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 【四千年前,人类与妖灵和平共处。后世间多有征伐,生灵涂炭。有避世者偶得一世外异境,有人与妖灵移居此处,谓之山海界。又千年,异界孔道渐趋闭塞。自宋朝以来,山海界已完全与现世隔绝。】 -《山海史记》 星夜之下,会苍镇,岚山上。 有一红衣少女坐在树上,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山城。 她旁边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跟我下山,做我老婆。”少年说道。 “不去。我要陪我爷爷。” 少女说的爷爷是她的养父。 她是个孤女,被岚山上清凉寺的一位老和尚所收养。老和尚在岚山上的小湖边的草丛中发现此女,便给她取名宋岚。 而她身旁的这位少年,叫做齐铭,住在山下平安镇。三岁时父母双亡,被当地的护民司抚养到十岁后便开始一个人生活。 现在,他跟着平安镇中的一一个老渔民以捕鱼为生。 八年前他和老渔民一起上山来拜佛,遇到了宋岚。 他看宋岚出落得十分水灵,长着一双狐狸眼但又透露出一种单纯的气质,便被她所吸引。 此后他便隔三差五上来找她玩。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跟我下山吧,做我老婆。” 宋岚并不讨厌他,而且天下茫茫之大,她所去过最远的地方却只有平安镇菜市场。她很想去别处看看。可她舍不得老和尚,因此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离开过平安镇。 齐铭摘了一个苹果,递给宋岚。 “那不下山,做我老婆嘛?” 宋岚接过他的苹果,向他扁了扁嘴,但却没有说话。 “那你答应不答应嘛。”齐铭又问道。 宋岚滴溜滴溜转了转大眼睛,不置可否,跳下树去。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机会咯?” 齐铭也跳下树去跟在她背后。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多少别的男人呢,就这么答应了,岂不便宜你了。” “别的男人,肯定没我好。真的,相信我。”齐铭双手抱在脑后。 “切,自恋狂。” “我考虑下,谁知道你靠不靠谱呢?”宋岚说道。 “怎么考虑啊?你从十六岁考虑到十八岁了。” “大唐律法,十八岁还不能成亲呢!” “害,这要是古时候,早就能成亲呢,说不定我俩娃娃都有了。” “什么娃娃,你在说什么呢!” 宋岚俏脸一红,给了齐铭一记脑瓜崩。 “诶呦,痛。”齐铭摸了摸脑门。 “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快下山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宋岚说道。 “我送你回寺里再下山,你说的嘛,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切,跟屁虫。”宋岚嘴上嫌弃的说道,脸上的表情却是笑了一笑。 齐铭折了一根树枝,跟在宋岚身旁,一边走一边挥舞着这半截树枝。 “嘿!哈!嗬!”齐铭一边比划着剑招,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这路上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你干嘛呀,傻冒,戳空气吗?”宋岚笑道。 “我在练剑。” “练剑做什么。你又用不着。” “好玩。舞剑帅啊。你看我帅不帅。” 月光下“舞剑”的少年颇有几分清秀,样子看起来的确有些英俊。 “美得你。”宋岚笑道。 两人一路走,一路调笑。已来到了清凉寺前。 “好啦,清凉寺就在前面了。你回去吧。” “好,那我回去了。明天我还来找你玩啊。” “好啦好啦,知道啦你快回去吧。”宋岚说道。 于是齐铭便在树林间左荡右荡,奔跃下山了。 他是一只“猴子”。 千年前,众神已死,妖灵灭绝,但神魔的力量却被人类保存在“刻印”之中。 “刻印”中寄存着来自上古的力量。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命灵”。 “命灵”并非血脉,继承也不是遗传。但在传统和习惯上,孩子都会继承父母其中一方的刻印。 受命灵影响,人身上也会出现某些和自身命灵相类似的特征。 齐铭是一只猴子,而宋岚则是一只狐狸。 齐铭天生便像猴子般机敏顽皮,又狡黠聪慧,打小便是镇上的混世魔王。宋岚则因为狐狸命灵的影响,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她比同龄人也早熟些,很小就懂得辨人心,通世故。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不过他们却有种同病相连的感觉。宋岚既把齐铭当哥哥,也有一点点喜欢他。 宋岚回到寺中。老和尚还在清扫香炉。 他不停的咳嗽,“咳咳咳”的声音传来,背影一耸一耸的。 “爷爷,我来吧,你最近咳嗽越来越严重了,我来打扫吧你去休息,少吸点香灰。” “咳咳,人老了,难免身体出些毛病。” 宋岚叹了口气,老和尚今年已经八十多了。也不知还能陪她多久…… 罢了,宋岚不敢多想,只是静静地擦拭着清凉寺殿中的狻猊兽首香炉。 第二章 遇狐 老和尚死了。 老和尚已是风烛残年,又得了心肺之病,宋岚其实早料到他快到要不行了。 但当老和尚离去的那一刻,宋岚难免还是感到难过。 宋岚和齐铭把老和尚埋在了后山土坡之中。 时值深秋,秋风萧瑟,孤坟一座。 齐铭在山上陪了她三个月,宋岚也渐渐缓和过来。 宋岚想来也无人可再牵挂,便决定和齐铭下山。 是日,天光乍破。宋岚正在寺中收拾一些随身细软,齐铭和她约好,晨时再上山来接她。 宋岚却在此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玄叶大师可在此处?” 一个遍体鳞伤的狐女,一只手搀扶着门框,在寺门口问道。 她身上的衣服轻薄而又华丽。本就没有多少布料的衣服残破不堪,露出身上大片带血的皮肤和数不清的细小伤痕。 她像是被成千上万的锋锐之物刮过一般。 她长得很美,又极具风韵,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狐妖媚态。连身为女子的宋岚看到她的那一刻都吃了一惊。 “你?你怎么了?”宋岚看她浑身带伤,以为她遭遇了什么危险,便把她扶进寺中。 重伤狐女在寺中坐定。宋岚便欲去房间中取一些伤药来。 “别去了。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只是来此处找玄叶大师。” “玄叶大师?此处没有什么玄叶大师。”宋岚说道。 “那此处可有一位年逾八十的老和尚?” “有……我爷爷便是,可他三个月前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狐女瞪大了眼睛。 “嗯……你是爷爷的故人?” “不是。”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确有一事相求。” “何事?” “你爷爷可曾留下什么遗物?” “有一串念珠。” “可否拿来予我瞧瞧?” 宋岚心中有些疑惑,这狐女有些古怪。但看她身负重伤,也就放松了警惕。 况且她似乎与爷爷旧曾相识,便去屋内取了念珠出来。 狐女接过念珠,一颗一颗的用手指摩挲。 当她摸到第七十二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她手指尖凝聚一点灵力,注入念珠之中。 “哔剥”一声。 檀木念珠上竟浮出丝丝裂纹。原来这檀木只是一层壳。裂纹渐深,木壳破开,一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珍珠露了出来。 “哇……”宋岚不禁惊呼,她没想到爷爷留下的念珠中竟然还藏有这等宝贝。 狐女取出这颗念珠,自言自语道。 “还缺一样东西……” 狐女定睛看了看宋岚,说道。 “想必那人便是你了。” “我?什么?”宋岚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迷惑。 狐女却忽然取出一把短刀,往宋岚身上刺。 “啊!”宋岚惊叫一声,站起身来连连后退。 狐女一击不中,起身欲再刺,“别怕,我不是要你的命,只是想要你身上的血。” 宋岚自然不会理会这个古怪的狐女,转身就往门外跑。 “倏”。 一线银光闪过。 一根银针飞射而出,刺入宋岚后背。 “啊!”宋岚吃痛,叫了一声。 但这银针毕竟不是什么飞刀之类的武器,宋岚只是感到刺痛,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于是宋岚便没管,继续往外跑。 猛然间,宋岚忽然感到全身上下无比剧痛,似有千万条毒蛇同时在嗜血抽髓。 宋岚不禁冷汗迭出,痛倒在地。 恰巧此刻,齐铭来到了山寺上。 他看见宋岚倒在地上不住地发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小狐狸!小狐狸你怎么了!” 齐铭将宋岚抱在怀中。 宋岚枕在齐铭膝上,呼吸渐稳。 “她中了毒。”狐女说道。 “你……?!”齐铭惊道,“你是那个被通缉的狐女?” 狐女点点头。 “我本不想出此下策,可你们也许不会听我解释。” “多说无益,按我说的去做便可活命,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这个女孩中了我的毒针。这毒每隔七天会发作一次,一共发作七次。每次毒发都需服下一颗解药,否则便会气血逆流倒卷入心脉,爆心而亡。” “你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毒!”齐铭咬牙道。 “按我说的做便可活命。”狐女重复道。 “你要我们做什么?”齐铭问道。 “我要那女孩身上的一滴血。” 齐铭和宋岚不解其意,但只得照做。 狐女手持短刀,招手示意宋岚过来。 齐铭恐有不测,便说。 “我来。” “你怕我杀了她?我要杀她何须如此费神,何况我与你们又无仇无怨。” “罢了,你来便你来。把这女孩的血滴到这枚珍珠上。”狐女说道。 齐铭接过短刀和珍珠,来到宋岚身边。 宋岚把手伸出来,齐铭在她手指尖割了一下。 宋岚怕疼,皱了皱眉头,血滴从手指落下来,滴在珍珠上。 珍珠似被激活一般,发出炫目的光芒。 “把珍珠拿过来。” 齐铭只得把珍珠又送到狐女手上。 她竟把这枚珍珠吞了下去。 “我还有一事相求,把我背到后山小湖泊去。” “后山小湖泊?这山上没有湖。” “你背我去便是了,我给你指路。” 第三章 误解 齐铭背着狐女,在她的指引下,穿越层层竹林,踏上一条隐蔽的小径。 后山竟果真有一处小湖。 小湖被竹林掩藏起来,烟雾迷茫,水汽蒸腾。茫茫大雾仿佛浓得化不开的云,被盛在这由翠竹围成的圆形空间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岚山上住了这么多年,竟然从来都没有来过。”宋岚惊奇道。 “没有那颗蜃珠,是看不到这个地方的。” “蜃珠?” “嗯。” “到此处便可。”狐女说道。 “那现在可以给我们解药了吧。” “可以,但我还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狐女从身上掏出一瓶解药,一把漂亮的小刀,还有一根竹筒。 “解药在这。拿着这些东西,去琳琅城平安镇替我找一个木匠。他的名字叫言七。” “言七?好。”齐铭答应了下来,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在山下时,齐铭就听到有一个狐女刺客,刺杀了龙唐国御四家的少主和天下第一名伶沈秋棠。 而这个刺客现在已经逃窜到了会苍镇的地界之中。 看这狐女的样子,想必就是她没错了。 齐铭并不想和这种危险的人扯上关系,暂且答应她便是。等讨到解药,便逃之夭夭。 齐铭打开小瓷瓶,却发现里面只有六颗药丸。 “这毒会发作七次?” “没错。” “可这只有六颗解药。” “第七颗在言七那里。你找到他便能救这女孩。” “你耍我?”齐铭怒道。 “我若不如此做,你会听我安排吗?” 嘁……齐铭有些恼怒。但这狐女心思确实缜密,看穿了齐铭的想法。 “我要交代的就是这些。有劳二位了。”说罢,狐女就转身跳入了湖中。 “啊……!”齐铭和宋岚同时一惊。他们没有想到这狐女竟然投湖自尽了。 一串气泡咕嘟咕嘟的从水下冒出来,狐女已渐渐沉入水里。 这水下似乎有暗流,卷向更远的深处。也不知这狐女将会被卷向哪里。 齐铭和宋岚呆呆地望着湖面。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宋岚不知怎的就遇到这个古怪的狐女,还因此而身中奇毒。 “琳琅城平安镇?这是什么地方的偏僻小镇?从未听过。”齐铭自言自语道。 山下风波四起,整个龙唐国都因为白轩之死而动荡不安。 龙唐御四家,是镇守龙唐国四境的大家族。每一家都拥有一个上古“命灵”,在龙唐国的地位仅次于国君轩辕皇,比诸侯王的地位还要高。 而白轩,正是御四家之一白家的未来家主。 这种站在云端之上的人,竟会死在刺客的手里。 若不是山下会苍镇中已经贴满了通缉狐女的告示,齐铭是万万不会相信如此鼎鼎大名的人会这样轻易的死去。 齐铭心中惴惴不安,感到他与宋岚已卷入一场大风波之中。 齐铭和宋岚离开那个神秘的小湖,往清凉寺的方向走。 两人渐渐走近清凉寺,远远地望到,一众身着轻甲的士兵聚集在这里。 领队的是一个羽人,手执长弓,腰悬利剑。 齐铭认得那个领头的长官,是当地的护民官。 齐铭心生警觉,感到不妙,便牵着宋岚的手,想要往回走。 “那里有人!”一个士兵喊道。 众人顺着声音望过来,立刻将齐铭和宋岚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地做什么?”为首的护民官问道。 这护民官怎么突然带着人上山来了?许是搜查那个狐女刺客搜查到了此处。 清者自清,齐铭便解释道。 “我是山下的渔民,来此处……找我的未婚妻。” 宋岚一羞,掐了齐铭的手一下。 “过来!”护民官说道。 齐铭便过去。 护民官将指心放在齐铭额头,感应他的“命灵”。 “猴子……” 齐铭和宋岚只是镇中的平民,没有锤炼过命灵,尚在“原始境一阶”。身上没有具像化的命灵特征。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感应命灵。 “你呢?什么身份?”护民官问一旁的宋岚。 “我是这间山上清凉寺中的执事”。 “你也过来。”羽人说道。 他把手指按到宋岚头顶。 他忽然一惊,猛地把手缩回来。 “狐狸!” 周围的一众士兵立刻抽出了刀,几十把利刃在一瞬之间同时指向了宋岚。 在一旁的传令使高声喊道 “叶麟大人有令。见疑似狐妖者,斩立决!狐妖善幻术,常幻化为寻常人家女子,切不可被迷惑。狐妖身负重伤,灵力微弱,正是斩杀良机!见之需立斩,宁可错杀,不可手软放过!” “斩!” 第四章 花魁之死 狐女的凶案要追溯到三天前。 夜晚,京华城,藏春楼。 藏春楼是一间青楼。作为一处烟花之地,此处的陈设和器具未免过于华贵了一些。沿正门望进去,典雅的落地灯在朱红色纱帐后氤氲着暖黄色的光,雕栏画栋上的百鸟、浮云、丹凤都在这灯光中晕染出一片夕阳余晖般的色泽。屋内的百花地毯、鎏金香炉、珠帘流苏帐、琉璃水晶盏等琳琅满目的奢华器具也互相激荡出夺目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繁华绚烂的屋宇,自然是要有同样美丽的人与之相衬的。 大厅正中央是一方戏台。有乐师在上面弹琴鼓瑟,有舞女在上面翩翩起舞。 屋内满溢而出的光辉笼罩在戏台中的女子身上,使得她们身上的金钗玉冠,耳环明珠全都煜煜生辉。星星点点的破碎光斑荡漾着,仿佛湖面上的波光,而这些女子,则是水上游动的红莲。 只不过,她们虽美艳动人好似天上仙女,是满天星,是春天的繁花,但却并不是万众瞩目,众人所期待的那一个。她们只不过是捧月的繁星,是衬托花王的小花。 真正压轴的花魁还未出场。 琴声奏至最激扬之处,然后又缓缓落下,台上美丽的女子们也散开在舞台两侧,舞步缓缓停止,在中央开辟出一条道路。 台下宾客尽皆屏息。 他们在等待那个艳压群芳的绝美之人登场。 在如此繁华的场所之中,作为陪衬的舞女已有寻常人难以见得的姿色。而能在此处压轴出场的花魁,实在是难以想象有何等的倾国之姿。 美人自有美人的自矜,她若是那种受人颐指气使,可以随手呼来喝去的奴婢,那是对不起她绝世名伶沈秋棠的名声的。 只有在万众期待,千呼万唤之中姗姗来迟,使人欲见而不能见,半藏半露,吊足这些男人的胃口,那才撑得起她的格调。 只不过这个过程实在有些太长了。 台下的客人们已经不耐烦了起来,开始议论纷纷。 “说到底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排场这么大……” “只怕是名不符实。” 舞女们摆好主舞亮相的阵型已经许久。 可是迟迟没有人登场。 当然不会有人登场。 因为那个叫沈秋棠的女人已经死了。 血染的后台,与奢靡繁华,贵宾满座的大厅,只有一道帷幕之隔。 帷幕后面,一个美丽的女人躺在地上,裙摆铺开好似盛开的花盘。凌乱纠缠的乌黑秀发因为汗而在惨白的脸上沾成一片一片。 她的喉咙被割开了。 原来被割喉的人是叫不出来的,只会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在地上抽搐几下之后,没有了声响。 她的容颜定格在了此刻,虽然已经因为出了太多冷汗而脱了妆,她的美貌也仍然不愧她天下第一名妓的称号。 一旁,一个相貌不输于花魁的女子冷眼看着她的尸体。这二人的容貌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只是花魁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媚态,而这个女子则多了几分冷艳。 她穿着一身劲装,腰间别了一排短刀。 除她之外,后台中还有十几名噤若寒蝉的小厮和小婢。 她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手中带血的短刀,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有一人几乎就要尖叫起来,却忽然间感到喉头一凉。 短刀已经抵在此人的脖颈之上。 冷艳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已经移步到他的身后。 “别出声,我从不乱杀人,我杀她只是因为她该死罢了。可如果你们不按我说的做,闹出事来,我不介意也送你们一程。” “花魁有备用的行头吧?”女子问。 “有……有……”小婢答道。 “给我把衣服换上,化好上场的妆容。” “啊……?”这名小婢不禁错愕。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但他们已见过这女子鬼魅的身法和利落的杀人手段,因此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取来了备用的演出服装和名贵的脂粉奁。 冷艳女子当即在众人面前解去衣裳,只留下一些轻薄的衣物在身上。随后她又取下束发用的发箍,头轻轻一甩,柔顺的秀发落满肩头。 她抬起双臂向两边舒展,示意为她更衣。 一旁的小厮和奴婢却早已愣了神,呆呆地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身段,两眼发直。她的身体不似寻常青楼女子那般柔弱,而是有一种江湖人才有的特殊气质。她的腰身挺拔,腹部有若隐若现的线条,手臂和大腿纤细却并不羸弱,一点也不像那些四肢如筷的女子般一触即倒。 “愣着干什么,快点。”冷艳女子催促道。 “是……是……” 不多时,衣服已换好,妆发已梳成,短刀藏到了裙裾之下。 她摇身一变,收起了冷峻的神情和满身的江湖气,变成了目含秋水的花魁。 “好了,你们可以休息了,做个好梦吧。” 她脚步腾挪,原地一转,一阵迷香飘出,人们吸入这阵香气纷纷倒下。冷艳女子见状笑了笑,便缓缓向舞台走去。 第五章 刺杀 千呼万唤始出来。 帷幕拉开,花魁终于登场了。 场下几百道目光霎时汇聚过来,锁定在“花魁”身上。 果不其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台上的乐师和舞女也呆愣了半晌。 没有人会不认识沈秋棠。因此,人们一眼就看出这并不是今晚本要登场的人。 他们先是吃了一惊,尔后又感到有意外之喜。 台上登场的这位,虽然并不是沈秋棠,却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这一称号。 沈秋棠虽美,可她已经在藏春楼表演了数年。 这突然出现的美艳女子,倒是给了客人们新意。 台上众人呆滞了一会,不知作何反应。 舞女们尚未回过神来,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花魁”却已经开始熟练地走起了舞步,正是她们排练已久的《百花惊鸿舞》起手式。 舞女们虽不明就里,但既然主舞已经开始领舞,那么她们也只得赶紧跟上,不要出了差错才是。乐师们也赶紧奏起了音乐。 多亏了这些舞者和乐师们丰富的临场经验和随机应变能力,虽然一切都很仓促,但舞蹈和音乐的配合很快就步入正轨了。 “花魁”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在台上旋转、跳跃,仿佛无骨魅狐般在台上扭动着腰肢,裙裾飞扬,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云絮般的轻纱在舞步激昂时飘旋,在空中划出一个个彩圈,又在舞步轻柔时缓缓从空中飘下。她的动作时快时慢,时而飞燕般迅捷,时而如兰花般娴静。 忽而间,她挺起头颈,向后倒去,弯起的腰身像垂杨柳那般纤细却又稳健,整个人就像一道拱桥般向后弯起来。 