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戎城,如其名,与战事有关,传闻百年前曾有一位将领率全城白姓千余人抵御外贼数日,凭借其身手更是智取贼匪首级高悬城门,令外贼心胆俱裂退兵十里,最终被援军所擒,定下百年不犯的约定。此事孰真孰假后人不得而知,地名却是由此定下,住在此地的百姓也是习武多过习文,他们更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使命感,不能上阵杀敌也得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邻里间互帮互助,红白事插上一手也是极为自然的习惯。 话是这么说,但像今天这样全城到处张灯结彩,整个戎城好像染上了红色一般却也是很稀奇的事。有些底气的红灯笼、贴对联、双喜字一样不缺,就连门墙桌椅也不忘刷上喜庆的红色,没家底的也至少会在大门贴上个喜字以示祝贺。偶然在酒楼歇脚的来往客商好奇问上一句,店家小二一脸高兴地掩饰不住,却也只回了一句:“过几日城里有大喜事。” 九月十一日,就是店家小二说的办喜事的日子,一大早几乎全城百姓都上了街,就算不便出门的女眷也都是倚在自家门前对着远处翘首以盼。不知哪儿炮竹声起,听见声响的百姓赶紧跟着点燃自家准备的炮竹,像青楼乐馆之类懂乐器的更像是说好了一般奏起乐来。“新人来了!”在渐渐静下来的炮竹声中,有人喊了一句,瞬间所有的器乐停了下来,听着从城东方向传来的喜庆乐响。 此刻的城东某户人家门前站着数十个穿着红衣的队伍,为首的看了眼天空,拿起唢呐吹了一声,其余人听到这声也都拿起自己的乐器奏起喜乐,瞬间让气氛变得更加欢喜。站满两侧的人们一听这锣鼓声也都兴奋的鼓起掌来,叫喊着让新郎新娘赶紧出来拜堂成亲。 乐声渐止,铜锣敲击了三声,铜鼓回应三声,唢呐合了一声,这户人家的大门也终于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六个护院分站两边,随后那家的管事走了出来,对着众人作了个揖。“今日乔府大喜,叨扰诸位了。我家老爷已在应奉楼定下酒宴,远方来客尽可一品佳肴,城中故交每家领纹银一百。”话一说完,在场众人便是一阵欢呼,管事示意安静,转向屋宅又作一揖,“恭请少爷、夫人。” 一声锣鼓齐鸣,一位身穿华服的女子走出大门,不似寻常新娘般凤冠霞帔,她只穿着简单的红色绣服,挽起的秀发间仅以一支红玉簪为饰,虽是大喜的日子但她面上不见喜色,仍是一副淡漠疏离的神态。众人倒也不以为意,反而纷纷夸赞她长得美,羡慕她可以嫁于乔家公子为妻,日后不愁吃穿。 新娘出来了,新郎却久久没有露面,管事面上仍陪着笑脸,小声遣了个护院进去看看。不一会儿护院小跑着出来,在管事耳边说了几句,管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走到新娘身边,恭敬地说了一句:“夫人,少爷逃婚了。” 这一句声不响,但明眼人看他那神色就猜到了几分,这事一传开百姓们站不住了,商讨着去哪儿帮着新娘把人找回来。然而新娘倒是不急,对着众人抱拳一拜道:“夫君给诸位添麻烦了,在下这就去寻人,不会误了今日喜宴。”话毕,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几个翻飞已不见踪影。 不到一碗茶的时间,众人只见穿着喜服的新娘擒着一乞丐自远处走来,那乞丐虽穿得衣衫褴褛,但挣扎得极为用力,又见那双手白皙干净,看着就不似寻常乞丐。等人送到了几个护院手里,又有丫鬟出来替他梳洗一番,总算可见乔府公子的真容。那眉梢眼角带着桃花相,对着看热闹的百姓出言调戏,对着府里见惯的又逗上几句。原本还对新娘有些吃味的人,此刻却反而替新娘感到担忧,这人一看就是个风流人,新娘过府怕是日子不好过了。 待府里丫鬟替新郎收拾妥帖,新郎已不像先前的邋遢样,一身喜服上身还颇有些贵公子的味道。新娘也没多耽搁,直接领着新郎的衣领就上了马,新郎卧躺在前,她坐骑在后。她压着新郎的背,向管事稍一点头,管事随即领悟,高喊一声:“起!” 锣鼓声再次响起,这次迎亲队伍也终于向前走动,原本围在街上的百姓不是跟着队伍前行,就是冲向乔府讨起赏来。管事这才深深舒了一口气,心底暗自感慨了一句:终于成了。 1 乔府算是戎城居住最久的一户了,据说先祖曾是那位将领的副将,跟着他打了不少仗,文能以计退敌,武能以一敌十,在当时算得上是个人物。战事之后,将领命他留守此地,一来此地乃兵家要地,外敌此番虽是退兵却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他若能留下,定能让外贼顾忌三分;二来此役结束城中空虚,他们以城中百姓为兵,自是应该助他们重拾农耕、通商往来的,能文能武的他也自然必是首选。 副将留在戎城后,向城中百姓提了许多建议,像是男子以农耕练武,女子读书识字,每户以余粮为军粮储备,城门家中备以机关等等。初时各家因他曾带人退敌保人平安而纷纷响应,时日久了心中都有些埋怨,对他提的那些事也渐渐有些消殆。唯有几户家中男子皆是参军的人家,仍旧照着吩咐,时刻做着退敌准备。 就在此时,有贼匪意图从城北夜袭,被城门机关所射杀,城门守卫随即射出示警响箭,意外照亮城外一队正欲翻墙的人马,及时制止他们攻城行径。闻讯而来的百姓拿上武器,直接就冲出城门将那些外贼一举歼灭,偶有几个侥幸逃脱飞入戎城的,也因为各家制备的机关而无法藏身,不是被杀就是被擒。百姓们这才明白乔副将的良苦用心,第二日起补足之前未曾储藏的军粮,也在修文习武上更加勤勉。 时代变迁,戎城比起从前安定不少,乔家后人也开枝散叶,旁系分支大多搬离此地,唯有乔家直系血亲仍在此地。只是他们也不复当年沙场铁血,反而以绸缎、马匹为货从商为生,虽不及当年那般风光,但在戎城也是颇有名望。到了这代,因天灾大旱使得各地有灾民投靠,乔家家主仍时常开仓放粮救济,城中官员、富商都敬他们三分。 家主虽人品端正,其子却颇有些败家的味道。他膝下育有二子一女,长子乔斌字韫禛,醉心武学,早早就离家拜师江湖,至今未寻得其人。次子乔毅字瑞轩,不好文不好武,只爱惹事生非,城中无人不受其害。倒是乔家那位小姐妘笙,虽为女儿身却有当年那位副将的风采,文武双全又有一副侠义心肠,将家中大小事务打点周全,乔家家主甚至曾感叹“两子不孝,乔家日后怕是要全靠这女儿撑着了”。 按理男子听到父亲如此看待自己定会辩驳两句,有些血性的更会痛改前非从此奋发图强,而这位乔二公子却不同,听到这番言论时人正躺在乐馆被美人所围,对那些询问之言更是毫不在意,还直言说:“有人继承家业再好不过,让我落个清闲,每日找美人为伴即可。” 戎城百姓听闻此言虽不认同,却宁可他如此回答,不为其他,只因这乔家二公子若是不在乐馆听曲,就极有可能会祸害乡里。试想,谁家受得了一个公子哥日常上门讨茶不说,还把家中女眷调戏了个遍,上至八十高龄下至六岁女娃,凡事能言能看能听者,无一不被他所扰。扰人也就罢了,那些待嫁闺中的姑娘也不知是听他说了什么,全都非君不嫁的姿态,父母之命不从,媒妁之言不听,只等着这个纨绔子弟上门提亲。 乔家二公子这般行径难免被城中百姓告到其父那边,刚开始乔家家主呵斥了他几句,也算让他安静了几天,过后又固态萌生。这次家主震怒,罚其面壁抄书一月,那一月是太平了些,但下月他愣是像把上月未做完之事给补上,变本加厉地把全城闹了个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家主也自知管不住这儿子,便打发他去乐馆听曲。这一听人是安静了,却也是不爱回家了,短些三五日长些小半个月,就像是住在那边一般,任谁去找也是决计不理。若是有人执意抓他出来倒是也行,即刻家中被他闹上一番,女眷们也都心也再也收不回来就是了。 乔父对此子也是无奈,只能写了两份告示贴出去,一份是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长子,望知情人可告知其近况,若能将人带回那便更好;另一份则是寻求一护卫,武功高强最佳,武功不好却能以言动人亦可,唯一要求就是能对付次子。 乔家富裕,告示所示的悬赏自然也不低,但挂了许久仍没人揭了,本地人自是不用多说,外乡来的揭了第二份告示上门,也几乎都是不到半柱香就告辞离去。乔家无奈只能再将告示贴上,只是之后却是更加无人问津了。 2 那一日是寒食节前一日,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比起京城那种繁华地,戎城的寒食节没有那么多花样,多是些寻常之物。百姓们未怕吃腻了,相邻几户人家彼此合作,做糕点的、做干粮的,等第二日交换着食用,也算是一种联络感情的方式。这种日子鲜少有百姓会在街上逗留,自然除了守门的士兵也没人会留意有人从城外进来,更不会注意到那人一进城就揭下了城门口的两张告示,还径直往城东过去。 乔府是城中大户,光是看那扇大门直对着主街,围墙也快占了一条街长度,能在这儿当差的人眼光自然也不会太低。门口的护卫自认为已经见过不少能人异士了,大多也都只拿着一张告示上门,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直接拿了两张告示来的,当即一人跑进去通知管事,另一人也不耽搁,赶紧先把人引进府里。 一入府门,那管事就走了出来接过他手上的告示对他作了一揖。“有劳公子此番辛苦,我家老爷已得知公子揭了两份告示,正在前厅等着见公子。公子请随我来。” “有劳。”那人跟着管事走进去,这才明白为何乔府会如此之大。 学武出生的乔家人虽不似当年那般注重功夫,但到底迎门处还是设了一个习武场,两边摆放了各式武器,除府中护院还有些小孩子也在练武,举手投足间也颇有章法。出了习武场就是一个回廊,与院落相连,门窗半开,隐约可听见夫子教学与孩子的读书声,像是学堂一般。再过了一圆拱门,才算是有点人宅院的味道,亭台楼阁花园假山,护院分站各处,侍女穿梭其中。管事领他到了一扇门前,轻敲了一下,屋里传出一句“进来”,管事这才推门,引他进去。 屋子里摆饰不多,只放了几把待客的桌椅,堂上一中年男子面上略带愁容,看到他收敛了半分神情,露出一丝笑意。“听闻公子揭了我府中两份告示,不知公子是否识得我那逆子?若有他的下落,还请公子告知老夫。”那人也不说话,自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奉上,信封署名“不孝子乔韫禛”。 那乔老爷拆阅了一遍,先是震怒继而吃惊,阅到最后尽化作一阵叹息。他收起信,对着那人一拜。“有劳方姑娘送信。若非当年令师搭救,只怕老夫此生是无缘再有这个儿子的下落了。乔家祖上曾立规矩:不论出处,于乔家有恩者,必当以死相报。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 那人解下头上的斗笠,对乔家家主抱拳作揖。“乔伯父客气,乔家大公子乃在下师兄,为师兄送信不过人之常情,何须报答?况且此次在下前来,也是有事想拜托伯父,之后还得劳伯父多加照拂才是。” “方姑娘客气了。不知姑娘有何事需要老夫相帮?” “在下所求之事在这封信中。”方姑娘又掏出一封信小心递上。“临行前家师告诉在下此事难办,在下也不愿强人所难。乔伯父若是能办便罢,若是觉得不易,直说就是。” 乔家家主看完信,心中感慨万千,也不由得钦佩起眼前这位女子,言词中也带上了三分敬意。“不瞒方姑娘说,此事确是难办,但若花上些时日也许可以查到一二。姑娘若是愿意,尽管在我府中住下,静候消息如何?” “乔伯父愿意帮忙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在下也不能在府中白吃白喝。在下看乔伯父为二公子之事所扰,故而也想为伯父出一份力,不知伯父可否告知在下二公子的情况?” 提到乔二公子,乔家家主一阵叹息,“说起这个不孝子啊……幼时请了师父教功课,倒是聪慧过人,武功也是府里数一数二。不知何时起就变得顽劣不堪,每日不是流连烟花巷柳,就是四处打架闹事,他娘都被他气病了数次。这屡教不改地,我就遣人送他去乐馆听曲,好歹那儿清新高雅一些,谁知他竟是住在那边不怎么回来了。偶尔回来小住,家中却是闹开了。不知哪儿来一群姑娘,日日坐在门前求见他一面,更有媒人直接上门提亲的。我想从中择一门亲事,他又推说自己年幼不宜谈论,转身又跑回了乐馆,留那些姑娘在门前抽泣。” 3 世上总有些人自恃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故而四处寻花问柳招蜂引蝶,他们中也多以游戏人间一阵后顿觉索然无味,终是寻一知己回归平淡收场。这位方姑娘也算行走江湖有些时日,深知风流必有风流资本,不然总是会落得无情之名,听眼前乔家家主的意思,乔二公子年少时肚中尚有些墨水,现在已完全是个败家公子的样儿,那些姑娘们趋之若鹜怕也是看中乔家家底为多的。她平生最恨这种借着家中富硕就奢华糜烂之人,平日若是见了不先教训一番难解心头之恨,此次怕是得换种方式应对才行了。 “方姑娘,老夫自知小儿顽劣难以管教,但仍希望姑娘可以陪在他身边护他周全,莫让他像长子那般寻不到就好。”乔家家主话毕,对她深鞠一躬,极力请她相助。 她虽揭了告示,却只以为是寻人回府罢了,现如今看来是指着她能在乔府看家护院,看着那个败家少爷。她倒是能拒之,最后那句让她有些迟疑,到底是自己师兄的家人,况且还有求于人,总要顾虑几分。“乔老爷如此信任在下,若在下有所推脱实是不妥,在下答应便是。只是在下还望乔老爷答应三件事。” “姑娘请说,老夫定当应允。” “在下托贵府调查之事乃在下私隐,望乔老爷能替在下保密,于府中众人说时,直呼在下闺名方凝霏就好。此外在下为贵府办事,仅限护佑二公子一事,不闻不问其他事宜。且待在下所托之事调查清楚后,在下便会离去。” “这是自然。方姑娘放心,老夫这就命人前去调查,快则一月慢着半年,虽不保定是姑娘所求答案,但一定会给姑娘一个答复。” “如此甚好。”方凝霏作了一揖道:“敢问老爷,二公子现在所在何处?小人想先与二公子见上一面,知他喜恶方好办事。” “他此刻正在乐馆,我让乔禄带你去。”乔家家主一挥手,领她进来的管事就进来伺候在旁,“乔禄,你带方姑娘去把二少爷找回来。” “是。方姑娘这边请。”出了府门,乔禄像是无奈又像是担忧地说道:“我家二少爷出身名门脾气不好,一会儿若是言语间得罪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少爷本性不坏,只是上有大少爷自幼离家,下有小姐持家有道,难免多分了些老爷的关注,并非刻意想要惹老爷不快。姑娘想必也听说我家二少爷到处风流,也只是因他尚且年幼好玩了些,还望姑娘可以多加留情,不要让少爷失了脸面。” “乔管事似乎对二公子甚是了解,言辞中也极为护着,可见当年二公子确实颇有风采,在下可否问一句,二公子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姑娘日后要照顾二少爷,小人也不瞒着了。”乔禄放慢了些脚步,声音也压低了些。“大概距现在也有十三年了,那会儿大少爷还在,二少五岁,小姐也才刚满月,老夫人生完小姐气血两亏,老爷怕小姐饿着,就在外面请了位奶娘回来。那奶娘年纪不大,性格也有些活泼,平日里不只小姐爱粘着,大少爷二少爷也与她走得近,老爷见他们投契,原想着等小姐大了,让奶娘就留着照料小姐的。可谁知道就在她入府半月之后,一伙贼匪熟门熟路的摸进府里,差点绑走了小姐,幸亏当时大少爷夜晚烦闷瞧见人鬼祟大叫了一声,一伙人全都落了网。官府一审问,才知道那奶娘原是他们的人,就是为了调查府里的情况才入府的,这些日子与少爷小姐们混熟也是为了今日。因为这事,小姐的脖颈上留了一道红印,大少爷自责而决心习武,从此离家出走。至于二少爷,那日他睡得太沉,直到第二日府里下人告诉他才知道,也是那日之后,二少爷像变了人一样,不爱在府里待着,也开始在各处惹麻烦。” “原来如此。”方凝霏想起刚见乔韫禛时,他浑身是伤,眼底也都是些不甘和愤恨,当时师父本不想收徒的,但见他的眼神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而自己本就是弟子,比他小了几岁才变成了师妹。乔韫禛学武晚天赋不足,也就是勤能补拙这点,让他在体能方面异于常人,不使巧劲还真未必能胜得过他。 4 这几年附庸风雅的人多了,戎城里开设的乐馆也比从前多了许多,甚至还有些派别之分,像是以笛萧为乐的潇湘苑,又像是琴瑟筝筑为乐的闻心亭,还有舞姬为主琵琶为伴的醉芳华等等。城里乐馆还有几家,但都不如这三家有名气,乔二公子自诩家中有钱,自然不愿去无名之地停留。虽说三家,位置却相距甚远,各置戎城三个方位,若想要一天之内跑完也是不容易的。方凝霏不愿多耽搁时间,小心扶着乔禄,运用轻功就先去了离乔府最近的闻心亭。 单就外观而言,闻心亭与乔府有些相像,门面宽广红灯高悬,中间匾额金字印名,只是后者更偏向书香人气,前者多些酒色香气,还有尚未走近就能听见的弦乐之音。看着走乐馆里进出的男子都一副快被掏空的样子,方凝霏不由得皱了下眉。这才未时而已,竟已有这么多人。“乔管事,此处我不便进去,烦劳你进去看看你家二公子在不在吧。” “有劳姑娘稍后。”乔禄毕竟是年纪大了,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也不敢多耽搁,赶紧就进去找乔二公子的下落。不一会儿乔禄出来对她摇了摇头,“问过这儿的老板,也进去看了,二少爷不在。听老板的口气,少爷有一阵子没来了,似乎最近看上了醉芳华的一个舞姬,这几日在那边包了场。” “那就去那边看看吧。”方凝霏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乔管事可还撑得住?若是不行,我走慢些。” “不妨事不妨事,找少爷要紧。实不相瞒,再过几日就是小姐生辰,也是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日子。每年这时候老爷定是要找少爷回家的,若是找不着,老爷定会怪罪我们。”乔禄喘了几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带着方凝霏往另个方向走了。 醉芳华位在城西,几乎就是戎城另一头,方凝霏顾虑乔禄年事已高,走得不快,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那边。若说闻心亭让她心中略有不满,这里则几乎是她最厌恶的集合。光是那门面看着清新脱俗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的味道,进出的男女也都勾肩搂腰,琵琶声中隐约听得见男女调笑。若不是知道这里是乐馆,来往之人也都穿得自然寻常,她都怀疑自己来了青楼。 “方姑娘,你在这儿稍后,我进去看看。”乔禄见她脸色就知道她不愿在这儿久等,所以赶紧进去寻人去了。 方凝霏本就长得不差,就算穿的如同男儿,到底是站在乐馆门口,和乐馆相悖的气质吸引不少人驻足,有几个饮酒尚未清醒的更是直接走近她,邀她弹奏一曲或者舞上一场。她也不回应,眼神冰冷地扫上几眼,那些人也就如醍醐灌顶般匆忙就走了。 不知道何时起,醉芳华的门口倚着一个男子,他也不与往来男女说话,就一直看着站得笔直的方凝霏如何应对那些醉鬼。见那些人都讨不了好的离开,他这才晃悠着走上前,摇着手上一把折扇,语气轻佻地开了口:“姑娘家应该打扮得漂亮点,你这样的入得了别人的眼,可入不了本少爷的眼。要不要让本少爷调教调教,寻个好人家嫁了?” 方凝霏瞥了眼这个看着就风流的公子哥没有说话,而是绕开人换了个位置继续站着。那人似乎也不愿放弃,又绕到她身边,还一副善解人意般替她扇风。“这天热的,都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让姑娘你这么候着,真是该死。说说看那人姓名,这戎城还没有我乔瑞轩不认识的人。半个时辰之内,我定能把人给你找出来。” “你是乔瑞轩?”方凝霏这才仔细看眼前这人,面上带着桃花相,眉眼间尽是调笑,衣着虽不华丽但看得出是上层布料,尤其那把扇子上的穗子和腰上挂着的玉佩,就算是京城那边以卖玉器闻名的秦玉阁,怕也是找不出更好的。在这戎城能拥有这种物品,又自称姓乔,也就只有她此刻要找的那位了。 “看姑娘打扮也不像本地人,想不到还听到过我的名字。就冲这缘分,姑娘要找的人,本少爷找定了。说吧,是哪个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让姑娘你在这种地方等,本少爷掘地三尺也一定找他出来给姑娘赔罪。” “我找的就是你,乔府二公子乔瑞轩。” 5 乔二公子自报家门后看到她那眼神心里就觉得有点不对,只不过平日里撩人撩惯了没往深处想,现在听她一说要找的就是自己本能的转身就跑,谁想到才转个身,肩膀已经被人拽住,劲大的让他骨头都有些发疼了。“轻点,轻点,我骨头都要散了。女孩子不能这么大劲,会没人要的。” 方凝霏听他喊疼,手稍微松了点,人就脚底一抹油跑了,但也很快就被她追到再次擒住,不过这次是随他怎么叫都没有松手了。本想吃了这亏这人会安静些,却不料路过个街边摊贩的木架子,那人竟是抱着怎么都不撒手,还不要脸似的哭闹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我啊!这里有个姑娘谋杀亲夫啊!我不就是给府里下人带了盒胭脂嘛,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你不顾我的面子,总得顾忌爹和孩子的面子吧!哎哟!轻点轻点,真的疼,骨头要断了。” 本来为了明日,各家就早早准备好了吃食,这会儿都想趁天还亮着在街上走走,要是能寻到些好吃好玩的直接就安抚心也就是了。乔二公子这一闹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其中有好些个人认出他的身份,当时就在街边站着议论起来。“这不是那个乔家败家子吗?大男人在街上这么闹,真是把乔老爷的名声都丢光了。” “这都算好的。城南那家卖布的薛家知道吧?听说他前两天跑去薛家买布,前脚跟人家女儿说了啥海誓山盟的话,后脚就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和对门卖收拾的赵家姑娘调情了。薛家女儿本来就是个闷性子,当天夜里就挂了白绫自尽,还好薛家人发现的早,没闹出人命事。” “我听说那家醉芳华里也有一个他的相好,好像是叫绾花还是绾芳那两姐妹中的一个吧,之前不是还因为他私定终身的事闹了好一阵吗?乔家都发话说谁能给他们家二少爷寻门好亲事,就给他百两银子呢。” “乔家倒是家大业大,乔老爷和乔家小姐也都是好人,但这城里谁不知道乔二少是个纨绔子弟,谁家舍得女儿嫁给他这样的?女儿真嫁进去都不知道是享福还是受罪,成日里守着一个不着调的男人,还不得每天以泪洗面呢。” “你没听乔二少说呢,抓他那姑娘是他媳妇,好像孩子都有了。他叫的这么惨,不会就是家里媳妇这么凶,所以一直在外面拈花惹草吧?” 那些人离他们不远,说的那些话方凝霏自然也都听见了,她没理会那些声音,伸手敲晕了那个还在闹腾的大男人,领着人扔回了醉芳华门口,一只脚踩着继续闭目养神。那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傻了原本还在议论的百姓,也惊呆了找了一遍没发现自家少爷,正好出来准备告诉她换个地方再找的乔禄。 “方姑娘……我家少爷他……没事吧?”乔禄本想说让方凝霏脚下留情先把人放了,但看到她冷漠的脸色有些不敢说话。 “昏着,回府。”方凝霏见乔禄出来这才挪开脚,用绳子把那位乔二少手脚捆了一下直接抗上了肩,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就往城东乔府走去。 乔二公子被人捆了抓回乔府的事,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戎城,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跑出来看,脸上也都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还有对那个可以抓了乔二公子的人的好奇。以往乔府也是派人来找过的,据说有好些个还是什么武林高手,结果没有一个不是最后无功而返的,听住在城门附近的百姓说还曾经见过几个带着羞愧连夜出城的。这会儿倒好,一个姑娘家竟然几下就擒住了人,还扛着人一路从城西走回城东。就算之前没见过这位二公子,一见那位跟在旁边的乔府管事,也都知道被扛着的是乔府二公子。 事情闹得这么大,乔府当然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乔家家主走出府门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门口被城中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看着大街远处。他往远处看了眼,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府里管事还是原来的样子,就是看上去有些疲累,而他的次子此刻正被那个今日才见到的姑娘扛在肩上,要不是那脸是自己熟悉的脸,他都没法子把自家的败家子和眼前这个被人制伏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6 乔瑞轩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屋子是自己的屋子,床也是自己的床,若不是窗台底下坐着一人,他甚至怀疑昨日那事是他入了不怎么好的梦境。只可惜他看轻那人的样子,让他知道他被个姑娘敲晕是真的,而脖颈后处也跟着疼了起来。 “醒了就洗脸,你爹在前厅等你。”方凝霏站起身,拉开屋门让门外的侍女进来,自己则走出屋外深吸了口气。那间屋子里腐旧沉木味和女子香气混杂在一起极是难闻,若不是应允着一直守着人,她怕是一刻都待不住。 就在她在门口等着的时候,院子深处走来一个十多岁女子,相貌与乔瑞轩有七分相似,年纪虽小却处处透着温婉肃静。见着她便弯腰行了一礼,浅笑道:“阁下就是家父所说的方姑娘吧?家兄顽劣,有劳姑娘将他寻回,还守了一夜。姑娘的居所昨日就已命人置备好了,就在家兄屋子旁边。姑娘可先去歇息,待家兄见过家父,用完早膳,再请姑娘守着。” “不必。他即刻就会逃跑。”方凝霏话刚说完,就见那屋子侧边的窗被掀开,一个人影四处张望了下小心爬出窗口,踩着一旁的树干就要翻出外墙了。她一步跃上围墙挡在那人面前,拎着衣领就把人带了下来,像是嫌脏一般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似乎令兄不止顽劣,对贵府也颇有微词。” “本少爷那是想练轻功,你个不长眼的姑娘懂什么!”乔瑞轩整了整自己衣服,对着那些从屋子里着急跑出来的丫鬟抛了个媚眼。“急什么呢,本少爷的轻功可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别跑得出汗掉香粉了,那样可就不美了。” “三小姐。”几个丫鬟出屋子时原本跑得有些快,在外面一看见乔府三小姐乔妘笙,跑在前面的立刻就收了脚步,后面的来不及收脚绊了一下差点就摔了,好在最后站稳了才没丢脸。 “府中规矩,不许言行急躁,你们可是忘记了?把少爷扶回屋里洗漱更衣,今日晚膳后去管事那儿领罚。念在初犯,又是二少爷逃跑在先,三日内罚家规十遍,月银扣五两银子。这几日前院的夫子身体不适,需要人照料一二,你们罚完了就去前院伺候着吧。”乔妘笙淡淡地说了几句,几个丫鬟也不反驳,纷纷应了一句,就把那个愣在原地的乔二公子给扶回了房间。待她们回房,乔妘笙对着方凝霏弯了下腰以示歉意。“府里下人管教不严,让方姑娘见笑了。对了,家父说姑娘认识长兄,不知道长兄现在可安好?是否有说何时回来?” “乔小姐放心,师兄安好并无不妥,只是这回府之事……”方凝霏没有说下去,瞥了乔妘笙身边的侍女一眼,“在下看乔小姐管理府中之事颇有章法,相信再过几年定能为乔老爷分担一二,到那时师兄回来应是更觉得有如此贤妹家门有幸。” “浅儿,外面有些凉了,你去我房间里拿两件披风来。戎城不比其他地方,寒风来的早,方姑娘来的匆忙怕是没有这些。”被唤作浅儿的丫鬟应了句是就离开了,乔妘笙的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俏皮。