得起他已去的父王啊……” 说话间,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卫氏见状,连忙跟着出言安抚她道:“二姐,此次北蛮人虽然来势汹汹,但我方也不乏精兵强将啊,还有之前河西行都司也增派了不少援兵来。” “再加上我们世子虽然年岁还不大,可他智勇双全,又武功高强,也不知有多少大人都不及他呢,想来这次他也定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大胜而归了……” 可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卫氏也不是那等无甚见识的无知妇孺,正好相反,她出身将门世家,家学渊源,从小就跟着父兄等人耳濡目染,对这行军打仗之事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这次的战事主要还要从一个多月以前说起,那是九月初的时候,肃王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照例带了三千多的精兵外出巡视,途经柳树堡附近的时候,突然接到消息说,此堡忽然被数倍的敌军偷袭,已经快抵抗不住了。 此时援兵未至,肃王又恰好在这附近,自然要去领兵支援,可等他进得堡内,亲上城墙督战,战事正酣的时候,却没料到,背后忽然有一支冷箭朝着他的后心口射来,他一时不察,当即中箭,好在有身边的副将及时扶住了他,这才没有让他落下墙头。 这个时候副将自然也察觉到了情况有异,可这已经来不及了,守城的守备将领突然把矛头对准了他们,同时还吩咐了手下人去开城门。 原来他早已叛敌,却故意与城外的北蛮人合谋,作出一副被数倍于自己的敌军进攻,堡寨即将不保的假象,为的就是吸引正好在这附近巡查的肃王前来支援,再伺机暗害他的性命。 可惜肃王殿下英雄一世,却没料到自己会死在这种阴谋诡计之下! 肃王这一死,他带来的那三千精兵自然群龙无首,被迫变成了城内叛军和城外敌军的靶子,可这三千多精兵却无一人投降,拼死抵抗之下,最后终于有十几人杀破了重围,带出了肃王殿下的遗体…… 一代英豪肃王殿下就这样陨落了,与此同时,北蛮左亲王马欢帖木儿突然亲率十五万大军,以柳树堡为据点,一路夺下板桥、平虏两堡,向甘州方向杀来…… 就这样,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肃王世子傅玄毅,只能把满腔的悲痛化成了对北蛮人的滔天恨意,才十五岁的他,披上铠甲,拿上兵器,跨上战马,亲自整顿集结军队,率领着兵士们向着那些可恨的北蛮人迎去。 两军相遇于靖安堡附近,这也是北蛮人前往甘州的最后一道屏障了,此地若是不守,北蛮必将长驱而入,危及整个甘州府。 傅玄毅共率领了甘州五卫约三万兵马,再加上肃王府的护卫军不到两万人马,之后河西行都司又前来支援了约三万兵马,总共不到八万兵马,对阵北蛮十五万精兵。 初时对方见傅玄毅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娃娃,自然不怎么放在眼里,可傅玄毅身为肃王世子,自然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 他三岁识字,五岁习武,六岁开始学兵法谋略,十岁就被肃王拎到了战场上历练,他是见识过战场上的尸山血海,见识过战争到底有多残酷的人。 再加上他自小就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又有肃王和许多名师的悉心教导,这让他无论是兵法还是武功,都可以称得上已有所成,再有他在战场上历练锻炼出来的胆气和勇气,早已不是寻常人能够与之相比的了。 而今他更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来,誓要让这些北蛮人血债血偿! 这些根本就不知晓他根底的北蛮人在刚开始对战的时候就因为过于轻视他而吃了不少的亏,可是他们的领军大将北蛮左亲王马欢帖木儿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少年的过人之处,并且开始重视起来。 之后便转而利用起他们的人数优势来压制对方,傅玄毅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的意图,开始重新和他身边的众将领商量御敌之策。 ……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互有输赢地对战了一个多月,傅玄毅愣是靠着八万大军守住了靖安堡,始终把北蛮的十五万大军挡在了城外。 战事就这样一时陷入了僵持,可这样的僵持是不可能持续太久的,总会有被某一方打破的一天,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傅玄毅还能不能占据上风呢? 老实说,卫氏此时心里对此也很是没底,再想想若是此时是她处在肃王妃的位置上,面对着心爱的丈夫被害,儿子上了战场前途未卜,她定然也是坚强冷静不起来的。 如此边在心里叹息着,边努力拿话去安抚着肃王妃,可还没待她把肃王妃的情绪安抚下来,堂外突然有丫鬟禀报说刘总管过来了。 肃王妃一听这话,忙止了泪,拿起帕子擦了擦,这才吩咐丫鬟把刘总管请进来。 岂知话音刚落,刘总管人已经到厅堂门口了,听到这话就疾步迈了进来,刘总管哪有过这样急躁的时候呢? 肃王妃当时心底里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忙挺直了脊背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总管此刻的脸色居然还有些发白,他颤抖着声音急急回道:“王妃,大事不好了,前方有线报传来,说是北蛮那边又增派了五万援兵,正朝着靖安堡的方向急行军呢!” 这话一出,肃王妃唰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过突然,她的手肘一不小心就带翻了身旁桌子上的茶盏。 只听啪嚓一声,茶盏落地瞬时碎裂,茶水溅了一地,有些甚至还溅到了肃王妃的裙䙓上,可她浑不在意,站起身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有些尖利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第27章 争论 刘全上次见到王妃这样地失态便是在她得知王爷死讯的时候,此时再见她如此,瞬间就有些不忍心起来,可他还是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肃王妃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脸色瞬时苍白如纸,指尖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得知消息也是一阵震惊的李三太太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忙快步过来,这才及时扶住了腿脚发软的肃王妃。 厅堂里的这阵子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外面,林钰她们刚走到回廊上的时候就听见了厅堂里有瓷器落地的声音,纷纷吓了一跳,之后隐约好像又听见了肃王妃开口说了句什么,可还没待几人反应过来,傅佑安就已经松开了林钰的手,抬脚朝厅堂的方向跑去。 林钰等人虽不明所以,可下意识也跟着他了跑过去。 等大家都进到了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呆滞,面色煞白的肃王妃,还有一旁站着的一脸焦急担忧之色的李三太太。 傅佑安一进来就跑过去紧紧拉住了他母妃的手,罕见地开口唤着她。 堂内的众人见状都吓坏了,还是刘总管最先反应过来,忙让人去请方神医过来。 李星野向来是个急脾气,反应过来之后就忙去问他母亲道:“娘,姑母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这么大的事情,李三太太自觉也不好再瞒着孩子们了,只犹豫了一瞬,便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李星野和李羽然姐弟俩一听,忙对视了一眼,顿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惶恐与不安来,这么多的北蛮人,表哥只有八万人,能抵抗得了吗? 林钰一听却是一愣,怔了片刻之后,她的脑子就飞快地转了起来,前世里这个时候,有发生过这个变故吗? 那个时候的她还太小,又刚经历了丧母之痛,被带去了闽州林家,离这西北之地实在是十万八千里,好像确实没有听说过这边的战事情况。 她知道的都是些后来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肃王世子傅玄毅已经承袭了肃王的封位,在一众藩王里声名鹊起,不过传到百姓们耳中的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传说他嗜战杀降,性情残暴,拥兵自重,对待封地里的百姓也毫无仁爱之心,肆意妄为,横征暴敛,百姓们都苦不堪言。 据说当时的河西总督姚天叙因为不满肃王的言行而被他记恨在心,于是之后这个人就被傅玄毅找了个机会给设计陷害了,最后不但丢了官,还丢了命,连家也被他给抄了,听说还有百姓因此前往京城告傅玄毅的御状,要状告他陷害忠良。 而这些百姓之所以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地要给姚天叙伸冤,是因为他们说姚天叙曾经救过他们的性命。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特别地大,而且还被她前世的夫君靖江侯萧煜成和他的表哥闽王傅绍远拿来利用了一把,那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为何,好像与傅玄毅这边很是过不去,所以就在暗地里煽风点火,把这个事情闹得几乎举国皆知。 林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可能是她脑子里对这件事情实在是记忆尤深吧,就这样想着想着,下一瞬她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那些前去京城告御状的百姓们,不就自称自己是靖安堡的人嘛! 难怪她方才听到靖安堡这个地名总觉得耳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还印象很深似的。 这样串起来一想,是不是上一世确实也有过这个事情,然后是时任河西总督的姚天叙及时领兵过去救援了,而且这一仗还打赢了,所以那些靖安堡的百姓们才会说姚天叙曾经救过他们。 就在林钰还在思绪纷飞的时候,那厢肃王妃已经缓过劲来了,她婉拒了方神医要先过来给她把个脉的打算,而是直接握着李三太太的手,与她开口道:“阿姝,你派个人去把三弟请过来吧,我有事想与你二人商量。” 这个当口,李三太太自然也认为应该把自家老爷请过来,大家赶紧一起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闻言立刻就点了点头,忙吩咐一旁立着的贴身丫鬟连翘去请人。连翘自是应声而去。 肃王妃这才扫了堂上的众人一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先对着李三太太道:“阿姝,我有些头疼,我们去里间坐着等三弟来吧。”然后她又笑着对林钰等人道:“好孩子们,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想进去歇一歇,你们就先带着安儿下去玩会吧。” 可她话虽这么说了,傅佑安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她左右,肃王妃怎么哄都无法,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他与李三太太,方神医等人一起去了里间的待客室里。 徒留下林钰,李羽然和李星野三个半大的孩子还站在厅堂里你望着我眼,我望着你眼,最后便只能一起去了一旁的茶房里。 三人自然都没有了之前喝茶闲聊吃点心的心思,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了,都是一脸的忧色。最后还是李星野最先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我想好了!我要去靖安堡,现在就去,我要去帮表哥!” 李羽然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喝止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添乱了?” 李星野听了这话,满脸的委屈与不服气,反问她道:“阿姐,我怎么就是添乱了?都这个时候了,我要是还不去帮表哥,还有谁能来帮他呢?” 林钰也不想看这姐弟俩这个时候吵起来,闻言便插话道:“我好像听人说起过,这西北之地还有个叫河西总督的大官,是主管这边的兵权和行军打仗的,而今这甘州附近起了这么大的战事,情况又已经这么危急了,按理说,他应该要过来救援的吧?” 这番话总算是打断了那姐弟俩的争论,可李星野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立马转过脸来看着林钰道:“等他?他还在高台被北蛮人的大军牵制得团团转呢!哪有能力过来!” 竟是这样的吗? 林钰还想知道地更详细些,便接着他的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第28章 打算 李星野撇了撇嘴,这才回答道:“他八月底就在那边跟北蛮人打起来了,那边像是跟他耗上了,人越加越多,于是他集结的兵力也越来越多,可打到了现在还没分出个胜负来,这样他哪里还会分身到这里来呢?” 林钰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言道:“依我看来,现在还是这边的情况更紧急一些,而且甘州是整个河西的中心所在,若是甘州有了什么闪失,那整个河西都将危矣,他身为河西总督,肯定是要顾全大局的。” 谁知李星野听了这话却是冷嗤了一声,讽刺道:“没准儿人家就是不打算顾这个大局呢?就是想看我们甘州倒霉呢!” “阿弟,慎言!”李羽然杏眼圆睁,尚还稚嫩的脸上此时已满是警告之色。 可这个时候的李星野已被满身的少年意气和热血冲昏了头脑,哪里还会在意她的警示,说话却是更加出格了,他看着林钰和李羽然两人,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此刻满是义愤,他朗声道:“我说得难道不是实情吗?” “那姚天叙向来就跟姑丈不对付!这次他出征高台,更是不断地在各卫所里集结精兵,要不是如此,当初表哥出征的时候,那河西行都司派来增援的人,怎么可能尽是些老弱病残和新兵们呢?” “而今那边又来了五万精兵,凑成了整整二十万的大军,可表哥手上只有不到八万人,真正的精锐还不足全员的一半!要怎么守住二十万大军的攻城?” “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说他姚天叙能不知道吗?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来救援靖安堡,你们说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话到最后,李星野的眼圈都红了起来,年轻稚嫩的胸膛也在剧烈地一起一伏着,可见是真的气得狠了。 李羽然这时的面容也很是晦涩,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钰之前倒是并不知晓这些内情,不过仔细想想,姚天叙作为朝廷派来镇守一方的总督大将,按理说应该是大权在握,主管着一地的生杀大权。 可偏偏就在他的地盘的正中央上,却还盘踞着一家子的龙子龙孙,而这些龙子龙孙地位比他尊贵,手上同样执掌兵权,自然就会惹得他的忌惮。 所以说姚天叙与肃王的关系不好,林钰是完全能够想明白具体原因的。 虽然得了李星野的这些话,但林钰内心里还是相信靖安堡之危可解,她才不相信她上一世所听说的那个杀伐果断,战无不胜的肃王傅玄毅就会这样被北蛮人给逼得折在了靖安堡呢! 再来还有那个平羌将军,河西总督姚天叙呢,不是说他号称用兵如神吗? 所以她相信,他们一定是会有办法的。 于是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出言安抚李家姐弟俩道:“可是,我方才又细细思索了一番。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高台是在我们的西边,而甘州府却是整个河西的腹地。若是那位姚总督真的赶不来救援,让北蛮人就这样长驱直入了。那到时候整个河西,岂不是被拦腰斩断了吗?” “那这样一来,那位姚总督和他的大军,岂不是就要被滞留在河西以西,孤立无援了?所以连我这个孩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作为领兵大将,不至于考虑不到吧?” “所以,我们还是先稍稍冷静些吧,我想,定会有人来支援世子的。” 林钰的这番话语气平和,叙述深入浅出,再看着她端坐在那里,娓娓道来的模样,李羽然瞬时觉得自己自愧弗如。 于是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也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扭头去对着弟弟道:“星野,你也冷静一点,我觉得阿钰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靖安堡之危,一定是可解的。” 李星野闷闷点了点头,而后应了一声是。 虽不知他此刻心里到底真正做何所想,但好歹他的脸色没有方才那般激愤不平了。 李羽然就朝着林钰投去了感谢的一瞥,林钰也回之一笑。可到底这件事情太过沉重,之后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也没怎么再开口说话了。 这天后来李三老爷过来与肃王妃她们一起商议了许久,直到快用晚膳的时辰才从屋里面出来。 李三老爷是个看起来性情温和,面貌出众的美男子,见到一双儿女和林钰过来了,他原本还蹙着的眉心一下子就展开了,笑着等他们过来见了礼,就招呼着大家一起去用晚膳。 众人食不知味地吃过了一餐饭,待喝了茶,李三老爷就带着妻儿们回家去了。 肃王妃让吴嬷嬷代她送客,又吩咐周妈妈带小公子回去歇息,这次傅佑安倒是乖乖听话了,等看着乳娘牵着他的手出了屋门,肃王妃这才拉着林钰的手一起走进了内室与她说话。 待两人在房内坐好,肃王妃一边握紧了林钰的手,一边慈爱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地与她商量道:“阿钰,等过两天,我就安排人把你送到我们李家位于河东的老家去好不好呀?我会提前写了书信去安排好的,到了那边,自会有人好好照顾你的,就像在这里一样。” 林钰没想到肃王妃都有了这样的打算了,下意识就追问道:“那您呢?您跟我一起过去吗?” 肃王妃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走,这里是王爷的封地,我身为肃王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又或是在任何的情况下,我都是绝对不能走的。” 林钰一听就明白了,哪怕就是这次靖安堡真的没守住,让北蛮人给攻过来了,肃王妃也定是会与甘州共存亡的。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钰跟着也摇了摇头,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走。” “阿钰!” 肃王妃满脸讶异地看着她,之前李三太太已经把事情都与三个小的说了,阿钰这么聪明的小姑娘,难道还想不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又或者还是太小了,不知道战争到底有多残酷,有多恐怖吧。 