在手快触及地面之时,她又停顿了一下,跟着乐声的节奏腰腹用力仿佛盘卷的灵蛇起身一般直立了起来。 在她弓身立起之时,九条尾巴从她身后像孔雀开屏般伸了出来。 她的瞳孔中央也凝出一条细长的金线,一双狐狸耳朵从头上冒了出来。 原来她是一只九尾狐。 人们目光的焦点再也不能离开过她。 他们关注的当然不仅仅是她的舞技。 藏春楼中的狐仙不少,但如此动人的,是独一位。 她雪白的肌肤,柔韧的肢体,在动人心魄的舞蹈之下显得更加迷人。 台上的“花魁”却并不屑这些男人的眼光。她所在意的,另有其人。 台下有一人,公子模样,身着雪白衣裳,身上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度。 他坐在中间最前排的座位中。右手边有桌几,上面摆着酒杯。 他看着台上起舞的“花魁”不语,神情恍惚。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人,看上去年纪比白衣公子小一些,身着玄色衣裳,神情灵动,颇有几分稚嫩。 狐女眼波含情,目光几次飘过白衣公子所在的席位。 白衣公子与她对视,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一曲舞罢。 一位小厮端着一个黄金色的雕纹托盘上来,“花魁”取下头顶的一根发簪,放了上去。 这是藏春楼演出的惯例。 主舞一曲舞罢以后,会赠予客人一件礼物,而只有出价最高的那位客人,才能获得它。 这件礼物便是信物,有这件东西,今晚便可以去主舞的房中“饮酒赏月”。 藏春楼是什么地方已无须多言。所谓拍卖舞女的物品只不过是个幌子,竞拍的人当然也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些流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是舞台上出演的那个主角却和原来不一样。 按藏春楼的轮值安排,今日应是花魁沈秋棠登场的日子。 可沈秋棠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狐女。 但这无关紧要,这狐女与沈秋棠一样姿色无双,完全镇得住场子。 上来的小厮见到这个面生的美人,有些犹豫。 假“花魁”狐眼一凝,看着小厮的双瞳。 小厮只觉眼前一只狐狸飞过,然后便觉头重脚轻,如坠云雾之间。 哦,是了,她不就是前几日掌柜的新请来的姑娘吗。沈秋棠完全比不上她,她取代了花魁的位置,她才是藏春楼当今的头牌。 小厮转向众人,喊道。 “这根金簪乃花魁所有,价高者得,请各位爷出价!” 随后便是一番竞价。 台下那些跟随主子而来的侍从们,开始按主人的指示开始喊价。 “两千两银!” “三千两!” “四千!” “五千两!” “……” 竞价声此起彼伏,但他们所出的价也只是在上一家加那么一头而已。 今晚已有好几台舞蹈演出过,每一台舞蹈的主舞都经过了这么一番竞价。不过她们之中最高的也只叫价叫到一千五百两而已。 “三万两。” 这声叫价声音并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正是那白衣公子出的价。 众人哗然,但望向那出价之人,却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白轩,龙唐国御四家中白家的少爷,与他一同随行的则是同为御四家之一的叶家少爷叶麟。 这位白公子向来豪掷千金,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出手如此阔绰了。 “还有要出价的吗?如果没有,那么这根簪子就归白公子所有了!” 没有人继续与白轩竞价,毕竟他们也不想自讨没趣。 半晌,无人应答。 “恭喜白公子!喜提金簪!” 小厮端着盘子下台,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呈上托盘。 白轩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 台上的花魁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轩,而白轩却自顾自地低头,并没有与之对视。 接着,舞台上的众人退场,台下的宾客也渐渐散去了。“花魁”则上去楼上厢房,等候白轩。 后台之中,早已经设置好了定时的迷香机关,那些舞者乐师退入到后台时,正好是香囊散发烟雾之时,于是纷纷昏睡倒地。 白轩上楼赴约,叶麟觉得没意思,继续在楼下喝酒。 夜晚阑珊,白轩来到藏春阁楼上的廊道中。一阵熟悉而曼妙的香气向他飘来,他循着香味过去,正是“花魁”的房间。 白轩在门外,门内灯火影影绰绰,隔窗有一道隐隐约约的曼妙身影。 “小葵?”白轩敲了敲门问道。 “进来吧。”花魁应道。 白轩推开门,烛光摇曳中,“花魁”正坐在桌旁对他微笑。 她的裙摆下正藏着刀。 第六章 盗梦者 关于那日之事,说法甚多,但都已经无从考证了。人们只知道京华城的白少爷以及藏春楼的花魁沈秋棠都在那一晚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假“花魁”给杀了。 演出后的次日清晨,藏春阁负责打扫的丫鬟在后台发现了沈秋棠僵硬的尸体,和一众晕倒的仆从。 藏春阁的老板娘被绑在自己的香阁中。 白轩的尸体躺在花魁房间的床上。 官府的人来调查事情缘由,却有不少的丫鬟和小厮说,昨日的演出是由新晋的头牌姑娘顶班的。 但那些昨日不在演出现场,而是在厨房、更衣室等地打杂的人却说,从未听过什么头牌姑娘。 官府的人请来法师给他们驱邪,才知道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新晋的头牌。 藏春楼的人只不是中了狐妖幻术而已。 白轩风流薄情,坊间流传着不少和他有关的风流韵事。结合他这个人一贯的作风,人们很容易就揣测出了大概的故事。 无非是白轩负了旧情人被仇杀了而已。 偏巧这个旧情人是一个狐女。 在白轩的种种传奇之中,这可谓是最无聊的一个故事了。 但这令人震惊的是,御四家之一,白家的未来家主,竟然死的如此悄无声息。当今世上,没有几个人奈何得了他,寻常狐女的幻术也魅惑不了他。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同为御四家之一的叶家叶麟常伴左右。不经历一场鏖战,怎能杀的死白轩? 但藏春楼没有损坏一砖一瓦,白轩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便死去了。 而留下这一片狼藉的狐女却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其实在那日之后,叶麟发现白轩已死,便追杀狐女到了京华城的郊外。 狐女在与叶麟的战斗中身负重伤,使了一个幻术遁逃了。又分出许多不同的狐妖幻影,逃向不同的地方。 叶麟被幻影迷惑,追去了错误的方向。 几天后狐女逃到了一个名为会苍镇的小镇中。 叶麟下了格杀令,四处都在搜寻疑似狐女刺客的人。会苍镇当地的护民司便发现了狐女的踪迹,一路追上了岚山。 狐女刺客善用幻术易容,更会隐蔽自己的灵息,假扮成普通人。 因此,这些士兵才会把宋岚当成是狐女刺客。 此时此刻,后山竹林中。 林中寒潭冷而凄清。林风窸窸窣窣。平静的湖泊上蒸腾着阵阵苍茫水汽,仿佛一处幻境。 这深不见底的寒潭底下,竟然有一处暗涌,通向山下的地河,一直连到海里。 狐女在水中下坠,下坠……思绪开始不断地闪回。 我叫叶红葵。 我是一个杀手。 我杀人并不是为了赏金,而是为了我的主人。 不知名之地,有一间酒馆。这间酒馆不光卖酒,也经营着杀人的买卖。 我是酒馆主人养的一只狐狸。 我的武技算不上顶尖,但却有不计其数的绝顶高手死在我手下。 我杀死了天下第一的剑客,白家的少主白轩。 全天下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甚至没有出一招,就奔赴了黄泉。 我赢他靠的不是武功,而是幻术。 我杀的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沉醉在狐狸的梦境里,溺死在幻想中。 白轩也不例外。 我有一把刀。 这把刀的名字叫做“梦见娑罗”。被这把刀刺中的人会陷入梦境之中。而持有这把刀的人,则会进入到那梦中世界里,窥探到他人的梦境。 我看到了白轩的梦。 他的梦有很多。 他与沈秋棠的梦,他与我的梦,他名扬天下的梦,他名垂青史的梦。 但那都是镜花水月,梦中泡影。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剖开了他的心。 有一团淡粉色的光雾渐渐白轩的心室中逸了出来。 那是白轩的梦。 我把他的梦装进了瓶子里。 梦可以用来酿酒,酿出来的酒叫做回梦酒。 饮下这杯酒,会使人短暂地忘却自己的身份,继承梦中主人公的记忆和情感,身临其境,体会梦中的故事。 我并不会酿这种酒。我只是为我的主人收集酒的原料。 我的主人是一个善于“品酒”的人。 主人的酒窖中有数不清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很多人死前的梦。 帝王将相的、后宫妃嫔的、江湖豪客的、甚至于贩夫走卒的、屠夫农户的。 酒分很多种,有人爱喝香甜的果酒,有人偏好如刀的烈酒。 梦境亦是如此。 有的梦美好绮丽,有些梦则催人断肠。 初学喝酒的人,喜欢喝米酒、果酒。因为柔和好入口。 而真正的老饕却喜欢那些又烈又猛的酒。 主人是真正的老饕,是一个疯子。 他把人的梦境放在酒里,他不仅爱那些甘甜的美梦,也爱那些令人痛苦的梦。 “三分甘甜七分酒味才是好酒。梦境亦是如此。”主人如是说。 我把白轩的梦带回了主人的酒窖中。 此时他躺在卧榻上,刚从一个梦中醒来。 他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嘴角却是笑着的。 那是一种混合了悲伤和愉悦的复杂情绪。他是一个可怕的人,他会给予人善意,从人的幸福和温暖中感受快乐,也会吸食人的悲伤和痛苦,并以此为乐。 狐狸善于用幻术蛊惑人心,正是他用来搜集梦境的绝佳工具。这么多年来我为他搜集了很多人的梦,但她所搜集的也只不过是主人酒窖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当我完成任务回到酒馆。 “小葵,你回来了?”主人对我暖暖地笑道。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狡黠,眼睛弯起来像两道新月,比我更像一只狐狸。 “小葵,你伤的很重。” “嗯。告诉我那地方在哪。叶麟在追杀我,我伤的太重了,快要连无名小卒都对付不了了。” “为他人编织美梦,将人溺死于幻境之中的人,竟然也会想要沉缅于梦幻之中。真是讽刺又荒诞。”主人笑道。 “去会苍镇,岚山清凉寺,找一个叫玄叶的和尚,蜃珠就在他身上,而去往忘川之法便是……” 主人将去往忘川的方法和路线都告诉了我。 忘川,一条可以使人陷入无尽幻境的河流。 跳下忘川便可忘却此生之痛苦,在梦中获得永恒的幸福。 回梦酒,梦见娑罗,均是由忘川之物所造。 无论是酒还是幻术之刀,都是有时限的。时间一到,梦便会碎。 忘川之梦,是无尽之梦。 是幸福之所在。 第七章 妖刀 岚山这边,齐铭和宋岚被一众民兵包围。 “杀手?”小岚她是狐狸没错,可我们都只不过是平民老百姓而已呀。我们确实见到了那个狐女刺客,还险些被她杀死。” 宋岚躲在齐铭身后,齐铭又接着说道。 “我们都是没有修炼过灵术的人,连原始境都没有突破,怎么可能是杀的了白轩大人的凶手呢?官爷若是不信,可以再测一测我们的命灵。” 接着,齐铭便将他们如何遇到狐女,又如何被她下毒威胁,将她带到后山小湖泊中之事详细叙述了一番。 护民官将信将疑。 “狐女投湖了?难不成是畏罪潜逃自我了断了?” 这两人看起来确实只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但叶麟大人说过,狐妖擅长用幻术隐匿自己灵息。 一众民兵追到这岚山上就没了线索,这两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有实在可疑。若是放跑了刺客,待那狐妖伤愈了,岂不是放虎归山。 叶麟大人下了格杀令,有疑似狐妖刺客者可立斩之,但这护民官还是不愿意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滥杀无辜。 但齐铭的说法仍然令人生疑。会苍镇是一个临海小镇。这狐女若是想自尽,何须舍近求远一路奔逃到山上?难道这湖底另有水路可以遁逃? 可那狐女身受重伤,连行走都快成问题,又如何潜泳到湖底?她若是跳湖了,那必然会溺死在湖中。 “带我们去那个湖!”护民官说道。 要想知道齐铭说的情况是否属实,只要去那湖中一探便知。 会苍镇临海,有许多具有“鱼命灵”的人。民兵队伍中,具备“鱼命灵”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可以在体表生出鳞片,并在水中呼吸,潜泳。要探入湖底并非难事。 齐铭便在前面带路,去找那隐藏在深山中的湖泊。 齐铭记性很好,何况那湖泊距清凉寺并不远,要原路返回按理很简单。 可他们却如同鬼打墙一般在竹林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并未见到什么湖泊。 齐铭心中不免感到忐忑起来,他们明明是按原来的路线返回去的,怎生就迷了路呢? 他忽然想起狐女之前说的一句话。 “没有蜃珠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但那颗蜃珠已经被狐女吞下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弯弯绕绕,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 “你这厮是不是在诓我?”护民官已没了耐心。 “把他们抓起来!” “你听我解释啊!那个狐女真的跳湖了,但是我们缺少了一样东西,所以才会找不到那个地方!” “还狡辩,我看你就是在拖延时间!绑起来!” 一众民兵遂把宋岚和齐铭手脚捆缚住。 “搜他们身!”护民官命令道。 旋即,他们从宋岚身上搜出了狐女给她的竹筒,小瓷瓶,还有那把漂亮的银色小刀。 护民官大惊,和身旁的传令使仔细对比了一下传令枢文上记录的情报和图册。 这把漂亮的小刀正是杀死白轩的凶器! 宋岚此时百口莫辩,心中懊恼,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身负重伤的女子竟然是在逃要犯。 她只是出于善意把她迎进了寺中,这下却无故卷入这事端之中。 在一旁的传令使又高声喊道。 “叶麟大人有令,见疑似狐妖者,立斩之!见此令即如见叶家家主,违令者,斩!” 传令使手中高举一黑中带红,似蕴藏着灼热火光的令牌,正是叶家的麒麟令。 民兵手举长刀,就要往宋岚身上刺。 宋岚心中害怕,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小狐狸!”齐铭在一旁喊道,当即冲了过去。 齐铭手脚被缚,只能跃起冲撞到那个持刀民兵的身上。 这一撞便使那刀刺出的方向偏离了几分。 这一刀没有刺到宋岚要害,但还是穿透了她的肩膀。 “啊!”宋岚痛苦地惨叫了一声,鲜血溅了出来。 几滴血飞溅到负责搜查的民兵手中那把漂亮的银色小刀上。 银色小刀顿时闪烁出诡异的黑紫色光芒。 羽人护民官和一众民兵眼瞳笼上一层黑色的阴翳。 一个民兵看到他身旁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天空黑云四起,太阳坠弱,四周弥漫着血般鲜红的光芒。林中树叶凋尽,无数干枯的枝桠像一只只扭曲坏死的手臂,高举伸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他耳边响起凄厉的哀嚎。成千上万丧尸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出现。 他们腐败的血肉一块一块地向下掉,裸露在皮肤之外的骨骼在行走中不断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丧尸向他聚拢,将他埋在尸山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民兵惊恐地惨叫道。 丧尸一拥而上,噬咬着他的血肉。 第八章 启程 齐铭和宋岚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只见一众民兵和羽人护民官都突然陷入了癫狂之中。他们捂着头,发出声声渗人的惨叫,眼球被一层黑雾所笼罩。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身体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些人哀嚎了一阵子,近乎癫狂地手舞足蹈,渐渐失去理智,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似乎是这诡异的妖刀发出的光芒让他们陷入了癫狂之中。但齐铭和宋岚也见到了那光芒,不知为何没有受到其影响。 齐铭匍匐着身子,挪到那把刀前面,叼住那把刀,割开了捆缚住宋岚的绳子。解脱束缚的宋岚,接过刀,把齐铭身上的绳子也割断了。 齐铭叹道。 “这些人也不知会不会得失心疯而死,若真是那样,那我们可就真的卷入这是非之中,说不清道不明了。” 两人愣愣地看了看这些陷入昏迷中的人。 今早齐铭还盘算着下山以后,在房子里腾出个房间来给宋岚住。 却不曾想遇到了这等离奇的事情。宋岚身中奇毒,两人又卷入了这凶杀案之中。现在又无意中让这些民兵陷入疯狂之中,更难洗刷冤屈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让那来路不明的女人进庙里来。” “这不怪你,你向来热心。那狐女似乎与你爷爷有一段渊源,说不定爷爷他的过往并不简单呢。” 齐铭把那把漂亮的小刀收了起来。 这妖刀虽然诡异,但它可是关乎宋岚性命的重要物品,可不能弄丢了。 两人惊魂甫定,冷静下来。这山上肯定是待不了了,只能离开会苍镇,再做打算。二人便回到寺中,齐铭帮宋岚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又把出远门要准备的一些必须品收拾进了包袱之中,便走向了下山的山路。 宋岚曾无数次幻想过会苍镇以外的世界,但她就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因为逃亡这个原因而离开这里。 偌大的世界中,自己岂非如浮萍般无依? 不过,有齐铭跟在身旁,宋岚心里便觉得安稳一些。 “你真要陪我去那个什么平安镇?” “那当然啦,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去啊?再说了,我可不想丧偶。” “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都答应我下山了,我就当你默认了呀。” “我……我只是没处可去罢了。” “没处可去跟着我不就行了。”齐铭笑道,脸上尽是少年的温暖和意气风发。 “嗯。”宋岚扁了扁嘴。 “我俩自小无依无靠,我若不帮你,你可不就死翘翘了。” “我……好怕真的中毒死掉啊。” “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万一我们找不到那个什么言七怎么办。” “找得到的。” “你这么肯定?” “嗯啊。”齐铭点点头。 他身上总是有没来由的乐观,让人忍不住愿意去相信他。 “小猴子。” “啊?” “谢谢你。” “你谢我个什么劲啊。” “谢谢你救我啊,还愿意带着我这个‘通缉要犯’。” “你傻啊。”齐铭摸了摸宋岚的脑壳。“从前到现在,不是一直如此么,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唉~”宋岚叹了口气。 是啊,她与齐铭相识已经有八年。 两人自小打打闹闹,也可算是青梅竹马了。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齐铭虽然有人抚养,但是渔夫和他的关系并不能算是父子,而是更像师父与学徒。 孤苦无依的两个人,自幼便同病相怜,很自然地就走在了一起,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年岁渐长,齐铭便说要娶宋岚做老婆,宋岚有时候觉得他在开玩笑,有时候又觉得他是正经的。彼时的他们,还分不清这种似是而非的感情。 不过,在危难关头,齐铭会挺身救她,也愿意不辞辛苦和她一起踏上寻人之旅,也正说明他们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之人。 两人收拾完东西下了山来到了会苍镇中。 这是一个临海小镇,城镇一般的边缘,都与海水相接。海风从碧蓝的海上呼啸而来,刮过整个城镇的上空,吹得墙壁、砖瓦四处一路潮湿,空气中也带着咸咸的味道。 城中的树很多,时值秋季,满街红枫随风摇曳。 鳞次栉比的小楼半藏半掩在繁茂的枫树后边。 树上有三三两两的长着翅膀的人,他们坐在树枝上吹着笛子。 街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有孩童追逐,猫犬相闹,充满了市井气息。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凉凉的风吹拂过来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路边叫卖着包子和油条。 街边小桌上的客人正在吃面。散布着金黄色油点子的热汤上盖着翠绿的蔬菜、鲜嫩的牛肉,吃面的人一筷子夹出一绺洁白的面条,吸进嘴里,发出“呲溜”一声。 这是齐铭和宋岚一直未离开过的地方。 他们只是小镇中平凡的居民。