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真的穿了 裴岚又悄悄地叹气。 事实无情地告诉她,她真的死而复生穿越了。像狗血的言情小说一样,灵魂不灭穿越到了古代。只可惜,她穿越的地方是异时空的大越朝。 裴岚抬起手,这双手雪白修长,略有薄茧,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她撩开旧得褪色的床帐,小丫鬟桑葚盖着条薄毯子睡在罗汉床上,书案上的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亮。 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痛。 真的不是做梦。 裴岚记得,当时自己深夜开车回家,不小心遭遇了车祸。还未感觉到痛苦、还没有见到传说中的走马灯,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度醒来,就来到了这里。 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她附身的这个小姑娘叫裴云岚,比她多一个云字。十三岁,母亲早逝,父亲是太仆寺的掌固,哥哥在深山书院读书。 曾经,祖上也非常风光过,出过几位公卿重臣,后来家族里人才不济,裴氏就渐渐凋零,到了裴云岚父亲这里,除了现在住的这栋老宅子就什么都没了。 标准的一穷二白。 小姑娘因为常年操劳,营养不良,赶上了一场风寒就一命呜呼了。真的是很可怜的孩子啊…… 裴岚要比她幸运多了。 虽然她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但是在疼爱她的爷爷奶奶身边幸福地长大。她擅长国画,高考顺利考入顶级美院,毕业后没过几年就成了知名画家。后来她应国外一所大学的邀请去做访问学者,天南海北四处的跑,过得无比快活。 然后,就死于意外。 裴岚嗤笑着,觉得老天爷对她太无情了,可是转念一想,老天爷又对她很厚道,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既然如此,小姑娘你安心地去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裴云岚了。 醒来后躺了两天的裴岚,不,裴云岚终于接受了事实,决心开始新人生。 一大清早,桑葚听到了些东西挪动的声音,难道是闹耗子了?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原来是小姐醒了在书架前整理东西。 “小姐,您醒了怎么不叫我?这些东西我来收拾就好,您赶快歇着。” “哎呀,你慢点,鞋子穿好了先。”裴云岚一边整理一边也是观察,“原来小姑娘也会画画。” “小姐,您说什么?”桑葚穿好鞋子,走到了她身旁。 “没什么,诶,桑葚,我当初为什么给你起名叫桑葚呢?”裴云岚打开一盒剩的很少的朱砂问道。 “为什么?不知道呀。小姐觉得奴婢叫什么好听,奴婢就叫什么,小姐想给奴婢改名字?” “不,桑葚就很好。”裴云岚刮了下小丫鬟的鼻子,“桑葚既可以当水果,又可以当颜料,最好不过了。” “哦,是嘛?奴婢这次记住了。” “好了,你去洗漱吧。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做个早饭先。” “不行,少爷吩咐了,您的病彻底好之前,不能让您下厨。” “我的病已经好了,只不过犯懒多躺了两天。桑葚姑娘,你是不是连小姐的命令也不听了?” “不是的,那奴婢马上就来,粗活您一定要留给奴婢来做。” “好啦,晓得啦。”裴云岚终于打发走了忠心勤快的小丫鬟。 厨房里,炉灶已经燃起,锅里烧着热水。生火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知书达礼疼爱妹妹的好哥哥,裴云霄。 小伙子穿着粗布衣衫,坐在小凳子上。裴云霄比她大三岁,生得十分清俊,尤其是气质里那股浓浓的书卷气,真是秒杀不少当红小鲜肉啊。 裴云霄见妹妹傻傻地望着他不说话,不解地问道。 “稻子,怎么了?” 稻子,是小姑娘的小字。小姑娘的母亲当年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站在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地里,没过多久她就怀了裴云岚,所以就起了这个小字。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哥哥生得好看。”裴云岚略歪了歪头,露齿一笑,炫亮的像星星。 “油嘴滑舌。” “哥,早饭吃什么呀?” “粥和胡饼。” “哥,我想喝绿豆粥,要多放糖。”裴云岚不客气地点菜。 “绿豆啊,过几天吧,等张老板发了工钱我就去买,糖好像还有剩余的。”裴云霄说完去找糖罐,结果罐子里的糖勉强能盛个两勺。 “不要糖粥了,有什么吃什么,我饿了。”裴云岚可怜巴巴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嗯,很快就做好了,你先去等着吧。” “不,我要监督你。做坏了怎么办?” 