“知道让我支开我身边的丫鬟,是长兄告诉你的吧?” “师兄说那次你遇险之后,伯母就把贴身丫鬟调到你身边伺候,他虽已离府许久,却也知道伯母身边的都是些严苛之人,你必是规行矩步不得自由,所以让我想法子调开她,才能把东西交给你。”方凝霏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她,“这是师兄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辰礼物,这份只当是他的歉意,等他回来之后必会好好补偿。” 乔妘笙打开布包,里面有一个木盒,盒中是一枚玉佩,雕镂着竹树白兔,树下隐隐刻着一个笙字。这枚玉佩玉质晶莹剔透,刻得又如此栩栩如生,一看就知是玉中上品,更别说玉佩之下悬着的流苏闪着光泽,明显就是绕着金线编织而成。 这玉佩方凝霏知道,是秦玉阁的镇店之宝。传闻是秦玉阁里一位老师傅花了数十年时间雕刻而成,原本老板是想将此玉作为自家女儿出嫁时陪嫁之用,怎奈女儿命薄早早就香消玉殒了,无缘成为此玉主人。而老板见玉如见女儿心中难受,这才在店里挂售此玉,只是不论价值几何,只求一个有缘人可以善待之。她之前路过京城,还见到此玉在店中,倒是不知道何时落入师兄手中,还赠与了乔府三小姐。 7 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乔妘笙把东西收起来塞进袖子,用帕子稍稍擦拭了下眼泪,又是众人眼中那个温婉的乔三小姐。她微微作揖,“有劳姑娘将此物带来,一解我心中多年心结。你既是长兄师妹,我自当也是视如姐妹,日后唤我妘笙就好。” “蒙三小姐抬爱,凝霏在此谢过。来日妘笙若是有事,吩咐我一声便是,我若能办到必不负所托。”方凝霏抱拳致意,心中暗自钦佩乔妘笙能恢复得如此之快,不在他人面前显露半分情绪。 丫鬟为两人递上披风后,乔妘笙微一躬身,就告辞离开了。方凝霏也没有把披风披上,只是静静看着两人离去,过了许久,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二公子可看够了?在下与令妹闲谈时便看着,如今令妹离开,二公子还想继续看着?” “姑娘你说什么呢,本公子可是刚换完衣服缓过来。昨日姑娘那一下本就让我有些不适了,先前姑娘这么粗鲁,伤上加伤,到现在都有疼痛。”乔瑞轩一瘸一拐地从屋门前的柱子后走出来,颇有些行动不便的样子。他走近方凝霏,学着她看向远处。“你用什么法子让那丫头哭的?教我一下。我可是有好些年没瞧见她有情绪了。上次瞧见她笑都快有七八年时间了,哭也就刚出生那会儿,后来她就一直淡淡的,对谁都不冷不热。” “有时间关心三小姐,不如好好关心下自己。”方凝霏冷淡地回了一句,“戎城乔二公子的大名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竟不知世间还有像你这样不学无术之人。”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些人哪懂我的志向。金银这种东西赚不完用不尽,哪比得上江湖深远逍遥自在。我的志向,就是有朝一日站上武林巅峰,让所有人都听我使唤,不被人管着,还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得多爽多刺激。”乔瑞轩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已经实现了心愿,一切都已尽在掌握一般。 方凝霏轻轻提了他手臂一把,只听着一声惨叫,她神色不变,只是力道更放轻了些。“江湖中想站上巅峰之人多的数不胜数,但真正能站上的不过寥寥几人。放眼整个江湖,我的武功不过是中下而已。” “那是我还没拜得良师,学得一身好功夫!我要是能学一身功夫,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容易被你擒住?”乔瑞轩掀开自己袖子,白皙的肤色上有几块极为明显的青色,他看着脸色都跟着青了起来。“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怎么能有这么大劲?把我的手都弄得青了。前面丫鬟替我沐浴,说我背后也有几个青印,是你昨晚弄得吧?真是可惜这么好一个皮囊了。闻心亭的曲潇然,醉芳华的绾花,人是美技艺也不错,可惜戎城地小,身上总是少了点味儿。倒是你,一看就知道住的地方不俗,若是身上再多点柔美,不出一个月,定能在乐馆创出名堂。” “可惜在下对这类事没有半分兴趣,也比不得二公子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乐馆逗留。时候不早了,不能让乔老爷久等。”方凝霏拖着他的手臂就往前院走去。 乔家安排居所也算是煞费苦心,这位乔二公子的屋子在内院最深处,院墙盖得极高,若没有屋旁的那棵树,不懂些武功的人只能从前院进出,想来就是为了防着这位二公子躲着人偷跑的。出了这个院落就是一个花园,比起之前在前院看见的,这里显得空旷了些,只有一座假山立着。绕着花园是矮一些的院墙,除了他们出入的圆门,旁边还有两三个,看着好些个丫鬟出入,想必是其他几人的居所。 “小梅,你头上的花挺好看的,是新摘的吗?秀儿你这身衣服不错,就是头上的簪子差了点,等本少爷去街上给你寻一支更好的。巧儿,你回头来我屋里,特意给你的买了新的胭脂,那颜色衬你肤质。”一进花园乔瑞轩就对着来往的丫鬟调笑起来,被他叫住的丫鬟无一不是脸色微红了一下,但也都简单应了下就离开了。 见这光景,方凝霏眉头不由得一皱。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人竟是真连府里的下人都不放过吗?看他那神情,怕是这种事没少做了,丫鬟们看着也是习以为常,大约也是知道身份悬殊,所以才都羞涩地受了他的好意。 8 两个人走到书房门口时,乔禄已经候着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向二人作了一揖。“有劳方姑娘送二少爷过来。老爷吩咐让二少爷自己进去,还请姑娘在凉亭稍后片刻。” “凝霏听从吩咐。”方凝霏松开手,看了他们一眼,就往书房不远处的凉亭走去。乔瑞轩揉了揉被她一直抓着的手臂,有些不耐烦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有内外两间,外间平日里会客,内间处理府中事物,这样的格局其实不易透光,尤其内间总需点上几盏灯,方才不会显得昏暗。然而乔府的内间比起外间更亮堂了一些,仔细一看竟是将窗户上的胧纱更打薄了些,莫说窗外阳光尽入屋子,连走过的人影都能分辨出男女,偶尔光线足些,那脸也能分辨出一二。 “孩儿拜见爹爹。”乔瑞轩收了平日里的嬉闹神情走进里间,对着上座的乔家家主恭敬地行了礼。 “听说,你和醉芳华的舞姬私定终身了?”乔家家主的语气很淡漠,听不出喜怒与否,倒是手下写的字力道变大了一些。 “爹,别听那些小人乱说。我也就和绾花亲近了些,这几日在她那边住的久了些而已,哪儿就谈得上私定终身了?您看,您派管事一来找我,我不就乖乖回来了吗?若我真和绾花有什么,不还带着她一起回来拜见您老人家啊?”乔瑞轩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不正经了,还带了些讨好的味道。 “胡说!”乔家家主摔下笔,怒视自己的不孝子。“乔禄找你你就跟着出来了?现在整个戎城谁不知道你从醉芳华出来想跑,被方姑娘当即就拿下了,你还抓着人家小贩的摊位架子一阵哭闹,最后是被方姑娘打晕扛回来的?一个堂堂男子汉,被个小姑娘家擒了,你可知道现在我们乔家已经成了戎城一个大笑话?你还敢当着我撒谎。你是觉得我平日里管不住你,所以什么都干胡言乱语了吗!” “爹息怒。不是儿子打不过她,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我那功夫,府里可是都知道的,逃跑了可是谁都抓不住的。要是儿子真在街上和她认真打上一场,都不知道最后谁才是赢家。”乔瑞轩嗤笑了一声,但又马上变回恭敬的样子。 “毅儿,”乔家家主无奈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大哥离开府里近十载,你今年也已十八了,你还想玩闹到什么时候才肯收心?乔府家大,事物也多,你总不能让你妹妹一直管着不是?等再过几年她出嫁了,这府里要靠谁?还不是得靠你撑着吗?你就不能早些定下心,找户好人家娶个媳妇,好好学习府里的事吗?” “妘笙这不是还有几年才嫁人吗?急什么。况且戎城也有传言说爹你早想好了日后让她招个女婿回来打理家业,这不是很好嘛,干嘛现在又要扯上我了?”乔瑞轩终于还是忍不住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打开扇子扇了几下。“爹你如果真想找人继承家业,把大哥找回来不就好了?先前我听妘笙和那位方姑娘谈论,似乎她知道大哥的下落。跟着她去找大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哥心软,肯定就会答应回来的。” “你大哥怕是不会回来了。”乔家家主闭上眼睛,眼角带了些泪。“他认了方姑娘的师父为师,学了几年功夫,也就略懂个皮毛。几个月前听说边境征兵,他愣是半句话没留就跑去战场了。还是前阵子他师父的故人在战场瞧见了他,这才带了封信回来。他师父怕我们担心,这才让方姑娘带着你大哥留下的信跑来,告诉我们他一切安好。可这封信辗转到我手上,怎么都是过了一段时日的,现在他到底如何谁又能担保。” “大哥他……”乔瑞轩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爹,大哥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他虽然看着鲁莽胆子也小,但做事从小就有分寸,不会毫无准备就去了前线。既然他有写信,肯定就是没事了,不然早就想法子回来了不是?” “是啊。”乔家家主擦了擦眼睛,“所以这府里以后只能靠你了。你也别争辩了,我再给你三个月时间,若你自己寻不到好人家,我就让城里的媒婆给你相门亲事。” 9 乔瑞轩去见自己父亲的时候,方凝霏遇到了点麻烦。昨日那事一闹开,戎城里就谣言四起,虽说内容区别甚大,但有一点所有人都提及了,那就是乔家二公子亲口承认了他们是夫妇。城里的姑娘本就和乔瑞轩有些半真半假的关系,听到谣言自是要问个清楚。乔府不设门第,愿意学文识字的或是想学功夫的,都能自行前来学习。那些小孩子在前院好好学习,等他们的亲人却是在内外院随意走动,只要不去厢房,府里的护院也没人多问一句。 方凝霏所在的凉亭是建在假山之上的,一抬头就能瞧见,那些在乔府走动的男女有一个看见了瞬间传开来。这下可好,所有人都聚到凉亭里,大有想把她的身世背景以及和乔瑞轩关系打听一清二楚的架势。 “姑娘姓什么啊?从哪里来的?看姑娘这身衣服料子不错,应该是出自京城那边吧?我可听说那边的人吃穿都特好,到底是不是那样啊?”离她近的几个女子小心拿着她的衣角就在那边比划起来,眼神里尽是羡慕。 “昨天我听二公子说和你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啊?谁家做的媒?不是我说啥,这乔府什么都好,就二公子有些不靠谱,姑娘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被强迫着嫁的吧?”略上年纪的妇女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看你说的,昨天姑娘那功夫,我家老头儿可是看见的,就那么一下,乔二公子整个就服帖了,怎么可能会受什么委屈?倒不是身上盘缠不够吧?乔家是有几个银子,不过乔二公子不管事,你找他没用,你要乔老爷和三小姐才行。”倒是另一个妇女有些不以为意,但又担心起别的事来。 “妇道人家懂什么,别乱说话!”像是那个妇女的丈夫的男人言词有些严厉,也不让她继续往下说。“我家婆子没见过世面,说话没什么分寸,要是让姑娘不快了,多包涵。我家婆子就是替女儿不值,那乔二公子之前可常来了,还说会娶她,结果后来就再也没来过,我家女儿都憔悴了。” “说起这事,你们听说了么?昨儿晚上闻心亭里一个姑娘死了,据说是吊死的,舌头拖得老长的,可把那个崔妈妈吓得半死。”先前研究她衣服料子的女子放下手里东西,小声说了一句。“知府老爷一早派人把那个姑娘拉出来,好几个都是眼红着的,怕不是那边当红的姑娘。” “你不知道呢?死的是闻心亭的曲潇然,就是乔二公子以前那个相好的……”那人意识到在方凝霏面前说这个不太好,马上就转了话。“我男人是衙门的捕快,好像知府本来想找人来问二公子话的,但被乔老爷挡回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跟他有关系。” “那哪能啊,闻心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倒不信那姑娘就只二公子一个恩客,没其他客人了。就前两天的事吧,薛家女儿认了,她其实是跟对门赵家的儿子好了,二公子就是帮忙传话的。那两家父母关系不好,她怕他们去找自己情郎麻烦,才说是跟乔二公子好上了。说不准那个曲潇然也是一样,自己惹了别的事,就拿二公子出来顶罪。” “哎哟,那家女儿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这不得气死薛家那两口子啊?回头我得去看看他们去,那两口子对人可和气了,要是伤了身子可不好。”其中一个似乎是认识薛家,忍不住就担心起来。 方凝霏被他们找上时就没开口,对那些人说别人家的是非也没什么兴趣,直到有人提闻心亭的曲潇然死了,她才稍微仔细听了点。早上那个乔二公子怎么说来着?那位曲潇然人长得不错技艺也精湛,要是他知道这位红颜知己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大概得闹的满城风雨。乔家家主把人叫去,也许也想先从他嘴里知道和那位姑娘到底有什么关系吧。 “诸位,不好意思,请问乔老爷可在?”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众人回头一看,竟是一身衙役打扮,应该是为了闻心亭的命案来的。 “几位差爷,乔老爷正和乔二公子在书房说话。几位若是不急,可现在这里稍后片刻,相信一会儿人就该出来了。”方凝霏对着几个衙役行了礼,请他们在凉亭里坐下。 10 作为乔瑞轩的护卫,方凝霏有理由向衙役询问关于自己雇主涉及的命案的详情,所以她借由乔府护院把那些围着她的人赶走之后,就向对方仔细打听昨夜命案的事。 闻心亭每日未时开门申时迎客亥时歇业,馆中分三进院落,前厅共设二十桌,由侍女迎门奉茶,供来客点牌选姬选曲。来客择选艺伎后,若对方尚未被点,便会差遣自己的侍女出来迎接去自己的房中,名为闺阁。乐馆头牌或是客人多时,就会被请进设有三层的秀楼,所有事宜皆有专人伺候,不与前厅共享。 曲潇然三年前登台,一曲《孤雁南回》情之所至荡气回肠,惹得宾客纷纷落泪不止,第二日传遍戎城,成为闻心亭当之无愧的头牌。身为头牌姑娘,自然是居住在秀楼,由两三个侍女同时侍奉,衣食供应也全是乐馆里最好的。在接客方面也和其他乐姬不同,不仅可以婉拒前厅约见的客人,也可私下与恩客定下时间相见。 昨日未时开门,闻心亭的管事崔妈妈去每位乐姬那边确认是否有预约,当时曲潇然正在为自己的古琴调音,亲口告诉她今夜没人约见,但希望酉时可以先留出半个时辰让她独处。曲潇然身价高,平日里除了想显摆一番的或是家底殷实的也不太会有人找她,而那些人大多也都是先预约的,所以像这种没人约的时候,也不会太约束她的生活。之后乔禄和她去找人,崔妈妈带着乔禄进去,他们虽没有亲眼看见人,但曲潇然的几个侍女都能证明她当时正在屋里休息。 大约是酉时近戌时,前厅来了位客人,出了千两银子求见曲潇然一面,若是得见会再奉上万两银票。崔妈妈是见过世面的,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出高价求见曲潇然一面的,却没见过出手这么多银子的。当时她就带着人直接去了曲潇然住的秀楼,命人好生接待着,就赶紧去敲门,让她出来见客。 秀楼屋子的格局本就和普通人家一样,分内外两间,崔妈妈刚开始是站在门外,听不见屋里有声音才进的外间。外间没人在,但里间有琴声传出来,她把话说了之后听到隐约有应了一句,也就赶紧把那位客人送进屋子里。后来侍女奉命去送酒菜,听见里屋有些人调笑声,以为他们相谈甚欢,就不敢多耽搁,放下酒菜就都出来了。 临近亥时,崔妈妈在门口送客,眼见着前厅和其他乐姬的客人先后都走了,却唯独没有看见那位一掷千金的客人,于是她让人在门口送客,她亲自去曲潇然屋子看看。她到的时候屋子的门虚掩着,她敲门没人回应,想到之前人都在里屋,也就推开门进去了。外间的酒菜没有动过的样子,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赶紧去了里间,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悬吊在梁上的曲潇然,而且人都已经凉透了。 当时已经夜深,门口又恰好在送客,崔妈妈不想让事情闹大,就让秀楼的人先把人放下来,再把门锁了之后,让他们轮流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第二日天一亮赶紧去衙门报案。崔妈妈报案时候并没说死得人是谁,等衙门的人去了一看是她,全都忍不住哭了。曲潇然这些年身价是倍涨,却完全没有架子,偶尔在街上遇到也很是和气,可以说戎城头牌里她的人缘是最好的,这么突然香消玉殒,着实让人觉得遗憾。 曲潇然死得蹊跷,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也没有定论。如果是他杀的话,那位客人自然是最有嫌疑的。有钱又愿意砸钱的人不少,但应该没人会拿出这么多银子之后人就消失不见了。最奇怪的是整个乐馆竟是没人记得那人长相以及什么时候离开的。如果不是崔妈妈手上还有那人给的银票,怕是都要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了。 如果考虑自杀的话,曾经被曲潇然奉为上宾的乔瑞轩就可能得承担责任了。若不是他和太多姑娘有关系,怕也不会让这个身处乐馆却不失自由的人起了了结自己的念头。乔瑞轩不是没有杀人嫌疑,但昨晚他被方凝霏抓回乔府的事整个戎城都知道,很明显没有机会杀人。要不是他和曲潇然之间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衙门的人也不会冒着得罪乔家的风险跑来找人问话。 11 “两位衙役大哥,事情我大致明白了。昨日我初到戎城,受雇乔府寻二少爷回府。未时至闻心亭,寻不到人后去了醉芳华,到那儿约是申时未至。我是在醉芳华门口遇到我家二少爷的,当时不过申时刚过,相信我家少爷应是没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二位都是明白人,还请好好查查那位姑娘的死因,还我家少爷公道,也让那位姑娘瞑目。”方凝霏对乔瑞轩并不了解,但看他那样也不像是能做出杀人事的人。何况如今她在乔府做事,凡事应当多从乔府名声着想才是正理。 “姑娘所言甚是。只是为了证明乔二公子与案子无关,我们才更需要他的证言,还请姑娘理解。退一万步,若此事真与乔二公子有关,相信也只是二公子曾经惹下的情债,如今引出了命案而已,到时还得请姑娘多劝慰乔老爷和二公子两句。”衙役抱拳致意,继而转了话题。“姑娘昨日到的戎城就与乔府交好,怕是都没能好好在城里走走。这戎城不比京城富贵,也没江南那般风景秀丽,倒也有几处值得一去的,像是将军冢、夫子庙等等。来日姑娘得空可去走走,也算不负来戎城一趟了。” “这是自然,在下来之前就听闻当年戎城铁骑将军之名,城中百姓亦有不少是当年铁骑军后人。在下行走江湖时间尚短,也想听那些后人讲讲当年事迹,也好增长些见闻。对了,在下听说乔家原是铁骑将军副将后人,可是确有其事?又为何会弃戎从商?”方凝霏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这才开了口。“此事我们也是幼时听长辈们偶尔提起,真假未明,还请姑娘听完就罢了,莫要再向他人打听了。” “听闻乔家上代家主在世时还是以武为主,那会儿他有三子两女,长子就是现在这位家主。那会儿他虽还没当家,主意却甚多。他主张乔家不应再以学武从军为先,太平盛世从商才是出路,一来家中应当多积累些财富以备不时之需,二来也该让后辈们有新的想法,不能再以先辈之事困住自己。其他子女有认同他的,但也觉得不可直接就荒废了,应该还是双管齐下为好。就在乔家家主为难之时,有人拜访了乔府,他自称是铁骑将军的后人,想要和那位家主私下会谈。他们谈了什么并没人知道,只确定一件事,那人走了之后,乔家家主就把家产分了,几个子女各分一部分,去了各地各自生活,就留了长子在身边。” “这也就表面上这么说罢了。”另一个衙役补了一句。“虽然没什么根据,但之前我们哥俩押送犯人去了别的地方时,听当地人说有一家姓乔的人家全家被杀,凶手竟是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天下姓乔的人众多,我们就多问了一句,结果确定那家就是从我们这边搬出去的其中一家。后来那个城里的衙役悄悄告诉我们,还有其他地方有姓乔的人出事,而且多是以习武为主、家底殷实的人家。联想到我们幼时听到的传言,我们心里都有些猜测,这位家主怕不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提议家中弃戎从商的。” “听着是不太像空穴来风,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懂。当年乔老爷也年轻着,若他真听说有人会对乔家不利,究竟是从谁那边听说的?那位前家主原本定不下主意,在与自称将军后人的人商谈之后却认同了乔老爷的主意。那么那位后人会不会也是知道了什么,所以赶紧联络乔家,希望乔家可以无恙?”方凝霏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姑娘说的正是我们想的,所以后来我们就托几个相识的衙役四处打听了一下,尤其是京城那边。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又有许多说书先生,这种事应该多少还能听到一些。我们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个说书先生在京城一家小茶馆里正说这事,结果等我们去了,那人不见了不说,连茶馆都被烧了,好在着火时茶馆里并没什么人才没有酿成大祸。”衙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们怀疑有人不想我们打听乔家的事,或者说是那位铁骑将军的事。” 方凝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京城向来南来北往的人多,真有人放火也是极难抓的,但放火却没伤到任何人,若不是事先做了准备,怕也没这么容易。这么说来,她托乔老爷办的那件事只怕也会无疾而终吧。 12 又等了一阵子,见书房还是没有动静,两位衙役还是起身离开了,走之前嘱咐了方凝霏一句:尽早让乔二公子去衙门一次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也免得日后他们再来打扰。她没法子答应他们能劝说那人配合他们,但还是勉强应下了,只说会试着劝说他们配合。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屋里的人故意避开,衙役前脚离开,书房的门后脚就打开了,乔家父子走出来,径直就走上了凉亭。“乔老爷,乔二公子。”方凝霏赶紧站起身向二人行了礼。“负责曲潇然案子的两位衙役来过了,他们希望二公子去府衙一次,把他和曲姑娘的事解释清楚,这样也免得日后一再打扰。” “方姑娘受雇我乔家,也就不是外人了,有些话也就不瞒着姑娘了。”乔家家主一坐下就叹了口气。“曲潇然与我家算来也是亲戚,她的外祖母是家父的远房堂姐,一直在江南居住,平时也不太来往。七年前她母亲带着她来到戎城投靠乔家,说来惭愧,家父虽生前提过有这样一位亲戚,但我却未曾见过,也不敢就这么认了,所以就把他们安置在城西那边的一处房子里。我也并非不讲理之人,本就是想弄清他们的身份才好留在府里,谁知不过一个月光景,他们已不在我安排的房子里了。” “三年前爹让我去乐馆走走,正巧赶上了她初登台。那会儿她已经和刚见到的时候不一样了,眉眼里尽是风情,古琴也弹得极好。要不是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痣,我都不敢相信这人是我认识的曲潇然。所以我直接就砸钱买了她一夜,想好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从爹给他们安排的住处离开。 “她没想到会是我会认出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怨恨还有点绝望。她告诉我她一直就劝她母亲别来戎城,她母亲说现在世上只有这儿才可能收留她们母女。结果她们拿出了外祖母的信物,却还是被怀疑了,还送去了城西居住。她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一路舟车劳顿,住的又是环境极差的地方,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她一个孤女在那边必是受尽欺凌,要不是闻心亭的崔妈妈好心收留,找人教她琴艺,让她在今夜一举夺魁,都不知道她还要忍受多久孤苦的生活。” “这么说来,二公子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而并非城中百姓所说是一个忘恩负义,与女子纠缠不清的浪荡公子喽?”方凝霏看了乔瑞轩一眼,那眼神和她说的话完全对不上就是了。“既然二公子已经认出她,为何两位却不将那位姑娘接回府上居住?乐馆并非青楼,多是苦命女子为讨生活而不得已为之。凭乔府在戎城的地位,只要你们愿意援手,我想闻心亭也不敢强行把人留下,不是吗?”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看见有人混迹那种地方而不施以援手?我说了,我可是日夜在闻心亭劝她,让她跟我回来,但她就是不听,还说我们乔府家大,容不下她这样在乐馆弹曲的女子,让她自生自灭就好。你说这是什么话?我都低声下气了,结果她就是不领情。亏我还在特地花了几千两银子包她两个月的场,结果每日也就听她弹曲子,来来去去那就那么一首《孤雁南回》,听的我都腻味了。”乔二公子颇为不爽地掏出扇子扇了几下。 “曲姑娘只弹那一曲?”她曾听闻各家乐馆青楼为了可以长留住客人,总是要求里面的姑娘多学几首曲子,有些条件的还会专门请人回来给姑娘写独曲,不至于和其他地方弹得一样。这戎城里有名的乐馆也不止闻心亭一家,他们倒是肯让担当自家门面的头牌姑娘只学一支曲子,也还真是有些独树一帜了。“敢问二公子,可知这支曲子来历和意境?” “这我倒是知道。那时我在她屋里住着,见她时常对着一张画发呆,其实那画上也没什么东西,就远处画了几座山连在一起,近的地方画了棵树,然后一直鸟从近的地方往远的地方飞。我笑她说这画丑,山这么高这么多,那鸟能不能飞过去都是问题,还不如留在原来的地方。她说大雁南飞是念旧,无论多远总是想家的,纵使回去的路上千山万阻,也不会拦着想陪伴家人之心。我说山后面既然是家,那得多几只鸟的身影才行,不然看着不就跟回去了连家都没有一样吗?她听我说完就愣了,还说什么是啊就算回去了也没有家了,然后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弹琴。你说她是不是那会儿就有病了?” 13 这番话显然是乔家家主第一次听说,面上虽有些吃惊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以家规处置了惹麻烦上身的乔瑞轩,让他在家中禁足一月,还加派了护院守着他的院子,免得他又偷跑出去丢人现眼。