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本会在这个小镇中长大,成家,生儿育女,平凡地衰老,平凡地死去。 可他们却莫名卷入了是非与灾难之中,要踏上那不可知的前路。 这个世界中的每个人都带着“命灵”。那是来自上古的力量。每个人都有命灵,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原始境”之中,与凡人并无太多的区别。 而那些命灵觉醒,进入了“灵觉境”的人,则可以在身体上幻化出上古异兽的体征。会苍镇是龙唐国的边境小城,东部临海。因此此处的人大多被赐予了“鱼命灵”。又传说东海之上,有羽人的故乡“扶桑树”。他们曾在这里留下了一支血脉,因此会苍镇中,也能看到少数觉醒了“鸟命灵”的人。 齐铭的养父便是一个觉醒了“鱼命灵”的人。他是一个出色的水手,能潜泳好几海里而不需要上岸呼吸。他除了捕鱼,也靠打捞一些海底的珍奇珊瑚和珍珠卖钱为生。 齐铭回到老渔夫的家中,家中没有人。 老渔夫前不久出海去了还没有回来,齐铭便给老渔夫留了一封书信,说他要出远门去了,也许很久才能回来。 他只带了一个破旧的行囊,便和宋岚一起离开了会苍镇。 第九章 追兵 两人一路向西,往琳琅城的方向赶去。行至一处无名小镇时,天色已晚,两人便找了间客栈歇脚。 客栈外面的街上很热闹,似乎是夜市开张了。 两人好奇,想要去看看。 不过宋岚却磨蹭了一会,她正在对镜梳妆。 齐铭只好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对着铜镜化完妆。 妆成,宋岚对着齐铭微微一笑。 齐铭心神不由得为之一动,但表情看起来仍是波澜不惊。 果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年华,薄薄施以粉黛,便有无限美好。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宋岚正是那种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活泼如小鹿般的女孩子。宋岚长得很5看,人群中随便晃一眼,她姣好的容颜就会撞入你的眼帘,令你无法离开视线。 但她又不高傲,美而不自知,就如那些普通姑娘一般,有一种平平淡淡的气质。 宋岚化完了妆,穿着一身红衣,和齐铭一起下了楼。 两人在路上并排行走,夜市上挂满了灯笼,四处都是贩卖新奇玩意儿的小商贩。 街边有一群人在闲聊一些最近的八卦。 “诶,听说了吗,白家未来的家主,白轩死啦!” “你说,白轩?这怎么可能,谁杀得了他啊。” “听说是中了幻术然后被暗算了。” “幻术?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会中幻术,白轩自己就是幻术高手,怎么会中幻术呢。” “听说他是被狐女迷惑,乱了心智,这才中了幻术。” “狐女?这倒有几分可信。以白轩这人的秉性,被狐女迷惑不足为奇。可那得什么修为的狐女,才能杀的了白轩啊。” “这消息是我表弟说与我听的,他昨日刚从京华城回来,消息不会有假。对了,那京华城藏春楼的花魁沈秋棠也死了。” “沈秋棠?她也死了,听说白轩曾经为了她拒绝继承家主之位呢!” “沈秋棠也是被那女人杀的吗?不会是情杀吧,这白轩虽然风流成性,但毕竟是四大家族之一白家的少爷,私下虽滥情了一些,但也立过不少功呀……。” “此中大有隐情,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宋岚在一旁听到“狐女”二字,心生警觉,这白轩的凶案刚发生没几天,现在消息便已传的到处都是了。她和齐铭一路上挑着偏僻的地方走,但想不到这边陲小镇消息却也很灵通。 但她很快就被喧闹的夜市吸引,流连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奇事物中,将此事抛诸脑后了,齐铭却心生疑惑,仔细听完了坊间中人们所说的案情经过。 宋岚换了一身新衣,流连在市集中。此番虽是逃亡,但是宋岚毕竟是少女心性,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见到这令人目不暇接的新奇事物,便把中毒和逃亡的烦心事暂时给忘却了。 夜市中热闹非凡。 此地临靠海岸,因此小摊中有许多海螺贝类售卖。这里的贝壳相比会苍镇的普通贝壳,要更加色彩缤纷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声若洪钟的夔牛鼓、半掌大小,可绕身边飞翔的机关木鸟“青鸟信”等等珍奇事物。 宋岚买了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又在市集中购置了一些旅途上要用到的物品。 齐铭顿了顿脚步,他看到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会苍镇的羽人护民官,虽然他此时收起了羽翼,但他令人印象深刻的五官还是引起了齐铭的注意。 他似乎正在和他的同僚商量着什么事情。 宋岚正欲往前逛,去往下一个商铺,却忽然被齐铭拉住了手。 “别去。”齐铭低语。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羽人护民官的位置。 羽人护民官身边跟着几个随从,似乎正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 两人心中惴惴不安,无心在此处继续逗留,折返回到客栈中。 “呦,两位回来了。”瘦如竹竿的客栈老板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齐铭瞥了他一眼。 竹竿笑的很不自然,而且似乎在微微发抖。 竹竿对哪个客人都是一副惯常的假笑面孔,但此刻齐铭能明显感到他的心虚。 两人回到了房间之中,简单收拾了行囊,把随行物品都拣了进去,准备连夜逃跑。 “这护民官怎么追到这来了?我们一路上都被跟踪了?”宋岚不解道。 “应该不会,若是他们一路跟踪,应该在人际罕至的地方就下手把我们给抓起来了。” “那他们怎么追到这的?” “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们还是先逃跑吧,此地不安全。” “解药、小刀、信筒……”宋岚尤其仔细检查了狐女临死前交给她的这三样东西。这几样东西没有放进包裹,而是放在了随身的内袋中,毕竟这三样东西与宋岚性命相关,可不能丢了。 宋岚拿起那把漂亮小刀端详了一会,喃喃自语道。 “这小刀看起来甚是不详,但之前总归还是靠它救了我们一命。” “两位小客人,要不要来吃点夜宵~两位既是异国来的游客,不妨来尝尝我做的特色小吃呀。” 高瘦竹竿在门外唤道。 宋岚闻到香味,有些馋。 “尝尝?”宋岚看了看齐铭。 齐铭不语。 房间外传来轻微一响,接着便有一阵刻意放低的脚步声。 好像又有几个人进到客栈中来了。 齐铭意识到不对劲,忽然站起身来把宋岚拉到了房间的墙角处。 “诶诶,你干嘛?” “别说话。”齐铭说道。 “快,爬出去,那个羽人来抓人了。” “啊?”宋岚一惊。 “快,不然来不及了。” “这……这怎么出去啊。” 房间中只有一扇长方形的窄窗,离地面有些高。 齐铭只好蹲下来。 “来,踩着我上去。” “啊……好。”宋岚踩到齐铭的背上。 宋岚手伸起来,手指只能勉强触摸到窗户下沿。 两人只好换了个姿势,变为由宋岚骑在齐铭的脖子上。 宋岚有些不大好意思,俏脸一红,但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这许多。 宋岚骑上齐铭的脖子后,齐铭站了起来,此时宋岚已经能把上半身都趴在窗户上了。 “扳住窗户,撑起来,然后踩我肩上钻出去。” 宋岚手撑在窗上,用力使了使劲。 “我没那么大劲……” 齐铭只得先把宋岚放下来,想别的法子。 他把一个柜子搬到墙边,然后一手伸到宋岚腋下,一手放在她膝盖后窝,把她公主抱了起来。 齐铭站到柜子上。 “这样不是更上不去了吗,这个高度完全不够啊。”宋岚说道。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齐铭竟然把她抬了起来。 齐铭抬着宋岚,举过头顶。 “你你……你要干什么!” “客人,再不出来宵夜可就要凉了~” 竹竿又在外面呼唤道。 脚步声逐渐向齐铭和宋岚所在的房间靠近。 要来不及了。 齐铭当机立断,把宋岚直接从窗户丢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宋岚尖叫道 第十章 夜逃 “碰”一声,宋岚一个屁股蹲摔在了窗外的草垛上。这窗户外面是马厩,齐铭之前就观察过了。 与此同时,有人走近了门口。 齐铭手扒在窗上,把自己撑起来,半边身子探了出去。 门推开了。 齐铭回了一下头,正好和那个羽人护民官打了个照面。 “果然是你!别跑!”护民官对齐铭喊道,然后又对身旁的随从喊道,“你们从外面绕出去,直接杀了!”。 齐铭大惊,赶忙跳了出去。 齐铭双脚落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宋岚此时扶着腰也站了起来,屁股生疼,她早已经气成了一张包子脸。 “哪有人会把我这样一个小姑娘直接从窗户丢出去的啊!你这人简直……诶诶诶!你又干嘛!” 宋岚话还没说完,又一下被齐铭给抱了起来。 齐铭把宋岚放上马,自己也跨上去,解开了绳索,一脚踢在马肚子上。 “吁~”白马嘶鸣一声,双蹄往前抬了一下。 马身上扬,宋岚差点摔下来。 齐铭一把搂住她没让她掉下去。 白马往前奔驰而去,直接跑入了闹市之中。 人群阵阵惊呼,连忙躲闪到一旁。 “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不会!” “那你怎么敢……啊啊啊啊啊……!” 宋岚又大叫起来。 齐铭的一脚不得要领,踢到了马肚子的痛点,并且下脚有些重,马儿似乎受了惊,跑的很快,晃动又很剧烈,似乎随时都要把两人给甩下去。 羽人护民官远远地在后面飞着追了过来。 他是靠宋岚身上带着的妖刀才追到了这里。这小刀上残留着狐女的灵息。叶麟下追杀令之时,分给每个传令使一枚狐女的衣服破片。 护民官和那些民兵,中了那妖刀释放的幻术,陷入幻境之中,看到了可怖的场景。意志薄弱者已经疯掉了。但那些清醒过来的人,便更加认定宋岚就是那逃窜中的狐女刺客,于是就依靠那枚衣服破片的灵息,由队伍中拥有“犬命灵”的人带路,一路嗅着味道追了过来。 片刻之前,他们追至此处客栈中,却被客栈老板告知这两人已经离开了客栈,去了夜市之中。护民官告诉客栈老板,这两人就是在逃的通缉犯,老板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齐铭此刻和宋岚一起在街上纵马狂奔,他们两个几乎是完全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抓住马笼头。 他们根本不会骑马,只是努力地挂在马上,不让马儿把他们甩下来。 宋岚前胸贴着马的后颈,双手则牢牢地箍住马脖子,齐铭俯着身子压在她后背上。 她被禁锢在齐铭温热的吐息和有力的臂膀之中,有些喘不过气来,脸上泛着红晕。 风从她耳边掠过,急速奔跑的马和局限的视角让她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只能看到两旁鲜艳而杂乱的模糊色彩飞快地向后倒退。 一支利箭“咻”地从她耳边飞过,吓得她地闭上了眼睛,更加紧地抱住了马脖子。 这支箭只要再准一点点,就可以射中她的头。 齐铭也不禁有些胆战心惊,这羽人的利箭确实是冲着他们的性命来的。 马儿在闹市中左冲右突,跑入人群更密集的地方。 羽人不敢再放箭,以免射中人群。 不知追了多久,羽人体力渐渐不支,与马的距离越来越远。 又过了一会,羽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但齐铭和宋岚骑着的这匹马却没有停止奔跑,还依然在疾驰着。 白马渐渐从闹市中跑了出来,跑向人更为稀少的街道。 它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往城郊跑去。 兽类似乎对山林有一种本能的归属感,白马不由自主地往林子里跑,一路奔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白马的蹄子在山间踢踢踏踏发出剧烈的响声,在幽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大声。 “这马怎么还不停下来啊!”宋岚已经急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白马已经跑到了一座破庙附近,马儿一直试图把两人给甩下来,不停地甩动着身体。 两人的臂力也已渐渐不支。 白马猛地撂了撂后蹄蹶子,两人终于被甩下来了。 尘土飞扬。 宋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空中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但她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齐铭护在怀里。 齐铭后背着地,落地后还在地上滑行了一段,宋岚则被抱住躺在齐铭身上,没有碰到地面。 “唔~呃……!”她听到齐铭发出痛苦的闷哼。 滑行停止,齐铭松开了手,满头大汗地大字型躺在地上。 宋岚赶忙从齐铭身上起来。 血迹拖了一地,齐铭后背的衣服全部磨烂,身上骨折好几处。 宋岚看到齐铭如此惨状,不由得急哭了,眼泪砸了一地。 第十一章 命危 受惊的马不知跑去了哪里,消失在了夜色中。齐铭则倒在血泊中,艰难地喘着粗气,胸膛上下一起一伏。 除去骨折和流血这些外伤,以及从马上摔下来时造成的内出血,齐铭身上还有一处伤。 他摔下来时后腰处撞上了半截锋利的碎石,石头尖端扎了进去。 宋岚看着这一幕,焦急地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她毕竟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此情此景,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得想办法救他才行。 豆大的汗从齐铭的脑门上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地上的泥土。 滴滴答答的一点点深色痕迹布满地面。 忽而间又有更大的水滴砸到了地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偏巧此时下雨了。 时值秋季,夜雨寒凉。 齐铭身负重伤,被雨一淋,要是伤口感染,染上风寒,情况只怕会更加恶化。 得找个有遮挡的地方才行。 清凉寺就在不远处。 可怎么把齐铭弄过去呢? 宋岚试了试把手伸到齐铭身下。 但她发现他根本抱不动齐铭。而且当他试图抱起齐铭时,齐铭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齐铭身上有多处骨折,轻易搬动只会让伤情加重。 正在宋岚一筹莫展之时,她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爷爷的声音! “放我出来。”那声音说道。 宋岚感到有些诡异,但毕竟那是她朝夕相伴了多年的爷爷,便打消了心中恐惧。 她环顾四周,只有斑驳的树影,飘飞的雨滴和黯淡的月光。 根本没有除了她和齐铭之外的第三个人。 “放我出来。”这声音又响了一遍。 爷爷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他仿佛就在你的耳边低语,又好似远在天边。 “放我出来。”这声音又响起了第三遍。 宋岚这才发觉放在怀中内袋的妖刀在鸣鸣响动。 她掏出那把刀。 有一团半人高的淡粉色云雾从刀里冒了出来。 这团云雾在暗夜中朦朦胧胧,似乎马上就要消散。 宋岚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团云雾。 云雾仿佛被激活一般忽然发出荧光亮了起来。 这光并不刺眼,微弱而柔和。 它似乎是有生命的,围着宋岚开始转圈。 宋岚也不知为何,潜意识里知道她能够控制这团云雾。 她把这团云雾引到齐铭身旁。 云雾钻到齐铭身下把他托了起来。 宋岚和齐铭都吃了一惊。 “小狐狸,你怎么也会用灵术了?”齐铭惊叹道。 “不是我,是爷爷!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齐铭纳闷,说自己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看来那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宋岚心里嘀咕道。 宋岚用云雾把他托到了破庙中。 这清凉寺,虽然是个破败的山寺,但却大得很,空旷得有些瘆人。四处荒草丛生,尘埃遍地,连屋顶的木板也破了个洞,雨水从上面滴下来。 这山中小庙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诡异之感,但外面飘着雨,齐铭受了伤,一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在这待下。 宋岚找了一个不漏雨的位置,把齐铭缓缓放到地上。然后那团淡粉色的烟雾就逸散在空中了。 此时齐铭已经晕过去了。 宋岚在寺中找了一个木桶,去附近的溪边打了一点水来。然后她脱去了齐铭的上衣,给他清洗了一下后腰的伤口,撕了几片布条,包扎了一下。 齐铭看起来很清瘦。脱了上衣却露出了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 齐铭躺在地上似乎睡着了。 他后腰上的伤口虽深,出血很多,但并不致命。 可他从马背上被高速甩出,又被宋岚压了一下,只怕内脏已经震荡受损。 宋岚害怕他一睡不醒,便戳了戳他。 “喂……喂……小猴子。” 齐铭缓缓睁开眼。 “呼。”宋岚松了口气,眼睛又是一红。 “你可别死啊。”宋岚哭道。 “死不了,我命硬着呢。”齐铭声音很虚弱,嘴唇泛白。 事态危急,齐铭没有来的及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地把宋岚护在上面,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了肉垫。 他感到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似乎整个世界都会随时溃散一般。一阵害怕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 他在这荒郊野岭中受伤,下山求医又不方便,只怕会就这么死在这里。 想到这,齐铭心中恐惧更甚。 虽然暂时找到了庇护之所,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护民官迟早会搜查到山上,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更何况,他们没有食物,待着这坚持不了多久。 宋岚决定冒险再下一次山。 她对齐铭说道:“我下山去找点东西吃,你就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齐铭说:“好。” 宋岚下了山。 打水、处理齐铭的伤口花了一些时间,下山时也没了马匹。因此当宋岚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宋岚打算在镇上买点吃的和药材。可她刚走进市集,就发现一群人围绕在一堵墙前面叽叽喳喳。 此时天色尚早,按理集市上不会有那么多人。 宋岚走近他们。 原来她和齐铭的画像已经被张贴在了墙上,全城通缉。 她低着头悄悄离开了。 当地会苍镇的护民官已经通知了此地的护民司,告知他们凶手已经来到了此地,要好好搜查。 宋岚和齐铭的画像已经贴满了全城,她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议论“白轩与沈秋棠”之死,并说凶手就藏在这个小镇之中。 她有些焦急,这样她只怕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买东西了。 她避开人群四处晃悠,咬了咬牙,等再晚一些集市中的人那就更多了,那时只怕更麻烦。 宋岚躲在一处小巷中,瞅准时机,冲了出去,到街上的包子铺抢了两个包子,然后拔腿就跑。 “诶……诶……小贼!”包子铺老板喊道。 后面似乎有人在追她,但宋岚顾不得回头,只能一股脑低头往前冲。 七拐八绕,她在曲折的巷弄中听不到脚步了她才敢停下来。 她又故技重施,另挑几处偷了点吃的装进包袱皮里。 她带着这些食物回到山中破庙。打开包袱皮,包子馒头已经凉了,但还能吃。 “齐铭?”宋岚喊醒了齐铭。“吃东西了。” 齐铭重伤骨折无法动弹,宋岚便把东西一点一点喂给他吃。 宋岚眼圈红了红。 接连几日,宋岚都这样在镇上偷东西给齐铭吃。 但次数多了已经引起了人们警觉,而且画像遍布全城,她只要一露脸就被人认出来。 这几日齐铭已经的身体已经越发虚弱了,意识也逐渐模糊。 很多时候宋岚和他说话他都晃神没有听见。 第七日。 今日是宋岚和齐铭来到此地的第七日,也是宋岚中毒的第七日。 清晨她下山去到了镇里,却发现人们早就已经在守株待兔了。 人们叫嚷着蜂拥而上。 宋岚只得逃跑。 有人报了官,当宋岚逃到山上时,护民官也追击了过来。 她逃到破庙之中,但立刻就在心中暗骂自己笨。 逃到破庙中,那岂不是瓮中捉鳖?可她转念又一想,要是她就这么逃走了,齐铭无人看管,只怕是会死在这破庙中。 但就算有宋岚照料,齐铭似乎也命不久矣了。 护民司的人已经将这荒寺团团围住。