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上指婚 云青峰。 山中一片寂静,清晨的阳光照进一座小屋。一位老者正在屋外磨药,一身粗布衣裳穿在身上,留着一把白花花的胡子,颇有些仙风古道的意味,冲着里面喊道:“丫头,快起床了,再不起来就要罚抄书了。” 屋里睡着的是一位妙龄少女,一听这话,只是翻了个身,没有要醒的意思,嘴里嘟嘟嚷嚷道:“每天都罚背书抄书的,要不是我昨晚背书背到三更半夜,今日也不会起不来了……” “快起来,丫头,真的要背书了哈,背五章……十章……十五章……”师父倒是精神好的很。 “好啦好啦,我起来,我起来,现在就起来。”少女是真的怕了背书,昨天她便背书背到了深夜,觉都没睡好,“起来起来。”她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磨磨蹭蹭半天,半醒半睡地梳妆打扮,洗漱完毕,去了厨房,烧柴煮饭,被烟呛得连连咳嗽。 半个时辰后,于婳端着一碗粥走了出来,衣服上蹭得到处都是灰。 “师父,吃吧,”于婳的声音拖得很长,“吃了就别让我背书了。” 师父尝了一口,一本正经道:“没有肉。” “家里没有了,得下山到集市上去买。”于婳爬上旁边一棵不高的树,无聊摘果子吃。 “好吧好吧,为师就暂且原谅你了,不过下次我喝粥的时候一定要看到肉。”师父倒像自己占了几分道理似的,严肃道。 “好好,我今天就去买,就去买行吧。”于婳懒得跟师父计较。 “明天要是看不到肉的话,我就……” 于婳翻了个白眼,抢着道:“就,就怎么,就罚我背书是吧,每次都拿这个威胁我,有没有意思。你就不能教教我行医吗?每次都是采药磨药,背书抄书的,我什么都学不到。”于婳倒是说了句心里话,这么多年了,说是教她医术,不过就是把她当丫鬟使,哪里真正教过什么医术,连为这山上的人家看病都很少带着她。 “懂不懂尊师重教,你这丫头没有一点礼貌,是要气死为师是吧。”师父装出一副可怜样子,好像真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于婳又好气又好笑,悄悄扔了个果子在师父脚边,忍住心中的怒火,不满地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行吧,我这就回屋去背书。” 于婳从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进了屋,装模作样拿着书读了起来:“夫治病者,当知标本。以身论之,则外为标、内为本,阳为标、阴为本,故六腑属阳为标,五脏属阴为本,此脏腑之标本也……” 于婳往外边望了一眼,师父还坐在那里喝粥。 “又,脏腑在内为本,各脏腑之经络在外为标,此脏腑经络之标本也。更,人身之脏腑阴阳,气血经络,各有标本也……” 只听见“扑通”一声。 “哎哟,是哪个没良心的到处乱扔东西……” 于婳悄悄从窗户望出去,师父刚刚踩到果子,着实摔了一跤,现在正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于婳捂住嘴,努力忍住不笑出声来。 ……………………………………… 未央宫前。 江钊站在外头,隐隐约约能够从窗户看到里面烟雾缭绕,向里面作揖,道:“下臣江钊参见皇上。” 半晌,一个太监才走出来,谄媚地笑着说:“丞相还是小心些好,皇上正在饮用甘露,不好打搅。” 江钊没看他,直直地走进去,见着皇上了,正坐在榻上,闭着眼,神情微动。 熏香太过浓烈,江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后定了定神,开始报告。 “皇上,最近黄河地区洪灾泛滥,多处决堤,现已派工部侍郎林海峰前去修筑河堤,治理水患。” 皇上并不回答。 江钊接着往下说:“北方郦国来犯,先已攻破两座城池,今年郦国兵力突然大增,加上镇守北方的镇北大将军孙尚失职,战况惨烈。朝中文官杨回毛遂自荐,已出发去大同一城,一同抗敌。” 皇上神色未动。 “还有户部尚书吴就弹劾掌印司太监徐嘉徇私枉法,贪污受贿,还结党营私,密谋造反。” 皇上睁开了眼,问:“你觉得呢?” “下臣不敢妄言。只是近日六部皆有大臣弹劾徐嘉,皇上最好拿个主意。” 皇上似乎是不满他的回答,冷哼一声,站起来,朝窗边走去,道:“我问的是你的看法,你倒反过来问我。” 江钊不敢怠慢,忙道:“他们呈上来的奏折中却有一些罪行属实,徐嘉他有些行为确实恶劣了些,但也都是些小事,成不了什么大气候。那就……”江钊望了一眼皇上的背影,接着往后说,“暂且先扣徐嘉半年俸禄,也好让他回过自省,再不提这话。” 依照江钊多年和皇上的接触,他知道皇上半晌不语,应该是对这回答满意了。 皇上甩了甩衣袖,望着窗户道:“你倒好,两头讨好。” 虽语气不好,也算是同意了这做法。 “还有……”江钊停顿了些许,道,“近日青州知州沈靖忽然死于狱中,死因不明,狱中还有好几人也一起死了,甚是蹊跷。” “沈靖?”皇上实在想不起此人。 “此人原来中了状元,本在朝廷任职,后因遭到弹劾获罪,被贬到青州,黄河决堤,青州受灾甚是严重,沈靖因赈灾不力,贪污灾款被捕入狱,审了几天,如今死在了狱中,案子也就算了。” “没查明白?” 正如江钊所猜测的那样,皇上果然有了兴趣,走近了几步,这样问。 “暂时还没查明白,不过相信大理寺很快就会查清的,真相也一定会水落石出。” “你觉得,是其中有人捣鬼?”皇上又走近了几步,问道。 “这个下臣不知,也不敢妄加猜测,只是青州百姓对其尤其爱戴,近千人上书为其申冤,给个交代才好。” “沈靖……青州知州……大理寺……”皇上来回踱步,想着这几个名字,像是想起来了点什么。 突然问道:“你儿子考过科举了吗?” 江钊也是心头一紧,怎么谈到这事上了,皇上绝对没打什么好主意。“还不曾。虽然到了考科举的年纪,但也只是整天在家中读书写字,怕遭人闲话。” 这倒是真的,若是儿子考上了,必然要有一些流言蜚语,说必是泄题,或者内定,实在难以招架,有好几位大臣便是因为这个缘故被骂,江钊干脆让儿子过些年再考。 “可曾娶了妻?” “纳了几房妾氏,都是从小跟到大的丫头收在房中养着。不曾娶妻。”江钊实在想不出皇上又在打哪门子主意。 “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觉得,于家那丫头怎么样?” 敢情皇上这是在做媒呢,江钊哭笑不得,问道:“哪个于家?” “我还记得于勍家的那个小丫头,以前在皇宫里来过一回,很是聪敏乖巧,如今也要长大嫁人了。” “如此,甚好,多谢皇上抬爱。”江钊算是明白了,于勍之妻颜悦的哥哥不就是大理寺卿颜辉么,这件案子的主审。想起这个了,所以就给他儿子做媒,皇上还真是随性,却也不得不接受。 “那赶明我写个诏书送过去。你们也赶紧办一办。”皇上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继续闭目养神。 江钊还没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 皇上又睁开眼睛,淡淡道:“其它事情就按照你说的处理吧。” 挥了挥袖子,示意他离开。 江钊退了出去,一路上想着于勍家哪个丫头曾经进过宫,还给皇上留了这么个印象。 就这么想着想着,走到家中坐下时,终于想起了那个姑娘,十年前曾经跟随父亲于勍在举行宴会的时候进过宫里。 江钊的眼睛里暗淡了几分。 她当时还是个小姑娘,丢在人群里没几个人能够看见,可是愣是十年之后,江钊也能想起她。 第二章 真实目的 江钊在家中坐下,连忙叫了江城过来。 只见一青年公子走进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俊朗,模样自然是极好的。他朝江钊躬身作揖,恭敬道:“拜见父亲。” “过来坐吧。”江钊向来不在儿子面前过多注重礼节。 “是。”江城道,坐到了父亲旁边的椅子上, 虽说江城二十多岁了也未曾参加科举,不免被一些人怀疑。只有江钊知道,他这儿子,从小便心思缜密,聪颖至极,非常人能及。所以江钊一般朝政上有什么事,都会找江城商量。 “今日我向皇上提及沈靖之事,皇上有些兴趣,估计是想要继续查下去。你沈叔正人君子,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只是为奸人所害,才落得如此下场。是时候帮他讨回公道了。”江钊喝了一口茶,缓缓道。 沈靖和江钊本是同窗,一起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科举成名,沈靖状元,江钊探花,共同进了翰林院,本都是仕途坦荡之人,奈何世事难料。江钊连连升官,一举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而沈靖命途多舛,屡遭贬官,最终被朝廷奸臣陷害,死在了大牢中。 “皇上向来不关心这些事的,只顾享乐,此时又怎会为了一个地方知州来管这些事情,父亲还是小心些为好。”江城倒是不卑不亢。 江钊并不回答,皇上的心思难猜,纵使江钊作为宰相,在皇上身边待了多年,也有时候不能摸透皇上心里在想些什么。 江钊放下茶杯,换了个话题,道:“你可记得十年前皇后穆氏之死?” 十年前,江城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少年行乐时。 江城回忆了半晌,道:“是皇上生辰那日,皇后穆氏突然在宫中死去?当时好像听说是有一个小丫头被皇后请去,只是这小丫头才走到半途中,皇后便离奇死去,太医也查不出原因来,皇后身边宫女皆服毒自杀。” “正是此事,”江钊道,“我之前并未留意,毕竟这宫中,想要害穆氏的人……太多了。只是今日,在我向皇上提你沈叔之时,皇上突然岔开话题,要给你说一门亲事,要将于家二小姐许配给你。” “于家二小姐?”江城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哪个于家二小姐。在京城内,提起于家,自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于勍家,祖上世代为官,也算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之家。于家大小姐于嫣,三小姐于姝,前几年又添了个小少爷于临渊,这二小姐,江城确实很少听人谈起。 “我一开始竟也想不起来这于家二小姐是谁。后来才想起来,十年前那个被皇后叫去的丫头,不正是于家二小姐。当年那丫头略懂些作诗作文的道理,便让皇上十分高兴,赞不绝口。皇后最爱有才的女子,想要见一见,只是面没见着,命倒是没了。” 江钊徐徐道来,有些唏嘘,“我刚刚才叫人去了解了个大概,于勍怕自己的女儿受牵连,便把她送到了乡下,这都十年了,愣是没有回来过,人们也就渐渐不记得了。” “只是不曾想,皇上还记得那丫头,还要将她许配给你,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钊也是几十年朝廷尔虞我诈,摸爬滚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自然不傻。皇上多疑,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无论是谁都不相信,如今年纪大了,表现得更甚。因此,江钊身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对他提防得就更多,江钊也习以为常。 只是如今皇上要把于家二丫头许配给江家,这算什么,为了给江家留一点威胁?可江家虽权力大,但毕竟江钊布衣出身,根基不稳,对皇上的威胁还远远不够,而且江钊在朝廷上说话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不拉帮结派,不闲言闲语,皇上根本找不出半点猜忌的理由。 但于家就不同了。于家祖上世世代代为官。于勍虽然科举考试排名不高,但靠着祖上的关系,竟也一路混到了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个从二品的位置上,也算是为于家争了光。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个位置,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科举出来的青年才俊都会在这里学习,准备入朝为官。这堆人里,必然有未来的一大批高官,若是和他们搞好了关系,未来便可长久在朝廷中立足。 而于勍这个人,为人算不上恣意,但也是十分随意的。每日按时上下班,什么都不图,也不太和朝廷中其他官员攀谈,却意外地受到大家一直赞赏。要知道这朝廷中关系错综复杂,于勍却能得到一直肯定,可见此人城府之深。 若是两家联合呢?只怕这才是皇上应该担心的事吧。而皇上却偏要将两家凑到一起,又是为何? 江钊怎么都想不通。 江城思索了半晌,道:“皇上不怕江家和于家联合,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婚姻之事……” 江城皱眉,“这婚姻之事,也有些过于仓促了。还劳烦父亲多费心准备准备。” “无妨。不过是一件婚事而已,交给下人去办就好了。听说于家那丫头也是个聪慧的,不会让你失望。” 江城对于这婚姻之事,一直没抱太大期待。先前纳的几个妾,都是收在房里的丫鬟,为了应了他那个爱宿柳眠花的名声。婚姻之事,不过讲究门当户对,无论是两个家族,还是两个人之间,互相照应,求个安慰。而这皇上指派的婚事,江城却有些受不起了,不知道这于婳是个怎样的人物,值得皇上拿来当枪使。 “于家和江家,有什么矛盾,可以让两家不和睦,甚至大打出手呢?而且还是皇上在意的。” 从父亲的院里出来,江城思索着这个问题。 皇上在意的…… 江城想到些什么,神色微动。 只怕那事,不仅江家,于家,大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得牵扯进来,到时候,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而皇上现在,也不过是伸伸手,探探态度罢了。 江城抬头,望了望天上星宿,有些悲凉。 第三章 临走问诊(一) 翌日,云青峰。 于婳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还在打瞌睡。 师父停下手中的活儿,望了一眼于婳端过来的粥,瞬间气得跳了起来,“为什么又没有肉!我不是让你赶紧去买了吗?你个小丫头,是不是抄书还没有抄够,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呀,我不就是昨天忘记买了吗,你就将就着野菜吃点,这荒山野岭的,你让我到哪儿给你弄肉去……”于婳仗着自己坐在树上,师父一时打不着,便越发放肆起来。 “你个小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得了啊,我……”师父捡起旁边一个石子便扔了过去。 石子直直地朝于婳的头砸过去,于婳连忙避让。这一避让,石子倒是躲过去了,自己却因为重心不稳从树上掉了下来,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痛的于婳说不出话来。 师父才觉得稍稍解气。 一只鸽子从远处飞过来,停在了师父面前。 师父眼神微动,取出信鸽脚下的纸条。 “啊啊啊,痛死我了,”于婳自小是在这样的跌跌撞撞中长大的,这点痛自然不算什么。 看到信鸽飞过来,于婳有些激动,以前有时候信鸽也会带来些父亲写的信,因问道:“师父,这是谁的信?” 师父放下信,平静地道:“你父亲的。” “那,那他说了何时接我回去吗?”于婳一瘸一拐地赶过来,急切地问。 “他说,”师父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他说过几日便接你回家——” 于婳还没来得及高兴, “——成亲。” 成亲?!于婳一时也有些懵。 “说是皇上赐的婚,不可不嫁。” 师父转身走进屋里,“你快点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你父亲来接你吧。” 于婳愣在原地,扔在发懵。 她想过无数个父亲会接她回家的样子,却唯独没有想到父亲要接她回去成亲,还是皇上赐的婚。 慢慢地走进屋中, 那一碗野菜粥已经凉尽。 ……………………………………… “准备好,今天和我出去问诊。”师父提好药箱,对一旁正两只手托着脑袋发呆的于婳道。 “你不是一直不让我去的么?”于婳闷闷地问。 “现在可以了。”师父未多做解释,走出屋子。 于婳连忙跟了上来。 走在途中。 师父突然开口问:“你知道你自己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的吧。” 于婳蔫蔫地道:“知道。” 那还是十年前,昭和十七年的时候。 正值皇上生辰,皇上大摆筵席宴请诸位大臣,连于婳的父亲于勍,当时只是个六品小官也被请了去。 于婳与三公主年纪相仿,于勍一心想让于婳成为三公主伴读,便把于婳也带了去。 当时于婳虽年纪小,却极有才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小有模样,也因此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 大宴上,皇上突发奇想出了一副对联,朝廷上没人能对的让皇上满意。于婳斗胆对了一句,竟得到皇上夸奖。 当时皇后最是惜才之人,想着把于婳叫到自己跟前好生看看,顺便也考虑考虑三公主伴读的事情。 一切顺利得过了头,没曾想到,在于婳被宫女领去见皇后的路上,皇后竟死了。 皇后身边的宫女全都服毒自杀,太医也查不出原因。皇后死的蹊跷,最后皇上也只能认定是宫女所为,此事作罢。 于勍害怕于婳会被牵扯进这事情里,连忙把于婳送得远远的,只是没想到,这一送,便是十年。 而十年时间,皇上也没能把她忘掉,还给她指了一桩婚事。 师父道:“这次你要嫁的,是当朝宰相江钊唯一的儿子,江城,你可认识?” 于婳摇头。皇上指定婚事,自然有皇上的理由。 皇后之死,也只是仓促结了个尾,并没有查出真凶。以前没查出,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查出。同样,当初没有怪罪到于婳,并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怪罪。 “多半是宰相大人又做错了事情,皇上想要借此提醒一下他。”于婳撇撇嘴,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就是皇上手里拿着的一把剑,她挨着谁,谁就不会有好下场。 “你明白就好,到时候你过去,他们也未必会真心待你,你得自己好好活着。” 于婳小声道:“这个我最会了,我这么多年,在您的压迫下,我不一直好好活着嘛。” 师父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丫头,到底生性善良,不懂人情世故,世事险恶,免不了吃亏。” “也没这么恐怖吧,想当年爹娘,姐姐,还有那些丫鬟可是待我极好的。”于婳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你是于家的二小姐,他们是你的亲人。在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猜忌,算计斗争,搏杀,才是最要人命的。以前你身处闺阁之中,有爹娘爱护,这些年又身处深山,不常与人打交道,自然不懂这些道理的。只是这一出去,便没有回来的路了,你要万分小心。”师父说此话的时候,有些神色迷茫,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师父,我们快去问诊吧,别让别人等急了。”于婳道。 又是几个时辰的山路,师父和于婳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 破败的房屋,有几处都垮了下来,已是不成样子。于婳跟着师父走进去,屋内只有四面空荡荡的墙壁,连个坐处也没有。 里屋走出来一个老农,于婳望过去,衣服上全是补丁,脏的没法看。那老农佝偻着走出来,抬头望了一眼,连忙道:“秋大夫,你可算来了,可算来了,我夫人快不行了,她痛的要晕过去了……”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了。 于婳跟着师父走进里屋,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大娘,瘦骨嶙峋,面色苍白,扶着胸口,脸上是极度痛苦的表情,似乎是想要挣扎却不能动弹,想要叫也叫不出来,大汗淋漓。 “快救救我家夫人吧,她以前都是你救回来的,这次也拜托你救救她吧……”老农一下子跪在师父面前,哭着道。想他也是一个庄稼人,一生劳苦,凭着自己双手赚钱,什么时候曾给人跪过,此时却如此无力地跪下了。 师父转过头来,问于婳:“你可知,这是何病?” 于婳看了一眼大娘,心里发酸:“这是《伤寒杂病论》中《金匮要略》讲的,胸痹心痛。” “那你可知,这病怎么医治?” 于婳沉默了半晌,道:“此病发作时,虽痛如刺锥在心,却无法医治。只能休息,自行缓之,若是不能缓和,甚至会……会去世。” 那农夫听懂了,一时间精神恍惚,坐到了地上。眼前大娘痛得死去活来,却只能任由她在这里低声哀嚎,毫无办法。 “夫人,要不是你每天劳累过度,又怎会得此怪病,又怎会成这副模样,这副模样啊……”农夫握着大娘的手,无力地哭喊道。 随及扭头对着师父磕头,一声一声,磕得头上全是血,地上也是血,边磕边道:“大夫,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哪怕让她……不要这么痛苦也好……大夫,前几次她发病时,也是你救回来的啊……” 于婳此时脸上也全是泪水。她以前只知半夏细辛,只知背医书,配药方,只知这些病因病发状况,却不知,原来真正落到人的身上,却有如此大的痛苦。 而纵使她读过再多的书,眼前人的生命,却也依旧无法医治,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前几次不过是开了些缓解的方子,这病是由于长期劳累所致,已深入骨髓,无法根治,只能越来越严重,看贵夫人的状况,怕是,撑不过这次了……”师父平静地开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农夫握着大娘的手,哐当一下落到了地上,他的手一下下地锤在地上,声音沉闷,让人感到万分心痛。 大娘大汗淋漓,像是要极力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夫人啊,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农夫伏在地上,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了,只剩下一些哽咽和抽泣的声音。 “师父,难道真的不能救了么?”于婳小声道。在很久之前,她父亲于勍送她来的时候,就告诉过她秋先生医术高超,举世无双。 师父仰天道:“不能救了,神仙也救不了了。” 于婳难过得不能自已,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哭。那个大娘,虽从未谋面,却将这样,这样煎熬地在她面前被病痛折磨,直至失去生命。于婳从未感受过此等痛苦,也从未知人世间也有这样的故事存在。 师父望着大娘身体抽搐,渐渐地,渐渐地,平复了,大娘的瞳孔忽的散大,下一秒,大娘扶着胸口的手垂下来,眼睛闭上了。 大娘死了。 “丫头,起来吧。”师父叹了口气,道。 于婳慢慢站起来,看着床上的大娘已驾鹤西游。 第四章 临走问诊(二) “埋了吧,让贵夫人体面些走。”师父对农夫道。 农夫此时已有些疯癫,踉跄跑到门口坐下来,一个人靠着门哭。 于婳不知如何是好,静静地望着,脸上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流。 那农夫哭了半晌,稍稍好些,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心酸地笑容:“家里已经没钱置办棺材了,如何安置?” “都怪朝廷这帮狗娘养的,我原本也是出生普通人家,奈何那年朝廷征兵,外出与大凉人作战。我当时还小,父亲,大哥二哥都被抓去当兵应征,结果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后来,没兵打仗了,不管什么人都被抓去战场上凑数,我和我娘逃到了这深山中,还在这娶了老婆。可是,县令把我们当做逃兵,把我娘抓去做了妓女,把我拷去做了苦力,家里也搜刮干净。后来好不容易自由了,却又面临着年年收苛捐杂税,害的我家徒四壁。老婆也因长期劳累患了一身的病,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都怪这朝廷,怪这狗娘养的当官的。他们吃着大鱼大肉,却不知这是用老百姓的血肉做成的,却不知他们是站在老百姓的头上耀武扬威……” “现在我连一副棺材都买不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少时死了父亲,之后被当做逃犯看待,母亲被抓去做了妓女,自己被当做苦力使唤,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生活,却又被官吏欺压,如今,妻子离世。 于婳都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惨的人存在。如今他已耳顺之年,却半生碌碌,半生折磨。皆因朝廷征战,皆因昏庸官员,皆因苛捐杂税。 原来这世间,大部分人的一生都生活在磨难之中。 于婳不禁黯然神伤。 她投胎投的好,自小便是于家的二小姐,于家书香世家,祖上世世代代为官。于婳自小有父母宠爱,山珍海味都是吃腻了的,多精美的衣裙也都觉得不喜欢,脏活累活自是不必,便学些琴棋书画,刺绣熏香打发时间。 她觉得再不济,也就是丫鬟过的日子,每天还得忙着打扫屋子,到处跑跑腿。庄稼人春种秋收,手艺人早出晚归,这些都是于婳想象中的生活。 而现实中,却是这般悲惨状况。 师父沉默半晌,道:“棺材钱我来出。” 农夫陷在痛苦回忆之中,无法自拔。跌跌撞撞站起来,晃了一下,扶住门框,道:“你说我这一生,活着有个什么意思啊……” 站起来,走到床边,望着大娘,目光温和。大娘死的安详,终于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他颤抖着,握住大娘冰凉的手,蹲下去贴着她的身体,眼泪滑落下来。 这一别,便是永远。 农夫转过来,对师父作揖,道:“我没什么要说的,这位大夫,你是个好人,你几次为我夫人治病,一分钱也不曾收过,她这身体,我也知道,是无药可救了。古人言,大医精诚,您做到了。” “我已无颜面对,至于夫人,还请大夫帮我送她最后一程,无以为报,”农夫跪下来,对师父磕了三个头,继续道,“至于我自己,已无颜再活在这世上,还望奈何桥上,能与夫人再见。 以后,宁做鬼, 也不愿来这世间走一遭!” 说完农夫便使劲力气撞到地上,鲜血直流。 于婳吓得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师父走近,将手放到农夫的鼻孔前,“已经没有呼吸了。” 于婳愣的说不出话来,原来结束生命是一瞬间的事,而经历生命,却有如此之大的痛苦。农夫死状惨烈,脸上血肉模糊。 师父一直在旁观着,很安静,也有些冷漠。 师父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屋子,收回目光,对着于婳道:“走吧,回去吧。” “那,他们,他们的,怎么办……”于婳问道。 “自会有人来处理的。”师父走出去,头也没回。 于婳赶紧跟上去,只是伤心过度,腿有些哆嗦,险些摔倒。 回去的路上,于婳一直没说话。只是越想越想不明白,忍不住问出了口:“师父,为什么,从来没人来找你收税?” “你说呢?”师父反问道。 这世界上,做什么事情都看金钱和地位两样东西。于婳心里明白,师父之前,必然或是位高权重,或是腰缠万贯,只是不知,为何要在此处为医,从此不问世事。 “弟子……不知。” “知也罢,不知也罢,没什么好讲的,都是些往事了,不值一提。”师父倒是轻轻笑了。 “师父是一早就知道,这个大娘活不长了,才会带我去的吧?”于婳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师父望了她一眼,道:“她患病已久,只能愈来愈重,这是必然。” “我是要告诉你,世上的事,有很多无奈。就像你,学一点医术,也有很多看着,却救不了的人。这世上的事,大多都不如意,也不可更改,最后,还得学会认命。” 于婳不解:“可是,可是,有很多事情,也许是可以改变的啊。” 就像大娘的病,也许,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是能够好的呢? “你会体会到的,只是想先告诉你,怕你以后忘记了,吃亏。”师父道。 “哦。”于婳心里仍不十分认同。 沉默着走到了家。 ……………………………………… 三天后,来接于婳的人到了。 于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现在门口和师父道别:“师父,我走啦。” “背一遍裴一中《言医•序》。”师父坐在门口的石椅上,一边品着茶,一边道。 “啊……”于婳有些郁闷,都要走了,还让她背书。但是《言医•序》好像也不是太难,便凭着记忆背了下来: “……学不贯今古,识不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宁耕田织布取衣食耳,断不可作医以误世!医,故神圣之业,非后世读书未成,生计未就,择术而居之具也。是必慧有夙因,念有专习,穷致天人之理,精思竭虑于古今之书,而后可言医……” 师父打断她,“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学医当精究方术,兢兢业业……自矜己德……不可孜孜汲汲,竞逐荣势……” 于婳一时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好回想着以前背过的书,东拼拼西凑凑,来应付师父的问题, “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 如此可谓大医精诚,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师父肃然道:“丫头,你且记住你今天这话,何谓大医精诚,何为苍生大医,不可失去本心,走入迷途。” “是,师父。”于婳郑重道。 “那我就放心了,”师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一边向屋里走去,一边满不在乎地道:“我终于也可以清闲一段时间了,回去继续睡觉咯。” “小姐,我们赶紧出发吧。”一旁来接她的人提醒道。 于婳连忙冲屋子挥了挥手,大声道:“师父,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 随后上了轿子,准备出发回京城。 “别回来了。”师父也不出来,在里头嚷嚷道。 直到于婳走远了,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有些玩味地缓缓开口道: “这京城, 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啊。” 第五章 朝廷奸臣 却说这京城里,一切照旧。 皇上早些年还是勤勤恳恳每日上朝的,之事后来愈发随意了起来,一连几个月都懒得上一次朝。朝中大事,大多交给丞相江钊处理,大臣奏章也都是江钊审阅,江钊只需每日向皇上汇报即可。但若是遇上重要的事情,皇上有时也会亲自主持。 皇上无意政事,一心只想着长生不老,和那些道士厮混,饮甘露,吃仙丹。早有大臣上奏折劝说,皇上非但没有就此打住,倒是把一些劝说的大臣降级贬官,如今百官也只能唉声叹气,怎么遇上这样一个皇上。 江钊自然是不信那些长生不老,得道升天的鬼话的,但是,他也不能劝,只能任由着皇上着呢一天天瞎折腾。长生不老且不说,长期饮用甘露,吃仙丹,却让皇上身体大不如前。 这一连几天,江钊向皇上汇报情况的时候,旁敲侧击提到沈靖的死。皇上也不过随意问两句,并未真正在意。江钊知道,害沈靖之人,是他现在不能动的。唯有皇上关心起来,才有可能真正除掉这帮人。 这天,江钊又来向皇上汇报。 “听督察院的人说,沈靖那案子似乎另有隐情。他们上奏说要重查此案,还以清白。”这人自然是江钊找的,折子也是江钊自己写的。 这件案子,只要是明白人都能看出端倪来。大理寺抓个青州知州,竟然只凭着一个百姓上京城告状的状词。从抓人到押入京城大牢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天一夜,快马加鞭也是赶不到的。更令人气愤的是,犯人就这么死在了狱中,留下一张不明不白的证词。实在让人不难看出,这其中的手脚。 朝廷里都看得出来这是谁干的,这么明显的漏洞。 但也无一人站出来。 以前在朝廷上,沈靖也是一个不好惹的人,官虽不大,却总爱弹劾官员。有时候皇上兴致好,也会罢免几个无良贪官,若是烦了,竟有时不顾形象破口大骂,扬言把沈靖赶出朝廷。这样的人,朝廷上自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站出来替其说话。 江钊忍了这么多年,偏偏这回不信邪,想要替沈靖讨回一个公道。 皇上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督察院那帮老头子爱折腾,任由着他们去吧,以后这些琐事便不用告诉我了。” 看来皇上是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了。 “是。”江钊作揖,余光望了望门外,将想要说的话又一次忍了下来。 “再说这边境之事,杨回到了大同,整顿军心,领着众人奋勇杀敌,夺回城池,胜利在望,只是边境如今军费紧张,军粮不足,还望皇上批准了此事。” “这些事你去处理就好,跟我汇报一声也就够了。”皇上道。 “是。” 皇上望了望江钊,道:“朕今日也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江钊作揖,退出了屋子。门口守着的太监对他笑笑,道:“皇上今日身体不适,还望丞相体谅,不要让皇上处理太多琐事。” 江钊两眼微眯,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待江钊走远,那太监走进了房里。 太监跪下,连连磕头,恭敬道:“徐嘉给皇上请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上背对着徐嘉,望着殿里挂着的一副古画。 “皇上今日有什么吩咐老奴的,老奴这就去办。” 皇上道:“你说,江钊此人,怎么样。” 徐嘉想了半晌,道:“丞相此人,科举出身,为人正直,办事果断,为官清廉,是朝廷之中的榜样。” “朕是问,此人城府怎样。” “丞相对皇上您,自是忠贞无二。此人做事谨慎小心,绝非等闲之辈。” “那你说说,这等闲之辈,怎会蠢到三番五次替一个贪官说话。”皇上声音冷峻。 徐嘉汗颜,谁知道皇上此时想的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道:“丞相和这沈靖本是同窗,又一同踏进仕途,关系甚好,如今为沈靖说话,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丞相洁身自好,自是不会参加到这种贪污之事中,那沈靖估计也是一时犯糊涂,才犯下这等大错,死在狱中,也算是报应了。” “是吗?”皇上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审视了徐嘉一番,道:“朕怎么记得,你和丞相一直不对付,如今怎么帮着他说话了?” “奴才……奴才只不过是说了些心里话,也并未和丞相有什么过节。”徐嘉暗自捏了一把汗。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最近朝廷上这么多人弹劾你,扣你一年俸禄也算是给你一个教训。”皇上道。徐嘉做了什么,皇上心中自然清楚,不过区区一个太监而已,终究掀不起多大的浪,给点警告便好。皇上留他一条命,自然有留着的用处。 “奴才……明白。”徐嘉有些慌了,连忙磕头道。 “退下吧。”皇上不耐烦地道。 ………………………………………… 江钊气冲冲地回到家里,想起徐嘉最后提醒他的话,便气得不行。 “江城呢?”江钊让一个丫鬟把江城叫来。 不一会儿,江城过来,朝父亲作揖,恭敬道:“拜见父亲。唤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江钊道:“你沈叔之死,你知道是谁做的吧。” 江城神色未动,镇定道:“我并不知晓。” 江钊一时气得站了起来,吼道:“你不知道,好个不知道,朝廷上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的人不知道,才纵容奸臣当道,才让国库空虚,才让这世间这么多受苦百姓……” 江城知道父亲自小读四书五经,最见不惯便是这些官场上狗苟蝇营之人。如今为沈靖洗冤一事受阻,埋怨是少不了的。 江城等父亲说完,平静道:“父亲息怒。如今这害沈叔之人,大家心知肚明,不过都没有证据,纵使有证据,父亲知道也是没用的,要对付那位,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江钊稍稍冷静,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现在不是最好时机,但是这么拖下去,何时是个头。