要守卫的人被禁足,方凝霏自然就无事可干了,这才有时间去乔家给她安排的居所看看。 院落的格局和乔二公子的刚好相对,环境雅致简洁颇有些世家的感觉,屋子前有一片空地,正适合像她这样不爱在外人面前练武的人。推开房门,外间里有个丫鬟正在打扫,见她进来只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对她行了一礼。“见过方姑娘。奴婢叫秋月枫,是三小姐遣来伺候姑娘的。姑娘的行李奴婢已经放进离家了,日后姑娘若有事要办,直接吩咐奴婢就姑娘也许不愿别人贴身伺候,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若是府中贵客无人在旁伺候,会有诸事不便,还请姑娘见谅。” “既是三小姐一番心意,在下也不便再推脱。日后定有劳烦姑娘之处。”方凝霏对乔妘笙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只是正如乔三小姐所言,在下不喜别人太过亲近。小枫姑娘只在外间出入即可,若有人来打扫,也让他们只整理外间就行。” “姑娘放心,小姐再三嘱咐过这点,让奴婢夜间去少爷那边休息,不要打扰姑娘清静。”秋月枫又行了一礼。“姑娘昨夜守了二少爷一夜想必也累了,还请先歇息一下。过会儿午膳时,奴婢再过来伺候。” 秋月枫一离开,方凝霏就坐在椅子上想先前那位乔二公子说的话。昨日她为了找人去了城西,那边确实有些杂乱,几处小巷里还隐隐看得见好些个蹲着的年轻人,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母女两人若是住在那样的环境,确实有些不妥。一个月之后搬去哪儿了尚不可知,但既然遇上的不是醉芳华的人而是闻心亭的人,大抵离城东不远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和一个生子不好的娘,即便东西不多,找间屋子也没这么容易,要养活自己也颇有些难度,她们如何勉强维生,又能完全避开了住的不远的乔家人?这位曲姑娘在她母亲病逝后被带回闻心亭学习琴艺,只花了三年时间就习得惊艳四座的技艺,究竟是这位曲姑娘天赋异禀,还是来戎城之前就已经对这方面有所涉猎呢? 最让她觉得蹊跷的还是那支曲子和那幅画了,曲子是《孤雁南回》,画也有孤雁返乡之意,很明显这曲姑娘心里却有想回乡之意。但乔二公子说起画中意境时,曲潇然言词中又似乎透着一种落寞,应是难以返乡的缘由。能让一个姑娘不得不和自己母亲远离家乡,想回却又不能回去的理由不会太多,就当时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前来投奔这点来看,当时应是家中发生了极危险之事,只来得及让她们二人逃离而已。只是可惜她们逃离了那边,一人却终是病重离世,另一个如今也死的不明不白。 曲潇然……曲……延城曲家!方凝霏忽然想起来前些年听自己师父说起的秘闻。当年铁骑军处建时有一支队伍专职管理军饷,铁骑军一路横扫敌军却未曾动用国库分毫靠的就是他们。后来铁骑将军回京述职,副将奉命留守戎城,唯独这支队伍就此下落不明,只听闻有人曾在延城附近看见过他们的身影,因此不少人就此猜测这支队伍是隐身藏于山林密集的延城之中。铁骑军英勇之事已过百年不假,但铁骑军的军饷却一直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尤其是延城。举凡在这支队伍失踪后崛起的家族,无一不被怀疑是否就是靠的这笔军饷,而曲家就是其中被怀疑最深的家族。 这么说起来,几年前确实有传言说延城曲家遭人灭门,唯独不见家主之妻和其独女的下落。当时她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曲家盛名在外遭奸人所妒引发的意外,现在看来也许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想从他们口中挖出军饷的事,更或者说是背后其他事。想到乔家家主告诉她乔家与曲家也是亲戚,再联想起那两位衙役所说有几户姓乔的遇到灭门之灾,以及烧了说铁骑军事迹的说书先生所在的茶馆,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凶狠。既然他们不仁那她也就不必客气了,是时候找个合适时机把鱼饵抛出来,让那些人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14 方凝霏睡得一向很浅,所以当屋外传来极轻的声响时,她其实就已经醒了,只是装作没醒的样子一直躺着,她想看看究竟是谁会这么急着闯进来。没一会儿门栓就被推开了,那人显然不懂什么武功,走的小心翼翼,呼吸却有些紧张,掀开床幔的动作也大了些带起了好一阵风。不过这人的胆子也着实出乎她的意料,竟然直接就伸手摸上她的脸,还颇有些在掂量的味道在里面。 “阁下擅闯在下屋子,又对在下做如此举动,不知是有何事等不及午膳时候询问?”眼见那手越来越往下,方凝霏立即抓住那只手,阻止他在自己身上继续作乱。 那人显然没想到人会醒过来,身体不由抖了一下,抽出手就想跑,也就一瞬间的功夫,已经被方凝霏面朝下了。“轻点轻点!我疼!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见了两天已经折腾我三次了,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我当是谁有胆子撬开我屋子的门,原来是乔二公子,不,我现在该称你为二少爷才对。虽然也是见过二少爷如何和府里丫鬟们调情,但在下还真没想到二少爷还有擅闯别人屋子的习惯。二少爷能否告知在下,城里有多少姑娘的闺阁被二少爷如此擅闯过?”方凝霏把人从床上拽起来推下床,冷眼看着他躺着地上。 乔瑞轩缓了一阵子,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住地揉着自己手臂。“开锁倒是好几次了,基本都是我自己屋子的门,这还是第一次撬姑娘的屋子,结果就遇上你这样的。说起来伺候你的丫头呢?妘笙应该有给你安排了一个伺候的丫鬟吧?乔府家规言明:府中贵客皆需有丫鬟陪同,否则不得出入乔府各院落。要不是我在外面敲了一阵门,也没听见有人应我,不然也不会擅自撬了锁进来看看。” “我不喜人近身伺候,就让她去忙自己的事了。还是二少爷认为我会趁休息时去别的地方转转,所以需要个人盯着?”方凝霏语气里透着些不悦,“二少爷能让戎城众多姑娘为之倾慕,相信也不会对个姑娘有如此想法。乔老爷罚少爷禁足,而少爷宁愿违命也要来在下屋子,究竟所谓何事还是直接说吧。” “早上我提到潇然的画的时候,你和我爹的脸上不是很好看。我在屋子里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爹那边我又不能去问,只能跑来问你了。你们是不是听我说的那些猜到了什么事,却又瞒着我不肯说?潇然是我亲人也是我朋友,在她那儿小住的时候,我没少瞧见她对着琴和画发呆。我没有问她缘由,让她如此郁郁寡欢已是不对,现如今她出了这种事,我若连她不快的原因都不知晓,岂不是枉为她朋友了。”乔瑞轩努力露出正经样,但就那张看着就带上三分撩人的脸,似乎并没多大作用。 “二少爷既有此心,我想那位姑娘也不会多怨少爷什么,少爷无需太过自责。”方凝霏坐直了身子,小心措辞地开了口:“那位曲姑娘在下所知甚少,只曾在京城见过与那幅画相似之物,故而有了些揣测。京城那幅画名为《寒雁望津》,同是以大雁为主,却是立于山林之间眺望远处水榭凉亭。画是一位老人寄存于墨云轩售卖的,墨云轩的老板曾听老人说过,画意源自他多年难回故乡,只能从京城眺望的失意。在下没见过曲姑娘房中的画,但就你所说的,意境应该相近,甚至更悲凉一些。曲姑娘既是如此看中这幅画,所弹曲子又是《孤雁南回》,应也是遭遇了些事让她无法释怀。” “你是说她可能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跑来投靠我们,结果我们又因为想确认她们母女的身份而没有注意到这点,让她才有了委身乐馆的念头?”乔瑞轩虽不解详细意境,但听她弹那支曲子多了,其中的悲凉还是多少能听出些的。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乔府那举动竟也是让她顿感悲凉的原因之一,一时心中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才好。 “人已经去了,二少爷想再多也是无用。当初她们若是直言投奔缘由,即便她们与乔府无关,以乔老爷的性情,也会留她们在府里住着。现在她们母女二人都已殒命,也只能说一句都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了。”只是不知道这种巧合会不会还有一处在等着他们。 15 这世界有句话叫做一语成谶,方凝霏虽说只是心里想了一下,但有些事还是朝她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她和乔二公子走出屋子的时候似已临近晚间,几个在院子里打扫的下人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些了然,也就负责伺候她的秋月枫没什么表情,只简单向她行了个礼后,告诉她乔老爷和乔三小姐在前厅等他们。 说是前厅其实也设在后院,不过离前院更近了些,穿过圆拱门,连接两间院子回廊上的第一间就是。他们推开门走进去时,屋子里除了乔家家主和乔妘笙之外,一旁还坐着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只一眼方凝霏就认出了那人,当下眼睛就有些红了。“邢叔,多年不见,您可安好?” “你是……”被称作邢叔的老人原本有些混浊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急忙就想着行礼。方凝霏拦住他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老人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坚持,转而向乔家家主行了一礼。“老朽多谢乔老爷,让老朽死前可以再见我家少主,也算不负我家老爷临终所托。” “老人家客气了,此事本也是方姑娘所托,如今老夫也算是做到了对她的承诺。只是今日另有事想请教老人家,故而老夫冒昧把子女一并叫来,还请老人家不要怪罪。”乔家家主起身扶着邢叔再次坐下,“老人家住在戎城,想必已听说闻心亭曲潇然的事。老夫找人查过,那姑娘祖籍延城,与我乔家算是亲戚一场,但她母女二人为何突然来此,却是怎样都查不出。” “延城曲家……哎,他们还是找到他们了嘛。”邢叔的眼神暗淡下来,嘴边是散不去的苦涩。“老朽祖上是铁骑将军的亲随,当年铁骑军一路杀敌,被朝廷里一些人所妒一直压着军饷不发,老将军体念将士辛劳,就派了一支队伍回他的故乡,把家中积攒下的东西都换成银子充当军饷应急。这种事在军营里瞒不住,将士们一边感怀老将军大恩,一边对朝廷加剧不满,直到朝廷下令要老将军回去。所有人都明白老将军一回去就可能再也无法带兵了,纷纷劝他别进京了就此隐退。老将军说他一人回去担下所有责任,其他人就都能回去过安生日子,也不会再被朝廷盯着了。 “戎城并非什么兵家必争之地,离京城也有些距离,从这儿攻入京城几乎就是绕了个圈,所以朝廷并没派太多人看着。可贼匪却不管不顾地直接就带着人攻过来了,还处处切中要害,若不是有铁骑军在守城,只怕早就被他们攻下了。老将军猜测朝廷里有人跟贼匪勾结,把戎城的情况全都告诉了那边,所以特命乔副将带着一部分人留在城里守着以防万一,其他人各自散了。 “当时帮老将军换银子的那队人是由一个曲姓小将带的队,所以那些人自然也就跟着他回了他的故乡,那也就是延城。他们把没用完的银子藏起来,就是想等着哪天老将军或是他的后人回来,用那些银子重建铁骑军。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没等来老将军的后人,却等来了一群暴徒,为了那些不知下落的银子,甚至不惜杀光了曲家后人。”邢叔的语气里满是悲凉,似是对这一代军队有这样的结局深感不公。 “也许不止曲家。”听完邢叔说的,方凝霏脸上有些凝重。“今早来找二少爷的衙役告诉我,各地都有乔姓人家遇害,而且他们都懂些武艺。如果那些人的目的只是为了那笔银子,应当没必要杀害姓乔的人家。邢叔,你仔细想想,当年铁骑军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让那些人心有忌惮?” “也许还有一件事,但这件事都是误会,老将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难道会因为谣言就……”邢叔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如果真的是为了那件事,那些人确实什么都会干得出来,即便那并非是真的。“老将军建铁骑军之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能上阵杀敌也是因缘巧合,但有人曾瞧见老将军和当时的帝君相谈甚欢,比起太子更亲厚几分,所以就谣传说老将军其实是帝君之子,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公开。铁骑军大败贼匪前不久,帝君驾崩太子匆忙继位,之后就招了老将军回京。我们虽知他们并非这种关系,但这个谣言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对老将军而言绝不是好事,所以才极力希望老将军留下。” 16 考虑到最近世道有些不太平,邢叔也在乔府住下了,住在后院供客人所住的客房,和乔家人所住主屋之间刚好隔着一个花园。要真遇上什么事,大声叫一声,守在花园的护院都能马上过去,乔家这边也可以最快时间得到消息。 送邢叔回房休息本应就是府中下人的事,但方凝霏与他许久没见,所以就一起送他了。倒是乔瑞轩不知为何也一时兴起跟着一起去了,一路上也没有多话,把自己乔家公子的位置摆的端正,让方凝霏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等送完人走出客房,她也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姑娘家么?为什么这个老伯要叫你少主?还有你到底是谁?”乔瑞轩素来不爱想事情,却也不代表他耳朵不好使。一个老人家就算口齿不清了,也不会随便就叫错人身份吧,尤其还是个很久没见的。 “以前家里有规矩,新生的孩子不论男女,下人们都必须称之为少主,到成亲时才会改口。听说这是先祖为了免得子女间想的太多而有嫌隙,所以定下了这个规矩。我两岁时候就跟着师父学武,离家也有十几年,都不记得家里的事了,想不到邢叔还记得规矩。”对家里的事她真的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刚被送去师父那边她还哭闹过几回,师父好像有安慰她也对她说过什么,具体是什么就不记得了。再之后就是这次了,出门前师父大致说了下所有的事,这才知道为什么当年非要把她送去学武。 “原来世间还有这种规矩,我果然是在戎城困得太久,都不知道外界的事。”乔瑞轩对这样的家规吃了一惊,但也能理解这种规矩。那会儿他住在乐馆,时不时就听到乐姬谈论起来往客商说的大家族的是非,大部分都是些不能言喻也不知真假的秘闻,像是家族里勾心斗角,或者生子生女后那些妻妾不一样的待遇。乔府只有三个子女,唯一懂事的就他小妹,要是他和他兄长也是懂事能干的,外界怕是对乔府三小姐也不太不会有什么好听的传闻。 “对了,你前面说别的地方有乔家人出事了,是真的么?知道都是哪里的吗?跟我家有关系吗?潇然的死是不是也跟我家有关系?爹让这个邢叔留下来,你又亲自送他回房,是不是也是怕他出什么事?”回忆一结束,乔瑞轩又开启了连环询问,他就是觉得他爹和方凝霏之间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而且感觉乔妘笙也是知道点什么却没有告诉他,这种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有点讨厌。 “乔二公子,以你的脑子,你觉得就算我告诉你,你能理解得了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应付所有的事?二公子既然决心要混迹江湖,那就别管其他无关的事,先把自己的武功练上去,不然之后想在江湖行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一个游手好闲的二公子连自己的事都没理干净了,还想搅和进别人的事,真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这人无聊到极致了。不管哪种理由,倒也值得她佩服一番,这世道要是多几个像他这样的,也许麻烦的事能减少一大半。 “我再说一次!我功夫很好!不信的话,我们一会儿比划两下,我肯定你一定会是我的手下败将!”乔瑞轩最不满别人说他武功不行,平日里府里的下人打不过他,他逃出去的时候也没人拦得住,之前他爹请来的几个高手不也是完全拿他没办法么?怎么到了这姑娘嘴里他就是完全废柴了?之前抓到他几次也最多就是说她的擒拿功夫比较好一些,根本不能证明别的,他倒是不信了,真刀真枪的来一次他也会输。 一些公开的比武大多在前院练武场,像他们这种只是比划两下的,也就在后院乔瑞轩屋前的空地上进行了。乔瑞轩也不客气直接就摆出了架势,方凝霏看了一眼就知道他的功夫根本不到家,完全的花拳绣腿,真要打的话,只怕她一招就能让他躺倒了。院子里有护院在,还有几个打扫的丫鬟在,要是她真这么做了,这位二公子怕是明日起又得多个传闻了。 就在她思考到底用几分力比较好的时候,秋月枫从院外跑了进来,向他们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方姑娘,府外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17 不过转瞬间,方凝霏看完信就冲了出去,根本就没给乔瑞轩反应的机会,他只能在原地有些发愣的看着人跟一阵风一样消失无踪。“你,给她信的人长什么样还记得么?那人还有说什么别的话吗?”既然没法问那个人问详情,他只能问那个送信的了。 “回二少爷,送信来的是一个小孩子,看装扮像是在城北山神庙那边的乞丐。那个小孩子也没多说什么,就说有信要我交给方姑娘。”下人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何少爷问这件事,但想起自家少爷对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性情,也就行了礼下去了。 近一个时辰快过去了,方凝霏还是没有回来,本就因为想打一场没打成的乔瑞轩可以说火气已经快憋到一个程度了。以前没人惹他不快的时候,心情不好就对着护院和房间的摆设下手了,这次憋着可想而知会发什么。所有下人都怕惹到自己身上,一个个赶紧离开了,乔瑞轩这下是更加觉得憋闷,一气之下上了树直接就翻出去了。 算起来他也才离开闻心亭不到一日,可再次站在门口时却有些百般不自在,尤其看着那些进出乐馆的,他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连踏进去的脚步都顿了顿。然而一想到昨天他用怎样一种丢脸的方式从这里回去,脚步就又放开了,笑得一脸随意地走了进去。不过也没待了多久,他就又从里面出来了,只是这次换了乐馆的人把他扔了出来。这也是自己不好,去的太匆忙了,连自己有没有拿上钱袋都没注意,等到叫了乐姬,又想彰显下自己阔绰,准备拿银子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此事。乐馆不是善家,即便曾是贵客,若是不带分文就进来,也一样不受欢迎,所以乐馆几个负责清理麻烦的护院也就直接把人扔了出去。在家有气没地方发,在外面又是如此,乔瑞轩当下也是真正不乐意了,直接就跟那些个护院打起来了。 住在附近的百姓昨日刚看完一出戏,今日又看了一出,好些个原本忙碌的直接就站着不动了,看着乔家二公子和闻心亭的护院在街上就地演练起来。不得不说乔瑞轩的功夫还是有些的,同时和三四个护院一起打,竟是一点没落下风,还颇有些再打下去就能战胜他们的样子。不过也就暂时的,人数多了总会有顾不上的时候,没多久之后他就挨了几下,体力也有些不支了,几乎就跌倒在地只剩下挨打的局面了。 “功夫不好就别出来惹事。”熟悉的声音,利落的拳脚,原本围着乔瑞轩的人瞬间摔成一片。他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人救下自己,还是该骂一句一切都是因为你比较好,只能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脸色有些难看。“我打得过的,是他们人太多了。” “老爷让你禁足一个月,你现在擅自外出,不知道老爷会如何惩处。”听到她说的话,乔瑞轩背后有些发凉,倒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又会被怎么罚,而是方凝霏的语气让他有点觉得不对劲。 他们相处也就两天,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也没有几句,她说话不好听是真的,但他能感觉得出方凝霏对什么的都是很淡然的那种。可是现在她说的话大概其他人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可他听出里面带着一种急躁,有些恨不得想马上做什么事的感觉。 方凝霏也没管他在想什么,救完人转身就走了,走出没多远从一旁依墙的地上扶起一个人,小心让对方靠在身上,慢慢向城东走去。走了几步像是才反应过来还应该有一个人,转头看了眼还愣在原地没动乔瑞轩,眉头微皱:“你准备再去闻心亭让他们打一顿么?还是想让你爹亲自来抓你回去?” “啊?哦!”乔瑞轩这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帮忙扛起那个人另一边,好减轻她的负担。他做是这么做了,但还是多看了那个人两眼。有些奇怪,他觉得这人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他,想问方凝霏这人身份,看她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也不太好开口,只能在心底揣测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他们一回到乔府,就有下人过来想帮忙把人扶走,乔瑞轩倒是乐意至极,这一路他可是差点没被这人给压惨了。但方凝霏好像并不乐意,反而像有些防着那些人一样,直接就把人抱起来回了自己房间。 18 看到这景象,乔府上下都有些傻眼,方姑娘带他们少爷回来可是全程都是扛着的,对这人倒是一路不假手于人,怕人搀扶还直接就抱起来了,待遇可不是一般的好。乔瑞轩倒是没想这么多,就是有点吃惊身为姑娘她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点,还是说学武的都可以力拔山河?要是真的都可以这样,那他功夫确实很差,到现在他可是连稍微重一些的东西都拎的有些吃力,更别说把人又是扛又是抱的。 他这一想就是三天,整整三天时间,他时不时就装作不经意地往方凝霏的屋子外面转两圈,结果别说见到人了,才刚走过去就有护院拦着,动用少爷的权利勉强走到门口,却又被伺候个小丫鬟给拦了。这丫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前几年乔妘笙一时兴起救回的卖身葬父的小丫头,名字跟府里都不一样,性情也跟他非常不合来着,现在看起来胆子也大,都敢把他这个少爷拦在门外了。 “小姐吩咐了,这里是方姑娘的居所,一切都听姑娘吩咐,即便是少爷也不能擅闯。少爷若是找姑娘有事,不妨再等几日,等姑娘处理完琐事,自然会从屋里出来见少爷的。”秋月枫显然是被特别吩咐过,好些个丫鬟端着东西出入她都没有太过阻拦,轮到他就各种防着,还说出一套他根本就无从反驳的话来。 乔瑞轩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一个穿着乔府护院衣服的胖子一路滚进来,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他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府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人。跟在胖子后面进来的那个倒是有点眼熟,好像是乔府门口的护院,只是那人长得算不上五大三粗,也确实比起他要壮实许多,今天看着怎么觉得好像瘦了一大圈。 那人说话有些不利索,听了半天才勉强听出他在说门外来了一个凶狠的姑娘,一路也不让他们带路,横冲直撞的就往后院过来。就他说的似乎还是个狠角色,敢拦着她的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他都还好些,另一个姓袁的护院直接就变了样了,现在府里的护院都跑去一边拦一边后退着,就生怕一不注意也变成他们这样。 他们正说着,几个护院就连滚带爬的退进来了,每个人都带着点恐惧的神情看着外面,想拦却又实在不敢向前的样子。乔瑞轩有些好奇就往前走了一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这一看让他脸上满是掩不住诧异。他还以为是什么长相凶恶的姑娘呢,那脸比起方凝霏还要美上几分,一身碧绿颇有些清水出芙蓉的感觉,虽然比起乔妘笙差上一些,走路却也极是优雅的那种。 “失礼了。我来贵府寻位至交好友,但贵府中人一直拦着不让我进来,我只好多有得罪了。”这位姑娘的声音也很柔,就好像一汪春水般让人心里不由得一动。然而下一秒,有个想趁她说话之际上去拦着的护院刚向前走了一步,都没来得及做什么,直接就趴倒了,身体几个暴露在外的地方还隐隐透着些青紫。“我只说一次,他人在哪里?”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所有人瞬间愣住了,从她进府开始一路就没怎么开口,上去想问一句的几乎都是拦一个倒一个,都怕着她不敢上前,搞到现在愣是没一个人知道她到底要找的是谁。还好就在这时候方凝霏屋子的门开了,她一走出来就看见站在门前笑得温和的姑娘,还有一群看着已经疼痛得都喊不出的护院,急忙先把门关上,才开口叫了她一声:“薛缈,好久不见。” “霏霏,我好想你哦!”薛缈看见她出来眼睛亮了起来,一下子就扑到她怀里,对着她一阵乱摸。“你怎么离开京城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跑了好几个地方,又去缠着你师父问了好久,这才知道你跑到戎城来了。你到底把不把我当做你朋友了?还是说上次我伺候你得还不够尽兴?” “他在里面,重伤。送他来的人说,他好像还中了毒。你别太过了。”方凝霏显然知道薛缈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不把她从身上扯下来,只是很小声的说了一句。 “重伤?中毒?”薛缈咬了咬牙,脸上满是怒气,从她身下下来,踹开门就走了进去。 19 众人看着薛缈走进屋子,都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没多久之后听到屋子里传出不绝的惨叫声,又都担心起来。屋子里还有个伤员在,要是这姑娘在里面弄出点什么事,乔府也得担责任,到那时老爷肯定会找他们这些下人的麻烦。 “我说你认识那个厉害的姑娘么?