第29章 留下 想到这里,肃王妃就不禁叹了口气,劝着林钰道:“阿钰,你母亲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那我定然就会护你平安长大,保你一世无虞的,只是如今这形势……” “甘州前路不明,早在王爷出事之后,这城里就陆陆续续有许多人都拖家带口地走了,这你在进城的时候应该也已经看到了。” “此时比起那个时候,情况又要险恶了许多,既然如此,我如何还能让你留在此处涉险呢?如若日后真有了个万一,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你的母亲呢?” 这番话的确也是肃王妃此时的肺腑之言,下午时她也是这样劝着三弟一家出城的,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肯。 她也知道她这个弟弟的真实性子,表面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实则犟起来的时候是谁的话也不会听的,否则李家怎么会容许他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只在这西北边城里当个教书先生呢?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林钰同样会拒绝她的安排。要知道这个小丫头自从来了这肃王府之后,一直都是一副听话乖巧,懂事温顺的模样。 可是此时,这个小丫头睁着一双明亮水润的大眼睛,满脸认真地望着她道:“姨母,我既然称呼您一声姨母,而今又住在这肃王府上,那这王府就是我的家,既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那我就绝对不可能抛下家园,抛弃家人,独自一个人逃跑的。” 肃王妃听了这番话久久没有言语,她不禁就想到了林婉,若是阿婉此刻在这里,她也定然不会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眨着有些濡湿的双眼,轻轻地拍了拍林钰的手背,微笑着回了她一句,“那好,那我们一家人就在这里守着,就这样一直守下去。” 林钰见她同意自己也留下来了,高兴地扬起一张小脸,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道:“好,姨母,我们就一起守在这里,守到表哥回来。” 听到这句话,肃王妃眼中的泪意就再也忍不住了,任泪水划过双颊,她还是微笑着冲着林钰颔首,回了声好。 第二天,林钰让人把常威叫了过来,她也没有瞒着他,直接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与常威述说了一遍,还包括后来肃王妃单独与她说的话。 常威听完后欲言又止,可忍了又忍,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大小姐,这肃王府虽然待您是不薄,可您也救过他们的主子啊,而今这个时候,您实不该意气用事,肃王妃那般安排也确实是为了您好,依属下瞧着,您其实大可不必拒绝她的好意。” 常威想的很明白,他只是大小姐的护卫,那万事自然只用为大小姐考虑周全就可以了。 而且照他这样听着,再观那肃王妃的为人,想必若是到时候甘州城真的面临那样生死存亡的一刻时,她定还会再提这样的话的,所以他如今这样说,只是希望到那时小姐不要再拒绝她的好意了。 听了他的话,林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谈此事,转而道:“常威叔,我今天叫你过来,除了告诉你这件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让你去办。” 常威听了,忙躬身应道:“但凭大小姐吩咐。” 林钰微一点头,就与他道:“常威叔,之前你给我打听回来的那些田庄铺子,有些我瞧着还不错的,都单独记下来了,等会儿我就把那张单子给你,不过我们现在还不急入手,再等等。” 常威听了直点头,确实不急着入手,没准儿这甘州城他们都待不长了,那就更没有置产的必要了。 他是这样想的,谁知下一刻却听到他家大小姐接着道:“现在还不急,等再过几天,这些田庄铺子的价格定还要往下降,你到时候再来报给我,还有,这些打听的事情还要接着做,估摸着好生意都还在后头呢。” “这几天得需再跑得勤些,跑得快的话,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大收获,就是这些都要劳烦常威叔你了。实在不行,你可以多花些银子请人帮忙打听。记住,能花银子解决的事情,千万不要浪费时间跟精力,这是不值当的。” 想起常威平日里的节俭,她忍不住又加话叮嘱道:“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府外,该花银子的时候一定不要吝惜,银子是我们以后挣回来的,可不是现在省那一星半点就能省出来的。” 常威听了大小姐的这番话,顿时就有些惊呆了,怎么他听着小姐的这番意思,她不但丝毫没打算走,居然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好多收点产业呢?到底是他幻听了还是他家大小姐太天真了? 看着常威目瞪口呆的样子,林钰不得不再次给他吃定心丸,“常威叔,你放心,我没疯,你相信我,靖安堡守得住,甘州也不会出事,我们一路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肃王府里,我是绝对不可能拿着我如今唯一的身家性命去赌的。” “现在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信任我,你信任了我,我们就有了以后能收回我母亲所有产业的本钱,否则,就凭着这十万两,没有一定机缘的话,我们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看着眼神坚持,满脸笃定与恳切的大小姐,常威本来一肚子想要劝说的话此时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哪怕就是把太太留下来的这十万两全亏光了,靠着他这满身的武艺与一把子的力气,总也是不可能让大小姐饿了肚子的。 看着常威面上和眼神里满满的妥协之色,林钰觉得放心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她知道常威是真正关心和会担心她的人,想了想,便又说了许多的话来宽慰他。 其实在最近的几十年来,大周朝的西北线也愈来愈往南移了不少,而今北边连成一线的就是这九边重镇了。 可是由于近些年来随着大周朝廷的式微与不作为,北蛮人是越发地强横,自然就想把这西北线更往里推进些,因此更是战乱频发。 而这甘州府作为这西北之地的中心地带,以往因为有着悍勇的肃王和他手底下精兵的镇守,这才有了一方难得的安宁与繁荣。 但是这一切,却也因为肃王的倒下而迅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第30章 胆量 那些惜命又有能力的人自然要开始谋划着离开了,彻底不看好甘州未来的人自然就要开始变卖家产图谋去别处谋生计了,再有商人们一向最是消息灵通,相信过不了两天,北蛮人再次增派五万援兵前来攻打靖安堡的事情就会传扬得满城皆知。 到那个时候走的人会更多,抛售产业的人也会更多,而原本跟林钰一样打算接手产业的人,这个时候却未必敢有林钰这样的胆量与气魄了。 所以,最后林钰与常威直言道:“所以,常威叔,这个时候就要看谁更沉得住气,谁更大胆,谁更有眼光了。那些人急着换钱逃命,而我则想多置点产业,大家各取所需,也是桩再公平不过的买卖了。” 说完这些话,她又把昨日在茶房里与李羽然姐弟俩分析过的话再与常威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有姚总督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再加上肃王世子那般的少年英才,我相信,靖安堡是绝对能守住的。” 常威听得在心里直咂舌,往常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太太做生意时的精明手腕的,可大小姐却比她更喜欢剑走偏锋。 不光如此,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小姐不过还是个金钗之年的小姑娘,就有这样的真知灼见来把控住时局了,这是何等的眼光和能力啊,能让多少的大人都望洋兴叹,自愧弗如。 此刻常威不由得在心底里长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往太太一直把大小姐带在身边教养就好了。 凭着大小姐这样的天资聪颖,如今他们哪里还会落得此时这样的境地呢? 有了这样的心思,再有林钰方才与他那样的一番细细剖析,常威也确实肯定了自家大小姐不是得了失心疯,而是仔细考虑,权衡利弊之后的一番雄心壮志,既如此,他也不再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了,只管听着大小姐的吩咐去用心办事好了。 这样又过了几天,城里城外果然都在传北蛮人又增兵五万来攻打靖安堡的消息,人心愈发浮动,百姓们也越发惶惶不安起来,连带着粮米油盐的价格也跟着又翻了几番。 这些消息也源源不断地传回了肃王府中,好在如今王府里有肃王妃亲自坐镇,这才没有令府中上下如外面那般慌乱。 这天午后,李三太太又带着女儿前往王府探望肃王妃,李羽然在与肃王妃请过安之后,便退了出来,转而去了林钰居住的绮绣阁。 李羽然过来的时候林钰也才刚午歇起身,闻听她过来了,忙下楼相迎。 李羽然也是第一次来她这住的地方,见到她就笑着道:“早就听闻表妹住在个好地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还请阿钰原谅我的不请自来了。” 林钰对李羽然还是很有好感的,此时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便也笑着回道:“表姐说的哪里话!该是我的不对才是,没有早点邀请你过来做客。表姐你若是喜欢这里,天天过来我才欢喜呢。” 两人这样笑着客套了一番,而后林钰便主动上前去挽了她的手臂,把人给请到了屋里。又见她下意识地朝四周打量着,便笑着建议道:“要不要我陪着表姐四处看看?” 李羽然偏头朝她看了过来,也笑着回道:“等会儿吧,我今儿个带了点吃食过来,是刚从外面买来的,你应是没有吃过,先趁热尝一尝吧。” 林钰一听有好吃的,顿时也来了兴致,便没再与她客套了,而是直接把人拉到了一旁的待客室里,待两人坐下,丫鬟们上着茶点的功夫,李羽然便示意一旁跟过来的贴身丫鬟红樱把随身带过来的食盒里的东西给摆出来,一旁的小喜见了,忙过来帮忙。 两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三下两下地就把食盒里的几碟子点心给摆上了桌。 林钰一见,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见那碟子里的点心都被做成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朵形状,而且那些娇艳美丽的花朵旁边还搭配了嫩生生的叶子,乍一看,还真像是刚从枝头采下来的鲜花似的。 林钰看着啧啧称奇,忍不住又低头凑近了些瞧,这一下子倒似又闻到了一股子芬芳,再一细闻,竟与那些个鲜花的香味并无二致,于是她不禁就与李羽然称赞了起来,“表姐,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又这么好闻的糕点呢,你是从哪里买来的呀?” 李羽然见她是真的喜欢,也非常地高兴,闻言就笑着回她的话道:“是从锦瑟楼里买的。” “锦瑟楼?那是个什么地方?” 李羽然见她不知,便笑着与她解释道:“那锦瑟楼是甘州城里很有名的一家酒楼,以淮扬菜和杭帮菜见长,他家的点心也很出名,我今天带来的这个,就是他们家最有名的一道点心,名叫百花糕。” 说话间,她又指着那一碟碟的点心与林钰介绍道:“阿钰,你看,这朵是牡丹,它旁边的这朵是芍药,还有这,这一碟子里都是兰花,你看,它这兰草是不是也做的很逼真,这好像是用绿豆沙做的,还有其他碟子里的那些个绿叶子,也都是用绿豆沙做的,哦,那边还有那一碟子荷花带着荷叶的,你看看是不是都很好看?” 林钰看着连连点头,这也做得太精巧了些,花型立体,花瓣层层叠叠,就连那些花蕊,还有花瓣从底部到边缘的深浅过渡都自然得与真花瓣无异,也不知这位点心师傅得是多心灵手巧,多技艺高超,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啊。 林钰在心里感叹着,嘴上便也忍不住夸了起来。 李羽然听了这话就抿嘴一笑,赞同道:“那位师傅确实很是厉害。” 说完又冲着林钰眨眼道:“而且我跟你说啊,这位师傅还是个女子呢,长相也是非常地美貌出众。大家都叫她莫娘子。” 林钰听了这话,便也起了好奇之心,追问道:“真的吗?表姐你还见过她呐?等回头哪天有空,你也带我去那锦瑟楼里见识见识呗?” 谁知李羽然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些,表情也有些失落起来,她轻叹了口气,回道:“再过段日子我们恐怕就吃不到这些糕点了,应该也见不到那位点心师傅了。” 第31章 汪家 “为什么啊?”林钰下意识就追问道。 然后就听李羽然有些无奈地回复她道:“因为那锦瑟楼的东家要回扬州老家了,以后应是不打算再回来了,所以这酒楼自然也不会再开下去了。” “竟是这样的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刚还想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西北边城里吃到这样样式新奇又精美的点心,结果居然就是第一吃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吃到了吗? 李羽然往日里爱极了这家的点心,此时当然比林钰还要失落得多,巴不得能找个人诉说一下自己的不舍与惋惜之情。 闻言自然又是一阵感叹唏嘘,“唉,对啊,就是很可惜啊。我今天过去的时候他们家都已经不做正餐只做些点心散卖了,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家东家要走了,要把这酒楼卖掉,连带着的,连东家那宅子也要卖呢。真是太可惜了!” 听这话,那东家的宅子难道还有什么说头吗? 见林钰面露疑惑,李羽然也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与她解释道:“哦,我忘了与你说了,那东家是个扬州来的大富商,姓汪,他来了这甘州城以后,就在城北买了一大片的地,盖起了一栋大宅院,那锦瑟楼其实也是那院子里的,只不过就盖在他们家院子边上,而且大门是对着外面开的。” “他们家那院子特别得大,我曾有幸跟着我爹娘进去逛过一遭,我跟星野两个人走了整整一天,都没把这个宅子给逛完呢。” “那里面叠山理水,曲径通幽,还有那些个亭台楼廊都布置得不拘一格,完全不像我们北地宅院这般古板拘束,反而清新高雅,又趣味盎然,那样的宅子,就算是住上一辈子不出去,应该也不会无聊的吧。” 看着眼前这位一向文静秀雅的李家大小姐难得露出这样一副如同小孩子想要糖吃一般的向往羡慕的表情,林钰心里有些好笑,面上便故意逗她道:“真的有这么好吗?” “当然是真的了!” 李羽然忙不迭地点头道:“那位扬州的大富商可真是富有,他不光是把那宅院盖得美轮美奂,非比寻常,就连那园子里的布置,也是下了血本了,园中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珍木怪石,甚至还养了许多的珍禽异兽呢,你说这得是花了多少的银子呀?” 连李羽然这样的书香贵女都感叹那园子花的银子多,可见那园子是真的很值钱了。 只是林钰听到这里,反倒是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道:“他一介商贾,又是个外来的,居然就在这甘州城里盖了个这样的宅子,难道就不怕惹人觊觎吗?” 听她这样一问,李羽然顿时就转面过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很有几分赞赏与钦佩之色,想当年她跟弟弟进那园子里疯玩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最多只是在心里感叹一下这个富商可真有钱。 也是这两年她大了些,懂的事情又多了许多,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此时屋子里就只有两个人的贴身丫鬟在,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李羽然略一思索,便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与林钰解释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这位汪财主与我们甘州的镇守太监曹洪曹大人私交甚笃,不过近来好像听说这位曹大人病了,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在衙门里露过面了。” 林钰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是靠山快要靠不住了,又恰逢战乱,此时不跑路,更待何时呢? 两人之后便又就着这些点心,边吃茶边闲话了几句,那位锦瑟楼的莫娘子做的点心果真不一般,长得好看也就算了,入口更是芳香绵软,甜而不腻,这样香香甜甜的小点心,不但女子们爱吃,听李羽然说,连李三老爷和李星野也非常地爱吃。 话到这里,林钰不禁想起来询问道:“对了,星野呢?是在陪安儿玩耍吗?” 李羽然听了这话却是面容一滞,拿起帕子沾了沾嘴唇,这才低声回道:“他最近几天一直在吵着要去靖安堡帮世子,前两天半夜里还偷跑过一次,幸好被下人及时发现,给追了回来,若是不然,不是添乱吗?” 林钰听了也是一阵庆幸,想了想,又劝解李羽然道:“星野他也是出于好意,想来定是他太担心世子安危的缘故。” 李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谁又不担心呢?” “他是好心没错,可是这个时候,要真让他跑过去了,就凭他那股冲动鲁莽的性子,到时候别说帮世子了,不给世子添乱都是烧高香了。” 林钰想着以往与李星野的几次接触,估摸下来,他应该也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如此一想,便问:“所以,他现在?” 李羽然点了点头,回道:“嗯,爹娘命人把他给关了起来,又派了家丁日夜看守,连房门都不给他出。这也是为了他好,你说现在正是乱的时候,我们既然帮不了大人们的忙,那起码就得做到不给他们添乱啊。” “表姐说的对,可不就是这样的么!”林钰很是认同地连连点着头。 等两人吃完了点心,林钰便带着李羽然围着这绮绣阁的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好好转了一圈,也好消消食,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她们才一起去了正院陪着肃王妃和李三太太用膳。 这几日以来,肃王妃的面色已经慢慢好转了不少,面上瞧着也是一片地镇定,尤其是今日与李三太太说过这一回话之后,瞧着倒似更有精神了些。 林钰此时也不由得敬佩起肃王妃的坚强来,又估摸着今日这般该是几个大人已经商量出可行的对策来了吧?心里更加安定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林钰就让人把常威喊了过来,向他询问那位汪财主的事情。 “……听李大小姐说那宅子盖得非常好,还有那个酒楼也很不错,这两个如今是连着一起卖的吗?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产业转卖?” 听着林钰语气里的兴味,常威顿时有些踌躇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躬身回答林钰道:“大小姐,这汪家的产业,您要不还是别接手了吧?” “哦?为何?” 