那位……虽然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但却是皇上最信任之人,皇上对他的行为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最近是忙得有些乏了,”江城轻笑,“这世间,少有人对权力没有贪恋。那位现在对皇上毕恭毕敬,是因为权力不够,若是权力够大,自然会想要得到一些以前不敢妄想的东西,到时候一网打尽,不是更好?” “你的意思是任由那……徐嘉……那位一直这么猖狂下去,等他猖狂到了极致,也就是自取灭亡的时候呢?可是这之中,又有多少人要受害,又有多少人……”江钊气急,如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对付徐嘉了。 “要谋大事,则要大忍。在此之前,父亲还是谨慎为好,像替沈叔报仇这样的话,以后便不要再提了。最近朝中事情繁杂,黄河治水,北境大凉来犯,这些事情皆关系到我朝安定,还恳请父亲竭力处理好。”江城虽对父亲恭敬,说起事情来却是丝毫也不含糊。 “这样,我就先退下了。” 江城走后,江钊清醒了许多。现在徐嘉正得宠,宫中爪牙伸得也长,不是扳倒他的好时机。 沈靖之仇,迟早能报,不能急于一时。 如今重要的是要把国家治理好,收回城池,整治黄河,还百姓太平生活。 “徐嘉……”江钊缓缓踱步,“我等着你被凌迟处死的一天……” 第六章 二皇子周成瑜 韶华亭中。 只见一男子正对着面前长提柳,那男子年轻的很,身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束着长穗宫绦,面容白净,举止不凡,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 他似是有感而发,叹道:“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秋,韶华竟白头……” 那长堤上走过来一男子,打断了那男子的话,笑着道:“词是好词,不过太过于悲切了。”再一细看,不正是江城。 “那你有何见解?”亭中男子停下,望着江城。 “正是春意盎然之时,何来如此多的恼骚,”江城道,“更何况,你也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亭中男子嘴角抽搐,随及宽慰地道:“你这人好没意思,罢了罢了,我何必与你计较。说吧,找我来又有什么事情。” 江城笑道:“你如今自身难保,能帮我什么。” “那也比你一个没有官职的人强,如今是连朝廷也进不去。”那男子不满江城的讥讽,立刻以牙还牙,报复了江城。 江城道:“我们不一样,我以后还有退路,可你就没有了,但凡退一步,便是深渊。” 男子前一秒还是嬉皮笑脸,下一秒便笑不出来了,正经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犯不着用这些提醒我。” “我父亲这几天受了沈叔之死的刺激,有些不安分,还望你多多关照关照。” 男子笑了,自嘲道:“你不是说了么,我这在朝廷之中的,和你这不在朝廷之中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反倒什么都不做更让人放心。在朝中混的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至于你父亲,又不是第一天做丞相,用得着你来教?” “我父亲和沈叔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如今一时冲昏了头,想要为沈叔报仇,也是能够理解的。至于徐嘉,此次终究是没能伤他半分。” “也扣了半年俸禄,算是惩罚了。至少说明,父亲也是对他有所动作了。这些事我也不便掺和,你还是回去让你父亲见机行事,好自为之吧。” “你真就放任徐嘉在朝中横行霸道,扰乱纲纪,胡作非为。只怕哪一天,这江山……” “这朝廷不是我的朝廷,这江山如今也不是我的江山,我能做什么,我又何必做这些事?”男子毫不在意。 江城不怒反笑,道:“你若是这个态度我便放心了,如今沉稳一些总是好的,皇上如今虽被仙丹损耗,却活个十年八载得不成问题。皇上也是多疑的性子,事情做多了,反倒被怀疑。” “你和我说这些话,不怕我回去告状?” 江城笑道:“若是怕你回去告状,便不会来见你这一面了。” 男子有些不悦,扔了手中的柳枝,道:“我得回去了,有什么事快说,我怕有人跟了来。” “我接到密保,说是徐嘉最近准备联合大理寺的人弹劾诬告我父亲。还望二皇子最近注意一点徐嘉的动静,我好早做准备。”江城仍是从容的神情。 眼前这人便是如今二皇子周成瑜, 三皇子周成瑜道:“这死太监什么时候又开始做这种不带脑子的事情了,我帮你看着就是,若真是有什么意外,可别怪我。” “自然不怪。” 三皇子正准备离开,忽地想起些什么,转过头来道:“听说父亲给你指派了一门亲事,是那个在乡下住了近十年的于家二小姐。” “不太清楚,希望那于家二小姐不要太麻烦才好。我们家养得起闲人,可经不起闲人折腾。”江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听说那于家二小姐于婳还在回京途中,路途遥远,要些功夫才能赶回来。 这几日便要去于家完聘请期了,时间虽然紧了些,礼数还是要样样周全的。这丞相府的面子,于家的面子,都丢不起。 “听说这于家二小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模样也极好,想来是个妙人。只是这女子如今把柄握在父亲手中,你也要小心为上,不要让罪过招惹到你身上。”周成瑜好心提醒。 江城道:“这个我清楚,不过,这也许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你就不好奇于勍那老头子的态度么?”说罢,又像是忌讳什么似的,转身道,“我也只说这么多了,二皇子还是快回去吧,好好思量思量。” 周成瑜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些什么,随即笑道:“那还望江公子多多助力了。” 周成瑜的话还没说完,江城已经走上长堤,身影掩映在柳树之中。 春光融融,柳絮纷飞,花开烂漫,莺啼燕语,真是一片祥和之景。 周成瑜心情大好,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第七章 于婳回京 从云青峰到京城,少说也要半个月。于婳一路上也被好生待着,无聊了便看看帘外山水,或是睡觉打发时间。 这样过了几天,于婳掀开帘子一看,还没到京城。便问旁边的侍卫道:“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那侍卫答道,“小姐,快到了,我们只需再赶三日路。小姐若是觉得累了,可稍作休息,明日再继续赶路。” “还有三天……”于婳有些沮丧,“都走了这么久了,还有三天……” 于婳没什么事干了,睡也睡不着。便想起这京城的事。 于婳十年没有在这京城待了,也不知道这京城变成了怎样一副景象。 于婳出生于于家,那时父亲于勍还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却因祖上世代为官,也极受到重视。 于婳的母亲是于勍的正妻颜氏,颜悦。颜悦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受人称道。 自于婳小的时候,便教她些诗词歌赋,加上于婳自小聪慧,悟性极高,不多时也像模像样地写出一些诗了。那些好事的,便将她称作京城第一才女。 实际上,她哪有那本事,那些不过一些想要讨好她父亲的人编出来的奉承话罢了。 于家对小孩子没那么多礼仪拘束,准许丫鬟或者嬷嬷带着小孩子在街上玩。那些杂耍的,买小玩意儿的,买吃的,满街熙熙攘攘的人,好不热闹。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那时的京城,最是繁华。 要是于婳能这么安安稳稳地长大,便能日日见到这繁华景象,日日身处其中。 可是,那场事故,断了于婳所有念想。 现在于婳晚上睡觉,有时还能梦到皇后穆氏的那张脸。 被皇后穆氏叫去的于婳,还感到无比荣幸。 然而,一进那屋子,看到的便是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一张惨白的脸,以及旁边不知所措,吓得大叫的宫女。 那时的于婳也不过七八岁,孩子年纪,头一回看到这副场景,吓得一动不动,脑海中再也没能忘记。 于婳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回想了。至于皇后穆氏为什么会死去,都过去十年了,也许……就……不那么重要了吧。 如今皇上指名道姓要她嫁给丞相的儿子,便是仍然记着她这桩事,还想拿这个威胁江家。早早便去了乡下的于婳对京城不太了解,况且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如今一到京城的于婳便要面临这样的局势,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 “江城……”于婳有些好奇江城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婳掀开帘子,又问那侍卫,道:“你可知,我要嫁的那江家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那侍卫愣了一下,接着面露难色,道:“下人不敢评价。” 于婳一听便知道这江城定然不是什么好人,道:“你不妨直说,若是说的对了,到时候赏你银子的。” 侍卫也只这是玩笑话,这于家二小姐一进京城便要嫁人,又怎会想到给她银子这样琐碎的事。可是,江城在这京城的名声确实不太好。这侍卫能护送于婳回京,怎么说也是于勍信赖的人,自然不希望自家小姐跳入这火坑。 “那江家少爷,如今二十五六了也不知道考科举,如今身上还没有半个官职,全靠他父亲养活。而且,他还有宿柳眠花的习惯,整日混在莺莺燕燕之中,到现在,虽未娶正妻,却已经纳了好几房妾了……” 一听到这些,于婳便气不打一处来、她要嫁的,竟是这么个无才无德的风流男子,日后生活竟不知道怎样的艰难。于婳涨红了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侍卫连忙安慰道:“二小姐莫急,兴许这些只不过是传谣罢了。如今这丞相最是德厚流光,肯定江家少爷……也不差的。” 这话说的连那侍卫自己也不信了,回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于婳以前倒是无所谓,她嫁过去了也不过就在这丞相府里过日子,装聋作哑,外面掀起多大的浪都与她无关。可是现在看来,她这未来的夫君竟是如此的渣,怕是这丞相府的安慰日子也不要想了。 于婳得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 走了近三天,终于到了这京城。早有小厮站在城门口守着了,一见到自家马车,便马上回府去报告:“我们家二小姐回京了。” 一时间,除了上朝去了的于勍和已嫁出去的于家大小姐,于婳的姐姐,于嫣,于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忙着出来迎接了。 颜氏竟流出了泪水,一哭便停不下来。旁边老妈子笑着劝道:“夫人,这是高兴的事,怎么反倒哭起来了,若是让二小姐看到了,触景伤情,只怕会哭的更伤心,伤了身子。”颜氏一时间又哭又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老妈子看到了,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那于家苏氏苏荷也带着小少爷于临渊赶来了,在长廊碰见对面匆匆赶来的颜氏,连忙道喜:“听说二小姐回来了,恭贺大夫人。” 颜氏此时无心与她说话,便随意回了个:“多谢妹妹关心。”从她身旁走开了。 待颜氏走远了些,小少爷便歪着头问自己母亲,“姨娘,二小姐是谁?” 苏氏答道:“你素未谋面的姐姐,如今回来了。不过,以后见的机会也不多了。姨娘这就带你去好生看看。” 一起走向于府大门。 马车从城门缓缓走向于府。于婳趴在这小窗上,探出头来望着这城中街道,哪里还是她小时候记忆之中的模样,早已变了样。 于婳想着,这就要回家了,也好久好久没看到阿爹阿娘了,没有看到于府的丫鬟嬷嬷了,那些都是待她极好的人。自从于婳被送到山中,跟着师父学习医术,就这么想了十年,日日想,夜夜想,如今,一步步地接近于府,于婳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不知这于府,和她以前待的地方还是不是同一个。 这京城,她终于回来了。 第八章 于婳回京(二) 却说于婳到了于府,一下马车,便远远地看见了母亲等人在门口迎接。 一老妈子看见于婳以及侍卫的身影,高兴地喊道:“于二小姐到了。夫人盼了这么多年,于二小姐总算是回来了。” 颜氏忙得张望,看到了刚下马车的于婳,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昔日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今长得愈发高了,瘦了,修长窈窕的身姿勾勒出来,亭亭玉立。于婳走过来,走到颜氏面前,连忙下拜,道了声“母亲”。 颜氏一时间眼泪又落了下来,搂住于婳,道:“我的可怜女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十年了才见上这一面,十年啊……” 于婳本也忍不住要哭,又怕母亲过于伤心,便勉强微笑着道:“母亲,女儿还是好好的,如今也平安回来了,母亲该高兴才是,怎得反倒哭了起来,哭了伤身子。” 旁边几个老妈子见状,也连忙劝了起来,“夫人这是喜极而泣了,见着二小姐高兴的啊。只是二小姐路途奔波,劳累得很,待二小姐休息好了,再叙旧也不迟。” “如今二小姐长大了,懂得体谅孝敬夫人了,夫人便领了这份好意,别在小姐面前落泪了。” …… 一阵奉承的打趣的话,说的颜氏也不好意思落泪了。拉着于婳的手往府里走,众人陪同在身旁。 转过屏风,穿过几间厅房,往正房大院走去。 “于婳,这些年过的还好吗,山中生活多有不便,受了不少苦吧。我本想把你接回来,你那父亲不肯同意……”颜氏说着说着便又要落泪了,只得把要说的话都忍下去。 “母亲,我一切都好,山中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是养人之地,母亲不必挂念。而且,如今我回来了,便可以每日陪伴在你左右,母亲若是怕我受苦了,以后宠着我便好。”于婳想着法儿说些话让母亲开心。 颜氏听了这话,又忍不住落泪了。前几日,江家已经完聘请期了,这几日就要嫁过去了。可还有几个日子能陪在颜氏身边。 旁边苏氏道:“夫人不必过于伤心,如今二姑娘已经长成大人了,不是还有三姑娘陪着你啊。” 颜氏本就因于婳出嫁的事情不高兴,听了苏氏这幸灾乐祸的话,低低地道了一句:“要你多嘴。” 苏氏尴尬地一笑,什么也不说。低下头去,牵着于临渊的手慢慢地走在后头。 于婳问道:“姐姐妹妹们可都还好?” 旁边老妈子道:“大姑娘如今嫁得好人家,日子好着了。你走时三姑娘还小,如今也都长成大人了,这个时辰,正在私塾里跟着先生念书。夫人本说今天你要回来,给三姑娘放一天假。你猜三姑娘怎么说,三姑娘竟说读书当为人生要事,每日不读书,就觉得缺了什么东西似的。待学完回来,再和姐姐见面也不迟。难为她一个姑娘,竟有比男子还高的见识……” 说的周围人都笑了起来,也附和着夸赞道:“三姑娘最是乖巧的,虽不常作声,闲了时间便看看书做做诗,那画的画儿也好看,活像真的似的,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来上门提亲呢……” 于婳和三小姐于姝虽为一母所出,但于婳走时,于姝也不过三四岁的样子,自然不太熟悉。对母亲开玩笑道:“看来妹妹上辈子竟是个状元呢。” 颜氏叹了口气,道:“你们可叫我如何是好,几个孩子如今都生得模样又好,德性又好,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我还没来的及享福,他们又全都要嫁人,去伺候别人家的婆婆了。” 周围的人倒也沉默。 颜氏为于勍正妻,多年来于勍一直未纳妾,对颜氏也是宠爱得很。奈何颜氏连连生两个女儿,到了第三个,还是女儿,眼看着于勍也要老了,不得已便纳了几个妾,第二年苏氏便生了一个儿子,于勍也高兴得很,只是颜氏心里就不那么好过了。 这事怪得了谁呢,要怪就怪她不会生。 走入母亲房内,颜氏便叫其他人都散去了,只留于婳在房中用膳。 于婳终于松了口气,不用装出淑女的样子了。 “来来,于婳,这些都是特意为你做的,绿畦香稻米饭,酸笋鸡皮汤,火腿炖肘子,胭脂鹅 脯……”母亲道。 于婳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山中待了十年,每天粗茶淡饭,还都得自己做,都快忘了这些以前被当作家常便饭的食物。现在看到,尤为亲切,为了这些美食,回一趟京城也值了。 “母亲,你真好。”于婳笑得花枝乱颤,充满了真情实意,说罢,拿起碗,就开始大口刨饭吃。 看的颜氏目瞪口呆,以前那个文静的小女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又有些心疼,拍拍于婳的背,道:“慢点吃,慢点吃,在山中受了不少苦是吧……” “没有没有,就是山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于婳嘴巴塞得鼓鼓的,话都说不清楚。 晚饭之后,母亲又和于婳叙了叙旧。三小姐于姝放学过来向母亲请安,也和于婳见了面,说了些话。三小姐有些书呆子气,可于婳在山中待了十年,早已把那些诗词歌赋忘的一干二净,性格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倒是洒脱了许多。二人并无太多话可说,互相问候寒暄一番。 “那女儿这就去温习功课了。”三小姐道。 于婳哭笑不得,妹妹上辈子果真是个状元,这一世虽为女儿身,却也时时刻刻忘不了读书。 “去吧去吧,”母亲挥挥手。有些无奈,”要你在这里陪我们说闲话,也真是难为你了。” 三小姐走了,母亲还想跟于婳说些什么。一个小厮却来传信,“老爷叫二小姐去书房一趟,说是找于小姐有事情。” “那好,母亲,我先去了。” 于婳跟着小厮离开,穿过长廊,一路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口。 于婳推开书房的门,道:“拜见父亲,我回来了。” 第九章 于婳回京(三) 父亲于勍里头,就这么望了于婳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两人都没说话。 于婳知她父亲的脾性,不爱多言,便先开了口:“父亲这些年可还好?” 父亲这十年来虽未曾去见过她,却时不时会寄来些信,于婳也能略微了解一些情况。 父亲并未接话,顿了顿,回到椅子上坐着了,问道:“跟秋先生医术学得怎么样?” 于婳没想过父亲等她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问她好不好,也不是问未来打算,倒是问起学医术的事。她总不能说每天都是在混日子吧,只背了几本医书而已,那些行医之术,也都只在书中粗浅看到过,至于看病这事,从来就没做过。 于婳用笑容掩饰尴尬,吞吞吐吐道:“师父只教了我磨药和背医书,其他的……其他的也稍微涉及到了些,但我不怎么精通。” 于婳真是搞不懂自己,十年时间竟一事无成,最后交差的时候才开始后悔。 于勍大概也听懂了于婳什么意思,道:“学到一点皮毛也是好的。” “是。” “你学医之事,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连你母亲也没说过,只说是去山中一户人家静养了。你日后若不是什么紧急情况,也不要轻易把你会医术的事情说出去。” 于婳有些不明白,“父亲,我不过是学到了一点东西,治病救人仍是不够的,况且会医术又不是坏事,说出去又何妨?” 父亲不满,直直地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不要说就自然有不要说的道理。” “是,父亲。”于婳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你可知为什么皇上要赐婚,将你嫁与江钊之子江城?”于勍望着她问。 于婳现在有些头疼,还是跟母亲在一起要开心一些,至少不用想这些事情。此时却又不得不回答,于婳想了想,道:“大概皇上仍旧记得十年前发生的事,案子没有结,我仍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皇上一心要将我放到丞相府中,不过是为了防止丞相权力过大,威胁到了皇上罢。” 于勍难得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这也是于婳琢磨了才想出来的答案。 随即于勍道:“说对了一部分,但这不是主要的。若仅仅是为了控制江家,大可不必用这种方法。” “那是什么?” 于勍道:“我本不想与你说,如今你要嫁去江家,便势必要参与其中,你多知道一些,方能自保。” 于婳听得有些懵,“何来自保之说?” 于勍并不解释,反而问道:“你可知如今皇后是谁?” “不知道。”穆氏死后,于婳便被送到了山中,对此后的事便不知晓了。 “穆氏既薨,后宫亦不可无人坐镇,于是皇上又立了当时的赵妃,骠骑大将军之妹赵氏为皇后。 当年,皇上第一个儿子为穆氏所生,此后整整七年,皇上竟一个子嗣也没有。宫中都传言说是皇后穆氏妒忌心起,暗中使手段,让其他坏了皇上子嗣的宫女妃子都无缘无故堕胎了。 昭和十七年,也就是你进皇宫的那一年,穆氏又怀了皇上的子嗣。待穆氏生产之后,才发现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妃子竟也有了皇上的子嗣,还在和穆氏差不多的时间生产了下来,而且穆氏所生是个女儿,那妃子所生,却是个男孩儿。当时孩子已被交由皇太后亲看护,穆氏无法,为了解气,便暗中害死了那妃子。只是不久,也便是你进皇宫的那一天,穆氏便也离奇薨了。 穆氏薨后,皇上倒是有了好几个孩子,只是都年纪尚小。倒是如今穆氏所生的大皇子周奕琛和那无名妃子所生的三皇子周成瑜,年纪正好,在朝中的时间也长。 皇上年纪大了,底下大臣都暗暗谋划着太子之事,周奕琛和周成瑜两人的争夺最为激烈,只是都还未挑明,地下暗潮涌动。自古太子之争,大多血流成河,如今怕也是离腥风血雨不远了。 这若是站对了人,此后必定是飞黄腾达,若是站错了人,便是掉脑袋的事。” 听父亲于勍娓娓道来,于婳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穆氏死不死的,眼下确实不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如今太子之争,才是朝廷大臣最关心的事情,同时也是,皇上最忌讳的事情。 只是于婳还有一些不明白的,“那这和我嫁入江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你嫁入江家本没有关系,但是和翰林院掌院学士家和丞相府联姻有关系。太子之争,江钊必定会支持周奕琛。而今,皇上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看我是站在大皇子一边,还是站在三皇子一边。” 于婳一时接收这么多信息,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回来就碰上了争储这种事情,还不如回到山中去过无欲无求的生活。 “所以,父亲是要支持哪一个?”于婳试探着问。 于勍漫不经心地道:“当然是支持皇上了。” 于婳眨眨眼睛,不说话。 于勍沉默了半晌,道:“你只要记住,支持皇上就是了,不要有别的心思就好。到了江家也要处处小心,江钊定不会为难你。” “父亲,你怎么知道江钊如何行事?” 于勍笑,“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了,江钊的心思是最好猜的。” 于婳也不清楚这其中的事情,便道:“父亲可还有什么要嘱托的?” “没有了。” …… “那……女儿便先回去了。”于婳道。 于勍顿了顿,道:“你去吧。” 刚走到门口,于勍想起了些什么,忽地叫住她——“等等。” “什么?”于婳回头。 “不要相信江城的话,一个字也不要相信。”于勍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于婳不解,按说这江城也从未做过官,和父亲自然不熟,父亲为何如此说。 于勍道:“没有为什么,照我说得做便是了,江城说的话,一个字也是信不得的。” “……是。” 于勍又想了想,没有什么遗漏的了,道:“你打小聪明,该懂得如何做事,如果以后实在闯了祸,就来找我吧。夜深了,你旅途劳累,也该回去休息了。” “……是。” 于婳退了出来。 外面夜色沉沉,唯有灯笼透出些光来,很是好看。于婳一路穿过走廊,回到母亲为她安排的厢房中,早有丫鬟在等着她了,都是些以前未曾见过的。 一见于婳进来,便赶忙道:“二小姐,这是夫人为你安排的房间,我们早早收拾出来了。如果有什么不合式的,和我们说就是。” 于婳这一天真的是累坏了,直接倒在床上便要睡觉。 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她就要盛装出嫁了,良田千亩,千里红妆,可这一切,却不是她想象的模样。 第十章 危机四伏(一) 这两天于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着于婳成亲的事,嫁妆都要一一打理好,一件都不能落,衣裳首饰,商铺地契,还要几个上等的丫鬟婆子。 于婳倒是什么都不在意,整天睡觉发呆,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事。 于婳两只手撑着脑袋,坐在屋前台阶上,一个人想着事。 天气极好,温和的阳光倾泻而下,明媚却不灼人。 这朝廷的水深,江家自然躲不过,皇上指婚,分明就是把她往悬崖下推……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想这破事有什么意思。”于婳摇摇头,想把脑海里的想法清空。 “小姐,你怎么坐在这里,”于婳屋里的丫鬟山茶走过来道,“小姐,你看这太阳晒得,你还站在外面,晒黑了可就不好看了,快快回到屋里来……”说罢便要扶着于婳进屋。 “你说的都对行吧。”于婳也就任由她拉着,好久没被别人这么伺候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进了屋里,山茶道:“我们小姐如今就要嫁人了,要打扮得好看些才是,将来夫君看了才欢喜。” 于婳悠悠地开口:“你比我还小呢,就懂这些呢?谁教你的,怕不是随便在什么不该看的书上看了几眼,便有胆子来教训我了……” 山茶俏脸一红,娇嗔道:“咱们姑娘没个正形,也不知羞。” 于婳想着,什么羞不羞的,这么多年没住过京城,把这套也全忘记了。 她如今只想潇潇洒洒过一生,但是麻烦又来的太快…… 罢了罢了,于婳只想哭诉她的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小姐可是真真该好好梳妆打扮,这般好看的脸,涂上上好的胭脂,梳个好看的发髻,就是天仙下凡,也比不上我们家小姐。” 于婳不信这话,但是听起来还是十分受用的,低低地笑了。 那一笑,虽然在嘴角浅浅地绽放,倒也明艳动人。 山茶把于婳拉到梳妆镜前坐下,道:“所以说,小姐今日就好生待在这里,让我给你打扮打扮。” 于婳转转眼珠子,小声道:“那你晚上可不可以偷偷陪我出去逛逛,我好久都没看过这京城了。” 山茶心中郁闷,这小姐怎么变成如此模样,还想着晚上偷偷溜出去。急切道:“小姐,你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怎么还想着玩?” “正因为如此,以后才没有机会出去玩嘛,”于婳道,“若是你今晚不陪我出去,我就成亲那天跑出去……” “小姐休要提这话,”山茶是愈发急了,“小姐你都多大的人了,怎可做此糊涂事?我陪你去便是了,但不可玩太久。” “怎么都行。”于婳爽快地答道。 “唉,”山茶一边给于婳梳发髻,一边叹气,二小姐现在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 ** 江城刚进这醉和春,便有女子围了上来。 “江公子今日前来,可否听听姑娘新学的小曲儿,可是从南方陈国传过来的,这里头还没有第二个人会唱呢。”一个打扮妖媚的女子贴上来道。 江城笑笑,“以后有的是时间听,不急于一时。” “江公子马上就要娶亲了,还一天往这边跑三趟,就不怕于家那小姐吃醋么?”女子们哄笑起来。 她们自然知道,来这醉和春的男人,又有几个没有家室。只是江公子可是当朝丞相之子,来这里这么多回了,这些姑娘们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小算盘。什么时候若是让江公子看上了,赎了身,做妾,做丫鬟也都是好的。 只是如今江公子名正言顺娶了妻子,再想攀上这根高枝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江城不理会她们的笑,问道:“零落姑娘在否?” 几个女子一时间有些不满,最近这是怎么呢,江公子只顾着往零落那里去。零落不过是最近几天刚招进来的,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不过弹琴唱曲儿都不怎么样,还装得清高,平日里不太爱和她们往来。 “在楼上最后一间房里呢,她好像是被人打了,脸都肿了,这几天都没敢出来见人。”一女子答道,说完便都散开了。 几个女子边走边小声议论道:“你说这零落不会就这么走运,飞黄腾达了吧……” “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厌倦是迟早的事……” “你们这是大白天的做梦呢,一个个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就像给嫁给当朝丞相家的少爷,当是祖坟上头冒了青烟啊……”一个女子笑道。 “是是是,我们的命啊,就在这儿了,一眼就望的到头,还不让我们幻想幻想那有钱人家的生活。”另一女子玩笑着答道。 众女子这次都一齐笑了,笑着笑着又叹起了气。 江城站在原地愣了愣,有谁会打零落这姑娘? 上了楼,推开最后一间房的门。 里面是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少女,仙袂飘飘,一转身,模样是真真好的,干净的脸上眼睛明亮,只是表情寡淡,看上去性子有些冷。 江城望了望,这姑娘脸上肿快要消退了,只有些浅浅的痕迹。但那些女子说是几天之前打的,想必当时也很严重。 “江公子来了。”江城还没有说话,零落便先开口了。 江城走进来,问:“谁竟然也能伤着你?遇见高手了?” 零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无所谓地道:“没有,自己打的,近日不想接客。” …… 江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姑娘真下得去手。 零落不经意间笑笑,笑容稍纵即逝,问道:“江公子最近三番五次跑到我这里来,这次,不会又是想跟我饮茶对弈吧。” “若我说是呢?” “那便是吧。” …… 半晌,江城开口,“我要你帮我杀一人。” “谁?” “徐嘉。” “怎么杀?” “今天晚上他会到这醉和春里来,画像给你,到时候你借机动手就好,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零落一愣,“他不是太监么,到这醉和春来干什么……” “听说下面没除干净……” “……哦。” …… “事成之后,多少钱。”零落问。 “五千两银子。” 零落冷笑,“那我还不如替他杀了你,他给五十万两银子都是肯的。” “你大可以试试……”江城最不怕的就是威胁,“那你要多少?” 零落站起来,比了“五”这个数字。 “五万两。”说罢,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把刀,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上面的灰尘,缓缓道:“倒是好久没有用过了。” “行,今夜我会在这间房里等你,事成之后,银钱自会给你。 若是不能成……保住命要紧。”江城道。 零落颔首,“那就在此先谢过江公子了。” 第十一章 危机四伏(二) 待到晚上,于婳带着丫鬟山茶一起翻墙了。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山茶看着于婳麻溜的翻墙动作,不知说什么好,愁的直叹气。 “在山里爬树爬惯了,这小小一堵墙算什么。”于婳爬到墙头坐着,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把手递给山茶,道,“来,我拉你上来。” 山茶在于婳的帮助下,终于翻出了于府。 两人走在街上。 京城的街道好不热闹,华灯初上,人潮涌动,马车来往。于婳站在河边,月亮倒映在水面上,模模糊糊一团亮光,水面波光粼粼。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姑娘可是在这里等良人,买一束鲜花怎样,这位姑娘好生俊俏,若有了花相衬,岂不让郎君欢喜。”一位提着一篮子花的大娘走过来,殷勤道。 山茶见那花新鲜,应该是现摘不久的,便道:“那就给我们家小姐买一束吧。”山茶掏出一两银子,递给那大娘。 大娘见了满心欢喜,便知他们不是普通人家。双手接了银子,连声道:“姑娘可真是菩萨心肠,人又长得标致,姑娘必能觅得良缘,将来过一辈子好日子。” 大娘挑了篮子里开的最饱满的一束花,递给于婳,于婳接下了,答道:“大娘卖花不易,都是应该的。” 转眼大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山茶道。 “急什么,我们才刚出来,就想着回去。” 于婳踮起脚尖望见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便推推山茶道:“有卖糖葫芦的唉,好久都没吃过糖葫芦了,山茶,你去帮我买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小姐喜欢,就都给你买,”山茶最受不了于婳撒娇的样子,“我去去就来,小姐就在这等着我。” “好咧。” 山茶走过去,那卖糖葫芦的周围围了好多人,山茶挤进去,道:“老板,两串糖葫芦。” “我们这里的糖葫芦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你看,这么多人都来买呢!”那老板边说边递给她两串糖葫芦。 “一两银子,不用找了。”山茶把银子一放,便过去找于婳了。 可是,山茶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于婳。 “二小姐,二小姐。”山茶在人群中慌乱地看着,二小姐没在原处,按说这么短的时间,二小姐也应该走不远,可是怎么就没瞧着呢? 山茶暗暗在心里祈祷,“二小姐,你不要乱跑啊,不要躲着来吓我,二小姐,你快出现啊……” 可是山茶怎么都找不到于婳。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刚刚站在这里的穿青色衣裙的姑娘?”山茶问旁边的人。 周围人皆是摇头。 山茶一下子吓得哭了起来。 二小姐,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 “一切准备好了?”江城倚着木窗问道。 “江公子放心,杀一个小小徐嘉,不难。”零落依旧是白色衣裙,一笑起来,倒是美的令人惊叹。 “徐嘉既然敢出宫,身边自然有高手,你不可大意。”江城提醒道。 零落把刀藏进衣袖里,坐在梳妆台前,在那倾泻如墨的头发上插了一根钗子,戴上面纱。站起来,亭亭走出了门,漫不经心地道:“江公子只管准备好钱。” 江城知这姑娘一向骄傲,笑着道:“那江某就在此地等你好消息。” 零落走下了楼,又是欢歌曼舞的场景。或来买醉的,或来听曲儿的,或来寻欢作乐的,都嚷作一团。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涂上胭脂,笑容满面,看了不禁让人沉醉,男人们便神魂颠倒,迷醉在这温柔乡里。 那些弹琴的,唱曲儿的,跳舞的,台上热闹,台下喝彩声一片片。零落一个人站在楼梯处,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终于,半刻钟之后,进来几个男子,年岁很大,穿着不凡,应该是这京城之中的有钱人家。零落瞥了一眼,是画像中的人无疑了,徐嘉,司礼监太监。 虽说中间那位年岁确实有些大了,不过几个姑娘一看那穿着便拥上去了。 “这位老爷,可真是来对地方了……”一姑娘道。 话还没说完,倒是被中间那老头打断了,“你们这里是醉和春?” 那姑娘挽起这老头的手往里拉,道:“这门上的招牌不就写着‘醉和春’三个字,我们在京城可是只有这一家,别处啊,想找到像我们这么好的地儿也没有。” 老头望了望身边几个人,接着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叫做零落的姑娘么?” 那姑娘刚才还是满面笑容,一时之间,变了脸,冷冷道:“最近这男人,怎么都往零落那女人那里跑,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 “我来迟了,还望这位老爷勿怪。”