她下手可是比你还狠,你怎么就放心让她进去了?听那个惨叫声,屋子里你带回来的那个你不担心?”乔瑞轩查看了下那些被弄伤的护院,问题不是太大,原本青紫色的地方也在一点点消退,这才走到方凝霏身边,向她打听那个姑娘的事。那天回来她都不愿让别人帮着扶一把,这会儿倒是肯让一个这么凶残的姑娘进去,这实在有些奇怪。 “无妨。”方凝霏不愿多谈,靠在她屋子门前一棵树边站着,眼睛一直盯着屋子的门,看着就好像在等什么。 大约一炷香之后吧,屋子的门终于打开了,薛缈从里面走出来,脸上是一副极其凝重的表情。她小心关上门,走到方凝霏面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伤我基本治好了,中毒还需要点时间处理,最麻烦的是他身上还有被下蛊的迹象。我试图用血引蛊虫出来,但似乎没什么用,好像下蛊的人一开始就防着有人用这种方式把蛊虫弄出来,所以用了不一样的引物。我需要点时间查出到底引物是什么,才能把蛊虫弄出来。该死!这混蛋到底是从哪里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有人给我带了封信,说他在战场受了重伤,希望我可以去破庙救他。我到了那边他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勉强还有知觉。”方凝霏叹了口气,“这几日劳你再辛苦些,若是需要什么草药直说,我一定想办法弄来。” “药现在还用不着,他体内的蛊虫似乎会把药给吸收了,如果不把蛊虫弄出来,再好的药都是浪费。”薛缈揉了揉手臂,看了眼那些一见她出来就恨不得消失的护院,瞬间又来了精神。“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很痛苦啊,要不要我帮你们松一下筋骨?我保证会比前面手法更好,让你们好好体验一把什么叫做快乐。” 只一瞬间所有人立刻消失了干净,先不说她到底会对他们做什么,就前面那招看都看不见就把他们折磨成那样,谁还敢还留下享受她提供的快乐。乔瑞轩其实也想走,但碍于他乔府主人的身份,只能待在原地不动。他有些向薛缈行了一礼,“在下乔府二少爷,先前姑娘那几招着实精彩,不知是否可以请教姑娘芳名?” “二少爷?你就是乔府那个有事没事喜欢撩姑娘,还害得几个姑娘寻死觅活的风流二公子?看你长得也不怎么样,也就那些姑娘没见过世面觉得你不错,在我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对了,我来的路上还听说你前些时候被霏霏扛回乔府,是真有其事?”薛缈几乎是用一种打量的眼神把乔瑞轩从上到下好好看了一遍,然而看完却有些失望,反而对他那些奇闻轶事更感兴趣一些。 “这位姑娘姓薛名缈,是在下一位朋友,也是江湖上一位赫赫有名的神医。此次她寻来,是为了给屋里那人瞧病的。若是她言语有得罪之处,还请二少多包涵。”方凝霏见乔瑞轩面上有些难看,赶紧打了圆场。以她对薛缈的了解,若是两人真的对上了,只怕乔瑞轩只有挨打的分,那样可不利于她留在乔府。 “既然是方姑娘的朋友,那自然也是乔府贵客。只是我乔府规矩众多,还请方姑娘多多提醒你的朋友,不要让她在府里肆意妄为,免得最后被赶出府去。”既然有了给自己台阶下,乔瑞轩也就没有多跟薛缈计较,说完该说的话后就离开了。 “这就是他那个宝贝弟弟?看着有点傻啊。”薛缈看着人离开,立刻敛了脸上丰富的表情。“你没告诉他们里面的人是谁,是怕他们过度关心让那些人察觉到他的下落,这我明白。但你却在自己可以救他的情况下,故意留了线索让我找来,是怕我找不到他人,还是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 20 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方凝霏抱着薛缈直接上了屋顶,确定她站稳了才松开手。“抱歉,有些事必须得多防着点,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听到我们说了什么。” “没事,你走了之后我也很久没上屋顶了,现在还有机会上来看风景挺好。”薛缈往四周撒了些粉末,这才找个了地方稳稳地坐下,“我已经做好预防了,你有话直说吧,我保证我们视野范围内没人听得见。屋里那个你也放心,怎么都得明日才醒了。” “长话短说,给你留线索的不是我,你能找来到这儿来我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就算没这个神秘人引你来,我也有找你过来的打算。一来是帮忙救他,我和乔家家主说了要照顾乔二公子,很难腾出手再去救一个;二来也是想让你在戎城设个防,有人告诉我最近外面好几个姓乔的人出事,前两天曲家后人也出事了。现在知道这件事的越来越少,如果不多准备一手,我怕他们会把所有可能知道的人都灭口。”方凝霏的语气听着很冷,却又隐隐透着些悲哀。 “延城曲家的人死了?”薛缈并不是当年的后人,对她一直在做的事也是知道个大概的。曲家和当年下落不明的军饷有关不假,但说到底已经过了百年,银子就算有也是花的差不多了,根本比不上仍留有传说的乔家。要说姓乔的出事她还能理解,只凭一个传说连曲家人都杀了,那些人已经不是一句残忍无情可以解释的了。“曲家……一个都不剩下了么?” “嗯。前几年延城灭门惨案,你应该听说过吧?发生事情的就是曲家。从里面逃出来的只有母女两个,母亲来戎城一年后死了,女儿几天前没了,还死的不明不白的。”方凝霏把她从乔家人那边听来的事完整地告诉薛缈,还有自己的一些揣测。 “真像你说的,那是需要防一手。只是就靠我们两个应该不够吧?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他们做的,他们一定会派人盯着这里,也会知道有谁出入过。你在江湖上没有名气倒还好,但我怎么都挂着个神医的名号,江湖上认识我的也不少,那些人应该会怀疑我留在这儿的目的吧?还有那个引我来的神秘人,是敌是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也完全不知道。” “要是给我留信和引你来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应该不会是敌人,更有可能跟当年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方凝霏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一个愿意助我们的人,我们更得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才不算辜负对方的好意不是?” 薛缈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她:“他的事你真不准备跟乔家人说么?等明天人醒了,就算你再不乐意,他也会自报家门吧?要是他跟之前一样不要命的跑战场去,岂不是让我辛苦制的药全部都白费了。” “早跟你说了,喜欢他就直说,他就是个不点绝对不会亮的蜡烛,要是你不坦言,他可能还以为你跟他有杀父之仇,每天追着他复仇呢。”方凝霏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个人是真的有意思,见面了就各种互相看不顺眼,一个追着下药一个吓得逃跑,不见面了就一个顾不上任何事一味往危险的地界跑,另一个满世界找人用尽所有的药防着人出事。不过想起薛缈那个动不动就对人下药的习惯,嘴上也是得理不饶人,要真能受得了她不逃跑,估计也是真没几个人了。 “又不是我想这么折腾他,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块头那个傻样,看着就忍不住想让他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想让他懂得防着别人点。谁知道他不仅没学会,还擅自就仗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去了战场当兵,现在还被人搞成这样。混蛋!等他醒了,我一定要下药让他在床上躺个几年,好好养养脑子。还有那个敢把他弄成这样的,我一定要让他试试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薛缈越说越火大,拿起块砖瓦就砸在了地上,听着那声巨响,她玩心瞬间起了,接连着扔了好几块。 “薛缈,等事情结束之后,你带他离开江湖和朝廷直接归隐吧。以他的性格先不说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他,只怕真相就足够他受的。况且等事情揭穿了,乔家会损失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你在他身边,我才能放心。”如果真的让她给他找个合适的对象,大概除了薛缈她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了,就算他们两个看着关系并不好也是一样。 21 薛缈的医术还是不错的,正如她所说,第二天一早屋子里的人就醒了,那人醒来看见自己睡在一间屋子里,旁边还站着两个他特别熟悉的人,一时有些发愣,随即明白过来,是她们两个救了自己。“这里是哪里?” “哪里?还能是哪里?当然是你家了。你自己被人捡到戎城山神庙,不知道哪位好心人给了霏霏送信,让她把你带回来,后来霏霏又把我找来救你。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触肌难愈的消骨夺魂散,还有查不出引物的蛊毒。乔韫禛,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以前最多也就断手断脚养个几天就好了,现在竟然把自己搞成这样。”薛缈冷笑着走近他,“说,到底是哪里弄的一身伤?别跟我扯战场。那种地方我不是没待过,就算受伤也不可能被人下蛊,还是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特别制出的蛊虫。” “我真的是在战场受伤的。那会儿我们跟敌军打了三天,被敌军包围在山谷里,军粮一直没到,援军也没来,将帅怕久战不利,就让我们分别带着人从不同地方突围。其他人那边我不清楚,我们这边勉强是成功了,但我在突围的时候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之后我就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毒和蛊大概都是那会儿到身体里去的。”见乔韫禛想坐起身,薛缈小心扶了一把,“小心点,短时间之内我可不想再弄一堆药到你身上。” “不管是怎么伤的,薛缈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就是你身体很虚弱,可能得养一阵子。”方凝霏小声说道:“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用衣服给你遮着脸,你弟弟帮着搀扶了一路都没怀疑,更别说整个乔府没人发现你的身份。在你完全好之前,对乔府中人我会说你是我一位故交,等你好了之后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他们。” “不必让他们知道,我不报爹娘私自去了战场本就不孝,要是还让他们知道我伤成这样,怕是更得让他们伤心了。”乔韫禛摇了摇头,他不是三岁孩子,当年他瞒着家里偷偷跑出府去,要不是遇上师傅搭救,只怕人早就没了。这些年师父对他细心教导,而他却掩不住想报效国家之心,再次偷溜出去从军,隔了很久才托人送了封信告知他们自己的情况。如今他要是负伤的关系让家里知道他回来了,这也实在太厚脸皮了点。但想是这么想,这么多年没有回来,对家里的牵挂肯定也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你父亲把乔府前院改成了对戎城百姓开放的学堂和武功房,让每个孩子都能读书识字强身健体。你的三妹温婉贤淑,现在算是乔府里隐藏的主事,大小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至于你那个二弟顽劣无脑,除了惹事生非就不做好事,但好歹没有伤天害理,也没外界传言的那么行为不端惹了一堆桃花债。”方凝霏尽力压制自己才没有把乔瑞轩给骂一顿的话语给说出来。“薛缈说你身上的蛊毒用血引不出来,你能不能仔细回忆下,昏倒之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异样?” “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突围之后我刚开始并没发现自己受了多大的伤,只觉得背后一阵疼痛,还是一个小兵拿了水袋给我喝水,无意间扶了一把才发现我原来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没多久我就晕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很多地方不对,我们一路突围本就是背倚背的,根本没有机会让人从背后伤到,唯一一次机会是在突围过程中救人。那时我一心想救人,也没留意周围的情况,还是有人提醒我当心,才勉强避开了一把直入心脏的剑,在背上留了这道伤。” “如果只是那样,伤口不会这么深。我检查过伤口,对方的目的应该就是想在你身上留下这道伤口,好让人有机会给你下毒。但制造伤口的没想到下毒的是个新手,药粉是撒了却没能完全撒进伤口。消骨夺魂散听着厉害,只要不沾伤口就是无用。至于蛊毒应该是下在你喝的水里,两种碰在一起的话,你根本不可能等到我救你。”关于下毒解毒这方面薛缈是专家,她是这么说的那肯定是没错了。 “也许只是个巧合。”方凝霏知道这个借口太牵强,如果真有人用了消骨夺魂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22 三个人想的是挺好,但他们低估乔府那个从来不喜欢按牌理出牌的人,就在他们低声商量的时候,有个人影避开打扫的下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屋子门前,还熟门熟路的撬开了门溜了进去。他们在武功并不算太好,但好歹也是混迹江湖的,人一进屋子里,他们就都发现了,也猜出了来人身份,对他胆子之大也是更加深了一层了解。 “那什么,我走错屋子了,你们继续。”乔瑞轩一进屋子就发现他们一直盯着他,当下直觉不妙,赶忙就往后退想跑。可惜方凝霏不给他这个机会,径直走过去拎着他衣领就把人拖到他们面前,还很不给面子地用力扔到地上。 “霏霏啊,女孩子都是温柔的生物,哪有你这样把人跟个沙包一样的?我可是听说你刚来那天的事了,乔二公子怎么都是个大男人,你扛着人在街上走,是真不怕被人围观啊?你应该像我一样,对谁都温柔着点。”薛缈温柔地扶起躺在地上的乔瑞轩,“二公子没事吧?我家霏霏太粗暴了,没伤着你什么吧?” “怎么没伤到!”有人帮腔乔瑞轩的语气也硬气了点,但背后的新伤旧伤还是让他一阵龇牙咧嘴,“我跟你说,这丫头对我简直不能用粗暴形容,认识她第一天到现在,我的背就没消停过,又是被她摔又是被她踩的,胳膊上被她捏的到现在都是青紫。虽然你前面对下人做的着实厉害了点,但好歹也就一会儿功夫,他们现在都好了,哪里像我到现在都没好。” “比不上乔二公子流连在各家乐馆,把自己弄出了一个风流公子的名号,现在有什么事都被扯到身上好。”方凝霏给乔韫禛倒了杯水,以眼询问他的意思,对方很坚决地摇头,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给乔瑞轩也倒了一杯水。“别怪我没提醒你,薛缈是神医不假,但在江湖上还有个名号叫毒妙人,她下毒的功夫可比我摔你的招数狠多了。曾经有几个不认识她,言语上对她不敬的,结果被她毒哑了喉咙、毒瞎了眼睛,手脚也全部弄脱臼了,然后又一脸笑得温和地把他们的手脚接上,然后用加倍的药解了毒。” “你说的是假的吧?”乔瑞轩转头看向那个笑得极其温柔的人,正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喂给床上的人,不由得背后汗毛直立。这一定是在说笑,不然方凝霏怎么可能会不担心这人把她扶回来的人给弄死了,还这么平静地看着那个可怕的姑娘接触他。 “薛缈只对不敬和看不爽的人才会出手伤人,一般受伤的人她都会倾尽所能相救。”乔瑞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方凝霏看向薛缈的眼神特别温柔,这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异常觉得不爽。 “你跟薛缈到底是什么关系?”实在压不下这种感觉,乔瑞轩还是选择问出心底的疑问。这不是第一次了,一见面两个姑娘就抱在一起,然后是他从自己院子里瞥见的她们抱在一起上了屋顶,现在又是这种眼神看人。这肯定不是件正常事,但是怎么说呢,他除了觉得不对劲,又好像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方凝霏看出他眼底的疑问,半真半假地解释起来。“我还在山上学武那会儿,有次奉师父之命去别处办事,路有点远事情也有点麻烦,我一时不察受了重伤,还以为会没命呢,结果遇上薛缈心情不错,就救了我一命。我醒来的时候人在客栈,她在坐在椅子上对着我似笑非笑的。她说她看上我了,既然救了我就要我负责,死缠着要跟我回去。山上女眷少地方也不大,她跟我住了两天就嫌闷不辞而别了。后来在京城再遇见,我问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她说她是受不了我师兄你兄长整天唠叨才走的。师兄的唠叨别说薛缈了,连我都受不了,平时一开口就没完没了的,所以明白她的苦恼,也就没勉强她。后来我们为了方便联络,就定下了个暗号,还准备了信鸽,就是想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及时找到人。” 看上……负责……乔瑞轩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两个姑娘家看上,这个事是不是太奇怪了?而且说是看上吧,薛缈对床上那个人关心得更多一点,都喂完东西了还扶着人,眼神里也是各种的关怀备至,就跟他原先在乐馆时候,那些乐姬看他的眼神差不多。只不过那些人是为了钱才这么对他的,而薛缈是为了什么他就不太清楚了。 23 这两天乔府上下日子有些难熬,且不说那位方姑娘那时带回来的原来是他们府上的大少爷这事意外被人撞破了,弄得老爷和三小姐一阵手忙脚乱,光是那几个人的关系就够让他们傻眼的了。按照老爷说的方姑娘应该是二少爷的护卫,但因为和大少爷是师兄妹,而少爷也受伤了,所以很自然地跟在旁边照顾。她那位朋友似乎是个大夫,整日出入大少爷的屋子倒也正常,可她对少爷又是关怀备至又是骂的难听,还跟方姑娘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让人总有点不自在。二少爷也是,他说是很久没见到自己大哥,所以过来想多陪着点,但那双眼睛总是在方姑娘身上打转,一见到方姑娘对那个大夫处处包容,就向他们这群下人发火,说什么都是他们不知道好好照顾人,才老是劳烦人家大夫,然后对着他们就是一顿闹。 以前二少爷一闹脾气,他们就是照着府里的规矩,把消息一层层传到老爷和小姐那边,然后他们再过来劝说少爷,不然就是直接罚少爷几天禁闭。现在二少爷开闹总是在大少爷屋里,只要他一开口,方姑娘就会提着他的衣领把人从屋子里带出来,然后往院子里哪个树的树杈上一挂,让他脚不够地晾上一个时辰。就算二少爷再大火气,也是不愿下人们瞧见他这样,所以也就赶紧住嘴了,还让那些在打扫的不要声张,免得太过丢人。 “二哥今日又是什么事惹到方姑娘了?需不需要妘笙去向姑娘求个情,早些让二哥下来?”每日午时前后乔妘笙总是会过来一次,一则是探望下自己长兄的近况,二则是给他们送饭菜还有需要的物件药品,也免得他们寻人要东西不方便。也不知是否是个巧合,几乎每次她过来都刚开看见乔瑞轩被挂着门外的树上,想动不能动想骂又不敢骂,看得她是有些担忧又觉得极为有意思,每次都得压下不合礼数的笑容才行。 “我又不是下不来,就是想用这个姿势看风景而已。”乔瑞轩小心调整了个姿势,向她证明自己并不是完全不能动弹。“你进去吧,大哥大概一直等你,还有那两个臭丫头。对了,昨天那个姓薛的丫头让你给找的药你找到了么?听她们两个的意思,好像有那个药才能彻底治好大哥。” 乔妘笙愣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暗淡起来,她摇了摇头道:“戎城的药铺不多,我都打听过了,没哪家备着这个。他们跟我说这药名贵,若是真的急需,就赶紧找人去京城那边问问,兴许能找得到。不然就得找一些识得药材的大夫去山上找找,就医书上所载的,城外有几座山的气候适合它生长,可能会天养了几株。那位薛姑娘既然是神医,应该知道哪里可能会有,我想和她商议一下,让她带上府上几个护院去山上看看。” “也别找护院了,我陪她去就行。我看方凝霏好像不太想让别人接触和大哥有关的东西,我去的话她大概能放心点。”乔瑞轩算盘打得很好,要是那两个同意他去帮忙,肯定就会把他从树上弄下来,他也能有机会让她们别站在一起那么腻歪看着他一脸不爽,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从薛缈口中探听到些方凝霏的隐秘,弄不好了可以直接被自己所用,以后也许不用再被她这么当着一群人的面修理。 “二哥说的有理,一会儿我跟两位姑娘说说,她们都是长兄的朋友,相信会答应的。”乔妘笙才往前走了两步,屋子的门就开了,方凝霏和薛缈先后从屋子里走出来,向她行了一礼。“三小姐来得正好。薛缈说她要的那几味药比较名贵,城里药铺不见得有,正好她来的时候发现城外山上有几个地方适合那些药草生长,所以想去看看。我怕她一个人不方便,就想跟去帮个忙,想托三小姐照顾师兄一阵子,等我们回来。” “可真是巧了,我也是来说这件事的。”乔妘笙回了个礼,“我本想让府里的护院陪薛姑娘一起去的,如今方姑娘说一同去那自然是更有把握了。只是受伤的是我长兄,若只有二位同去,我心中难免多有愧疚。若是二位不介意,还请带我二哥同去,他功夫虽不及方姑娘,但到底也是学武之人,应是能帮上点忙的。”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速去速回。”救人如救火,方凝霏也不再多客套,从树上把人拎下来,就带着人和薛缈一起出了乔府,往城外山林走去。 24 戎城城外其实只有一座山,山虽高但山势平缓,因与其他山相连,远看就像是将帅的披风,故而被城中百姓称作将军岭。三人走上山的时候,正好遇上几个樵夫砍柴下山,他们显然认识乔瑞轩,看见他来了不顾扛着东西就要行礼,吓得他们赶紧把人拦住。未免他们再做什么危险举动,他们问了山上的情况后就道了别,加快脚步上山。 “不是说大夫知道哪里可能会有自己需要的药草么?怎么你还要问别人,不会所谓神医就是幌子吧?”他们三个还没出乔府,薛缈就搂着方凝霏不撒手了,一路上她看到什么都霏霏长霏霏短,还没出城就买了一堆。他跟城门口的卫兵熟,把东西都暂时放那边,这人还闹着说怕东西被弄没了怎么都不肯放手,害他又被城门口经过的百姓围观,别说有多丢人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机会数落她,他是怎么都不会错过。 “二公子身为乔家人,难道对乔家账目一目了然?我进城时候可是听到传言说,乔家全靠三小姐打理,而你乔二公子处理惹麻烦就不干别的。”薛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她最厌恶的就是像他这种家底殷实却不知道好好珍惜,每天除了游手好闲就不干好事的败家子,就算这人是乔韫禛的弟弟也是一样。京城里虽然像他这样的也不少,但那些人中皇亲国戚为多,家里的钱足够他们耗上几辈子,就算杀人放火都有人护着。而这人也就在戎城算是一号人物,怎么就这么有底气整天惹事生非,连家业都不多过问一句。 “薛缈,”方凝霏眉头紧皱,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无奈叹了口气,“我们都不知道那药草长什么样,又是哪里适合生长。你有把握一定能在这山里找得到么?离这儿最近的还有两三座城,过去也就一两个时辰,要是太阳落山前要是寻不到,乔瑞轩回府去,我们两个去其他城镇看看。” “凭什么!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去,你们两个别想撇开我!”方凝霏的主意让乔瑞轩极度不爽,他是不认识那些什么药草,跟着他们出来也纯粹就是不想让她们两个单独在一起,但既然他已经跟着出来了,凭什么之后就得撇开他。“到时候你们两个一会儿说一声,我去跟卫兵借三匹马,然后一起去。” “两匹够了。薛缈不爱骑马,嫌马味太重,我和她骑一匹就行。”见薛缈找药草太认真,方凝霏眉头皱了皱,拿开旁边差点碰到她的树枝,“小心点,这里树多又多刺,你要是伤了,可没人能救师兄了。” “我说霏霏,你能不能就多关心我点?他那个皮糙肉厚的家伙,哪里就这么容易死了。”薛缈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土,“这些树表面看着干涸,但每棵都长着鲜嫩绿叶,肯定水分充足。照医书上所说,那种药草最喜这样的环境,就是它枝叶也与寻常叶子长得相像,根茎也藏得深,需要花些时间。” 薛缈从一根树枝上采下叶子分给他们,“一会儿你们手上拿着这个,沿着树根地方找找。那药草长得低,叶子长得跟这个很像,闻着有种清幽淡雅的味道。要是你们找到相似的,就小心挖出来,尤其不能挖断根茎,要是有开红花的那更好了。至于到底是不是要找的草药,等之后我们碰头了再仔细分辨。” 方凝霏拿着叶子,往山另一边走去,还不忘顺手把乔瑞轩拖走,免得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惹到薛缈,省得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她也是特别觉得无语,算起来他们也没认识多久,怎么见面就互相嘲讽,一个比一个说话不客气。想到乔韫禛身上还有没除尽的蛊毒,薛缈还得在乔府住上一阵子,她无奈地说道:“二少爷,我已经告诉过你薛缈脾气不好,你为何还要一再招惹她?你就不怕她一气之下把你放倒了,不管师兄的伤了?” “做人不能太过分了,每次都是她先惹的我好么!方凝霏,你跟她是故交不假,但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爹请来照看我的保镖,你应该处处站在我这边,而不是帮你那个什么故交,知道么!还有啊,你们两个大姑娘家的在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要是我……”乔瑞轩没来得及说完话,整个人脚一滑,直接就摔进了草丛里,瞬间看不见身影。 25 当方凝霏小心走进去发现乔瑞轩的时候,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乍看之下好像是受了重伤,然而她伸手准备去检查他的呼吸时,突然一声呼噜让她瞬间有种想把人宰了的冲动。他现在躺着的地方离他掉下来的地方少说也有几米,正常人不是应该疼的直嚷嚷,这人是怎么做到直接睡着的?想是这么想,她终究还是没有动手,而是转头看向四周寻找上去的方法。 附近几乎没有可以踏脚的地方,满是树和藤蔓围绕着,偶尔是有几个地方能过人,但下一秒又是一处相似的地方,只有自己来路可以走。而且越是往里走树丛越是紧密,更里面若是没有带上刀具,就算是她也没办法前进更多。那人滑下来的坡道也许是条路,她就是沿着那边小心下来的,但现在回头一看,如果自己一个人用轻功能勉强上去,要带一个人的话恐怕得另外找条路才行。 