这汪家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 第32章 内情 常威在这甘州城里也跑了有一阵子了,自然早就关注到这个汪家了,也着人去打听过了,对这里面的事情自然门儿清。 “这汪财主,名叫汪福来,他确实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大富商,家里养了好几个大商队,常年做的就是南货北贩的生意,后来也不知怎么巴结上了这甘州府的镇守太监曹洪,之后便在这城里买地盖宅子,也算是有了个落脚处。” “他那个宅子,听说确实不一般,被他请进府里观赏的达官贵人出来没一个不称赞的。” “外人只知道这汪福来是因为靠不到病重的曹洪,外加北蛮人来犯的事情才卖产卖屋的,可是事实上,除了这些,这个汪福来,还得罪了丁家的人,这才在这里呆不下去,就想趁着这个机会走的。” “丁家?” 常威点了点头,继续道:“对,大小姐,就是丁家。” “这个丁家可不一般,说起来,绝对称得上是如今这西北之地的第一大世家,已经在此地绵延了数百年了,家中人才辈出,产业遍地,就连官府遇事也得避让三分,这汪福来不过是个外来的商贾,就是再有钱,如今失了靠山,还不是得任人搓磨。” 林钰听到这里,嘴角却是微微地翘了翘。 按理说,这样有财但无势的富商,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都会选择双手奉上自己的钱财产业,只求个性命平安,可这位倒好,竟是硬跟人家地头蛇杠上了一般,不但不趁机找台阶低头,反而还放出消息,要把产业都给卖出去。 试问,遇到这样的人家,有几人敢接这样烫手的山芋? 常威跟林钰也相处过一些时日了,也算是了解了他家大小姐的一些性格脾气,此时见她如此,心中就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就开口劝阻道:“大小姐,我看这里面的水着实浑得很,不如我们还是算了吧……” 林钰却是冲他摇了摇头,笑着道:“常威叔,你又忘了,我们如今可是住在这肃王府上的,是王妃的亲戚,正经的表小姐,我们可不是像那位汪财主那般无依无靠的。” 话虽如此,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更何况肃王如今…… 林钰却不等他再说话,直接又吩咐道:“好了,常威叔,我就是想去看看,见识一下,听说那园子称得上难得一见呢。这样吧,你等会儿去刘总管那里一趟,把事情看着与他说一下,请他派出个常在外头行走的大管事给我们,借我们镇镇场子。” 常威此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大小姐是拿他当孩子哄么?去看看还要请王府的大管事跟着做什么?还要常在外头行走的,分明是动了心思的! 可当他看着林钰那一脸兴致昂扬的表情时,劝解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罢了罢了,只要大小姐开心便好吧。 苦笑着应了声是,常威这便退了出去,转而寻刘总管去了。 林钰做事情向来喜欢雷厉风行,既是已经动了心思的,那自然就不打算再有耽搁了。 于是待用过了午膳,她连午歇都免了,就直接带着小喜去了外院,此时在外院的门房里等着她的,除了常威,还有一个叫做廖勇的。 此人是肃王府的大管事之一,主管着王府在外的商铺、田庄等产业,为人精明干练,对王府也是忠心耿耿。这是刘总管的原话。 常威最近在外面跑些什么,刘总管也是有所耳闻的,初听说时他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这位林大小姐年纪小小,胆量却是不小,都这个时候了,还打算在这甘州城里置产呢。 他做事一向谨慎,考虑到这位表小姐毕竟年岁尚小,想事情定然没有大人那般周全有远见,于是便把这件事情告知给了肃王妃。 王妃听罢之后也有些惊讶,思量了一会儿,倒是并没有表示出要反对表小姐的意思,反而叮嘱他们,若是表小姐遇到什么困难或是有什么让他们帮忙的,府里一定要照顾周全。 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刘总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了,所以在常威找来,说是小姐看中了一处产业,想在府里找个人帮忙掌掌眼的时候,他既没多问,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还直接把府上的大管事派给他们使唤了。 常威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了,自然听说过这位廖大管事的名头,此时见刘总管直接把这个人支给了他们,自然是千恩万谢了。 毕竟常威自觉自己是个对做生意的事情一窍不通的,为此总是担心他们家小姐万一在外面上了别人的当,受了奸商的蒙骗可如何是好,现在有了刘总管借给他们的这个大管事,总算是心里有了些底气,如何能不感谢的。 林钰虽然没有常威的这些个想法,可是当她在门房里见到廖勇,得知他身份的时候,心里也非常地高兴,看来她这次是如虎添翼了。笑容满面地免了廖勇的礼,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一行人这才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一路从城东向城北而去。 出门之前,林钰只是跟廖勇说自己看中了城北的几家铺子,想请他过去帮着掌掌眼,是以廖勇也没多想,多问地就跟着过来了,可等真的到了城北,却没料到这位表小姐的马车居然径直就停在了汪家的门口,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常威下马叫门去了。 这…… 这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廖勇哪里还敢耽搁,赶忙下了马,就来到了林钰的马车车架前,隔着帘子躬身问道:“表小姐,您这是?”疑问的语气中透着些许的复杂。 林钰一听就明白他定也是清楚这汪家卖产业背后的纠葛的,心中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与之前一样地平和随意。 “嗯,已经到地方了,就是这家。” 想到之前廖勇那话里的语气,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廖管事,汪家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我想先去看看再说。” 第33章 轻视 这话一出,廖勇心里也就清楚了。 刘总管说过,这位表小姐不同于一般的小姑娘,不能把她当孩子看待,这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主,要记住跟着她出来只是帮她打下手的就可以了。 既如此,他便躬身应了声是,也就退到一旁不再多话了。 林钰见此情状不由暗自在心里点了点头,不错,看来这位确实是个聪明又得用的人。 就这会儿的功夫,常威已经用肃王府的名号与汪府门房里的小管事搭上话了。 那人见常威生得高大勇猛,又见门外不远处空地上停着的那驾马车上也的确悬挂了肃王府的徽记,这才赶忙派了身边的小厮去给老爷报信,自己则是亲自跟着常威一道过来见人了。 可让这个小管事无比惊讶的是,他过来行礼请安,里面应声的居然是个女子,随后他就亲眼看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由一旁的丫鬟服侍着,下了这马车来。 随行的人都称呼她为表小姐。 这名小管事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啊,刚刚那个大个子只说他们是肃王府的人,想过来与他家老爷谈笔生意,可也没说来的人是谁啊,是他自己自认为定是个管家管事之类的人物,谁承想,来谈生意的居然是这位尚在稚龄的表小姐! 这…… 看着这位小管事嘴巴微张,眼珠子惊讶得都快盯到他家小姐身上的模样,常威有些不悦,他轻咳了一声,跟着微微上前侧身挡住了那人的视线,那小管事这才反应过来,忙低下了头,合上了嘴,跟着又躬身做了个恭请的手势,直接把这群人请进了府里。 跨过一道红漆彩绘的蛮子门,又绕过一道砖雕连珠纹的高大影壁,林钰一行人这才被人引着上了左手边的抄手游廊,而后没走多久,便被人请进了一间应是用来待客的花厅里。 待有小丫鬟过来上过了茶点,林钰这才有了能打量周遭的机会。 她坐在了厅堂左边的圈椅上,不动声色地朝四周打量了一圈。 屋内烧着火盆,所以十分暖和,林钰一进来就解了斗篷,这炭火竟是上好的银骨炭,所以室内不但温暖如春,还一丝炭火气也无,反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在鼻间萦绕徘徊着,林钰循香望去,原来是墙角的花几上,正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腊梅花。 这一圈看下来,门外就有了脚步声传来,立马就有丫鬟去打了帘子,随之便走进来一个身量中等,长得十分圆胖的中年男人,一张白白胖胖似发面馒头的脸上,五官寻常,蓄着短须,唯独一双眯缝似的小眼儿,在看清林钰的那一刹那微微张开了些,可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虽然他已经得到家丁来报,说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本想让自家婆娘出面接待的,可想到家丁说这小姑娘是肃王府的表小姐,又说清楚了是来找他谈生意的,思索再三,他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面了。 可在真的看到林钰的那一刹那,他心里还是有些惊讶,这小姑娘莫不是过来逗他玩的? 好在多年的商海沉浮,让他很快掩饰住了内心所想,罢了,来都来了,还是先看看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再说吧。 于是他当即迈过了门槛,边呵呵笑着,边大老远就开始朝着林钰拱手,有礼地道:“不知表小姐驾临,汪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林钰自然也看见了他方才迈进门来第一眼看见自己时的讶然与轻视,只她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满,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直到对方离自己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这才站起了身,略微往前两步,微微福身与他行了个礼,唤了声汪老爷。 汪福来见这小姑娘如此有礼,便也笑着上前躬身拱手,客气道:“表小姐抬举小人了,小人一介商贾,哪里当得您的礼。” 林钰只笑着回道:“汪老爷说的哪里话,您是长辈,我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个晚辈,这礼您自然当得。” 汪福来也是有女儿的人,哪里不知道这十来岁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模样,可看着眼前这一位,说话不卑不亢,行止大方有礼,哪还有一丝旁的这么大的女儿家矫揉腼腆的模样,顿时就收起了内里的几分敷衍慢待之心。 待两人互相见过礼之后,林钰便把跟着自己过来的常威和廖勇两人引见给了他。 常威倒还好,汪福来对着他只是点头拱手一笑,待轮到廖勇的时候,汪福来明显客气了许多,想来定是曾经见过他的,知道这位在王府里地位不一般。 待众人分主宾坐下,汪福来自觉跟这么大的小姑娘好像也没什么话题好寒暄的,便主动开门见山地问起林钰的来意来。 “……我听家丁说表小姐此来是想与小人谈笔生意的,却不知表小姐是想跟我谈什么生意呢?” 这话一说完,汪福来自己就先在心里笑了起来,想他纵横商海几十年,谈生意的对象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还真没有跟这么大的小丫头片子做过生意啊。 林钰完全不管他心中所想,见他开门见山,反而与他卖了个关子道:“还能是什么生意?自然是汪老爷你现在最想与别人做成的生意了。” 这话的意思是…… “您是说,您想要买我这个宅子?” 林钰听了这话,看着汪福来的眼睛微微一笑,淡淡答道:“我看您那个锦瑟楼也很不错。” 这是说…… 汪福来忍不住心中一跳,下意识就回道:“我这宅子和这酒楼确实是极好的,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是不愿就这样贱卖了的……” 汪福来本以为这位表小姐是知道他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是以想让他帮忙捎带个什么东西,又或者是知道他最近在卖产业,所以看上了他哪家铺子。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位表小姐一来胃口就这么大,直接说看上了他这宅子外加上外面的酒楼。 第34章 游园 要知道他其他的那几个铺子田庄也就罢了,跟他这宅子和酒楼比起来,那都是苍蝇腿,而他这宅子和酒楼,不但价值不菲,而且早就被丁家人给盯上了。 他早年曾经得罪过丁家,如今他失了势,丁家正等着他拿这两样上门赔礼道歉呢,可没成想,他这人就有个贱脾气。 在外人看来,是他得罪了丁家人,可他自认为自己一向是个守规矩的生意人,那丁家人不过就是仗着家大业大来欺负他这个外乡人,那他就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了! 那丁家不是想要他这宅子吗?那他干脆放出话来,他要把这宅子跟酒楼都给卖了! 哪曾想这甘州城里大大小小的世家商户们都这么没种,这么明摆着捡便宜的事情,愣是谁都不敢来接的。 最近前方的战事可是越来越吃紧了,但他这宅子跟酒楼却一个都没有卖出去,再加上他已经把丁家给得罪死了,若他此时走了,日后定也是再难回来的。 难道这次他真的就非得与丁家低头不可了吗? 毕竟西北可是个行商做生意的好地方,若真是走到了被迫把宅子留给丁家的那一步,那还不如觍着这张老脸主动上门求饶呢,毕竟那样可能还会换来再来这西北之地做生意的机会,总不至于里子面子全都给丢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左右为难,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没想到还真盼到有胆识的人上门来了,而且这人还是肃王府的。 其实他之前也曾想过,以后他若是真想换个靠山,那肯定是非肃王府莫属了,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巴结上,肃王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来那府上此时定也是没心思与他这样的商贾来往周旋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肃王府居然突然冒出个表小姐,主动上门找他来了,难道是那肃王妃也心仪他的宅子,所以才派了这位小姐来的?可若真是这样,只派个管事来不就可以了吗?怎么会让自家才十二岁的表小姐来打头阵呢? 看着这位汪老板脸上不断变幻着的神色,林钰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成了一小半了,她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而后才望着坐在对面的汪福来认真地道:“汪老爷,我今日过来,确实也是带了十足的诚意来的,既然是要买宅子,可否带我在这院子里一观呢?” 汪福来听她语气真挚,自然跟着连声应道:“表小姐说的是,这自然是要带着您在这园子里好好逛一逛了。” 说完顿了顿,又笑着道:“只是这园子颇大,靠我们这两条腿,一时半会地怕也是看不完呢,还请小姐稍等,待我让人去备好软轿,这才好带着您把这宅子给好好逛上一逛。” 林钰听了这话,自然是点头欣然应允了。一旁的廖勇、常威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等汪福来吩咐家丁下去准备了一番,林钰便带着人跟着他一起去坐轿子游园去了。 这一看,林钰立马也看出了这宅子的不同寻常来,也更是坚定了她要买下这地界的决心。 当初汪福来买下的这片地约有两千余亩,而且这范围内还有几片连在一起的小山丘,所以整个地势绵延起伏,并不平坦。是以这整个汪府就是依着山势来规划建造的,里面大大小小的园子有二三十个,亭台廊阁更是数也数不清了。 而这些园子既有规整讲究的四合院,也有钟灵毓秀的江南园林,还有些看起来是南北结合,别具一格。 除却这些房屋宅院被盖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之外,这府里还专门布置了好几处暖房暖坑,都是用来培育那些名花名草,还有四季蔬果的。除此之外,这府上竟然还养了许许多多的动物,各种名贵的观赏鸟雀就不说了,鸳鸯跟仙鹤也是不可少的,还有鹿园、马房等。 为了这些马还专门盖了马场跟靶场,就是用来供人偶尔跑马射箭玩乐用的。 要说这些居然还不算完,这府上还建有专门的园子,是分别用来饲养各种猫、狗的,狮子猫、狸花猫、松狮犬、西施犬这类宠物猫狗也就算了,居然还单独置了间獒园,是专门用来养獒的。 那里面有数只大獒体壮如牛,吼声如狮,身上也如母狮般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毛发,看起来既凶猛又威严,林钰等人见了愣是都没敢太靠近。 那汪福来见状心里就很有些得意,要说他这个宅子,莫说在这甘州城,就是在整个西北,那也是排得上号的。 这样一想,面上忍不住就流露出了几分自得来,他边呵呵笑着边上前了几步,那两只獒本是趴在地上的,见他来了,竟低吼了一声,径直站起身来,边抖着身子,边往前迈了几步,很是威风凛凛的模样,不过它们的脖子上都套了项圈,此时都是被铁链系在了合抱粗的石柱子上。 汪福来见状就给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忙让人拎了个篮子过来,林钰拿眼一扫,只见那篮子里都是一条条的分割好了的血红色的纹理鲜明的鲜肉,看样子应是现杀的牛肉。 汪福来就从那篮子里挑拣出两条肉来,分别朝前扔去,那两只藏獒只把身子一摆,头一昂,这就把肉给接到了嘴里,在一阵铁链的哗哗声响中,当着众人的面,不紧不慢地撕扯着吃起嘴里的那块血肉来。 一旁的小喜见了不禁就有些胆寒,身子微微一缩,咽了口唾沫,就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常威跟廖勇倒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让人惊讶的是林钰,她不但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两只獒把它们进食的过程给看完了,之后还饶有兴致地问一旁的汪福来道:“若是丢了活禽进去,它们是不是也会自己捕猎?” 汪福来看了看眼前这个笑语吟吟,一脸兴味的小姑娘,再看看对面不远处那两只有这小姑娘一般高的两只巨犬,嘴角一抽,这才应声道:“平日里确实多有喂活禽的,只是今日怕冲撞了贵客,这才……” 林钰哦了一声,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第35章 惊呆 此时这宅子也不过才逛了个大概,天色却是有些不早了,出来之后,汪福来指了指不远处那绵延起伏的几个小山丘,对着一旁的林钰道:“表小姐,那几座小山也是我家的,上面都盖了观景楼,还带了几个小院子,是夏天用来避暑用的,冬日里是不住人的,您看您要过去看看吗?” 林钰抬头一看,只见那一片片山丘上遍植绿树,丛林掩映中隐约能看见有青灰色的石阶蜿蜒而上,再远处确有飞檐翘角,高楼叠院,想来定有另一番风景了。 只她却微微摇了摇头,转而看着身侧的汪福来道:“不用看了,汪老爷,这宅子带着外面的酒楼,我都要了。” 这么痛快的吗? 可人都有个毛病,这东西卖不出去的时候急的是团团转,可这一旦真的要卖出去了,却又开始有些舍不得起来了。 更何况是这么好的一个宅子啊,花费了他多少的人力、物力、财力,还有时间,才能养起来的这么好的一个大宅子啊。 