那姑娘的话还没说完,零落已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那老头面前,微微颔首。零落虽然戴了面纱,却仍可隐隐约约看到那不俗的容颜,更何况,那冰清玉洁的气质,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无妨,”那老头有些急切,道,“我们上楼再说。” “好,老爷请随我来。”零落并不理会旁边那姑娘咬牙切齿的表情,转身领着那几个男人上楼。 气得那姑娘在后面直跺脚,“什么便宜都让这零落占尽了!” 进入了一间房,零落端庄坐下,并示意那一众男人也坐下,却只有那老头坐了下来。 零落拿过琵琶,声音婉转道:“老爷是想听琵琶,还是想对弈,还是想,做些别的?” 徐嘉此时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姑娘真是零落?” 零落笑,“自然是的,不敢欺瞒老爷。听说老爷今日要来,零落便早早等着了,只是一不留神,竟差点错过了,实在对不住,还请见谅。” 徐嘉一听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便知是找对人了,只是仍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姑娘,怎有杀人的能耐,不过越是这样不容易引起人怀疑的人,便得手的可能性越大。 现在也来这里了,姑且听听再做决定,若她实在不行,那也就只能……杀了吧。 “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自然是……杀人的事。” “你可知要杀的是谁?” 零落一顿,平静道:“不知。” “今日我前来,不想废话,姑娘只要帮我除掉一人便好,赏金五十万两银子。姑娘可要想好,这活是接,还是不接,若是接了,便只许成功,不成功的话可是杀头的事,若是不接,那今日我和姑娘只当作未曾见过……” 零落仍旧笑盈盈地道:“若是不接,只怕我今日便走不出这房间了。” 徐嘉眯眯眼睛,威胁道:“你知道便好,那这活,姑娘你是接,还是不接?” “自然是接了。名字,画像,给我便好,三天之后,人头给你。” 徐嘉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了,毕竟,零落的命,已经掌握在了他的的手中。 “要杀的是,当朝丞相,江钊。” 第十二章 危机四伏(三) “这当朝丞相,可不是这么好杀的。我若是杀了,只怕你也不会只得十万两银子。”零落道。 “那你想要多少钱?” “五十万两,你不亏。” 徐嘉气得站起来道:“你放肆,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杀了你!” 零落起身,脸上笑容浅浅,“那就要看是我先杀了你,还是你,先杀了我。” 话音还未落,便往前一步,从袖里拿出小刀,一眨眼的功夫,刀已经架在了徐嘉的脖子上,刀口抵住徐嘉的脖子,已经渗出了鲜血。 最边上的男人正准备用暗针刺向零落,一眼瞧见了零落手中的刀,有几分诧异,暗针又悄悄藏回了衣袖中,略略打量了这女子。 “如何?”零落的声音如幽灵般在徐嘉身后响起。 徐嘉吓得有些站不稳,声音颤抖道:“你休要乱来,你……你就不怕我回去之后将你凌迟处死。” “你倒是有胆子试试看。”零落冷笑着说,手里的刀往徐嘉脖子又伸进了几分,只要零落稍稍用力,徐嘉便将命丧黄泉。 “你今天怕是走不出这屋了。”最边上那男人说道。 本是习武之人,零落自然能感受到对方的强弱。 在站着的男人中,最边上的那个个子较为矮小,脸上满是皱纹的,最不起眼,却是真正绝顶的高手。他说话时声音沉稳,毫无一丝慌乱。 “无论我杀与不杀,都已经走不出这屋了,还不如杀了干脆。”零落说道。 话虽如此,零落心中亦清楚,以那个男人的实力,她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逃走倒是有几成把握。她也未曾料到,徐嘉身边竟有此等高手,杀徐嘉的计划现在肯定是行不通了,只能以徐嘉为要挟,快些逃走,多待不妙。 徐嘉被扼住了脖子,说话困难,加之愤怒与恐惧,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挤出来,“原来你是三皇子的人,是他派你来的吧。” 三皇子?周成瑜? 零落眯眯眼睛,有些迟疑:“你到头来还想着这个,不应该说一下遗愿吗?” 周围几个男人,皆是跟着徐嘉过来,保护徐嘉的。如今谁也没有胆子和实力冲出来,从零落手里救出徐嘉,只能面面相觑,露出难色。最厉害的就是最边上的安先生,他如今不动,便更没有人敢站出来了。 “你们真是一手好算盘,亏得我之前还如此相信周成瑜,如今倒是要杀我,若我死了,周成瑜也就什么都别想了。”徐嘉咬牙切齿地说道。 “什么?”零落问道。 “我这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每件事情都会认认真真记下来,周成瑜这些年来干的事,我可是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到时候若是让皇上看到了,只怕是……” 零落心一狠,打断他的话,道:“看来我跟你不一样,我比较讨厌三皇子这个人,恨不得他早死了才好。我本不想杀你,既然你如此说,我就非杀你不可了,杀了你,皇上看到那些东西,多好……” 前几日,徐嘉一直谋划着陷害江钊的计划,但是江钊为人正直,在朝中少有人与他作对。徐嘉正愁眉不展之际,三皇子周成瑜悄悄派他的近侍前来,让他去找一个叫做零落的女子,零落是周成瑜门下的杀手,近日才来京城,知晓的人少。 并且,若是零落杀了江钊,再将零落暗杀也不迟。 徐嘉身边只有安先生一位高手,但安先生也并不完全听命于他,只不过是保护他的安危而已,让他杀人,还是朝廷的命官,他是绝对不肯的。 但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零落杀了江钊,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将零落杀掉。 徐嘉直到被零落挟持,才终于反应过来,周成瑜的真正目标应该是他,之前的恭敬都是伪装出来的。 但看零落的反应,似乎又不太像。 徐嘉此时也顾不过来想这其中的缘故,刀就架在脖子上,零落一口一个杀了他。瞥了一眼安先生,似乎是不能救了。 徐嘉一时间吓得差点尿裤子,疯癫地低声嚷道:“别杀,别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是要五十万两银子么,我给你,我都给你, 我给你一百万两银子,两百万两……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别杀我……” 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变成了一些嘶哑地叫喊,话都说不清楚。 徐嘉害怕到了极致,那把刀在渐渐地逼近他,在要他的命了。徐嘉绝望地闭上眼睛,他风光无限的一生,居然就要在这个地方落幕了。 零落知道,她若不杀徐嘉,便还有机会逃脱。但杀了徐嘉,便一定会死在这里。 但是,但是,谁让她就这么犯蠢呢? 第十三章 危机四伏(四) 命悬一线。 徐嘉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 零落握住刀的手颤抖了一下,闭上眼。 “听见吵闹声,我便进来了。”推开门,一个人走进来。 零落回头一看,来者正是江城,一脸淡然,好像对这其中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晓。 零落松了一口气,扔了刀,拎着徐嘉迅速挪到窗户边上,将徐嘉一扔,转身从窗户跳了下去。安先生立刻从窗户飞出去,去追零落了。 徐嘉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江城笑道:“在这里看到徐先生,晚生真是有些……意外啊。” 徐嘉终于回过神来,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喘气。刚刚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真有些死而复生的感觉。 “徐先生也在这里……?”江城笑着问。 徐嘉笑的有些勉强。 “徐先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宫里去,若是皇上问起来了,可就不好了,”江城提醒道,“要不,我陪徐先生回去?” 徐嘉看了看四周,指着那些跟来的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这群畜牲,就……就等我死了是吧,你们都别回来了!都给我滚!” 江城走过去扶起徐嘉,满含深意地道:“晚生还是陪徐先生先回宫吧,宫里总归是安全的。” 此时安先生也不在身边,这群人也没什么用。徐嘉不知道江城在外面听到了多少,如果听到了杀江钊之事,那么江城怕是想要把他千刀万剐了吧。但如果知道是杀江钊之事,江城也不会进来救他了吧。 徐嘉与江城自然不熟,姑且先相信他。 见徐嘉迟迟没有反应,江城道:“家父在朝廷上给先生添了太多麻烦,多有得罪,晚生就在此向先生道歉。不过今日既然撞上了,我倒是诚心想和先生谈一桩生意。” “什么生意?”徐嘉想拖延时间等安先生回来。 跟江城一同回宫?徐嘉还不想再死一回。 “自然是好买卖,稳赚不赔。” 徐嘉觉得不妨听一听。 ** 零落跳下窗户,眼看着后面安先生就要追上来了,慌不择路,飞上屋檐,两人一路追赶。最终零落终是不敌安先生,被堵在了死胡同里。 “你是哪个门派的?”零落知自己不能脱身了,问道。 这几年来,她在江湖中行走,虽说不能全都见识了,但也算是大概都有了解。江湖之中,亦分武力高低,像安先生这样强的人,肯定是顶端的人物了,零落之前竟不知道。 “笑话,老夫还需要什么门派。”安先生道。 “说吧,你要干什么?”零落懒得废话了,落在人家手中,要杀要剐自然随便人家。更何况,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了。 生命时时刻刻都悬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久而久之,倒是对死亡也不那么恐惧了。 “你这丫头……”安先生皱眉,“倒有几分天赋,实力也不错,只是这性子得改改,太过冷清。” 零落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安先生,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质问杀他主子之事吗?或者直接给她一刀。他现在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何意图? “你那把刀是来自陈国是吧,那是陈国上好的刀。”安先生问道。 “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是陈国人?”安先生问。 零落凄凉一笑,“早就不是了。如今我哪国人都不是,云游四方。” 安先生道:“你不是三皇子的人吗?” “不是。”这次零落倒是答得快,俏脸一扬,更像是在置气。 “罢了,不问你了。小丫头,你走吧,最好不要在这京城待了。云游四方也比待在这京城好,这京城,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安先生道。 “那你……”零落忍不住反驳。 “我如今不过是在皇宫里混口饭吃而已,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在皇宫里等死咯。”安先生道。 “你……”零落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走出巷子,消失在了人群中。 安先生望着零落的身影,叹了口气。 ** “徐先生觉得怎么样?”说罢,江城问道。 徐嘉思考着,迟迟不肯做出回答。 这时,安先生已经走进来了,“徐公公,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徐嘉见救星来了,不愿和江城再做纠缠。 江城倒也识趣,说道:“徐先生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给我答复,不急于一时。” 徐嘉没回答,跟着安先生一路离开了。 等徐嘉走之后,江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笑道:“看了这么久的戏,该出来了吧。” 外面走进一人,正是三皇子周成瑜,依旧儒雅随和的模样。 “他还没傻到和敌人交朋友的地步。”周成瑜道。 “但是这鱼,已经上钩了。” 第十四章 邂逅相遇(一) 于婳好像是睡了很长很长一个觉,突然噩梦惊醒。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巷子之中,被双手反绑着,动弹不得。旁边是一个脸上要刀疤的男人,深夜里看不太清晰,十分恐怖。 于婳想要叫出来,却发现自己嘴被一块布堵住了,说不出来。 她被绑架了。 于婳想要回想起来这其中的经过,她应该是好好在等待丫鬟山茶买糖葫芦回来,然后……然后,她就到了这路,于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看来应该是这个男人将她迷昏了,再带到这里来的。 于婳环顾四周,这个黑乎乎的地方,自然没有多少人经过,就算有人经过,也看不清这巷子里的动静。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于婳暗自提醒自己。 首先要搞清楚这男人是要干什么。劫色是不可能的了,要劫色早就劫色了,不必等到此时。 于婳初到京城,也不会和别人结怨结仇,若是跟父亲结怨结仇倒是有可能,但是,那这男人是要干什么,杀她泄愤,那也早就动手了。 剩下的,就只有抢劫了,应该是看到于婳的穿着首饰,举止形态,便知是富贵人家,于是想趁机敲诈一笔。 “你醒了?”暗处那男人道。 于婳瞪了瞪眼睛,表示回应。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示意他把布拿开,不然她没法说话。 男人看了看巷子外,一个人也没有。于是走过去把布从于婳嘴里扯下来,反手就把于婳脖子卡住,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敢叫出来,老子就掐死你。” 于婳清楚叫也没有用,反而只会激怒他,到时候死得更快。 于婳之前一直待在山中,山中野兽多。所以于婳一直有带小刀和毒药的习惯,只是现在于婳双手就这么被捆着,根本拿不出来。 为今之计,是先要骗取这个男人的信任,把双手解开,于婳就有机会逃脱了。 “你要干什么?”于婳小声问道。 “你家里不是钱很多吗?老子想借一点用用,怎么样?”那男人道。 是想要绑架她。敲诈一笔钱。 “你知道我是谁吗?”于婳问。 “我管你们是谁,你们有钱的人家都没一个好人,都不过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而已。”那男人似乎是对有钱人家极为不满。 于婳不怕钱的问题,别人要,给一点便是了。只是,那男人对有钱人家如此不满,到时候,就一定会放过她吗? “那你怎么告诉我父亲呢?”于婳问道。 “你消失不见,你父亲自然很快要张贴告示寻人,”男人恼火地说道,“我要的钱不多,妈的这几天运气背,一直输,欠的钱,也只能靠你换了。” ** 江城正从醉和春里走出来。 如今徐嘉在被人威胁的压迫之下,必定会坐卧难安,想要保命,那就要找一个同盟。江城已经提醒过他了,三皇子周成瑜是最好的选择。大皇子周奕琛和他向来不对付,三皇子周成瑜现在依旧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其他几个都还太小,不足以争皇位。 只有三皇子可以争取了,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徐嘉也必定会同意。 而周成瑜,要登上皇位,也不得不借助徐嘉的势力。 相互都有利用的价值,那么,又何乐而不为? 突然,他听到巷子里的生意,作为习武之人,江城的听觉一向比正常人敏锐。 ** 于婳可等不了这么久了,看这男人也应该不是惯犯,不过是欠了些钱,便想了些歪招。 要把这男人忽悠住,应该不难。 “你绑架我也没有用,”于婳道,“你可知我是这京城于家二小姐?” 外面江城脚步一顿,“于家二小姐,于婳?” “那又怎样?” “我被父亲送到乡下十年,只因有个道士算卦说我在家便有血光之灾。如今虽然我回来了,地位却连那丫鬟都还不如,下人都不正眼看我……”于婳装起惨来也是有模有样,酝酿情绪,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若是我不见了,父亲不仅不会找我,还巴不得我死了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去祸害他们了。如今我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我可有什么出路,你……你还不如杀了我,我竟去死算了……” 那男人显然傻了眼,没想到头一回绑架,竟遇上个这么不受家里待见的,这钱想必是骗不到了的。但若是将她放了,到时候她去衙门报官,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杀了算了。 “肏!真是晦气,既然你要死,我便成全你好了。” 第十五章 邂逅相遇(二) 男人卡住她的脖子,准备用力。 江城已经准备冲进去了,突然听到于婳微弱地说道:“等等。” 这姑娘又要耍什么花招,江城好奇。江城倒是第一次见到在歹徒面前如此淡定的,连气息都一丝不乱,想必是有办法逃脱。这于家二小姐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 男人不耐烦地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娘如今还在于家受苦,她出生卑微,本来就不受待见,又因为生了我,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不起她。我和我娘,虽然在于府这样的大户之家中,竟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比那些普通人家的都不如,他们这些人,都是些没良心的……”于婳一边哭一边道,说的差点连她自己都感动了。这男人仇视富贵人家,于婳自然要将他们说的不堪些。 “我现在就要死了,没有别的请求,只是想要给我娘磕一个头,女儿不孝无法再陪在她身边了,以后的苦,都要她一个人承受着……”于婳哭的声音沙哑,真像在说遗言似的。 那男人倒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物,如今于婳在这里必定是插翅难逃,最后一个磕头也不过分吧。 “反正你也是逃不掉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满足你吧……”那男人竟像是冲昏了头脑一般,给于婳松了绑。 于婳的双手被绑久了,有些僵硬。 “快磕头,磕完头就可以去死了。”男人道。 于婳一边哭着道:“我知道了。” 一边悄悄从衣袖里拿出了小刀,趁男人不注意,扑过去一刀划在男人脖子上。 江城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这姑娘不会是想和男人硬拼吧,用这么蠢的方式?江城忍不住,冲了进来,一瞬便到了那男人身边,卡住了男人脖子。 于婳这一扑,终究是将那男人脖子上划了一个口子,送了口气。倒是另外一个男人突然出现是于婳没有料到的。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再一看,是卡住了那个要抢劫她的男人的脖子,应该不是也要抢劫她的吧,于婳可真经不起折腾了。 “姑娘可好?”江城问道。 “你是来救我的?”于婳问道,她小心将刀裹了一层布,收好放入衣袖中。 “碰巧路过,见到有人行凶,便进来了。”江城道。 “那女子就在此谢谢公子了,”于婳站起身,望着江城,眼眸甚是明亮,如同流光溢彩一般,身上青色衣裙在风里飘动,“那么公子还是放开手好,我在刀上抹了毒,这毒有些厉害,一旦进入血液,便是非死不可。那男人也应该差不多没命了。” 江城是看于婳看的有些呆了。他在青楼也见过无数女子,各种各样的都有,却独独没有见过于婳这般的。 深夜,巷子里只有些月光,暗的耐人寻味。江城在黑暗中看见于婳的身影,脸庞。 方当韶龄,眉宇间却都是平静,好像对这世间满不在乎的样子。模样亦生得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灿然生光。 像是从梦中走来一般。 这就是他两天后将要娶的妻。 江城收回目光,低笑,“姑娘好生厉害,看来是在下突兀了。” 江城收回了手,那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已经死了。 看这死的症状,江城道:“可是见血封喉?” 于婳一愣,竟也有人认识这种毒,“公子好眼力,正是见血封喉。不过公子手上染了这毒,当万分小心,不要划破了手才好。” “姑娘住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虽然这里是京城,可不算个太平地方。”江城道。 于婳想了想,这男人看着倒不像个坏人,便道:“也好,那就在此谢过公子了,不过你需要先去把手上的毒清洗干净。” 两人一同走出巷子,走到河畔,江城低下身去在河中将手洗干净。 这毒,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于婳,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的剧毒? “公子将手擦干净些。”于婳递过去一块帕子。于婳向来善于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谢谢。”江城道,擦干净了手,两人一起沉默地走到了原来于婳等山茶的地方,远远地看见山茶正坐在那里埋着头哭,想必是和于婳走丢了不敢回去。 于婳止步,转身对江城说:“我家丫鬟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女子就先告辞了,这次谢谢公子好意。” 说完也没管江城是否回答,转身去找山茶。 于婳用力敲了敲山茶的脑袋,“死丫头,你在这里哭什么?” 山茶仍然抽抽噎噎着抬头,泪眼模糊中看见是自家小姐,激动地站起来:“小姐,你做什么去了,你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我都不敢回去了……” “好啦好啦,”于婳抱了抱山茶,道,“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我刚刚突然想起点事情,就去办了,忘了告诉你,害的你等这么久。” “小姐以后可一定要跟我说,真是吓死奴婢了。”山茶本身是个性子单纯的,也没起太大疑心。 “没事了,我们快点回去吧。”于婳道。 “好,小姐,我们这就回去,你不知道,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问了周围的人,他们都说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被被人劫持了去……” “没有的事……” …… 江城望着于婳离去的背影, 月色如水,浸满心底。 第十六章 风光大嫁(一) 徐嘉急匆匆回到宫中,正好撞上三皇子周成瑜。 “这么晚了,徐公公这是去做什么?”周成瑜诧异地问道。 徐嘉作揖,道:“劳烦三皇子将奴才挂记在心上,奴才不过是……不过是见今个儿这月色好,出来看看月亮。” “今天这月色……”周成瑜抬头看了看天上,哪有什么月亮,一本正经地道,“今天这月色确实是好,那我就先告辞了。徐公公如今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啊,这么晚了出来,容易受凉。” “谢三皇子关心,奴才这就回去了。”徐嘉一个人低着头小跑走了。 只剩下周成瑜和安先生站在那里。 周成瑜拱手道:“安先生,父皇叫我过去一趟,我也就先走了。” “去吧。”安先生挥了挥袖子,示意他走。 待周成瑜走到不远处,安先生又似乎想起什么来,对着周成瑜的背影道:“我今天,看到一个小丫头,手里拿着你母亲以前从陈国带过来的一把刀。” 周成瑜脚步一顿,神色复杂,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一个小丫头,拿着他母亲的刀。周成瑜也只能想起那个姑娘来,只是多年未见,如今,怕也是就这么,相忘于江湖了吧。 他淡淡地开口:“不过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不值一提。” “哦,是吗?她恐怕还不知道是你设计让她去杀徐嘉的吧。”安先生问道。 周成瑜转过身来,道:“这些事就不劳安先生费心,安先生还是好好保护着徐嘉吧,现在想杀他的人不少,我可不想他就这么早死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说完,周成瑜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安先生,转身离开了。 “罢了罢了,不问了,”安先生自顾自地说, 他独自一人在宫里晃悠,随便找了个墙角,也顾不上什么脏不脏的,和衣睡下了。 ** 于婳回到府中,却是再也不敢出来了,她还想活的时间长一点。 两天的时间,府上都在准备于婳婚嫁之事。 出嫁头一天晚上,于婳正坐在窗前发呆,母亲颜氏走了进来,道:“婳儿,在想些什么呢?” 于婳缓过神来,见是母亲,因道:“想着这一嫁,以后陪在母亲身边的时间便少了,纵使万分想念,却又能见得了几回面。女儿不孝,未曾孝顺母亲……” 颜氏坐在于婳身旁,听了于婳这话,又忍不住要落眼泪了,拉着于婳的手说,“母亲知你是个孝顺的,也是家中最有灵性的,日后必是有成就的人。如今嫁到丞相府中,也算是一桩好姻缘。我们于婳,总算是不用回那个乡下去了,以后就踏踏实实过日子。有你这份心,我便知足了……” 于婳道:“母亲也不必过于伤心,以后有妹妹陪着你,也不会孤单。妹妹虽不大与人相处,性子却是最质朴善良的,天天也都到母亲那里去请安,孝顺着了。若母亲想我了,只要派个小厮来告诉问我一声,我便赶回来……” 颜氏打断她的话,“这可使不得,以后嫁人了,就要守规矩,切不可胡来。那丞相府的人,也都是善气迎人,知书达理的,你作为于家小姐,不能让别人笑话。” “是,母亲,女儿记下了,”于婳乖巧地回答。 颜氏冲着屋里几个丫鬟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几句私房话要跟婳儿说。” 几个丫鬟都出去了。颜氏拉着于婳的手,悄悄说:“这次的事我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我的婳儿命苦,竟摊上这么些事情……”颜氏的眼泪落下来。 “母亲,没事的,我都能应付过去。”于婳怕母亲担忧,便劝慰道。到底能不能应付,于婳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婳儿,我怕你在那边去了受苦,我手里还有一些田契和房契,我都交给你,若是受了苦,手里到底有些银子,不至于让人看不起……”颜氏将一些写着田契和房契的文书塞到于婳的手中。 “母亲,这我不能要,这是你的钱,这府里开销也大,母亲也随时需要用钱,我怎么能拿母亲的钱……”于婳连忙推辞。 “好孩子,说让你拿着便拿着,若是遇上一个心狠的婆婆,那嫁妆说不定落在谁的手里,这是单独给你的,连你父亲也不知道……”颜氏道。 于婳也不好意思辜负了母亲的苦心,“那……我便收下了。” “明个儿婳儿就要出嫁了,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打扮得风风光光,嫁到丞相府中,”颜氏站起来,道,“那我便先走了。” “是,母亲。”于婳送母亲一路出了厢房,只到正房院里。 两人停下脚步,于婳恭敬道:“那女儿便回去了,母亲也早些休息。” 于婳转身离开,母亲站在原地,望着于婳的背影。 于婳还未走出院子,就听见母亲在身后叫她。”母亲,又有何事?“于婳转过身来问道。 “婳儿,你就这么站着,让我再望望你吧。十年未见,这几日,又怎么够……” 于婳定定地站着,心中酸楚,却又怕母亲伤心,故不再提起。 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颜氏就这么望着于婳。比起十年前那个丫头,高了,瘦了,也长开了,婉转温顺的模样,这是她将要出嫁的女儿。 做父母的终归是不舍得的,也终归是要放手的。“你且回去吧,”颜氏转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缓缓走进了屋。 于婳望了一眼母亲,红了眼,声音沙哑道:“母亲,知道了。” 第十七章 风光大嫁(二) 到了第二日,出嫁这天。 几个丫鬟早早地给于婳梳妆打扮,一袭真红对襟大袖衫,外罩极柔极薄的绯色鲛纱,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凤凰花瓣藏于衣袖内。凤冠霞帔,盛装艳服,明眸皓齿,面若芙蓉。 “我们小姐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任谁见了也是欢喜的。古人言,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说的可正是我们家小姐了。”山茶笑着道。 于婳望着面前的铜镜,也有些发呆,她不知道自己好好打扮,竟也有几分姿色。 这边热热闹闹地准备着。 另一边,丞相府。 轿子停在丞相府门口,来的宾客与周围邻居皆站在街边望着。江城穿上梁冠礼服,从府里走出来,骑上了高头大马。 一小厮高声道:“发——轿——” 于是众人围着轿子浩浩荡荡向新娘家去,迎娶新娘上轿。 江城倒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似乎他只是一个看客一般。 轿子停到了于府门口,早有丫鬟守在门口等着了。见那轿子远远地来了,便连忙跑进屋里告诉于婳,“二小姐,丞相府里迎亲的轿子到了,二小姐快快准备。” “你个小蹄子,没多大点事就慌了,咱们二小姐早准备好了,况且,让他们等些时候又何妨。”山茶道。 “是是是,姐姐教训的是,”那小丫鬟心思灵巧,道,“今日只要二小姐开心便好,是我想着二小姐模样这么好,那丞相府的少爷定然想早早见到我们小姐。” “你这小嘴倒是跟抹了蜜似的,怪罪你竟是我们的不是了,赏你几个铜板。”山茶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铜钱,递给那小丫鬟。 旁边几个做杂活的小丫鬟看见了,竟都跑过来说些好听的话,争着想要铜板呢。 “你们净会笑话我,到时候等你们出嫁,看我怎么说你们。”于婳道。 “我们呀,和二小姐不一样,哪里会有这么风光的娶亲,嫁不嫁都说不准的……二小姐想讲我们的笑话,怕是不能了……”山茶一边帮于婳整理衣服,一边道。 “小姐可以出去了。”山茶替于婳幪上盖头,道。 于婳款款走了出来,走出了府。此时江城站在门口迎接新娘。 于婳出府一看,也是惊了,这新郎,不正是她之前遇到的那个男人吗?在巷子里的时候还帮助了她,这就是江城吗?看起来也没有他们说的这么坏。 于婳心里倒是稍稍安慰了些。 江城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牵着于婳的手上轿。于婳有些不习惯别人碰她,想要缩回来。江城倒是牢牢地握着,于婳一时竟没有挣脱开来。“是你?”于婳咬着嘴唇,小声说道。 “江某再见到姑娘,深表荣幸。”江城道。 两人说话间,于婳便上了轿。 一小厮道:“起——轿——” 两面开道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前往新郎家。 中途颠轿,意在挡煞。 三箭定乾坤,射天,祈求上天祝福,射地,寓意地久天长,射向远处,寓意未来生活幸福美满。 过火盆,寓意红红火火;跨马鞍,寓意平平安安;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终于到了丞相府中,于婳下了花轿,江城下马,两人走入正房,此时父母已经就坐,江城父亲江钊,母亲叶氏,叶清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于婳和江城一一做了。 “掀盖头——”江城走进,缓缓揭起盖头来。 迎上于婳一双含笑的眼眸,世间芳华,仿佛那一刹那,全落在了女子的眼眸中,纷纷扬扬,如春日杏花落满头,如万丈繁华坠落凡尘。荷粉露垂,杏花烟润,所谓绝色,也大抵如此了。 江城竟一时看失了神。 “饮交杯酒——” 傧相将酒递给新人,互相喝完交杯酒,寓意新人合二为一。 “入洞房——” 江城领着于婳进入洞房。 “你且等着。”江城温和道。 按规制,新郎将要出去迎接宾客。 “好。”于婳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第十八章 新婚之夜(一) 丞相府向来低调,此次娶亲也并未宴请较多的人,不过是几个亲戚,还有一些朝廷的官员罢了。却也是热热闹闹的。 江钊与叶氏在外面招待宾客,江城走了出来,也和一些人做做模样打趣一番,实则没什么心情。江城这人一向心高气傲,不愿与俗人往来。 “多亏皇上赐婚,江公子娶得如此良人,怕是心里已经高兴得不行了。我们这些人啊,只有眼羡的份。”一个公子如此说道,大概也是哪个朝廷官员家的少爷。 江城有些玩味地道:“江某对皇上赐婚,自然是感激不尽。” 若不是得皇上厚爱,手里怎么会多出这么一个大麻烦。于家二小姐,虽然模样好,但可惜碰上了那样的事,到哪里都只会成为拖累。 谁又会为了这模样,把自己搭进去呢? 江城是最清楚的。 两位皇子未来,但不约而同都派人送了礼。 江钊一时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是好意,便收下吧。”江城在一旁道。 “那就收下吧。”江钊一挥手,便有两个小厮将礼品抬进了屋。 周成瑜送礼来?江城有些怀疑。 自从上次周成瑜和江城设计吓唬了徐嘉之后,徐嘉做事更是万分小心。一方面倒真的在考虑和周成瑜合作之事,一方面又对周成瑜产生了更深的怀疑,暗中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周成瑜。 也是因此,周成瑜只让人给江城带来一封信,说是怕人误会,最近不要往来。 此时,他又送礼来做什么。 江城见边上一人总是用眼神暗示他,江城便从人群中悄悄退出来。 那人见了,连忙转身往后院方向走去,江城也跟着走了过去。周围的人只顾喝酒聊天,江城人一时不见了也未多加留意。江城一路跟到了后院的园子之中,进了一片树林。此时是晚上,这树林里也没有个灯笼什么的,那人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到了林子深处,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对江城作揖,恭敬道:“江公子,我家主子让我来给你传个话,说是今晚徐嘉会有所行动,让江公子注意些好。” “徐嘉要干什么?”江城问。 “这个……我家主子并未说起,小的不知,”那人退后了两步,道,“话已传到,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我家主子让我代替他祝江公子……喜结连理。”那人一转身,便凌空飞起,只见一个残影飞过,再一看,已空无一人。 喜结连理?亏周成瑜想的出来。 江城往回赶去。 徐嘉和他没见过几面,交集不深,更何况江城上次还救了他,徐嘉自然不会想到要杀他。所以要杀的人应该是江钊,江钊和徐嘉两人在朝廷上不对付。而且,徐嘉上次被皇上扣半年,应该已经对江钊很不满了。 徐嘉不是一个能忍的人,此时想要杀人,做法虽蠢,但也不难理解。 江城回到房内,江钊正在跟一群朝廷里的官员谈笑风生,满面红光,应该是喝的酒有些多了。江钊平常是一个谨慎的人,为了防止小人,定然不会喝成这样。 江城环顾四周,人声嘈杂。 江钊不可能外出,那杀手只能在院子里暗杀。 周围的人,小厮,丫鬟,官员,亲戚,来来往往,肯定不能挨个排查,防是防不住了,只能躲了。江城知道这种喧闹场合杀人最是容易,所有人都有嫌疑,杀手暴露的可能性也很小。 而且杀手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这该怎么办? ** 宫里。 周成瑜触碰墙上的机关。 书架缓缓拉开,里面是一扇门,周成瑜走进去,关上门。里面好像很深,摸黑走下楼梯,再往里走,是一间密室。 火光微暗。依稀能看到里面陈设简单,大多是一些兵器。 周成瑜拿起一把剑,拔剑出鞘,手指轻轻触碰刀口,这剑太过锋利,周成瑜的手还只是挨上去,便有鲜血流下来。 “三皇子。”后面有声音响起。是刚才给江城报信那人。 周成瑜并未回头,把那剑重新插回剑鞘。缓缓道:“可告诉江城呢?” “说了,江公子已经知晓。”那人答道。 周成瑜轻笑:“今晚丞相府,可要上演一出好戏了。” “属下只是……有一事不知,想请教三皇子。” “何事?” “既然三皇子有意和江公子结盟,为什么不告诉江公子,此次去暗杀的人是徐嘉一直安插在丞相府的一个小厮?”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不过是他要我帮着看着徐嘉,才提醒他一下罢了。江钊那冥顽不化的老头子,活着有什么用处。我该提醒的都提醒了,最后还是死了……也不能怪我。” 