她无力的叹了口气,这人是真能惹麻烦,现在天亮着还不是问题,等天黑了这里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怕不是得先把自己给吓死。算了,反正真让他找药也未必找得到,还不如让他一个人躺这边,她自己跑去找东西来的快。想到这里,方凝霏把乔瑞轩往某棵树根边挪了挪,拔了几根藤蔓把人捆在树上确定他没法逃跑之后,这才起身往树丛深处走去寻找药草。 方凝霏刚离开不久乔瑞轩就醒了,他看了眼自己被绑住在树上有些发懵,试着挣脱立刻被背上火辣辣得疼痛弄得直接放弃了,这也让他想起自己前面脚滑摔出去,然后摔得他犯困睡着逃避事实的事。当时他身边只有方凝霏一个,这个杰作肯定也就是她干的。这都什么毛病,一定要把人绑起来,他心里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小心动了动身体避开背上的伤,但似乎并没什么用,树皮摩擦着背上的伤,疼得他想再睡会儿都不行。 “你醒了?”方凝霏带了几株草和几根粗壮的树枝回来,对他醒过来一点不意外。她解开他身上的藤蔓,小心把人放趴在地上之后,又在那些草里选了一株放嘴里嚼了一下,从衣服上破开的口子里把草汁涂在伤口上,听他叫得凄惨才算放心下了。“二少爷可真会选地方摔,那些草丛底下长了很多饮血藓,那种苔藓以血为生,遇到血了就会附着,直到把人吸干了才会枯萎。还好你命大,我在附近找到了能解毒的草药,不然你就等着薛缈在你身上试她所制的新药吧。” 想到那天他在门口听见里面他大哥的惨叫,他就不由得抖了抖。那种可怕的试药还是留给他大哥吧,他肯定是享受不起。“我看你拿了好几株回来,里面有她要的药么?这两天我看大哥状态不错,要是这里面没,她那边也找不到的话,应该可以等到我伤好了再去别的城镇找找也来得及吧?” “消骨夺魂散与天下所有蛊毒都不相容,只有一种蛊毒除外,一旦与之相遇,三日病重难愈,七日清醒如常,十日魂归血空。薛缈用了多种方法都没能把蛊虫弄出来,她相信师兄体内被人种下的就是这种蛊毒,而现在师兄已经清醒了。”其实方凝霏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中毒的人一旦到了七日,只有十二个时辰可以救,一旦过了这个时间,世间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救人。他们现在必须争分夺秒,不然只能看着乔韫禛死在他们面前。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撑得住,赶紧一起找药,然后想办法上去。”乔瑞轩扶着树站起身,“我听得出来你们知道是谁干的。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理由不肯告诉我到底是谁对我大哥出手,但现在那人伤了我大哥,我绝不可能放过他。你们不说,我就亲自找到药,然后逼他告诉我真相。” 看他摆出副趾高气扬的架势,手脚又不便得弯腰扶着树,方凝霏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告诉他先前她探路的时候已经找到了薛缈要的药草,甚至还带了几株回来。不过要是能让他不这么混账的话,不说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你拿着这个,我带你上去。”看他实在挪动的太慢,她把带回来的东西塞进他怀里,然后把人背在了背上,拿起树枝撑地,往他摔下来的地方爬上去。其实她更想把人打横抱上去的,不过考虑到那人背上有伤,最后还是作罢,用了一种最安全的方式爬回去。 26 采到药回去之后薛缈就窝在屋子里不出来了,方凝霏还没来得及思考应该去哪边借宿一晚,直接就被乔瑞轩给拉回自己屋子了。如果是前几日他这么做,她或许还能接受,但现在一想到下午这人对自己干了什么,就怎么都无法直视。 时间倒退到下午,那会儿她背着乔瑞轩好不容易爬回摔落的地方,她刚把人放下,乔瑞轩就冷不防对她说:“方凝霏,等我大哥伤好了,你就嫁给我吧。” 乔瑞轩话说完没多久,薛缈就从另一边回来了,趁着整理药草的功夫,方凝霏把乔瑞轩的惊人之举告诉她。本想问她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怎料薛缈听完就笑得不行,还说她一来就看出来这人喜欢她,不然也不会总是做一些让人误会的动作逗那人了。还告诉她世间难得有情人,若是不讨厌他,就试着相处下如何? “薛缈,你知道我的事,我不可能答应他,乔家家主也不会允准这桩婚事。”如果她是寻找女子倒也罢了,不过是嫁个整日虎作往往的败家子,反正世间有此磨难的也不会只她一个。可她偏又不是,她有太多苦衷,嫁给男儿为妻是她一辈子都不会考虑的事,更别说想娶她的还是乔家人。 “这个世上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其他都是后话。找到一个对自己有情有义的人本就不容易了,难道你还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眼前的幸福?方凝霏,永远别把时间浪费在其他人是否会同意的问题上,而是该问你自己,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你付出一生。” 薛缈的话好像一把剑直插入她的心里,回来的路上她不由得一直在思考这番话。她的话并没有错,人生太短暂了,如果对某个人动了心,该考虑的应该只有那个人,而不是顾虑其他第三人第四人甚至更多人的态度。可是她喜欢乔瑞轩吗?她的情况太复杂,也从没想过这档子事,更是没想过会有一个男子对自己告白,把他原本的计划全部都打乱了。 “看什么呢?你放心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正人君子,成亲前不会碰你的。”乔瑞轩不客气地搂上她的肩,还往她身上嗅上几下。“真香,你比我认识的那些乐姬香多了。你长得也不差啊,怎么就没人向你提过亲?因为你的脾气太差,还是功夫太好让男人都怕了?” “山上都是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不会动这种心思。虽然有几个很早就成亲了,家眷也在山上居住,但彼此之间也不会特意说这些,就偶尔看他们走在一起,觉得很温馨而已。”一想到她学武时候师兄弟间打闹无话不谈,还联合起来欺负那些已婚的,方凝霏的嘴角不自觉挂起弧度,语气也温柔了不少。“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匆忙,也都以利益为先,鲜少有人会在意感情的事。我活了十多年,你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我该说受宠若惊,还是该说你真是出人意表?” “第一个?”乔瑞轩搂着她的手有些僵硬,虽然他是以前猜到过像她这样的脾气很难有如意郎君,但后来瞧见她和薛缈两个关系这么暧昧,就以为也许她是有别的缘由才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可现在她这么一说,让他原本的猜测变成事实,应该是吃惊更多一些的,然而现在他却有种说不清的高兴劲。“不是说姑娘家第一次格外珍贵,既然我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告白的,那么就好好记住我是你第一个男人知道吗?” 乔瑞轩这话一说出口,方凝霏瞬间不知道是该摆出什么表情比较好了。这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他到底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对着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若是有衙役在,直接就能把他压进牢房了。“乔瑞轩,你能不能带点脑子说话?虽说你跟我提亲了,但我也有拒绝的权利。何况当初乔老爷让我跟着你,为的只是防着你到处惹事,和男女之情无关。乔二公子还请你言行多注意分寸,别给你给我都惹麻烦才好。”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乔瑞轩不爽地在屋子里转圈,“我乔家在别处也许不算什么,但在戎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祖上更是跟过铁骑将军的。要名声有名声,要财富有财富,我在家里虽说不管事,但我要什么家里都一定会满足。我倒是不信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加出彩的人可以让你挑选。” 27 对于别人莫名其妙的不满,方凝霏向来是不予理会的,所以任由他在那边吵闹,自管自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乔瑞轩见她不理会,也没了吵闹的劲头,干脆躺去床上装死了。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倒真有些夫妻同住一屋平淡生活的感觉。 可惜好景不长,屋子才安静多久,就被屋外的暴怒给吵醒了,还是两个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中间还穿插些砸东西的声响,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吵架的两个人已经动起手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这架势太过吓人,为了能好好睡上一觉,方凝霏不得已只能出门查看,她一起来乔瑞轩也不装睡了,跟着她一起出门。 声音的出处是原先乔妘笙给安排的住所,方凝霏想起里面现在住着谁,对他们吵架的原因也大致能猜到几分了。果然一进院子就看到衣衫不整的乔家大少爷乔韫禛一脸懵,屋子里薛缈穿着倒是正常,但她满脸怒气,手上还举着一个花瓶,光是看着就觉得头疼不已。 “乔斌今天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薛缈自认对你不错,你受什么伤了我永远都是第一个跑来救你,这次你又是蛊又是毒,能这么快好起来也全靠我的医术。就算我没说要你以身相许,你也总该知道现在你这条命是我的吧?可是你在干嘛?本姑娘花了这么多心思救你,你竟然还想着去战场找死,你是觉得自己有多少条命?你这么想去送死,本小姐现在就送你上路,也免得你老是浪费我的药!”薛缈越说越气,花瓶直接就扔了出来,擦着乔韫禛脚边摔成了碎片。 “薛姑娘,你多番救我性命,我自然心中感恩戴德,只是我如今既已从军,自当与将军士兵们共同进退。之前伤重无奈之下才选择暂别沙场,现在我伤全好了,必然是要马上回去的,这不是赴死,而是我应做之事。”如果忽略乔韫禛语气里的讨好,这番话说的倒是全然在理,后来的两个人也确实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反驳的话。 “放屁!什么应做之事,就你那功夫连你那个败家子弟弟都拦得住,还想上阵杀敌?你真以为军营都是硬汉,没有勾心斗角吗?要真是那样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下蛊?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你中的是苗疆无名蛊,之所以无名,是因为只要会研制这种蛊的人万物皆能成蛊,根本不用在意以何为载体。此蛊毒性虽不高,也与其他毒物相冲,但只要哪怕中蛊之人体内有一点消骨夺魂散,就足以变成致命毒物。”薛缈冷笑着从屋子里一步步走出来。 “你可以问问霏霏,我在你身上试了多少引物,引物本身有毒,引不出蛊虫就得马上解毒。好不容易发现可能解蛊的草药,城里又没有这东西,我们马上就上山去找,你的宝儿二弟都为此摔了一身伤。”薛缈看着乔韫禛吃惊的表情还有他身上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最终还是把声音放软了。“乔韫禛,你不为我也得为了你父亲和弟妹着想,不能让他们为了你担惊受怕,万一出事了那可是大不孝不是吗?” “师兄,”见乔韫禛脸上有点动摇,方凝霏走上前劝道:“有些话我想薛缈是不愿告诉你的,但看你们这样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比较好。解这个蛊医者和中蛊者需要肌肤相亲,薛缈为了你到这个地步,难道你还不懂她的心意么?” 她可没说谎,解毒时候确实是有肌肤之亲,不过却是中蛊之人脱下衣服方便医者上药施针,以及医者手上持药贴着肌肤用内力把蛊虫引出来。这种肌肤之亲无关痛痒,但如果为了他们二人的幸福,稍微夸张一些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霏霏,你怎么能说出来……”薛缈配合地脸上一红,瞬间不自在地扭过头,而后跑回房间把门给关上了。 “你……”乔韫禛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看着她逃走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衣服没穿好,于是赶紧把衣服穿好也进了屋子。 “他们真的……”整场架乔瑞轩就是个纯粹外人,听到最后才总算明白过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还是不确定他们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和你无关,看着就好。”方凝霏才不会傻到让这个乱说话的家伙知道真相。 28 “二弟,你同我一起去见爹,我有些话想跟爹说。”第二天一早,乔韫禛扶着薛缈到乔瑞轩的屋子里来,两个人温柔的举动跟昨天吵闹上天完全就是判若两人。看得方凝霏暗自松了口气,看他们的样子是确定在一起了,自己师兄自不用说,之后肯定事事有薛缈跟着,不会再出什么大事,而薛缈心愿达成,应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难捉摸。 乔家两兄弟一离开,薛缈的脸就垮了下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坚定地把一个瓶子放到她的手里。“我劝了他一夜,还是劝不住他去战场,所以我只能陪他一起去。我知道你寻常毒能解,但那些人既然可以在他身上种无名蛊,手上肯定还有其他蛊,别的我都不怕,就怕他们把天下第一蛊都养出来了。你带着百草丹,万一有人中了,这个虽然解不了蛊,但至少可以缓解症状,让你有时间把人找出来。” “多谢。”方凝霏把瓶子收进衣服里。“他去战场之前,你们跟我回师父那边一次吧。当是看望他也好,报平安也好,总得告诉他老人家一声你们成亲的好消息。只是你爹那边……当年你偷跑出来,现在又私定终身,薛神医怕是不能淡定吧?” “薛什么神医,不就是个整天就会女儿长女儿短的老头儿么。我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以前他管不住我,现在更加不行。我的终身大事,肯告诉他一声就感恩戴德吧,要是真想阻止我跟乔斌在一起,我非拔光他的胡子,让他在床上躺上一个月。” 薛缈的医术虽说是她爹神医薛卜闻传授的,但那位薛神医是个十足的女儿控,薛缈想学什么他就教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别说是医术了连下毒解毒的本事都被她学全了,还用的比施针用药更顺手。薛神医不知道年轻时候答应过谁,一身医术可以传人但用毒的功夫绝不教,现在眼见着自己破了例,只能好说歹说地劝着薛缈绝对不把这本事外现给别人看。 可薛缈是个别人越不让,她就越要做的人,明着答应自己爹只救人不解毒,暗里有什么和毒扯上关系的,她永远是第一个到。当然会不会救是两说,但她一定会把那些研究个透彻,像蛊这个事就是她某次听到有人中毒之后研究出来的。那人浑身溃烂看着像是中毒,可她检查过所有的东西没有任何被人下毒的迹象,后来还是在一个贴身伺候他的下人的屋里发现养蛊的罐子,才知道那人不是中毒是中蛊。 薛缈懂毒不懂蛊,找来救那人的大夫们也是一样,都是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那人最后化成一滩血水。其他人忙着善后的时候,她在血水里小心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几条还没死的蛊虫,她马上就拿了个罐子把虫子装起来,还不忘在里面加了点血水不让它们死了。再之后她就去苗疆一次,凭着这条虫从一个老人那边学到了关于蛊的事,虽然她对制蛊没什么兴趣,但把蛊虫从人体内引出来却成了她一大爱好,仅次于和乔韫禛斗嘴。 话扯远了说回现在。她们二人在房中商量回去的时候,乔家兄弟已经到了书房拜见了他们的父亲。乔家家主对于自己长子能够是十分高兴的,听到他要与救他的姑娘成亲有些不安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听到他还是要去战场时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斌儿,你伤刚好,又才回来没几日,还是再多住些时日再说这事吧。你娘一直想去看你,但是方姑娘说那位大夫不喜别人在治病时候打扰,所以一直没见上你一面。现在既然你全好了,怎么都得陪你娘几天不是?” “儿子知道了。等明日我带薛缈去拜见娘亲,也让她见见儿媳。”乔韫禛有些脸红地磕了个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似乎到现在还不是很习惯自己多了个媳妇的事。 “爹,我也要娶媳妇了,就是那个方凝霏,我已经跟她提亲了。”乔瑞轩冷不防地一句话,让原本正喝茶的乔家家主把茶水呛在喉咙里一阵咳嗽,乔韫禛才拿起杯子直接抖得摔在了地上。 “二弟,你说你要娶谁?”乔韫禛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方凝霏女儿身打扮不假,可那身高那力气那功夫,这人难道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么。“她答应了?” “没答应,但是我娶定了。”乔瑞轩很肯定的点头,“我发现我喜欢她,所以我要娶她。” 29 薛缈说她来了乔府之后一直忙着救人都没有好好参观过,所以拉着方凝霏到处逛了一遍,美其名曰是怕嫁过来不认识路丢人,其实就是想装作无意地接自己男人。不过她们两个都没想到走到门口时会刚好听到乔瑞轩那句不靠谱的表白,害得薛缈差点笑得摔进门去,还好当时方凝霏动作快了一步,把人拉进怀里迅速进了之前待过的凉亭,不然这无意间听见的事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哈哈哈哈哈!这人怎么这么有趣!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能信誓旦旦的非你不娶了。要是等你们成亲,他知道你身份,怕不是得想撞墙自杀。不行了,一想到那个场面,我就好想让你们两个赶紧成亲。霏霏,要不然你就答应吧,我看他咳咳还挺诚心的,又已经跟他爹说了,要是最后没能娶你,那可是很丢人的。” 凉亭没有人在,薛缈几乎是一边夸张放肆地大笑,一边把这番话说出口的,话一说完了又是一阵乱笑,看着都快把她一辈子的笑点给戳破了。对此方凝霏绝对不怀疑,这人真有把自己笑死的潜质,明明也不是个笑点低的,但扯到别人无奈的事,她都能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然后把自己笑个半死不活。 “如果我今日答应他,来日成亲他会丢更大的人,这点你最清楚不过,不是么?”方凝霏站起身看着不远处的城门,“他于我而言,只是乔府二公子,我师兄的兄弟,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以后你在我面前也别再提这事了。” “强硬的拒绝就是承认。方凝霏,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对一件事这么果决地否认。你到底是真的不想跟那个败家子纠缠不清,还是其实心已经乱了但不想承认?”薛缈看她不搭理自己,瞬间觉得无聊起来。“我是随你高兴啦,想跟谁一起了由你自己决定,不过你真的打算为了查真相耗一辈子?不是我泼你冷水,都多少年的旧事了,就算被你查到真相又怎么样,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推不倒,你最多也就自我安慰而已。” “百年前之事与我无关,他们若是不动我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可惜他们忍不住动了,京城、延城还有其他地方,到处都有他们的手笔。要不是乔家家主快一步找到邢叔,又把他带回来安排在客房住下,只怕他也遭他们的毒手了。”方凝霏曾经找了机会询问邢叔乔家找到他的过程,听得她都不由得心惊。 邢叔原先住在一个村子里,那儿的百姓过的自给自足的生活,很少与村子外的人来往,他住了几十年安然无恙,甚至于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在沙场待过的事。直到那天有个村民砍柴回家,遇到几个外乡人要水喝。村里人都是很朴实的农民,谁家需要帮忙了都是能帮就帮的那种,自然也就没有多怀疑那些人,直接就带回自己家里,又是给他们盛水又是给他们准备饭菜。那些人客套了一番,实在抵不过村民的热情也就吃了,但心里实在过意不起,往他家桌上放了好几百两银子, 那个地方小平日也用不到什么银子,就算偶尔赶集跟别人交换东西,也是铜板为多难得收到碎银。这么多银子露脸,别说那个村民了,看见他带了生人进村的其他人全都惊了,只一下子就聚集了所有村民,全都想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怎么就拿出这么多银子了,自己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 那些人里有个使了眼色,旁边一个从怀里拿出一幅画,问他们是不是有见过画上的人。画上是一个看着大概四五十的男子,看着是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就在他们都准备放弃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句长得很像村子里的老邢,就是画上的更年轻一些。这一句话马上得到大家的认可纷纷都说像,有几个当即就说去老邢家把人带来。 村民去找邢叔的时候,邢叔正好去了附近的湖那边钓鱼,等他钓完鱼回村里的时候,村里已经没一个活人了,全都是一剑被人划了脖子。邢叔本想查看下村民的尸体,可还没蹲就听到远处有人走动的声音,想都不想的往村外跑,这一跑也就刚好遇上了同样来找人的乔家人。等他确认来人身份再回到村子里,那群人已经全都不见了。 30 “那还真是惊险,要是邢叔没去钓鱼,或是乔家人没有及时到,邢叔都可能跟那个村子的人一样死于非命。”薛缈光是听都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多危险,何况是身在其中的邢叔,又是自己命悬一线,又是比邻而居的村民因他而死,这心里得有多大负担。“邢叔那边需要我去看一下么?你不是说他现下正住在乔府,看一下也不花什么功夫。” “不急。那些人在村里没发现他,肯定会怀疑在他们之后去那边的乔府。我不确定他们的人有没有混进来,但若是换了我,肯定会派人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一个外来的人就算再怎么尊贵也不会让他住进主院,所以只要主院的人对某间客房过度关心了,人在那间客房的可能性也就会变高。” “要真是这样,不也是个趁机揪出幕后的好机会么?如果换了我,就算对邢叔抱歉,我也会选择故意暴露他的所在,等那些人暴露之后直接端了。百足之虫腿再多,也经不起蝼蚁一啃再啃,腿断的越多,它动的也就越慢,收拾起来也就更容易。” 越是强大的生命体,伪装保护自己的本事也越强,看着好像难以攻克,反过来想这样的机制或许是因为它的致命点就在别人最容易发现的地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听着是让人头疼,可如果真的切断了所有腿,适应新的运作方式和长出新的脚可都需要时间。这个时间长短未必尽如人意,但也足够想个法子让失去脚的虫子吃苦头了。 “很可惜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条已经活了几百年,脚多得凭我们几个绝对斩不干净的巨虫。”这种比喻也许并不恰当,他们要面对的可比这个要麻烦,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腿到底有多少他们完全不清楚。现在他们就隐约挖到点影子,再凭这暴露的些许影子做他们可以做的而已。 薛缈本来就是个安慰的话,谁知道反而让方凝霏头疼起来,自然也就想换个话题,可应该换个什么话题合适呢……有了!她清了清嗓子,笑得一脸温柔。“霏霏,我听人说戎城三家乐馆的花魁都是那种超级美人,还个个身怀绝技,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识一下?” “没有三家了,现在只有两家,潇湘苑的欢月夕,醉芳华的绾芳、绾花姐妹。闻心亭的曲潇然,就是曲家那个后人,不明不白的死了都惊动官府了。”方凝霏突然意识到,这段时日她一直忙着救人都忘了案子的事。虽然她也不觉得官府的手段可以查出真相,但现在一点消息都没传进乔府似乎也确实有点不正常。 那会儿他们专程来乔府要求乔瑞轩配合调查,还是她劝说他们先回去,由自己去跟乔家家主商议,让乔瑞轩抽个时间去府衙那边。后来他们这边一件事连一件事,根本就没时间过去,也都把这事给忘了。算起来到现在也有好几日,府衙竟然也没人来催。莫非府衙的人已经查到了证据,而那证据又确定了案子和乔府无关?要真是如此,她得去府衙一次,免得那两个衙役一不小心查到那些人头上小命不保。 此事不易等,得尽快解决才行,要是案子真和那群人有关,也许还能从那两个衙役那边探听些消息。方凝霏是打定主意了,就是不知道另一个的想法。“薛缈,我要去府衙一趟,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儿继续等师兄?” “府衙?”薛缈马上听懂了她的意思,有些纠结地看了书房一眼,“我也想去看看曲潇然的尸体,可放他在这边我也不放心。这样吧,你先过去,我等他们出来了,带两兄弟一起过去。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乔家安排给败家子的保镖,要是你一个人到处跑也不太合适。” “也好,劳烦你了。”方凝霏抱拳示意了一下,纵身从凉亭飞了出去,几个跳跃已经出了乔府看不到人影了。 她前脚刚走书房的门后脚就开了,乔家兄弟一出来就看到薛缈一个人坐在凉亭里。乔瑞轩向两边看了眼,怎么都没发现应该看见的人,心里一下子就觉得不舒服起来,对薛缈也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顺眼。就算已经确定这人是自己未来的嫂子,语气也完全是藏不住的烦躁。“喂,她人呢?” 31 府衙位于戎城中央,后连一个大宅子,除了知府一家住在里面,还有在府衙当差的衙役、仵作以及他们的家眷。方凝霏不想明目张胆地出没府衙,于是专程绕到了宅子那边的大门,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门口挂着白灯笼和白布,一看便知道府衙发生了大事。 “敢问一句,府衙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拦下一名从府衙出来身穿白衣的妇人,单就她脸上尚未散去的哀愁,她有种事情只怕不简单的担忧。 那妇人见她穿的不像本地之人本不愿多言,但想起自家夫君临终前所托,还是把事告诉她了。“不怕告诉姑娘,我家夫君和一同当值的衙役接了桩命案,就是闻心亭那件事,前些时候他们去乔府找二公子问话没找着人,就商议着带上仵作再去义庄检查下尸体。原本说好最多也就一两个时辰,可我们等了一夜也没见他们回来。” “知府老爷觉得不对劲,就带了几个人去察看,谁知道就在去义庄的路上看到了他们三个的尸体。他说兹事体大,他们三个死的这么蹊跷,怕是跟闻心亭的命案脱不了关系,还可能府衙里有卧底,所以让我们都别对外乱说话。” “确是如此。尚不知究竟是谁害了他们,若是对旁人说的太多,怕也会引火烧身。”方凝霏认同地点了下头,又颇为不解地看着她,“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知府既有此交代,大嫂你为何愿意将此事告知于我?” “我家夫君出门前曾交给我一封信,他说来日若遇上一个姑娘问起案子的事,且她穿着不像这儿的人,就让我把信交给她,若是知道什么也坦白告诉她。”妇人左右看了一眼,借着手上提的篮子,把一封信交到方凝霏手中。“夫君说他若有事,姑娘便是唯一可以帮她查清真相的人。我不知道夫君为何这么说,但如果姑娘真的办得到的话,请姑娘一定为我家夫君做主,查清究竟是谁害的他。” 方凝霏借扶她的动作收下信,小声说道:“大嫂放心,此事我定当尽力。大嫂也需谨记,莫要再向他人提及此事,若有旁人问起,大嫂全推说不知。” 妇人没有回她,只低头作了揖后便离去了,走路的步伐比起她出府时要快上许多,似乎像是怕什么追她一样。见她这样,方凝霏朝宅子里看了一眼,隐约瞥见有一抹绿影匆匆而过,动作看着就不像一般府宅里的护院。 是在防着这个人吗?还是防着他背后的那些人。之前她对曲潇然的事还有所怀疑,总有个念头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根本就是两件事,但现在种种一切都证明了她原先的猜想甚至更糟。那群人为了达到封口的目的,现在已经不怕暴露了,实在不方便清理的,就会派人盯着, 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 “霏霏,你怎么在这里?我们跑府衙问了都说没瞧见你,我还以为你说谎骗我呢!”薛缈隔了很远就认出站在不知道哪家门口的人,心里满是疑惑。说好去府衙的人,怎么站在别人家门口不动? “你们来了。”方凝霏拉着薛缈的手臂,把三个人往旁边带了两步。“此地不宜说话,我需要你陪我去另一个地方。” “霏霏我想你知道我有什么地方是绝对不去的,如果是那个地方你就别开口了。”薛缈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地方都愿意去,就一个地方打小她就不喜欢,那就是义庄。她并不怕死人,却异常厌恶人死之后发出的味道,那种味道会让她觉得生死并没有多大区别。 方凝霏突然说要去府衙问案子的事,她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不管她能不能问到自己想知的事,都一定会跟仵作打交道。仵作那是什么人?检验尸体出没义庄的。找仵作问话又或是需要查看那个花魁,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会有义庄之行。 “薛缈,本地仵作死了,还搭上了两条人命。”方凝霏的语气带着点森冷,看得薛缈不由得抖了一下。 “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薛缈还是妥协了,她就是心太软了。 32 义庄位于城北最边缘的鬼街尽头。说是鬼街也并非那么可怕,不过是一路过去都是些做死人买卖的店铺,像是棺材铺、寿衣铺还有纸做的金银珠宝那些。本来这里有个不错的名字叫福旺街,但可惜做了那样的买卖,城里百姓怕触霉头,直接就用鬼街代替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天还亮着,倒也不觉得什么,沿途也就人少点,铺子里卖的东西和别处不同,但真要到了晚上,还真不见得乐意到这边来。 一行四人走到义庄门口时,方凝霏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静的好像这里不存在活人。当然义庄这种地方本来也不该有活人,可至少应该会有个看守尸体的人在,不然万一有人想从死人身上扒拉什么东西带走了,责任全都得府衙担着。然而现在这里除了他们四个,她根本就没感觉到里面有其他人的气息。 “薛缈,一会儿进去让他们两个跟着你,察觉不对赶紧说,我们马上离开。”这话不只说给他们三个人听,还有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人。四个衣着光鲜的跑义庄被路人围观不奇怪,但如果围观不够还要跟踪,跟踪着又懂的隐藏气息不让人察觉,这就不是一点有问题了。之前未免打草惊蛇,她一直装作不知道,不过现在既然要让薛缈帮忙,怎么都得把麻烦清除干净才行。至于那两个人,一个三脚猫功夫,一个顶多就是个肉盾,跟着她完全留是累赘,还不如跟着薛缈,好歹有危险了不至于拖后腿。 “嗯,你自己也小心点。能留个活口的话最好,让我可以问问到底是谁这么看得起我们。”最后一句话薛缈特意放轻了声音只让方凝霏一个人听到。她虽然没武功,但托常年接触药草的福,她的嗅觉比起普通人要强上许多,轻易就能察觉每个人身上的味道。 走了一半她就发现有人跟着了,她本想询问方凝霏的意思,但那人先她一步摆摆手,让她瞬间明白对方也发现了,不过想看看那个跟踪者准备玩什么把戏,才当做没有发现。现在既然是时候了,她当然不会阻止方凝霏对那人动手,不过既然别人送上门了,他们也得礼尚往来才好。 三个人一进义庄,方凝霏就转过身看向他们过来的方向,如她所料街上并没有看见任何人,不过这可瞒不住她,那个气息隐藏的位置可是没什么变化。她嘴角一勾,带着些嘲讽的语气说道:“阁下跟了我们一路,有话不妨直接站出来说清楚如何?” 一阵风吹过,并没有任何人走出来,她向前走了两步。“怎么?是觉得我一个人不值得你们露脸?还是怕我挖了陷阱等你?就算我真设了陷阱,你们都已经敢动府衙的人了,难道还会怕一个女孩子不成?又或者,杀府衙的人根本就是你们私下做的,都没跟那个人说,所以你们既不想我们继续查下去,但又不能动手让我们出事。” 不远处的屋子后面走出一个人,眼熟的绿色衣服,没什么特点的五官,要不是那双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混入人群也许根本就发现不了。不过从他走出来的步伐来看,恐怕功夫不差,还是走的刚劲路线。“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并没有动,但方凝霏还是看出他眼里藏不住的杀意,而那个杀意似乎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她背后的义庄。她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那人看向义庄的双眼。“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哪比得上阁下是皇帝陛边的影卫。阁下的名字是什么?先祖皇帝开始,每位皇帝登基都会换一批影卫,名字也会另取。我若记得没错,当今陛下给你们取名首字用的是仲吧,取伯仲之意,希望你们把他视作兄弟忠心不二。” “影卫是皇族秘事,非帝君和影卫不知,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人从背后抽搐一把刀,如果说前面看她的眼神还保留了些东西,现在看她的眼神则是完全想置她于死地。若非想从她嘴里探听到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这种隐秘,怕是已经动手了。 “只要有人想做,肯定就不是完全的秘密,难不成阁下真的以为影卫的事可以瞒得了世人?”方凝霏笑得极冷。人都快杀到自己头上了,要是自己做跟着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哪里还有机会活到现在。 33 比起这边的剑拔弩张,义庄里则祥和许多,就是找人对他们来说着实难了点。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放了多少人,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七副棺材,里间倒是没有棺材,白布盖着的少说也有十四人,在后院露天放着的又是八副棺材。好在后院那些不是半开就是全开着的,一眼就知道没人在,不然他们真要苦恼了。 “先看里间的,掀开脸边的布就知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薛缈快速指使乔家兄弟干活,而她则站在后院多呼吸些空气。不得不说这间义庄确实有被好好打理过,味道没地方那么冲鼻,可在那股尸臭底下隐隐飘散的香气是什么? 不可能是女子用的香粉,人一死再好的香粉也盖不住身上的气味,何况就她的了解,应该也不会有人喜欢用这种混合尸臭后会让人沉醉的味道。最为重要的是,这种味道她似乎曾经在哪里闻到过,还是个她应该很熟悉的地方。 “找到人了!”一声突然的叫喊打断她的思考。光听那个让人觉得不爽的声音,她就知道是乔家败家子。当即也不再多思,闻了闻贴身带的香囊,抬步就往屋里走去。 让她有些吃惊的是,两个人并不在里间,而是在前厅最靠边的一个棺材前面。那个棺材已经被打开,棺盖被放在旁边棺材上,他们两个用一种几乎是惊艳的目光盯着棺材里面。败家子就算了,自己的男人也对着棺材里的人这么痴迷,这让薛缈觉得非常不爽,连他们怎么不在里间都没问,就也凑上前看了。 这一看她总算弄懂他们为何会有那样的眼神了。算下来曲潇然死了已经有段时间了,可她的尸体竟然不见分毫腐败,看着就好像人其实并没死,只是单纯睡着了一样。至于她那张脸,薛缈不由得点点头,确实是美人没错,她看着都觉得我见犹怜,更何况是那些整日混迹乐馆的,也难怪被叫做花魁了。 “你们两个去找找有没有那三个人的尸体,我自己一个人验尸就行了。”欣赏归欣赏,她还是毫不客气的打发两个人继续找人。外面方凝霏都不知道能挡多久,他们有时间惋惜一个这么美的姑娘红颜薄命,还不如找另外三个人。虽然方凝霏并没有让他们找,不过她总有种要是不趁现在找,很可能之后会什么都发现不了的直觉。 曲潇然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只在脖颈上有道很深的勒痕,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想不开的自杀,但这也就表面而言。江湖上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一个人死的没有痕迹,为官府服务的仵作未必了解那种手法,可她却知道,而且也在这人身上发现了端倪。头顶百汇穴里插着这么长一根银针,根本轮不到白绫起作用人就没了,也就想伪装自杀,所以多做了一步。 “薛缈,三个人我找到了。两个一剑毙命,那个仵作死的有点奇怪,你最好去看看。”乔韫禛见薛缈脸色不是太好看,猜想是自己前面盯着人家姑娘看太久了,也不敢再多看,背对着自己媳妇开口。“你检查好的话就过去吧,然后早点离开。尸臭闻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嗯,那就赶紧完事走人。”薛缈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也不再多看棺材里的人一眼,挽着他的手就往那几具尸体那边走。 传话的事本来应该是乔瑞轩做的,但他知道薛缈不待见自己,所以就干脆就赖在尸体那边不动了,让自家大哥跑去传消息。反正人家已经定下是夫妻了,多跑腿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等那两人腻歪地走过来,他开始有点后悔了。衙役和仵作的尸体也就在前厅另一边,都没多少路,那两个人各种散发着粉色泡泡,看着就让人觉得不爽。 “人在这边。这两个人是衙役,胸口各自一剑穿心。这个是仵作,我检查过了,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但是却有点奇怪的味道。”乔瑞轩转头不看那两个,凑近仵作的尸体仔细闻了闻,“这个味道跟潇然身上的很像,闻着想睡觉。” 薛缈有些诧异地看着乔瑞轩,这人也许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没用,至少这鼻子还是挺管用的,就是人依旧很蠢。“这里有两种香气,一种出自续颜丹,一般都是化开调理肌肤用的,但也有人用来保尸身不腐。另一种是忘魂香,就是专门对付你这种喜欢凑上去闻的人的。” 34 据薛缈的说法,忘魂香名字听着可怕,但说穿了就是种迷药,范围小效果快,靠得太近闻得太多了,人容易晕眩而后不省人事。江湖上好使下三滥手段的,都不怎么喜欢用这种迷药。一来这药味道太明显,就算混着其他香气也能很容易辨识出来;二来比起其他迷药,这种解毒方法也简单,只需让中迷药的人喝一碗白水就行。因为这几点,薛缈实在是不明白,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在仵作和曲潇然身上用这种东西。 “会不会是有好心人想帮我们?”她瞥了眼能说出这种单纯言语的乔瑞轩一眼,还真是无知是福。方凝霏惹上的可不是什么一般的江湖客,他们的势力遍布各个角落,普天之下敢跟那群人叫板的寥寥无几。她是因为情谊所以被拖下水了,要是真还有什么好心人插手,唯一的可能绝对不是帮他们,而是想通过他们达到什么目的。 “先不管那人是什么目的,很明显这具尸体和那两个衙役不同。那两个就像你们查看的,凶手很明显就是要置他们于死地,所以出招很快,根本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而仵作不同,凶手应该是想从他这边获得什么情报,所以并没有直接一剑杀了他,反而对他用了毒。” 薛缈从旁边拾起根木棍,小心抬起仵作的手臂,“看到么,腋下那个红点。就我多年研究医道的经验来看,这个就是下毒的地方。要是没用续颜丹的话,按照现在这个天,大概不出三日,这个伤口就会因为尸身腐败而跟衣服黏连在一起,到时候想找都找不到。” “知道什么毒吗?师……妹还在外面等我们消息。”乔韫禛好不容易没咬到舌头地把话给说了。以前在山上倒也无所谓,但在这里,他有种直觉,要是他喊错了,方凝霏和薛缈会直接对他不客气。 “你应该记得吧,两年前我和霏霏陪你下山,在山脚看到一个死掉的乞丐,他身上也是没什么大伤口,就在小腿那边有一个牙印。我告诉你那个是蛇牙咬的,还让你们先走,我留下来处理尸体。当时你没怀疑就继续走了,不过霏霏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因为那个所谓的牙印大小不一样。 “在你们走了之后我仔细研究过,那个乞丐的确是被蛇咬过,但那蛇应该无毒,所以只是留下牙印而没有中了蛇毒的症状。他的真正死因跟仵作一样,是有人把一种慢性毒药通过银针刺入体内,不过前者有牙印遮挡,而后者把伤口留在了隐秘的地方。”薛缈揉了揉额头,这才说了最重要的一句话。“唐门的佛口无心,这手笔可真够大的。” 乔瑞轩没听过这个名字,只能一脸询问地表情看向自己兄长,可他发现自己兄长的表情竟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凝重,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毒药怕是不简单。相较于他不懂江湖上的事,乔韫禛可是对这毒药知道的清清楚楚。 四川唐门成立于何年不得而知,但它却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门内就算只是负责扫地的下人,都能把下毒、暗器的功夫用的炉火纯青。当然这只是江湖传言,究竟如何并没人试过。真正让江湖人忌惮的是唐门现任家主樊易天,以及由他所制的佛口无心。 樊易天是上任家主内传弟子,当时唐门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唐羽姣,肯定不宜继承家业,所以上任家主就从自己的弟子中挑选合适的人继承唐门。原本选定的也不是他,而是当时的大弟子,但那位大弟子功夫没练到家,出门办事时不知被哪里的仇敌给杀了。那位家主愤怒之余,就对门生下了命令,谁若能替他报仇,就把独女嫁给他,家业也一并交由他。 最后查出杀那位弟子的凶手,又成功报了仇的就是樊易天,凭的也就是他自己研制的毒药佛口无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初杀了唐门弟子的,是一个冒充少林僧人的江洋大盗,一路被他追杀还摆出佛家不杀生的姿态,看着就叫人怒火中烧。他抓住人之后送上少林,确定寺中无人识得这人,就用这药逼着那人吐露实情。 此毒可怕之处在于,中毒之人会看着与寻常人无疑,表面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内里却会肠穿肚烂痛苦至极。若是有一句违心之论,都会加速毒药扩散,反之说尽实话,则会越死越安宁,但无论如何都无药可解。 35 薛缈并没有故意吓唬人的打算,但她这番解释,让乔瑞轩瞬间变了脸色,着急地就往义庄外面跑。如果之前他还只是对方凝霏的安排略有不满,现在可以说完全盛怒了。他还以为是看重自己可以好好保护不会武功的薛缈呢,原来就是嫌弃他功夫差,怕他成累赘了,才让他陪着去义庄。 他跑到义庄外面,只看到方凝霏一个人坐在树下闭目调息,他知道这种时候不宜碰触,也就只敢站在原地看着。薛缈看见她这样脸色一变,快速走过去扶住人,小心替她把脉。“你……”她刚想说什么,方凝霏反手拉住她,她立刻明白过来,对着另两个人说道:“事情办妥了就都回去吧,霏霏这两天累坏了,需要好好休息。” 四人一回到乔府,薛缈就把方凝霏扶回了房间,还再三警告两个人不许靠近半步。想起他们回来路上,方凝霏也是只让薛缈一个人扶着,也不让他们帮忙,乔瑞轩这才察觉出不对。他不顾乔韫禛阻拦就要往里闯,这次换成了照顾方凝霏起居的秋月枫拦着他了。 “二少爷请自重。此处为方姑娘暂居之所,即便是少爷,也应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未得姑娘许可不得乱闯。”她说的客气,但言语里是绝对不许反驳的强硬,这让乔瑞轩觉得更加不爽了,恨不得直接就把这个不懂得尊敬他的丫头给收拾一通。 “长兄、二哥,你们站在方姑娘屋子门前是有什么事吗?”乔妘笙带着几个丫鬟从圆拱门外走进来,瞧见自家两位兄长站在方凝霏门前虽觉得有些不妥,倒也没责怪他们什么,只吩咐了身边跟着她来的几个人几句,让她们别把看到的事传到老爷耳朵里去。 “没什么。刚出去办了点事,一回来薛缈就把师妹扶进去,人也一直没出来,你二哥有点担心。”乔韫禛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经过。他不清楚乔妘笙到底知道多少,但为了她的安全考虑,有些事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既是如此,你们在门口稍等,我进去看看。正好我刚找人做了些衣服想让她们试试合不合身。”乔妘笙走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二位姑娘,是我,妘笙,我为二位置办了些衣服,不知可否让我进去?” 屋子的门打开了些,薛缈从里面探出头看了看,这才让乔妘笙和拿着衣服的丫鬟进去。不一会儿丫鬟们鱼贯而出,唯独不见乔妘笙的影子。乔瑞轩拉住个乔妘笙的贴身丫鬟浅儿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他那个宝贝妹妹竟是在里面和两人聊上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又等了一阵还不见有人出来,乔瑞轩不爽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乔韫禛见他走了也不再逗留,嘱咐秋月枫多注意些里面的情况。临走前还特意多强调了一句,若是乔瑞轩去而复返了,立刻找人通知他。 相较屋外的着急,屋内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方凝霏先前与那人动手虽说是小胜一筹,但终究是动了真气,而且也怕对方还有后手,连真气都不敢调,全靠勉强支撑着才没有倒下。薛缈替她一把脉就发现了这点,本想用药先让她调息的,但见她阻拦便明白了问题所在,这才催促另两个人赶紧回府。 乔妘笙过来的时候,其实方凝霏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想到外面有个如果知道了肯定会闹的人,所以她们才一直没开门。要不是乔妘笙说清是给她们送衣服的,估计薛缈还得继续装作听不见。 “妘笙的眼光真好,这些衣服一件比一件好看。”薛缈拿着那些衣服对着自己比划,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她原先跟自己父亲一起住,穿的都是她父亲给置办的衣服,也不能说不好看吧,就是便于行走江湖的多了点。哪像乔妘笙准备的这些,布匹颜色鲜亮,款式也特淑女,让她各种爱不释手。 “你喜欢就都拿去吧,我也不便穿这些。”方凝霏略带歉意地看着乔妘笙。她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却还花心思给自己置办衣服,可见是真的把自己当做知己。“劳三小姐费心准备这些了,只是在下更关心的,是托令尊办的另一件事的进展。” 36 “不瞒方姑娘,小妹此番过来确和此事有关。”乔妘笙压低声音说道,“这几日街上突然多了好些人,家父怕他们为了姑娘所托之事而来,就命府里的下人一直盯着。今日稍早你们出门办事,后脚就有人跟着你们离开了。盯梢的人怕被发现不敢跟着,只能赶紧先回来报信。 据那人所言,跟踪你们的人穿着一身灰色,瞧着像是城中哪家护院,步伐却很轻盈,武功路数更像是江湖上的。 “而在你们回府后不久,那人跟着城中百姓混进府里,甚至还装作迷路般一直在前院徘徊。护院察觉不妥赶紧往上禀报。家父怕打草惊蛇不便过来,所以就遣我来问问,是否要多派几个人守着客房那位客人。”乔妘笙虽看得出薛缈与方凝霏关系匪浅,但她到底知道多少却不清楚,因此也只敢隐晦地点到即止。 “你说跟着我们的是一个穿灰衣的人?”方凝霏顿觉情况有些不妙。她原先以为在义庄外跟她交手影卫就是对方派来的人,对谈中看他的反应也足以证实这点,而更为重要的是她当时并没有察觉到还有其他人的气息。一个能被她所察觉的影卫,她且都是勉强打赢的,这个无声无息的神秘人的武功,怕是更得高上许多。若真的动起手来,莫说自己逃脱不了,整个乔府也许整个戎城,所有人有可能接触到邢叔的人,都有可能难逃一死。 不对,方凝霏立刻察觉到其中的问题。若那人真有这样的功力,应该早就动手了,先不说悄无声息的在乔府杀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也更不可能只让一个影卫拦着自己,而没在义庄设下伏击,让薛缈有机会查出真相。 “妘笙,烦劳你告诉令尊,暂且当做不知道此事,也别多派人保护邢叔。乔府客房众多,没有确实的把握的话,那些人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随意杀人。若是保护邢叔的人多了,反而容易让人起疑,增添风险。”方凝霏不确定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还有多少活着,但既然让她遇上邢叔,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乔三小姐,你的话既然已经带到,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要是那人一直盯着乔府,你来我们这里肯定是瞧见了,要是逗留太久连你都会有危险。”薛缈打断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催促乔妘笙赶紧离开。她刚入府找人那会儿,乔妘笙是唯一一个没拦她的,只是好言劝她先等等,当时她就想与她结交了。如今她既是和乔韫禛确定关系,虽然还没有拜堂,不过怎么都得为自己未来的小姑子多着想些才对。 “薛姑娘顾虑的是,妘笙这就去找家父转达方姑娘的意思。”自家两位兄长和父亲商谈的事,她都从下人们那边听说了,自然也知道她们二人和两位兄长的关系。初见这位薛姑娘的手段时她确实吓了一跳,听闻由她救自己长兄心中更是惶惶不安,可那日她听闻下人们谈论起长兄才服完药没多久便能下床与其争吵,甚至还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就觉得这世间唯有她才配得上自己长兄。 至于二哥和方姑娘,她虽不明白为何两人从两看相厌变成现在二哥对她倾心,但就方姑娘的身份来看,在一起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叮嘱,她对方姑娘顿感无限同情。本是为了隐藏身份便于行事而无奈打扮成这样的,如今却被自己的二哥变成了麻烦,既无法答应二哥的亲事,又不能告诉他所有的事,只能等着二哥自己回心转意。 乔妘笙一告辞离开,方凝霏就身心俱疲的躺了下来。原本她以为只要紧盯朝廷那边的动向,再借助别人的手调查自己想知道的事,她自己办事的时候多注意些,就不会有大太问题。可现在突然多了一个神秘人,武功深浅不知道,是敌是友也未明。她必须得把这个变量计算在内,重新计划所有的事了。 “先前我们在义庄探查尸体,败家子就说过也许有人在暗中帮我们。我本来以为他这是信口开河,现在看起来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也不一定。”薛缈把义庄探查的结果告诉方凝霏,虽然她是不觉得对方是为了帮他们而做了那些事,不过就实际结果来看,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烦,要是之后也能无形帮他们更多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37 然而事情终不像薛缈所想的那样的发展,就在她们两个商谈如何逼那个神秘人现身的时候,客房那边出了事。不知是住那边的哪位客人出门前忘了熄灭蜡烛又忘了关窗,窗外的风把蜡烛吹倒了,点燃桌上摆放的书堆,屋子的摆件都是木制的,这点火种很快就让屋子烧起来了,甚至还扩散了旁边几间。 一发现着火,乔府下人赶紧派了人去通知乔禄,剩下的人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还好火烧的不旺,等乔妘笙得到消息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几乎全灭了。乔禄盘点了下损失,烧毁了大约三间客房,大部分人都没事,就一个住在角落客房的老人似乎被烧死了。 乔禄并不清楚那间客房住的是谁,其实就算他知道也是认不出的,他们刚发现着火时,就数这间屋子烧的最厉害。等灭完火进去查看,整间屋子几乎只剩下漆黑的墙面,而老人的尸体也是他们想检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当时老人躺在几根倒塌的木柱子底下,全身焦黑一片,到底是因何而死的看不出,但想是发现起火准备逃跑的时候被柱子给压倒了,最后就这么在屋子里出了事。 可乔妘笙不同,她知道这间屋子住的是谁,毕竟当初是她亲派侍女带老人过去的,如今她才跟方凝霏商议要不要派人保护他,人却已经死于非命了。