汪福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表小姐,我这宅子可不止于前面的这道山,从这山丘翻过去,后面还有一大片的芦苇荡呢。” “您可别小瞧了那片芦苇荡,那里每到夏天的时候,就会从别处飞来许许多多颜色形态各异的野鸭子和各类水鸟们,那也是一桩胜景啊。所以我在修这个宅子的时候特意叮嘱了手下人,把那块地界儿给保留下来了……” 林钰听了这话眉头一挑,而后就朝着汪福来微微福了福身,恭声道:“没想到汪老爷不但财大气粗,品味脱俗,还心地如此仁善,着实令晚辈敬佩。” 不是,我这话不是想说这个来着…… 但仔细一想,这小姑娘说的好像也没错? 汪福来不自觉地就挺了挺腰杆,轻咳了一声,这才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悠然道:“其实我也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也当不得表小姐这样的夸奖。” 谁料林钰听了这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认真地道:“汪老爷,看此地也没有外人,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您和丁家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的。我这个人一向最是钦佩那些不畏豪强,性子刚直的人了。” “您看,您就是这样的人啊。所以我在听说了您的遭遇之后,又是同情,又是惋惜,再加上敬佩,当真是百感交集啊。” “再加上对您家的这个宅子也是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这样的好宅子,若是平白落入他人之手,那不是天大的糟践吗?若是我能买得这宅子回去,那定会月月保养,日日爱惜,让它百年后依然能有今日这样的风华绝代,如此才算是对得起您这一番心血啊!” 这番话一出,若不是碍于身份之距,男女之别,汪福来真要上前来紧握住林钰的手,再大喊一声“知音”了! 对!他就是这样想的! 凭什么他耗费了这么大气力的宅子,要跟着他一起受这么大的委屈! 就连他们家那陪了他几十年的婆娘,最近整日里也是在抱怨他,骂他狗脾气,死要面子活受罪,至于家里其他人,嘴上不敢说什么,想必心里定也是那样想的。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能理解他心思的人居然只是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十二岁小姑娘。 直到此刻,汪福来心里对林钰那最后一点的年龄芥蒂也消失不见了。 早在猜到林钰要买这宅子的时候,廖勇心里面就吃了一大惊了,此时再听到她的这番话,更是快惊呆了。 他终于理解了刘总管的那番话,难怪以前王爷总夸刘总管有识人之能。这要是换了旁人,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黄毛丫头,敢做这样的打算,又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呢? 而此刻的林钰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重新又接起了之前的话茬,“汪老爷,我跟您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您,我确实是诚心想买这个宅子的,您看,不如您给我报个价,如何?” 提到报价这两个字眼儿,总算让汪福来激动澎湃的心境稍稍冷静了些,他毕竟还是个精明的商人,再怎么觉得知音难觅,该出价格的时候也是得出价的。 这宅子他原本心中自然是有估价的,只是随着这些日子的近况艰难,还有眼前的情形有变,这价格自然还得再琢磨琢磨。 汪福来皱起眉头背着手在一旁的甬道上来回走了起来,又不时地抬头看看近处的回廊挂落,再看看远处的碧瓦朱甍,最后一砸拳,一跺脚,给了林钰一个价格。 “一口价,两万五千两银子。” 做生意嘛,哪来那么多的一口价。 林钰嘴角翘了翘,缓缓道:“再加五千两,我要买这目之所及的一切。” 这话一出,周围的众人都呆住了,汪福来更是张大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才惊道:“表小姐,您这话是何意啊?” 林钰微微一笑,才慢慢道:“汪老爷,这么好的宅子,您忍心让它有什么缺憾吗?况且现在兵荒马乱的,您带着这么多的家什、仆从走,路上恐怕也不会太方便吧?既然如此,何不与我行个方便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除了必须要带走的人、物,这府上其他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飞禽走兽,甚至是下人仆从们,这小丫头想用三万两白银全给它包圆了? 汪福来忍不住连连摇头,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小知音不但心大,还有点黑啊。 谈生意嘛,讨价还价自是正常。 林钰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 “汪老爷,您也别觉得晚辈这是在占您的便宜。老实说,这宅子,您报两万五,是高是低您自己心里有数,若是我真要跟您讲价,那最后用两万两,我想也不是拿不下来的。所以实际上,我是加了一万两的价,想买下这府上其他的东西。” “说真的,您的这些东西在外面可能的确价值不菲,但问题是,您现在在这当地轻易也不好卖出去啊,若是您想带着它们一起南下的话,这路途的成本就不说了。” “只说这动物花草之类的,有时候可是比人娇贵多了,经不起路途的颠簸,可能也难以习惯异地的水土,这么折腾一遭,可能到时候只是徒伤了它们的性命罢了。您仔细想想,若真是这样,您舍得吗?” “至于那些下人仆从们,我留下他们,也是希望能把这宅子维护得跟现在一样好罢了,您看,这不也是您的心愿吗?” 第36章 说服 常威忍不住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家小姐,真不愧是太太的女儿啊!以前太太与人谈生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疾不徐、镇定自若的,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小姐今年可才十二岁呢,竟就有了这样的风采了,以后前途定是无可限量啊。 站在他旁边的廖勇此刻也不由得朝着林钰望去,这位表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今年真的只有十二岁吗?瞧瞧这番话说得,他要是汪福来的话,定是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 可汪福来毕竟是个常年走南闯北的大商贾,也是见识过不少的风云人物的,哪能轻易就被林钰的这番话给唬住了,虽然他承认这个小姑娘的确很厉害,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可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话要说。 汪福来苦笑了一声,就冲着面前的林钰叹气道:“表小姐,虽然我如今称得上是走投无路了,可这样亏本的生意,我若是做了,传出去被外头的人知道了,也定是脸面无光的。” 尤其做生意的对象还只是个这么大的小姑娘,他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啊,否则也不会跟丁家僵持这么久了。 林钰自然知道这位的心思,所以她还备了后话。 “汪老爷,谁跟您说这是桩赔本的生意?”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走近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继续与他道:“汪老爷,像您这样有资历有见解的大商人,应是明白放长线钓大鱼比一锤子买卖更有价值吧?” “这西北虽然表面看起来不如南方等地太平富庶,可此地自然也是有此地的好处与商机的,若不然,您为何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还在这盖了这么大这么好的一宅子呢?不也是看上这块宝地了吗?” “既然如此,您甘心就这样把宅子拱手让了人,然后灰溜溜地逃回南方,以后再也不踏足此地了吗?您也别想着这个时候您跟丁家之间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了。” “我早就打听清楚了,那丁家以往几十年还好,可这些年他们号称是西北第一大世家,行事越发张狂霸道了,您与这丁家也是打过交道的,您仔细想想以他们家的行事作风,哪怕您如今过去求和,再双手把这宅子的地契奉上,你们之间就能和解,就能相安无事了吗?” “既然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们为何就不能换条路走一走呢?晚辈从小就对经商一道颇感兴趣,而今更是打算在这甘州城里好好历练一番,只是苦于本钱和能力有限,听说您是个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的大行商,这才赶过来想与您结个善缘,日后好多多得您提点。” “您看,我与您说了这么多的话,真真是恨不能把心都剖开给您看了,这样的诚意,这样的生意,您还觉得是桩亏本的买卖吗?” 汪福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他此刻是真心做不出其他的表情来了,他觉得自己活了几十年,就今天面对着这个小姑娘,真是快要把平生所有的惊讶都给用光了。 要说商人在谈生意的时候,那真论起来,其实跟那些在戏台子上唱念做打的戏子也差不离了,讲究的是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该镇定的时候镇定,该慌张的时候要表现慌张,总之一句话,绝不能被对手看清了自己的底价,所有的表演都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为目的的。 可今日,就在这么个小姑娘面前,他演了几十年的戏,却突然被人掀了戏台子,那是再也演不下去了。 她今年才多大?怎么能这么精明呢? 他狗脾气是不假,可他又不是个傻子,作为一个真正合格又精明的商人,他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为了那一口气才故意跟丁家对着干。 所以这里面真正的目的跟原因,当然还是为了利益。 他以往那些年在这西北之地投入了那么多的本钱,现在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撒手离去了?所以他当然还是想以后能继续在这里做生意了,可他却又不想再与丁家有瓜葛,但矛盾的地方在于,丁家不是那么好绕过去的。 所以他才拿了他这么好的宅子跟酒楼以及其他的一些产业出来做诱饵,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敢挑战丁家的这个权威,这样他就能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在这西北之地找到旁的靠山或者生意伙伴。 家里那个没有远见的婆娘也就算了,连跟了他许多年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老管事们,这些天都只知道劝说他不要争那一时之气,而无一人看穿他真正的心思。 那,眼前这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汪福来再也不敢小瞧林钰了,他敛去了面上所有的表情,最后只肃着一张脸,对着林钰一揖到底道:“如此,多谢表小姐了,就按照您说的这个价吧。” 什么都不必说了,如果用这个价格就可以换来与肃王府搭上线,从而让他有了新的倚仗,日后也还能再来这西北之地行走做生意,那确实是个再公道不过的价格了。 林钰见他果然同意了,心里也很高兴,只面上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她顺势虚扶了汪福来一把,这才微微一笑,接着轻声道:“对了,汪老爷,还有一事。” 汪福来听了忙问:“请问表小姐是何事?” 林钰思量了一番,这才道:“汪老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这府中应该还有不少的存货吧?都是些什么呢?” 这汪福来作为一个大行商,既然来了这北地,那定然是从南方运了不少的好东西来的。且最近时局动荡,生意都不好做,想他定然也是积压了不少货物的。 汪福来听了这话,面色一怔,片刻之后才答道:“是有些存货,都是些首饰头面还有丝绸布匹之类的,哦,对了,还有些茶叶跟药材和粮食等物。” 林钰听了点了点头,然后便低眉敛目,一副沉思冥想的模样。 第37章 底线 汪福来见状,犹豫了一瞬,他便咬了咬牙,直接与林钰道:“表小姐,这些货物现在反正也是存放在这个宅子里的,不如也就算到那三万两银子里吧!” 林钰抬眼看了看汪福来那一脸肉疼全靠咬牙强撑的表情,不禁轻笑了一声,道:“汪老爷您想到哪里去了!您放心,宅子归宅子,货物归货物,这两个在我这里绝对是两码事。” “这样吧,我也就不纠结了。您若是愿意,这批货我也全收了,价格您自己看,我们单独议价,保证一码归一码。” 做生意的原则是要尽可能地获取最大的利益不错,可对于林钰来说,这一切也都要建立于她的底线之上才行。 开玩笑!她可不欣赏丁家那类吃人不吐骨头,恨不能自家占遍所有便宜,把别人都当傻子跟软柿子来随意拿捏的经营方式。 这也是她为什么甘愿冒着得罪丁家的风险,也要来做成这笔生意的根本原因。 的确,她若是想在这甘州城里做生意,按理来说,她应该先选择去结交丁家,但是,她早就从常威打听来的那些消息里分析出丁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了。 为富不仁,欺行霸市。贪婪成性,暴戾恣睢。 这天底下的生意这么多,丁家恨不能把所有的钱都给赚尽了,这让其他的生意人吃什么?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既如此,就让她来做这个给丁家当头一棒的人吧。 都到这个份上了,汪福来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不管最后定了多少银子,都要比他原样运回去的强吧。 见他点了头,林钰也笑了,她道:“既如此,您今晚就派人把这批货好好清点盘算一番吧,我明日再带人过来查验交接,还有这宅子的买卖,明日我们一块儿做了,尽快钱货两清,您也尽快能回去不是?” 汪福来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能今晚就把这单生意给做了,毕竟夜长梦多啊。 临走之前,林钰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又给汪福来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找了机会单独与他道:“汪老爷,既然大家以后还要常来常往,那我也不妨先把话给您说了。” “我知道这次咱俩这生意一做,等于是彻底把丁家给得罪死了,既如此,以后只要是您的人进出这西北之地,我自然都是会负责到底的,当然,从这一次开始算起。” 虽然在此之前,林钰话里话外都透着以后他们有肃王府做靠山的意思,可毕竟没有明说,而此时林钰此言一出,那可就算是做了承诺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虽然他以前从未与这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做过生意,但是这一刻,他没来由得就信任了她。 毕竟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聪慧与手腕,就有这样的能够看透人心的能力,再有肃王府为她撑腰,他实在是找不出要去怀疑她的理由来。 回去的路上,廖勇骑在马上,眼神却频频地不自觉朝着一旁的马车飘去,虽然他没有从头到尾地听到林钰是怎么与汪福来谈成这笔生意的,但是这也丝毫不会影响他此刻内心里的震荡。 他看得很清楚,这笔生意表小姐不但谈成了,还占了非常大的优势,尤其是最后他们走的时候,汪福来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还亲自看着他们家表小姐上了马车,那态度,说是毕恭毕敬也不为过了。 要说他当这王府大管事这么多年,迎来送往,四处奔波,那也是见识过不少的能人杰士的,可是如这位表小姐这般,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能力与魄力,那还真是从未见过的。 难怪她一来,王妃就这样地看重她,难怪刘总管也是屡次地提点府里的下人们,切不可怠慢看轻了这位表小姐。 不说廖勇此刻的心情是如何地惊讶赞叹,常威骑在另一边的马上,心情倒是许久未有的放松愉悦。 看看他们家大小姐是多么地厉害啊!才十二岁的小女娃娃,就敢自己出门去与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大商贾谈买卖了,不仅如此,还三言两语就把人家给震住了!花了三万两银子,就买回了这么多的好东西来,真是了不起! 看来以后他完全不用为大小姐生计和生意的事情发愁了,他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时刻保护好大小姐的安危就够了。 常威的心终于彻底踏实了下来。 马车里,小喜正满脸崇拜地望着林钰,激动地开口问道:“小……小姐,您真的要买下那座大宅子吗?” 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啊! 她家小姐可真是有钱! 不……不光是有钱,还有本事! 林钰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逗她道:“对啊,怎么,你觉得那宅子有哪里不好的吗?” “不……不是,”小喜连连摆着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奴婢……奴婢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宅子……” 这话刚一说完,她就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瞧这话说的,她们肃王府的宅子就不好了么?居然这么没出息,去羡慕一个商贾的院子! 看着小喜一副不小心说错了话,低头悄悄吐舌头的模样,林钰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的,那宅子本来就好啊,要不然我买它作甚!” 小喜这才连连点头称是,赞道:“还是小姐的眼光好。” 林钰笑了笑没说话。 小喜却依旧满眼放光地望着她,回去定要把今天的事情跟小满说一说,她们俩可真是命好,能跟在这样厉害又有本事的主子身边,以后一定要伺候得更加用心才是! 待回到王府,等下了马车,林钰便先叫住了廖勇,先是示意小喜递了个荷包给他,这才笑着道:“今天辛苦廖管事了,明天只怕还要再麻烦你跑一趟。” 廖勇想起这位表小姐今日的那些表现,也就没有多推辞就把这份份量不轻的荷包给收下了,林钰见状微一点头,之后又道:“今天的事情,你尽可回去与刘总管一五一十说个明白,至于王妃那边,我自也会亲自去与她禀报清楚的。” 廖勇点了点头,应了声是,这就行礼告退了。 第38章 双赢 此时已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林钰也忙赶回了绮绣阁里,一进门,小满就忙迎了上来,急道:“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王妃那边都派人过来问过好几次了,还正等着您用晚膳呢!” 林钰临出门前曾去过王妃那里一趟,说自己看中了几处产业,想亲自过去看看,还说了可能会有些耽误,若是回来晚了,莫要再等她用膳了之类的话。 肃王妃当时只说让她先赶紧去忙,其他的等回来再说,没想到到了这会儿,居然还在等着她用晚膳呢。 如此一想,林钰也有些急了,忙让两个丫鬟帮着自己换了身衣裳,这才匆匆去了肃王妃那里。 