周成瑜深知,江钊自小读四书五经,满嘴忠君爱国,自然是要支持嫡长子的。而且,江钊对江城的影响也不小。若是此次江钊被杀死了,那大皇子身边便会失去一个得力大臣,江城也会更加死心塌地地跟随他,又何乐而不为? “属下明白了。” 那人想要退下。 “等等,”周成瑜叫住他。 “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帮我去寻一人,拿回一样东西。”周成瑜将剑递给那人,道。 第十九章 新婚之夜(二) “江城快过来。”听到江钊叫他,江城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父亲”。 “令郎果然一表人才啊,年纪轻轻,生得如此俊朗模样,以后必成大器。”周围一人夸道。 江城身材修长,身着金冠绣服,面若冠玉,目如点漆,自是出众于常人。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模样是好,只是这品行实在有些不堪,丞相此人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都是有极高的声誉的,两袖清风,为人正直,处事得当,非一般官员可比。可这儿子实在是丢尽了脸面,不考功名不说,但是这常常往青楼跑的毛病,也常引起人们的诟病。 江城此时也只是淡淡的微笑,看着这人说出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恭恭维好话来。心里却在暗暗想着对策。现在人多眼杂,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只能等到到时候多数人都散去了再动手。 江钊似乎是喝得正高兴,什么都没注意到。“还不快谢谢你许叔。”江钊道。 刚才说话的那人是礼部尚书许路行。 “是,”江城作揖,“多承谬赞,晚生自不敢当,以后还望许叔多多照顾。” “那是那是。” …… 江钊还想说什么,江城抢道:“父亲今日喝酒喝高兴了,也累了,我先扶父亲回去休息,还望各位叔叔体谅。” 江城扶着江钊往正房走去。 江钊是真的喝醉了,口齿不清地道:“江城啊,你拉我进屋干什么,今夜难得高兴一回。” 江城有些无奈,道:“父亲,你今日喝醉了,若是想要高兴我便明日再陪你喝,不过今日还得先回屋去。” “江城,你今日总算是娶妻了,以后你就不是孤身一人了,你性子孤傲,总要有个人陪着你才好,于家那姑娘……”江钊说着说着,便要倒下了,江城连忙扶住父亲,在长椅上坐下。 “父亲一片苦心,儿子都知道了,”江城道,“不过现在得回房休息了。” 江钊心里是不相信的,于家二小姐不过是个麻烦而已。而且当今皇上虽然不问政事,荒淫无度,但是却依旧是个狠角色,他用的人,好像从来都是他自己解决掉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于婳的命运,应该说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注定了。 江城想的是今夜便守着父亲,只要他在江钊身边,自然就没有人动得了江钊。明天起来,再一一清查。 只是想不到这新婚之夜,竟成了此般模样。 “你要好好对待于家那丫头,想当年,你母亲,清秋,好歹也是一个当地的士绅家庭出身,却跟了我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的书生,后来我便想着要努力念书,出人头地,你母亲当年也是不离不弃,如今才有这般日子……”江钊还在滔滔不绝。江钊今夜是真的高兴,于是连平日里那些谨慎小心全都忘记了,才会喝的酩酊大醉,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知道了,父亲。”江城一心想要将江钊劝回房去。他用力扶起江钊,往正房走去。 突然对面急匆匆过来一丫鬟,走过的时候竟撞了江城一下,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江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丫鬟之前并没有看到过,难道是别家跟来的。江城一愣,随即喝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注意点。”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丫鬟连连点头,小跑着走开了。 江城神情凝重,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低头扶住江钊,看了一眼刚才丫鬟递给他的纸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将纸条悄悄藏回衣袖,继续扶着江钊向正房走去。 这丫鬟正是于婳身边的山茶,她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来到设宴处,混入人群,才松了一口气。她以前可没做过这样的事,今天还是头一回,小姐交代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只是不知道小姐接下来要如何做,只希望小姐今夜平安才好。 “这丞相府果真不是一个人待的地方,原以为有多好似的。”山茶撇撇嘴,倚着栏杆,暗暗为小姐祈祷。 ** 江城扶着江钊走进了正房,里面一片漆黑。 江城摸黑走过去,想要用火折子点亮灯,忽地被一人拉住了衣袖。 第二十章 新婚之夜(三) 江城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袖。江城从小习武,对人触碰有本能反应,直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痛啊,”那人低声道,想要把手挣脱出来,“是我,是我啊。” 江城听这声音,是于婳。 “你怎么来了?”江城问道。他怎么也想不到于婳竟然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她此时不应该在房里好好待着吗?于婳怎会知道有人要暗杀江钊的,江城不禁怀疑地眯起眼睛。 于婳没回到他的问题,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想的计划交代了:“看见我给你的纸条没有,现在情况紧急,我刚刚在这院里走了走,杀手只会在你父亲睡着的时候进行暗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悄悄把你父亲送到一个别人不会怀疑的地方。然后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待杀手自投罗网。至于外面的场合,我已经让山茶去给你母亲传话了,一切都能安排妥当的。” 江城怀疑地望着她,“你怎会知道这些?” “……刚才饿了,出来找吃的,一不小心迷了路,就……闯进了那片树林,什么都听到了。”于婳犹犹豫豫地解释道。江城明显不信,于婳也没指望他相信,说:“现在没时间解释了,相信我,只有这个办法能救你的父亲,你快去,我守在这里。” 此刻紧急,江城本来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看见于婳说的如此坦然,头脑一热,突然又决定试一试。 此时江钊已经睡着了。 丞相府不是安全的地方,所以设计府邸的时候自然有颇多考虑,暗道,密室,隔间,到处都是,只是常人难以察觉而已。 江城挪开茶几,里面是一条通道,连通新房。“我先去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若是有杀手冲进来,就见机行事,我把父亲安顿好之后就来。” “快去吧,快去吧。” 其实,于婳心里也是恐惧的。不久之前有人绑架她,幸好那人蠢,并且也没有真正坏到无可救药。而她在这个新婚之夜,随时可能遇上的是真正杀惯了人的杀手。就凭于婳那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扛得住。 于婳也只能暗自倒霉遇上这样的事情, 但不救,也是不可能的。 江城进了暗道。没了人影。 待在这样漆黑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于婳有些害怕,都说高手到了一定境界,便可走路悄无声息,若是这是那人给她一刀,她便一命呜呼了。 于婳手里紧紧抓着一大把毒药,各种的都有,便是毒死十个人也是够的。然而,对方只需要猝不及防的一刀,便可以杀了于婳。 黑暗的房间里,于婳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 只希望江城能够快点过来。 另一边,在人群中,山茶找到江城的,母亲,叶清秋。“夫人,江丞相喝酒喝醉了,江公子就先扶江丞相去休息了。结果走到半路的时候,江丞相非要拉着江公子去说话,江公子就让我过来带话,说是让夫人好好处理这边的事,他们自会回来的。” 叶清秋此时正在招呼女眷,看了看这丫鬟,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我是于家二小姐带过来的丫鬟,以前夫人自然没见到过。这不帮我家小姐出来拿一些吃的,半路上可巧碰见了江公子,当时江公子身边没人,就只好托我过来传话了。”山茶面不改色地说着于婳为她准备的说辞,心里却有些虚。 “那好,你且去吧,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也顺道提醒江城一声,让他早些休息。。”叶清秋道。叶清秋想着,平日里江钊虽不太表现对江城的关心,但是江城娶妻之日,想必江钊也有许多话,藏了很久,趁着醉酒,一并说不出来,不便打扰。 “是,夫人。只是这江公子和江丞相好像往后院树林里去了,具体去了哪里,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叶清秋一向最听从江城和江钊的话,一点也没有怀疑。 这边于婳暗暗地蹲在角落里。杀手今夜有所行动,肯定会时刻注意江钊的动向,江钊进了正房“休息”,便一夜不会离开。杀手肯定是要进屋杀人的,于婳要等的就是杀手进屋,然后毒死杀手。只是她现在没多少把握,只希望江城能够快点到来。 外面院子里人声嚷嚷,灯火通明,夜色如水,好不欢乐的场景,于婳这个新娘,此时却蜷缩在这个角落里,时刻担心死亡的降临。 于婳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生活罢了,然而这就是上天给于婳的惊喜。于婳不想再这利益的漩涡里越卷越深,她只想有她的平常日子。 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第二十一章 新婚之夜(四) 于婳正想着,突然听到轻微的声音,是有人在推门。于婳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她紧张到微微颤抖。 果然是想要在江钊入睡的时候行刺。估计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相必估计江钊已经睡着了,才进来的。 幸亏于婳要有预谋,不然此刻江钊便性命不保了。 黑暗之中,于婳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也不知那人的位置,不敢轻举妄动。 却说那人径直走到床边,一掀被子,什么都没有,顿时感到不对,应该是上当了,连忙要跑。 于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站起来,喝道:“你是谁?” 那杀手此时才注意到房间有人,脚步却没有顿,径直飞过来一把刀,转身要走。 于婳在黑暗中看不清情况,一动不动,眼看着就要被刀刺上了,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推开了她。于婳被推倒在地上,拿刀插在了对面木窗上,一个深深的痕迹,若是此刀直直刺向于婳,怕是不死也要残废了。 “你先在这里等着,自己小心。”江城安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若是晚了一步,丞相府里怕是有了一桩命案。 那杀手早已出逃,江城只摞下一句话,就连忙跑去追。 此时房间里又只剩于婳一人了,她刚才一直在懵的状态,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现在稍稍缓过来了一些,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于婳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死亡离她,好像只有一线之隔。 也不在乎那杀手是否又同伙的问题了,即使有,现在于婳一个人也打不过,要死就只能死了。 于婳扶着桌子和墙,一步步走过去,点上灯。于婳的手是颤抖的,试了好几次,总算点亮了灯。 一抬头,便看见一把刀插在木窗上,顿时吓得手里的毒药全掉在了地上。 想必这应该是刚才那杀手刺过来的,于婳竟不知道,幸亏江城推开了她,不然,她刚才就已经死了。 于婳蹲下来,泪水竟不争气地落下来,她还不想这么早的死呢。 这丞相府,她不想待了。 江城自小修炼武功,虽然不曾显露,但造诣是极高的。 那杀手慌不择路,又不敢往太多人的地方跑,只能东窜西窜,江城没费多大功夫,便将那人抓住了,打晕了,找了根绳子捆住,关进一间柴房。 明天再来处理,今天还有很多客人,不好大动干戈。 江城回到正房的时候,灯已经亮了,开门却没有见到人影。 于婳呢? 再一细看,于婳正蹲在角落里。 江城愣了愣,走过去道:“今日还要多谢于姑娘,救了家父。” 于婳低低道了声:“不用。” 于婳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有些啜泣的声音,江城这才听出来于婳哭了。因问道:“害怕了?” 这对于一个刚出闺阁的女孩子来说,确实挺可怕的,随时都这样心惊胆战,刚才还险些死去。 于婳依旧埋着头,不想说话,她怕她一开口,就是想要离开丞相府。这在新婚夜里说实在不妥,而且,皇上赐的婚,也不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可是,这个地方,她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没……有。”于婳也不过是嘴上逞逞强罢。 江城一笑,说:“你抬起头来。” 于婳使劲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把眼泪都擦干了,才抬起头来,看见江城一张带笑的脸。 “你笑什么?” “你倒还有几分聪明和胆识,”江城很少夸赞别人,“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父亲的?” “我就饿了……出去找吃的,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于婳说得是真的。 “你去树林里找吃的?”江城问道。 “不能露面,我只好去找点东西自己做了。在山中住惯了,以前都是自己去树林找吃的……”于婳可怜兮兮地说道。 于婳一直盯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道:“你的手……” 江城低头看了看,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一手的血。是刚才江城推于婳的时候,被飞过来的刀子划到的。江城刚才着急追杀手,也没太在意。 “还是包扎一下吧,你等会儿还要出去,别人看到不好。” 于婳站起来,去打来一盆水,坐到了旁边椅子上,对着江城道:“你还是先过来清理伤口吧,再简单包扎一下,防止伤口感染。” 江城走过去清洗了一下手上的血。 于婳用力把嫁衣撕了一小块下来,把江城手拿过来,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差不多好了,”于婳道,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小包十灰散,递给他,“这个药你先拿去,用于凉血止血,药效很好。” 江城站起来,并不接那药,道:“药就不必了,我等会儿叫一个丫鬟过来,给你带些吃的东西过来,顺便给你安排一下今晚住的房间,你今天先早些休息,我先去了。” 江城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搞定徐嘉 江城担心会出变故,连夜要审那个杀手,江城只认出来那人是府里刚买进来没太长时间的小厮。其余的,那人一个字也不肯招,最后竟趁江城不注意,咬破嘴里的毒包自尽了。 江城其实也没想审问太多东西出来,很明显就是徐嘉指使的,然而那又如何呢?现在徐嘉还有利用价值,还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无论如何是杀不得的。 至于父亲江钊,江城也一时头疼。若要让父亲不与徐嘉对着干,父亲肯定不会同意,他以前尽管对徐嘉不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心里愤怒罢了。如今沈靖之死,父亲已经对徐嘉十分不满,两人的关系怕是要鱼死网破了。 父亲也是不会支持三皇子周成瑜的,按照祖制,嫡长子继承皇位。父亲必然不会破了这祖宗之法。 看来只能缓缓图之了。 那边徐嘉,在家里等了一夜,第二天仍见江钊生龙活虎地在朝廷上主持事务,气得牙痒痒,居然这都杀不死江钊。脸上却是一脸笑容,作揖道:“江丞相来得真早。” 皇上自己不愿上朝,倒是叫来了徐嘉,每天在朝廷上听着,再回去做汇报。这可就任由着徐嘉自己说了,反正皇上长期不上朝,也对朝廷上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之前徐嘉便胡乱编造了几个官员的贪污腐败,想要篡权夺位的故事,害得那几个官员被开除官籍,打入大牢。 但是,徐嘉也动不了江钊,皇上深知江钊是朝廷中真正处理事务的。而且,没了他,徐嘉倒真的有可能权势滔天,谋权篡位也是说不准的。 这朝廷变成什么样子,皇上心里不在乎,但若是夺了他的权力,抢了他的位置,那就是他的敌人了。 江钊全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只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喝醉了酒,一早上醒来,江城便在身边守着他。他斜了一眼徐嘉,看不惯他这左右逢源的做派,讽刺道:“徐公公这么大把年纪了,是时候回去过悠闲日子了。” 徐嘉脸上笑容一僵,道:“我也如此想的,只是皇上……皇上不肯啊,皇上信任我,想要我多多效力,我也就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江钊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啐了一口,从徐嘉身边走过去了。 下了朝,徐嘉回到自己府上,生气地拍桌子:“那个派去刺杀江钊的人呢?” “还没有消息,目前看来,估计是已经被抓住了。”底下一人江城担心会出变故,连夜要审旁边的人都不敢吭声,唯有一人泰然自若地回答。此人乃徐嘉的心腹,赵毅,在工部任职,官职算不上大,却是最捞油水的地方。 这赵毅没有别的什么不良嗜好,唯有一样,贪财。 “那现在该怎么办?”徐嘉问道。 “如今在朝中,势力最大的自然是徐公公你,”赵毅道,“江钊也不可小觑,虽然他不大和其他官员来往,但实际上,不支持你的官员,都是站在他一边的。” 这话不无道理,只要有了共同的理由,便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一股力量。徐嘉显然不希望这威胁到自己,连忙听了下去。 赵毅话锋一转,道:“但是,当今最重要的问题是,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迟迟不肯立太子。皇上虽然宠幸徐公公你,但这不久后当家做主的……不一定是皇上啊。 现在大皇子和三皇子是最可能得到这皇位的,大皇子是个死脑筋,原没有三皇子对你恭敬,而且大皇子身边有江钊扶持,怕是不好下手。 三皇子天生聪慧,善于谋略,有意和徐公公你合作。若是徐公公能助三皇子一臂之力,还怕三皇子坐不上皇位吗?到时候,半个天下都是徐公公你的。 至于江钊之事,不如先让他猖狂一阵子。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正大光明地杀他。” 赵毅一番话,说的徐嘉茅塞顿开,将来谁当皇帝才是重要的事,眼前小小江钊,实在算不得什么。 表面上却镇定地道:“你且容我想一想。” 赵毅从徐嘉府里走出来,心情大好。 ** 晚上一人悄悄来到三皇子院中,报告今日徐嘉之事,说起赵毅,道:“那赵毅也甚是奇怪,为何突然今日,就帮三皇子您说了话,徐嘉听了有赞同的意思,想必是打算和三皇子您合作了。” 周成瑜冷笑一声。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给钱,赵毅便甘愿做了那推磨的鬼。 我得我的利益,他得他的钱,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人会意,称赞道:“三皇子好计谋。” 第二十三章 想要逃跑? 于婳受了不小的惊吓,一觉竟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头昏脑胀,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幸好山茶是个尽心尽力的丫鬟,自从昨天晚上便一直守在于婳身旁。此时见于婳醒了,连忙为于婳端来了水,道:“二小姐,你可终于醒了,江公子吩咐过说是让小姐好好睡一觉,结果小姐就睡到了现在。来,先喝点水。” 于婳有些迷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想要问什么,嗓子太干又有些说不出话来,喝了山茶递过来的水,忙问道:“江……丞相现在怎么样?” “好着了,多亏了我们家小姐想出来的聪明法子,救了老爷的命。老爷到现在还不知道昨夜的事呢,江公子说让小姐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老爷知道。” “那就好。” 山茶突然忧心忡忡地望着于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呢?”于婳问道。 山茶突然就哭了出来。“小姐……你才嫁过来的第一天,就碰上这种倒霉事情。而且危险这么多,小姐以后怎么活啊……早知道小姐就不应该嫁过来的,小姐就是待在山中也比待在这里好得多……” 于婳有意逗一逗这丫头,凑近了小声道:“山茶,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我们逃到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我待在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山茶刚刚还说得泪如雨下,听于婳说起要逃走的话,一时间又有些顿住了,这皇上赐的婚,于婳可不是想逃就能逃的,若是皇上追究起来,那可是要凌迟处死,诛九族的。 山茶复杂地看着小姐,却发现于婳的嘴角一点点露出笑容,便知于婳是跟她开玩笑的。山茶一时脸红,她刚才说的那些替小姐感到不值的话,也就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还得在这府里熬着,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山茶,这些事情是由不得你我的,但是,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活着,别委屈了自己,”于婳摸了摸山茶的脑袋,接着道,“所以说,快去吩咐厨房做些吃的送过来,我都要饿死了,你还跟我说话。” 山茶见小姐泰然自若的样子,也就稍稍放心了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小姐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山茶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嗯,小姐,我马上去,以后小姐有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帮小姐去做。” “行,”于婳笑道,“不过现在真的快点去哦,我都要被饿死了。” 待山茶走后,于婳收起了笑容。 逃肯定是要逃的,整天待在这京城,这丞相府里头,就是有一百条命都不够用。 只是这逃的方法,还得好好琢磨一下。 要瞒过江家的人,于家的人,还有皇上,计划就一定要周密一些。 “在想些什么?”于婳正想着,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江城。 “没……没什么啊。”于婳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告诉江城自己是想要逃走。 “精神好些了吗,昨天看你吓坏了。”江城坐到于婳旁边。 于婳觉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躲开了些,往边上挪了挪,道:“好……好多了。倒是那个杀手是怎么回事?” 江城怪异地盯了她一眼,没回答,叫房里的丫鬟打了水,洗脸。 “那个杀手好像是……一个叫徐嘉的人,徐嘉……徐嘉,是以前宫里那个太监的名字吗?我好像有些许印象。他是因为和你父亲朝堂上不和,所以要来杀你父亲是吗?不过这方法实在有些愚蠢,要是我的话……” 江城抬起头来问,“要是你的话,怎么做?” 于婳知道说错了话,连忙道:“我不怎么样,不怎么样,不怎么样……” 江城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洗完脸,便去床上躺着睡下了。 于婳此时刚从睡梦中醒来,完全没有睡意。只好坐在那里,没什么事情,就开始背书,以前晚上老是被罚背书,现在用来消磨时间,好像也不错。 “儒者不必以医名。而知医之理,则莫过于儒者。春秋时,和与缓,神于 医者也。其通周易,辨皿虫之义,医也而实儒也。世之言医者,必首推神农, 然使神农非与太乙游,则其传不正,非作赭鞭钩。巡五岳四读。则其识不……” 待山茶端着饭菜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幕哭笑不得的场景,江城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于婳坐在一旁托着下巴念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山茶小声对于婳道:“小姐,快别念了,你这样念书打扰着江公子睡觉了。” 于婳望了一眼山茶,依旧托着下巴道:“那我应该干什么啊,好无聊啊现在。” 山茶想了想,灵机一动,道:“小姐,你现在应该去睡觉。” “睡不着啊……”于婳感叹。 “……” 山茶实在没有想到这么聪明的小姐,竟然这样不通晓事理。 “那小姐……先把饭吃了,我再带小姐去逛逛府里,我今天大概走了走,以后小姐也可熟悉些。”山茶道。 “好啊好啊。”于婳终于找到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了,开心道。 山茶表面上微笑,心里也只能心里暗暗替小姐和江公子着急,这两人,八字实在不合啊。 第二十四章 想要睡觉? 在丞相府里的日子着实无聊,于婳不久就腻了,开始捣鼓一些新鲜玩意儿。比如说去树林里找药草,然后按照书上的法子制成各种各样的药。反正也没多少人管她。每日吃吃饭,睡睡觉,折腾一下,好不悠闲自在。 于婳有时也会教山茶配些方子。 “山茶,你看,这是连翘,要注意和迎春花区分开来,白色的是忍冬,还有苦桔梗,薄荷,竹叶,生甘草,芥穗,牛蒡子,鲜苇根,把他们都晾干,捣碎,收好。马上就要冬天了,天气转凉,这些是治感冒的,效用很好。”于婳一一为山茶细致地讲解。 秋天来得匆匆,天空开阔,院子里桂花开了,小小的,密密的,香气弥漫,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下来,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江城虽不做官,但也总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于婳也懒得问。 两人一见面,什么话都不说。吃饭的时候也是,面对面坐着,只顾埋头吃饭。 “小姐,”山茶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悄悄在于婳耳旁道,“你要给江少爷夹菜啊,他辛苦了一整天,回来肯定累了。” 于婳不理解地瞪山茶一眼,镇定地对着江城道:“累了还需要别人夹菜么,累了就别吃了,睡觉去……” “小姐……”山茶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心想自家小姐怎么这么耿直呢,不可教也。 江城听了这话,抬起头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要睡觉吗?”于婳一本正经地问道。 “于婳,”江城把筷子放到桌子上,话说这还是江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呢,以前于姑娘于姑娘叫得于婳也有些别扭,“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说罢,离席而去。 于婳听得有些不爽,转身疑惑地问道:“山茶,你不是说他累了吗,怎么还有力气出去闲逛……” “小姐……”山茶急急地唤了声,心里直叹气。小姐都把江少爷气走了,都还不知道其中缘由。 “算了算了,不去想了,”于婳倒是不在意,拉着山茶过来,道,“还是你陪我吃饭比较好,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我就觉得烦,还老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动不动就离开……” …… 一番话说得山茶不知道小姐是真傻还是装傻。 虽说山茶也还懵懂,但话本也还是看过的,曲子也是听过的,那里头讲的爱情啊,分分合合,生离死别,山茶也掉了好多眼泪。小姐在山中待了这么久,如今怎就如此糊涂了呢。 ** 江城来到了醉和春。 此时是晚上,自然人多。 江城一进去,便有一穿青衣的女子打趣:“哟这不是江公子吗?现在娶了妻,还来我们这里做客,那小姑娘果然还是管不住我们江公子的……” 另一女子道:“谁不知道我们江公子最近次次来都是找零落姑娘,不过这次怕是不行了,零落姑娘前几日便走了,江公子还是来晚了……” 那穿青衣的女子不高兴了,道:“江公子指不定这次来是找谁的呢。” 旁边几个女子一齐笑了,道:“难道还来不成是找你的?” 那穿青衣的女子正是这般想的,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此时见那几个女子嘲笑他,又气又羞,伸手要打她们:“你们就没一个好货色……” 都笑作一团。 江城并未理他们,径直走到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早有人在里面了。 只见周成瑜怀抱佳人,坐在榻上饮酒,好不惬意。 江城皱眉。 周成瑜低声对那女子道:“出去吧。”那女子听话地走出去了,关上门。 两人坐下饮酒。 “你不要想着没人知道你,就整天鬼混。要是哪天哪个朝廷上的官员在这里碰见你了,皇上定不会放过你的。”江城好心劝道。 “知道了,我有分寸的。”周成瑜不在乎地道。 “说吧,什么事情?” “徐嘉同意合作了,我让赵毅劝说了徐嘉一番,徐嘉终于想明白了,要跟我们合作。”周成瑜道。 “你小心一点,徐嘉虽然笨,但反咬你一口也不是不可能。” “不会的”周成瑜自信地说,“徐嘉现在除了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江城道:“下一步,就是试探试探皇上和大皇子周奕琛。这个让徐嘉去做就行,也算是他和你合作的一点诚意。” 各自想着心事,都没再作声。 好一会儿,周成瑜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有人杀你父亲的事?” 江城想了想,道:“还不明显么?” 也不知道他是指的这事是徐嘉干的,还是指的是,周成瑜虽然提醒了他,但其实,心里也是希望江钊死的。 周成瑜一笑,道:“都不重要了,听说是于家那姑娘出的主意?” “算是吧。” 周成瑜继续问道:“听说你和那姑娘现在关系不是很好……?” 江城嘴角抽搐,认真地望着周成瑜,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周成瑜不置可否,傻笑着掩饰过去,“可能是我听错了,听错了哈。” 江城饮了一杯酒,脸上多了一丝警惕,又很快地掠过了。 第二十五章 前去请安 “小姐,小姐,小姐……”山茶叫道。 “不要吵,我还没睡够呢,我还要睡觉……”于婳躲进被子里,捂住耳朵。 “小姐,江少爷都一个晚上没回来,你还在这里睡觉,你都不担心一下吗?”山茶问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还有人抢劫他不成,再说他武功那么高,肯定可以应付的。我现在只想好好睡觉,不想担心他。”于婳往被窝里缩。 秋天来了,天气愈来愈冷了,还是被窝里暖和。 “小姐……”山茶还想说什么。 于婳一掀被子,坐起来,打断了她的话,道:“山茶,你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 山茶一愣。“自然是小姐的。” “那你为什么宁愿让我花时间关心他,也不愿让我好好睡个觉?”于婳理直气壮地问道。 “小姐,这两件事不可以混为……” 于婳直接无视了山茶的话,接着问道:“那是你嫁给了江城,还是我嫁?” “小姐休得如此说,自然是小姐嫁,奴婢……” “那为什么你整天关心江城的事?” “我是因为关心小姐……” 于婳接着道:“那你知道昨夜江城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山茶明显有些被咄咄逼人的小姐吓着了,小姐一直都应该是温温和和的样子啊。 “那你觉得江城会去哪里?” “这个……”山茶有些为难,“奴婢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 “真的?” 山茶望了一眼于婳的眼睛,低下头来承认道:“好吧,听说江少爷有那宿柳眠花的毛病,昨夜一直没有回到府上,想必是去了……去了青楼。” 山茶抬起头来悄悄望了一眼于婳。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于婳长舒了一口气,道:“所以说,山茶,你认识到你的错误了吗?江城现在在青楼待着,你却让我不睡觉,而去关心他,我又不傻。” 说完立刻又躺下睡觉了。 “可是……小姐……我错了。”山茶一时被于婳怼得说不出话来,虽然说不上来,却又总觉得小姐说的有哪些地方不对。 唉。 于婳早上醒来,首先要去给母亲叶清秋请安。叶清秋性格冷淡,周围也没有太多丫鬟婆子,倒是常常吃斋念佛。 “母亲,敬请福安。” 叶清秋是个性子随和的,不太拘束于礼节,也不摆架子。拉着于婳的手坐下,道:“真是个标致的姑娘,最近几天可还习惯?” “习惯,这里的丫鬟都待我是极好的,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有什么看不惯的地方,这些丫鬟们哪个顶撞了你的,母亲一定为你做主。” “是,母亲,于婳知道母亲最是疼我,今日特意待了糕点来,这红枣桂花糕里用的是院子里的桂花,有提神醒脑的药效。还加入了甘草,补脾益气。还希望母亲喜欢。”于婳示意山茶将糕点递给母亲,叶清秋身旁的丫鬟连忙接下了。 “我们于婳竟会做糕点……”叶清秋欢喜地拉着于婳的手,拍了拍于婳的手背,道,“于婳,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江城这孩子性子冷,我是知道的,但心底里待人是极好的。” “是是是,母亲,我都知道。江城他性子好,只是不善言辞,我心里清楚,不用母亲担心。于婳算是说到叶清秋心坎上了,叶清秋竟忍不住要落泪,“好孩子,你是个体贴良善的,以后有你待在江城身边,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是,母亲。” …… 从正房里走出来,山茶已经是目瞪口呆,忙问道:“小姐,你怎么在江大娘子那里这么明白,在江少爷那里就这么糊涂呢?” 于婳道:“我有吗?” “没有吗……”山茶刚想反驳,又看见于婳望着她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连声道:“没有,没有。我们小姐一直都是很明白的。” 跟着小姐久了,山茶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于婳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虽然淡淡的,却也好看。 山茶心里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呢? 