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齐铭,叹了口气,流下眼泪来。 平日里蹦蹦跳跳的少年,此刻竟虚弱至此。 宋岚本已经万念俱灰,想起之前妖刀放出光芒一事,便想故技重施。 她拿起刀在手上划了一下,刀上沾了血。 几滴血落在地板上,和泪滴重合,血泪交融。 这次妖刀却没有发出异光,而是生出一团烟雾。 淡淡轻烟在寺中环绕,烟雾愈发的变浓,最终在那一滴泪落下的地方团成一团,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爷爷?”宋岚惊讶道。 第十二章 降灵 烟雾所形成的虚影渐渐凝实,一个佝偻着腰的苍老和尚出现在这大殿中。 “你流泪了。”老和尚说。 宋岚满脸错愕。 “爷爷?你不是死了吗?” 老和尚没说话,只是缓缓向他走来。 “你为什么流泪?因为自己要死去了,还是因为他要死去了?” “我为自己流,也为他流。你走以后,这世上便只有小猴子一个人待我好了。况且……他是因我而死的。” “他既然因你而死,那我问你,我现在就要你以命抵命,我现在杀了你,然后换他的命!你可愿意?” “我……”宋岚哑然。爷爷的说话方式,和往常大不一样。 沉默片刻,宋岚点点头。 “我愿意……他本就与此事无关,不该受此连累。”说完,宋岚眼眸低垂,流下了两行泪。 “当真?”老和尚笑了笑,他手上忽然出现一把利剑。 宋岚一哆嗦,心生害怕,但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爷爷……你有点奇怪……” 老和尚提着剑越走越近,剑上闪着凌冽寒气。 剑尖抵住宋岚的脖子,锐物压在喉头的感觉令宋岚大汗淋漓。 剑又轻轻地压了一点,更加迫近宋岚的脖子。 宋岚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唔……呃……!”宋岚想惊叫又叫不出来,被利器贯穿喉咙的人是叫不出来的。 她真实的感受到了利剑穿喉的剧痛,差点就要晕死过去。 不对,她应该立即死去才对。何来晕死一说? 宋岚头脑无比清醒,喉咙忽然没有了痛感。 喉咙中的异物感消失了,长剑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她的喉咙根本没有被刺穿,只是那感觉过于真实。 “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过世以后发生好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呵呵……。” 老和尚忽而间又溃散成一团烟雾,烟雾慢慢凝实,聚拢变成了宋岚的样子。他用宋岚的声音说道。 “三百年前,忘川上之雾气,迷魔洞,烟梦鬼。” 宋岚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宋岚”之影在此溃散,淡粉色的烟雾变幻成齐铭的样子,然后又再次浓缩聚拢,变成一个美女子。 雾气在昏暗的大殿中不停地浮动,旋转,变幻成妇人、少年、幼童、青年等等不同的样子。 它用一种雌雄莫辨的声音说道。 “我本就是一团雾,无形无相。” 这是一句话,却像是上百人同时说了一句话,层层叠加在一起,让人觉得这声音仿佛远在天边一般发出了阵阵回音,在空洞的大殿中轰鸣,但这声音又确确实实距宋岚只有半步之遥。 烟梦鬼停止变幻,庙中忽然捲起狂风,粉色的烟雾不断膨胀变浓,最后充斥了整个庙宇。这烟雾已经浓的不像是雾,而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正在燃烧的彩霞。 滚滚气浪在空荡的大殿中不住席卷,回旋,将宋岚和齐铭都吹到了半空之中。 他们被气浪托在空中,一束光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云雾翻腾,异光闪烁。 宋岚和齐铭只觉有一股激烈的暖流源源不断地从天灵盖注入到他们的身体之中。 随着暖流进入宋岚的体内,一段段莫名其妙的画面不断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茫茫无际的大河之上,有一头似龙非龙,似狮非狮的猛兽在怒吼狂啸。 天昏地暗,龙兽在云上流泪。 江河平静,有朦胧烟雾漂浮其上,月华照江,好似人间仙境。 娴静女子坐于巨大的蚌精之上,恶龙猛兽蜷身将她护在中央。 幽暗洞穴,白骨森森。有许多骨瘦如柴,垂垂欲死之人在洞中微笑。 龙兽沉在江里。 未知男人的脸。 未知女人的脸。 宋岚自己的脸。 这八段画面在宋岚眼前如同走马灯般一闪而过。不成篇章,像是某人支离破碎的记忆,又或者是不是记忆,而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梦 梦通常都是这样破碎,没有逻辑可言的。 同样漂浮在空中的齐铭,也看到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画面。 无量大佛。 修罗魔鬼。 寺庙。 地狱。 削发僧人。 红尘浪荡酒客。 同样是毫无逻辑的破碎画面,令人不解其意。这些画面如同巨浪般灌入齐铭的脑海之中。 与宋岚不同的是,齐铭不仅脑中卷起巨浪,他的身体也在承受着滔天巨浪。 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全部被重锤敲断一般,而经脉之中的血液则沸腾翻涌,如同滚烫的岩浆。 他仿佛一块铁,在被一个铸剑师无情地敲打。 同一时刻,寺庙外的护民官和一众持刀小卒被挡在了结界之外,他们对结界刀削斧砍,但结界却纹丝不动。 他们看到寺庙中冲起了七彩斑斓的光芒,不由得一惊。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灵力。 光芒逐渐消退,寺庙外的结界也消失了。 羽人感到有些许不安,但还是招了个手势,带着一干人马冲进了清凉寺中。 大殿中,佛像前。 一男一女双双站立于前。 男子赤裸上身,瘦而结实。 女子一袭红衣,身后摇着一条狐尾。 羽人身旁的传令使说道: “叶麟大人格杀令:凡见形似狐妖者,当场诛杀之。狐妖重伤未愈,灵力微弱,须得斩草除根,当机立断。狐妖善幻术,千面易容,常化作无辜女子,见之不可心慈手软。” “见狐妖而放生者,斩。” 众人拔刀往前冲。 几十道刀光同时向齐铭和宋岚袭来。 齐铭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脱胎换骨。 他无惧刀刃,直接大手一抓,向前横扫。 直接把面前的数把刀全部抓在手里,尽皆折断。小卒们手里握着刀来不及放手,被这巨力一拽,全部跌倒在地。 另外几把刀则袭向宋岚。 宋岚眼波一凝,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 是狐狸的眼睛。 在空中急刺而来的长刀在即将扎在宋岚身体上时,陡然在半空顿住了。 乒铃乓啷长刀落地,小卒也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后面几拨小卒见状,不敢再上前, 羽人和传令使都有些惊慌,传令使哆哆嗦嗦地又喊道。 “见……见狐妖而放生者,斩……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硬着头皮又往前冲。 但他们全都被齐铭三拳两脚一齐放倒。 护民官趁乱一刀横劈过来,直接往齐铭的腰腹砍去。齐铭来不及闪躲,腰上感到一阵寒意,心下一慌,糟,这下躲不过去。 当的一声,这刀仿佛砍在了磐石之上,齐铭毫发无损,护民官却感到虎口阵阵疼痛。 众人见状,大骇,不敢再战。 那可是能杀死“白轩”的人啊,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警卫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妖怪的对手。 护民官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他也曾想过能杀死白轩的人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但只有当他亲身体会之后,才明白眼前的人是何等可怕。 小卒们看到领头的人往后退,立刻开始动摇,回身想要往山下跑。 众人作鸟兽散。传令使也不再喊违令者斩,一齐跑了。 羽人怕两人会追上来,回头对齐铭放了一箭。 箭枝却如同射在铁板上一样叮当一声就断成了两截。 那些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野之中。 第十三章 途中 在这世界中,每个人都带着上古的图腾。借助图腾的力量,他们可以成为神明或是妖魔的亲属。 他们所拥有的图腾种类,被称作“命灵”。 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命灵,但绝大数人的命灵都处在尚未开发“原始境”之中。 通过吸纳天地灵气,使命灵觉醒,就可以由“原始境”踏向“灵觉境”。 宋岚和齐铭本来只是小镇中的平民,此刻命灵却忽然觉醒了。 这是因为方才在破庙中,那个老和尚给他们注了灵,让他们直接从原始境突破到了灵觉境。 齐铭身上的伤已经完全痊愈了。他的体格虽然没有变化,但却力大无穷。身手也变得十分矫捷,此刻的他在林中上蹿下跳,飞来飞去,感受着刚刚获得的神奇力量。 宋岚顶着狐狸耳朵,带着一条狐狸尾巴在齐铭身后不停地追逐。 “诶,你慢点啊,你真成了猴子不成?” “哈哈哈!” 齐铭在树枝与树枝之间不停地纵越,翻筋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好不快哉。他在树上摘了一个桃子,然后又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斗,稳稳地落在了宋岚身前。 “给你。”齐铭递给她一个桃子。 “噗,你这人,又是摘苹果又是摘桃子的,还真是猴子啊。” 齐铭把桃子递给宋岚以后,又跑远了。 他一掌劈在一颗大树上,树木拦腰折断,又一记鞭腿踢在了一块巨岩上,岩石登时崩裂。 “喂,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啊,男人都这么爱搞破坏的吗?你看看你,一路上踢倒多少树了啊!” 宋岚话音未落,齐铭又一掌劈在一棵树上。噼啪一声,树木从中间裂为两半,左半边向左边倒,右半边向右边倒,树上的野果噼里啪啦全掉了下来。 齐铭现在有使不完的劲。男孩子有御剑飞天,上天入地的幻想本就是常事。齐铭现在就意外地得到了这些东西,自然热血难凉,只想好好体验一下这痛快的感觉。 “我说,我都救你一命了,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我们的婚事了。一般这种时候,你不是该说些,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吗。” “哼,嘴贫。那我谢你救命之恩。”宋岚吐吐舌头。 “那我也谢你救命之恩,你刚不是也要为我去死吗。”齐铭笑道。在刚刚的那个破庙之中时,他看到了爷爷要拿剑刺宋岚,宋岚说愿意以命抵命。 “啊,什么为你生为你死的,只是我觉得你死的太冤枉,我良心有愧罢了。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我要是欠你条命,那我可还不起。”宋岚忽然脸上飞过一抹红晕。 “那我也没死啊。”宋岚又补了一句。 “我也没死。”齐铭说道。 “爷爷变得好生奇怪,他原来可慈祥了。在寺中我用刀划破手,爷爷就出来了。他的魂魄不会藏在刀里了吧?” “不知道,总之你爷爷肯定不是普通人。你爷爷似乎和那狐女有一段渊源,找到狐女所说的言七,或许能知道一点线索?” “也只能如此了,等到了平安镇,再做打算。” “话说回来,你能不能消停会啊,你看这一路上,什么树啊,石头啊,你都踢坏多少了,你是生怕追杀的人不知道我们往哪走了是吧。”宋岚说道。 “行,不玩了。”齐铭笑笑。 “害。”宋岚叹了口气。“果真是猴子。” 宋岚被注灵以后,体能比之前强了许多,但比起现在的齐铭还是差得很远。齐铭在前面健步如飞,宋岚只能在后面勉强跟着。 “我说,你能不能照顾一下女孩子,跑慢点啊。” “啊……我已经很努力控制速度了,可是要么跑得飞快,要么就走的和平常人一样,我还不太习惯。” 齐铭忽然顿住脚步,停了下来。 宋岚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齐铭背上。 “干什么呀你!不要突然停下来啊。” 齐铭蹲了下来,说道。 “我背你吧。” “谁要你背啊……”宋岚脸一红。 齐铭的上衣在落马时磨烂了,实在没法穿,已经丢掉了。 此时的他,裸着上身。 他蹲下来。 林间的阳光晒在他背上,小麦色的背脊单薄却不纤弱。他很结实,但却也不是那种吓人的强壮。虽然后背上有紧实的肌肉,但肩胛骨和背沟仍然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 宋岚的脸烧烧的,愣着没动。 “别不好意思,不然我看还没到平安镇你就毒发身亡了。” “呸!你咒我。” “好了别废话了,快上来。” 宋岚爬上齐铭的背,双手搭在他微微隆起的肩上,趴在了他身上,这时他才发现,齐铭后颈和肩膀交界处,有一颗痣。 宋岚的手无可避免地触碰到齐铭的肩膀,男孩子的皮肤竟然可以这么滑。宋岚心中砰砰直跳。 “诶呀,痛。”宋岚叫唤了一声。 “怎么了?”齐铭问道。 “我……坐到尾巴了。”宋岚头顶冒黑线。 齐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屁啦你。” 宋岚刚化为狐女之型,对自己身体的变化还没有意识,直到刚刚坐疼尾巴,她才想起来自己屁股后面多了个东西。 宋岚把手伸到后面,把尾巴拨弄了一下摆正位置。她还不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尾巴的存在,无法直接控制尾巴摇动。 “坐稳咯。”齐铭说道。 齐铭一个箭步前冲,飞快地向前奔跑。 宋岚感觉自己就像骑上了一匹骏马。 风将她的头发扬起,吹起了林间泥土和芳草的气息,吹拂起了身下少年野性的气味。 第十四章 第一次毒发 齐铭背着宋岚,在山路间飞驰纵越。他们正被全国通缉,没法在城镇中歇脚,只能沿着野外的无人小径赶路。 此时,齐铭全速奔跑了一天,已经由刚开始的新奇畅快,变得有些乏累了。 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不宜再继续赶路,齐铭和宋岚便决定在一处溪水旁停下来歇脚。 两人在寺中困了多日,每日只能吃些宋岚偷来的包子馒头,颇感嘴中无味。齐铭便寻思着想要打打牙祭,便放宋岚在溪边独自坐着,一个人去了更深一点的林间,想寻些山花野果、野鸡野兔。 以齐铭现在的身手,要猎这些小野物很容易。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抓来了一只野兔,捡来了柴火,但是却没有火源,正想动手试试钻木取火。 “我来试试。”宋岚说道。 宋岚燃起一团狐火,点燃了木柴堆。 “你快再去捡点柴火啦,这点不够。”宋岚转移了话题。 “啊,好。” 齐铭拾够了柴火,用早晨清凉寺中一名小卒遗落的短刀,料理干净了这兔子,生火烤了起来。 兔子被烤至金黄,滋滋冒着油,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齐铭转动串着兔子的树枝,把两面又烤得均匀了一些。 “来来可以吃啦可以吃啦。” 齐铭兴奋地撕了一条兔腿下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宋岚盯着齐铭大快朵颐的样子,咽了口口水。 “你肿么不次啊。”(齐铭嘴里塞满了肉,说话不清楚) “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齐铭调笑道。 “诶不是啦,我……”宋岚略微有些尴尬。 这一大只油乎乎的兔子可如何下手,要我像这野小子一样手撕兔子吗,那也太失态了吧。 “咕噜噜噜~”宋岚的肚子叫了起来。 害算了,反正这家伙也是个木头脑袋的直男,应该不会觉得我没形象吧。 宋岚正准备抄起袖子动手,齐铭却木头脑袋开了花,撕了一小片兔肉,递到宋岚嘴边。 “喏。你是不是怕弄脏手。”齐铭对着宋岚微微一笑 “我,我自己来就行。”宋岚摆摆手,她虽然觉得这兔子吃起来不太方便,但也并不是要齐铭喂她的意思。 宋岚把袖子卷起来,伸手去撕兔肉。 “啊!”宋岚被烫的叫了一声。 “这么烫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啊!”宋岚瞪大了眼睛看着若无其事的齐铭。 “大概是我获得的力量比你强一些吧,我现在对冷热、疼痛都不是很敏感。你快吃吧,你想被毒死还是想被饿死。” “你干嘛老咒我死啊,我……” 齐铭把兔肉吹凉了又送到宋岚的嘴边。 暮色沉沉,篝火微亮,齐铭清秀而又温柔的脸庞一半在夜色中,一半在温暖的火光里,一双眸子有波光般的亮色,看起来竟然格外的撩人。 宋岚犹豫了一会,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齐铭把兔肉送进宋岚嘴里。 兔肉被吹得温度正好适中,不凉不热,咀嚼起来肉质鲜美,富有弹性。 齐铭又撕了一片吹凉了递过来。 宋岚再一次张开嘴,吃下了兔肉。 齐铭没有歇着,一片一片地撕下兔肉,每一片都撕得大小适中,温度也适宜,便于入口。 这家伙这么细心干什么,难道,不会吧不会吧。宋岚心里左思右想,脸在火光中映衬得红彤彤的。 “话说,小时候我也烤过好几次东西给你吃吧,怎么没见你害羞过。”齐铭说道。 “?”宋岚含着一嘴兔肉,“什么害羞,没有害羞。” “你看你脸红的。” “没有,只是火太大了,我有点热。” 宋岚觉得很难为情,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小时候齐铭和宋岚也经常一起去山里抓一些野鸡野兔什么的烤来吃,齐铭也是这样把东西喂给她吃。 只是那时候年纪尚小,便觉得这举动很自然。此时他们都已成人,宋岚心里便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 饱餐一顿,已入夜,两人躺在空旷的草地上,枕天席地,仰望漫天星辰。 “这兔肉虽然香,可是却没盐没味的,想吃会苍镇菜市口的麻辣兔头了。” 两人又天南海北聊了好一阵子,聊起小时候一些有趣的糗事,在草地上咯咯直笑。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宋岚忽然问道。 “也许……可以吧……”齐铭这句话说得毫无底气。 星野辽阔,山风猎猎。 躺在草地上的两人,在高耸的穹庐之下渺小的像两粒尘埃。这个世界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大得多,他们已经卷入了白轩之死的凶案中。 即使他们是无辜的,可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又怎会在乎他们这些渺小的人的生死呢?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只需要一点怀疑,就可以将他们无情的抹杀。处于追杀之中的他们,性命就如草芥和朝露一般。 “大不了我们离开大唐,去别的地方,等我们去平安镇找到了解药,就去青丘吧,去狐族的故乡。”齐铭又补充道。 “好。”宋岚躺在星夜之下,牵了牵齐铭的手。 两人又躺着聊了会天,渐渐有了困意,睡着了。 睡意朦胧的齐铭忽然听到有痛苦呜咽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身旁的宋岚正蜷缩着身体,弓身宛如一只虾米,不停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不住地流下来。 不好,毒发了。 齐铭赶紧起身,翻开包袱皮,慌乱地翻找,把那瓶解药找了出来。 他把药丸倒在掌心中,扶起宋岚的后背,把药丸喂到她嘴里,在用随行的水壶喂了她一口水,将药丸冲服了下去。 宋岚不再抽搐,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仍旧嘴唇发白。 “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我刚疼的话也说不出来……”宋岚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事,我们应该还有两天就到平安镇了。”齐铭眉头深锁。 宋岚无力地倒在齐铭的怀中,冷汗湿透了后背的衣裳。 第十五章 平安镇 齐铭背着宋岚已来到了平安镇的地界之中。两人抹了一些泥土在脸上,头上戴了一个渔夫斗笠,乔装作两个渔民。这斗笠是从附近一处溪边捡来的。 经过几天的锻炼,齐铭已经渐渐适应了身体的力量和速度,宋岚也逐步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灵力,把尾巴和耳朵收起来。 他们两个果然已经成了全国通缉的重犯。四处都贴满了告示。 他们混迹在这人群中,看着这满墙的通缉令。在寺中被降灵以后,齐铭和宋岚的头脑似乎也被注入了一些东西。现在的他们,已经能看懂此地的文字了。于是他们便开始阅读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原来不止他们被通缉,还有许多别的狐族女子也被通缉了。不过,在众多狐女头像的通缉令中,还有一张男子的头像。 正是齐铭,他被认定是狐女刺客的帮凶。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叶麟大人手段未免过于狠辣了一些。” “是啊,许多狐族女子都被不分青红皂白抓了起来呢。” “唉,又有不少人要枉死了。” “可那狐女也确实危险,不止是白轩,在这之前已经有不少大人物死在她手里了。” “……” 两人觉得此处容易被认出来,不敢再逗留,离开了此处。 