早在林钰进王府大门的时候肃王妃就知道她回来了,估摸着她也快过来了,便提前让人去通知厨房准备上菜,等到林钰过来的时候,桌子都已经摆好了。 林钰一进来见了这个情景,就忙朝着肃王妃福身赔礼道:“姨母,都是我不好,回来得太晚了,饿到您跟表弟了吧?” 肃王妃笑着摇了摇头,又起身过来一手拉了她,另一手拉了一旁的傅佑安,边朝着饭桌走去,边柔声安抚林钰道:“没事,你回来的正好,我们先吃饭去吧,其他的,等吃完饭再说。” 林钰连忙点头称是,自从肃王妃能够起身之后,他们三人几乎每餐都在一起用,这缺了人确实会有些不习惯。 等用罢了饭,又把傅佑安哄着去休息了,肃王妃这才与林钰单独说起话来。 也不用肃王妃来问,林钰便没有丝毫隐瞒地把自己今日在汪家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此前林钰也曾与王妃说过,她打算在这甘州城里做生意,而且应该也需要借肃王府的势。 肃王妃当时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还连说这都是应该的,她虽不懂经营之事,可也知道现在这世道艰难,她陪嫁的那些个田庄铺子,若不是因着有肃王妃的名头,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收益送到这府上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林钰也是个一向自己拿主意拿惯了的主,可仔细想来,这趟生意,虽然收益巨大,可依着眼下看,确实也得罪了丁家,日后很可能会遇到些麻烦。 肃王妃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她眉头微锁,又思忖了一会儿,这才拉过了林钰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阿钰,王府是不会惧了那丁家,可我知道你是一直想经商的,那你往后在外面行走是必不可少的了,若是万一因此出个什么差错,我如何向你的母亲交代呢?” 林钰知道肃王妃只是在记挂她的安危,不过她既然敢率先去招惹这丁家,那她自然也有解决这些麻烦的信心。 于是她想了想,这才抬起头来,与肃王妃对视着,回复她的话道:“姨母,您放心,我年纪虽小,可心里却是有数的。” “那丁家虽然势大,可他们如此行事,早已是犯了众怒了,如今很多人都只是被迫屈从于他们家的淫威而已,想必心里定也是不服的。” “现在有我这么一闹,也就算是把这甘州城的生意场子给小小地破了个豁口来,往后蠢蠢欲动的人只会更多。” “如此一来那丁家虽然恼我,可我毕竟是这肃王府的表小姐,他们一时还不能将我怎么样,待我再布下我的后招,到时候就会吸引来更多的人与我一样做法,站到我的这一边,他们再想来治我,就会更不容易……” 肃王妃一双眼定定地望着林钰,听她有理有据地给自己分析着她接下来的打算,脑中却蓦地浮现起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年少的林家大小姐拉着她坐在林家后花园的秋千上,一脸笑容地与她讲解道:“馨儿,我跟你说,接下来这笔生意我打算这么做……” 一样地沉着冷静,一样地优雅从容,就连那双眸子里闪动的光芒,都是一样地耀眼夺目。 肃王妃的嘴角渐渐浮现起了一抹笑容,可眼眶却有些酸涩起来,她忙低下头拿帕子沾了沾眼睛,然后就听见林钰最后总结道:“总之,只要我豁得出去,想办法带头打破丁家一家独大的局面,之后再徐徐图之,最后定是有法子迫得他们不得不让我三分的。” 肃王妃忙又抬起头来,脸上已然带了笑,她目光慈爱地望着林钰,而后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了,阿钰,你这么说,我都知道了。” “好孩子,你心里既然都已经这样打算好了,那就按照你自己想好的那样去做吧,以后需要家里为你做什么,只管明言就是了!” 家里…… 这两个字钻进了林钰的耳中,又慢慢地回荡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微微有些发怔。 原来她也是可以有家的吗? 林钰微微垂了首,眼眶一阵地温热,而后她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字。 其实还有些话林钰没有与肃王妃明说。 她在王府呆了也有些日子了,也早已看出来,这个肃王府,应该是很缺银子的。 可只要稍一深想,就会知道,王府怎么会不缺银子呢? 没钱怎么养兵?没钱怎么与北蛮人打仗?只靠朝廷吗? 可朝廷的粮饷这些年都是拖了又拖,扣了又扣,等最后到肃王府手上的时候,早已远远不够用的了。 她虽然还不知道肃王府现在每年能有多少的收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些收益定然是不够王府花用的。 所以她这才想,以后她定要帮着王府多些进项才好。 毕竟,大周朝有几个亲王府邸,能为了保家卫国,日常只过这样的清苦日子呢? 林钰做事的准则一向是双赢,既然她现在已经把这肃王府给抬出来了,那她往后就绝对不可能让王府吃了亏。 第二天一早,林钰再次带着常威、廖勇等人直接去了汪府。 汪福来昨晚亲自带着府上的大小管事们连夜开始清点盘货,一直忙活到了五更天才算完。 之后眯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又再爬了起来,汪太太看着自家丈夫眼底的青黑浮肿就有些心疼,忍不住劝道:“老爷,您还是再回去休息会吧,家里的事还有我呢。” 第39章 不同意 自从昨个她家老爷见了那位肃王府上的表小姐之后,回来就像是喝了几大盆的鸡血似的,先是召了府上的大小管事们一通议事,然后就是吩咐自己赶紧收拾好行李,还特意叮嘱她,除了必须要带走的人、物,其他的全都留下来。 汪太太一时就有些呆住了,惊问道:“难道是北蛮人要打过来了?” 汪福来摇了摇头,这才与自家婆娘说了林钰下午到府上的来意。 汪太太毕竟没有直接与林钰打过交道,一听自家老爷居然要跟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做这么一个看起来明显是赔本的买卖,当即一屁股做到了一旁的绣墩上,把手里的帕子一挥,直言道:“不行,老爷,这事我不同意。” 汪福来没想到自家这婆娘在这关键时刻居然犯了倔,也是没法子,只得一跺脚就把这里面的一些弯弯绕绕尽数说给她听了。 只这婆娘听完后却还是一脸的阴晴不定,半晌才嚷道:“老爷,您是不是糊涂了?那才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呢!而且还只是那肃王府上突然冒出来的,连谁也不知道来路的一个表小姐,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小姐!” “您怎么就能这样轻信了她呢?万一她是忽悠您的呢?只是想趁机骗了我们的这个宅子呢?还有,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可那北蛮人可马上就要打来了!如果真是那样,到时候别说是肃王府,就是整个西北,可能都归了北蛮人了!” “您说您现在还折腾这些还有什么用?” 汪福来听的是连连摇头。 唉!怎么人跟人的区别就是这么地大呢? 说来也怪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娶媳妇只贪图这娘们好颜色,却是没在乎她是不是也长了个好脑子,难怪生出来的姑娘跟人家一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偏偏这婆娘还是个犟的,他今天要是不把这里面的门道与她说清楚了,她还真就能一屁股赖在这里不走了。 汪福来只得边叹气边与她解释道:“你这婆娘,怎么跟了我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你当我是跟你一样的脑子吗?若是那位表小姐没有惊人的过人之处,怎会得我这样地另眼相看?” “你家老爷我要是真跟你是一样的脑子,那这么多年来,我能赚下这么大的家业,给你这么好的宅子住吗?” 眼看着这婆娘就要被自己说得跳脚,汪福来连忙转入正题,与她解释道:“你当我真是怕那北蛮人攻来,才想赶紧卖了宅子走人的吗?” “错!我那是怕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直接对我们下手了!这才想着先走人保命的。” “至于那些个北蛮人,你真当那姚天叙是吃素的吗?还有那位肃王世子,谁家的儿郎敢十五岁就带着几万人上战场拼杀的?更何况那几万人还就真的那样听他号令了!” “有这两位在,我还真就不相信那北蛮人这么容易就能在这西北之地长驱直入了!再说了,如今这大周的天下,早已不是当年那太平盛世了,多少有眼睛的生意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南方,觉得那边太平,富庶,生意会好做些。” “可只有真正有心的人才会知道,这世上的富贵,大多都是要险中求的,要想来这西北之地捞金,那自然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汪福来摇头晃脑,洋洋洒洒地说了这么些,可一对上面前婆娘那似懂非懂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又扯远了些,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哪里又会懂!我只来跟你说说这位表小姐吧。” 说着话,他就问汪太太道:“肃王妃前段时候病重的事情,你知道吧?” 汪太太不知道自家丈夫好好地提这件事情做什么,可还是点了点头,回道:“自然知道啊,他们家不还到处张榜寻医求药吗?老爷您当时不也还张罗着想寻到那什么神药吗?” 汪福来见状也点了点头,的确,他当时在听说了这事之后,立马就往自己家以及其他一些他相熟的人家里发了讯,为的就是想寻到那传说中只有玉矿中才会长出的神药,万一真寻得了,他还愁跟王府搭不上关系吗? 可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家矿场,竟无一有所得。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而后注意到眼前的自家婆娘还在等着他的下文,于是收回了思绪,这才又问她道:“那你可知道最后是何人出手救了王妃?” 汪太太再次点了点头,回:“王府不是一直供养着一位神医吗?不就是他妙手回春,这才救回了王妃吗?” 谁料汪福来这次却是摇了摇头,言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若是没有这位表小姐及时过来献上神药,那位方神医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是束手无策啊。” 那就是说这位表小姐对肃王妃有救命之恩了? 汪太太有些明白了,可她还是怀疑道:“可不管怎么说,她都只有十二岁啊!哪怕王府一时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也不可能往后事事都为她撑腰啊,顶多就是给她个容身之所,日后嫁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罢了。” 谈到这方面,汪太太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这后宅之事男人还是不懂,说到底,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罢了,还不是好打发的很? 汪福来看着自家婆娘那副蠢样,只能再次摇了摇头,颇有些痛心疾首,又一次在心底里感叹,怎么人跟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地大呢? “我真是跟你说不下去了,丫头片子怎么了?女人又怎么了?我这一生行商几十年,见识过不知道多少远胜过男人的女人!” “最耀眼的那位就是那个木氏商行的当家人,也是一介女流,居然只用了短短十几年就一手建立起了那么一个庞大无比的木氏商行,让多少男人这辈子都只能望其项背!只可惜她前段日子去了……” 当真是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啊。 第40章 打听 说话间,汪福来不禁长叹一声,然后才道:“况且你是没有跟那位表小姐打过交道,若是你真与她接触了,你就会知道,那姑娘真是早慧近乎妖,那手段城府心计,就是我,也得小心应付着她!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个女子,也绝对不会囿于后宅,日后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你要是还想跟着我走,就赶紧听话把家里的事情都按照我的吩咐给办了,若不然,我就直接让老大跟老大媳妇来办,以后你就什么都别管了!” 话一说完,他就再也不看妻子一眼,径自甩袖离开了。 果然,待他用完早膳没等多久,就有下人来报说是肃王府的表小姐又过来了,他一听,忙起身亲自带着人迎了出去,见面寒暄几句就直接把人请进了昨日的花厅里。 该聊的两人昨天已经聊得差不多了,此时一见面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汪福来让管事直接抱了一大摞的账本来,之后就指着面前桌子上的那些本子对林钰道:“表小姐,这些就是我府上如今所有的库存了,您可以先看看册子,然后我们再去库里查验清点。” 林钰扫了那厚厚的几本大册子一眼,这才笑着对汪福来道:“汪老爷,这些我就不看了,既然说了都要,那正好我今天从王府里带了几个人来,不如就直接让他们去库里吧?早点清点完,我们也好早点交账啊。” 汪福来没想到林钰这么痛快,毕竟那些东西可不少呢,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全收,心里对林钰的身家不禁又估摸了一番,跟着也笑眯眯道:“真是难得遇到您这样的痛快人,既如此,我这边也不能拖了您的后腿。” “这样吧,您再给我两天的时间,我就把这宅子上下给您腾出来,届时我再把这府上留下来的人员花名册和其他物品的册子都交给您,还有这宅子的契书,到时候咱们也一并立了。” 这就是说林钰这边也得在两天内把这批货盘点清楚的意思了。如此林钰便抬头又去扫了一旁的廖勇一眼,见他微一点头,这才转而笑着对汪福来道:“成啊,就这么定了。” 既然两位主家都这样定好了,廖勇便直接带着人跟着汪家的管事往他们府上的仓库准备验货去了。 厅里一时便少了许多的人,林钰扫了四周一眼,脑子里突然又想起个事情来,她笑了笑,一副打算闲聊的模样,看着坐在上首的汪福来笑着道:“说起来汪老爷您知道我是怎么动了想买您家产业的心思吗?” 汪福来也没料到林钰会突然跟他聊起这个话题,却也是一脸颇为感兴趣的模样,笑呵呵地开口问道:“这还真是不知道呢,敢问表小姐是为何啊?” 林钰抿嘴一笑,这才回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其实最开始是因为那锦瑟楼的点心啊。” 点心?什么点心?汪福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钰便又补了一句道:“是锦瑟楼的百花糕。” 汪福来这才有些了然,原来是百花糕啊,他笑了笑,笑容里有点小得意。“这道点心确实是我们锦瑟楼的招牌啊。” 林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以前还真没吃过这样好吃又好看的点心呢。这才对这锦瑟楼起了好奇之心,让人去打听了一下,跟着才知道了您家里的事情……” 汪福来没想到林钰在来买他产业之前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哈哈一笑,跟着一拍脑袋,对着林钰道:“瞧瞧,这可真是我待客不周了!”说着,就吩咐站在一旁的下人道:“快,快去前头锦瑟楼,让莫娘子现做些百花糕来,我要招待贵客。” 林钰也是一笑,却没说什么客气话来推辞,反正她本来就挺想吃的,要是等会儿这个汪福来能让她再带些回去就好了,王妃跟佑安也很爱吃这个的。 两人之后又寒暄了一会儿,这个汪福来倒是几次出言想打听林钰的来历家世,却都被林钰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回去,只说自己是洛阳人士,母亲是肃王妃的远房表妹。 她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家中也没什么其他的亲戚族人可以依靠,于是她母亲临走之前就把她托付给了肃王妃,所以她这才带着家仆前来甘州肃王府投奔。 但凡说谎又想让别人相信,那必然不能全说假话。 所以林钰的这番话里起码有三四分是真的,再配上她那副恰到好处的语气和表情渲染,看起来还真是既煽情,又真切。 任凭汪福来这样的商场老狐狸,也只能跟着她叹一声可怜,而不好再去追着她寻根问底了。 想来这个汪福来定也没有在私底下少打听她,幸好肃王妃护她护得紧,如今阖府上下,也唯独王妃一人对她的身世背景一清二楚,其他人得到的说辞与她方才跟汪福来说的这通也差不离。 既然在这个话题上也谈不出什么花头来了,汪福来转而便问起了关于两方日后如何做生意的事情来。 这个问题林钰之前已经想过了,她沉思了片刻,这才道:“汪老爷,当着您这样精明厉害的商界前辈面前,我也就不与您说那些虚的了,咱们就都实话实说了。” “我确实看不惯丁家的所作所为,也无心在他们手底下挣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辛苦钱。可话虽如此,那丁家毕竟也是个绵延了数百年的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背景也可以说是深不可测。” “再加上而今我们此举,也算是小小得罪了他们一把,那以后若是没有全盘的打算和精心的谋划,反而贸贸然地就上前与他们硬拼,其后果无异于以卵击石。” 说话间,林钰又扫了眼汪福来那笑脸渐收,眉头微锁的模样,转而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了,您这样的聪明人,如此简单的道理,定是不用我这样的小辈来在您面前多费口舌的。” “而且我这话说了这么多,也不是要长他人志气,我的意思是,此事我们要从长计议,而不是只看眼前的那丁点得失。” 第41章 为难 见汪福来又换上了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林钰再次接话道:“不过您大可放心,我既然开了这个头,咱俩以后这生意就是做定了的,端看我何时能把这丁家的底细给彻底摸清楚了,到时候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定不会让您吃一丁点儿的亏。” 这话一出,汪福来就连忙摆手道:“表小姐说的哪里话,这做生意也是愿赌服输啊。而且您说的这些,也确实都是在理的。我方才只是在想,真是难得您这样小小的年纪,思虑就这样地周全细致,也难怪前人总说这有志不在年高。可真是难得啊。” 汪福来的这番感叹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此番这合作伙伴选得好,这样小的年纪,这心性之成熟,都比他那几个儿子强得多了! 林钰得了他这番夸赞自然要谦逊两句,又观他神色,应也是认同她方才的那番话,而不仅仅是奉承自己,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想了想,便又说了一个可以再安对方心的事情。 “对了,我已经为您求得了王妃的恩典,待您一家启程的时候,王府会派出一队身强体壮,武功高强的护卫队,亲自护送您一家人出这西北的地界。” 行了,暂时也别管以后如何了,就眼前这个,的确就是个天大的恩典啊。 想他汪府一向豪富,又是个做行商生意的,那府上自然也是养了不少的高手的,寻常的匪徒强人他倒也不怕,唯独担心那丁家会勾结哪路权贵让他出不了这个地界。 此时得了林钰的这个保证,他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有了肃王府这一路的保驾护航,想那丁家再想使什么手段,也得有所忌惮了。 汪福来连忙连声与林钰道着谢,林钰自然也得与他客气几句,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又松快了起来。 