她当然知道这绝非意外,所以就让人马上去通知方凝霏她们,自己则带着人暂且把老人的尸体安置在柴房,好等她们来看他最后一眼。 “虽然处理的很小心,不过我可以很确定的说,邢叔是死后才被火烧着的。”接到消息跑来薛缈仔细检查了邢叔的尸体。焚烧确实可以毁尸灭迹,但他们杀人的地方选的不太好,那些个木柱子倒在他身上刚好弄出了空间,让他脖子上被剑划伤的伤口得以完全保留下来。 “和那些衙役们一样?”方凝霏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跟邢叔十多年没见,好不容易见着问的也全是和那件事有关的事。在这之后她一直也没有抽时间去看过他,想不到现在再见面,却是阴阳两隔的情形。 “一样,也不一样。那些人动手之前,应该是想从邢叔嘴里打听什么,所以在他身上刺了好几剑。伤口大部分集中在腿上,应该是为了防止他逃跑,手臂上也有几处,看着是不像让他有反击能力。脖子上的致命伤跟衙役很像,但武器似乎不同,伤衙役的那把剑就是常见的佩剑,而伤邢叔的这把极细极薄。一定要我给出个形象比喻的话,我会说很像一把可以缠在腰上的软剑。” “你见过这种武器,是吧?”薛缈虽然没有明说,但方凝霏听出来了,她曾经在哪里有见过同样的伤口,或者是亲眼看见过这种武器,不然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说出武器的名字。只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武器呢? 当年她把人带回去的时候,薛缈曾说过自己才刚逃出来没多久,在京城也就待了三天左右。师兄弟们没人用这种武器,京城的人也更加不会,他们觉得武器就是用来防身的,得放外面才会觉得安全,就连那些影卫也是全把剑挂在腰上的。如果她真有见过,大概也是她们这次重逢之前的事了。 “樊易天当年凭借佛口无心成了唐门当家,江湖上有很多人不服,于是找我娘花翎玥帮忙研制解药。十一年前我娘费了很多功夫,终于研究出了解药。我娘研究解药的时间太久,那些求她的人中有人被樊易天收买,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他了。他怕他的毒药不能在成为唐门至宝,于是跑来找我娘麻烦,还把毒用在了我娘身上。娘的解药确实有效,他没能毒死她,所以他从腰上抽出了一把剑杀了她。 “江湖上都说唐门用毒高手,却不知道他们腰上都缠着一把剑,为的就是怕哪天下毒失手,可以及时补上一剑,至对方于死地。”这是方凝霏第一次听薛缈提起自己的身世。算年龄当时她至多也就五六岁,能记得这么清楚,怕是人就在现场,眼见着自己的娘被人所害。又在这么多年时间里,不断提醒自己决不能忘记杀母之仇。 38 “这么说,现在除了那边,要对付的名单里还多了个唐门高手。”是不是高手其实未必,江湖上的大多相信术业有专攻,能把一项技艺练得炉火纯青的几乎不会给自己备后招。不过如果对方是为了隐藏自己身份,而特意用了成名之前所学的后招呢? 唐门中人腰上缠剑的事也许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也绝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樊易天上位之后更是让门人把佛口无心随身携带。万一不知情的人检查尸体发现了猫腻,也会首先考虑会不会是唐门哪个晚辈小生一不小心犯了错,而不会怀疑那些已经不需要补一剑的高手之流。 “有件事我不太明白。”薛缈从自己的悲伤回忆中撤出来,对现状表达了不解,“爹说过朝廷和江湖泾渭分明,除非必要一般不会卷进彼此的事里。当年的事闹那么大,也不见有江湖人参与,为什么到现在了,反而有唐门的人牵涉其中?” “当时不是没有江湖中人卷进去,只不过是为了各自颜面,所以很多事都秘而不发罢了。”朝廷和江湖要是真的各自为政,当年的事也不会就那样一发不可收拾。“当年先帝在位时最得宠的后妃,照辈分来说应该算是唐门上一任当家的堂姐,当今皇帝身边也有唐门的远房女眷伺候。她们都出了五服,家里也和江湖没什么往来,所以才没人较真而已。” “家父醉酒时候曾经提起,当年铁骑将军之所以会被人所忌惮且怀疑其身份,正是因为他赴沙场之前曾在唐门待过一阵,而且也是当时的家主将他推荐给皇帝的。”乔妘笙小声说了一句。那会儿她还年幼,对世事并不了解,听闻自己父亲这番话,权当是他醉酒胡言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也许正因为是真的,所以才只能借酒说出口。 “樊易天虽是现在的主事,但到底不是唐门嫡系,我还以为现在的唐门会选择明哲保身,才一直没把他们算在其中。”乔妘笙的那番话让方凝霏意识到一件事,也许那个参与其中的唐门中人不止是高手,更可能是樊易天派的人或者根本就是他本人。 唐门后辈她不担心,唐门高手麻烦是麻烦了点,她还是能抵挡一二,可如果樊易天亲自上的话,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有办法了。薛缈也许可以处理毒的问题,但单凭那人现在的武功,他们就已经没有胜算了,除非师父肯出手相帮。可师父那边…… 她师父和樊易天是故交,在樊易天成名之前就相识了,如果只是她自己的那些事,师父也许会愿意出手相帮。可一旦扯上樊易天,以自己师父那心软的个性,怕是会先找对方问清楚,若是两边皆有理,他可能会陷入两难,最后两不相帮。 “老头……就是我爹,需要我回去找他帮忙吗?”薛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除非必要她并不想和老头接触,可看方凝霏的表情,事情也许麻烦得光靠她们根本处理不了。那老头总吹自己的功夫可以在江湖上排上一号,就是人懒不喜欢争虚名,这次就给他个当英雄的机会好了。 “妘笙,若是有人问你这人是谁,或是向你打听为何要让我们看尸体,你只说是一位偶然救下的渔夫在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让你觉得心中愧疚,所以找我们来问问,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下葬的时候体面些。就算是你爹还有两位兄长问起来,你也得这么说,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明白吗?” “妘笙明白。老人离世的突然,又不知道他亲人在哪儿,实在不宜过多议论,早日让他入土为安方是上策。”乔妘笙想了一套很好的说辞,“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吩咐下人们不要对此事多言,找人为他准备棺椁。” “薛缈,她人已经走了,把你藏的东西拿出来吧。”乔妘笙刚走,方凝霏就向薛缈要起了东西。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人在检查邢叔死因的时候,从他怀里拿走了什么,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样子,把东西藏进了草席底下。 “啧,还以为不会被发现呢。”薛缈嘴上各种不满,手倒是伸过去把东西拿了出来。她一层层打开手绢,上面赫然放着一块碎片。而这块碎片她们两个都见过,当年薛缈跟她回去时,她们曾在后山山洞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39 回房间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另一个则是在思考碎片的事。方凝霏很确定自己师父是不屑做这种事的,何况她们那时看见的比这个要大上一些,更像是各处收集的碎片拼出一个更大的碎片。等等,她记得后山那个好像确实边角少了一块,图案也似乎也可以跟这块连起来。 “薛缈,看起来我们得回去一次。我怀疑那个凶手跟后山的东西有关。”既然有所怀疑,那么就得尽快出发,把事情确认清楚才行。对方现在应该还没有意识到这样东西不见了,只要她动作快一点,也许可以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查出她想知道的事。 “没问题啊,我也正想哪天去后山再探险一次,上次我们不是半路就回来了么,都没仔细检查山洞深处。不过乔家这边怎么办?邢叔今天刚出事,他们肯定还在附近。要是我们都走了,他们对乔家人出手,我们也来不及救人吧?”薛缈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乔韫禛要怎么办,那人见不得别人出事,真有杀手上门,只怕他会冲过去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杀人就是怕我会查出他们不希望别人发现的事,只要我离开这里,他们也也就没有借口对这里出手了。师兄那边你也不用担心,这次我下山之前,师父就嘱咐过要是我看见他了,一定要把人带回去。”她来了之后戎城就没有太平过,可能知情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世,现在他们杀到乔府,既是想灭了邢叔的口,也是给她一个警告,让她及时收手为好。 可惜人都有一个毛病,越是不让做什么,越是想做给对方看。原本她打算查清当年的事,给自己一个交代就行了,但现在他们既然想法设法阻止她,那她自然也得好好还礼才行,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厚赠。 她们回到屋子时,乔家两兄弟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看乔瑞轩不耐烦地在屋子里打转,应该是已经等了有好一会儿了。方凝霏也不跟他们多绕弯子,直接就说了自己的打算,听着像是在询问乔韫禛的意思,但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乔韫禛本想拒绝的,可对上薛缈的双眼,就不自觉地点头应下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他瞒着师父和家里上战场杀敌,本就打定主意在他成就大业之前绝不见他们,因为伤势的关系最终还是见了自己父亲,现在又得陪自己未来的夫人去见师父了。果然像这种话不能乱说,不然随时都会打脸。 相较乔韫禛从惊呆到无奈的心态转变,乔瑞轩脸上写满了不爽,方凝霏说的话里压根就没提到他,明明他都已经跟她求婚了,回去见家长的事怎么可以不带上他!真是越想越气,气的他在屋子里转圈转得更快,还直接就把自己给转晕倒在地上了。 “你能不能太平点!”方凝霏提起人就往自己床上一扔,随后继续和另两个人的对话,当然仅限于回去的事。“既然薛缈这次是师兄未婚妻的身份过去的,该准备的礼物还是得准备一下,也算是正式拜见师父了。” “这个不用担心,那天跟家父说了我和薛缈的事之后,他就命人准备东西了,薛缈可能用得上的衣服首饰,还有要带给师父的特产之类的。算时间应该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等会儿我去问问,要是全都弄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乔韫禛没想到自己父亲会直接就答应这桩婚事,甚至连薛缈出生都没问,就一直提醒他要对人好,不要辜负她的情意。 “至于这个……”方凝霏瞥了一眼,刚好看见某人晕眩的抖了抖耳朵,很明显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弹了那人额头一下,看他忍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敢动,这才满意地继续说道:“我答应过乔家家主,在我所托的事完成之前,必须要好好保护这人。现在我既然要回师父那边,自然也得带着这个麻烦一起去才行。” “好麻烦啊,败家子一点用都没有,功夫差人又蠢,带他过去完全就是去气死人的。而且他去的名义是什么?难道还是你未婚夫?”薛缈好不容易憋住没笑,马上接上一句恶意的话。 “宠物更合适。”乔瑞轩很多时候就跟个完全不解世间事的初生狗仔,稍微多对他好点,这人就能上天入地给你找尽麻烦。 40 乔韫禛和方凝霏从前学武的地方叫荀山,虽距京城只三日路程,但离戎城却得耗费两个多月时间。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重复同样的戏码,天尚未亮起某个身影就小声从自己屋里出来,然后借着所住酒楼后院的树翻墙出去。他动作确是不大,对学武的人而言却不算什么,几乎在他开门的那一刻方凝霏就醒了,目送那人翻墙逃跑又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同样翻墙追出去。 他们一路经过的城镇都不算太大,当地百姓每日也都起的早,像乔瑞轩这种穿的体面的又起得格外早的人,都是想忘都忘不了的。所以每次不管他躲哪里去,也不管逃跑了多久,方凝霏只需向那些赶早的百姓问一句,总会有人会给她指明方向,让她顺利把人给逮回来。 说来她也着实佩服乔瑞轩精神如此之好,一路上同样的招玩了几十次也不嫌腻得慌,另两个刚开始也都帮着一起抓人,现在都已经不再理会了。反而每次等他们先后离开之后,就让酒楼准备早饭,好等他们回来可以直接补充体力。 “明天应该就能到山脚了吧?到时候先联系师弟们,让他们帮忙把东西拿上去。”自从两人确定关系,乔韫禛对薛缈的态度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吃穿用度都是以她的喜好来的,就连平日他们用餐,也全是先把最好的给她夹进碗里了,才招呼其他人呢落座。今天倒是稀奇,竟然提起正事来了。 “不必,令尊准备的东西不算太重,我们各自拿一些也就差不多了。倒是乔瑞轩你,等回山上了就不能再到处乱跑了。师父看着什么都不在意,但特别厌恶那种不守规矩,喜欢到处惹祸的人。要是你惹了什么麻烦,会不便我们探查后山。” “等到了山上我就当自己是空气,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每天就跟着你,行了吧?”乔瑞轩一边吃一边认真地答应道,眼神倒是时不时瞥向问他的人,回想他们这一路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离开戎城他就发现了问题,除非必要的事,方凝霏几乎时刻跟他保持距离,也不愿和他多说话。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表白让对方害羞了,所以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方凝霏脸上并没有那种娇羞的表情,反而是觉得跟他接触的时候有点尴尬。 为了消除这种距离,他一路上不断惹麻烦,找到机会就故意逃跑,让她不得不亲自跑一趟把自己抓回来。这种事干的次数多了,他心底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就是方凝霏只属于自己的时候。 之前他们在一个小镇上住了一夜的时候,他曾经问过自己兄长山上的情况,当时他兄长就说过类似的话,也提醒过他上山了绝不能做出格的事。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方凝霏开口提醒他这件事,他就回答说粘着她不放,为了山上的安宁,他相信她不会拒绝的。 “哎呀,霏霏都没答应你求亲呢,你就这么急着想跟她形影不离了?”薛缈看戏不嫌事大的嘲笑了一句,直接换来方凝霏一记白眼。她赶紧明智地转了个话题,“趁现在还没上去,先跟这个完全不明白的败家子,解释下我们要做的事比较好吧?” “我们学武的地方在荀山山中,后山就是紧连着我们所住这座山的另一座山,平日里师兄弟们几乎不去那边,因此也没人注意到那个山洞。师兄那次回来的晚了,迷路去了后山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山洞还待了一晚,第二天他一回来就跟我说了这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去寻了一次。 “那个山洞不深,转个弯再多走百步也就到尽头了,可奇怪的是这个明明应该没人出没的山洞,竟然不见分毫灰尘,一看就知道有人时常过来打扫。后来薛缈跟我上山,听我说了这事也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又去了一次。这次距离上次差不多隔了半年,山洞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就是在一张石桌上,摆放着一个被拼起来的碎片。” 方凝霏说完点点头,薛缈也就顺势把藏着的碎片放在众人面前。离开戎城之后,薛缈仔细清理了下碎片,她们以为是黑色的碎片其实只是尘土覆盖的太深,碎片本身是暗金色,材质似乎也略显上层。“这个不是爹房间暗格里的东西么?” 41 “师兄和师姐你们回来了!”荀山山脚的小镇上,一群小孩子看见他们四个人先是一愣,然后认出了其中两个,马上就又蹦又跳地迎了上去,别提脸上是有多高兴了。 “你们几个把客人带去我们的房间休息,然后把东西整理下,我跟师兄去拜见师父。”很显然方凝霏在这里的地位不低,所有人听到她的话,赶紧地就带着乔瑞轩和薛缈下去休息了。而且似乎都见识过她的手段,为她带路的人有意无意都跟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边两个人被带下去休息,另两个则上了山找他们的师父。他们的师父是一个闲散人,对俗世没有多大兴趣,收了方凝霏这个关门弟子还有插在中间的乔韫禛之后,几乎常年待在山里不见外人。他们幼时倒也跟着住了一段时日,可架不住其他师兄心善,时常吸引了临镇的孩子进山拜师,最后只能在山脚搭了几间屋子,也免得他们打扰了师父。 师兄们本想这些孩子要真有天分的话,教他们习武也不是不行,可那些孩子们怎么都不肯叫他们师父,只肯跟他们两个一起叫他们师兄。这事被师父知道了更加不愿从山上下来,甚至勒令他们看着那群孩子不许他们上山,不过他嘴上那么说,等师兄们都出门了没人照看孩子们,他还是会偷偷下来瞒着身份教他们些自保的功夫。 他们到山脚的时候差不多巳时刚过,等爬到山腰的时候已经近午时了,特意开辟出来的平地中间,一个白发老人背对着他们坐在那边。小时候听师兄们说起,他们从没觉得那样的师父是世外高人,现在他们看着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徒儿见过师父。”两个人隔着很远给自己的师父行礼,看他没有理会,于是走近了几步又说了一次,可惜这次他依旧没有理会他们。 方凝霏又更近了几步,绕到了那个老人正面,如她所料的果然就是个稻草扎的假人,还有人好心地给假人画上了五官。她把假人转了个身,故意叹了口气,“师兄,我看你特意带回来的特产我们自己分掉就算了,反正师父也不在。” “说的也是。离家前爹特地说过那些点心不宜久放,一会儿下山我们就分给大家吃了。”乔韫禛不会说谎,只能配合着方凝霏说了句实话。 空气静默了几秒,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撞了他们一下,然后穿过他们落在了一边地上,随后一个和稻草人同款的老人喜怒不明的看着他们。“你们两个不肖徒弟倒还知道回来看我这个老人,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不打算回来了。” “除非必要我的确是不打算回来了,不过这不是答应师父你,一定要把师兄给你带回来嘛。你看师兄给你完整的带回来了,还有我的师嫂也找到了,这些大事可不都得跟您汇报一下?”方凝霏嘲讽的语气和充满敬意的话完全不一致,听得乔韫禛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这还差不多,算你们尊敬我。”师父这才温和地看了他们两个,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你们照顾自己的不错,身体壮实也没受什么伤,除了那番话听着有点大逆不道,别的也不算辱没我的脸。说吧,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什么事?” “师父,我曾经误闯后山的山洞,在里面我发现了一个被拼起来的碎片。这次我去戎城办事遇到了故人,从他身上我们找到了另一个碎片,看形状似乎就是后山那个缺少的部分。”方凝霏把从薛缈那边拿来的碎片给自己的师父看。 就只一眼,师父整个人愣住了,眼神带了些他们从没见过的冷冽。过了许久后,他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拿着这个的人,是不是叫邢右荇?看人一直斜视,左手中指不便,走路还有些跛脚。” “师父,你认识和邢叔吗?邢叔就是你说的那样。”方凝霏拦住乔韫禛的询问,用一种很吃惊的语气向自己师父求证道。 “哈哈哈哈哈!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他了!”师父大笑了几声,转头看向他们,“我本来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他,没想到我收的徒弟竟然和他认识,这可真是个喜讯。他现在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42 从方凝霏告诉他们师父邢叔已死的消息之后,师父已经面向远处静站了近一个时辰了。他不动,他们两个自然也不敢动,只能陪着一起罚站。可看现在云雾凝结的情况,只怕他们再站下去,就得迎来一场大雨了。 “师父,邢叔已经作古,你们有任何恩怨即便不能一笔勾销,也先暂且搁置,徒儿有些事想询问师父。”方凝霏的语气里不带任何商量的意思,而是说完话就把自己师父拖进了他们平时休息的屋子。 他们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事实,三个人才进屋子,外面就迎来了暴雨,雨水把平台瞬间打湿了,还有些想要让这间屋子一并倾覆的节奏。师父听着屋外的雨声,终是叹了口气,“你们想问什么?” “这次我下山前往戎城,遇到了几件事。一是延城曲家灭绝,其后人被人从百汇穴插入银针后;二是师兄在沙场被人分别下了消骨夺魂散和无名蛊;三是邢叔和调查曲家后人的仵作、衙役都死于唐门佛口无心,还有门生所用软剑留下的伤口。” “你是怀疑唐门参与其中,所以想向我打听樊兄的事,对么?”师父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既没有对此表示不满,也没有感叹人心变化。“我想知道你有多少把握,事情和樊兄有关,而不是和他的门生有关。” “在来的路上我借丐帮的势力打听过,樊易天继承唐门之后,不仅让门生随身携带佛口无心,还定了门规:无法以毒一击致命者不可离开唐门。现在唐门中会使用这把软剑的,只有他和与他年纪相仿的师兄弟们。” “十多年前我在山下无意间遇上一个男子被人追杀,我见他伤的不轻,就出手救下了他,还把他带回后山山洞疗伤。他告诉我他是唐门弟子樊易天,奉师命下山寻找一块令牌。那块令牌是当年铁骑军信物,也是寻找铁骑军被藏起来的军饷的关键之物,而一个名叫邢右荇的老人正冒充铁骑军后人到处寻找,意图借此独吞钱财。 “我见他义愤填膺,猜测那些追杀他的就是邢右荇派来的,所以就让他留在山洞中休息,我去帮他找令牌。我找了近半年时间,勉强寻到些碎片,樊兄说时隔百年,令牌变成这样也是无奈,况且他伤已痊愈,亦不能再劳烦我找寻令牌下落。我担心那群杀手再找上他,于是便和他约定,每月在洞中小聚,把找到碎片合在一起。” “师父你相信樊易天所说的话,于是认定邢叔是想私吞铁骑军军饷的恶人,甚至都没有调查确认。邢叔先祖是铁骑将军的侍从,乔家、曲家是铁骑军两位副将后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真正有问题的其实是樊易天。” “樊兄对我知无不言,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一切也许只是个巧合。”师父思考了许久,仍旧不愿相信自己的好友欺骗了自己。“你们若是愿意信我,我亲自去趟唐门,向他询问此事,如何?” “师父,其实比起唐门,我还有其他事想拜托于你。”让自己师父对上樊易天不见得是好事,倒不如让他相助另一件事。“我们在调查过程中,遇到了一个神秘人,他跟踪我时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分毫,武功内力在皇族影卫之上。不知道师父可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江湖人的武功路数都能寻到根源,即便是成了天下第一,只要找到破绽也能攻其不备。只是近五十年来,排在前十的武功相差无几,并没有谁的武功可以强到这般地步,更别说功力还在影卫之上。” “原先我也觉得不可能,可事实上我们确实遇到了。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先我们一步,在我们想调查的关键人物身上下了续颜丹和忘魂香,又跟着我们确认我们是否得到我们要的答案。就目前来看,未必与我们为敌,但不确定他的目的,有点让人不安。” “过几日我同你们一起下山。”方凝霏还想再劝一句,但见他坚定的神情,只能压下阻拦的话,心中暗自有了新的考量。 43 住在山脚下的人早已习惯荀山阴晴不定的天气,所以两人一离开,就早早招呼另两个赶紧先到客房里坐着。他们是同师兄师姐一起来的,安排的居所自然也是连在一起的。一间两侧厢房中间厅堂的大屋,刚好适合他们。他们两个客随主便,只能住进那样的屋子,不过人是默契地在客厅里落座,心里想的却各自不同。 乔瑞轩这边,虽然现在薛缈已经确定了是自己未来大嫂,但想起之前她跟方凝霏两个人暧昧的举动,他心里还是百般不舒服,一个劲的生闷气给自己灌茶。薛缈本来就是看他不顺眼,顾虑是自己未来小叔子就一直忍着没作怪,不过现在就他们两个在,她又觉得似乎不用那么克制也没什么关系。 “喂,败家子,”薛缈在桌上敲了两下,“给我讲讲你你家的事吧。这短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你除了偶尔脑子不正常,又喜欢多管闲事,还喜欢到处勾搭人之外,也没有太大问题,怎么戎城闹这么大动静,你家里也不知道管管?” “我在家里排第二,上面的事不用我管,家里宠爱也轮不到我,混日子就是我最好出路不是?谁知道后来大哥留信跑了,我突然成了老大,家里一堆麻烦突然就推过来了。凭什么要一个排行第二的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我不爽就直接逃了。 “我觉得光逃不是办法,被他们抓回去了一样麻烦,所以就跟城里的姑娘打情骂俏,还让两个比较熟的姑娘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争风吃醋。哼哼,他们果然信了,知道我扶不上台面,把所有事都让妘笙管着了。” “妘笙的事我从你哥还有霏霏那边都听说了些。那会儿你们都年幼,肯定不会往深了想,但大了之后你难道就没想过,那件事其实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么?哪有贼匪会傻的不去京城、江南那种富硕的地方打劫却选择戎城这个偏远城镇的? “对你家做的那些也算是手段不错了,可他们为什么不多等一些时候呢?那个奶娘在你家待的时间不算太短,但也没长到让所有人都信任,何况当时才与你们熟悉,他们竟这么有把握立刻就能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么?”