原来并不只是宋岚,其他许多有嫌疑的狐女都被通缉了,但只有宋岚被下了最高等级的通缉令。 两人一路打听是否有人知道一个叫言七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毕竟,据狐女所说,他不过是一个木匠罢了。一个木匠,普普通通的人,认识的人也不多吧。 所幸,平安镇并不太大,他们兜兜转转一路问,终于找到了言七的家。 只是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写着“微澜轩”三个字的牌匾悬在房门上,门没有关。 这是一家木工店,言七平时就住在店里。 这个店里散落了一地的木猿猴、木牡丹,木龙首、木尺子……会客厅中的茶几旁倒着两把黄花梨木椅子。 一旁的红酸枝置物架上摆着一些木头雕刻而成的工艺品,但那些较小的置物格却是空的。架子下面有几粒散落的小叶紫檀念珠。 看起来像是遭过窃贼,把小件的贵重事物都偷走了,只留下了一些难以搬动的大件物品。 厅堂墙边,有一座似狮似龙的异兽雕像。齐铭走近看了看,他认得这种异兽。 狻猊。龙生九子,狻猊为第五子,形如狮喜烟好坐,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 这狻猊像久已蒙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整间木工店都是一副久未打扫的样子, 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不在此地居住了。 齐铭和宋岚颇感郁闷,好不容易寻到了言七的住处,却断了线索。 他们只好询问附近的邻居,这言七究竟去了何处。 一个白发苍苍长着鹿角的老人家告诉齐铭和宋岚,这言七离开此地已有两三个月了。他少言寡语,没什么朋友。半年前他的妻子不知何故离开了,言七便郁郁寡欢,终日酗酒,没多久也离开了此地。 “那他还有什么其他认识的人没有?”齐铭问道。 “他这个人整天就在房间里雕木头,不爱说话,买卖东西的活都是她妻子帮他打理的。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要说朋友……哦……长乐酒肆也许有人认识他吧,他经常去那里喝酒。” “长乐酒肆?怎么走?” “街市口向东三里,珍珑坊对面就是。” “谢谢老伯~” 两人谢过那个鹿角老人家,去往他所说的长乐酒肆所在地。 这间酒馆很热闹,店小二端着一盘牛肉,一壶烫酒,叫嚷道。 “让一让,让一让诶。这位客官,找个位置随便坐~” 齐铭和宋岚不是来喝酒的,他们径直去了前台一个胖掌柜那里。 胖掌柜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们。 “客官喝什么酒啊?” “我们不是来喝酒的,老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言七的人啊?” “言七,你认识他?” “嗯,他是我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呵呵,言七没有朋友。”胖掌柜仍是满脸微笑,但这笑中似乎有别的深意。 “额……我,我是他新交的朋友。” 胖掌柜没有接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头戴渔夫斗笠,满脸泥污的人,似乎看穿了什么一般。 “言七没有朋友,他也不可能会有朋友。如果有人自称是言七的朋友,那他一定在说谎。” 胖掌柜从柜台中走出来,向两人迫近。 “狐狸?”胖掌柜忽然说道。 宋岚和齐铭顿生警觉,神经绷紧,向后退了一步。 “别紧张,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胖掌柜说道。 第十六章 酒窖主人 胖掌柜带着宋岚和齐铭沿着酒窖中的地道往深处走去。 原来这看似平凡热闹的酒馆之中,别有洞天。 此处有一个地下室。 昏暗的斗室之中,烛火微明。 烛火虽暗,这地方的光线却并不暗。 十丈见方的空间中,摆设着许多鎏金酒杯,珍珠玉器,以及珊瑚盆栽。这些珍贵之物在黯淡的烛灯笼罩下,发出一种晦眛不明的光晕。 墙边、地上、竖柜中、架子上,到处都摆满了酒坛子。 与别地方的酒窖不同,这些坛子上贴着的红纸标签并没有写着诸如稻花酒、西凤酒、即墨老酒或是茅台之类的酒名。而是写着“喜、怒、忧、思、悲、恐、惊”等文字。有些酒坛上只贴了一个字,有的贴了两个,或是三个。除了这七种大字之外,在酒坛子的背面,还有一张标签,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酒窖中央有一张红木卧榻,两端雕刻着龙头,中间铺了一张狐裘。 一个手拿长柄烟斗的黑袍男人坐在这张卧榻上。 他看起来很年轻,柳叶细眉,薄唇似血。白如冠玉的脸上有一种兼顾了男性和女性两种特质的奇异之美,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妖邪的气息。 卧榻两边各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青铜狻猊兽首香炉,狻猊端坐于香炉上,吞云吐雾。那个手拿雅致长柄烟斗的人,也呼出袅袅青烟。 迷蒙的光线,缭绕的云烟。 整个酒窖都埋在一种如梦似幻,隐约缥缈的氛围中。 “请坐。”卧榻上的人笑着说道,两只眼睛咪咪的,看起来就像一只狐狸。 他的语气很温和,却透露出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令人惴惴不安。 齐铭和宋岚有些拘谨,没有下坐。一是因为他们在山野中奔走数日,脸上抹着脏泥,身上衣服也污秽不堪,而此间器物典雅名贵,弄脏了过意不去,二是因为这手拿烟斗的男子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使人不敢妄动。 胖掌柜只是经营酒馆的管事,而酒馆真正的主人,正是这位神秘男子。 “无妨,两位坐下便是了。”酒馆主人又请了一遍。 齐铭和宋岚二人便在卧榻前的酒桌旁坐下。 “您是……?言七的朋友?”宋岚问道。 酒馆主人笑了笑。 “不是。” 宋岚心里暗自忖度到,这言七既然是狐女临死前要找的最后一个人,那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能与一个狐女杀手有交情的人,恐怕不会是什么寻常木匠。 这酒馆主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这胖老板请他们进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狐狸”?显然这酒馆主人也是认识那个狐女的。 这一切都令宋岚满腹生疑,当下觉得还是少说点话为妙。 言多必失,先看看这酒馆主人说些什么,再揣测他们的关系。 “我知道你们来所为何事,我知道言七在哪。” 酒馆主人嘬了一口烟,眯了眯眼,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 “但是你得先帮我办一件事。” “此事暂且先不说。四儿,把那坛酒拿来。” 宋岚和齐铭心里感到好生奇怪,这酒馆主人看起来只比他们两个稍微大了一点,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而这胖掌柜却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就算是主仆关系,叫人四儿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在一旁静候许久的胖掌柜,动身去墙边的置物架上取了一坛酒下来,并在宋岚和齐铭面前摆了两个酒杯。 只见这酒前面的标签写着“悲、喜”二字。而酒坛后面的标签则写着“姜念”二字,看起来像是某人的名字。姜念这两个稍大的字下面,写得一大段蝇头小字,似乎是关于她的生平小传,但齐铭和宋岚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酒坛后的标签酒坛开封,微微酒香飘出来。 胖掌柜给二人倒酒,晶莹剔透的酒斟满了酒杯。这酒有些奇特,似乎在不断挥发似的,一直冒着淡淡的烟雾。 “我……我不会喝酒。”宋岚说道。 “我也不太会。”齐铭推迟道。 宋岚和齐铭都有些酒量,只是觉得这酒馆主人心里打着什么别的算盘,所以不太愿意喝这酒。 “谢绝别人的好意可不礼貌。”酒馆主人笑了笑“我要你们帮我办的事,须得喝了这杯酒才能说。” 宋岚和齐铭有些为难,但也别无选择。 罢了,喝了吧。 宋岚和齐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味道有些微苦微涩,味道绵长,不是很烈,虽不够大气,但却很好入口。一口下肚,苦味在口中停留了一会,竟有回甘,慢慢生出甜味来。正是因为有了前面的那苦,才显得后来的回甘格外美妙。 这酒喝起来不烈,劲却很大。 宋岚已感到脑袋晕晕的,眼帘里的事物在不断地模糊旋转,最终融化成一团色块。一阵困意袭来,她耷拉着眼皮,头往下沉。 眼中的视线越来越狭窄,渐渐细成了一条缝。 视野完全黑了了,周遭的声音静了。 宋岚堕入了沉睡,醉倒在桌上。 “诶……你怎么……”齐铭话还没有说完,也一起倒在桌子上。 第十七章 姜念的梦(上) 宋岚醉后,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飘浮在了空中,进入了一片混沌之境。此处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 宋岚的头晕晕胀胀的,被不属于她的一段记忆填满了。 一丝光线在黑暗中泄露出来。迷雾散去。 我是谁? 噢,我是京华城太守陆言的妻子,姜念。 今天是陆哥二十七岁的生辰。我该去菜市上买些陆哥爱吃的鲈鱼和芦笋来。 自从他当上官以后,我便很少做菜了。 是呀,自打他大富大贵以来,便没有再让我干过粗活重活。只是我小时候家里忙这些家务已经习惯了,如果闲着便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晚宴之时,会有许多客人会来。那时,又免不了要喝许多酒,吃许多重油重腻的大菜。今日中午,就给陆哥做些清淡些的菜食吧。 午时。菜已上桌。 我给陆哥斟酒。 “陆哥,今晚你生辰宴,免不了应酬,中午就吃的简单点,你晚上可要少喝点呀。” “好。”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鲈鱼,隔三差五就卷着裤腿下河捞鱼。可你又不会做菜。每次就提着鱼娄来我家要我给你做饭。” “是啊。” “今早我去菜市口,挑了只又肥又大的鱼。整个菜市口都没有比这更大的鱼了呢。而且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卖鱼的老伯啊,竟然是我们老家清溪村的人。他还记得你呢。你十八岁那年说,要是考不中乡试,那便回家和他一起卖鱼呢,哈哈,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认识这么个老大伯,你竟然还会想要去卖鱼。” “我不可能去卖鱼。” “是呀是呀,你现在可是京华城的太守了。二十七岁就能当上太守,别说清溪村了,整个大唐都没有几个。” “确实。” “陆哥,你还记得那个老张吗?他也来京华了。菜市口卖鱼老伯对面那家包子铺就是他开的,他说啊,你还在读私塾的时候……” “你除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吗?” “我……” 对啊……陆哥他不喜欢我在人前提起这些还在村里的事。 陆哥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总是提他以前那些掏鸟蛋,放牛捞鱼的往事,有失体面。可现在四下无人,只有几个下人在场,也还是介意吗…… 罢了,不提便不提,可不说这些,我似乎便没有什么和陆哥可聊的了…… 他高升以后,忙于公务,很少和我交流。他现如今喜欢的琴棋书画,经史谋略,我也不太懂,插不上嘴。 无话可说,只好埋头吃饭。 饭后,我便开始收拾桌子,打扫地面。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不用你来,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翰儿去了私塾还没下课,我一时无事可做。” “那你就歇着吧。你身体不好,记得吃药。”陆哥说道。 “……”我无言。只得放下笤帚回屋。 陆哥没有回屋午休,他说有公务要处理,便出门去了。 我一人独自坐在房中,一针一线地绣着女工。 房屋不用我打扫,饭菜不劳我费心,宅子内的一切都有人打点好了。这些都交由下人去做便可。我只需老老实实坐在家中,做我的富贵太太即可。 可这家中,内务不需要我,陆哥也不需要我。平时有客人来,陆哥只让我待在阁中,说我说话不识大体,恐怕会得罪人。 偌大的宅子里,我像个多余之人。 是啊,毕竟我原本只是一个农家女罢了。陆哥他很聪明,比我们那的所有人都聪明。他在官场左右逢源,交了很多朋友。但我……并不喜欢他的朋友们。他的朋友大概也瞧不上我吧。 刺绣做的有些累,我便把花绷子搁在了一旁。 “夫人,该喝药了。”丫鬟端来了一碗药。 我身体不大好,虽然我以前总是活蹦乱跳的,跟着陆哥一起翻山越岭,到处嬉戏玩耍,如今却是不复当年,时常感到头晕目眩,全身乏力了。 大夫说我得了心疾,郁郁寡欢,便给我开了药。 我吃这药已经有半年了,但却不见好转。 服下苦涩漆黑的汤药,我有些困倦,便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沉,我心烦意乱,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一会便醒了。 醒来时,我听到门外似有人在谈笑。 我推开门,陆哥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正与乔安安说些什么。 乔安安是当朝国师的女儿。 她长得温柔又可人,明媚又青春。 正是十八岁的少女年纪,谈笑间都充满了活力。一张雪白无暇的脸上,娥眉淡扫,朱唇一点。 “陆大哥你当真是才高八斗,我爹爹问我的问题难为我老半天了,这下总算解决了。我真的烦死他了,天天在我面前掉书袋,我就是不喜欢看书嘛,天天逼着我读书。” “哈哈,安安,你爹爹是为了你好。你是国师的女儿,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腹有诗书气自华,名门的气质是需要锤炼的。” “你干嘛啦,你怎么也跟我爹似的,叨叨起来了。我不想聊这个了,陆大哥你来教我弹琴嘛。” “好,今天你想学哪一曲?” “《凤求凰》。” “那不是男子弹给女子听的琴曲吗,你学这个做什么。” “唉,我要听嘛,你快教我,弹给我听嘛。我之前自己弹过好几遍了,但我就是弹不好” “好好好,我这便弹给你听。” 陆哥和乔安安这便开始抚起琴来。 他们俩挨得很近,身体几乎要依偎在一起。陆哥示范了一遍,乔安安便学着弹。但她指法颇不熟练,许多音都弹错了。 陆哥便开始教她,“安安,这个音错了,你弹琴时,手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陆哥这便将手掌覆到安安手上,给她摆正确手指的姿势。 我也曾试着学琴,可陆哥总是公务缠身,无暇教我。 可现在看来,陆哥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教乔安安弹琴了。 我心中忿忿,用力推门而出。 “啊,是姐姐啊?姐姐原来在家中啊,怎么刚才不出来?”乔安安对我笑着说。 “嗯,最近身子不太方便,现在方才醒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还望妹妹包涵。” “我听陆大哥说啦,姐姐最近染了病,久违痊愈,还是多休息的好。” “今个离晚宴还有些时候,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先过来练练琴,今晚陆大哥生辰,我得弹两首。” 我心有不悦,只是应了一声。“嗯,你们练吧。”然后便回了房。 我本是农家之女,从小没有接触过丝竹管弦。 可那又怎样,我未必会比那乔安安差。 陆哥虽未教过我,但我却暗中学了琴。为的正是在生辰会上弹一曲,好让他刮目相看。 是夜,宾客尽至。 宴厅中到处都是身穿华服,头戴高冠的贵客。有不少人在外面络绎不绝地走进来。他们带着贵重的物品前来道贺,既是为了庆祝陆哥二十七岁的生辰,也是为了庆祝他当上太守。 这太守的官职虽不是绝顶的大官,但陆哥方才二十七岁,前途不可限量,巴结他的人实在不少。 众人在席间斗酒,作诗。称赞陆哥年轻有为。 “陆生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已是这帝都京华城的太守,实在是令人好生佩服啊,来来来,我敬陆生一杯。” “哪里哪里,高兄才是国家栋梁之才,我等小辈,还得指望高兄多多指教提点才是。” “好说好说,陆生才华横溢,德行又高,自然少不了贵人相助,他日陆生飞黄腾达,莫要相忘才是。” “仁兄言重了……” 我听他们打官腔实在累得很,昏昏欲睡。但我也得压着不耐烦,给他们敬酒才是。毕竟我是陆家的女主人,可不能在人前失了礼数,这会对陆哥的仕途不利的。 我虽一开始不擅长说这些祝酒辞,席间多记记多学学也便会了。 酒过三巡,话也说了三圈。众人已喝至微酣,气氛热闹起来,便开始行起酒令,玩起游戏来。 “空有酒,没有乐曲怎么行?陆兄府上可有善弹琴瑟者?” “小弟不才,可为诸位抚琴一曲。”陆哥说道。 “陆兄弹琴?陆兄生辰自己弹琴成和体统,不成不成。” “要不,我来给大家弹一曲吧。”乔安安举起酒杯,笑靥如花。 “我说安安啊,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成天到处跑,还跑来陆兄家来喝酒,这夜都这么深了,你回去不怕挨国师骂吗?” “诶呀,你们怎么一个个的成天都把我爹挂在嘴边啊,我既然已经偷跑出来了,就准备好回去挨骂了,你们就不能别提这茬,让我放开心玩会吗!” “好好好,你这刁蛮大小姐,真是谁也管不住!” “哼!谁刁蛮了!我才不刁蛮呢,来来来,你们来听我弹一曲《凤求凰》,这可是我刚学的新曲子呢。” 说罢,乔安安便开始弹起琴来。 不知这《凤求凰》之前她练过几遍。但就事论事,单听这一遍演奏,她的天赋确实高。 下午她练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时常有几处较难的转音弹得不准。但此时已经弹得分毫不差了。 这乔安安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本就喜欢在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出一出风头,好收获满堂的喝彩。 这乔安安弹得确实不错,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节拍过于生硬,稍显滞涩。音虽准,却有种刻意卡住节奏的勉强之感。 不过,众人听后还是纷纷夸赞道。 “不愧是安安,弹得不错。” “是啊是啊,国师大人的女儿,果然是才貌兼得啊。” “不错不错……” “呵呵,确实不错。只不过……这曲子……呵呵呵”宾客中,有几个人用颇为玩味的眼神看了看乔安安。 在陆哥和陆家女主人面前弹凤求凰,这其中寓意……实在是不言而喻。何况这城中早已有他二人的传言。 “姐姐,诸位大哥们喜欢在酒桌上斗诗助兴,不如你我二人也来个斗琴助兴吧!咱们可也得巾帼不让须眉啊。” “安安……你明知道阿念她不会弹琴。”陆哥小声对乔安安说道。 “不,我会。” 第十八章 姜念的梦(下) 月朗星疏,惠风和畅。 夜空下,陆家大院灯火通明。 有袅袅琴音从院中飘出。 大厅中,宾客围坐,推杯弄盏。 中央有一女子,一袭白衣,跪坐在蒲团上抚琴。姿态娴雅,容貌昳丽。 正是姜念。 她弹的是一首《空山鸣涧》。 姜念的手如同两只蝴蝶,在琴弦上飞舞。 琴声如急雨,如鸣泉,如水击山石,如流瀑飞堕。琴音快慢交融,抑扬顿挫。快时犹如山泉激荡,扬起百万水滴,慢时则如秋夜中的绵绵丝雨,声声如诉。 这琴声中节奏的轻重缓急,好似浑然天成一般。令人感到空旷的远山和飞挂崖间的悬瀑就近在眼前。即便不是那俞伯牙、钟子期,也能听到这曲中的高山和流水。 一曲弹罢,技惊四座。 这是古琴中最有名的炫技之作。整个大唐能完整演奏出这首曲子的人仅有五个。而其中弹得最好的人是天下第一名伶沈秋棠。 此曲要在琴弦上按到的徽位排布极其凌乱,跨度极大,上百个音要按的弦都超出了一手能覆盖的范围,弹起来需要快速移动手掌,上下翻飞,需有极高的手速。 《空山鸣涧》原曲共三百七十二拍,沈秋棠曾改编此曲,在原作的基础上加到了整整四百八十六拍。 而姜念方才弹的这一曲《空山鸣涧》,是她自己改的,共有四百二十二拍。虽略逊于沈秋棠,却也当得上天下第二之名了。 姜念弹得快虽快,但这繁复急促的快节拍,并没有使得乐曲节奏变得杂乱。在节奏该慢下来的地方,也慢下来了,使得乐曲仍然和谐而不失美感。 乔安安哑口无言,她本以为这姜念不过是个出身卑微,无半点才华的女子。而今弹出来的一首《空山鸣涧》却实在令人咋舌。两相对比之下,她方才弹的那首《凤求凰》简直就如同小孩戏耍一般了。 不止乔安安呆了,宾客也呆了。 陆言,也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阿念,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琴弹得这般好了。” “你总不在家,自然不知。”姜念语中似有哀怨。 陆言羞愧难当。 宾客们交口称赞,想不到陆家女主人竟有如此惊艳之才。只是陆家女主人总是深居简出,众人难得一见其芳姿和才艺。 众人举杯共饮,请姜念再弹一曲,姜念没有推辞,只得又从席间站起来,来到大厅中央再弹了一曲。 