两人正说笑间,外面有下人过来通传,说是莫娘子过来送点心了。 汪福来不由得一愣,她怎么自己亲自过来了?心里虽然有疑问,可当着林钰的面,他却还是发话,赶紧让人进来了。 帘子一掀开,林钰顿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容颜秀美,身姿如柳的年轻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细布袄裙,头上包着同色的布巾,可依旧有几缕发丝从那水蓝色的布巾里散落下来,垂在耳侧,更衬得佳人青丝如墨,肤白若雪。 看来李羽然说得没错,这果真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虽及不上肃王妃那般的国色天香,却也另有一番我见犹怜的美感来。 林钰一眼不错地看着那女子走近,待她与这厅上的两人都行过礼,汪福来这才指了那名女子与林钰介绍道:“表小姐,这位乃是我锦瑟楼里的一名厨娘,人称莫娘子,那百花糕,便是出自她的手艺了。”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那莫娘子微笑道:“原来你就是莫娘子啊,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了。” 那莫娘子听了这话,又低着头朝着林钰深深一福,这才开口了,声音很是清泠悦耳。 她道:“奴家给表小姐请安了。表小姐此话着实抬举奴家了。其实奴家也是听说了您来府上做客,这才特意亲手做了这点心,想过来与您请个安的。” 特意过来跟她请个安? 林钰眉梢一挑,这话可就有点意思了。 可她却也没急着开口,而是继续等着那位莫娘子的下文。 而一旁坐着的汪福来听了这番话,却是脸色微微一变,可不待他出言制止,那莫娘子就接着开口道:“其实奴家今日过来求见表小姐一面,是有个不情之请,还妄请您一听。” 汪福来闻听此言,脸色立马就变了,他冷声喝止道:“莫氏,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表小姐又是什么人?哪有功夫听你胡吣!还不快退下,若是冲撞了贵客,有你的好看!” 这番话一出,那莫氏竟直接跪了下来,她抬起头,睁着一双杏眼,眼中隐含乞求地望着汪福来。 那汪福来本来还打算直接叫人进来把这莫氏给带出去的,可被她这样的眼神望过来,竟觉喉间一哽,该说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林钰在这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心里就隐隐有了些猜测,她略一思索,就没再理会那汪福来的反应,反而直接望着跪在底下的莫娘子道:“莫娘子,你有什么话,不如站起来,好好说了如何?” 那莫娘子见林钰果然肯理会于她,眼底顿时溢出几分激动之色来,她没起身,反而又挪动着膝盖面朝着林钰跪好,继而道:“奴家听说是您要买下这锦瑟楼,奴家在这酒楼里做工也有些日子了,旁的不敢说,可这做事认真,手脚勤快,却是敢认的。” “所以奴家斗胆,请您在买下这酒楼之后,还允奴家继续留下来为您做活,奴家保证今后定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哪怕就是工钱比现在少,奴家也是愿意的!” 话一说完,她就双眼闪闪,一脸祈盼地望着林钰,一副生怕被她拒绝了的模样。 林钰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祈求之色的莫娘子,再看看坐在一旁,脸色铁青的汪福来,眸光一转,这才看着面前的莫娘子慢慢道:“先前我确实与汪老爷请求过,待我买下这片宅子跟酒楼,望能多给我留些人手,只是……” 只是这不还得看你们家汪老爷自不自觉,肯不肯忍痛割爱嘛。 这话虽只说了一半,可那蕴着笑意的眼神却是在汪福来身上扫了一圈。这未尽之意也是很明显了,汪福来不傻,当然听懂了,也看懂了。 只他望着面前这一坐一跪,一小一大两个女人,不禁深深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这不是在为难他吗? 要说这位莫娘子,也是个可怜人。 她祖籍江南,幼时随着家中父母漂泊来到甘州,长大后嫁到一位军户家中,虽然因着战乱频发,夫妻间聚少离多,但两人颇为恩爱,家里公婆也通情达理,日子也算好过。 可惜好景不长,莫娘子出嫁没多久,她的父母就先后去世了,再后来,她的夫君也在战场上战死了,紧接着,家里本就所剩无几的两亩屯田也被人侵占了。 第42章 割爱 莫娘子一个弱女子,上有两个年老体弱的公婆,下有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女,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只能拿了那祖传的厨艺出去讨生活。 只她一个寡妇,又是个年轻貌美的,出来做工,纵有真本事在身,也屡屡受人欺负,日日受人闲话。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汪福来,这才入了这锦瑟楼里。 只是这汪福来虽然有几分赏识她,却也是更赏识她的美貌,偏偏莫娘子不但不为所动,在发现了他的真实意图之后,还想一走了之。 汪福来自然不肯放她走,其实他也不光是为了她的美貌,更也是看到了这个小女子身上真正的本事。 只是见她实在不肯,汪福来也只能暂且先收了那色心,承诺只要她好好在这锦瑟楼里做活,把真材实料都拿出来,他就肯定不会逼迫于她。 可话虽如此,这小女子不但长得对他的胃口,做的饭更对他的胃口,那他自然是舍不得放她走的。 只这汪福来虽有些仗势欺人,但尚有底线,并不是那等真正下流无耻之辈,见她死活都不愿意,便只能用那怀柔之策,先把人给圈住,起码还能吃到她做的饭不是?待日后小意温柔,甜言蜜语地哄着,惯着,她一个吃尽生活苦头的寡妇,还怕她没有个低头从了他的时候吗? 所以这次他也是打算直接带着她走的,压根儿就没打算把她留下,他在扬州那边也是有酒楼的,她正好做的也是淮扬菜,到时候回去一样在他手底下做厨娘,这不是很好吗? 他甚至还跟她保证,可以把她的两个孩子跟公婆一起带走,她当时听了这话,虽然没点头答应,可也没有出言反对啊?怎么今日就给他整来了这么一出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要来求林钰的呢? 汪福来左思右想,差点儿一拍大腿,这才给想明白了! 对,肯定是家里那个婆娘! 定是她使人把林钰跟他买宅又要买人的消息告诉给了莫娘子。 那个婆娘一向是个善妒不容人的性子,自从这莫娘子来了锦瑟楼之后,她没少给人家使绊子,折腾人,没想到自己早上给她说了那么一大通,她都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转过来就知道利用这次机会来排除异己了! 汪福来忍不住就在心里气笑了,亏他早上还在教训她,让她不要小瞧了女人,可没想到他自己这么快就犯了这个错误。 以为自家那婆娘是个愚不可及的,可却忘了,她在整治内宅上,倒是一把好手。那些个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小手段,到了她手上,当真是被用得炉火纯青。 还有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水做的般,貌美娇嫩的小娘子,偏偏那性子,那心肠,当真就像那铁石一般,还有那胆子,也不是一般地大,竟然就这样求到外客身上来了。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那位表小姐,罢了罢了,这位就更不用多说了,只上下嘴皮子一碰,他的厨娘就要归她了。 汪福来此刻真是恨不能仰天长啸,可纵使他被这三个女人气得快要内伤了,面上仍是一丝一毫都显露不得。 因为他想到了他以后还要与林钰一起合作做大生意,还有林钰承诺给他的肃王府的护卫队…… 于是最后汪福来只能呵呵一笑,强忍着咬牙切齿的冲动,反作出一副宽厚的模样对着底下的莫娘子道:“莫娘子你今日怎么这般的莽撞不知事,还好表小姐一向宽宏大量,不与你这等人一般见识,这要是换了旁人,你今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以后跟着表小姐可不能再这般行事了!到时候若是给表小姐惹来什么麻烦,我定是头一个饶不了你!” 这话说完,又呵呵笑着,作出一副大方的模样对着林钰道:“表小姐,您别看这莫娘子虽然年纪轻,可在我们这锦瑟楼里,那可算得上是台柱子了!” “本来我也是打算把她留给您的,正好她一家老小也都是这甘州人,也不知她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多此一举来您跟前献回宝,真是难登大雅之堂,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看着笑容有些发苦,嘴角也在微微抽动着的汪福来,林钰自然也是见好就收,顺水推舟地道:“想必这莫娘子也是怕丢了差事,这才一时情急过来的,可以理解。” 跟着又起身朝着汪福来一福礼,“同时晚辈也要谢谢您,肯把莫娘子这样有本事的人割爱于我,晚辈真是不胜感激。” 汪福来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作出一副客客气气,宽厚大度的长辈模样,这才把这场子给圆回来了。 有了莫娘子的这个变故,之后汪福来便也没有与林钰套话寒暄的心思了,林钰自也是看出来了,见机便提了告辞,待两日后再来登门拜访。 汪福来也没有留客,只是又吩咐了莫娘子现做了几份点心给林钰带走。 林钰趁机便也跟着去锦瑟楼看了看。 甘州城北这边以前其实很是荒凉,所以汪福来才能一下子在这边买到这么大的一块地。不过在他这宅子盖好之后,倒也有一些商贾和富户陆陆续续来到这边,挨着他这宅子边上也建起了自己的宅院。 而甘州城的城东则是世家权贵、官宦人家和州衙司府之所在,至于那些个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乃至三教九流之辈,基本都聚集在了城南和城西。 这样要论集市的热闹繁华,城北自然远远比不上城中他处了。所以真正说起来,坐落在城北的锦瑟楼生意其实并不好。 林钰是从汪宅进的锦瑟楼的后门,它的前门是正对着街市的,面阔五间的门脸儿,盖了三层楼高。一楼都是散座,二楼有包间,三楼则是地方更宽阔,布置得更加优雅华丽的雅间。 可不管是二楼的包间也好,还是三楼的雅间也罢,这些房间里朝着汪宅的那面窗户,无一不用了花格窗,这些花格窗图案千变万化,看起来颇为繁复美丽,雕工很是精湛,色彩也非常地鲜艳,里面还都嵌了明瓦,乍一看,是挺好看,还挺讲究的。 可同时,这些密密麻麻的繁丽花窗,也阻挡了客人们妄图窥望汪家宅院的心思。 第43章 不可思议 再联想到这家酒楼里主打的菜式,林钰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一声,有钱可真是好啊! 依她看来,这锦瑟楼与其说是个打开门做生意的酒楼,还不如说是那汪福来想满足自家口腹之欲的私厨呢! 这么大个酒楼,选址偏僻荒凉也就算了,还开在这以杂粮和面食为主,口味粗旷、厚实的西北之地,居然一点儿也不肯融合当地的饮食,反而还是以精致、清淡、秀美的江南菜式和茶点为主,这哪里还有个想赚银子的模样呢? 先不说这西北人吃不吃的惯江南菜吧,就说这锦瑟楼里各样吃食的定价之高,那也不是寻常百姓可以吃得起的。 所以进出这锦瑟楼的基本上都是些江南籍的商人富户和官员之流,可仅仅只靠这点子人,想撑起这么大一个酒楼,怎么算都是笔亏损的生意。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这个锦瑟楼,应该只是汪福来作为自己的一个乐趣来开的,完全不打算赚银子的,所以说有钱任性啊。 等林钰把这酒楼一通逛完,莫娘子的点心也都做好了,她亲自提着食盒过来,恭敬地朝林钰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小姐了,多谢您愿意把奴家留下来。奴家以后定会日日辛勤做工,也好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林钰忙抬手示意她起身,这才笑着道:“不过举手之劳,不用谈什么谢不谢的,更不用说什么报答。你只管以后留在这里好好听吩咐做事就可以了。” 她一向欣赏有本事又有胆量的人,这位莫娘子正好两样都占了,既然如此,那她就拉对方一把好了。 回到肃王府之后,林钰换了身衣裳,就直接带着点心去了王妃那里。 到那才看到李三老爷一家也全都在。她忙一一见过礼,这才把点心拿了出来,今天李星野也不知何故,居然被放出来了,还一起来了王府。 他一见到这些点心,眼睛都亮了起来,身子刚要动弹,可一望到捧着这点心的人是林钰,下意识又坐了回去。 林钰眼尖,当即就望到了这一幕,她嘴角翘了翘,便以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小喜,小喜连忙会意,跟着便从那食盒里又捧了个碟子出来,然后便端着这满满一碟子的点心来到了李星野姐弟面前。 林钰自己则是亲自把手上那碟捧到了肃王妃和李氏夫妻面前。 堂上众人都认出来了这是锦瑟楼的点心,尝了一块之后纷纷点头称赞,尤其是李星野,连咽了好几块之后,才忍不住一竖大拇指,一脸满足地赞道:“真不愧是莫娘子的手艺,就是不一样!” 李三太太一见儿子这副吃相就忍不住想去拧他的耳朵,奈何堂上的人实在太多,她也只能暗自捻了捻手指,先忍下了。 李三老爷瞥见了妻子的小动作,自然能猜到她在咬牙什么,不自觉也是摇头失笑,亏还是他从小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儿子,怎么就一点都没能继承到自己的优雅从容呢? 坐在一旁的李羽然看一眼弟弟埋头大吃的模样,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钰看着这一家子的各自反应,不禁就抿嘴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幸福和美的一家人啊。 她正在心里感叹着,冷不防就听见坐在她对面的李星野突然咽下一口点心,抬头看着她发问道:“不对啊,我昨儿个才让人去过锦瑟楼,结果得知他们连点心都不做了,怎么你今日过去还能买的到呢?” 林钰笑了笑,还没说话,却不料一旁的李羽然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只听她忽的接了弟弟的话,开口问林钰道:“阿钰,听说你要买下锦瑟楼了,是真的吗?” 林钰这才朝着李羽然望了过去,没多犹豫就点了点头,笑着回复她的话道:“是真的。” 这两人的一问一答才刚结束,一旁的李星野顿时跳了起来,激动地指着林钰问道:“什么?你要买下锦瑟楼了?” 说完又冲着李羽然道:“阿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羽然给他的回应是一个白眼,懒得理会这个一惊一乍的蠢弟弟,她直接起身过来坐到了林钰这边,然后侧过身去拉了林钰的手,这才细问她道:“除了这个,听说你要把汪家那宅子也买下来了?”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默认了。 这次轮到李三老爷夫妇惊讶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这么大份产业,怎么在眼前这个不过十二岁大的小丫头眼里,就像是买了个糖人或是绢花般随意呢? 到底是她还太小花银子没有概念,还是说这里面另有乾坤? 林钰做这件事情,虽然暂时还是瞒着外头的,可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多多少少都还是传出了些风声的,于是这府上的许多人都知道了,新来的这位表小姐,别看来的时候一副穷酸狼狈的模样,外表也其貌不扬,其实手里头藏着个金山呐! 李羽然之所以知道这事,自然也是因为听到了这阵风声。 李家夫妇俩倒是从肃王妃那里听说过一点关于林钰身世背景的内情,但也仅限于这一点儿罢了,他们只知道自家二姐是被挚友托了孤,这个挚友还曾是个一方富豪,可对于这位挚友到底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又做的什么营生,肃王妃并没有透露。 这夫妻俩也不是那等喜欢刨根问底的人,知道二姐不说自有她不说的道理,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 其实他俩也听到了下人们都在传林钰要买下汪家产业的消息,只是他们还都以为这些都是下人们以讹传讹,捕风捉影。 这么小个小丫头,哪怕就是曾经出身富贵,身上现在还留有些银子产业傍身,那定也会视作身家性命般重要,毕竟这些都是以后生活嫁人的倚仗,怎么可能会轻易拿出来置产做生意呢?尤其在现在外头这般风声鹤唳的时候,就不怕所有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吗? 第44章 高兴 李三太太原本还打算今天过来,在与肃王妃谈完正事之后,再与她说说这件事情的,毕竟一介孤女,虽然得了她的照拂,可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那小姑娘此时这样地财露人前,还被人这样大肆宣扬开来,万一遭了有心人的惦记,可就不好了。 可李羽然作为李家与林钰接触过最多的人,想法便与她的母亲大不相同。 她虽然还谈不上完全地了解林钰,可在以往数次与林钰交往的过程中,她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林钰与寻常小姑娘的不同。 她没有那么多幼稚的想法,也没有很多小姑娘那样矫揉造作的行为举止,她很聪明,却也不是那种早慧的小姑娘的小心思和小把戏,而是真正的智慧与聪明,所以李羽然才不会认为林钰是心血来潮或者是想要炫耀招摇,她定然是深思熟虑,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 不管是从前在李家本家也好,还是在来了这甘州城之后也好,李羽然见识过许多的世家贵女,名门千金,却没有一位像林钰这样让她觉得新奇、有趣、聪颖。所以她才这么想知道最近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甚至等不及两人私底下去说话,这就当着众人的面给问了出来。 得到林钰肯定的答复之后,李羽然在心底里道了声果然如此,刚要再说点什么,却被方才冷落在一旁的李星野给抢了先。 李星野急吼吼地跑了过来,冲着林钰就一顿问:“表妹,你真的把锦瑟楼买下来了吗?那你应该知道锦瑟楼里有个莫娘子吧?那能不能拜托表妹你把莫娘子给留下来啊?她做点心很有一手的!留她下来你以后肯定不会吃亏的!” “而且她做的淮扬菜也很好吃,淮扬菜表妹你知道吗?虽然我们这边很多的人吃不惯,可是我觉得挺好吃的,我爹,我娘,我姐,也都觉得很好吃的,你要是没吃过,赶明儿我请你去吃一次你就知道了……” 听着他这样噼里啪啦地一阵絮叨,林钰真心觉得很有趣,她一直都很喜欢像这样说话热闹的人。 因为她自己这两世里一直都是一个人,总觉得很孤单。 于是林钰就这样微微侧着头,抿嘴含笑听李星野热热闹闹地自说自话了一通之后,才想起来故意逗着他道:“其实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为了莫娘子才买下这座酒楼的,以后当然是要把莫娘子留下来的。” 李星野乍一听到这话,神色一怔,而后整个人一蹦三尺高,眼睛都亮了起来,使得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更显熠熠生辉,他兴奋地手舞足蹈。 “表妹,你这话是真的么?” “表妹,我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表妹,以后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只管吱会我一声,我一定随叫随到,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阿姐,你听到没有,表妹能把莫娘子给留下来,以后我们还能吃到莫娘子的手艺了!” 如此冲对面两人嚷嚷完了这一通他还嫌不够,又转过脸去朝着李家夫妇俩兴奋地道:“爹,娘,你们看,表妹多厉害啊,以前我们家也想把莫娘子请过来帮厨,可锦瑟楼根本就不肯放人,结果你们看,表妹一出手,这件事居然就给办成了!” 