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乔瑞轩愣了几秒,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我想了半天,就只记得那之后过了没几天吧,听到我爹跟禄伯说要把家里的护院加一倍,就算江湖上没名气,至少要是戎城里武功上乘的那种。” 薛缈不由得摇头皱眉,“你家护院的武功也不怎么样,我用的都是最寻常的毒药了,结果一个都防不住。不对,似乎有个防住的。”她想起那天一路进乔府后院的时候,一群护院拦着不让她进,她也都毫不客气地对着他们的手下毒。看着是每个人都哀嚎的不行,但其中似乎有一个她隐约瞥见手上是没沾毒的。 当时她赶着找乔韫禛他们,又克制了一下没把毒粉撒的太远,那人可能腿脚快了点刚好没碰到,所以也就没管,继续往里去了。那个人似乎是守在前院后院之间回廊的地方,她记得她瞥见的时候四周不是树就是柱子,还有座假山,有几个都吓得爬上去了。 “府里有可以防住你毒的人?不可能,这个肯定不可能。”乔瑞轩直接摇头否定。府里那些个护院跟他关系也算不错啊,并没人懂那个。不然以前他皮痒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也不会没人帮他解毒,还一个个互相问要怎么办了。 “等乔斌和霏霏下山,就用飞鸽传书送封信回去,让你爹把所有护院的身份再过一遍。如果真的只是戎城自幼长大什么都不懂的倒也罢了,要是真有明明懂那些,却又装作不知道,那肯定是带着目的留在乔府的。”薛缈顿了顿,看他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又说道。 “归结起来就是说现在危机四伏,谁是敌谁是友都不清楚,如果你想帮你喜欢的人,就得凡事多长个心眼,对谁都怀疑点。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哦!你是说可能有方凝霏要对付的人,所以我不能什么都往外面说,对吧?放心,我一向嘴很严的,肯定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 44 这一场雨下了整整一夜,也是在这晚打消了两个人前往后山的计划。据他们师父所说,在他们到这儿前几天,樊易天曾经来过一次,还把后山她曾经看见的那些东西全都带走了,还告诉他不用再找最后那块了。 他们本来回来的目的就包括确认后山碎片,现在东西既然被人拿走了,他们也没必要冒着危险多转一圈。所以等天亮,山路几乎干的差不多了,两个人就搀扶师父下山了。一路上又是挡开碍事的树枝,又是搬走掉落的山石,怎么看都是为自己师父着想的好徒弟形象。 “我既然答应你们,就绝不会半路跑了。你们两个不用防我防得这么厉害。”师父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完全懒得反抗,任由两个徒弟像伺候祖宗一样照顾他。要知道这种日子可是他最向往的,结果谁知道收的徒弟一个比一个不知道尊敬他,还都喜欢捡孩子回来祸害他的隐居生活,简直就是不孝。 “这话要放在小时候我还会信,现在嘛……”方凝霏劈开一块巨石,“师父你大概忘了,我刚进山那年的元宵节,你说下山给我们带纸灯笼回来,我们几个师兄弟在山上等了三天没见到你人。后来还是大师兄觉得不对,带着几个年长的师兄下山,结果就在山脚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师父你,还有旁边几个空酒坛。” “那年的中秋也是,第二年的冬至,还有之后几年的节日,你总说给我们带吃的,结果每次都一去不回,次次都是师兄他们从山脚把你带回来。别人家的师父有没有信服力我不清楚,但是你绝对没有这种东西。要确保你说到做到,还不如我们亲自动手确认。”乔韫禛没有说话,但是手上加了抓紧人的力道,就很明显表示他对这番话的认同。 “我不是忘了答应你们的事,不过你们这群小孩子胃口都不小,吃穿要求一个比一个高。我一个在山里混日子的老头子,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满足你们,最多也就只能带一两个回去。可我一想就这么点东西,你们还不得吵闹打架争抢,所以就干脆谁的份都不带了。为师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法子,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恩。” “如果你没有把自己灌醉成那样,也许我们真会感激。”想起后来师兄们都走了,就她一个人把这个醉鬼扛上山的事,方凝霏就有点牙根疼。“你并不是想出那些为我们好的主意,你只是刚好在山下小镇喝酒喝光了银子,然后才想到这个方法糊弄我们。酒肆老板都告诉我了,你把他们所有的酒都喝光了,差点害他们没法交货。” “师父,原来你喝酒吗?”乔韫禛这话让她脸白了一下,她都忘了,所有人中就这人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师父其实是个酒鬼,还以为他每次下山都是恶战得精疲力尽。他们几个师兄弟为此还商量过,要一直对他瞒下去,好歹给师父留一个颜面。 虽然这会儿她一时说漏嘴有点对不起其他人,不过他们的师父本来也就不是什么要脸要皮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在意面子问题。尤其看他此刻一脸正经的跟乔韫禛传授如何饮酒才会舒服,她就更是觉得说不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师父,”听他都快扯到把自己跑进酒缸,方凝霏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个人。“樊易天知道你收的弟子的身份吗?还有其他师兄的下落。他既然在我们之前跑来把东西拿走,我怀疑他已经知道我们手上有最后一块,正等着我们找过去。就我们几个倒也算了,要是把其他师兄弟扯进去,那可就顾不过来了。” “那几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你们大师兄跑朝廷当了什么武将,现在好像在哪个沙场退敌。二师兄在各家寺庙辗转,好像是对传经有了兴趣。三师兄在江湖走出了什么大侠的名号,据说都有自己的门生了。” “还真看不出来你平时对我们漠不关心的,倒对他们几个的情况了如指掌。”方凝霏皮笑肉不笑的夸了一句,对他们几个远离纷争倒是真的松了口气。 “我有点后悔为何当初要答应你爹收你为徒了。你天分是不错,可对我态度太差了,着实不是个合格的好徒弟。”师父一脸不满的抱怨道。 45 一行三人下山,和另两个碰头,说了没两句之后,他们就即刻启程往川蜀。这一路算得上是他们师父这辈子最不缺钱的时候了,以前他出门总得算着银子,不能半途就把路费给用完,而这次住客栈喝美酒,就算偶尔在街边看到些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药材铺售卖稀有药草时,也都有人出钱购下。 他是各方面都满足了,其他人脸上都挂着些许无奈,尤其习惯带着银子出门,挂着败家子之名的乔瑞轩,看他这种花钱法也深深觉得自叹不如。“你师父也太厉害了吧,不把银子当银子吗?”不知道第几次付完账之后,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以前在山上时,师兄弟们都知道,师父可以教我们习文练武,可以教我们砍柴打猎,但两件事是绝对从师父身上学不会的。一件是守信,尤其师父答应了什么绝不要当真;一件是管账,他会把所有银子都用来喝酒。”山上的生活虽说有些手忙脚乱,对方凝霏来说却是不可取代的记忆。 “听你们一直叫他师父师父的,他姓什么叫什么,喜欢什么东西啊?”趁着她心情不错,乔瑞轩赶紧抓紧了打听这位师父的喜好。他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方凝霏对他根本就是偶尔回应两句,也不主动和他说话,就连他装样子逃跑,也是人抓了结束,不对他多说一个字。反倒是那个花钱不眨眼的师父,她几乎说了一路也拦了一路,脸上尽是他在戎城没有见过的表情。 就像前几日他们在郊外遇上山贼打劫,那人想都不想就冲过去救人了,到最后原来那不过是山贼的一出戏码,让女眷假扮民家假装被打劫,吸引好管闲事的人相救,再从救人的人身上抢劫钱财。要不是他们几个晚了一步,看穿了山贼的计划,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还不知道这人得被抢多少东西。 好像就是这之后吧,方凝霏一直在念他,稍有些过分的事全部都拦下来了,就花银子没怎么过问,反而帮他一起挑选。弄得他们都还没到唐门的地盘,原本一人一个包裹骑马而行,直接变成买了辆马车轮流休息着了。 “据师父自己所说,他自幼无父无母,由师祖一手带大。师祖复姓欧阳,所以给他取了阳字为姓,浩景为名,希望他可以正气凛然又不拘于世俗敬仰。他及冠之年时独闯江湖,十几年下来,虽没有闯出名堂,倒也结识了好几个诸如樊易天这样响当当的人物为友。”不过真假就难说了。方凝霏心中补了一句。 也不怪她怀疑自己师父说的话,行走江湖结识友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和几个江湖豪杰成为点头之交也不奇怪。但如果能称得上好友的话,平日里不说会互相拜访,也多少会托走南闯北的朋友带话问好,又或者借由飞鸽传书之类的方式互通消息。 可这人就跟好像从没有闯荡过江湖一样,花银子没有概念,也不通人情世故,凡事都以自己的心情为先,弄得他们这些当弟子的总是疲于奔命。这也就算了,师兄弟们行走江湖遇到前辈询问师从何处,一听他们是他的徒弟,几乎都是“此人不过无名小卒,赶紧换个师父为好”的善意提醒,不然就是满脸鄙夷,连带他们也被一并嫌弃了。 师兄他们抱怨的时候她尚未出师,对他们所说的也就一笑置之,也不认为自己的师父真能干出把自己的过去吹得天花乱坠那档子事。现在可倒好,经历种种事情之后,已经完全不觉的自己师父有什么地方值得信任了。 “霏霏,看起来我们有点打草惊蛇了。”原本走在前面的薛缈,放满了脚步蹭到了方凝霏身边,用撒娇的笑声掩盖小声说话声。“这都第三还是第四个跟着我们的人了,你猜猜都是谁的人马?” “这是第十三个。出了城就是唐门的势力范围,樊易天没见过我们,但到底和师父是相识的,唐门派人先行查看不奇怪。至于其他人,不外乎就是朝廷、神秘人两拨派出来的,又怕被我们发现了,所以轮流换着跟着。”从他们离开戎城到荀山,然后一路到川蜀,跟踪他们的人就没断过,还好也就偷偷跟着没出手,不然她肯定早就结果了他们。 46 榭城又叫毒城,是唐门所在之地,城中百姓或多或少都与唐门带着些关系,自然也不敢太过造次。就算偶有不长眼的在城中惹事,也会即刻有巡视的唐门弟子上前劝道阻拦,若是对方听不进别人言语依旧想惹事,那些弟子马上就将人护送出城,外加撒些毒粉药粉,让他牢记唐门规矩。 他们五个人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对方很明显不带有敌意,只是想看他们来自何方,欲去往何处。不过当他们稍微靠近了点唐门,总会不知从哪里冒出人挡在前面,而他们一离开,那些人也瞬间消失了干净。这下哪怕乔瑞轩那样凡事不过脑的人,也看出对方盯得他们有多紧,更不用说其他早就察觉到的人有多不自在了。 经历几次相同的阻拦之后,几个人干脆找了一家酒楼雅间坐下,总算是避开了不少盯着他们的目光。不过相对其他人研究酒楼拿手好菜,方凝霏一直没有说话,时不时看向街上热闹非凡的人群,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今日是十六,对吧?”等店小二记下他们点的菜离开之后,方凝霏问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乔瑞轩本想嘲笑她两句,但见她一脸严肃,料想是有什么计划,于是也就很认真地回了一句“是”。 “霏霏?”薛缈见她神色有些异样刚想问一句,就听窗外一阵吵杂。她几步走到窗外本想骂上两句,瞬间没了动静,紧跟着就是一句:“哇!快来看!大美人呢!” 方凝霏是被乔瑞轩拉到窗边的,其实她都不用看,就知道薛缈口中的美人是谁。竹架薄纱围拢而成的娇子旁,一个少女对身边的侍女低声吩咐着什么。尽管他们几个看不清女少女的容貌,但她身上自信温婉的气质,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少女仿佛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一般,突然转头看向了他们所在的雅间,方凝霏对着少女抱拳致意,而少女也回了一揖,同侍女说了句后,就往酒楼走了过来。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互动,却谁都没有开口打听少女身份,好像是知道她会告诉他们一样。 少女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就走到了雅间门前,也没等她敲门,雅间的门就被打开了,将她迎了进去。她这一进去,几个人瞬间觉得雅间变得比先前更亮堂了许多,氛围也缓和了不少,甚至连说话声都放轻了不少。 少女对所有人一一见礼,走到方凝霏面前,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你……可好?那次,我并非故意想要揭穿你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有苦衷。我以为你会生气,会再也不来这里找我……现在你愿意来,我真的感激万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这次来也并非专程为了看你。我有事想拜访唐门门主樊易天,但自进城以来一直被人阻拦,不知樊小姐是否愿意相助?”可以的话她并不想让眼前的少女卷入自己的事,但他们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昨夜我无意间听到父亲对门下弟子说,如果有发现三男二女入城,一定要紧盯着人,万一发现他们有意造访唐门,无论如何都得阻拦者。你可以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事才让爹有这样的决定吗?” 少女的眼神里带着些哀求,这让方凝霏不由得叹了口气,把她关于怀疑樊易天参与的部分全都告诉了少女。她知道这些事对外人来说有多么不可思议,有多难让人相信,不过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或许会全部都相信。 “我爹……如果我带你们进去,你们会伤害我爹吗?”少女用一种坚定的语气看着他们几个,“我不知道我爹是否真的做了你说的那些事,但他毕竟是我爹,我真的不希望他出事。” “你不用先急着答应帮我们。这件事事关重大,樊门主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我们会做出什么举动,都是未知之数。如果你犹疑担心不愿相助,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也确实对爹这几年的举动觉得奇怪。只是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我不想唐门自己的纷争把你卷进来。” 47 当年樊易天继承唐门门主之位时,就有不少人猜测以后肯定会有一场纷争,毕竟他并非以唐门入赘女婿身份继位的,肯定会有人觉得不妥。只不过当时前家主尚在,他迎娶唐羽姣之时也答应等孩子出生取回唐姓,前家主没有反对,众人自然也无话可说。之后前家主亡故,唐羽姣受不住打击,在生樊胤霜的时候难产身亡,樊易天理所当然继承唐门,也无须再遵守和前家主的约定。 他这种做法为江湖人所不齿,明里暗里替他们不值的,总是找到了机会就与樊易天为敌,有骨气的不与唐门往来,胆小的嘴上也都各种不服。直到前门主原先的弟子,也就是本和唐羽姣定亲的那个人突然死在了唐门境内,而樊易天打着替他报仇的名义,铲除了不少与自己为敌的人,众人才知道他并非所有人都能招惹的善类。 从他继位到现在也有十数年,按理说反对他的也是铲除得差不多了,可不知为何近半年来,突然又冒出了好些处处和他作对的人。就连唐门内部也直接分成了两派,以他为首的唐门新贵,以及要求还权的副门主为主的一派。后者所率弟子更是不把他这个门主放在眼里,做事阳奉阴违,总借着有人庇护之名败坏唐门名声。 他们几个来唐门前几日,樊易天刚同副门主闫绝商议,二十日在唐门内部举办一次比武大会,胜者即为下一任唐门门主,输者需需完全听命,不得违逆、不得再生事端。之后他又得到消息称他们几个欲前往唐门,他怕在比武之前横生枝节,所以命人紧盯着他们的动向,阻止他们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不恰当的地方。 樊易天知道他们找他所谓何事,所以盯着他们的虽说称不上精锐,却一定是他的亲信,也肯定嘱咐过他们几个的身份。不然不会次次都装作意外般挡着他们,既不与他们搭话,也不寻他们帮忙,只是单纯想打消他们过去的念头。只是他们却没想到这么做了,反倒引起他们的警觉,立刻就明白他们的意图。 “照你这么说来,我们此时打扰确实不妥。”樊易天和他们一样,都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如果他们真的就这么直接找过去,就算他们没有这个心,也难免会让他战前分心,间接成为闫绝的帮手。“再过几日就是你爹和副门主比武之日,等唐门内部事务处理完了,我们再去拜访你爹,你看这样可好?” “多谢。榭城还是有不少风景之处,若你不嫌弃,我每日都来陪你到处走走。你曾经答应过给我讲讲江湖上的事,现在可还作数?”樊胤霜问的很小心,像是祈求着人应允,又似乎觉得这么做有失女儿家矜持,给自己寻了个借口。 “姑娘如果有这种闲工夫,还不如操心自己父亲的事,我的未婚妻我会好好照顾的。”乔瑞轩看她那个神色,就知道他们两个绝不是简单作陪浏览风光这么简单,于是当即挡在两人中间,特意强调了“未婚妻”三个字。 “未婚妻……”樊胤霜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转了又转,许久之后,脸色渐渐泛白,嘴角也不由得挂起一丝苦笑。“原来如此……终究是我的冒昧了。不论如何,我始终视你为知己,若是需要我相助,我也定不负所托。” “胤霜,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家中之事要耗费太长时间,当年我不能让你陪我虚度光阴,现在我不能让你夹在我和你爹之间。”樊胤霜离去之前,方凝霏背对着她说出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她的真心话。 当年他们初遇,她就极为欣赏樊胤霜,也确实对她有过那么一丝想法,如果不是她要查的事遥遥无期,或许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今日这样的关系。她也想过是否问她一句愿不愿意等自己的话,但到了现在,问不问也许都已经不重要了,更或者最终没有问出口是对她的仁慈。 “方凝霏,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姑娘的自觉?一个薛缈,一个樊胤霜,哪里有姑娘这么会撩的!你快给我解释清楚了,你跟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听到方凝霏那句话,乔瑞轩就整个炸了,姑娘跟姑娘说情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48 整整三天时间,无论乔瑞轩怎么求,方凝霏都没有提自己和樊胤霜的过去,而现在已经到了唐门比武的日子了。一早她就理所当然地带着他们几个毫无阻碍的进了唐门,还直接被当成了座上宾,特许近距离欣赏难得一见的比武大会。 比武的只有门内中人,比的也都不是刀剑棍棒,因此场地选在了唐门前厅,除了摆放着几把椅子外,便不见其他东西。今天比武选门主,因此门主之位便空悬着,正副门主分坐两边,再之后是今日参与比武的弟子,他们几个虽说是被大小姐邀来的看客,但到底不是主角,也为了更便于隐藏身份,所以坐的离门口更近一些。 方凝霏曾经听人说过,樊易天年轻时在江湖上有美男子的盛名,一直以为这是好事者想出的夸赞之语,但现在看来确实所言非虚。樊胤霜长得极为像他,五官身形、言行举止都带着她父亲的影子,不同的大概就是两个人的气质不同。她的父亲身上有种不容人质疑的霸气,尽管面对门内弟子也好,面对他们也好,都始终保持着和善笑容,但偶尔露出的凌厉眼神绝不是她的错觉。 相较之下副门主闫绝一看就是那种不愿屈服人下的那类人,言行颇为直来直往,脸上也毫不掩饰对樊易天的厌弃。先前他们没经通报直接到了前厅,他门下弟子不解想全劝他们离开,还是他出面询问了缘由,又即刻让弟子们给他们安排位子,之后也没有训斥他们无礼。就这点来说,他对门下弟子还是不错的,所以才能获得弟子们的拥护,有了今日这场纷争吧。 “你说谁会赢啊?我看那个门主手下都很精神,就是看人的眼神比较讨厌,副门主底下虽然狗眼看人低,但知错就改态度挺好的。”才坐了没多久,乔瑞轩有些坐不住了,小声询问方凝霏的意思。他对武功的理解都是在戎城学的,能看得懂的只有招式那种,今天比的那些他完全理解不了。 “来的路上你不是听到人议论过么,唐门真正的招式其实并不多,主要都是修炼下毒解毒,还有配合的暗器功夫和轻功。江湖上曾有传言,唐门门主之争由来已久,争端焦点就是用毒以轻功为先还是以暗器为先。 “一派称为正统,其弟子以暗器为主,每种暗器上淬的毒都不同,就连同门师兄弟都未必清楚他人的暗器上究竟淬了什么毒。另一派则是轻功为先,暗器带毒但所用的毒相同,全凭下毒人的轻功和手法。 “说起来这个争端的初始也有一段传闻。当年第一任门主创立唐门后不久其夫人怀孕,二人就日后子女习武起了争执。那位门主善使剑、暗器为辅,认为既是自己的子女,应该同自己一样。其夫人则是以轻功著称的侠女,她以为像她那样的才好,也免得日后行走江湖时被人找上麻烦。之后二人就商议着先各自发展门人,待孩子出生了由他自己选。” “那后来那个孩子选了什么?”对乔瑞轩而言,比起看那个不能理解的比武,还不如听方凝霏说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不过他心底还真有些佩服,明明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怎么这人全都知道,还说的头头是道的。 “据说第二代门主周岁抓阄时,抓住了第一任门主用的一支飞镖,随后又抓了门主夫人用的软鞭,让他二选一怎么都不愿松手。门主他们觉得他或许继承了二人优点,于是各自把看家本事全都教给了他。到他十六岁时不止把他们的武功全学会了,还将二者融为一体,而这也正是唐门武学的基础。” “这位姑娘对我唐门之事知之甚详,真是让在下佩服。只是此事乃我门秘事,姑娘到底是从何听说的,还请坦白告知在下。”上座的樊易天突然打断二人闲聊,面上有些似笑非笑,显然是对他们所议之事极为不悦,但又不便在众人面前发作出来。 乔瑞轩不懂江湖规矩,见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自然心里有些不爽,想回嘴说几句。不过他还没开口,就被方凝霏拦住了。而后者也不惧那人的愤怒,只是淡笑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门主无须太过在意,还是应以眼前的事为重。” 49 “你们都没事把?”方凝霏倚靠在石壁上,看着身边已经脱力到站不住的几个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们几个比自己想象中好了很多,连着一个多时辰的逃跑、打斗,直到现在才刚坚持不住倒下。 时间倒退至两个时辰前,樊易天打断两人闲聊之后不久,唐门管事往前走了几步说了几个注意事项,比武正式开始。按照两边定下的规则,以入门先后顺序为依据,两边弟子各自用准备好的毒药同时出手,先沾上对方毒药的为输。虽说是为了门主之位,但比武的都是自家人,点到为止即可,若是有谁失了分寸伤到人即刻算输。 先上场的是各自入门不到三年的弟子,他们学艺时间不长,用的招数以外功为主,如何下毒看得十分清楚,避得自然也就更容易。坐在下座的他们除了乔瑞轩看的津津有味,其他人都有些恍惚,只觉得昏昏欲睡,而上座的两人看着倒像是在认真判断弟子的学艺情况,只是偶尔一个遮拦的动作,也看得出对这种场面的无奈。 第二批是三年到五年的弟子,不得不说学艺时间长短确实会影响比武的氛围,那些人的武功算不得上乘,但至少比前面的要耐看许多。对阵时会先相互打量,以判别药会藏在何处,自己该如何应对,再看准了对方出手之前找个合适的时机放倒对方。这几场比武打的也算中规中矩,能看得出唐门对弟子的要求颇高。 再之后是学艺五年以上弟子的比试,他们的武功已能保他们在江湖上独自行走,武功大家是算不上了,倒也能混个脸熟,不至于一点名气都没有。相比之前的人,他们显然更加谨慎,除了紧盯对方的动作,还时不时放些暗招,借机打探对方虚实,寻找可以攻击的破绽。对看的人而言,这样的比试是研究武功路数的最好方法,既打得流畅也不会快得难以研究。 变故就是此时发生的,最后一组参加比武的弟子刚走上前,门外突然飘进来一阵烟雾,还直往上座上两个人飘去。唐门都是用毒高手,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放毒烟,离得近的当即就撒了解毒粉后冲出去抓人了。 薛缈也第一时间发现了此事,在毒粉飘进来一瞬间就在他们周围撒了一圈,还马上让他们服下百消丹。能在唐门内撒毒粉的肯定是唐门中人,不管对方目的是什么,他们都没必要趟这趟浑水,确保自己没事就够了。至少她也好方凝霏也好,都是同样的意思,所以拉住可能搅和进去的两个人,就等着看事态发展。 “回门主,人抓到了。”追出去的弟子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唐门管事上前刚低下头查看了一眼,就突然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而那些抬着人进来的也先后倒在了尸体旁边。这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放眼整个唐门,能有这种本事的只有两位门主,可他们根本就没那么做,也没有这个必要干这种事。 “爹的一醉解千愁……”薛缈说的很小声,却被方凝霏听了个正着,她转过头看到薛缈诧异的眼神,就知道她完全不知情。可是她知道事情和这人无关,并不代表别人会知道,薛缈这一句话说出口绝对会是个麻烦。 果然……方凝霏转头看向上座,樊易天看他们几个的眼神带上了审视,尤其在易过容又一直低着头的师父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显然是也听到了薛缈的低语。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轻推了薛缈一下。 薛缈的反应也算快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也不再多看地上几个人一眼,转而看向方凝霏,小声问道:“唐门一下子死了四个弟子和一个管事,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比较好?再留下,我怕回头他们会把帐算到我们头上。” “就算没你那句话,只要今天出事他们都会算我们头上的,走不走并没有什么区别,留下来还能啃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方凝霏冷眼看着樊易天让人把门给挡住,马上就明白他们会被允许进来的理由。“樊易天怕是一早就打定了注意让我们背锅,不然单凭胤霜一句吩咐,不会连检查都不检查,直接就让我们几个轻松入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