一曲弹罢,又是一曲。 一晚上下来姜念弹了十几首琴曲。除了开头演奏的第一曲《空山鸣涧》是节奏极快的炫技之作以外,其他的曲子都是更加柔和,舒缓一些的风格。 这些曲子虽不如《空山鸣涧》那般令人震撼,但却要悦耳许多。且琴声并不纯以技巧动人。正所谓大音希声,大道至简。有些乐曲的动人之处,非用乐理可以解释。 姜念弹琴时心里便想着陆言,这乐曲音节虽然并不复杂,但却声声含情,扣人心弦。 陆言在席间沉默不语,几欲流泪。 这一晚姜念出尽了风头,人们甚至忘了今夜的主角是陆言,只是沉醉在姜念动人的琴声之中。 此后姜念便声名大振,人人皆知京城太守府上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女主人。 ………… 第二天,陆言在房中看到一副绣到一半的刺绣。 上面绣着一棵树和一只画眉鸟,以及八个字。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陆言自然知道这暗中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的灵神是一棵树,而姜念的灵神则是一只画眉鸟。 陆言问起姜念什么时候学的琴,姜念说。 “你不在的每日,日日都在弹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就是要你吃一惊。”姜念说道。 她心里很矛盾,她学琴一半是为了讨好陆言,一半又带着几分傲气,誓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出身卑微,不过是个农家贫女罢了。 但她骨子里本是个骄傲的人,但自从陆言高中以后,她却渐渐变得自卑起来。 陆言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才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而姜念,不过是个凭借丈夫富贵起来的附庸品罢了。 但若给她机会,她绝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年纪已过二十好几的她,半路学琴,能有如此成就,已经难得。 她每日弹琴,弹到十指流血,一开始是为了变成陆言所期待的那种样子而附庸风雅,后来却渐渐喜欢上了弹琴,并以此抒怀。 不过,才艺终究只是点缀。她真正要学的,还是改掉她那打小养成的直来直去的性子。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如何将一大家管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她都做得到。 我姜念,虽出身低微,但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切都慢慢好转起来。 陆言开始带姜念出席一些活动,姜念的举止也很得体,丝毫没有丢他陆言的颜面,人们纷纷称赞他不仅年轻有为,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的妻子,实在是羡煞旁人。 两人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其实姜念很聪明,陆言说的一些事情,她一开始并不太懂,但她知道体恤陆言,时常给他建议。 乔安安后来又有几次来到府上,陆言让家丁闭门推迟说主人有事不在家中。最后,陆言下定决心,写了一封绝情书给乔安安。 从此乔安安便没有再来过府上。 没有其他人插足,姜念舒心了许多。 陆言一改他以往的性子,和姜念恩爱有加,两人成了京华城中一对出了名的神仙眷侣。 妻子才艺又佳,又会为人处世,相貌更是出类拔萃,配上陆言,真乃一对璧人。 ………… 月圆夜,香阁里,玉枕香衾之中。 姜念看着眼前的陆言,感慨颇多。她在几年前曾经大吵大闹过,但终究是渐渐被磨没了性子。她一个农家之女,如何跟他在外面见到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名门之女去比呢? 不过只要最后他能回头,那便足够了。 此后人生能幸福安稳,平安喜乐,那也很好。 “阿念~”陆言轻轻地唤了一声,眉眼里尽是温柔。 “嗯~”姜念应道。 烛火被吹熄了。 陆言的唇覆上了姜念的唇。 姜念闭上了眼睛。 第十九章 梦见娑罗 烟雾迷蒙之中,宋岚和齐铭睁开了眼。 两人互相对望,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两人刚刚喝了那一杯酒,都进入了姜念的梦中,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度过了数月之久。再回过神来,他们竟然仍在长乐酒肆的地下酒窖之中。 面前是笑眯眯看着他们的酒馆主人。 “如何?” “这是?什么?”宋岚不解的问道。 “一个梦罢了。”酒馆主人说道。 “这是一坛珍藏了十年的佳酿。”酒馆主人抿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姜念她,已经死了十年。” “死了?”两人大惊。 “她和陆言不是和好了吗?陆言还给乔安安写了绝情信。”宋岚不解地问道。 “那是她的幻想,她的执念。” “陆言给她下了半年的毒。生辰夜那天,她弹琴弹得有些劳累,情绪又有些激动,催动了毒发,回房休息以后就再没醒过。” “她以为她学会弹琴,学会如何做个高贵女子,陆言便会回心转意。” “但那是假的,生辰夜之前的事是她的真实记忆,而生辰夜之后的种种美满生活,不过是镜花泡影罢了。” “此酒名为回梦酒,由人的记忆和梦境所酿。喝下这杯酒,你便可以窥探到梦境主人的过往和妄念了。 “我要你们做一件事,然后我就告诉你们言七的下落。” “什么事?” “杀了陆言。” “杀人?”宋岚和齐铭不自觉地紧了紧身子。 “对,他娶了乔安安,现在做了户部尚书,兼任京华城的太守,也就是京兆尹。” “这是‘红榜’,上面记载着陆言的信息。” 宋岚缩了缩手,没敢接这红榜。 宋岚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少女,怎么可能敢做杀人这种事。怪不得那个狐女刺客与这间酒馆的主人有渊源,原来这酒馆主人就是幕后黑手。 “你为什么杀他?难不成你是姜念的什么人?要为她鸣不平?”齐铭问道。 “鸣不平?”酒馆主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平。” “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游戏?这是什么游戏?那你又为什么要等整整十年才杀他?”齐铭又问道。 “这壶酒本是平平无奇的,但如果配上陆言那一坛……那便不一样了。而陆言这坛酒,必须要等上十年才行。” 酒馆主人说的话,令人不明所以。 “你只要去一趟京华城的陆府,见一见陆言,然后杀了他,便会明白了。” 两人没有言语。心中暗自忖度。 这陆言如果真如这酒馆主人所说,毒杀了姜念,那也是个恶人,当有一死。可要他们亲手去杀人,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更何况,他们两个人因为狐女刺杀白轩一事,已经被全国通缉。让他们再入京华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再者,他们已经卷入白轩之死,如果再杀了京华城的京兆尹,那可真是黑上加黑,变成真正的杀手。更何况,自己虽然不明不白获得了神秘的力量,却难保能在刺杀行动中活下来,即使活下来,那也恐怕要一辈子都生活在逃亡之中了。 “我并没有逼你们杀人。这不过是一个交易罢了。你替我去杀人,我给你们报酬,如此而已。你若不愿意,自然可以不接。” 可如若不接这红榜,那便找不到言七,更无法得到解药,那当下就是死路一条。 宋岚咬着嘴唇,看着桌上的红榜,无法做出抉择。 她却听到旁边一声声音。 “好,接了。”齐铭说道。 宋岚惊愕地看了看齐铭,想不到他竟这么果断。 “好,事成之后你再来此处找四儿便可,我并不常在此处。” “四儿,把东西拿过来。” “是。”胖掌柜去一旁拿来了一些物事。 分别是一本书,一个瓶子。 “这书上记载了一些你们会想知道的东西。小葵的刀在你们手上吧?你把陆言杀了以后,将那刀插进他的心脏,会有一团粉色的光雾飞出来,把那个装进瓶子里带给我。” “粉色的光雾,那又是何物?” “那叫做觉魂,是死者的记忆和幻梦,是酒的原料。” “那……姜念的梦……?你杀了姜念?” “我?我很少亲手杀人。那也并不算杀人,姜念早已被陆言毒杀,人死之后,三魂七魄要过好几日才会消散。我只是命人取出了她的觉魂而已。” “我可不会那什么取出觉魂的灵术。” “无妨,你有那把刀便可,你只管把那把刀捅进去便是了。这把刀的用处可多了。 它的名字叫做‘梦见娑罗’,有忘川蜃精之壳所造,可以给人降下梦魇,也可以给人编织美梦。 带着这把刀,可以使你施的幻术无法被人看破。 这把刀还可以食人精气,用这把刀杀人以后,便可以吸收那人命魂中的力量。” “要说的便是这些,其他的琐事会有别人给你交代。小葵下的毒四十九天后便会发作吧?你还有几天?时间可不等人。”酒馆主人说道。 “送客。” 齐铭和宋岚被胖掌柜带回了上层的酒肆中。 两人从黑暗中瞬息间又看到了光明。 还是热闹喧哗的寻常酒肆,与其他地方的酒肆并无差别。客人们大啖牛肉,痛饮烈酒。 胖掌柜告诉二人。 主人有很多间酒馆,长乐酒肆只是其中一间。 他的酒馆除了卖酒,还接一些寻仇和谋杀的任务。 这些任务分为两种,一种是白榜,而另一种,则是红榜。 白榜是别的客人委托到酒馆的寻仇任务,而红榜,则是主人亲自发的。 红榜并不是为了什么恩怨纠葛,只是为了用来收集“有趣”的故事罢了。 宋岚和齐铭听了便觉毛骨悚然,此间竟然还有以这种事情为乐趣的人。 “明日辰时一刻,接应你们的人会在镇口榕树下等你们。她会带你们去京华。”胖掌柜说道。 胖掌柜又给了宋岚和齐铭每人一块木牌,正面刻狻猊兽首,背面刻一只蝙蝠,写着“夜蝠·一”。 这是杀手用来相互确认身份,表明等阶的木牌。夜蝠正是最低的一阶。 第二十章 小灰鸽 宋岚和齐铭有通缉令在身,外出多有不便。于是就在长乐酒肆休息了一晚。 次日清晨,胖掌柜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和一套崭新的行头。 他们一路躲避人群,来到了镇口榕树下等待。此时尚在卯时三刻,东方的天色灰中透着微白。 两人便在榕树下对坐,等待起来。 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也没有人来。 他们看了一眼“时晷计”,已经辰时三刻了。 左右无事,两人百无聊赖,宋岚便翻看起酒馆主人给他们的书来。 这本书没有标题,里面记载的是一些地理、文化、水文以及一些基础修炼法门。 上面写道。 “人体共有三魂,分别为命魂、生魂、觉魂。 命魂乃魂魄中央之枢纽,是灵力的泵,是一切灵术的根基,亦为灵神的居所。 生魂乃掌管肉体之枢纽,是身体力量的根源 而觉魂,则为精神之海洋,掌管人的记忆与念力……” 再接下来说的便是一些详细的阐述。 命魂好似发动机,为人体提供灵力,而生魂和觉魂则是灵力的两个转化站,分别用来强化肉体和精神。 新生儿的命魂很微弱,只有在进行“降灵”以后才会被激活。人人都可以通过“降灵”获得“本命灵神”。 人的外貌亦会随着自己的“本命灵神”而发生相对应的改变。好比宋岚,现在就带着一对狐狸耳朵,和一条狐狸尾巴。 不同“本命灵神”对生魂和觉魂的强化程度是不同的。“狐命灵”对生魂的强化程度稍弱,但对“觉魂”的强化程度却非常的高。 因此,宋岚虽然被降了灵,但是并不能像齐铭那样刀枪不入,飞檐走壁。 而这“本命灵神”并非是与生俱来随血统继承的,而是能够更换的,只是更换的代价极大。 宋岚翻了几页便不想再翻。 “看得好晕啊,这什么东西。” 宋岚便把这本书丢给了齐铭。 齐铭草草翻了一下这本书。 这本书记录的东西像一本百科指南,完全是为了对灵术一无所知的人所准备的。 那酒馆主人难不成早就知道他们要来? 齐铭越想越觉得满腹生疑。 线索太少,思索亦无果,齐铭便不再想此事。 话说回来,他已经快把这本书翻了个遍。要接应的那个人却还没有来。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快要接近午时了。 宋岚已经等的有些烦了。只听到这时天边传来鸽子的声音。 “咕,咕,咕~”一只小灰鸽从榕树边飞了过来 它绕着宋岚一直转圈圈,最后停靠在了宋岚的肩上。 宋岚叹道。 “唉,小灰鸽啊,小灰鸽,我们要等的人也是一只鸽子精呢。” “那个奇怪的胖掌柜说辰时会有人在此等候,这都快午时了还没有人来。” 宋岚无聊便开始逗弄起这只小灰鸽来。 这小鸽子圆圆胖胖的,好生可爱,就仿佛一个长着羽毛和翅膀的灰色小土豆。 小灰鸽好像不怕人,一直停在宋岚身边,好像在说着什么。 “咕~咕~咕~” “齐铭,你说这小鸽子是不是在说话啊,你说按那个书上说的灵神什么的,我们要是灵神是鸟,会不会能听懂鸟讲话啊?” “咕~咕~咕~”小灰鸽又叫道。 宋岚把小灰鸽拎了起来,提着它脖子的位置。似乎是脖子?这小鸽子实在是又胖又圆的像个小球,其实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脖子。 小灰鸽似乎有些生气,扑棱着翅膀上下翻腾。 “咕!咕!咕!” 齐铭似乎看出来了些什么,一边翻着书一边走过来。 “诶,宋岚你等会。”把这小灰鸽给我看看。 小灰鸽又被齐铭拎了起来。齐铭力气有些大,捏得小灰鸽有点疼。 “咕!!咕!!咕!!” 小灰鸽更生气了,直跳脚。 齐铭按照书上所写的法子,运转灵力,左手捏着小灰鸽,右手手指点了小灰鸽额头一下。 “碰”的一声,一团烟雾炸开。 小灰鸽变成一个小女孩掉到了地上。 “诶呦!”小灰鸽屁股着地摔得生疼。 原来这只小灰鸽便是来接应的人。 第二十一章 狐变之术 “哎呦哎呦。”小灰鸽一边扶着腰一边眼带泪花的从地上站起来。 “你是什么人?”齐铭问道。 “我是来接你们的传令使,你们初次执行任务,主人派我来指引你们。” “你就是来接应我们的人?”宋岚恍然大悟。 “对呀。诺,这是信物,小灰鸽掏出一块令牌。” 是一个狻猊兽首木牌。 宋岚身上也有一块,是酒馆主人给她让她和接应者互相确认身份用的。 “我还寻思着来接应我们的人把我们给鸽了呢,想不到还真是个鸽子精!” “我我我……我刚学会这化形之术,飞得有些慢,而且这平安镇这么偏僻,我迷路了。” “迷路……?你不是要带我们去京华城吗?你……真能找着路?” “当然…可以啦!”小灰鸽自信满满的说道。“京华城我可熟,平安镇我是第一次来才会迷路的。” “好吧好吧,那劳烦你带路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妹妹?” “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小灰鸽好了。” “那好吧,小灰鸽,那就请你带我们去京华城。” “好嘞。” 虽然小灰鸽迟到了很久,但宋岚很快气就消了。 小灰鸽长得很可爱,而且年纪尚小,令人心生怜爱。宋岚毕竟是女孩子,就没有苛责她迟到的事情。 那个神秘的酒馆主人在大唐各处都有酒馆,经营着杀人的买卖。 刺杀任务通常需要搜集很多情报,酒馆主人便雇佣着很多降了“灵鸟命”的羽人来刺探消息,传递情报。 只是,这小灰鸽,实在是不像一个探子。 可她毕竟带着狻猊木牌,身份应该不会有假。 从平安镇到京华城,大概需要三天路程。 一路上,小灰鸽一边给他们带路,一边教他们一些基础的灵术。 “小师……啊,不是,主人说,你们是新手,得教你们一些基础的防身灵术才行。” “小什么?”宋岚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嘴瓢了。” “你是被降了灵狐命对吧,灵狐最擅长的就是幻术。我先教你一个变化之术。” “变化之术怎么用来着……啊……”说着小灰鸽便从兜里掏出来了一个小笔记本。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砰的一下,小灰鸽变成了宋岚的样子。但不一会,小灰鸽就维持不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唔……好累。” “哇!神奇,我要学我要学!”宋岚兴奋地叫道。 灵狐命对幻术的相性要优于灵鸟命。 变化之术可以说是一种最简单的幻术了,但实用性并不高,因为这种雕虫小技很容易被看破。 但宋岚的变化之术却不一样,她的灵狐命是上乘的灵神,若没有强大的“觉魂”,是很难看出宋岚的伪装来的。 小灰鸽憨态可掬,宋岚很喜欢她,一路逗弄她。 女生的友谊建立的总是这样快,不消一天功夫她们便已经很熟络了。 宋岚脚力不快,又中了毒。为了节省时间,赶路时都是由齐铭背着的。 齐铭在山野间奔驰,小灰鸽扑棱着小翅膀勉强跟在后面。 “齐铭哥哥你能不能慢点啊。你这跑的比我飞的还快。” 齐铭略感无奈,宋岚身中剧毒,耽搁不得,不能慢下来。 “我有办法!”宋岚忽然灵机一动,“小灰鸽你骑到我脖子上来吧!” “好呀好呀!”小灰鸽小鸡啄米般开心的直点头。 “……你们这是……叠罗汉吗?”齐铭头顶冒黑线。 “而且,你能不能变成鸟再上来啊……啊……你好重啊…!” “我化形之术不太熟练,一天只能变一次,今天已经变过鸟了。” “好吧好吧,我服了你们了,谁让我是这之中唯一的男人呢。” “对嘛对嘛!齐铭哥哥最好了,哈哈哈哈哈!”宋岚学着小灰鸽的语气喊道。 “谢谢齐铭哥哥!” “齐铭哥哥谢谢!” 齐铭被这对活宝一口一个齐铭哥哥喊得又好气又好笑。 “冲啊,齐铭哥哥!” “你们这是把我当马骑呢。” 一行三人就这样一边打闹一边赶路,相互间关系亲近了不少。 第二日中午,齐铭在树下午休打盹,宋岚和小灰鸽不怎么累,就跑到别处玩去了。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齐铭睡不太着,忽然闻到身边一阵芳香。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喊道。 “公子~” 齐铭睁开了眼。 一个黑发如瀑,白衣似雪的女子屈腿坐在齐铭身边。 “唔……?”齐铭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这山野间怎么会有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 “公子,敢问去京华城的路怎么走?” 问路?这荒无人烟的山野间还有人问路?而且谁家女子会这么坐到人边上啊。 齐铭向来头脑机灵,当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便决定将计就计,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而且我正要去此处。” “那我可否与公子同行?” “好啊。”齐铭爽快的答应道。 “我还有些行李在那边树下,我实在是提不动弄了,能否劳烦公子帮我拿一下?” “助人为乐,小事一桩。” 齐铭和那个白衣女子一起走向那棵树,他看到树叶在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两人走到树下,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齐铭早已有准备,一个闪身,躲开了,并同时把白衣女子推向他刚才站的位置。 掉下来的是一大包树叶、野花、小桑葚,淋了白衣女子一身,糊了她满脸。 “呸……呸……呸!”白衣女子吐出掉进嘴里的细碎叶子,砰的一下烟雾爆开,变成了宋岚。小灰鸽也扑棱着翅膀晃着两条小短腿从树冠里飞了出来。 “诶呀……搞砸了……”小灰鸽挠挠头。 “臭齐铭!你怎么发现的啊!我变化之术都用的这么好了!” “太假了啊,哪有人会这么说话的啊,演技太浮夸了。” “那你就不能假装没发现吗!你就算发现了你躲开不就好了,还把我推过去淋我一身!坏!” 齐铭笑道,“不是你想捉弄我吗,倒反过来说我坏了。” “哼……没劲……”宋岚捉弄齐铭失败,气恼地锤了齐铭一下,脚下却踩到碎开桑葚流下的汁液,一下没站稳,向后一倒。 齐铭伸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托在掌中。 宋岚站起身子来,跑开了。 第二十二章 初入京华 连日奔波。一行三人总算到了京华城近郊。 不过,宋岚和小灰鸽倒是不怎么累,毕竟一路上都是由齐铭背着。 两人只管趴在上面讨论一些灵术的使用法门。宋岚学的很快,三天下来,她的变化之术已经可以维持整整两个时辰了。 “对了,你们应该已经喝过回梦酒了?”小灰鸽问道。 “喝过了呀。”宋岚答道。 “还有一个法诀,主人说这个法诀只有你们能用的。”小灰鸽把这个法诀教给宋岚。 “这是干什么用的呀?”宋岚正准备按小灰鸽教的试一遍。 “别出声。”齐铭忽然说道。 齐铭背着两人飞身一跃,跳上了城楼。 原来京华城因为白轩和沈秋棠之死,闹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现在早已戒备森严。 三人不敢从正门进去,只能在城墙上面绕着走。 从城楼上望去,此处不愧为京城,满目朱红楼瓦,飞檐画栋,街道市井之中往来人群熙熙攘攘,正像是一幅活的清明上河图。 “哇,好大好气派,京城果然不一样。”小灰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扑腾扑腾翅膀就想飞下去闹市中瞧瞧。 但她一把被齐铭拎着后衣领揪了回来。 “我们是来刺杀的,有你这么大摇大摆的吗。” “被通缉的是你们。我又没被通缉!”小灰鸽说道。 “就算你没被通缉,你也得把我们带到陆府吧,这不是你的任务吗?” “额,陆府在,陆府在……在……”小灰鸽尴尬的笑笑。 “怎么,你之前不是说京华城你很熟吗?”齐铭双手抱胸,有些无奈。 “罢了,此地不宜说话,先下去吧。” 他们三个人站在这城楼上,确实有些显眼,容易被发现。 