说完这话,他忽又转回头来,再次对着林钰发问道:“对了,表妹,那你到底是如何说服他们做到的呀?” “还能如何说服,不过是他想卖了产业回乡,我说我可以接手罢了。” 林钰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有些憋不住笑了,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热情兴奋起来,就好似那天上的太阳一般,能温暖到一切被他的光芒照耀到的人和物。 分明之前他还和自己有些不对付的,可只要自己有哪一点彻底合了这个人的口味,他立时就会把之前的不愉快统统抛到脑后。 但这也根本不是大人们之间的那种见利忘义,见风使舵,而仅仅只是单纯直率的跟孩子一般,喜怒善恶都是那样地简单纯粹,且泾渭分明。 就像此时,不过是以后能多吃到点好吃的罢了,就这么点儿小事,就值得他这样地高兴。 关键是,这个人还是这样真诚地高兴、满足,连带着堂上的每个人都能被他的欢悦感染。 所以李三太太虽然觉得儿子太过丢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根本就不想认这是她生出来的儿子,但也的确不忍心去斥责他。 坐在一旁的李三老爷似乎也被儿子的情绪给感染了,想板起脸来,却怎么也牵不动脸上的肌肉,不过他的关注点很快就换了个地方,他轻咳了一声,这才微笑着看着林钰温声询问道:“阿钰,你真的要买下汪家那栋宅子了吗?” 林钰不知道李三老爷还有什么下文,便先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看到这位外表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暖和煦了些。他看着她,还是以一种颇为有礼的询问语气。 “那待这宅子买下以后,阿钰可否允许我再进去一观?” “当然可以了。”林钰回答地毫不犹豫。“到时候舅舅你们想去就去,哪怕天天去,或者想在里面挑个宅院住下都成!” 刚才还嫌弃儿子丢人的李三太太,却没想到丈夫也过来凑热闹了,心里正哭笑不得的时候,偏偏坐在那边的女儿也笑着对林钰接话道:“住下就不必了,以后只要能借着阿钰你的光,得进那宅子里任意观赏,就已是天大的便宜了!” 得,又来了一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李三太太有些无语地抚了抚额。 反观坐在一边的林钰依旧笑容大方,眼神真诚,她笑着望向了这一家人,再次邀请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表姐就不用再与我客气了!到时候等我让人把那宅子规整好了,就邀大家同游!” 林钰把话都这样说了,而且大家也一向听说过汪家大宅的美名的,能有这样的机会,心里自然也是期待的。 第45章 助益 于是李三太太便也不再推辞了,而且经过方才的这一番言语交谈,她也是看出了林钰的不凡之处了,于是她笑着与林钰道了谢,又夸赞了她一番。 林钰也笑着与李三太太寒暄着,其实她早就打算以后这园子他们可随意进出玩乐的,而且这其中,李三老爷是必须要邀请的。 因为林钰早就听说了,这位李三老爷,可不仅仅只是河东李家长房嫡幼子,甘州城里的一位教书先生这么简单。 李三老爷名为李景盛,从幼时起,便是河东之地远近闻名的人物,这可与他的家世没有多大的关系。 此人三岁开始开蒙识字,八岁就会自己作诗,十岁就会做文章,十五岁那年,他的画作就已经广为流传,一纸难求了。 可这样一个天才神童,虽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十八岁那年考中解元之后,却怎么也不肯再去参加科考了。 哪怕是在李家这样一个绵延了数百年的书香世家,也不知道多少代才能出这样一位天才人物的。 大家本来都正等着他科举取士,光耀门楣呢,谁知道他抛下一句,“以后不想做官,考中也没什么意思。”这就撂挑子不干了。 谁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呢? 可不管怎么好说歹说,又是禁足,又是罚跪祠堂,甚至是请了家法,他都不为所动,气得李家老太爷差点儿把他直接赶出了家门。 最后是李家长子,李景盛的长兄李景明看不过去了,便亲自过来询问这位从小就众星捧月的幼弟,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景盛那时已经被请了家法,被狠狠打了一顿,只能趴在床上,可他的语气却依旧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 “我想去那些边关穷苦之地开个书院,广收学子,有教无类,也好让那些饱受战火摧残的可怜孩子们多读点书,多认些字,以后能多个出路。” 好吧,这的确是件大好事,可这样的事情,李家可以出银子派人去做,三弟你这样大好的天赋才能,理应报效朝廷,这样才能造福更多的百姓啊,何必屈就自己去做这些换个人都能来做的事情呢? 李景明不禁连连摇头,这三弟虽然向来聪敏异于常人,可从小就被人捧惯了,是以养出来这性子就有些不知人间疾苦,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就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地要去施行,殊不知这世道艰难,仅凭着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可李家到底是那心痛孩子的人家,最后便只能妥协,顺了李景盛的意,可他们也不能允许他真的一个人远赴西北边城,于是两方都各退一步,最后李景盛便来到了他二姐夫的藩地,甘州府。 他在这里开了个书院,不论出身贵贱,只要通过了他的考核面试,就可入学,束脩也与本地为数不多的其他书院差不多,而对那些家境贫寒,实在交不起束脩的,也不会拒绝招收,而是让他们在书院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工相抵。 当然了,他这一出走,自己的抱负是实现了,可李家是免不得被人在背后议论说笑的。 甚至有人开始在背后说酸话,说李三老爷少年成名,一向心高气傲惯了的,此番考中解元却不肯再上京赶考,定是担心自己到时候万一考不中,岂不是被人耻笑?毕竟那可是全天下的读书种子聚集到了一起较量,谁知道这位河东的神童能不能脱颖而出呢? 虽然这样的酸言酸语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但这也丝毫影响不到李三老爷成为一个丹青圣手,书画大家。每年只要是他出的字帖、诗集、画作一出现在市面上,定然很快就会被人一扫而空。 甚至还有商人专门收集了他的许多字画,再辗转卖入京城、江南等地,价格更是会被炒得奇高,毕竟那边有钱有势,爱好附庸风雅的人,比这西北小城,自然能多上许多许多倍。 所以这位放弃了科举的教书先生李三老爷,他的声名早已随着他的那些字帖诗画传扬到了大周各地的士林学子之间。 虽然科举乃是读书人的人生大事和唯一的正途,可还是有不少的人或用言论,甚至是作诗立文来赞扬这位李三老爷,说他这样不计个人前程,只一心教书育人,实在是品性高洁,有君子之风。 这样一来,李三老爷的名声就更响了。 在打听来这一切之后,林钰简直在心里乐开了花,有这样的一个人才在身边,于她之后的布局来说,实在是大有助益! 林钰正在这边兀自思量着,厅堂里的气氛也越发地轻快起来,然后她就听见李星野突然开口朝着肃王妃高兴道:“太好了!姑母,这样等表哥回来了,我们就能一起去那园子里好好玩耍一番了!” 听到李星野忽然开口提到肃王世子,林钰的目光下意识也投向了坐在厅堂上首的肃王妃。 肃王妃此刻正在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小儿子傅佑安小口小口地吃着林钰带回来的点心,听到了李星野这话,她微怔了片刻,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钰不自觉地就细细打量起肃王妃的神情来,这才发现她今日的状态看起来似乎大有不同。 自从那天前方传来北蛮人突然增兵靖安堡的消息之后,肃王妃的心应该就一直是提着的。 虽然后来她为了坐镇府中,一直都在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可掩饰毕竟只能是掩饰,只要稍微细心些,总能发现出一些端倪来。 可今日,虽然方才肃王妃一直没怎么参与厅内众人的谈话,可她一直面色和缓温柔,偶尔微笑颔首,可见是一直有听着的,就连连日来笼罩在她眉间的愁绪忧虑之色,此时瞧着都好似减缓了几分。 林钰有些好奇,于是她又扫了厅内的众人一眼,李星野自不必说,就连李三老爷夫妇,都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 自前两天李三太太来过,王妃的情绪便有所和缓,她当时就猜测是不是他们已经有了御敌之策,此时见众人如此,难道是前方真的传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第46章 林钰正在心里这样猜测着,坐在她旁边的李羽然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于是便悄然靠近了她些,与她低声咬着耳朵道:“昨天晚上我爹爹去拜见了河西行都司都指挥佥事林然林大人,两人一直聊到半夜才回来。” “林大人说,早在得到北蛮人增兵的消息之前,都指挥使宋申宋大人,就已经带着两位同知大人一起,分别往周围卫所调集精兵去了,这会儿应该离靖安堡不远了,还有河西总督姚天叙姚大人,他也一定会赶来救援的。” 说到这里,李羽然不禁有些激动起来,挽着林钰的手就更紧了些。 “阿钰,你知道吗?我爹当时提到姚总督的时候,也作出了与你之前在茶房里差不多的分析。然后我当即就忍不住把你这事说了,我爹听得眼睛都亮了,说你难得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一番见识,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林钰不禁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这可真是谬赞了,毕竟她今年可真的不止十二岁了啊。 李羽然说完了这话,又转回了之前的话头。 “总之,按照我爹话里的意思,这河西之地的众将领们都是绝对不敢看着世子孤身犯险的,况且靖安堡位置险要,乃是甘州的门户,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北蛮人的手里。我爹回来也与我们说了,说这位林大人可信。” “所以我爹认为世子虽然此时仍然身陷险境之中,但他相信,此危定然可解。他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 “而且,他也说了,现在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两家,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人都是绝对不能慌不能乱的,否则北蛮人还没打过来,民心就先乱了,到时候才真的是麻烦了。” 林钰听了连连点头,这话着实在理,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世子可是正经的皇家孙辈,天子的血脉,这些人要是敢见死不救的话,万一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别说他们的仕途没了指望,就连亲族们的性命,恐怕都得牵连进去。 如此,哪个还敢不尽心尽力地去营救呢?想通了这些事情,肃王妃的心里总该多了些底气吧? 林钰忍不住再抬头,望向肃王妃时恰与她的视线相碰,王妃便朝着她温柔地笑了笑,林钰也回之一笑。 明明是最柔和不过的一个女子,可此时她眼底透出的光却是那么地坚强不屈。 林钰不禁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心底里的那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两天后,就到了林钰与汪福来交接产业的日子。 同样是一大清早,林钰就来到了汪宅,早在头一天晚上,廖勇就交了两本账册和一本花名册到她的手上。 廖勇这两天一直待在汪宅里,带着手下人,除了帮林钰清点汪宅仓库里的货物,连带着把汪宅里其他说好留给林钰的所有人、物都一一清点查验了一遍。 最后交给林钰的这两本册子一本是详尽记述了汪宅所有的庭院楼阁等建筑物以及里面剩余的家居摆设等,乃至于庭院花房里的一草一木,甚至百兽园里的飞禽走兽等,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另一本就是汪宅仓库里的种种存货了。 花名册则是留下来的汪宅下人们跟锦瑟楼的一些厨子跟伙计们等。 林钰大概翻阅了一遍,最后便拿出了五万两银票,亲自交到了汪福来手中,汪福来自然也是痛快接了。 如此双方干脆利落地交易了,又立好契书等手续,再到官府盖好章,这趟生意便算是做成了。 看着手上加盖了官府大印的契书,林钰眉眼带笑,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这才把它们一一叠起,再塞进一个信封里收好。 然后才有功夫去询问站在一旁一脸复杂难言之色的汪福来,“汪老爷,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汪福来默默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而后说服自己洒脱些,这才换上副笑脸,回道:“自然是离开这里了。” “行啊。” 林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很是爽快地回答道:“我送送您。” 两边都是麻利人,手续又是一大清早就开始办的,所以此时不过才晌午,这两天汪福来一直在让府里打点行装,该带走的东西早就搬到马车上去了。此时倒是能说走就走了。 而林钰这边也知道他归心似箭,是以早就跟王府那边打好招呼了,此时便把廖勇召过来吩咐了几句,而后就笑着朝汪福来道:“汪老爷,我们这边先走吧,答应您的王府护卫们会直接从王府出发,咱们在东城门外汇合即可。” 见这个小姑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汪福来心里稍微熨帖了些,笑着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去吩咐家里人准备启程了。 一刻钟之后,汪福来站在马车车架上最后放眼眺望了一遭自己精心打造的园林,这才扭头俯身钻进了马车里,随后马车夫应声就开始催动着马儿前行,之后后面便跟着十余辆的马车骡车,另有几十名身强体壮,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汉子随行。 林钰的马车则是在最前方为他们开路。 这一行车马队伍,一路从城北驶向城东,可谓浩浩荡荡,颇为壮观,路上的行人们见了,纷纷驻足观看,不时还有人立在路边朝着队伍指指点点,应是在跟身旁人议论着什么。 他们一路不停地走到了东城门处,守兵一见到为首的是肃王府的马车,忙迎了上来,赶车的是常威,他见状忙拉停了马车,又跳下车驾,掏出了肃王府的腰牌,按照林钰事先的吩咐低声与那守兵交涉了几句,又趁着周围无人,忙递了个荷包过去。 那守兵推却不过,荷包就到了他的手中,入手颇沉,他不自觉地捏了捏,这才笑着与常威道:“老哥,不是小弟我为难您,而是现在情势特殊,出入人马都得严查,小弟我也是职责所在……” 他话音刚落,常威就连连拱手道:“大人说的是!小人也绝不是想为难您,您只管盘查便是!” 第47章 送行 那守兵见常威并不仗势欺人,也全然没有阻挡他公务的意思,不禁对常威好感倍增。 其实林钰之前就与常威说过,她只是担心丁家会从中作梗,不让汪家出城,这才赶在前头替他们开路,此时客客气气地与个守城小兵说好话,递银子,也只是为了顺利出城,但切不可利用肃王府的权势威迫别人,以免落人口实。 那守城小兵显然也是个聪明人,他带着他手下的兄弟们仔细把这一行车马人员都盘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异样,这便给他们放了行。 等到这一行人全都出了城,又见到了早已等在城门外的肃王府的护卫们,林钰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了。 这行护卫队虽然只有二十人,可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说能以一当十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当刘总管与林钰这样说的时候,林钰心中很是感动,肃王府是真真切切地在支持着她! 林钰自然也把这个与汪福来说明白了,毕竟这代表着她与对方合作的诚意。 汪福来听了自然很是高兴,他特地下了马车,来到了这些牵着骏马,佩着刀剑,统一身着藏青色劲装的年轻护卫们跟前,拱手笑着道:“此行就要仰仗诸位相助了!待事后汪某定以重礼酬谢。” 众人拱手还礼,却并未出声回话,而后其中才有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的年轻护卫走上前来,拱手笑着朝汪福来道:“汪老爷不必客气,我等也是职责所在,定会护您一行周全的。” 汪福来再次笑着朝他道谢,“有您这句话,汪某就放心了。” 林钰想起之前刘全与她说,这一行人领头的那人名叫铁信,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肃王府护卫军中的一名千户了,此人遇事沉着冷静,为人可靠,武艺也很高强,是个非常有本事的年轻人。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如此,林钰便也走上前去,微一福身,笑着道:“辛苦各位了。”又朝着铁信道:“辛苦千户大人了。” 铁信没料到林钰居然还认得自己,见状忙上前回礼,“表小姐客气了,我等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很是明亮。 铁信不由得就多打量了她几眼,想起近日在府上听到的传闻,以及今日临出发前刘总管的多番交代。 都在提醒着他,别看眼前这个小姑娘才十二岁,看起来也是一副其貌不扬的模样,可这定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否则也不至于让府上同意派出他们兄弟们来护送这么个富商了。 之后汪福来又召来自己府上的护院们,让他们与王府的护卫们相互混了个脸熟,如此两边也算是都打过招呼了,之后林钰又与汪福来话别了几句,这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呼喝招呼间,又重新启程了。 林钰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队尾都渐行渐远了,这才也上了自己的马车,回转进城了。 等进了城,林钰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先去了汪宅,廖勇还在那里等着她。 待她的马车驶进汪宅,刚下马车,廖勇果然就迎了上来,应是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林钰一见到他也笑了起来,道了声,“辛苦廖管事了。” 廖勇朝她拱了拱手,这才回禀道:“表小姐,这府上所有的下人还有酒楼做工的厨子伙计们等都已召集完毕,正在前厅等着您过去训话呢。” 林钰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由他和常威陪着,一起去了前院的花厅。 这个花厅并不是前几次林钰来这府上与汪福来单独议事的那处,她也是头一回来,倒是比那个花厅大出了好几倍,外面还带了一个大院子,这院子只在角落里种了些许的花木,中间一大片全是用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平整空旷的空地。 可林钰一进院门,首先看到的,是这片大空地上乌压压地站满了人,粗略判断,竟有百余人之多。人群队伍站得很是整齐,中间还特地给她留出了一条道来。 