待于婳和山茶走远了。 叶清秋竟一个人落下泪来,旁边老妈子劝道:“夫人这是哭什么?” “我知江城这孩子,表面上最是要强的,好像谁也看不上。实际上,那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早听说于家这姑娘聪慧,心思细腻,这才刚嫁过来,就如此明白,难得啊。”叶清秋一直都担心自己的孩子,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于婳来了,她便放心了许多。 “这啊,”旁边老妈子听了也高兴,“这都是我们江少爷的造化,命里有福咯。” 书房里江城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知谁又在背后说他。 第二十六章 讨好公婆 本来于婳江城是单独吃饭的,结果大娘子高兴,专门让丫鬟来传话,叫于婳和江城过去吃。 “好,知道了,告诉大娘子,等江城回来我们就过去。”于婳道。 于婳关了门,坐下来,整了整对山茶道:“来,山茶,再给我上妆,梳个好看一点的发髻。” 山茶心喜,小姐这是终于开窍了,连忙道:“好嘞。” 半刻钟之后,于婳再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模样竟变得好看了许多。都怪她这几天一直睡觉,也没花时间好好打扮自己。 镜子中的女子,模样姣好,肤如凝脂,眼睛里流盼生辉。绀云分翠拢香丝,玉线界宫鸦翅。露冷蔷薇晓初试。淡匀脂,金篦腻点兰烟纸。 “山茶,你说,我这样,江大娘子会不会喜欢?”于婳问道。 “小姐这么好看,江大娘子定是喜欢的,”山茶说罢,又小声道:“若是小姐平日里也能这么打扮,江少爷也就不会整天在外面了。” 于婳只顾着欣赏镜子里头的自己,回过头来问山茶:“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山茶心虚地道。 于婳想了想,又道:“我上次让你磨的药可做好了?给大娘子拿去些备着。” “嗯嗯,好的。”山茶忙去抽屉里找药。 此时江城回来了,见于婳坐在梳妆台前,一时愣了神,这于婳竟然开始化妆了,之前几天不都一苦大仇深的模样么。 还没等江城走过来,于婳便迎了上去,柔声道:“江城,你回来了,来来来,快坐。” 江城疑惑地看了于婳一眼,怀疑她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江城被于婳拉着进了屋,坐下。 “今天母亲让我们过去吃晚饭,你知道,你母亲每天都很担心你,你也不常去跟她说话,所以这次过去,你就好好陪她说说话。” 江城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并不回答她的话,问道:“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并没有什么,只是提醒你一下,我是为你母亲担忧。”于婳叹了口气,无奈道。 山茶已经把药都包好了,先叫了一个丫鬟送过去。 “你……”江城有些摸不透她,这几天他们态度一直都挺冷淡的,江城也不常到于婳这里来,毕竟他还有好几个妾,都可以去住。唯独住在于婳这里,心里添堵。 “我们走吧,不要让母亲等久了。”于婳直接打断他的话,挽着他的手要走。 江城心里就更疑惑了。 这于婳绝对在算计什么。 于婳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声音里带着些撒桥的意味,道:“真的快点走,母亲已经等了很久了。” 江城不作声,却看见于婳转过去的时候,她脸上那笑容顿时消失了,换上的是一张平静而尖锐的神情,好像刚才的笑容不过是一时的面具而已。 也许是想要讨好他母亲,将来在这府上日子能够快活一点,江城冷笑一声,不去理会。 毕竟,他也没安什么好心,这于婳,在府里养着,稍有不慎,就会给丞相府带来不小的麻烦。可是,如果用得好,也未尝不可以谋利。 到了正房里,于婳一进去,便又和江大娘子叶清秋是一阵寒暄,看得江城也愣了神,这人也是会说话的嘛,只是在他面前装的这么白痴,什么都不懂。 然而,究竟是在叶清秋面前装的,还是在他面前装的,江城懒得深究。 “母亲,江城他这几日忙碌,不常来母亲这里,今日听说要来见母亲。竟一刻也不停歇,一回到家就要赶过来呢。”于婳笑着道,哄得叶清秋十分高兴。 江城暗暗瞪了她一眼,于婳只装作没看到。 “我们于婳啊,真真是个好姑娘,来,多吃一点。”叶清秋平日里不太喜说话,如今对于婳倒是热情,还给于婳夹菜。 于婳忙得接住,连声道谢。 “母亲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都可以交给我。有什么话要给江城说的,我也可以代为转述。”于婳道。 一番话也说到江钊心坎里去了,他最担心的就是他这个儿子,如今看这丫头得体懂事,比什么都好,总算是成家了。“于婳,以后啊,要多担待江城一些,我知道这孩子性子不容易相处,看着你这么懂事,我也就放心了。”一直没说话的江钊嘱托道。 只有江城在一旁冷眼看着于婳滔滔不绝,自己一声不吭。 这装的,若不是江城见过于婳平常的样子,都要信以为真了。 一顿饭的时间,于婳将江钊和叶清秋哄得高高兴兴,都想着于婳这姑娘天真良善,善于处事,待人也热情周到,加上之前在京城中名声就好,定然能和江城好好相处下去。皇上赐婚,算是捡到宝了。 从正房里出来,一起走回去。秋天里的深夜,天空开阔,星辰微淡,风里透着些寒意。低头,是一地刚落的梧桐树落叶和飘散的桂花,还没来得及打扫。唯有橘黄色的灯光让人感到温暖。 于婳伸了伸懒腰,长舒了一口气,无意感叹道:“总算是弄完了,累死我了。” 江城道:“你可以不做的。” “那不可以,”于婳笑了笑,“他们是你的父母,却不是我的父母。” 江城道:“你想要在这院里立足,不用这么多假把式,你是于家二小姐,没人敢碰你的,想怎么就怎么活着就好。” 于婳挠了挠脑袋,头上的发髻有些乱了,“人呐,怎么可能想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呢,要是我想怎么活就能怎么活,我就到时候找一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每天吃饭睡觉,织布睡觉,什么人都不见,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一直到死。”于婳笑得像个孩子,带了丝狡黠。 还有后半句没能说出来,可事实上啊,连这丞相府的小小院墙,都出不去。 江城倒有些好奇,问道:“说正经的,如果你可以选择,你要怎么活。” “我前面就是说正经的啊。”于婳道。 “那个不可能……”江城皱眉。 “你刚才还说我可以选择……” 江城只当她搪塞过去,不再问这话。一路走进了屋子。各自想着心里的事,都沉默着。 这夜色愈来愈深了,凉得浸入人心。 第二十七章 初识小锦 几天里,于婳让山茶到处给丫鬟婆子送东西,银子,各式各样的首饰,那些小厮,看见了也常常打赏。一时之间,丞相府上上下下都道于婳是个心善大方的主子。有时候,下人在于婳面前耍些花招,赖些钱去,于婳也只当作没看到。这夸赞的话啊,便传得更盛了。 山茶不明白:“小姐,你怎么能把你的嫁妆首饰送给那些丫鬟,他们怎么配得上这些东西。” 于婳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反正留在我这里也没有用,倒不如给她们好了。“ 山茶还是不能理解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觉得不值,却又不敢说出来。“小姐就是心底太善良了。” 于婳正对着窗户,手里翻着一本书,看了几页,有些乏了,便慵懒地趴在书桌上。 “小姐,你现在也像三姑娘了,天天手里抱着一本书,小姐这天天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你懂什么,读书使人明智,我每日这么辛苦读书,还不是为了……”于婳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 “为了什么?”山茶问。 “为了……打发时间嘛,你知道的,我又不会别的,这府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山茶想了半天,斗胆说了一句:“小姐若是学学怎么好好待着江少爷,也不至于现在一个人了。”山茶是真的心里气不过,才说出口的。 虽说江少爷性子冷,但看得出来待小姐也不坏,但是小姐每日说的话,做的事,倒像把江少爷当外人,怪不得江少爷都不愿意跟于婳住在一个屋子里了。 于婳转过头来问道:“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好好待着他。” “这个嘛,”山茶也想教教小姐,奈何自己也不太会,只好说道,“小姐应该每日早晨记得为江少爷做饭。” 于婳反问:“不是有厨子么,为什么要我来做?” “古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小姐自己做的,自然意义又非同一般。” “还有呢?” “小姐应该每日和江少爷说说话,帮江少爷做做事……”山茶也只能想这么多了,“总之,小姐应该和江少爷多待在一起,感情自然就好了。” 于婳听罢,松了一口气,山茶说的这几件事情,她一件都不会做。这样就不会让江城误会她是喜欢他了。 “江城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不会一直待在青楼里吧。”于婳问道。 这过了两三天,于婳终于想起了江城的事来。 “小姐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小姐将江少爷气成这样,江少爷怎么会住到后覃房里去?” “后覃房?” “之前江少爷纳过几个妾,都住在那里。只不过这府里上上下下好像没有人把那几个当成主子,江少爷也一直都住在自己房里。可是如今,小姐竟把江少爷气得去和那几个住。幸好都瞒着老爷和夫人,不然他们不知道怎样的生气呢。” 怪不得于婳来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江城还有妾呢。 于婳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道:“你说,江城在那几个妾那里住?” “是啊,小姐,我都替你着急……” 山茶还在唠唠叨叨,于婳倒是有些莫名的高兴。随即定了主意,道:“山茶,要不我们去看看那几个?” 山茶只当小姐是要去把那几个妾好好骂一顿,毕竟于婳才是江城堂堂正正的妻,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一路走过内院,向后院小树林的方向走去。曲曲折折走过一段路,于婳才见到隐秘处有一些房子,想来就是后覃房了。 于婳环顾四周,道:“这里风景这般好,要不以后我们也搬到这里来住吧……” “小姐……”山茶声音拖得很长,小姐还能不能有点志气了,堂堂正妻,却想住在这些仆人住的地方。 “好好好,我错了。”于婳本来也就是开开玩笑。 一路走到屋檐跟前,于婳敲了敲门,一会儿,一个姑娘便开了门,见了于婳,有一瞬的失神,接着笑着道:“于姐姐来了,妹妹还未过去拜访姐姐,实在对不住了。” “你是……”于婳真不认识她是谁。 “妹妹叫小锦,以前是江少爷房里的丫鬟,后来被江少爷收进了房中。” 于婳懂了,意思就是江城的妾嘛。 于婳细细打量了这姑娘,长得不错,小小的鹅蛋脸,两弯柳叶眉,一双含情目,身若扶柳,娉娉婷婷。虽然只身着素白衣裙,打扮也平常,但那份灵动与美丽总是遮不住的。于婳竟不知道这丞相府里竟然住着这样的美人。 “妹妹好生漂亮,姐姐竟一时看呆了。”于婳道。 “姐姐说笑了,不知此次姐姐来,是有何事?”小锦道。 “待在屋里实在无聊,便来妹妹这里看看,和妹妹说说话。”于婳心想,有这样漂亮的姑娘,江城是脑子抽了才愿意和于婳待在一起,于婳都愿意多看她两眼。 小锦面露难色,似乎是想要拒绝,还没等小锦开口,于婳便拉起她的手,走进了屋里。 抬头望过去,正是坐在书桌前的江城。 第二十八章 送礼小锦 于婳抬头望过去,正是坐在书桌前的江城。 于婳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像来这里捉奸的妻子呢? “这不是……”于婳想了半天,竟然没想出一个称呼来,忽然想起好像这么多天来,她都没有叫过江城一声夫君,“我来看妹妹,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实在打扰了,我还是先走了吧。” 于婳说着就要走出门外,她可不想江城此时误会她是来这里专程找他的,还是另找个江城不在的日子再来吧。 小锦脸上有些难堪,似乎是怕于婳误会了,又不好说什么。只望着江城,看他怎么办。 “专程来了,回去一趟岂不折腾,要说什么便坐下说吧。”江城冷冷道。于婳喜欢耍手段,从那晚见到于婳被绑架的时候设计逃脱,江城就知道了。这几天在这府上,上到父亲母亲,下到丫鬟小厮,无不称赞于婳,只能说,于婳倒是善于收买人心。江城可不吃这一套。 实际上,于婳也没打算收买江城,反而离他离得远远的,如同陌生人一般。 小锦也忙跟着说:“姐姐来看我,感激不尽,怎么能让姐姐这么回去呢?” 于婳刚走到门口,听了这话,转过身来,宛然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进了屋,坐下来,小锦忙得给于婳倒茶。于婳打量着这屋子,不像是主人该住的,倒像是一个普通丫鬟的房间,没太多摆设,也小得很。看来,这丞相府可没把她当成个妾来看。 于婳望着望着,突然看到江城用奇怪的眼神望自己,一时有些莫名的心虚,连忙别开了,正襟危坐。 “姐姐,来,喝茶。”小锦端端正正递给她。 于婳笑着接了过去,道:“妹妹真是越看越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今天见识了。” “姐姐就不要打趣我了。”小锦性子腼腆。 “今天见着妹妹,我才觉得是遇上了知己,以后还要常来和妹妹说说话,还望妹妹不要嫌烦,若是妹妹有什么事,找我便是。” “谢谢姐姐。”小锦此时也有些迷惑。这于婳来说是干什么的,按道理看到江城待在这里,不应该生气,骂她几句来解气么?怎么反过来要和她成为知己了。她也只能一句一句地应着了。 看到小锦长得明眸皓齿,又兰质熏心,这样的好姑娘哪里找得到,于婳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以后每次和江城吵架了,江城来小锦这里不就好了吗。 ”今日姐姐忘带礼物了,不如……“于婳想了想,道:“不如,就把这镯子给你。” 于婳说着就要取下手中的镯子。 “小姐,这可是于老爷给你带上的镯子,最重要的嫁妆了……小姐怎么能把它随便送人呢……”山茶在一旁提醒道,再这么送下去,于婳的嫁妆是迟早要被送完的。 “我带着也没什么用,今日见着妹妹高兴,给妹妹又何妨,只是我把这镯子给了妹妹,妹妹便要把我当作真正的姐姐了,不可如此生疏。”于婳笑得满面春风。 小锦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这礼物是该收还是不该收。若是收了,只怕于婳又是别一番心思,而且这可是于婳最重要的嫁妆,若是不收,又显得她不知礼数,太过傲慢。 小锦是个实诚的,却不傻。 江城也不知道于婳是在送哪门子东西,是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大度一些? “于小姐送东西,哪有不收的礼呢?”江城冷冷道。 这话说的小锦更不敢接了。 于婳把镯子塞到小锦手上,笑道:“妹妹就拿着吧,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 小锦再不好推辞,只好唯唯诺诺地接住了,露出一个笑容,道:“那妹妹就谢过姐姐了,姐姐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只要叫妹妹一声,妹妹一定帮忙。” 于婳道:“好,好,以后我可是要常常麻烦妹妹的。还望妹妹不要见外才好。” 小锦把镯子收好。 “那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母亲那里,陪母亲说会儿话,以后再来找妹妹。”于婳站起来妖精离开。 “姐姐再见。”小锦道。 看着于婳走出了屋,江城突然也跟了上去。走出后覃房,幽静的小路上。 “你找她做什么?”江城开门见山,问道。 于婳听了这声音,微微皱眉,随即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转过身来道:“江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看小锦长得好看,便交个朋友罢了,什么时候说过要找她做什么?” 这一声,江公子,便是抱了刚才那一声“于小姐”的仇。 江城皱眉,“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小锦性子单纯,不像你这般……” “放心,我真的只是和她交朋友,没有别的心思,再说,我又能有别的什么心思呢?”于婳听出来了江城话中对她的怀疑,冷笑着说道。 江城同她一起走过小路,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些什么,但还是要知道收敛着好。” 于婳还想说什么,暗暗咬牙切齿了半天,终究还是一个笑容,“多谢提醒。” 说完转身离开。 一直走回来了于婳院里,于婳才收回笑容,呆呆地坐在台阶上。 “山茶,你说,你觉得,我做这些都是想干什么呢?” 山茶也糊涂了,不知道小姐这是想干什么,对所有人都好,偏偏对将少爷的态度就如此冷淡。“小姐,我觉得,你应该对江少爷好一点,小姐以后要一直生活在这府中,要一直和江少爷生活下去,就不能任性,对江少爷爱理不理的。” 于婳深深地叹了口气。“山茶,你怎么就这么单纯一个丫头呢。” 第二十九章 再起波澜 未央宫中。 “皇上,我听说啊,这杨回虽是文官出身,此次去抗击郦国一战却是大获全胜,打得郦国节节败退,怕是有一段时间不敢来侵扰边境了。”徐嘉一边帮皇上捶背,一边无意地说道。 “杨回……”皇上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边境之事了。” 徐嘉连忙解释,“不过是今日他们在朝廷上说了说,我这就记下了,报告给皇上。他们说好像是……大皇子推荐的人,这次打了胜仗还要好好感谢大皇子,说是大皇子果然善于识人,这一切,还都是皇上您教的好啊。” “大皇子推荐的人……”皇上眯了眯眼睛,在思索什么。 “正是大皇子,相比之下,三皇子倒是不怎么和大臣们亲近,跟大皇子一比可差远了。” “大皇子推荐的人,想必也是好的。”皇上平静道,“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些要事要处理。” “这捶背……” “不用了。”皇上摆了摆手,站起来,背过身去。“你该回去了。” “是。”徐嘉恭敬道。 从未央宫走出来,暗暗进了一条小道,一人在那里等他,问道:“皇上怎么说?” “三皇子,皇上并未说什么,不过看样子已经对杨回和大皇子有些怀疑了。”徐嘉道。想要跟人合作,总该拿出些诚意来。 “好,我只等结果,若是做的好,我手里倒是还有个修大堤的工作没人领。” “乐意为三皇子效劳。”徐嘉最擅长的便是油嘴滑舌了。 这修堤的肥差,怎么能够落到别人的手里呢? …… 翌日下午,江钊回到府里,气得掀了一张桌子,贵重的花瓶就这么碎了一地,周围小厮们也都不敢吭声,可是很久没见过江老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什么事情竟值得这般动怒,消消气罢,这花瓶与你有什么仇。”叶清秋在一旁劝道。 “这不要脸的杂种!”江钊气急败坏,竟然骂出了这样的话,刚想拿起杯子喝水,一时怒气上来,竟直接把杯子扔了。 “砰”地一声,叶清秋也躲得远些了,“你这又是何苦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说……” 江钊稍稍冷静了些,坐下来,叫来一小厮,道:“快去把江城给我叫来。” 小厮到书房里去,没见着江城,来于婳院里,也没见着。 “什么事?”于婳问那来的小厮。 “老爷刚一回来就叫江少爷过去,并未说明是什么事,只说让江少爷快点过去。” 于婳留了心思,道:“你先回去吧,江少爷此时正在院里有事,我去叫他。” “是,小姐。” 待那小厮走了,于婳便叫山茶去小锦那里找江城,“记得,一定要好好跟在江城后面,偷偷听听他和江丞相在说些什么。” “小姐,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叫你去就快去,不完成的话,以后就别回我这里了。”于婳直接开始威逼了。 “小姐……”山茶仍觉得这样做不大妥。 “快去!”于婳命令道。 “好吧。”山茶怏怏地走到了后覃房,敲门,果然见着了相对而坐的江城和小锦。 “江少爷,小锦姑娘,打扰了,我家小姐让我来请江少爷过去一趟,江老爷正在四处找他。” 江城起身离开,山茶便一直跟在身后,一直跟到了正房门口,江城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道:“你不跟着你们家小姐,跟着我做什么?” 山茶不太会说谎,低着头道:“小姐说让我看着你找到江老爷。” “你们小姐管得可真宽。”江城冷笑,转身进了正房。 山茶见没人注意到她,悄悄找了个角落,蹲下来趴在墙上听江城他们都讲了些什么。 江城一进屋,就听见了江钊骂骂咧咧的声音,就知道多半是徐嘉又开始作妖了。 “父亲,有什么事情?”江城问道。 “你知道那徐嘉,他,他……”江钊气到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今日皇上突然说要把杨回辞退了,说什么他年纪大了,也该回去安度晚年了。这杨回刚刚平定北方,击退了郦国。徐嘉倒好,一回来就要让人辞退他,不禁让朝廷官员心寒,这若是北方再起战乱,可还有第二个人能够抵挡……” 江城一听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杨回,可是杨回跟徐嘉有过什么过节? 江城道:“父亲莫急,这杨回刚刚取得战功,想来皇上不会这么这么快将他辞退。父亲不要心急,再等一等便是。” 这话倒是不假,皇上虽然糊涂,但也没有糊涂到如此是非不分的地步。此时皇上要辞退杨回,不过是一时冲昏头脑,只要江钊忽略了这件事,拖些时候,再等皇上突然明白过来,这事就这么平平地过去了。 只是,江城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着的。 第三十章 辞退杨回? 江城知道,杨回是个不好惹的人,朝廷之中鱼龙混杂,争论纷纷,却半分不能伤害到他,况且他刚刚打了胜仗,击退郦国,这徐嘉也是扣了半年俸禄,最近不想在皇上面前惹事。 所以,徐嘉千方百计想要杨回辞退是什么意思? 江城眯了眯眼,想到了一人。 “父亲还是再等等吧。至于北部边境,父亲还是要尽早派些将士守着,郦国既败,若是想鱼死网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江城宽慰道。 江钊终于想清楚了些,心里感叹,若是没有这儿子,他怕是又要做糊涂事了。 “好,当今重要的是边境之事,至于杨回,自然是不可辞退的。他徐嘉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江钊心中平静了些,长舒一口气,喝了一口茶,试探着问道:“你就真的不想当官?” 这不考科举,不任官职,却是江城自己提出来的。 江城小时候读了一些文章,成绩也不错,江钊欣慰,想着自家儿子终于以后也能够有一番像样的成就了。哪知到了该考科举的年纪,江城却提出不想在朝廷做官,不愿入那淤泥池。 江钊虽不理解,却最是宠自己这个儿子,便也同意了。这些年虽遭遇一些人的嘲讽,江钊也从不放在心上。 江钊看着这朝廷一日比一日糟糕,想着自己儿子若是入朝做官,定能比自己做的好。 江城回答道:“父亲,儿子志不在官场,那些事情,也都不过是闲听了两句,随口说说罢了。” …… 山茶猫着腰听完,连忙跑回院里报告给小姐。 此时于婳正在与母亲说话呢,山茶不便打扰,便一直站在门外。 “我们江城啊,从小便读书好,哪知他自己不愿进官场,才落得今日这个名声,也实在委屈于姑娘了。”叶清秋道,如今她是越看这个儿媳妇便越觉得满意了,天天来请安,陪着她说话,还时不时做些点心送过来,亲生的儿子都没有这般孝顺呢。 “怎么会,母亲这是太看不起我了,江城虽然不入朝做官,但也是每日勤勤恳恳,想必以后定能成大器。”这话说的于婳自己都不信了,什么勤勤恳恳,什么成大器,于婳都不知道江城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叶清秋心里高兴,絮絮叨叨了很久。 于婳都一一回应着。 “我如今,也不盼着他能有大作为,只想他能够安安稳稳生活罢了。以前我与江钊,虽然生活贫困,有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却十分安逸。如今江钊成了位高权重的丞相,我这几十年,竟没有多少日子是安稳睡着的,近日里更是如此,总觉得周围多了几双眼睛似的。”叶清秋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叶清秋虽是出生于士绅之家,但到底小地方,不比这一出生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说话做事朴素了许多,心思也但单纯。这样的生活,虽表面上看着光鲜,实则总是摇摇欲坠、叶清秋难以承受也可以理解。 于婳连忙道,“母亲还是好好休息罢,母亲切不可乱想生疑,丞相自是做事小心谨慎,母亲也不必太过担心。等会儿我给母亲送来些安神的糕点和茶水。” “也好,如今有于姑娘来给我解闷,我倒是好了许多。”叶清秋道。 “那我就先走了。”于婳从母亲房里退了出来,看见山茶正站在门口等她,因问:“听到些什么没?” “听是听到了些,只是都不大懂,”山茶跟在小姐后头,边回想边说着,“好像有什么徐嘉,皇上要杨回罢官,打仗,郦国什么的,都是些没听说过的东西,还有就是老爷问江少爷为什么不入朝做官,江少爷好像说了什么……我给忘了。”山茶磕磕绊绊说着,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 “行,”于婳道。“我们回去吧。” “小姐知道这些可是要做社么?”山茶问道。 “什么都不做。” “那你叫我去听……” 于婳懒懒地道:“不过是这丞相府里的日子太过无聊罢了,打发打发时间。” 山茶一时心里无比委屈,却又说不出来、 …… 韶华亭中。 江城开门见山,“是你想要辞退杨回?” “不是我,是徐嘉。”三皇子周成瑜缓缓道。 “徐嘉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情,应该是你出的主意。” “我只不过是做一桩买卖罢了。”周成瑜不在意。和徐嘉这样的人合作,周成瑜怎么可能会同意,徐嘉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不好的事情倒是样样精通。周成瑜不过是想要借他的手除掉一些大皇子身边的重臣而已,到时候徐嘉自己也会一步步地被拖下水,不得好死。 江城都明白这些,“但是不能是杨回。此人虽是拥护大皇子的,但更是拥护我大周的。他虽是文官,但善于钻研兵法。北境边况紧张,不可没有杨回。” 周成瑜反驳道:“不行,此人如今不除,将来必成祸害。” 江城一时间沉默了,他怎么忘了这周成瑜对皇位的执着。 谈不拢,江城也只得冷哼一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支持你归支持,但是,杨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辞退的。你最近的行为有些放肆,动到了不该动的人身上,还望收敛着些好。” 江城给了忠告,拂袖离去。 第三十一章 探望杨回 江钊前去探望杨回,杨回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半歪着坐在床上,前几日只是去上了个朝,便已累得不行。 “身体可好些了?”江钊一时又忍不住气愤。真正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人如今要被朝廷辞退,而奸诈小人仍在朝廷里蹦跶,风光无限。 “难为江丞相关心,这几日休息,身体好多了。”杨回道。 杨回与江钊虽然同是入朝为官,却彼此不大熟悉。如今杨回见了江钊来看望他,也有几分诧异。 “杨御史文武兼修,在战场上亦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才保住了我大周的江山。”江钊道。 “不敢当不敢当,这些事不过是应该做的,人到天命之年,却一事无成,总该做些什么才是。” 相比这夸赞,杨回倒是更好奇江钊来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表彰他为朝廷做的贡献吧。 江钊果然开口了,道:“我们都是很欣赏杨御史的,只是这徐嘉,在皇上那儿诬告了你,皇上听了想要将你辞退,” 杨回听罢愣了神,原是没想过皇上的赏赐的,皇上倒是现在却听了徐嘉的话,想要将他辞退。 “皇上,皇上这就相信了?”杨回想要坐起来,却有伤在身,痛的重新躺了回去,一脸难以置信。 “不知这徐嘉跟皇上说了什么话,皇上近年来也是……”江钊忍不住,终究是说了出来,“也是个糊涂的,这朝廷纲纪何在啊?” 杨回不怒反笑,想不到立志报国奔赴沙场,九死一生回到京城,竟然就要告老还乡了。 这朝廷,还真是个好地方啊。 杨回这一笑,也笑得是万分心酸,万分讽刺啊。 江钊也是十分为难,但毕竟,这朝廷如今不是他说了算,皇上说的话,还得照办。 杨回的心都凉了,到头来竟是这么个结局,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只要徐嘉一句话,杨回这几月来的艰辛全都一场空。 徐嘉又做了什么?不过是整天跟在皇上身后,有事无事献殷勤罢了,这一副可笑嘴脸! “我自然不希望杨先生离开朝廷,毕竟这真正应该离开朝廷的人都还没有离开。但是皇上的命令也不能不听,我是打算先暂且不处理这件事情,等皇上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定会改变主意。” 意思就是把这件事情先拖一拖,至于什么时候处理,这就要看情况了。 “等皇上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杨回缓缓道,“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若是皇上没想明白……” 若是皇上没想明白,他照样是死路一条。 江钊已是皇上身边较为亲近的臣子了,皇上也不愿留情,其他人去说,定是没有用的。 杨回自然不甘心这么就被辞退,如今,能有资格跟皇上谈一谈的,也就只有几个人了。 杨回神色暗动。 …… 送走江钊之后,杨回倒是认真考虑起来这事。 弹劾徐嘉自然是没有用的,现在的方法,只有影响皇上的决策。 杨回想到了大皇子周奕琛,他历来是支持大皇子的,在大皇子身边的日子不少,此次能够凭一介文官上战场,也是因为大皇子的支持。 大皇子的话,皇上总归是要听一听的。 杨回想到这里,也顾不上什么身上的伤了,连忙给大皇子写了封信,叫人偷偷给大皇子送过去。 ** 于婳依旧在院中无所事事,便一个人到了小锦的住处。 小锦姑娘正提着一个小篮,在屋外采菊花。长发落下来,遮住了雪白的颈项。缓缓走过的倩影,真如神仙妃子。 于婳仍是感叹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居然在这丞相府做了江城的妾。 于婳走向小锦,伸手去摘菊花,道:“妹妹真是有闲情雅致,要采摘这花,还需掐住花茎的顶端,保证花完好无损为宜。” 小锦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于婳,慌乱中道了一声:“姐姐来了。” “我们呀,以后就别姐姐妹妹地叫了,你兴许还比我大上几岁呢,以后你就叫我婳儿吧。”于婳从容说道。 “是,姐姐……不对,婳姐姐……婳儿。”小锦怎么叫怎么别扭。 “以后啊,小锦就是我的朋友了,不是这丞相府中的朋友,而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朋友。” 于婳和人套近乎倒是有自己的一套。 小锦虽不知道于婳在说些什么,真诚倒是感受到了几分,笑着道:“好,我以后和姐姐……婳儿便是好朋友了。” “我虽然不才,对这些花花草草倒是有几分熟悉。小锦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若是没什么事,也可以到我院里坐坐,我们姐妹俩到处走走也是好的。” 于婳说着,便和小锦一起采起了菊花,然后洗净,再放到屋外头晾干。 于婳问了小锦许多问题。 “今年几岁了?”“从哪里来的?”“父母都是何人?”…… 小锦也都一一回答了,她原是农村一穷苦人家的,因家里贫穷,已经揭不开锅了,只好把她买了,辗转几次,才到了这丞相府里,一直在江城屋里服侍着,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就成了江城的妾,但是江城倒也不怎么理她。只是给她分了间房,让她在这里暂且住着。 “不知怎么,江少爷这几天倒是常来,以前是一年半载都能不会来一回的。”小锦道。 于婳讪讪地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待了一会儿,于婳准备走了。小锦出门陪着于婳走了一段路,要到庭院里了,小锦才停下来。 “我就送到这里了。” “嗯好。” “小锦在这里竟没有个亲人,而且如今又和那些丫鬟身份毕竟不同了,若是小锦不嫌弃,我以后还想跟小锦做个伴,一同解解闷也是好的……”小锦似是有感而发,低落地道。 “姐姐休的如此说,这丞相府里,我来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姐姐这般的人,关心我……”小锦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 想必生活在这种地方,是真的孤独至极吧。 于婳忙掏出手帕,帮小锦擦眼泪,道:“小锦姑娘,以后要是觉得闷,就来找我,我什么时候都在这里的。” 小锦点了点头,道谢离开。 于婳靠在一旁的围墙上,有些困了。要真正和小锦姑娘做朋友,还要再做些事情才行。 第三十二章 出丞相府 这几天山茶都找不到自家小姐去了何处,早晨给母亲请安之后,就找不到人影了。 直到晚上才回来,山茶正想问问小姐去哪里了,又被小姐几句话挡了回来。 山茶也是苦不敢言,知道小姐自从来了京城做事情便不一般,肯定是有重要而且秘密的事情要做,于是在屋里暗暗祈祷小姐平安。 于婳倒是日日都往小锦这里跑,小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于婳可是江城的正室夫人,却天天屈尊来看望她,实在说不过去。 于婳来也没多少事情,和小锦喝喝茶,说说话,还教小锦做了鲜花饼,陪着坐几个时辰,又离开了。小锦也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对于婳有了几分亲近。 这天早上,于婳又来了小锦姑娘这里。小锦正在做鲜花饼呢,模样认真,看的出来是在很用心地做。 “给江少爷做的?”于婳突然出现在身边,小锦也是有些吓到了。 小锦脸一红,娇笑道:“才不是呢。” “你理他干什么呢,他就是一个木头,见谁都不爱搭理。”于婳埋怨道。 小锦连忙说:“姐姐是误会了,江少爷性子孤僻,但是人是好的,我这么多年服侍他,他还从来没有骂过我呢,对江老爷和江大娘子也是很孝顺的。” “小锦姑娘这是怕我说了他不成,这么急急忙地解释?” 于婳打趣,说得小锦更加不好意思了。 小锦支支吾吾道:“婳儿……上次江少爷还无意中提起呢,说你……” “说我什么?”于婳倒是好奇了。 “没什么没什么。”小锦连忙否认道。 “算了,肯定没有什么好话。” “没有没有,江少爷说姐姐聪慧,果敢……”小锦断断续续地说道,拼命想些好的词汇。 于婳一看小锦的神情,就知道江城肯定是提醒小锦小心些,随时提防着她。 于婳倒是不在意江城怎么看她。 这几天江城在干什么,虽不知道,但于婳肯定不是去跟风尘女子鬼混。江城这样的人,城府又深,谋略也应该不差,什么居江湖之远的话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远离朝廷。 这世界上,最诱惑男人的,是权力。 而最诱惑女人的,是爱情。 只可惜,于婳现在还处在一片大雾里,看不到前方,也看不见退路,只能拼尽全力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一生一世的安稳。什么爱情,只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说不定是一个陷阱,一伸手触碰,便知是幻影。 于婳没有接小锦的话,倒是问起了小锦的家乡。 “小锦,你们是哪里人?” “江南,我记得我们家附近到处都是河流,还有门口种的依依杨柳。气候比这里湿润温暖些。到了这天子脚下,却看不到这河了,也是有些……有些想念的,不过怕是不能回去了。”小锦想起了家乡的景,微微惆怅地说道。 于婳问道:“怎么看不到?京城不是有一条河么,在街上就能看到的,上次我还和山茶那丫头一起去看,京城的夜好看极了。” “不行,我若是处丞相府,怕是有人会说闲话……”小锦道。 于婳趁机问道:“你很久没有出过丞相府了吧。” 小锦抬起头来想了想,“我上次出丞相府,还是做江少爷的丫鬟时,上街给江少爷买玫瑰酥,后来……后来就一直住在这里,要什么也会有人送来,就没有出去过了,不过倒是清闲些,也是好的。” 