三人寻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跳了下来,落在一处小巷之中。 这偌大的京华城,不知该上哪里才能找到陆府。 三人之中,小灰鸽可以自由行动,宋岚可以变化成别的样子。 但齐铭,就难办了。 要是让小灰鸽和宋岚分别出去行动,没有齐铭护在旁边,恐生危险。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巷子外忽然出来一阵脚步声。 “诶呀,妙萤,你怎么这么多事呀,不是说了要利索点吗?” “我肚兜带子磨断了,我躲巷子里绑一下,马上马上。” 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巷口,正碰上躲藏在巷子里的二人一鸟。 这女子认出了这两个通缉犯,不由得大喊。 “呀!你们不是……” “咚!” 她还没来的及喊出声,就被齐铭一掌打晕拖了进来。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又传来声音。 “妙萤,妙萤!你怎么还没好啊!” 踢踢踏踏脚步声逼近,这女子的同伴似乎也要走进来了。 这下可不好,若是她们一起走进来,齐铭没有把握将她们全部一起放倒,而且那样动静太大,势必引起路人注意。 就在三人忐忑不安时。 宋岚急中生智,心生一计。 她瞧了瞧倒在地上的女子,变化成了她的模样,迎了出去。 “我在这我在这。” “唉,妙萤,每次就属你最磨蹭。快走快走!再晚可就要罚工钱了。” “好好好。”宋岚应道。眼下只有先跟着她们走,一会有机会再想办法脱身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宋岚问道。 “你是不是糊涂了呀?今天排演啊!” “排演?” 宋岚这才恍然发现,这几位姐姐身上穿的衣服全都华丽而又轻薄,看起来像是演出用的戏服。 宋岚被这几个七拐八绕的,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她频频回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也不知齐铭那边怎样了,一会走丢了找不着可怎么办。 这几位女子来到一处朱红大楼前。这间大楼气势逼人,大门露出屋内的一角,隐约可见里面的珠光宝气。 诸多美若天仙的女子在其中飘来走去。 真是宛若人间仙境。 宋岚看着大门上挂着一个鎏金牌匾,上面写着“藏春楼”三字。 宋岚眨巴眨巴眼,好奇地跟着她们一起进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京华遗响 且说宋岚被一众舞女带去了藏春楼之中。宋岚一踏入这香闺宝阁,顿时如入仙境。紫衣昏罗帐,银烛点点光。 即使是白天,这藏春楼也用帷幕将外面的光源隔开,在室内点起蜡烛,营造出一种幽深暧昧的气氛。 一众女子排成五列,等待排演和考核。 左三列是群舞组,已经列队上去表演,在台上翩翩起舞。 此处是何地?看她们个个能歌善舞,那此处应该是戏楼之类的地方吧? 宋岚又仔细瞧瞧周边的环境,发现这一众女子个个美若天仙,衣着虽华丽,却有些轻浮。 宋岚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轻薄到让人脸红害臊的地步。 难不成此处是……青楼? 糟糕!自己怎么来了这种地方。所幸的是,现在还是白天,应该还没有客人来。 而且此时她们只是在进行排演,自己只要混在队伍中浑水摸鱼,跟着她们的动作跳舞行了。 等排演结束,有单独行动机会的时候再脱身也不迟。 可令宋岚没有想到的是,她所站的这一列并不是群舞组,而是负责乐器演奏的器乐组。 女子挨个上去,弹琵琶,吹箫,抚弄箜篌。 “嗯,很好,练得不错,下一个。” 宋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该如何是好。马上就要到自己了。 宋岚小时候曾经练过古筝,但也只是马马虎虎的水平。要和这些专业的优伶相比较,那肯定是要露馅的。 这乐器演奏的考核偏偏还是独奏,没法滥竽充数。这该如何是好? “妙萤,妙萤,该你啦。” 宋岚看前面已经再没有别人,自己也到了排头的位置,便知那个主事的姐姐喊的是她自己。 “妙萤,愣着干嘛,快上来啊。还好些人呢,别耽误大家时间。” 宋岚被赶鸭子上架,坐到蒲团上。 她面前是一架上好的红木七弦古琴,镶珠饰玉,还配以黄丝穗带,看起来实在是华美。 可这么好的琴,她却不会弹,只能呆呆的坐在旁边,急的冷汗直冒。 “妙萤,你怎么回事啊,都说了抓紧时间,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你昨天还不是说偷偷练了新的曲子,要让我们刮目相看吗?快弹快弹。”主事姐姐已经有些不耐烦。 不得了,这下可完蛋了。 算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不了被骂一顿就是了。 宋岚只好弹了一首练习曲。她也只会这种简单的儿童乐曲了。 台下的众位优伶掩嘴偷笑。主事姐姐也气的不行。 她们虽然从来没有听过这一首曲子,但也听得出这曲子和弦简单至极,节奏变化更是没什么难度可言。 这曲子教教小孩也就算了,但却是绝登不上场面的。 “你就打算弹这个?你准备了半个月的新曲子就是这么个东西?”主事姐姐愤怒地说道。 “啊……我……”宋岚委屈巴巴地低着头。 “你还有没有准备别的曲子,换一曲。” 宋岚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想赶紧下去。 一众优伶在底下看宋岚在上面闹着笑话,羞得宋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别告诉我你这大半个月什么都没准备。你要是不拿一首像样的曲子出来,我就给你连排七天的班,让你连接七天的客。” “啊这!”宋岚一惊,顿时头皮发麻。接客?此处果然是那种地方。宋岚心中暗骂,不应该耍小聪明,变成那女子的样子来到此处的。 这下倒是弄巧成拙了。 连接七天的客…?这可糟了,得赶紧想办法逃跑才行。 主事姐姐非要她再弹一曲,否则不让她下台,台下的众人目光如炬,一双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针毡。 宋岚孤立无援,也无人可求助。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想到齐铭,要是他能出现就好了。 只盼齐铭出现,赶紧背着她飞窗走人。 正当宋岚急得快要眼冒泪花之时,她忽然听见几声鸟叫。 “咕!” “咕咕咕!” 房梁上,停着一只小灰鸽,正在不住的鸣啼。 “这屋里怎么还进鸽子了,得把它赶出去才行。” 一个小厮拿来一根杆子就往房梁上捅。 “咕!咕!咕!” 小灰鸽左躲右闪,从房梁上飞下来,在宋岚身边直转。 宋岚看见小灰鸽飞来了,虽然处境并未改变,心里还是安心少许。 小灰鸽咕咕咕的,似在说些什么。宋岚不解其意。 打杂的小厮拿着鸡毛掸子过来,左一下右一下地捅过来。 “诶,诶!”宋岚也只得跟着左一下右一下地闪躲。险些被鸡毛掸子打中。 小灰鸽被鸡毛掸子赶出门外,临走前还频频叫道。 “咕!咕!咕!” “可算把那鸟给赶出去了。”主事姐姐叹道。 “好了,妙萤,继续。” 宋岚心里好生着急,看来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 自己要是多学点灵术也许还有办法脱身,可自己现在只从小灰鸽那学来了一个变化之术。 也不知小灰鸽突然飞进来是何意,总觉得她好像在提醒自己什么。 宋岚猛然想起,刚入城之时,小灰鸽教了她一个法诀,但还没来得及问她那法诀是干什么用的。 眼下情况紧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这法诀再说。 宋岚暗运灵力,手指比划出一个法印。 宋岚忽然感到脑中嗡的一声,许多生动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姜念日日在陆宅中抚琴的样子。 原来喝下了回梦酒,就留了一丝觉魂在体内。 此刻宋岚的脑海已经和姜念的记忆连接。姜念记忆中学过的那些曲子,也一并融入了宋岚的脑海里。 宋岚当即抚琴拨弦,纤纤细手上下翻飞。激烈急促的音符飞迸而出。 宋岚弹的正是那一首《空山鸣涧》。 四座皆惊。 这一曲整个大唐只有五个人能完整演奏。难度之高,世所罕有。 而这一首曲子,又有两个变种。 一是四百八十六拍的沈秋棠版,一是四百二十二拍的姜念版。 沈秋棠是古今无双的天下第一名伶,曾是藏春楼中的花魁。但她已在不久前死去了。 宋岚如今弹的这一曲《空山鸣涧》,并不是藏春楼众艺人所熟悉的沈秋棠版。 京华城曾有一传说。当今户部尚书陆言死去的亡妻,曾作一首四百二十二拍的改编版《空山鸣涧》。但姜念在弹罢此曲以后,便因病逝世了。除了当日生辰晚宴的人听过以外,便再没有人听过。此曲便成绝响。 而这首曲子是否真实存在,也变成了一个传说。 第二十四章 藏身 宋岚弹完这一首曲子,周围的伶人无不叹服。 “这苏妙萤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了……” “是呀是呀,这首曲子几乎可以与秋棠姐姐相媲美了……” “说起秋棠姐姐……唉……” 伶人们议论纷纷,在宋岚的琴声下无不伤怀起来。 这《空山鸣涧》本是激昂急促的一首曲子,曲调并不哀伤。 只是沈秋棠在藏春楼颇有人望,这一首几乎只有沈秋棠才能演奏的曲子令她们陷入往昔回忆,勾起哀思。 “妙萤,一众姐妹里,除了秋棠姐姐就属你天资最佳,想不到你现在连《空山鸣涧》也学会了。 不过,下次你可别再胡闹了。先是瞎弹一气,又弹一曲《空山鸣涧》。是在逗姐姐玩吗。知道你琴技越来越精湛了,但也不能恃才傲物。下次考核可要认认真真,一开始就拿出真本事才行。 好了,妙萤,你先退下吧。” “是。” 宋岚点点头,便欲从大门外溜走。 “妙萤,你上哪去啊?你房间在楼上。” “我……我去集市上买点东西。” “你要买什么,我吩咐人去买就行了,秦公子约的时辰快到了,你快回房等他。” “秦公子…?”宋岚有些懵。难不成是她所变的这个青楼女子的客人? 这还在白天呢!哪有人大白天逛青楼的啊! “妙萤,你要是再耍小性子瞎胡闹可别怪姐姐不客气,快回去,别乱跑了。” 宋岚心里正郁闷叫苦不迭,已被姐妹们推推搡搡上楼进了房间之中。 房内只余宋岚一人。她在房中坐立难安,一会到门边看看有没有人,一会又把耳朵贴在墙边看有没有动静。 从正门出去肯定又会被那个主事姐姐给撵回来。但她还是推开门,试图逃跑,却被门口的两个小厮挡了回来。 “妙萤,你别瞎跑了,你再偷跑出去,大主管她又要扣我们工钱了,知道你连轮了好几日值了身子乏累,但既然秦公子已经点了你了你就老实一点吧。不然我们很难做啊。” “我今天真不行,你们让我出去吧。” “不成不成,我可不想挨主管骂,你快回床上去乖乖等着。” 说完小厮便强行把门关上了。 宋岚懊恼地回去,又走到窗户边,推开了窗。 这是四楼,下面的车马川流不息,没有齐铭背着,自己直接跳下去会摔断腿不说,还会引起大骚乱。 变化之术只能用两个时辰,宋岚便解除了幻术,在房中晃来晃去,焦虑不安。 不会吧,我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能在这种地方…… 宋岚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不由得一哆嗦。 宋岚心里越发的没底,心想齐铭要是能快点找到这来就好了。 …… 且说齐铭这一边,宋岚变成那青楼女子的样子,蒙混过关以后,小灰鸽急着去追赶宋岚便扑腾扑腾飞走了。 齐铭则在原处善后。这女子如此躺倒在小巷中,就这么放在这可不行。万一有歹人路过,这女子恐有危险。 更重要的是,她已见到齐铭和宋岚,醒来后如果去报了官,那他和宋岚的处境就更加不利了。 于是齐铭就背着这个女子,沿小巷一路避开行人,藏匿进了一处马厩之中,用栓马的绳子把她给绑了起来。 此时,这个女子已经醒来。 黑暗无光的马厩中,她看到一张脸。是那个正被全国通缉的要犯。 “啊啊啊啊……!”女子害怕地喊道。 齐铭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地对她凶道。 “别叫,不然要你的命!”齐铭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听懂了就点点头。” 女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齐铭便松开了她的嘴。 “大……大爷……不对……小……小兄弟,别杀我啊……”女子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就饶你的命!”齐铭说道。 “好好好,我什么都听你吩咐。不知小兄弟是劫财还是劫色啊……我这人浪荡惯了,存不住什么钱,实在是没有银子给你啊……你要是要劫色我倒是可以……” 齐铭一抖,嗯?劫什么色?齐铭险些没控制住表情,但是马上强装镇定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眼下最要紧的任务是弄清楚这女子的身份,才能知道宋岚被带去了哪里。 “我……小女子我只是藏春楼一个普通的优人罢了。” “优人?”齐铭顿感头皮发麻,心中万分焦急。宋岚竟被带去了那种地方。 齐铭在兜里掏出了一颗泥丸子,这是他刚刚女子昏迷不醒之时,在外面的树下泥地里搓的。 他逼迫女子吞下了这颗泥丸子,对她说道。 “你已经吃了我的毒药,会在七天以后暴毙身亡。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这样我就会给你解药。” 为了使这女子信服,他把匕首架在这女子脖子上,还故意用力划伤了她的锁骨。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女子吓的眼中泪光都冒了出来。 之后,齐铭便解开绳索,吩咐女子去买了一块面罩,一顶斗笠和一些颜料、毛笔等物回来。 齐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麻风病人,出了马厩。让女子走在前面,他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好带他去藏春楼。 女子真以为自己中了毒,不敢不听齐铭的话,只好带齐铭去。 少顷,二人来到了藏春楼附近。 齐铭叹道,不愧是京城,此处地段繁华,连青楼都非比寻常。红漆墙,琉璃瓦,八十一串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比一些高官的宅邸还要豪华气派几分。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天还未暗,街上行人众多。 齐铭已经从女子那里得知了她和秦少爷已有约会,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时间,秦少爷也该来了。 齐铭问过女子她的房间在何处,女子便指给齐铭看,那房间一面窗户对着大街,一面窗户对着无人小巷。 齐铭便看准无人经过小巷之时,背着那女子飞身纵跃,沿墙到了阁楼之上。 宋岚正在房中焦躁不安,忽然听到啪地一声,窗户猛地打开,一个带着面罩,露出来的上半张脸尽是麻子的人跳了进来,顿时被吓了一跳。 那人解开面罩,宋岚定睛一看,方知这人原来是齐铭,脸上的斑点都是用毛笔蘸了颜料画出来的。 “你……可算来了,我们快走吧。”宋岚说道。 “好。”齐铭把那真正的青楼女子从窗户口接了进来,牵着宋岚的手就欲翻窗逃跑。 这时,齐铭却被那青楼女子拽住了手。 “小……小哥,解药啊,你还没给我解药呢!”青楼女子焦急的说道。 “那是我骗……”齐铭还没把话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厮给某人请安的声音。 “有迎秦公子。” “吱~”推门的声音响起,一只脚踏了进来。 不好! 宋岚身手没有齐铭好,此时跳窗已来不及、 齐铭只得甩开青楼女子的手,一把拽住宋岚,拖着她一起钻到了床底下。 第二十五章 兰雀节 齐铭和宋岚隐藏在狭窄,逼仄的空间中,从床下的缝隙,他们看到一双华丽的靴子渐渐走向那双小巧的绣花鞋。 “妙萤,哥哥可想煞你了。” “我……也等哥哥等的心里焦急呢。”这女子的声音中似忽略带颤抖。 这女子不自觉地瞄了一眼床下,心想还是先不要把床下有人的事情抖出来为妥,万一那被通缉的杀手要撕票,那可就不妙了。 “妙萤,你怎么满身都是汗呀,头发也散了,脚上踩的到处都是泥。你刚刚去了哪里?” “我一直都在房中等你,哪也没去呀。” “唉,妙萤,小美人~” 宋岚和齐铭在床下瞧得清楚。 华贵长靴的步伐急促向前进了一步,小巧绣花鞋则往后踉跄了几步。 踢踢踏踏,两双鞋像在跳舞一般进进退退。 “秦公子~讨厌~” 这女子忽然发出一声销魂的轻吟。 小巧绣花鞋的方向忽然一转,脚后跟对着床下的缝隙,往后一倒,腾空而起。两双鞋蓦地一下从宋岚和齐铭的视线中消失了。 然后宋岚和齐铭便听到顶上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床板吱呀吱呀响动,一件件男子外套、薄纱轻衣、云绸长裤、彩凤肚兜等事物天花乱坠般落到了地上。 随后,整个房间中都回荡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声音。 躲在床底下的齐铭和宋岚已经傻了眼,脸涨得通红。 黑暗中,齐铭温热的吐息吹在宋岚脸上。 齐铭似在憋笑,又有些尴尬,宋岚则满脸生无可恋。 时间似乎特别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声音渐渐停止,男子的呼噜声响起。 齐铭和宋岚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已是腰酸背痛。 宋岚的脸羞得像一颗红富士,齐铭则无语地笑了笑。 但齐铭马上恢复了严肃。 他对那青楼女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作手刀状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青楼女子便乖乖地不敢说话。 齐铭把衣服丢到床上,招手示意那女子下来,然后便背过身去。 那青楼女子只是简单的把衣服在身上搭拉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下来了。 齐铭转过身,拿来一块布条,悄悄靠近床上的秦公子,猛地一下就把他的嘴给蒙上了。 “唔……嗯嗯……?!唔唔唔!!!” 秦公子被惊醒,慌乱地喊道,正欲起身反抗,头上忽然挨了一记重拳,被齐铭打昏了。 齐铭把秦公子从床上拖了下来。 “齐铭!!你把他衣服穿上!” “啊……好,我忘了。” 宋岚看到齐铭把一个白花花的人体从床上拖出来,顿时觉得辣眼睛,慌忙背过身去。 齐铭便给秦公子把衣服套上,五花大绑,塞住嘴巴,丢到了墙边。 想不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齐铭刚刚潜入藏春阁时还是傍晚,此刻天色已经大黑。 打开窗户,街上人头攒动,四处都挂满了灯笼,仿佛夜晚的海上散落了满天星斗。 四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连白天空荡的小巷也挤满了人。 原来今天正是一年一度的兰雀节。藏春楼所属的地段又是京华城最繁华热闹的一带。这一入夜,街上便到处都是来此处闹市过节的男男女女。 齐铭顿时感到难办。街上人太多,没法跳窗出去了。 正当为难之际,齐铭看到窗外飞来一只小鸟。 “咕~咕~咕~” 正是小灰鸽。 原来她之前被赶走后一直在这藏春楼附近徘徊。齐铭开了窗探出了头,小灰鸽看到齐铭便飞了过来。 小灰鸽的灵力很微弱,不会自己解除变化,齐铭便手按她额头,输送了一点灵力。 嘭的一下,烟雾爆开。小灰鸽又变成一个小女孩落在地上。 她看到房中有一个衣不蔽体的青楼女子,宋岚则脸红得像被开水烫过。 墙角则有一公子哥模样的人,衣冠不整,露出胸膛和腹肌,还被绳索捆住,眼睛和口鼻也被布条蒙住。 小灰鸽脑中如遭雷击。 “啊,打扰了!”小灰鸽说道,“你们忙你们的,你们人多挺热闹啊哈哈哈……” “小灰鸽!你想哪去了!”宋岚羞恼道。 齐铭和宋岚便和小灰鸽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小灰鸽听完便说道。 “我有个法子,这狐变之术不仅可以对自己用,也可以对齐铭用。你只需要贴一张符在齐铭头上,然后……” 小灰鸽将幻术的使用法门教给了宋岚,宋岚便贴了张纸条在齐铭额头上,把齐铭变成了那秦公子的模样。 这下两人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依我看,不如我们这几天就用秦公子和苏妙萤的身份走动好了,比偷偷摸摸地调查还要方便一些。” “我有个计谋,可以让我们行动自在许多。” 齐铭便把想法给宋岚和小灰鸽说了一遍。 “你怎么鬼点子这么多啊!”宋岚叹道。 不过,要以这两人的身份在京华城行走,那真正的这两位便不能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了。 此时真正的青楼女子此时正在角落瑟瑟发抖,她也听到了齐铭所说的计划,不知如何是好。 不会要杀人灭口吧,青楼女子心里害怕极了。 齐铭看了她一眼,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把她也先捆缚起来为妙。 “对不住了。”齐铭说道,然后便把这青楼女子给捆绑了起来,同样也塞住了嘴巴。 接着,齐铭又从秦公子身上搜出了许多银两和银票揣在了自己的兜里。 齐铭和宋岚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齐铭用秦公子的身份吩咐道。 “这几天我都住在这,没有我的安排,不要进来。明白了吗?” 看门的小厮点头称是。