林钰就顺着这条路不紧不慢地朝着正厅走去,正厅的门口廊下摆了一张太师椅,她就这样迎着众人隐晦的目光施施然穿过人群,走上台阶,再转身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虽只是就那么往那一坐,可她身姿笔直,仪态端庄,再有那清澈明亮的目光一一缓缓扫过院中的众人,直接就让那些原本还打算偷偷抬眼瞧一瞧这新来的小主子的人们倏地一下就乖乖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开口说话,院子里也是一片地寂静无声,大家的脊背忍不住挺得更直了些,头也不禁更低了些。 林钰满意地微微笑了笑,又过了几息的功夫,她这才缓缓开口道:“以后大家就要跟着我做事了,在我手底下做事的规矩很简单,只要你好好用心做事即可。只要你们守了这条规矩,我保证你们会过的比以前更好,可反之,若是你们当中有人不守规矩,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话说的简单,还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声音清灵中还夹杂着几分软糯,听起来很是悦耳动听,可那语调冷静至极,末尾还带着几分警示之意,不自觉地就让人心生忌惮。 林钰并不管这些人此刻心中都在想些什么,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以后怎么选择就看他们自己了。之后自然有人依着她之前吩咐好的,按照底下站着的这些人以往在府中的等级各自派发了荷包。 毕竟第一次见面,该给的赏银还是不能少的。 众人一入手就能感觉到,这荷包里的银钱,竟比往常汪府年节时的赏银还要丰厚一些,看来之前府上风传的,说这位肃王府的表小姐实则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这话果然不假。 这做下人和做工的,自然都盼着东家既有钱又大方,干起活来也会更加积极,这是人之常情,林钰自是了然于心。 按照林钰的想法,刚开始她并不打算做什么改变,这些人以前是干什么的,现阶段就接着干什么,等过段日子,再根据他们近来的表现,给出新的定夺也不迟。 第48章 不靠谱 廖勇也觉得这样不错,他是个沉稳中又带着几分活络的性子,因着近来都跟着林钰做事,与她越发熟悉,说话便也没有之前那样拘谨了。 偶尔林钰还会与他说笑几句,所以他便也与林钰开玩笑道:“表小姐,人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吗?怎么换到您这里,就还是墨守陈规了呢?” 林钰轻笑了一声,这才驳他的话道:“烧啊,谁说不烧了?只是这火要烧对地方啊,否则若是一个不小心,烧到了自己身上,那不就是引火烧身了吗?” 所以待这一番训话赏赐结束之后,众人各自散去,各归各位。林钰就带着廖勇进去花厅里单独说话了。 这几天下来,林钰对于廖勇很是满意,处事有章法,同时还会灵活变通,性子沉着憨厚,可该圆滑世故的时候却也不会端着。 她现在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与其去外面寻访些不知根底背景的生人,还不如就用府里的人,这也是她为什么还让汪福来把府里的人尽可能留给她用的原因之一。 况且肃王府待她如此诚心,她自然也不会藏私,有了廖勇作为中间人,以后与王府合作想来会更加便利。所以她就与肃王妃跟刘总管都说好了,希望府里能把廖勇借给她做个帮手,那两人自然同意了。 林钰坐在厅堂上首的太师椅上,边示意廖勇也坐,边笑眯眯看着他道:“这些天辛苦廖管事了,若不是有你相助,这单生意也不会做得如此顺利啊。” 廖勇刚坐稳身子,闻言又站了起来,朝着林钰拱手躬身道:“表小姐说的哪里话,您也太高看我了,若不是得了您的吩咐,我哪里会知道该怎么做事!” 林钰见状忙抬手示意他坐下,而后笑着道:“廖管事不用如此自谦,在我跟前也不要再这样拘束了,毕竟大家以后处事的日子还长着呢。” 林钰这话里有话,所以说完就有些注意对方的表情。 只见廖勇只微微怔了一瞬,而后就倾着身子,拱手朝着林钰道:“以后但凭表小姐吩咐,廖勇定会竭心尽力。” 看来府里已经与他通过气了。 此时看着廖勇这样诚心诚意地表示他愿意跟着自己做事,林钰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她笑了笑,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廖管事,那我以后也就不与你客气了。眼下也确实还有一件要紧事等着你去办。” 一听是要紧事,廖勇跟着就坐直了身子,两手放在膝头,看着林钰忙问道:“不知是何事?表小姐只管吩咐便好。” 林钰也没让他多等,稍作考虑,便回道:“是这样的,我想让你接下来帮我办好两件事。” “第一,让人在城里以及临近州县,去收购江南那边来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等,以及西域那边来的皮毛织物、香料、银器等稀罕玩意儿,哦,还有,如果能碰到从西洋来的舶来品,像是自鸣钟,怀表之类的,也可以收了,除此之外,再帮我收些粗布、棉花和粮食。” “还有一个千万别忘了,就是药材,尤其是治伤跟补气血的药材。” 最后,林钰还不忘总结道:“这些东西,现在大部分并不好卖,你们若是去收,应该不会太难,记住,不要压价太狠,但是,也不能任人漫天要价,还有品质一定得有保证,如果质量太差,宁可不要了。” 廖勇点了点头,林钰说的话他是都听懂了,照做也不难,他只是在琢磨,这表小姐到底是打算之后开多少个铺子,做多少种生意啊? 明明已经把那位汪财主家里的库存都收了,竟还嫌不够,还要接着去外面收货? 可贸然铺这么大的摊子出来,总觉得风险有点大啊,他要不要劝劝表小姐呢? 林钰自然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只她暂且当作没看到,就接着道:“这第二件事,就是廖管事你得帮我物色一些人选。这些人得有掌柜跟伙计们,且最好还是做过我上面跟你提过的那些品类的生意的。” “除了这些人之外,再帮我请些厨子跟跑堂的小二来,厨子可以是会做西北本地菜的,蜀地菜的,或是其他地方的,只要是做得好的,都可以,至于小二嘛,只要勤快机灵就可以了。” 听着林钰这一长串的吩咐,廖勇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原来表小姐开一个酒楼还嫌不够?这到底是打算做多少生意啊。 他以往看别人做生意也好,还是他自己也好,都是一样样一类类地慢慢来,如林钰这样一上来就狮子大张口的,恕他直言,实在是有些不靠谱啊。 于是,廖勇实在是忍不住了,委婉提醒林钰道:“表小姐,那您接下来打算再租或是再买多少个铺面啊?” 林钰看着他微微一笑,回他的话道:“我已经买下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了,为什么还要再去其他地方花银子供铺面呢?” 廖勇一愣,而后醒过神来,所以这话的意思是…… 没待他再张口,林钰就竖起一根食指到唇边,然后微微歪着脑袋俏皮一笑,“好了,廖管事,你先去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事吧,其他的,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 之后数天,林钰就安排廖勇和常威分别行事,廖勇主要去外面负责做收货和招人的事情,而常威则主要负责帮她盯着汪宅内部,主要督促留下来的那些下人们把汪宅重新收整一番。 此外,林钰还利用这些天把汪宅内大大小小的院子和几座小山峰都给走遍了,如此心里也对接下来的布局更清楚了些。 同时,她也没有食言,这个过程是邀请了李三老爷一家一起进行的,本来还邀了肃王妃的,可王妃的身体还有些虚弱,眼睛也不太好,心里到底也还是在惦记着前方的儿子,便没有与他们一起过来。 林钰自然没有勉强,还笑着安抚她,说等世子回来了,再让世子陪着她来游园,想是更好。 第49章 锦绣园 于是这几天下来,李三老爷一家都是大饱眼福,再外加大饱口福。 虽然以前他们也曾受邀来这园子里面看过,可那时候毕竟是到别人家里做客,而不是像这次这样没拘没束,想去哪儿看,就去哪儿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的。 再加上锦瑟楼留下来的那些大厨们,为了讨好新东家,每日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整制各种美味佳肴。 林钰每每吃到不错的菜式或者点心时,都会暗自记下来,再吩咐厨子们去肃王府做给王妃跟小公子尝一尝。 另外,汪宅里还有专门用来培植各种反季蔬菜瓜果的暖坑,林钰也没有藏私,而是每日清晨都让人采摘了最新鲜的送往王府和李府。 要知道,这些个顶顶新鲜的反季蔬菜瓜果,要是拿到市面上去卖,也只有像丁家那样的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也舍得买。 所以,这每日里送过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肃王妃知道林钰买下汪宅已经花了很多的银钱了,况且她接下来还要再做生意,是以就很有些心疼林钰的银子,便劝她道:“这些蔬果送到府里来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你何不拿了它们去外头售卖呢?这岂不也是桩生意么?” 林钰听了这话抿嘴一笑,而后哄着肃王妃道:“姨母这话说得有理。” “不过那宅子里现在的几个暖坑,是以前汪家人为了满足自家的嚼用而设的,是以里面的产量还不足以支撑拿到市集上售卖,待以后我再多找些会种菜的农人过来,多给他们辟些土地,到那时候再做这桩生意也不迟。” 如此一说,肃王妃才算是心下稍安。 至于李府那边,自然也不好占林钰这么大的便宜,初时要给银子,林钰自然不收,后来他们便婉拒送菜,林钰这才站出来笑着劝服他们道:“不过是几棵菜,几个果子而已,说好了都是一家人,舅舅,舅母这就要跟我见外了吗?” 这话一出,李三老爷夫妇自然不好再推拒什么了,只暗自把这人情记在了心里。 这里面最高兴的当然就属李星野了,自从上回他爹给他仔仔细细分析了一番表哥此劫定然会被破解以后,他也就不再吵着要去靖安堡了,心里头没了事,他便又恢复了从前那般能吃能睡的没心没肺模样。 如此痛痛快快地在汪宅里疯玩了好几天,又大吃了好几天,再加上林钰让人每天送到府里的那些金贵蔬果,就让他整个人,由里到外地,对林钰这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见天儿地笑容满面地表妹长表妹短,惹得李羽然一阵地鄙视。 倒是林钰对他这样的转变并不意外,也毫不介意。 因为她早就看透了李星野,这就是个最单纯不过的男孩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从来就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和好恶,最是简单直接,也最是好相处。 林钰当然不会介意多个这样好玩的玩伴了。 于是在这样玩乐过几天之后,林钰找了个机会便与李三老爷道:“舅舅,我想给这园子换个名字。”这样平铺直叙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李三老爷眉梢一挑,颇有兴致地道:“那阿钰你想换个什么名字呢?” “锦绣园,您觉得如何?” “锦绣园?” 看着眼前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眸,李三老爷忍不住把这三个字在嘴里默默咀嚼了一番,片刻之后,抚掌一笑,大赞道:“好!好名字啊!果然是满园锦绣。” 看着林钰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李三老爷心头一动,已是明白过来,这才一阵哈哈大笑,而后道:“不若我给阿钰提这三个字如何?” 林钰微微一笑,福身谢道:“劳烦舅舅了。” 李三老爷笑着示意她起身,接着又笑望着她道:“不如我再给你这园子做几幅画,写几首诗词如何?” 林钰终于忍不住咧嘴笑开了,直言道:“如此,求之不得。” 惹得李三老爷又是一阵大笑。 就这样把这园子逛过一遭之后,林钰便开始选择地方有针对性地进行改造了,大体上的格局基本不变,只在一些院落内部重新装饰修改,把原来用于行止坐息的厢房厅堂改造成了可以用来摆货待客做生意的铺面,同时还另外择了几处改成了茶楼、酒肆和饭庄等。 如此,林钰竟然还觉得不够,竟又选了几处想改成客栈,还有那后院深处彼此连绵起伏的三座小山峰,也被林钰设计修改成了三座互相独立的避暑山庄。 同时被加入改造的还有锦瑟楼,不过这里算是改动最小的了,只把原本那些面对着汪宅内部的雕琢精美的细格花窗全给拆了,转而都换成了大开窗,这样改造下来,整个楼里的采光和通风都比原先好出了几倍不止。 而且以后只要来了客人,占上窗边的位置,就可以一览园内的景致无虞了。 林钰把全部的规划都做好了之后,具体的实施和监督自然都落到了常威的身上。 听吩咐干活,常威向来是没有二话的,只是他在粗粗估摸了一番之后,面上就带上了些许的踌躇。 他有些为难地对着林钰道:“大小姐,这一遭弄下来,怕是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啊,还有您上次不是还吩咐了廖管事出去收货吗?再加上之前买这宅子和其他一些产业花的,我怕这银两上……” 的确,自从来了这甘州城,林钰一直就是只出项,没进项,尤其是最近,这银子更是呼啦啦地如流水般地往外淌,再这样折腾下去,母亲给的那十万两确实也快要花光了。 只是林钰听了他这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是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自若地回了常威的话,“本钱花没了有甚要紧,不是还有几个大票号吗?可以问他们借啊。了不得拿了这宅子出来作抵就是了。” 这票号的生意本就是几个来自西北的大晋商们做起来的,而甘州城位于与西域通商的必经之路上,自然也是分布了几家大票号的分店的。 这些票号资金雄厚,业务广泛,既有最基本的存款、汇兑等,自然也有放贷等业务。 第50章 解危 林钰早就想好了,她不可能仅仅限于这十万两作为本钱,该花的要花,该借的要借,反正她现在背靠着肃王府,又有这么大一个宅子可作抵押,还怕借不到票号的银子吗? 常威见大小姐一副气定神闲,早就打定了主意的模样,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这才低头垂手地告了退,下去干活去了。 就在锦绣园里正按照林钰的构想大刀阔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改造的时候,前方的靖安堡也有消息传回来了。 河西总督姚天叙及时率军回援了,不但打散了北蛮人的五万增兵,紧跟着就急行军赶到了靖安堡,同时赶来增援的还有河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宋申带来的三万人马。 城内的肃王世子见状,也不再紧闭城门防守了,而是直接打开了城门,一马当先地率领着城内的守军出来作战,如此城内城外两相呼应,一下子就对夹在中间的北蛮人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可即便如此,那些北蛮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毕竟还有十几万的人马,况且他们的首领北蛮左亲王马欢帖木儿也不是个寻常之辈,他在经历了初时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仔细地分析着局势。 姚天叙能来,说明西面巴屠王那边并没有把他的人马完全牵制住。 马欢帖木儿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拳就砸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那个混蛋! 不过再仔细一想,这次还是自己大意了,以为只要干掉了肃王,他就能在这北地所向披靡了。 却没顾上巴屠那家伙一向狡猾得很,以往出尔反尔的事情也没少做,说不定这次也是如此,那个混蛋定没有尽全力帮他拖住姚天叙,否则对方怎么可能还能带领这么多的人马回来围攻自己呢?而且还打散了自己的援兵! 没有援兵和远处巴屠的相助,他就算此时拼尽全力把靖安堡打下来也是无用了。 马欢帖木儿此时正骑在马上,他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马鞭,目光却是眺望着甘州城的方向,他好不容易才设计杀死了与他对战了十几年的强敌,这才换来了这次机会,明明那座城池已经近在咫尺了! 明明强敌的儿子都已经被他围困在城里,很快就可以斩草除根了! 明明…… 马欢帖木儿越想越愤怒,牙关也越咬越紧,可最后,他却还是只能狠狠甩了一下马鞭,再调转了马头,对着他手下的十几万队伍下了个突围撤退的命令。 这一仗两方加起来也有近三十万的人马了,所以当两边的兵阵撞到一起的时候,就如两波汹涌澎湃的海浪碰撞到一起时一般,只与海浪不同的是,这两波碰到一起时,激起的浪花并非白色,而是红色的,是鲜血的红色。 …… 这一仗一直从天明打到了半夜,直到了第二天的鸡鸣时分,马欢帖木儿才得以突围而出,此时他手下也只有几万人的残兵败将,剩余的大半,或战死,或被俘虏,他本人也受了重伤,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大周这边其实也是损失惨重,毕竟这次跟着马欢帖木儿过来的,都是他手下最为精锐的士兵们。 尽管如此,发现了马欢帖木儿带着人想跑,姚天叙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跟着就整顿集结了队列人马,追了过去。 可他显然还是小瞧了这位北蛮的左亲王,即使是在身受重伤,仓皇逃跑的情况下,他依旧能很快地保持头脑冷静,迅速分析利弊得失。 不但快速地整编好了这些残兵败将,让他们且战且退,而且还另派了手下大将作为前锋去先前占据的三座小城堡里,把这三堡里所有剩余的兵士们做了整合,于是这便又多了个一万多人的队伍,而且还是个以逸待劳的队伍,用他们来断后对付姚天叙带领的追兵们。 此时姚天叙手下的人马也不过两万多人,而且才经历过一天一夜的鏖战,早已人困马乏,能追到这里,都是凭着一股子保家卫国的男儿豪气才硬撑下来的,于是最后,姚天叙收回了这三堡,但也并没能追上马欢帖木儿,只能看着他被手下兵士们掩护着逃回了茫茫沙漠戈壁里…… 捷报很快就传回了甘州城,整个城池都为之一振。 担惊受怕了几个月的百姓们,终于不用再畏畏缩缩了,他们渐渐恢复了以往走街串巷的生活,市集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相信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回复到以往的热闹与喧嚣。 这天傍晚,林钰乘着马车打算回王府,与她同乘的,还有李家的姐弟俩。 最近这段日子,他们经常跟着林钰一起到锦绣园玩耍,而且李家离王府很近,所以林钰的马车就可以顺路接送他们。这么多日子下来,三人之间的感情自然更亲密了许多。 这几日甘州城里外讨论最多的,自然就是靖安堡的大捷,就连他们此刻坐在马车里,沿路都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外面的行人们在谈论着这件事情。 林钰此刻本来正在跟坐在一旁的李羽然说着话,可突然间,就听到坐在对面的李星野冷哼了一声,紧跟着,就见他满脸不悦地开口道:“这些个人懂些什么!偏偏一个个地还都说得义正言辞,就跟亲眼见到了似的!” 说罢,他就冷嗤了一声,一脸的嘲讽之态。 林钰下意识就和李羽然对视了一眼,两人其实都听懂了李星野话里的意思。 这几天城里城外的角角落落,几乎都在议论着靖安堡之战,就连那些被招进锦绣园里做工的匠人们,偶尔休息时,谈论的也都是这件事情。 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得见啊。 可这几天听下来,林钰却也发现了,在这些所有与靖安堡之战有关系的话题里,人们议论的中心人物,好像都是河西总督姚天叙。 说他用兵如神,竟能带领着数万人马,在北蛮人的眼皮子底下急行军,不但以迅雷烈风之势解决了北蛮人的增兵,还能及时赶到,解了靖安堡之围,最后还能一路追着北蛮人打,把他们赶回了大漠里,收回了被占据的三座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