于婳问:“这么就没出去,也多多少少有些闷吧。” 小锦有些勉强地回答道:“也还好啦,住在这后面也很……安然……” 于婳突发奇想,道:“要不,我带你出去吧?” 小锦一听这话,连忙摆手说,“不行,我还得向江大娘子请示,可是我又没有什么非要出去办的事情,再说这外面鱼龙混杂……” “我带你出去啊,长期待在这里也会闷坏的,出去散散心。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这京城的夜市,那些街头讲小说的,唱剧的,还有好多小吃点心,热闹得很……”于婳绘声绘色地讲道。 小锦听得有些心动了,却依旧犹豫着:“可是江少爷回来了……” “没事,我让山茶给他带话就行,就说……你到我院里去了,有些私房话要和我说,说玩再回去。到时候我们就出去逛逛,早些回去就行了。” 见小锦还在犹豫,于婳道:“其实我也很想出去的,只是没人陪着我,觉得不放心,小锦若时能够陪着我,便是把我当作朋友了。” 小锦怎么能够不顺着这江城正室夫人的意呢? 也就答应了下来,“好吧,不过我们要快些回来。” “到时我去叫你。”于婳宛然笑道。 第三十三章 出丞相府(二) 于婳回到院中,就忙的准备了起来,准备今日傍晚就带着小锦出丞相府。 “小姐,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山茶有些郁闷,这小姐在屋里东翻翻西找找,究竟是在干什么? “我之前做的那一小包药……怎么找不到呢?” 山茶想起来了,道:“我之前好像看见了,好像是在……右边抽屉……” 于婳打开抽屉一看,那包药果然完好地躺在里面。 “小姐,这是什么东西啊。” 于婳把药收好,随口说道:“没什么,我最近看了一些医书,尝试着做了一些药,可以防风寒,我现在正准备给小锦姑娘捎些去。” “小姐这是要去找小锦姑娘?” 于婳示意让山茶坐下来,在山茶耳边小声说:“我今天晚上要和小锦,出丞相府办些事情。” “小姐是要出去做什么?”山茶紧张兮兮地小声问道。 “小锦姑娘太久没有出过丞相府了,今晚想出去看看罢,我见小锦模样可怜,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下来了。只是这事不能让江丞相和江城知道,到时候他们定会责怪小锦的……” 小锦天天生活在这府里,也没多少人愿意和她说说话,也是很烦闷的,难免想要出去看一看。 这若一出府,责骂肯定是少不了的,自家小姐是于府的千金大小姐,嫁到这里来,自然没有太多人敢多说什么。 可是小锦不过是一个丫鬟,运气好才做了这不像个主子的主子,免不得有很多人又会嚼舌根。 山茶也是一个丫鬟,自然明白这种滋味。 这么一想,山茶觉得于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苦了自家小姐,什么好处都没得,却还要陪着小锦冒险出去一趟。 “小姐,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是愿意的。”山茶诚恳说道。 于婳暗暗心喜,却随口说道:“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江城晚上回来,肯定是要去小锦姑娘那里的,你到时候只需要去告诉江城一声,说小锦姑娘正在和我说些私房话,要等一会儿才会回去。我们出去之后,也会很快回来的。” 这……山茶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想着刚刚答应了小姐,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是,小姐。” 这样一来,山茶便不能跟随小姐出去了。 ** 天色稍暗,于婳便前去找小锦了。 小锦正坐在梳妆台前等待。 “小锦若是上了街,不知多少人会痴痴望着你呢。”于婳走进来。 小锦姑娘一回头,笑着道:“姐姐又拿我说笑了。” “好了,我们快走吧,还要快些回来呢。”于婳道。 “好。”小锦跟着于婳走出来。 于婳边走边道:“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从丞相府后面的树林出去,这里没有人守着,我们偷偷溜出去自然不会被发现。” “嗯。”小锦没做过这种事情,心里有些害怕,这一切,也都只能听于婳的。 这几天于婳天天来陪她,说话做事什么的倒也妥帖,也是因此,小金才敢跟着于婳出丞相府。 在树林里走了一截路,穿过一片荒草丛生的地方,终于看到了一堵围墙。路虽不远,但是却极为隐秘。 “看,只要我们翻过去,就能上街去了。”于婳指着这堵围墙说道。 “可是……”小锦望了望这围墙,着实有些高了,小锦肯定是爬不上去的。 “我先上去,再拉你上来。” 于婳说着便纵身一跃,如蜻蜓点水般几步点在墙上,毫不费力便坐到了围墙顶上。 看到于婳这般行为,小锦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于婳无所谓地笑,“我以前生活在山中,山中生活辛苦,必须上树摘果子,这些自然是要学会的,来,我拉你上来。” 小锦以前虽也是生活在农村,却是江南水乡,没有在山上住过,只当自己见识少,不知这是山中生活的平常事。 小锦则要斯文得多,想要爬上去,奈何没个落脚处,全靠于婳拉上去。于婳身为女子,也没有多少力气,两人还差点一起摔了下来。翻个墙花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翻了过去。 于婳甩了甩酸痛的手,嘱咐小锦道:“小锦,你千万不要告诉江少爷我爬墙很厉害这件事情,听说江少爷喜欢温婉贤惠的,若是知道了我会这个,多半认为我是山里头来的野蛮丫头……” 于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学会了谎话张口就来,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姐姐说的我都记下了,放心吧,我谁也不会告诉的。”小锦点头。 于婳心里笑,这小锦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单纯得,于婳都不想把她带出丞相府了。 第三十四章 江南旧忆 两人走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已是明月当头,千灯万火,错落有致,使得街道格外明亮。 街上人潮汹涌,熙熙攘攘,或闲逛闲聊,或饮酒喝茶,或观赏夜景,或外乡游客,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川流不息,时而有马车奔驰而过,尘土飞扬,那里面坐着的或是富贵人家,或是显贵高官。 大街小巷,店铺林立,茶馆,酒肆,庙宇,实在是目不暇接。 真一派盛世景象! 小锦这些年来又一次看到了这般盛况,有些激动。丞相府中的寂寞冷清,与这般繁华是远不能比的。 于婳拉着小锦的手,沿街道缓缓走着。 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座桥上,一阵凉风吹来,桥边杨柳婀娜,小锦望了望桥下,潺潺流水,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是不是有几分江南景致的风韵了。”于婳道。 这是京城的清河,环绕了整个京城,河中船只来往,行船浆声。不知是哪个渔父好兴致,竟唱起了江南的调子,悠扬婉转,在这喧嚷中倒也传得远,断断续续传到小锦的耳朵里。 小锦竟不自觉地跟着低唱了起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中,鱼戏莲叶东……” 小锦唱着唱着就不自觉地掉了眼泪,怕是想起了往事。 于婳一一都看在眼里。轻声问道:“相必小锦姑娘的故乡也是这般模样吧?” 小锦抹了抹眼泪,点点头,似乎是在回忆,缓缓道:“我已经有十三年没有回去了,以后,怕是也不能回去了。原想着江南的景象只能在梦里出现了,如今,却又在这京城里看到,一时忍不住……” 小锦哽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于婳也不接话,等小锦慢慢从抽泣中缓过来,接着听她说道:“婳儿。” 于婳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时我才十多岁,家里穷,没办法了,阿爹阿娘就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挨打挨骂,好不凄惨,辗转到了这里,想是老天爷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在这里生活无忧,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做,江少爷江老爷都是极好的人,只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故乡……” “江南家家屋檐相接,画梁相连,一出屋便是流水潺潺,杨柳依依。我阿爹阿娘对我也是宠溺的,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要我干,只是这穷的没办法啊,现在想回去,竟不能了……” 环顾望故乡,长路漫浩浩。 小锦缓缓道出,梨花带雨,更显凄凉。 于婳低下头来,拿出手帕,帮小锦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温和道:“不要伤心了,兴许以后是能够回去看看的,人啊,总是如浮萍般到处漂泊的,哪有什么地方可以一直停歇的,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小锦沉默不语,似乎是也默认这话了。 这些年来的艰辛,她比谁都明白。 虽然仍旧是单单纯纯的样子,心中却是对这人情世故淡漠了。 “走吧,小锦姑娘,我可知前面有家店里,有来自江南的女子唱曲儿,我都没有听过呢,小锦姑娘可否陪我去看一看。”于婳顺势说道。 小锦一想,也很久没有听过江南的曲儿了,今日听听也好。 两人一起走了过去,见那招牌,“忆江南”,走了进去。 ** 傍晚,江城回到丞相府中。 本想着去于婳那里看看,走到半途,想到于婳的样子,不去也罢。 转身去了后覃房。 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江城走近些了,却看见一丫鬟站在外头。 山茶见江城来了,便走近一步,道:“江少爷,小锦姑娘与我家小姐一见如故,小锦姑娘今晚到我家小姐屋里说话,又怕你来这里,于是让我在这里守着,跟江少爷说一声。” “小锦……找于婳说话?”江城明显不信。 这……山茶心里想到,小姐也没告诉她要怎么回答啊。 只能靠她自己发挥了。 山茶低着头,怕江城看出来她在说谎,说道:“前几日小姐天天来陪小锦姑娘说话,只是江少爷没看到罢了。小锦姑娘过去看我们家小姐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于婳又在做什么? 江城只是睨了她一眼,并未多说话,推开门走进去了。 山茶长舒一口气,小姐交代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只盼望着小姐快些回来才是。 第三十五章 茶馆遇险(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于婳与小锦走进去,又是另一番热闹。男人女人都坐着喝茶,听台上的姑娘咿咿呀呀唱些没听过的曲子,时不时赢得一阵喝彩。 正想着,便有店小二迎上来道:“今日这两位姑娘可算是来对时间了,我们这里又新来了一位姑娘,是陈国那边来的,不止江南的曲子,陈国的曲子都会唱呢。” 于婳笑着道:“我们正想要听一听呢,这陈国的曲子以前也没有听过,今日也算是尝一回新鲜。”说着便挽起小锦姑娘的手往里走,找了一处座位坐下。 店小二忙得过来上茶,看着姑娘长得不俗,穿着也好,想来不是一般人家,这样的客人得好好待着。“这位姑娘,台上这位可是京城有名的歌伎,若鱼,今天也是这个月来头一回唱,好多人都争着想过来听呢。” 于婳也不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南方软糯的方言,到了女子口中,便别有一番韵味,或哀怨,或愁绪,秀口一吐,便似乎看到了江南的梅子时节,烟雨围城。 小锦也陷入了回忆之中。这几年来都没有听过这些曲子了,似乎是忘记了,如今一想起来啊,便不能自已。 听了半晌,那女子退了唱。 接着上来的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店小二跑过来上茶的时候,兴冲冲地说道:“这就是那个刚来的姑娘,那曲儿唱的可真是好。” 于婳望过去,缓缓走上台的女子,一袭白色长衣,上面些许桃花荡漾,腰间系白色流苏,头插蝴蝶钗,青丝三千。装束虽简单,却一尘不染,似不染尘世的神仙妃子,今日头一次下凡来。 台下男人早已是一片喝彩了。 那女子带着面纱,看不清模样,想来是极好的。微微鞠躬,玉袖生风,婉婉落座,抚上琴面。 琴声响起,委婉从容,似汩汩流水,伶仃作响。 女子开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小锦虽是没有读过书的,却也懂这句话的意思。不禁黯然神伤,她又何尝不是呢? 于婳眼眸微动,看着女子抚琴如行云流水,看似随意,却是很不一般,仔细看,她的手指几乎都没触碰到琴弦,琴声却是悠扬婉转。这女子,和这里的寻常姑娘不一样,估计应该是练过武功的,不然不能达此境界。 于婳还未回过神来,只听见一声尖叫。 众人皆是回头来看,只见一女子被一个男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一时间全都慌了,纷纷逃蹿出去,生怕这事情惹到自己身上。跑到了街上人群中间,才喘了口气说道:“真是见了鬼了……这贼居然都敢跑到京城的街上了……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台上唱曲儿的女子却是毫不在意。连看都未曾看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抚琴唱曲儿。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女子似乎是在问自己。 于婳怔了怔,连忙拉着小锦就往外跑,小锦此时已经是吓得不行了。 没想到跑的晚了,刚跑到门口就有一伙的两个人将于婳和小锦拦下了,满脸堆肉地笑道:“这两个姑娘长得不错……还不如就乖乖待在这里吧。” 话语里全是猥琐和不怀好意。 那两个人缓缓向她们靠近,逼得她们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 小锦一时间吓得差点晕倒,幸好有于婳扶着她,才勉强站稳。 这可怎么办啊? 于婳偷偷望了一眼旁边的唱曲儿的女子,心一横,道:“你们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可是于家二小姐,丞相府的少夫人,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但是如果你敢动我,我父亲,丞相府都不会轻饶你!“ 弹琴的女子琴声稍顿,于家二小姐,丞相府的少夫人…… 那男人一笑,轻佻地道:“哟,口气不小嘛,你长得不行,也没碰你的打算。但是你旁边这位美人儿,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小锦,小锦有什么可以说的呢?她也不过是一个买到丞相府里来的丫鬟,虽然做了江城的妾,却除了丞相府,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说不定,小锦若是被人欺辱了,丞相府也不过只是将她逐出去罢了…… 小锦想着,似乎是有几分不甘心,暗暗咬了咬嘴唇。 碰上这样的事情,她还能怎么办呢? “不行,你们不准动她,你们若是动她,我便是死也要跟你们拼一拼的。”于婳突然开口坚决道。 小锦不禁一阵诧异。 那男人冷笑一声,趁于婳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小锦的衣裳,再猛地放手,将小锦狠狠地摔了下去。那男人猥琐笑道:“我倒是想试试这大家小姐是个什么拼法?” 小锦痛得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 “你这个人渣!”于婳破口大骂。 她从袖里掏出一把小刀,握紧了,一咬牙,似乎是有想要拼命的模样,道:“你若是不怕死,就来试试看吧。” “还用上刀了,我倒看你有几分能耐。”那男人满不在乎地说道。 说着便要上前来掐住于婳的脖子,于婳什么都来不及想,闭上眼睛一刀刺了出去。 “啊——” 于婳睁开眼睛,看到刀子直直刺到了那男人的手臂上。,鲜血顺着刀子流下来。于婳狠命地一刺,男人肯定伤得不轻。 “你他妈是想找死是吧,”男人低着腰捂住伤口,转头望着后面那人说道:“你过来,今天不把她弄死,我就把名字倒着写!” 后面那个男人听话地走了过来,将于婳手里的刀子硬生生地夺过来,一巴掌扇到了于婳脸上,把于婳扇得整个人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还没缓过神来,又是一巴掌扇过来。 第三十六章 得人相救 于婳知道自己没有还手的本事,已经做好了硬生生承受这一巴掌的准备。 哪知这一巴掌却没落到自己脸上。小锦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了于婳,那一巴掌打到了小锦脸上,小锦一下子被打得踉跄了几步,脸上一个火辣辣的红印子。 “小锦,”于婳倒是没想到小锦还有这等骨气,咬牙切齿道,“这些人渣,你们不得好死!” 于婳说着想要上前去打那男人一巴掌,反倒被那个男人抓住了手,稍稍用力,于婳只感觉到自己的整个手都要被折断了,痛不欲生。 小锦心中万分愧疚,说要出来看看的是自己,于婳受伤也都是因为自己,可怜自己就是一个灾星,只是出一趟门也会遇上这档子事情。 于婳本可以离开的,却愿意为了自己受这样的委屈。 这些年来,小锦自然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心狠手辣的,口蜜腹剑的,或是沉默寡言的。 但是,于婳不一样,她是丞相府的少夫人,是尊贵的于家二小姐,她本可以自己过着自己的安稳日子,却每天都来关心她,原本小锦还以为她不过是想要在江城面前表现出大度得体的样子。 可是于婳却愿意带她出来这京城,看宛如江南的清河。 真正遇上危难关头,于婳也是站到了她前面,为她抱不平,挨巴掌。之前从没有人这样真心待她,哪怕是江城…… 于婳痛得直冒冷汗,却咬着牙不发出声来。 那个男人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于婳恶狠狠地道:“你们若是再敢乱来,丞相府是不会饶过你们的!” “那我倒要看看丞相府要怎么不饶过?” 男人丝毫不怕于婳的威胁,说着一耳光又扇了过来。 于婳一阵眩晕,只觉得犯恶心,想要呕吐。 小锦一时之间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接拿起一旁的花瓶砸了过去,“砰”的一声花瓶砸到那男人的头上,花瓶碎了一地。那男人也被砸懵了,头上鲜血直流。 男人吃痛,抱住头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死婊子……狗娘养的……啊……痛……” 小锦自己也有些懵,当时不知道怎么就把花瓶扔了过去,现在这人肯定更加生气了,绝不会饶过她们。一时间竟然晕过去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我要把你们杀了!”那男人眼睛猩红,道。 于婳也呆住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没想到小锦会扔花瓶过去将那男人打到重伤,也没想过那男人会真正要下狠手了。 明明已经可以结束了…… 没办法,于婳悄悄握住衣袖里的毒药,这一把粉末,只要那男人吸入或闻到,便足以让他半死不活,但是于婳自己也可能受伤。 不想死,也只能试一试了。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于婳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 台上的女子飞下台来,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那男人跟前。冷冷道:“够了,若是还敢在这里闹下去,我便送你进阴曹地府。” “那个臭娘们在这里插手做什么——“ 那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子干净利落一掌打在胸口上,男子一口血”哇“地喷了出来。 “快滚!我不想说第二遍!” 女子又是一掌打到男人身上,男人直接被打倒在了地上,痛的嗷嗷直叫,在地上翻来覆去。 后面几个男人见了这副场景,知道是遇见了高手,都吓得不知所措,不敢造次,连忙拖了地上那男人,往外跑,一路跑了好远。 于婳这次松了口气,累得靠在墙上,说不出话来。 “你可还好?”女子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道。 于婳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仿佛虚脱了一般,道:“今日多谢姑娘相救,并无大碍。” 女子转身,道:“做戏就要做得像一点,那位……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于婳心中疑惑,这女子认识江城,不应该啊,不是说她是陈国来的姑娘,近几日菜刀京城来的吗?于婳笑,问:“那姑娘觉得我是要干什么?” 女子声音清冷,道,“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杀人。” “姑娘说笑了,”于婳道,“我怎么会想要杀人,今日之事确实是偶然,若是有人问起,姑娘如实回答便是。我还要带小锦姑娘回去养伤,就先告辞了。” 于婳自己身上的伤不少,却还要努力将小锦背回去,好在小锦不重,于婳咬咬牙也是能够背起的。 望着于婳踉踉跄跄走出去的背影,女子倒是有几分好奇了,这江城刚娶的妻,倒是有些心思。 ** 于婳一路背着小锦回家。 心想着没漏掉什么事情吧。那几个男人的钱是一早就付好了的,早已安排了人将他们连夜送出城外,还派了人暂时守着。那家店的老板也是一早就打点好了的,砸了人家的场子,自然是要补一大笔钱的。 只是,除了那个弹琴唱曲儿的女子,不仅看出来了她的计谋,还似乎和江城很熟,若是告诉江城,于婳怕真是在丞相府里待不下去了。 但好像刚才提醒那女子时,那女子也并未多说话,想来是同意的了。 于婳不再多想。 现在,只需要将小锦背回去就行了。 于婳浑身难受,几个耳光子打得她脸上像火灼烧了一般,身上也没有力气,只想好好闭眼躺下,头越来越重,越来越困…… 不知道在摔了几个跟头之后,于婳终于要到丞相府了。 于婳又觉得自己的伤太轻,过几天说不定就痊愈了。现在既然打也挨了,不如再做明显一点。 于婳将小锦放下,拿小刀再自己脸上划了一个长长的伤痕,鲜血流下来,于婳又拿出一包药,在脸上撒了些,只要于婳不用解药,脸上的伤痕就永远不会好,到时候还会变本加厉,半张脸都要破相。 于婳虽有些心痛,但也都忍下去了。 和活命相比,这一切都不值一提。 背着小锦敲开了丞相府的门,还未打开,于婳就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第三十七章 回丞相府 江城坐在屋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锦找于婳说话,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时间聊的有些长了吧。她们俩在一起能有什么话可说? 再说,于婳最近来去没有踪影,有些不对劲…… 江城不放心,想要去于婳院子里看看。 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却听见有敲门声,走过去,打开门一看—— 两个躺在地上的女子,衣衫凌乱,面容恐怖,一动不动,应该是昏迷了。 江城走近一看,正是小锦和于婳,只是两人怎么这副模样,不是说好好在于婳院里待着的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城眼眸暗了几分。 …… 山茶正站在院子里头等于婳呢,见到江城抱着于婳过来,也是一脸诧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刚她还告诉江公子说小姐和小锦姑娘在房里说话呢,现在却是这么个场景…… 先不管这么多了,山茶看见小姐脸上红肿,下巴上是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一时之间吓得哭出来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姐……小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小姐这是去干什么了……小姐……” 小姐怎么出去一趟就成了这副模样…… 江城不理会山茶,冷冷道:“看好你们家小姐,等她醒了再告诉我。” 说着,将于婳扔给了山茶,没有半分怜惜。 “嗯……好,”山茶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山茶扶着小姐慢慢地往房里走去。 把小姐扶到床上去,然后打来一盆水,为小姐把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山茶的手都是颤抖着的,小姐脸上这伤口又深又长,还那么明显,怕是以后很难消失了。 小姐不是说只是跟小锦姑娘一同到京城的街上看看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山茶越想越觉得难过,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小姐因为一些事情,硬是被于老爷送到山中住了十年,过了十年的苦日子,纵是山茶做丫鬟的,也一直待在于府里,没有受过这样的清苦生活。 十年之后,却又嫁进了丞相府,遇上了江城这么一个没有多少人情味的人,几乎都不怎么跟小姐说话,刚结婚就住到一个妾氏那里。小姐为了讨好丞相府的人,都快把自己的嫁妆送光了,还要整日去看望一个妾氏,实在是委屈…… 如今小姐只是为了陪小锦姑娘上街一趟,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没有小锦姑娘,小姐能够安安稳稳待在院里,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山茶为于婳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从厨房里找来冰块,用来给小姐冷敷消肿。 这清晰的巴掌印子,应该是有人打的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小姐,看来真是活腻了,一定要告诉江少爷,让他找到那个打小姐的人,然后狠狠地惩罚那个人,山茶暗暗地想道。 于婳此时真的昏迷了,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是有时候山茶擦拭的时候碰到了伤口,于婳才眉头皱了皱,应该是感受到痛了。 山茶很是心疼,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跟在小姐身边,不能再让小姐受到这些委屈了。 那一道伤口……山茶望着于婳脸上的伤,触目惊心,小姐以后就要顶着这样的伤疤在丞相府里生活了,肯定会更痛苦的吧。 唉。山茶深深地叹了口气 …… 江城将小锦抱到了后覃房。 小锦并未受多大的伤,只是那几个巴掌实在狠毒了些,加上之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坏了,这才晕倒了。 江城帮小锦把脸擦干净,又托了一个小厮,赶紧去找个郎中,给小锦看看。 今日这事情实在发生的有些蹊跷,这两人脸上的伤,应该是被人打了,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丞相府的人? 江城此时脱不开身,又叫了两个小厮上街去调查此事。 坐在床边,江城看着小锦脸上的伤,想着这件事。 小锦是个守规矩的,若是要出门,定会报告给江夫人。可是这次出去,非但没有告诉江夫人,反而还让一个丫鬟撒谎。 这种事情小锦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只能是于婳。 于婳……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江城从来都不太相信于婳。 自从上次撞见了于婳被人劫持时于婳的所作所为,江城就知道于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于婳虽然表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心思深沉,不轻易表露。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无论有什么目的,江城都应该提防着。 只是有什么目的呢? 江城可不希望于婳将这丞相府搅得一滩浑水,无论是不是于婳做的,是时候提醒一下她了。 第三十八章 于婳梦魇 眼前,是一片黑暗。 于婳一个人站在荒山野岭中,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这是哪里?于婳望着眼前黑黢黢的空间,内心绝望。 她不想要一个人站在这样的黑暗中,那么寒冷,那么无助,一点希望都没有,好像已经死掉一般,死在了别人不会知晓的地方。 想要一点点光,于婳抬起头来,看见前方有一团微弱的光,于婳连忙向这团光跑去,一步步地往前跑,向着这团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 只是好像怎么都跑不到有光的地方,怎么样都追不上,于婳跑啊跑,跑得心都碎了,可是还是追不上那光…… 不知道跑了多久,总之就是很久很久,于婳累了,跑不动了,没办法了,没有一点光,一点希望的来临,于婳哭着蹲下来,抱着膝盖一个人安静地流眼泪。 于婳真的跑不到有光的地方了,她只能在这样的黑暗中活下去,等待死亡向她走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于婳哭累了,眼睛哭得有些睁不开了。她抬起头来,突然感觉到有光笼罩着自己,有一丝丝的温暖。 于婳欣喜,连忙爬起来,想要看看这光,温暖而微弱的光,在黑暗的荒山野岭中,是于婳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于婳走近两步,一眼望过去—— 啊! 是一具尸体,一张惨白的脸,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尽管是闭上的,却似乎仍能勾魂摄魄,甚是骇人。嘴角的血还在往下滴,一滴,两滴,滴落到雍容华贵的衣服上,周围全都是扭曲的脸庞,和尖锐的叫声,还有低低的呜咽。 一切都在于婳周围旋转,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于婳缠绕。 于婳呆呆地站着,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这么站着,望着。 这是穆后,那个十年前在她面前死掉的穆后,她又出现在了于婳的梦里,那么悲惨的死状。 于婳只想要拼命逃离,但是她动不了,所有的恐怖压在她的喉咙里,叫不出来,好像随时会被这样的恐怖压迫致死。 …… 于婳真正绝望了,她逃不出去了,只能在在这样的恐怖中被折磨致死,于婳的泪水落下来,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 “于婳。” “于婳,醒醒……于婳。” …… 这是哪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于婳的耳朵里,于婳一点点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茫茫然,没有了刚才的可怖景象,白茫茫的雾将于婳眼眸,于婳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于婳,于婳……于婳,快醒醒…… 小姐……小姐……快醒醒啊…… 于婳…… 于婳睁开眼睛,泪水从眼角流出,落到枕头上,无声。 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于婳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小姐……小姐终于醒了……”山茶哭得眼睛都肿了,一面用衣袖擦眼泪,一边说道。 刚才小姐在梦里说些梦话,一直抽噎着,怎么都唤不醒,山茶都吓死了,生怕小姐出什么问题,还把江城叫了来。 幸好小姐现在醒过来了,山茶也可以稍稍松了一口气。 山茶连忙去小姐端水来。 于婳一睁眼,看见了江城。 她微微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是她自己的房间,现在是回到丞相府了,事情也终于办完了。 只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梦魇中走出来,泪水一直往下落,停不下来。 那具尸体的样子,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 “都成这样了,还不安分?”江城皱眉。 他原本是想要来警告一下于婳的,可是现在看到于婳的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竟然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于婳想要说话,想要问问小锦怎么样,但是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的喉咙,说不出来。一想要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姐,快好好躺着。”山茶走过来,帮于婳把被子盖好。 山茶轻轻擦拭于婳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道:“小姐今日受了惊吓,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山茶说此话,也是在提醒江城,自家小姐都成这个样子,江少爷说话却仍旧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实在让人生气。 江城冷冷道:“若是好了,我就先走了,明日你到书房来一趟。” …… 山茶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跟江少爷顶嘴。 于婳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声音嘶哑,十分疲惫。 江城望了一眼,退出了房间。 山茶握着小姐的手,道:“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刚才一直说梦话,都吓死我了,还好小姐醒了……小姐不是说只是和小锦姑娘出去闲逛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小姐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山茶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于婳想要露出个笑容,安慰一下山茶,但笑不出来。只能摸了摸山茶的头,道:“没事了,现在都没事了……” 山茶突然又想到小姐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能再打扰小姐休息了,连忙道:“小姐还是先休息吧,等小姐养好了再说这件事。” 于婳也觉得有些累了,可是一闭上眼睛,又是那片黑暗的荒山野冷,又是那具尸体……于婳睁开眼睛,握住山茶的手,道:“山茶还是跟我说说话吧,睡不着。” “嗯,好,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山茶,你说这世间的事情,怎么就如此困难呢,我只想好好活着啊,可是,可是,却不能了……” 山茶虽不太明白小姐在说些什么,但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一些事情。山茶认真地道:“小姐以后就要好好为自己活着,小姐以后什么都不要管,只要自己开心,山茶以后每天都好生服侍小姐,不让小姐做这种事情了。” 于婳听了山茶这番稚嫩却认真的话,倒也相信山茶的忠心。 “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现在的事,却是一件也逃不了了。” 第三十九章 前去请安 小锦一夜没有醒来,江城也就一夜守着。 