齐铭赏了他们一些银子,两位小厮欣喜若狂。 齐铭又带着宋岚到了前台掌柜那里,掏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付给掌柜,说道。 “这几天我都住在藏春楼,苏妙萤我包下了,把她的牌子撤下来,别给其他人点了去。这是七天的定金。” “诶,好的!是是是,秦公子出手果然阔绰。” 齐铭说的虽是苏妙萤,但话却是对着宋岚说的。 狐变之术只是在人或物体之上蒙了一层狐狸障气,使别人看不到真像,但是施术者却可以透过障气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着齐铭说出这些话,不知怎的,竟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便掐了齐铭一下。 “诶呦,你干嘛,痛啊!”齐铭抱怨道。 齐铭拉着宋岚的手准备往外走,却被拦住了。 “秦少爷,你要带妙萤出去逛街可要稍等一会。今晚是兰雀节,藏春楼有演出,你可得等妙萤表演完才行。” “演出?” “正是。” 宋岚心里发着牢骚,这青楼要出去也太难了吧! 为了不暴露身份,宋岚只得先去准备演出应付一下。 下午已经排演过了,她要做的不过就是弹弹琴罢了。 宋岚已经知道了那个法诀的作用,心下已经不慌了。只要调用出姜念的觉魂,弹那首曲子便可。 …… 夜晚时分,华灯初上。 藏春楼大厅中尽是富贵宾客。沈秋棠在时,除了京华城当地的贵宾以外,从四海八方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其芳容的文人、富商也不在少数。 而今沈秋棠已死,客人便少了许多。即便如此,藏春楼的排场依然气派,大厅中座无虚席。 藏春楼的演出一如既往的精彩和勾人,声色犬马,琴瑟齐鸣。 只是少了一点对那压轴结场的期待,便少了些许兴味。 演出临近尾声之时,宋岚在最后出场。 她要演奏的是一首保留曲目,演出内容在今天排演时才曝光,没有人知道她要演奏什么曲子。 人们虽有些期待,但仍不免叹道。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能比的上沈秋棠弹的曲子了。”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曲令众人都为之一惊。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曲声激昂时如飞湍急瀑,平缓时又如幽谷滴水。 这曲正是《空山鸣涧》。但这一曲《空山鸣涧》又与沈秋棠所弹的有少许不同。 台下有一人,听的入了神,喃喃自语道。 “这曲子……和十年前那首一模一样。” 第二十六章 故人 宋岚在台上演奏,齐铭也以秦公子的身份坐在台下旁听。 他左顾右盼,已注意到席间有一人神情有些恍惚。 此人看上去约莫四十上下,八字胡,剑眉星目,腰杆笔直。体格瘦而清矍,完全不似这周围的一众富贵老爷般体态臃肿。 他的样貌虽与齐铭之前在梦中所见到的有些许区别,但仍然能看出一些年轻时的影子。 此人正是陆言。 梦中的陆言刚过完二十七岁的生辰,那此刻的他便已经有三十七岁了。 三十七岁正是男人绝佳的年华,特别像是陆言这种人。年少时就已成名,到了中年便攀至高位。此刻的他享有一切。名声,地位,财富。应有尽有。 但他眼神中却已没了青年时的光,暗淡和灰沉的眸子里,透露出一股坟墓里的气息。 齐铭四天前梦中所见的到的陆言,是十年前的陆言。 而现在这个陆言,却已是十年后的他了。 一瞬之间,恍如隔世。 曲毕。宋岚下了台,齐铭便去找她,想告诉宋岚他已经见到了陆言的踪影。 “小猴……啊,不是,秦公子,我在这!”宋岚向齐铭招了招手。 齐铭穿过人群走到宋岚身边,正欲开口,忽然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在下陆言,敢问姑娘芳名。” 原来陆言此时也从席间来到了舞台旁边。 陆言向宋岚作了个揖。 宋岚和齐铭互相使了个眼色,宋岚便知此人就是陆言。 “我叫苏妙萤。” “妙萤姑娘这首曲子是从哪里学来的?是何人所作?” “我…这是我从市集里淘来的曲谱。不知何人所作。” 陆言陷入沉思,又说道。 “此曲是我一故人所作,可否请姑娘再弹一次。” “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可否改日?”宋岚推辞道。 齐铭和宋岚正愁寻不到人,想不到陆言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现在正是接近陆言的好时机,宋岚很想把他留下来,奈何狐变之术已经快要到时限了,再待在此处可就真的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好,那便不强人所难了。陆某改日再来。” 陆言又作了个揖,彬彬有礼,转身就要离去。 齐铭不愿放跑这个好时机,便对宋岚耳语道。 “你先回房躲着,我在后面跟着他。” 宋岚已经知道齐铭是何意图,他要在暗中刺杀这个陆言。 宋岚心中不安。两人虽在这十几日中连续经历了一大堆离奇古怪的事情,但他们始终也只是刚刚十八岁的少年少女罢了。 两人初接这暗杀任务之时,虽然被吓了一跳,路上却也是有说有笑地来到京华的。 但此时此刻,要杀的人就在眼前,要他们去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宋岚心里难免有些动摇。 更何况,齐铭是为了她才要铤而走险去杀人。齐铭若果真为了她而杀人,那便不是被冤枉的嫌犯,而是真的走上不归路了。 齐铭正欲离去,却被宋岚扯住了袖子。 他看到宋岚脸上流露出犹豫和担忧的神色,便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他不死你便要死,何况我们本就被蒙上了不白之冤,我也不在乎多这一条罪名。” “可是……”宋岚欲言又止。她知道齐铭的性格,眼下不是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的时候,便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再说,他既然是个杀妻求名之人,那也死不足惜。”齐铭补充道。 正当两人谈话间,一个富家公子哥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身旁还带着几个侍从。 “呦,这不是秦元朗吗。怎么在此处和小姑娘拉拉扯扯。” 齐铭初入京华城,在此地当然没有熟人,这人也许是那秦公子的熟人吧。只听他身边的人似乎喊他“云少爷”。 “我说怎的今个苏姑娘表演完了却没有留下‘信物’。我到掌柜的那一问才知道是被你这厮包了七天。” “你秦元朗出多少,我出三倍。这人我要了。” 说着,这位云公子便要上来牵走宋岚。 宋岚往后一缩,齐铭上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 “先来后到,你不要蛮不讲理。” “什么先来后到,你还跟我讲起道理来了,你这秦家的软脚虾去那些土包子面前装装阔也就罢了,你在我云维扬面前装个什么?” 齐铭心中不悦,他不知道这秦公子和云少爷以前是否有什么瓜葛。富家子弟之间相互争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这都与他齐铭没有关系,他心下着急要去找那陆言,但又怕离开了这里他会对宋岚做些什么,便牵着宋岚想要一起离开,没好气地说道。 “你让开!” 云少爷却没有让开,反而推了齐铭一把。但这一下并没有推动,像推在一块沉重的巨岩之上。 他便又转过头来要对宋岚动手动脚,伸手就要往宋岚身上摸。 齐铭恼火,拿起手中秦公子的折扇就打在云公子的手上。 齐铭的命灵已经觉醒,力量比常人大上许多。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这一击迅猛如电,竟然一下就敲碎了云公子的小指骨。 云公子痛呼一声,捂着鲜血直流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齐铭,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左右侍从立刻围上来,抽出长剑。 “给我砍了他!” 藏春楼中人群骚动,看见这里有人持械斗殴,纷纷往外面跑。 沈秋棠之死刚发生没多久,如今又有人在此处闹事,当真是个是非之地。 齐铭与那几个持剑护卫缠斗,左躲右闪,但却并不出击。 这几名护卫挥剑时剑光闪动,发出阵阵清晖,招式精妙,攻防有度,像是修炼过灵术的样子。齐铭便不敢像之前在破庙中那样以肉身接白刃。 持剑护卫也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只是主人下了命令也只得装模作样一下。 但这云公子何曾吃过这等亏,他本性又不可一世,受不了半点委屈,当即气血上涌起了杀心,拿起防身的匕首就往齐铭身上扎。 齐铭一个闪身躲过了这一击,但却忽然一个闪念,想到宋岚在她后面,于是便急忙回过身去。 但终究晚了一步。 匕首已经扎在了宋岚身上。 第二十七章 无眠 宋岚尖叫一声,以为自己要挨刀子了,但却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并不疼,也没有流血。 这匕首竟然已经没有了刀刃,只剩一截刀把在云少爷手上。 看上去是刀刃扎了进去,其实只是一截刀把打在了宋岚肩上而已。 那半截刀刃已经成了齑粉,撒在了地上。 云少爷想把手伸回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一圈圈藤蔓像蛇一样盘曲在他的身上,把他束缚在原地。 “谁敢绑我?!”云少爷怒吼道。 “在下陆言。” 那个留着八字胡,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 原来陆言刚刚在正要离去之时,听到人群骚乱的声音,于是便折了回来。 他见这几人在此缠斗,便用了一个“朽藤之术”,将树的种子吹在了他们的身上。 朽藤的种子可以在物体内部形成丝络,使其在一瞬间瓦解坏死,也可以迅速成长为藤蔓,将人困在树牢中。 齐铭和宋岚这时才想起,他们在姜念的梦中虽然没有见过陆言使用命灵,但却记得姜念生前曾刺了一幅画眉鸟绕树飞舞的刺绣。 陆言的命灵是一棵树。 他也正像一棵树般玉树临风,长身玉立。 大厅中闹哄哄的,人声鼎沸。所幸这边的打斗被及时制止了,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诶呦,真是折煞我了。”藏春楼的主事抱怨道。“先是秋棠遭了难,如今又差点闹出事来,以后这藏春楼还有谁敢来,真是晦气!” 陆言的侍从把那云少爷的随从拷了起来,藏春楼中的警卫也赶过来一起维持秩序。 陆言已有家室,很少出入这些风月场所。此番前来,只是因为人情上的一些应酬。 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许多高官,他们也一并调遣侍从,安定慌乱的人群。 陆言语气平稳,丝毫不慌乱,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群。 场面很快被稳了下来。 那云少爷被绑住了却依然肆无忌惮的骂骂咧咧。他并不是第一次寻衅滋事了,仗着家族的势力,他根本无惧司法。 “你这姓陆的山野村夫,敢绑小爷,快放我下来!” 陆言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向了齐铭和宋岚。 “多谢陆大人。” 齐铭和宋岚向陆言道谢。 “不必了,这是我的职责。两位没有受伤便好。” 陆言手一伸,一根缀满绿叶的树枝从他手中生长出来,伸向宋岚的肩膀。 荧荧绿光浮动,似有清风吹来。 宋岚刚刚肩膀受击的部位便觉一阵清凉,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确认两人无恙以后,陆言便准备和他的护卫一起把那云少爷一行人押回去。 “苏姑娘,告辞。在下改日再来。” 陆言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 齐铭看陆言已经远去,本想追出去,但却犹豫踌躇不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猴子……我们先回去吧。”宋岚说道。 齐铭便和宋岚先回了楼上厢房。 真正的苏妙萤和秦公子被绑起来坐在墙角,小灰鸽坐在椅子上晃着腿。 “你们怎么回来了?”小灰鸽问道。 “小灰鸽,你杀过人没有?”宋岚忽然问道。 “我……我哪敢啊……”小灰鸽脑袋似拨浪鼓般的摇摇头。 “可你的牌子已经是寒鸦了,比我们高一个等级呢。” “我……我都是和小师弟一起出任务的,我不杀人……” 小灰鸽眼中忽然有些黯淡。 宋岚坐到椅子上,手托着脑袋。 “小猴子,你说他真的杀了姜念吗……?” “那人是这么说的没错。” “可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方才那陆言举止从容,一言一行都有礼有度,分明是个谦逊君子模样。 两人在姜念梦中所见的陆言,虽然对姜念冷淡了些,但却也不像是恶毒之人。后半段梦里的陆言更是个温柔体贴的完美丈夫。 那毕竟是姜念的梦境,他梦中的陆言有无限美好。 即使是他们方才见到的陆言本人,也如梦中一般谦和温煦。 有关陆言毒杀姜念一事,毕竟是那神秘的酒馆主人的一面之词,其中缘由到底如何他们并不知晓。 “要不我们别杀他了吧……” “那怎么行,那解药怎么办,我们上哪找言七去?” “那我便自认倒楣,难道为了自己活命便要去杀别人吗……何况他刚刚还救了我……” 齐铭沉默不语。 方才陆言的确救下了宋岚,若没有他,那一刀会扎在宋岚肺上,即使不会立即毙命也会身受重伤。 受人恩惠却背地暗杀别人,实在不是什么道义之举。 齐铭不是做事优柔寡断之人,他本性善良,双手亦不曾染过鲜血。 此刻的他,皱了皱眉,看了看宋岚,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日我们一起去陆府看看吧,我想调查一下。”齐铭说道。 “好。”宋岚点点头。 夜已深,齐铭去门外传唤小厮,要了一些吃食,和宋岚,小灰鸽饱餐一顿。 接着他又取下那青楼女子和秦公子口中的布条,想喂他们吃一点东西。 这秦公子一解下布条便要破口大骂,齐铭只得把布条塞回去。 于是乎,青楼女子乖乖吃了一顿,秦公子便被晾在一旁。 厢房很大,但五个人在其中还是有些拥挤。 小灰鸽和宋岚在床上和衣睡下,齐铭则在地板上打了个地铺。 这一夜,他睡的并不安稳。三人一路风急火燎地来到了京华,当真正要下手之时,却开始犹豫了。 齐铭看了看宋岚,宋岚背对着他。 齐铭心中想道,小狐狸这么胆小,肯定怕死怕的要命。 可是齐铭一时也下不定决心杀掉陆言,一晚上齐铭辗转反侧,百爪挠心。 第二十八章 早行 次日清晨。齐铭等人从梦中苏醒。 他洗漱完毕,又要了一些早餐,也喂了那青楼女子吃了一点。 “姑娘抱歉,此番把你们绑起来实属无奈,等我们办完事就把你们放了。” “小哥你别杀我就好。”青楼女子惶恐不安。 接着齐铭又转过头去对那秦公子说。 “你别出声,我就给你东西吃。” 秦公子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齐铭,但也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有些耐不住了。 齐铭取下他口中布条。 “来人!!救……” 这布条一被取下,秦公子便要大呼救命。 齐铭无奈,只得再次把他的嘴堵上。 他把这秦公子个青楼女子绑起来实属迫于无奈,并没有要伤人性命的意思。 “你不出声,我才给你饭吃,否则你便饿死在这。我不想伤人,不然我现在便可以杀了你,省去这许多麻烦。” “秦公子,你就老实点吧,先吃点东西。”那青楼女子也劝道。 秦公子又点了点头,但眼中怒意已少了许多。 齐铭又取下布条。 “真他娘的晦气。我秦元朗竟要受这等鸟气。”秦公子骂道。 齐铭并不理睬他,而是端起碗给他喂饭。 “呸。你他娘的是什么人,叫那小姑娘喂给我吃。”秦公子眼睛往宋岚的方向瞟了瞟。 齐铭无语。心想自己若真是什么穷凶恶极之徒,早就送他归西了。 “爱吃不吃。”齐铭想到这流连青楼的纨绔子弟要宋岚给他喂饭,没准又是在脑中想些什么啊臢之事,顿时便觉火大。 齐铭把碗放下,又把秦公子的嘴给堵上了。 “齐铭……算了,我给他喂吧。别真饿出人命来了。” “才一天,死不了。” “算了吧,他们本来就是无关之人,无缘无故被我们绑起来也实在是无辜。” 说着,宋岚便走上前来端起碗来。 宋岚取下秦公子嘴中布条,给他喂饭。 宋岚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长而洁白,捏着小勺一下一下地将饭食舀进秦公子嘴中。 宋岚此时没有用幻术,显现的是她自己的样子。 她本身就长得很好看,眉如轻柳叶,口若含朱丹,一双狐狸眼透着机灵和狡黠。 但是她毕竟又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略带妩媚的长相下透露出的却是一种单纯的气质。 这种极具矛盾的美感任何一个男人看到了都难免会心动。 像秦公子这些万花丛中过的人更是如此。现下有宋岚给他喂饭,他便安静了许多,一双眼睛盯着宋岚目不转睛。 “别吃了。”齐铭心中有些不悦。“该出门了。”齐铭催促道。 “走了走了。”齐铭又重复道。 宋岚喂完饭,把布条塞回了秦公子口中。 这秦公子倒也不闹了,乖乖张开嘴接下布条。 宋岚看了看齐铭脸上大写的不爽,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这齐铭准是在吃醋,这小猴子有时候也实在是幼稚得很。 折腾一早上,两人纠结是否要杀人的忐忑心情倒是消去了不少。 解决了秦公子的早饭问题,两人便带着小灰鸽一起出了门。宋岚幻化成青楼女子,又给齐铭贴了张符,把他变成那秦公子的模样。 两人走在街上,不禁感叹。这京华城不愧是都城。 之前匆忙,未曾细看,如今细细观察一番,便觉这十里长街当真是繁华得令人目眩神迷。 时值兰雀节,城中心会举办七天的庆典,今天方才是第二天。 到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小灰鸽在街上飞来飞去,对这街市着了迷,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她可能早就抛下两人游玩京华去了。 不过,小灰鸽这个信使也不是完全不靠谱。 她依靠飞得快,又小巧方便潜入的优势,已经打听到了陆府在何处。 齐铭在街边一个豪华的商铺中买了一些茶叶和礼品,便和宋岚一起,在小灰鸽的带领下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陆家大宅的门前。 第二十九章 槐下奏 陆府还是原来的陆府。但大门已染上了斑驳的岁月痕迹。 许是进入过姜念的梦境之故,齐铭和宋岚虽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但却有种时隔多年重回故地之感。 宅邸中有阵阵琴音传来。 从院墙外面望去,可以看见一棵大槐树。 姜念死时,这棵树方才冒出墙头,露出一点小尖尖。如今这棵树的树冠已大如云朵,攀出墙头。 时值夏末秋初,正是槐花的最后一个花期。 香风吹来,散落在空中的槐花像白色的小伞,从院子中片片飘飞而出。 齐铭叩了叩门。 有一个下人出来开了门。 “敢问公子您是哪位?” “在下秦元朗,特来登门拜访陆言大人昨日出手相助。” 这下人便进去向陆言通报,不一会便出来了。 “主人请你们进去。” 陆言听到秦公子和苏妙萤前来,便吩咐下人请他们进来一坐。 三人进到陆家宅中,在下人的安排下坐在了院中石桌旁。 院中有大槐树,槐下草地上有几道屏风,几块蒲团,一把焦尾琴。 陆言正在树下抚琴。 槐花落在他的肩上,发丝间,也落在琴弦上,草地上。 他弹了一首《汉宫秋月》,一首《夜宿寒山》,一首《思伊人》。 弹奏《思伊人》时,陆言似乎触动忧思,神色哀伤,似在怀念故人。 他弹的这几首是十年前生辰宴上,姜念弹的后几首曲子。 这几首曲子虽不似《空山鸣涧》那般惊艳,但却有一种隐秘的哀思,格外扣人心弦。 陆言年近四十,但身上仍有一种翩翩佳公子的气度,气质与琴音相合。这男子虽高大挺拔,在琴音的渲染下,却又让人觉得他如玻璃般易碎。 陆言收了琴,拱手向齐铭、宋岚和小灰鸽作了个揖。 “几位久等了。我沉迷于琴音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怠慢三位了。” “无妨,我们此番前来,是来感谢陆大人昨日出手相助的。” 几人寒暄闲聊了一会。 半刻钟后。陆言说道。 “这位苏姑娘,可否再听你弹一曲《空山鸣涧》?” 宋岚点点头,在树下弹起琴来。 一曲弹罢,陆言命下人沏了一壶茶,一边与宋岚等人饮茶一边说道。 “实不相瞒,此曲乃是我亡妻所作。” “十年前,在我生辰宴上,她弹了许多曲子。我想起她时,便时常弹奏她当日所弹之曲。” “她弹的其他曲子并不甚难。但这一首却是她自己改编的。她当年只弹奏了一遍,音律繁杂,我没能记下来。” “昨日我听你演奏,我便都想起来了,确实与我那亡妻弹奏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曲子极难奏,即使有谱子,我也弹不出来。因此,便想请姑娘多奏几次。” 陆言又与宋岚和齐铭等人聊了一些他和姜念的过往,尽述他和姜念尚未来京时的童年往事。 说到动情处,情绪便有些激动。 “抱歉,失态了。两位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我便忍不住多言了几句。” 这是因为齐铭和宋岚都曾饮过回梦酒,身上有姜念的气息。 说着说着,陆言便想请宋岚再弹一曲。 宋岚没有推辞,手刚要放上琴弦,却听到下人的开门声。 “夫人回来了。” 陆言推了一下宋岚的手。说道。 “苏姑娘……改日再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