郎中来看了,开了几个方子,说是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那几个上街打听的小厮也回来了,报告说是,于婳和小锦姑娘本是去一个叫“忆江南”的教坊听曲子,哪知忽然闯进来几个大汉,其他人都跑掉了,于婳和小锦姑娘没来得及跑掉,加上长得漂亮,才被这几个大汉欺凌。 具体的情况没有谁知道,当时教坊里的人都走光了,没有人知道教坊里发生了什么,再后来,就于婳将小锦姑娘背了回来,昏倒在丞相府门口。 “于姑娘真是厉害,自己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把小锦姑娘背回来。”那小厮无意中道了一句。 江城想要说什么,想了半晌,终还是忍了下来。 这件事,江城不再想提起了。 ** 翌日。 于婳睡不着,歪在床上躺到了清晨,便早早地起床了。 “小姐,你要好好休息,怎么能这么早就起来呢?”山茶连忙跑过来给于婳盖被子。 于婳也很无奈,不就是几个巴掌吗,于婳若是这都承受不住,以后还怎么混。“我真的没事,今日还没给母亲请安,母亲起得早,要快些去才是。” “可……”山茶望着于婳脸上的伤疤,欲语还休。 于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还是有些痛,像一只趴在脸上的蜈蚣一般。 肯定很丑。 于婳笑了笑,道:“我随便说个借口就过去了,母亲是个开明大度的人,想必不会在意。” 山茶不说话,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口,只要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又有谁能够不在意呢?想必小姐心里也很难过吧。 看着山茶这副模样,于婳倒是又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道:“你可不能嫌弃我,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当然不嫌弃小姐。”山茶急急忙地说道。 “那就快过来给我梳妆,以前我太过敷衍了些……现在脸上有了这道疤,在这样潦草,怕是真的不能出去见人了。” “没有没有,”山茶道,眼里泛起泪光,“小姐现在也是很好看的,只要请名医来,这道疤也一定可以消退的,小姐不要伤心。” 山茶扶着小姐下床,坐到梳妆台前。于婳望着镜子里自己脸上的伤疤,当时下手狠了些,现在于婳自己都觉得心痛,这样的伤疤,现在不治,怕是以后就很难好了。 头发分成三股,一股结椎,倾斜结束置于头侧,梳成了一个倾髻,插一根鎏金点翠蝴蝶簪。另外两股散在胸前。两弯秋娘眉,明珠点绛唇,花钿贴于额头,宛若仙葩。 伤疤是遮不住了,只能用薄如蝉翼的面纱遮住,若隐若现,反而多了分妩媚。 于婳任由着山茶忙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地变好看,倒也高兴。 “小姐,你看,这妆容是不是好看多了,我们小姐只要认真打扮,定能……”山茶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暗暗嘀咕了一句,“定是能够比过小锦姑娘的。” 于婳装作没有听到,并不理会。 “我给小姐拿件好看的衣裳来换上。”说着山茶找来了一条略有些艳丽的裙子。 “小姐快换上吧,小姐换上肯定能很好看的。” 于婳也就真的让山茶给自己更衣。 …… 好不容易弄完了,于婳赶过去给母亲请安。 母亲一见于婳带着面纱,忙问:“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于婳今日刚准备出门,不知道怎么的,一时恍惚,竟在门槛出摔了一跤,把脸给摔破了……”于婳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没什么大事,估计过几天就好了,母亲不必太担心。” 这都把脸摔破了,叫人怎么不担心。 “难为你是个好孩子,天天来给我请安,着实让人心疼,”叶清秋也不好揭开面纱去看那伤疤,“快把江城那孩子叫过来,我嘱托他好好照顾你。” “母亲,真的不必了,这都是小伤。”于婳坦然道。 被江城照顾?于婳还不想折寿。 “小姐……”山茶道,小姐怎么什么事情都自己抗呢?这么深的伤疤,却还说没事…… “快去,把江城叫来,这孩子几天了也没过来一趟,叫他过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叶清秋叫了个丫鬟去找江城。 于婳想到要是母亲知道了小姐江城在小锦那里,肯定会生气,于是道:“还是让山茶去叫江城来吧。” “也好,山茶也熟悉些。”叶清秋应允。 于婳给山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找江城过来。 山茶道了声:“是。” 没过多久,江城便来了,山茶跟在后头。江城望见于婳,昨天还是要死不活的痛苦样子,今天早上倒是又生龙活虎了,还能到母亲这里来请安。 于婳穿上了月华裙,摇曳生姿,裙摆开成了鲜艳的花,轻盈灵动。那裙上各色的丝线绣着芙蓉荷花等物,一时之间全都隐隐约约盛开了,一根玄色腰带勒紧了细腰,勾勒出诱人曲线,更衬得女子娇艳动人,完全没有一丝病态。 于婳望了一眼江城,没来由得有些心虚,连忙别过头,避开了江城的眼神。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几天也没见你过来了。倒是于婳天天来给我请安……”江城一到,叶清秋便是一顿说教。 江城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母亲见着于婳可怜了,便以为是他欺负了于婳,想着要帮于婳一把。 “你看看于婳,今日想着来给我请安,竟把脸给摔成了这样……真是造孽啊……可是你都不关心的,于婳这孩子跟着你真是受罪了……” 江城也不反驳,一一应了,道:“母亲,我知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于婳听到这话,只想问问他怎么在母亲面前就如此怂了,说出这般违心话。 “这才对嘛,这几天你就待在家里好好照顾于婳,反正你也没什么正事,哪里都不要去……” 于婳差点没笑出来,想不到一向温婉沉默的江家大娘子也有这么强硬的时候,还是对江城。只能咬着嘴唇,暗暗提醒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江城暗暗瞥了于婳一眼,顺从道:“是,母亲,这件事情是我疏忽,全听母亲安排。” 第四十章 前去请安(二) “你快把于婳扶到房里去,再去找个郎中来,给于婳好好看看,不准耽搁。什么时候于婳好了,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门。”叶清秋道。 “是,母亲。”江城也不反驳,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 江城跟于婳一起走出了正房,于婳倒是没想到江家大娘子竟然对她如此好,如同亲身女儿一般。至于江城,于婳可不指望他来照顾,想想都可怕。 “你们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城问道。 于婳本来还是走在前头,乐呵得蹦蹦跳跳,一听江城这问话,便瞬间冷了脸,“昨日出去,遇上几个劫匪罢了,索性逃了回来,不然怕是要命丧黄泉了。” “你怂恿小锦出去的?”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小锦叫我陪她出去的?”于婳反问道。 “她还没那个胆子,”江城肯定地说,否则小锦也不会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那你都已经知道了干嘛还问我,真是的。”于婳懒得跟他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的错,她也没想否认。 江城也不问后来的是事情了,要追查凶手,对江城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江城也能够隐隐约约猜到,有些事情,若是说开了,也许就不好了,最后,只丢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 “我错了嘛,还望江公子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受伤的情况的下原谅我才好。”于婳装的愈发娴熟,只要她先承认错误,再卖惨,江城就找不到机会教训她了。 江城问道:“你这脸上的伤?” 若是没有这道伤口,江城几乎敢肯定,这是于婳自演自导的一场戏,漏洞百出,目的明显,无非是想要警告一下小锦。 可是有了脸上这道伤口,江城就犹豫了,哪个女子会做出自己往自己脸上划一道伤口这种事情,女子破相了,便是一生都遮掩不住的悲哀。 江城不想追究此事了,小锦也平安回来了,以后防范着就好。 “不是什么大事,脸上这点小伤,又不会要了我的命,”于婳连忙道,“只是以后怕是都要带上这面纱了,还望江公子不要嫌弃地好。” 江城真没见过如此随意的女子,脸上有了疤都可以不在乎。 于婳继续道:“江公子今日可是要外出,我正想去看看小锦,顺便带些药去,江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忙,尽管去就是。” 江城还真是要出去一趟,听了于婳此话,又有些不放心,她这是在折腾些什么? “你还想害她?”江城冷冷道。 于婳一脸震惊,声音有些大了,理直气壮地道:“是我傻,还是你傻,如果我想害她,我用得着拼了命地把她背回来吗?我用得着毁了自己的脸把她救出来吗?你居然还认为我会害她……罢了,我不想理你。” 江城一时之间竟然不能反驳,只道:“若是你伤了小锦半分,我就拿你陪葬,你最近最好安分点。” 说完转身离开了,他今日出去是肯定要出去的,母亲这番话,只是提醒了一下他,出去不要走正门罢了。 于婳在后面气得直跺脚,暗暗骂道,“这个畜生……” ** 于婳让山茶炖了乌鸡汤,给小锦送过去。 “小姐,你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呢,倒想着她……”山茶抱怨道。 于婳道:“小锦哪能跟我一样,我在山中住惯了,经常受伤,也习惯了。小锦姑娘她身子弱,受到如此之大的惊吓,难免严重了些,需要好好照顾。她身边又没有丫头,我不放心……” ”明白了,我们小姐这是心底善良,对什么人都好。“山茶道,可怜了自家小姐,就是不会对自己好。 一起去看了小锦姑娘,小锦姑娘仍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旁边有两个丫鬟伺候着,说是伺候,却是一直站着,什么都没做。 于婳将那一大碗汤递给旁边的一个丫鬟,道:“快去盛一小碗来。” “是。”丫鬟道。 于婳摸了摸小锦的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烧了。周围这几个丫鬟也不会照顾,小锦这么烧下去,怕是要烧糊涂。 于婳用冷湿的毛巾给小锦擦了擦脸,把温降下来。 “以后每隔半个时辰就要给小锦姑娘擦拭一次,不可怠慢,若是谁贪玩了,我就把谁发卖出去。”于婳道,这些个丫头,不给点警告,怕是不能认真做事。 “是,于姑娘,我们都记住了。”丫鬟答得倒是快。 “还有我带了些药来,是治脸肿的,到时候记得给小锦姑娘涂上。等小锦姑娘醒来,记得把乌鸡汤热了,给小锦姑娘喝点。”于婳嘱咐完毕,便退了出去。 小锦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傍晚的时候再来看望她吧。 毕竟,趁着江城出去,于婳可是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四十一章 大皇子周奕琛 未央宫。 太监徐嘉正站在大殿门口,安静地站着。 迎面见大皇子周奕琛走了过来。 徐嘉缓缓拦在门口,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周奕琛轻笑,道:“徐公公这是干什么?” 徐嘉不卑不亢,缓缓道:“拜见大皇子,只是皇上说了此时有事,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还请大皇子……回去等着,什么时候皇上出来了,大皇子再来。” 大皇子向来是最瞧不起徐嘉的,道:“什么时候我还不能见我的父皇了?” 徐嘉道:“大皇子这可是错怪老奴了,皇上说了,谁都不能打扰,若是大皇子要进去……老奴也十分为难啊。如果大皇子真是有什么急事,不如让我代为转告……” 大皇子挥了挥袖子,不耐烦地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是。” 说罢,几步跨进了殿中。 徐嘉也不阻拦,只是这脸上渐渐浮现的笑容意味深长,望着大皇子进了殿里,他又慢慢退回到自己原来站着的位置,一动不动。 大皇子进了殿中,望见皇上正盘腿坐在地上,一身白衣,闭息运气,屈伸导引。 大皇子直接跪下,埋下磕头道:“父皇,儿臣来看望你了。” 好长时间没有回应。 大皇子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试探着叫了一声:“……父皇。” 好一会儿,皇上才缓缓睁开眼睛,双目无神,并不看大皇子,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开口道:“徐嘉呢,我不是说过现在不能有人打扰吗。” “父皇,儿臣有急事,所以匆匆忙忙赶过来了,还望父亲不要怪罪。” 皇上并未露出什么神情,只是道:“起来吧。” 大皇子站起来,向父皇作揖,大义凛然道:“儿臣今日前来,是为了请求父皇惩处奸臣的!” 皇上望了大皇子一眼,平静道:“惩处奸臣,惩处什么奸臣?” 父皇虽然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大皇子却觉得背后冷汗直冒,气势上瞬间低落了许多, “徐嘉,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嘉。” 父皇也并不惊讶,只是再望了他一眼,道:“他犯了什么事?” “自古以来,精忠报国,光明磊落者,方为国之忠臣,可与日月争光,名垂青史,万古留名;而国之奸臣,祸乱朝纲,迷惑主上,结党营私,应当挫骨扬灰,罪不容诛。 徐嘉本是不学无术之低贱小人,如今在这宫中,四处收买人心,污蔑忠臣,提携奸佞小人,中饱私囊,致使朝纲混乱,朝廷乌烟瘴气,这种人实在不能留在宫中,还望父皇三思!” 大皇子跪下,连磕三个头。 皇上思索了一番,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起来吧。” 大皇子站起来,又一次诚恳道:“父皇三思!”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父皇幽幽道。 皇上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秋日里阴沉的天空,仿佛要塌下来一般,让人感到沉闷。 “父皇是想……”大皇子不死心,接着问道。 皇上甩了甩手,也不看大皇子,只道:“回去吧。我不是告诉徐嘉了,不要有人来打扰么……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大皇子没有料到父皇是这样的态度,有些不能接受,直直地伫在原地。难道如今徐嘉这所作所为,皇上都不知道么,徐嘉的事,随随便便列出来便是死罪,可皇上却没有半点在意,大皇子怎么都想不通。 半晌宁静,皇上转过身来,看见大皇子还没有走,挥了挥衣袖,不耐烦地道:“走吧,快走吧,你在这里碍眼……徐嘉也不知道在门口好好守着……” 大皇子不动。 皇上望了他一眼,生气地道:“你怎么还不走,我说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大皇子还想说什么,徐嘉他非死不可。 想起了前日里杨回来找他时说的话,徐嘉不死,死的就是杨回,就是朝廷里的忠臣,迟早也会,落到大皇子的头上。杨回一直都是支持大皇子的重要人物,若是杨回死了,大皇子这边的势力就会被削弱一大截。 大皇子今日便来找父皇了。 只是父皇这态度……没有在大皇子和杨回的意料之中。 皇上见无论怎样撵大皇子他都不肯走,叹了口气,道:“是杨回让你来的吧。” 大皇子听了父皇这话,知道已经被父皇看透了心思,不再说什么,低头作揖,道:“父皇……我就先回去了。”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大殿。 徐嘉还在外边候着,见大皇子一脸黯然的表情,知道是在皇上那里碰壁了,也不多说什么,如今,还不是明面上得罪大皇子的时候。 大皇子看也不看徐嘉,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望了望远处阴沉沉的天空,秋风扫落叶,空气中多了些萧索凄凉,已是深秋时节了。 待大皇子走远了,徐嘉才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大皇子说的话,怕是已经才彻底惹怒了皇上。 这大皇子,实在是个蠢得出奇的人。大皇子身边的人,虽然身居高位,却都是一群迂腐愚昧的,都这么久了,却连皇上的心思也猜不到。 原本皇上还只是怀疑,如今大皇子亲自来说的这番话,倒是真的让皇上看清楚了杨回,还有大皇子的心思。 杨回,怕是命不久矣。 第四十二章 大皇子来到杨回住处,见杨回仍躺在病床上。 杨回想要起来行礼,奈何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实在站不起来。也只好无奈地笑着道:“大皇子,在下实在是……” “无妨,”大皇子连忙道,“杨御史还是好好躺着吧,杨御史上战场杀敌,受的这些伤,也是为了我大周啊。” 杨回稍稍宽慰了些,大皇子是个明理的,至少……不像皇上如此糊涂啊。 “我今日已经去见了父皇了。” “皇上怎么说?”杨回忙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自从江钊来看望了他,他便寝食难安,精神恍惚,总觉得有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似的,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几天时间,头发已经全都花白了。 幸好之前杨回也暗中为大皇子效力不少,如今估计也只有大皇子能够说服皇上了,毕竟,大皇子可是皇上最为器重的。 “父皇他……”大皇子也很难堪,道,“父皇他并未表态……” 意思是说皇上没准备改变原来的决定。 杨回的心凉了半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皇上并未表态,皇上这是决意要处死他了吗…… “我只跟父皇说到了要处死徐嘉的时候,父皇便发怒要赶我出去,不想说这件事了。”大皇子补充道。 两人皆是沉默。 杨回什么错都没有犯,却被告知要被处死。 大皇子冒着自己被皇上怀疑的风险,去向皇上求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现在皇上并未表态……杨回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来临。 这朝廷上,尽是徐嘉的走狗,定然不会有半分同情,甚至还幸灾乐祸。洁身自好的官员少之又少,但也不蠢,肯定不会掺和进这种对他们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中来。 杨回这才感到心寒,朝廷上,没有一个好人,不过是见着风光就围上来,见着落魄就躲得远远的,不久之前,杨回凯旋归来,多少人说着满口好话,送来金银珠宝,可如今落魄了,便没有半个人光顾了,仿佛都已经将他忘记。 大皇子沉思片刻道:“杨御史莫急,杨御史为国效力,为我大周之忠臣。我定然不会看着父皇做出这样的事情。” 杨回听了大皇子这话,有了些希望,“大皇子可还有别的法子?” “如今我也只能问问我的师父了,我师父与父皇关系不错,他去请求皇上,说不定还有几分可能。”大皇子道。 大皇子周奕琛的师父,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于勍。 周奕琛并非一直跟着于勍学习,之前是前丞相穆千秋,后来穆丞相薨,便换成了于学士于勍。 于勍此人,虽是大皇子的师父,却从来不肯站队,也不喜和其他官员说话,为官颇为寡淡清闲。要这样一个人来帮杨回,真的可能吗? 一时间杨回也找不到其他法子了,既然是大皇子说的,那就姑且一试。 杨回对着大皇子,声音颤抖道:“那就先谢过大皇子了。” “我这就去找我师父,杨御史也不必太过着急,在家等消息就好。”大皇子道。 …… ** 韶华亭。 江钊匆匆赶到,三皇子周成瑜皱眉:“今日怎么来迟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江钊道。 周成瑜似笑非笑,“我听说,你这府里,最近有些不安分啊,怕不是着了贼了?” “多谢三皇子惦记,”江城瞥了一眼周成瑜,似有所指地道:“三皇子就不要管这些闲事了,自找麻烦,可能……引火上身。” 明里是说周成瑜这么紧紧盯着丞相府的动静,还在江城面前毫不避讳,这等猖狂,让江城很不舒服。 暗里,则是杨回此事。杨回死了,对大周不是一件好事,大周边境问题愈来愈严重,四周的国家都蠢蠢欲动,如今只是郦国发兵,便搅得如此不安宁,若是不能完全打败郦国,怕是周围国家也要趁机来侵略大周。 至少现在,朝廷之上,只有杨回一人有能力领导军队打退郦国。 周成瑜只不过是看准了皇上多疑的毛病,略施小计使得杨回陷入了此般境地,依靠这种方式打压大皇子,实在是不算光彩。 周成瑜似乎是不知道江城在说什么,只道:“江公子还是小心些自己家中的人才好,否则真的是……引火上身。” 周成瑜在朝中也无事可做,倒是派了几个人日日盯着丞相府,好巧不巧,于婳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三皇子听着那几个人的报告,倒是来了心思,这个于家二小姐,可真是不一般啊。 江城隐隐约约知道周成瑜说的是谁,却也不便问,只道:“三皇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罢。” 周成瑜道:“周奕琛刚刚找了父皇,应该是被轰出来了。他也实在蠢了些,要不是他前去求情,估计父皇还不能下定决心将杨回杀掉。” “杨回不能杀。”江城道。 “如今,能劝得动皇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周奕琛下一个要找的,应该是……于勍。”周成瑜仿佛没有听见江城的话,“只是于勍这只老狐狸的心思,不好猜啊。” 江城也不生气,只是道:“杨回是杀不得的,既然三皇子如此执迷不悟,我也就不劝了,还望三皇子好自为之。” 周成瑜笑,“我不勉强江公子,只是江公子也别给我添太多麻烦,既然我们目标一致,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而分道扬镳呢?” 看来周奕琛是不准备让步了,江城只能自己想办法。 周成瑜想要的是皇位,为了皇位,无所不用。 而江城想要的是,是这大周的安宁。 江城转身离去,又重复了一遍,“这杨回,是不能死的。” 第四十三章 待到傍晚,于婳来看小锦姑娘时,小锦已经醒了,正半歪着躺在床上喝粥,那两个丫鬟,一个扶着小锦,一个在喂粥,倒也妥帖。 小锦见于婳来了,忙的要起来,只是身子尚且虚弱,没有力气。 “小锦躺下就好了,听说小锦醒了,我来跟小锦说说话。”于婳笑道,顺势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 小锦一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半天,才道了一句:“婳儿。” 这一声虽然轻,但是情真意切,好像于婳就是她的亲姐妹一般。 “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要不是婳儿你舍命相救,我如今怕是已经在阴曹地府了……”小锦说着说着就要哭了起来,重重咳嗽了几声。 小锦见于婳带着面纱,道:“婳儿,你脸上是怎么呢?” “没有什么……”于婳还没说完。山茶看不过去,气鼓鼓地开口道:“我们小姐可是为了救你,被歹徒划破了脸,这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于婳转过头来给山茶使了个眼色,示意山茶不要再说了。 山茶望了一眼小姐,声音终究还是低了下去。 “不碍事的,这点伤,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好。”于婳对小锦说道。 这女子破相了,便不是一般的事情,以后只怕是走到哪儿,都要叫人笑话嘲讽。于婳在京城中该怎么抬得起头来。 小锦一串串眼泪掉了下来,道:“婳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如果可以,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婳儿,对不起……” 小锦趴在于婳怀里哭了起来。 山茶准备教训小锦,自家小姐也只是身子刚刚好,怎么经得起小锦这般折腾。 但听到小锦还有点悔意的话,没有开口,忍了回去。 于婳一听,便知道小锦现在是确确实实相信她了,便接过丫鬟手里的粥,俯下身来一口一口喂给小锦,微笑着道:“不要想那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啊,重要的是要好好养伤,等身体好起来,再感谢我也不迟。” “对不起,婳儿,这次是我连累你了,我以后都理你远远的,不给你添麻烦了……”小锦道。 “不要这么说,这丞相府里,有小锦这么个真心待我的朋友,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给我添麻烦了。我以后,不知有多少事情要麻烦小锦呢,还望小锦不要嫌弃才是。”于婳道。 小锦连忙说:“婳儿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要我做的,我一定鼎力相助。” 于婳笑着道:“那我们可就说好了,以后要互相扶持,不可再说那些妄自菲薄的话了。” 小锦见于婳没有半点架子,知道于婳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便笑着应了一声。 …… 说了半天的话,小锦也累了。于婳便等小锦睡着后,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却不想迎面碰上了回来的江城。 于婳刚还因为搞定了小锦开心,见到江城,不禁冷了脸。 于婳刚想装一下一个得体的妻子模样,江城倒是先开了口:“病刚好就到处跑,是想再死一回?” 你丫的才要再死一回!不对,是一百回!就没见过这么咒一个病人的。 于婳在心里骂道,不敢真的说出来。 “江公子怕是忘了母亲说过什么了,我要不是怕现在打扰到了母亲,我一定告诉她你的话。”于婳警告道。 山茶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江城也不恼,看着这姑娘今日兴致好。 于婳一兴致好,就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江城问道:“你对小锦说什么了?” “没什么呢,”于婳谈起小锦倒是眉飞色舞了起来,“刚刚小锦姑娘才醒,我来看望看望她,小锦姑娘还说感谢我呢,要把我当做亲妹妹,说以后一定要报答我……” 有了周成瑜的提醒,江城更加小心了,冷冷道:“若是你敢再教唆小锦做事,我就——” 江城还没说完,于婳便道:“就要干什么啊,嗯?你应该是忘记母亲说的话了。” 山茶在心中暗暗称赞自家小姐,终于不似之前那般了,现在还敢跟江公子对着说。 “我就——”江城本想说让她再感受一回这次的痛苦,可是一眼望过去,是于婳的面纱被风吹起,那道伤疤露了出来,江城稍稍偏过头去,“罢了,你好自为之。” 说着,从于婳身边走过,进了小锦的房间。 于婳一边偷笑,一边和山茶走回自己的院子。 “小姐,感觉你最近变勇敢了,敢这样对江公子说话。”山茶偷偷说。 “是吗?”于婳只是因为好不容易搞定了小锦,才放肆一回,懒得在江城面前装了,“山茶,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对别人说好自为之的时候,就证明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于婳好不容易开心一回,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明日起来,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她。 这日子,好像也不那么无聊了。 第四十四章 大皇子想要找于勍去求情。 江城陷入了纠结之中,若是于勍答应帮助大皇子,保住杨回的可能性便大了几分,可是这样,也就证明了于勍是支持大皇子的。 江城虽然与三皇子周成瑜在杨回这件事上不能统一,却是确确实实支持周成瑜的。 现在重要的问题是于勍的态度。于勍,是这朝廷之上,真正的老狐狸,老奸巨猾,却又深藏不露。江城也猜不透。 看来是时间去会会这位翰林院掌院学士,也是大皇子的师父了。 江城这样想着。 ** 翌日。 于婳睡了个好觉,早早地醒来,开门。 迷迷糊糊,还没怎么睡醒,一开门便看见有个人在门外,吓了一跳。 镇定下来,看了一眼,是江城。 你是鬼啊,大清早的站在门外。于婳在心里吐槽,却习惯性地堆起一个笑容,道:“江公子这么早来,我真是不胜感激,不知江公子是有何事?” 江城冷笑,不知道于婳这副嘴脸要装到什么时候,小小年纪,骗人倒是张口就来。 “你自从来了这丞相府中,也有许久没有回去了,你也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今日天气正好,我征求了母亲的同意,和你一起回于府去看看。” 于婳眼珠子一转,江城什么时候有这么体谅人了,八成是想借她回去探亲的名义出去一趟, 她笑容消失不见,换上了谨慎的表情,道:“不想回去。” 于婳可不愿意被江城这么耍着玩。 “为什么?”江城道,那语气好像是在威胁她似的。 于婳摸了摸脸庞,迟疑地说着:“我脸上的伤……若是我父亲母亲看见了……他们一定会伤心的,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心,如果江公子是为了我好的话,探亲这件事还是以后再提吧。” 这话说的,江城也不好反驳。 可是,于府,今日也不能不去。 于婳就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江城,看他怎么回答。 “这脸上的伤,是怪我门丞相府疏忽大意,我愿意道歉……若是于姑娘不想父母担心,还是应该回去看看吧。听说你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大好,如果见到你去了,你母亲想必也会欣慰的。”江城为了去于府,不得已认了一回怂。 于婳自己不受丞相府的规矩,没事到处跑,受的伤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婳迟疑地问道:“我母亲生病了?你怎么知道?” “于姑娘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不是这个吧。”江城不回答于婳的问题,他总不能说于家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吧。 “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回去。”于婳本来就准备回去的,江城送上门了也正好。现在母亲生病了,于婳一心惦记自己的母亲,忙得准备要出门了。 只是于婳一着急,关上门就进去找山茶了。 江城被落在外面,不怎么欢喜的样子。 “山茶,快给我化妆,把脸上的伤疤遮一遮,化的好看一些。” “好咧。”山茶忙活起来。 于婳也是刚刚痊愈,加上操劳,脸色仍然十分苍白。于婳可不像被母亲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母亲,肯定真的会很担心吧,以为自己在这里受了不少的苦。 不多时,于婳便已化完妆,换上新的衣裙走了出来。 “走吧,我们快去。”于婳对站在一旁等待的江城道。 走出府外,坐上马车,一路到了于府。此次于婳和江城前来并没有事先告知,于府的人并不知道,也没个人出来迎接。 于婳和江城走进于府,此前江城并未来过这里,也不怎么熟悉。 于婳一进来,就直奔正房而去。不知道母亲的病怎么样,严不严重。 江城到了正房门口,站在门外等待。 于婳一进去,见到了坐在一旁书桌前的穆氏。于婳细细望着母亲,和以前的模样并未有多大差别,只是气色不大好,整个人也没有之前精神了,懒懒地坐在椅子上。 “母亲。”于婳颤抖着,叫了出来。 穆氏一愣,转过头来,看到是于婳,有一瞬的诧异,随即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婳儿……婳儿……你怎么来了……” 于婳一时心酸,母亲果然还是对自己最好的,温和道:“我去丞相府这么久也没回来过,今日江城无事,我便与他一同过来,看看父亲母亲。” “婳儿,你来了,快让我看看。” 颜氏看到于婳带着面纱,以为于婳是以为不方便见外人,倒也没多想。 于婳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颜氏拉着她的手,泪水已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婳儿,这一个月来,我一闲下来,便想着你,想着你吃好了没,睡好了没,几时在干什么……我就想着,如今婳儿也嫁人了,不是小孩子,我本不该如此操心的……可是,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于婳这么久没见到母亲,也十分思念,竟也要落眼泪了。 “母亲心里想着我,我是高兴的,只是我现在不能常回来,这回来一回,便算得上一回。这日子啊,便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还请母亲宽心些才是,我一直都好好的,母亲也要好好的。”于婳不想惹得母亲又伤心,如此道。 以后可以回来的日子,怕是真的不多了。于婳黯然想道。 “听说母亲生病了,可曾请了郎中?”于婳问道。 颜氏摆摆手,道:“无妨,人年纪大了,总会有一些毛病的。调养几天就好了。” “母亲现在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不可太过操劳,府上的事情,交给一些下人去办就好。”于婳道。管理这么大一个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母亲也实在太过劳累了。 “你说江城也来了?” “是啊,估计是不方便进来吧。”于婳道。 不知道江城这次想来于府是要干什么。 “快叫他进来,我也有些话要对他说。”颜氏道。 于婳把江城领进来,颜氏示意于婳先出去,于婳本不愿意出去,要是江城把她做的事情说出来,那她就完了。但是母亲的命令也不能不听,只好出去了。 颜氏好好望着江城,良久,道:“我知道我们家婳儿不是一个好姑娘,有时候脾气有些古怪……” “没有,于婳挺好,”江城倒也能说出如此违心的话了。 颜氏笑,知道江城所说的,不过是在她面前的奉承话罢了,接着道:“我们家婳儿性子古怪,谁让她小时候便经历那样的事情,后来又被送到山里过了十年,很少与人接触,有些防备心理也是正常的。” “可是我保证,这孩子是没有坏心的,小时候的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要多张扬有多张扬,只是哪里知道后来的事情呢,把她磨得也没了性子,什么事情都往心里吞,也不长说出来。” “江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着婳儿,这孩子可怜,却又从不说出来,如今我又不在她身边,帮也是帮不上了,只能依靠你了。” “若是你好好待着婳儿,等哪天……哪天我死了,我一定会好好保佑你们的……” “母亲不要这样说,”江城道。 第四十五章 于婳一直站在门外,贴着窗户听母亲和江城的对话。 于婳不禁感到心酸,母亲这般待她,把她放在心里最记挂的位置上。 这样的恩情,要于婳怎么报答呢? 于婳一想到自己正在计划着的事情,她才不想要待在这丞相府里头,如果可以,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找个安稳的地方过完余生,谁也不牵绊。 只是到了那时,怕是也不能见到母亲了吧。 于婳敲了门,望着正想说话的于钊,面无表情地道:“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有许久没见父亲了,想去看看他。” 颜氏见于婳闯进来,顿了顿,没和江钊往下说了。 颜氏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你父亲今日没去朝廷上,现在多半正在书房呢,好孩子,快去看看吧。” 于婳暗中松了口气,还好江城没有回答。她和江城的关系,于婳自己心里也清楚,于婳平常没少给江城脸色看,现在母亲要江城做这种保证,江城会说出什么话来,于婳可不敢确定。 江城瞥了于婳一眼,没说话。 “那母亲,我和江城就先去看父亲了,等会儿再来。”于婳如此说道。挽着江城连忙往外走,再在里面多待一秒都会让于婳觉得煎熬。 走出了屋,于婳立马把手放开了,离江城远远的。 “你怕什么?” 江城问。 “什么怕什么?”于婳反问道。 于婳也是有一些心虚的。 “你……”江城本想说她害怕他在母亲面前说些什么,但又突然觉得,这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算了,没什么。” 两人这么别别扭扭地来到书房。 于婳对江城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和父亲打个招呼,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去。” “你这是要赶我走?”江城未动,这般问道。 这本就是江城前来的目的,怎么可能现在就回去。 “不是,我怎么可能赶江公子走?江公子若是愿意等着,那就等着吧……”于婳也很疑惑,江城怎么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一看就是不怀好意。于婳还是提防着罢。 “我不能与你一同去见父亲?”江城问道。这姑娘明摆着就是想把她晾在外面,江城也无法,只好挑明了说。 于婳显然有些惊讶,“江公子这是……江公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要见我父亲,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们不都是一家人嘛,什么能见不能见的……” 江城这是要见她的父亲于勍,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恰好,于婳也是带着事情来的,于婳倒要看看江城准备做什么。 江城真没见过这么会演的人,于婳的话,江城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这于婳天天都这副模样,江城倒也是习惯了。 “那么,进去吧。” 一同进了书房。 正坐在椅子上提笔写着什么的,便是于勍了。 “父亲好。”“父亲好。”二人皆是恭敬道。 于勍抬头一看,是江城和于婳,连忙把手中的笔放到一边,站起来道:“于婳和江城啊,回来了,回来了就去看看你母亲,前日里还找着我哭诉呢,说是想你想得睡不着。” “已经去看过了。”于婳微笑道。 “我们于婳果然是长大了,都知道理解你母亲的苦心了,”于勍欣慰地道。 “父亲近日里身体可好?也不要太过操劳。”于婳道。 于勍听了于婳这话,微微一笑,道:“做朝廷的官员,哪有容易的。近日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告了假,在家里休息休息。” 于勍书桌上的纸拿起来,递给江城看,“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巧在练字,看看我新写的,怎么样。” 江城接过那纸,认真看了一番,“两袖清风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行云流水,笔力遒劲,江城称赞道:“一副好字,写得好,道理也好。” 两袖清风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江城暗暗揣测,这个意思不就是说于勍只支持皇上的任何决定,不想要管这件事情吗? 看来,于勍早就知道了江城今日来的目的。无论江城的态度如何,反正于勍是不打算管这件事情。 这么说,于勍也并非站在大皇子一边。 于婳也看清了那副字。 “快坐,快坐,你看,我一时高兴,忘了招呼。”于勍道。 于婳没有坐,直愣愣地道:“父亲,我今日上街的时候,听说杨回就要被皇上处死了,还说杨回是个正义清廉的好官。皇上是一时糊涂。我真不明白当今圣上是怎么了,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住口,不得在皇上背后议论,”于勍呵斥道。“谁教你的这些?” 江城在一旁沉默着,于婳倒是把他想知道的东西问了出来。 “我无意中在街上听到的,就是觉得杨回实在太可怜了 第四十六章 两人从屋里走出来,皆是各怀心思。 “你怎么知道杨回的事情?”江城问道。 “你不是说不要染朝廷这淤泥池么,怎么也关心这朝廷上的事情?”于婳反问道。 江城沉默了一会儿,看来于婳一定在预谋着什么,冷冷道:“你做什么事情,我懒得管,但若是威胁到了江家,就别怪我不客气。” 于婳笑,敷衍道:“是是是,我哪里敢威胁到你们江家,这不是还有你么?” 从于婳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江城冷哼一声,一个人走了。 “喂,你要去哪儿,我们还要去和母亲一同吃饭呢。”于婳跟在后面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江城扔下这么一句话,快走几步,把于婳落在了后面。转过墙角,消失在了前面。 于婳追不上,停下来,自言自语道:“不知是谁说要来的,现在又这么早走了,把我一个人落在这里,真是的,这么没礼貌,气死我了……” “唉,我还是一个人去看看母亲好了。” ** “于老爷,外面来了一个小厮,说是自家主子有封信要带给您。”一小厮将一封信递给于勍。 于勍接过信,放在一边,道:“退下吧,我知道了。” 待那小厮走后,于勍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大致看了看,淡淡地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放进一旁大的火盆中烧掉了,灰烬尽落。 大皇子终于还是找上他了,那就去会会吧。于勍等了这么久,终于等上这么个机会。 于勍把笔一扔,出了门。 这京城的秋天是一日比一日凉了,梧桐的叶子也枯萎了,落了一地。这天是愈加萧条了,让人不免觉得凄凉。 于勍只身走到一家茶馆,上了楼,走到一个房间跟前停下,敲了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大皇子见于勍来了,连忙作揖道:“于先生来了。” 于勍回礼,道:“大皇子久等了。” 进了门,大皇子忙问道:“先生最近都告假,未曾上朝,可知道了杨回的事情?” 于勍道:“听说了一些,只是不知具体情形。” “杨御史此人虽是文官,然而却精通兵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与我关系也不错。我前些日子推举了他北上抗击郦国,杨御史不负众望,凯旋归来,本来好好的,哪知……唉,父皇竟说要杀了杨御史,我去向父皇求情,父皇不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来请教先生。”大皇子恭敬道。 于勍听着,不慌不忙饮了一口茶,问道:“不知道大皇子想要微臣做什么?” “父皇定是受了奸邪小人的谗言,才做出如此决定。我知道,先生是皇上信任之人,还希望先生感念我们师生一场,能够帮忙劝一劝皇上,若是能够挽救杨御史的性命,既是我大周之幸事,我也当感激不尽……” 大皇子这是许诺要给于勍好处。 于勍微微一笑,委婉拒绝道:“皇上信任我,是微臣的荣幸,能够指点大皇子一二,是微臣的职责,但是微臣若是仗着皇上的宠幸,便对朝廷之事指手画脚,实在是对不住这份恩情。” 大皇子为难,于勍,是大皇子能够想到的最后一人了。若是于勍不肯帮忙,杨回真是要锒铛入狱,命不久矣。杨回可是大皇子看重的朝廷重臣,以后要一直跟在大皇子这边的。 “于先生,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够办到的,尽管提出来。只希望于先生能帮忙,救出杨御史。”大皇子挑明了说。 “这……”于勍犹豫道,“我也不知皇上为何要杀掉杨回,微臣人微言轻……这难劝啊……” “于先生只要尽力就好,若真是不能救出来,也就是天意了,强求不得。” 于勍仍然有些为难的样子,品了口茶,叹了叹气道:“罢了,大皇子的什么好处就不必了,我不过是因为杨御史为国效力,忠心无二,去请求请求皇上,能不能看在微臣的薄面上,放过杨御史,只是这杨回这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不要紧,只要杨御史还能在京城做官就成。”大皇子道。大皇子想的是,先让杨回在小官的位置上坐着,到时候要用的时候在升官就成。这若是开除官籍了,就难办了,更别说把人杀了。 于勍心里冷笑,大皇子果然还是脑子不太中用,皇上说了要杀的人,什么时候还会留在朝廷上? 但是眼下,于勍还只得点头道:“那微臣就先回去想想办法,尽力帮大皇子,若是真的不成,那微臣也只能……”于勍说到这里,没了声音。 “那先就谢过于先生了。”大皇子会意,作揖道。 于勍走出了茶馆。 大皇子幸庆还好于勍做过自己一段时间的师父,如今还能找到个帮忙的人。 第四十七章 晚上,于婳回到丞相府里。 “小姐,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山茶见于婳一回到丞相府就开始忙活,站在一旁问道。 于婳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呢,站起身来,笑着把山茶拉出屋去,说:“没事,这么晚了,你快睡吧,不用担心我的。”说着便把山茶塞了出去,关上了门。 “小姐!小姐!”山茶站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小姐这又是在做什么? 于婳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快去睡觉吧,明天早上我还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办呢。” 山茶低低地应了一声,“哦。”也只好听小姐的话了,走出院子,她正好也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这几天小姐过的不太好,她也跟着累坏了。 于婳翻箱倒柜找到自己之前磨的药。还好以前于婳有远见,在街上卖了很多的草药,到丞相府里来了,因为太过无聊,把它们都炼成了药,如今也正好能够派上用场了。 于婳找到一小包粉末,又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小瓶精油,应该差不多够用了。 于婳将豆蜡和蜂蜡在火上烤融化,滴入几滴精油,再加一点点粉末,表面放上干花,等蜡片凝固,就大功告成了。于婳忙忙碌碌大半个晚上,差不多才做完。 终于可以睡觉了。 于婳脱了衣服,把自己泡在沐浴桶里,撒了些花瓣和草药,用来舒缓身心。水暖暖的,泡得全身酥软,松弛下来了。好像什么烦恼也没有了,整个人都是惬意舒适的。 自从到了丞相府,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于婳在山中的时候,也时常埋怨自己师父好吃懒做,什么脏活累活都是自己来做,还要忍受师父时不时的坏脾气,动不动就骂她,罚她背书磨药之类的。 可是,那样的日子与如今又是不一样的,那样的日子至少是没有什么烦恼的,不用担心师父会对自己不利,也不用担心未来。 于婳原本以为她的一生都将这样过去,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而如今,到了京城,才暗暗察觉京城这潭水很深。 就这一两个月的了解来看,各个都不简单。无论是皇上,皇子,朝廷各派,江家,或是于家,都仿佛是走在一根弦上,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于婳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她就是一个没有大作为的,好像看破红尘的老僧,只想找个荒山野岭住下,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名利权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四大皆空,于婳就想平平凡凡生活直到死。 只是,好像现在的局势,这种生活对于她来说也是不能够的了。 于婳知道自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已经落都落到棋盘上了,于婳说不想待在这棋盘上也是不可能的。 眼下的事情,于婳也大概了解了一些,于婳正巧可以利用这些事请,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标,到时候,也许真的就可以隐居山林了吧。 还可以回到那山上看看师父怎么样了,师父现在一个人,没有人为他做饭了,他肯定很痛苦的吧……最后,于婳这么想着,想累了,闭上眼睛,在沐浴桶里睡着了,嘴里似乎还念着些什么。 深秋的夜,是一种浸入人心的寒意,让人不禁狠狠打一个冷颤。 江城回来,突然想到什么,想要去于婳院子里看看,从外面看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江城试探着敲了敲门,没人应。 于婳应该不会听到声音不开吧,这也说不准, 江城再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 没出什么事吧,江城想着,推开了门,没有于婳的身影。江城走进去,看了看,才发现于婳正泡在沐浴桶里,闭着眼睛躺着,不时动动身子,应该是睡着了,似乎还睡得很享受,完全没有白天时候的谨慎。 白天的于婳就像一只敏感的刺猬,生怕碰见谁会伤害她,见着谁都是先竖起一身的刺,防备着,然后再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和礼貌加以掩盖,难以分辨真假。 可面前的于婳,倒是轻松了许多,有一些孩子气,毕竟她也只是在十九岁的年纪,虽说聪明,却毕竟还是一个没怎么长大,也没经历过世事的少女。 江城一时心软,想着那些尖锐的问题也许会刺伤她,还是等到以后再问吧。 他从沐浴桶里抱起于婳,轻轻放到床上,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吹灭了蜡烛,悄悄转身离开。 黑暗中,于婳睁开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似乎是感觉到冷了。 ** 翌日。 于婳一大早起来,昨晚睡了个好觉,现在精神颇好。“山茶,山茶,把我昨天在街上买的玉搔头拿过来,我要带去给母亲。”于婳的声音也清脆了许多。 “好咧。”山茶听说小姐又要给江家大娘子送礼物了,也是很高兴的,这样江家大娘子对小姐也会更好的,全府的人也都会对小姐好的。 于婳还是像往常每次一样,规规矩矩给母亲请安,陪母亲说一些话,无论是关于江城的,还是关于于婳的,于婳都尽量说些好听的,说些母亲爱听的话,比如其实江城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于婳在丞相府里也过得很好啊之类的,惹得母亲又高兴又喜欢,把于婳真正当作知己的人。 只要于婳愿意讨好的人,于婳都会尽力讨好的。江家大娘子是一个,小锦则是另一个。 从母亲院子里出来,于婳又去看了看小锦。小锦仍然住在后覃房里,这几天有了丫鬟的照料,倒是好很多。只是仍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怕是要一阵子才会完全恢复过来、 “小锦姑娘,最近可好了些。” “嗯,好多了。”小锦答道。 “那就好,我还愁没个人照顾你,怕你晚上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也找不到人。”于婳似乎无意中说道。 “没有,婳儿不用担心,有江少爷在呢,江少爷一直都在的。”小锦连忙说道。 话音未落,于婳后面的山茶狠狠地瞪着小锦,她这么说,自家小姐的面子还往哪里搁。这不是在说于家二小姐,于婳这个江城的正妻还比不过一个小妾吗? 山茶愤愤不平。 小锦一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红着脸解释说:“江少爷这是听说婳儿要来照顾我,又怕小姐太过操劳,所以就亲自来守着我呢,等过些日子,我的病好了,少爷肯定半年也不会来探望我一回的。” 山茶更加愤愤不平了,自家小姐也是生着病的,怎么就没见过江少爷来守过一晚。 于婳望着小锦轻笑,道,“小锦此话当真?要是真的,我就准备相信啦。” 小锦望着于婳一副明白人的笑容,知道自己说的谎话实在太过拙劣,只好回了个窘迫的笑容。 心里也暗暗有些心酸,于婳这样的姑娘,出身也好,相貌也好,待人善良真诚,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而小锦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丞相府买回来的丫头,一无所有,不知怎么就成了江城的妾,肯定是高兴的,只是自此好像小锦就被忘记在了丞相府中,江城也很少过来看她,小锦也不好私自找江城。只是这几日不知何故,江城倒是来得勤了。 人和人的出身果然是没法改变的。 “好啦,不逗你了,好好休息,我以后也会常来看小锦的。若是小锦难过,我也会很伤心的。”于婳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表明自己并没有介意这些事情。 “嗯,好。”小锦答道。 于婳坐到小锦身边,问小锦:“你知不知道最近江城都在干些什么,我准备给他送些糕点,哪知总是找不到人。” “这个……”小锦本想说不知道,但是好像昨夜两人聊天的时候,江城好像无意中提到说,他今天要去城北见一个朝廷的人。 只是,江城也提起过,让她不要跟于婳走的太近,这可如何是好。 于婳也许是很久没有见过江城了,有些想念,告诉于婳也无妨吧。小锦这样想着。 “江少爷好像说,他要去城北见一个什么人,我也没怎么听清。”小锦如此道。 于婳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 于婳从小树林里翻墙出来。 一路走过几个小巷子,于婳终于来到一处宅子。于婳略微看了看,跟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区别。对于一个朝廷的高官来说,确实显得有些寒酸了。 于婳走进去,一小厮拦上来,问道:“这位姑娘过来是有何事?” “找你家主子,杨御史。” “我们老爷近日抱恙,不接客。”那小厮答道。 于婳笑了笑,杨回这不接客,不上朝,皇上要杀他,还是会杀他,又怎么能改变,“去跟你们家老爷说,我带了好东西过来,想要让你们家老爷献给皇上。” 那小厮退回屋里报信去了,不多时,便又走出来,恭敬道:“姑娘里面请。” 于婳进了屋子,屋里并没有太多的装饰,不过是些平常物件。很难想象,一个朝廷的高官,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杨回正躺在病床上,他身上本就有打仗留下的旧伤,如今又听到皇上要杀他的信息,怎能不着急。这一着急,人就显得更加憔悴了,成了一个白发苍苍,只剩残年余力的老人。 “杨御史。”于婳开口。 “你是?”杨回撑着身子坐起来,望了一眼于婳,竟然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只是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杨御史不必在意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山野大夫,此次路过京城,正想向皇上进献一样东西,只是小女子不过一介平民,见不着皇上,思来想去,还是杨御史比较合适……也许能够帮助杨御史解燃眉之急。”于婳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 杨回会意,有些心动,问:“你要进献什么?” 如今是被逼上了绝路,只要有法子,都是可以试一试的。 “香薰蜡片。”于婳道。 “皇上怎么会缺这种东西?姑娘怕是刚从山里出来,还不了解京城。”杨回道。 于婳笑,“杨御史莫急,这可不是普通的香薰蜡片,里面可是嫁了好东西。这里面有皇上想要的东西。” 杨回打量着于婳,“你一个小丫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杨御史的事情呢,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虽说杨御史身边有很多朋友,但是若是皇上决意要把杨御史……”于婳顿了顿,眼睛里多了些凌厉,继续说道。“谁来劝都是没有用的,唯一的办法,只有杨御史真正成为皇上最需要的人,才有可能活命。”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杨回心中起了戒心。皇上要杀他的事情,至今知道的人也不多,皇上迟迟不肯宣布,这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杨回求助江钊,大皇子等人也是秘密的,没人知道。 这个姑娘不简单,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自有我的方法。杨御史还是好好考虑自己的处境。皇上这样的人,若是听了别人的请求,只怕会更怀疑你,到时候可就是非杀不可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杨回继续问道。 于婳笑:“杨御史自然可以不相信我,只是杨御史如今孤立无缘,又染了一身的病,怕是也不能活几天了。若是相信我,说不定还有一成机会。” 杨回黯然,也许,眼前就是一个救命的机会呢,虽说不太靠谱。 于婳知道杨回有意向了,接着道:“我此次来,并非是要帮助杨御史,只不过是做一个交易。若是皇上不杀杨御史,还请杨御史把我引荐给皇上。” 杨回稍稍放心了些,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想要进宫的人,缺一个向上爬的梯子,于是打听到各种消息,找上他了。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你要我怎么做?”杨回问道。 于婳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来,打开,是一些香薰蜡片。“杨御史只需要把这些蜡片送给皇上即可,告诉皇上这是个好东西,可以延年益寿,滋润身心,不要劝皇上用,等皇上用了这东西,自然知道好处了,到时候一定会召见你的。我每半月会来这里给你送一些,等到时机成熟,你再把我引荐给皇上。” “皇上用了这东西,就不会杀我呢?”杨回不信。 “杨御史等着看就好。”于婳心想,杨御史也实在不开窍,皇上喜欢什么,他在朝廷上待了几十年,还不如于婳知道的多。 “我且相信你。” 于婳叫小厮拿纸笔来,于婳给杨回把了把脉,在纸上写了些东西。 “杨御史身上的伤本不严重,只是因为气急攻心,太过焦虑,致使肝火滞留于两腋,阻碍了心经气血运行。我开了方子,杨御史若是信我,可以试试。” 于婳站起身来,微微颔首,道:“我不便在此地久留,就先走了,用不用全凭杨御史。另外,还希望杨御史不要把你我见面的事情说出去。” 说着走出了屋子。 杨回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却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姑且一试吧。 于婳回到丞相府,认真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有破绽。 山茶在一旁问道:“小姐,你又去干什么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 “出去了一趟。”于婳淡淡答道。 “小姐,你今日问了江少爷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也出去了一趟,”山茶凑过来,笑着说,“小姐是去找江公子了是吗?” 于婳一愣,她当时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看看小锦到底有多相信自己。至于去找江城这种事情,于婳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不过,山茶这么相信也好,最好所有人都这么相信。 “……算是吧,”于婳如此答道、,“山茶,快去给我准备一点吃的,我都要饿死了。” 送走了山茶,于婳摘下面纱,于婳望着梳妆台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伤疤淡了许多,用不了几天就会消失了。这可不行,若是伤好了,谁还记得她对小锦的救命之恩,伤疤还得留在脸上。 于婳从抽屉里翻出一包药,往脸上伤疤处抹了些,明早起来,估计伤疤又会是血淋淋的模样,小锦对自己又会多一分愧疚,而江城,大概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但是,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呢,于婳还得费尽心思折腾自己,来获得一些相信和同情,还真是失败啊。 第四十九章 杨回穿好官府,准备去上朝,虽说身体仍未痊愈,但这么一直躲着,也不能解决问题,倒不如坦坦荡荡面对,横竖不过一条命的事情。在战场上杨回都没有担心害怕过,这点事情又怎能吓到他。 皇上没来,徐嘉在一旁听着。照例是丞相江钊主持,皇上把大部分事情都交给江钊处理,自己只要盖一个章就好。徐嘉看到杨回的时候,有一丝诧异,生怕杨回又掀起什么风浪来。看来还得回去提醒提醒皇上,让皇上早些处死杨回才好。 等到下了朝,杨回准备去见皇上。 却看见于勍也往这边来了,想是应该如大皇子所说,来帮他求情的。 杨回跟在后头,没说什么。 徐嘉倒是在未央宫前好好守着了,见了于勍,说了些话,便让于勍进去了。于勍与徐嘉说不上什么朋友,但是关系也不太坏。 “皇上。”于勍跪拜。 皇上正在一个人下棋,时而站起身来摆对面的棋子,时而坐下沉思,见于勍来了,也只是招招手,示意他站起来。 于勍站起来,道:“皇上真是好兴致。” “好久没过来了吧,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皇上对他不像对其他臣子一般,更加随便,都不像是君臣,而像是很久没见过的老朋友。 “皇上,近日大皇子来找过微臣。” “哦?”皇上落了一颗子,又跑到对面去,“他找你有何事啊?” 于勍一副坦荡的样子,沉稳道:“大皇子说,希望我能够为杨回之事,像大皇子求情。” 此话一出,皇上转过头来,望着于勍,问:“那你怎么想的?” “微臣见大皇子开口诚恳,不得不答应,只是来告知皇上一声。若是杨回犯了什么错,该罚的还是应该罚,若不是什么大错,那还望皇上给微臣一个面子,就免了杨回的罪。”于勍如此说道。 “你觉得什么才叫大错?”皇上问道,一颗子拿在手里,迟迟不肯落下。 “皇上若觉得是大错,那便是大错。”于勍答道。 “你可以出去了,”皇上道,那颗子已经落下,皇上心中杀意已起,“有这么多人帮杨御史求情,看来杨御史在朝廷上混的好啊。” 于勍道:“微臣跟皇上下一局可好?” 皇上扔了手中的棋子,道:“我不过是无聊罢了,既然我是这掌局的人,又何必在意输赢呢,把一盘棋下得有意思,下得长久些,不是更好吗?” 于勍会意,颔首道:“皇上说的是,那微臣就先告退了。”说着便退了出去。 待于勍走后,皇上冷哼一声,道:“这个老狐狸。” 等到于勍走之后,杨回才从角落里出来,准备去见皇上。 走到大殿门前。徐嘉拦下于勍,道:“杨御史,皇上说了,今天不见人了。” 杨回看到徐嘉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这么个奸臣,害的杨回现在命悬一线,如今却在宫中活得好好的。表面上却还是平静道:“还劳烦徐公公给皇上说一声,我是有重要的事情。” “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见,杨御史还是请回吧。” 明天?杨回心里冷笑,说不定什么时候徐嘉一番“劝说”,皇上便给杨回赐死,杨回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今日是一定要见的。杨回打定了主意。 “还望徐公公告诉皇上一声,我就在这大殿外面等着见皇上。”杨回见不着是不准备走了。 僵持了一会儿,徐嘉最终还是进了大殿,对皇上道:“皇上,杨御史求见。” “不见。”皇上正忙活着下棋。 “杨御史说,他就一直在这外面等着皇上。” “那就让他等着。” 徐嘉心里松了口气,皇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若是杨回给皇上说了什么,说不定皇上又改变主意,那就麻烦了。 走出大殿,徐嘉道:“杨御史,皇上说了,今日谁也不见,若是杨御史愿意等着,杨御史就一直等着吧。” 两人皆是沉默地站在这大殿门口。 杨回心里明白,若是皇上真的不愿意见他,大可以把他撵出宫去,可是皇上没有这么做,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杨回一直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杨御史还是先回去吧,皇上是不会见你的。”徐嘉道。 杨回不回答。 就在这时,里面的小太监突然出来传话,“皇上说让杨御史进去吧。” 杨回心喜,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连忙跟着小太监走了进去,皇上还在下棋,只是此时天色已晚,点上了灯。 “微臣拜见皇上。”杨回跪拜道。 皇上并不回答,手里拿着棋子,犹豫了半天,不知是要落到哪里。皇上迟迟没有决定。任由杨回在那里这么跪着。 杨回跪拜的时候,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却又迟迟不能动,还得保持跪拜的姿势,身上已是一层冷汗。旁边的小太监看了,心里也不由得担心,恭敬地站在一旁。 皇上最终还是没有想好如何落子,叹了口气,往这边瞥了一眼,看见了杨回,淡淡道:“快起来吧。” “谢皇上。”杨回本就在外面站着等了许久。现在又跪了这么久,一站起来,只觉得腿有些发颤,一时间竟然站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皇上看见了,摆摆手道:“杨御史这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赶快回去休息,在我这里来做什么。”皇上转过身去,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好,嘴里嘟囔道:“不下了,下棋没意思。” 杨回强撑着道:“皇上,微臣来拜见皇上,是有一件宝物要献给皇上。” 皇上正准备把棋子收走,拿起子,又放到了棋盘上,转过身来问道:“是何宝物?” “此次我前去大同与郦国抗敌,竟然带回来了一位大夫,微臣本是想杀了她,可她说她有一秘方,天下独有,可以帮助道皇上,希望我献给皇上,我这就给皇上带来了。”杨回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木盒。 皇上走近了两步,问道:“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说着,旁边的小太监早已会意,从杨回手里接过木盒,递给了皇上。皇上打开一看,见到几片香薰蜡片,模样倒也精巧,只是这种东西在宫中太过普通,哪里称得上什么宝物。 皇上关了盒子,望着杨回,问道:“这就是你要献给朕的宝物?” 杨回早已预料到皇上此时的不满意,也只能按照那位姑娘教的来说了。“皇上莫急,职能部室普通的蜡片。臣知道,皇上近来一直在寻找一种丹药。可以延年益寿,此蜡片便有如此功效,算得上是奇药,皇上只需试一试便知道了,若是不喜,再扔掉也不迟。” 说到丹药,皇上的眼眸动了动。皇上如今一心只想要长生不老,便到处找人去寻仙山,炼丹药,之只是这些东西都没多大用,若是这蜡片有用,何不试试呢? 杨回偷偷望了一眼皇上,知道皇上有些心动了。 “皇上为了国事日夜操劳,需要好生休息,何不点上这蜡片,看看效果如何?若是皇上以后还有需要,微臣定会为皇上讨来。这宝物送到了,微臣也就不打搅皇上了。” 杨回说这话,一是提醒皇上他是为了自己那事情才来的,二是依照皇上多疑的性子,杨回还是快些走为好。 说着,杨回退出了大殿,松了一气,现在可真是听天由命了。 第五十章 皇上见杨回走了,望着这香薰蜡片,面露凶色,问旁边的小太监:“你觉得,这东西会不会毒死朕?” 那小太监听了,吓得脸刷白,赶忙跪下来磕头,什么话也不敢说,只顾嘴里喊着“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皇上见了,冷哼一句,“没用的小东西。” 皇上站起身来,亲自走到一旁,点起了那香薰蜡片,自顾自道:“既然杨御史诚心来献宝,自然是好东西,又怎么会害死朕呢?” 小太监跪在地上,像一只趴在地上的狗,抬起头来看了看皇上的背影,吸了一口气,又乖乖地把头磕到地上,一动不动。 “杨御史好兴致,这打仗的途中,还不忘了这些个东西,”皇上悠悠地叹了一句,回头,见小太监的模样,暴躁的情绪上来,低吼道,“还不快滚,没用的东西。” 小太监连忙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皇上平日里对待大臣,从不生气。只是暗地里常常发脾气,暴躁阴戾得很,小太监待在皇帝身边也是一惊一乍,生怕什么时候掉了脑袋。 如今皇上叫他滚,已然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了。到了皇上看不见的地方,小太监才敢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去。 望见徐嘉同样是一脸的阴晴不定,连忙磕头道:“徐公公万安。”慌里慌张跑远了。 徐嘉心里知道不妙。最好这几天再提醒提醒皇上。 杨回,已经不能再留了。 ** 于婳坐在书桌前,一边捣药一边思考着。 皇上疑心重,不轻易杀人,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轻易宣布要杀人。即使想要谁死,也一定要找个罪名,找个大臣来说,绝不会自己开口。 而现在,皇上对几个大臣说要杀杨回,没有一点理由。 这显然就不是皇上的作风了。 只能说,皇上压根没有想到要杀人。 皇上不会因为一个臣子而大动干戈,皇上若是真的想杀杨回,也不会留到现在。皇上不过是想要借杨回,来看看这朝廷的深水池里,有些什么样的鱼,有多少鱼是藏在水底里久久不肯现身的。 水一搅浑,那些鱼都以为是有人来了,纷纷想要跳上来咬人了。 皇上等的,也许就是这个时刻。 “啊,痛死了,”于婳只觉手上痛得要死,不禁叫出声来,忙得缩回来,“痛啊。” 低头一看,是捣药杵砸到自己手上了。 这么说,无论是帮杨回的,还是害杨回的,都捞不着什么好处,至于杨回,死不死的,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皇上怎么会任由这些大臣摆布。 于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扔了捣药杵,吹了吹自己手上红肿的地方。 “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山茶不过刚出去一会儿,回来便看见小姐这副样子,无奈地道,“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小姐怎么能亲自动手呢?” 于婳不说话,心想这可是她在山里练了十年的本领呢,怎么是一个下人就会做的事情。 “小姐,以后你要万分小心,小姐脸上的伤还没有好,现在手上又是伤。”山茶有些心疼,跑过来,拉着小姐的手看。 于婳想,要是事情真的是她想的那样。那么江家这么希望皇上能够赦免杨回的罪,岂不是正好掉进皇上挖的坑里去了。可若是江家不这么干,任由徐嘉等人在皇上那里添油加醋,虽然徐嘉等人也讨不着好,只怕杨回还是要死的。 江城不是一个傻的人,定然知道这些,只是怎么抉择,就看江城的判断了。 无论怎样,于婳想要通过杨回进入宫中,见到皇上,是没有问题的。于婳见着了皇上,计划便已经实现了一大半。 “山茶,你说,这一天天的,待在这么个破地方,真的好无聊。”于婳随口说道。 “小姐,你小声点,别让外边的人听到了。”山茶提醒道。 “山茶,假如有朝一日,我能够带你出了这丞相府,到山里头去过苦日子吗?”于婳问道。 “小姐说得越发不像话了,小姐要安安心心待在这里,江大娘子和江老爷对小姐都很好,小姐说这种话,多让它们寒心啊。” “我是说假如呢?” 山茶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于婳心里笑,这丫头果然又傻又单纯。 一会儿,山茶突然抬起头来说:“小姐待在哪儿,我就待在哪儿,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在这辈子,是要跟定小姐的,要为小姐做一辈子的丫鬟。” 望着山茶认真的模样,于婳一愣,随即捏了捏山茶的脸,道:“傻丫头,一辈子跟着我有什么出息,你到时候还要嫁人的啊,我说着吓唬吓唬你的,你还真信。” “小姐,”山茶有些生气,“小姐你就会捉弄我。” “你是我的丫鬟,我还不能捉弄你了,你比我这个主子脾气都大。”于婳跟山茶贫嘴。 “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于婳心里倒是暗暗松了口气,起码,如果有一天她走出了这府,还有一个人陪着她,一个不怎么聪明的丫头。除此之外,于婳也想不到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