裴云霄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妹妹病好了,连性格也变活泼了。嗯,只要身体没事就好。他把提前泡好的陈米下到锅里开始煮粥。 洗漱完的裴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兄妹两个忙活。裴云岚见父亲大人来了,连忙打招呼。裴父身形有些佝偻,清癯的面庞上生了不少皱纹,目光里流露出一股淡淡地欢喜和欣慰。 “爹,早上好。” “嗯,好。稻子,走,让你哥哥自己忙活。” “好嘞,裴公子听见没,好好煮粥。” 说完,裴云岚挎着裴父的手臂离开了厨房。裴父细细地问着裴云岚的身体情况,昨晚睡得好不好呀,头还痛不痛呀,还有哪里不舒服呀。 眼前的老父亲虽然还很陌生,但是裴云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第2章 骑驴看京洛 早饭吃完了。 老爹去上班了,哥哥去上学了,桑葚去洗碗了,无所事事的裴云岚坐在饭桌前没动地方。为什么没动呢?因为她没吃饱…… 粥,干脆叫水吧。 稀、太稀了。 比大学食堂的粥还要稀。 食堂是因为抠,家里是因为穷。她看过米缸,剩的米确实不多了。她还不习惯早上啃干巴巴的胡饼,只掰了一小块。唯一的下饭菜是一碟酱萝卜干,咸得发齁,吃一点点就能喝下小半碗粥,货真价实的下饭菜。 裴云岚知道自己生病请大夫抓药花了不少钱,本来就不富裕的裴家即将揭不开锅,还是想想怎么赚钱吧。 填饱肚子很重要。 桑葚提着一壶热水回到卧房,见到小姐又在书架前整理东西。她知道小姐不需要自己帮忙,于是乖巧地坐在一旁。 小姐整理完,坐在书案前开始写字,桑葚这才走过去帮着倒水磨墨。她识得字不多,看小姐在纸上一二三四五的写了好多东西。 小姐放下笔,抱着手臂,闭眼沉思。 桑葚不敢说话,怕打扰了她。小姐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又开始写字,桑葚隔了好一阵子才发现,小姐这回居然是用左手写字!而且字迹完全不一样! “桑葚,你能不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小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牙齿雪白雪白的。 “能,奴婢绝对守口如瓶。”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突然来了感觉,好像左手会写字,所以试了试,结果真的可以诶。”小姐稀奇的看着自己的左手,“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没错,小姐就是有福之人。” “乖。”小姐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小姐写完字,把纸收好,吩咐她找出门的衣裳。 “小姐要去哪儿呀?” “去逛街。” “逛街?。”桑葚不解。 “就是四处转转。” “小姐要去哪里逛街?北市吗?” “不,去西市。” 裴云岚在首饰匣子里捡了两支珠钗,没有戴上反而揣进了怀里。她换好衣服,吩咐桑葚好好看家便出了门。 大越朝风气开放,女子也可以随意在外走动。裴家住在大越朝的都城——洛阳城,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民。 裴云岚大病初愈,为了保险起见,她选择了温度放弃了风度,穿了件鸦青色交领旧绵衣。出了毓财坊,要去西市的裴云岚却先去了北市。她找了家当铺,把怀里的珠钗当了,数了好几遍当来的铜钱,才仔细地收进荷包里。 北市的出入口附近停着一排马、驴、骡子,每个牲口的脖子上都挂着铜铃,铜铃用醒目的黄白双色绳子系着。这便是大越朝的“出租车”,可以单程,可以往返,也可以租全天。马最贵、骡子次之、驴子最便宜。裴云岚决定租驴,她挑了个面相和善的汉子问道。 “包一天,多少钱?” “一百二十文。” “太贵了吧,一百文。” 汉子想了下,道:“行,那客官咱去哪儿?” “西市。” 西市很远,在洛阳城的另一头,她今天打算把西市和南市都逛逛,所以节省体力很重要。小毛驴很温驯,裴云岚侧坐在鞍子上,好奇地张望着一切。 出了北市,沿着景行坊和铜驼坊一路直行,横贯洛阳城的洛水便出现在她眼前。 碧波浩渺的洛水上,千帆竞渡、舳舻千里,载货的商船和游玩的画舫看得人眼花缭乱。一阵河风吹来,裴云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了紧领子。 过了新中桥,便来到了洛南。洛阳城以洛水为界分为南北二区,洛北除了挨着皇城最近的那趟里坊住着达官贵人,其他里坊住的基本上都是穷人;洛南的西区都是王公贵族,东区则以南市为界限,南市以北是商业区,南市以南则是人烟稀少,有待开发的住宅区。 走到了星津桥,便是洛阳城的主干道——天街。天街两旁的樱桃树和石榴树还未发芽,而爱美的少男少女们却早早地就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天街最中间的御道空空如也,两旁则车马辐辏、川流不息。高门贵女们有些穿着华丽的胡服,有些穿着利落的男装,潇洒地打马而过。最西边的通济渠流水潺潺,给宽阔威严的天街平添了几分秀丽和活力。 经过了宁人坊和从政坊,终于到了西市。裴云岚下了驴子,敲了敲后背。 “坐着都累,看来得加强锻炼啊。” “我在这儿等您。”汉子道。 西市虽然是三个市里最小的,可也大得不得了,六十多种类目、一百多家店铺。裴云岚很有目的性,专门逛布行绣庄。逛完了西市,随便吃了点午饭,裴云岚便紧接着去了南市。 “客官怎么什么都没买?没有中意的?”汉子问道。 “嗯。” 南市最大,占据了两坊之地,清渠环绕、遍植榆柳、重楼飞阁、人声鼎沸。各种货物应有尽有,高鼻深目的胡商也随处可见。因着南市的繁华,南市南面的建春门大街也衍生成了商业街。裴云岚如法炮制,转完了一半的布行绣庄,天已经快要擦黑了。 “咦,客官怎么还是什么都没买?” “挑花眼了。走吧,去毓财坊。” 到了毓财坊,裴云岚付完了钱,汉子笑着道。 “我姓柳,叫柳二,客官要是满意,请多照顾小的生意。” “好。” 一百文大钱花出去,稍稍有点肉痛。裴云岚加快了脚步回家,还好,老爹和哥哥都没回来,没有手表好不方便。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裴云岚轻声地哼起来。 第3章 云岚自荐 “唉哟,累死我了。” 裴云岚瘫在了椅子上,桑葚给她捶腿,裴云岚一手摸了摸她的头,一手握着茶杯,然后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原主小姑娘的品味清淡素雅,屋子的北面是木床,挂着淡绿色的床帐。南面是一墙书架,没有四书五经,只有些正经人家孩子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还有些颜料和杂物。 东面临窗是她的大号书案,上面有几方砚台、几只笔筒,大大小小的旧毛笔插得满满当当,颜色不同的几个石头镇纸压着不同种类的纸,青瓷小蓍草瓶里插着几枝哥哥折来的迎春花,最边上才放着铜镜和妆盒。 西面搁着一张罗汉床,罗汉床中间是张小几。西墙当中挂着一幅原主小姑娘自己画的秋菊图,笔法稚嫩但是意气高远,左右挂着一副哥哥写的对联,字迹骨气洞达。 “事能知足心常泰,人到无求品自高。” 裴云岚想了想,等休息够了开始磨墨作画。好几天没画,手都生了,等她打完草稿哥哥也下了学回来。 “哥,回来啦。” “嗯。” “哥,晚上吃什么。” “什么都行。” “哦。” 随便做了两菜一汤,裴云岚心里惦记着画,所以晚饭吃得很快。等到桑葚收拾好了厨房回来,她很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幅画。 “这是,玉兰、牡丹、桂花……” “还有海棠。” “花花绿绿的真好看。” 裴云岚不介意小丫鬟的贫乏形容:“把墙上的秋菊图摘下来吧,换上这个。” “是。” “哥,哥,你来。”裴云岚扯起嗓子朝对面喊道。 裴云霄敲过门后才走了进来,只见自家妹妹一脸谄媚的笑着。 “哥,帮我写个新对联吧,再帮我裱个画。” “要写什么?” 裴云霄卷起袖子,裴云岚磨着墨说道。 “就写,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诗,这是哪位诗人写的?” “这个,我忘了从哪儿听来的。” 虽然大越朝没有李白,但是就裴云岚肚子里那点墨水,她万万不敢冒充才女。裴云霄不再多问,桑葚摘下了秋菊图和旧对联后点上了油灯。待墨迹干了他开始裱画,他瞧着裴云岚新画的画,问道。 “怎么想着把这四种花儿画到一块了?” “玉堂富贵,财源滚滚来呀。” 裱完了裴云霄给挂到了墙上,裴云岚只觉得屋内的气质陡然为之一变,满意地搓着手道。 “哥哥的字越来越好了。” “那是自然。你的画也长进了。” “共同进步。” 哥哥走后,裴云岚语重心长的拉着桑葚的手嘱咐道。 “小桑葚啊,我交代给你两个任务。” “任务?” “一、要锻炼身体;二、要学写字和算账。” “好,不过,为什么呀?”桑葚觉得不明白的问题一定要问清楚。 “身体很重要,身体健康才能多赚钱。等我赚了钱,自然要交给你帮我打理,你要是不认字不会算账怎么行?”小姐吹着茶碗说道。 “奴婢明白了。不过小姐,你要怎么赚钱?” “先不告诉你,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哦。” 第二天,裴云岚像昨天一样揣着银子出了门,南市离毓财坊相对较近,所以裴云岚今天没租驴,坐11路就去了。接着把昨天没逛完的南市逛完,最后一站才是离家最近的北市。 北市的繁华与南市的有所不同。南市的繁华在于多,北市的繁华在于大。北市以经营丝绸和香料的大型商行为主,与接待朝廷官员和外国使臣的都亭驿相邻,不远处就是舟船聚集点的通济桥和新潭,作为交通枢纽,自然林立着不少旅店客舍、酒肆饭馆,以方便旅人和货商。 逛完了北市,裴云岚慢吞吞地挪到一家茶棚,点了最便宜的茶。她坐在长条凳子上,把腿微微抬起来,悬空转着脚腕。 “绣鞋中看不中用啊,好想念我的慢跑鞋啊……” 休息够了,去了纸笔铺子添了些画材,裴云岚回到家后就开始忙活。 原主小姑娘留给她最大的宝藏便是画画,作为一个穿越女性,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主角,如果是主角也不知道有没有光环。但是目前为止,她还是幸运的,来到一个风气开放的太平盛世,目前的任务只需要好好赚钱。 原主小姑娘是典型的古代闺秀,所以很少出门,不敢也不曾想过要去应聘做工。她虽然是灵魂附体,但是画技未丢,原封不动的带了过来。她那天试了试,她自己是左撇子,原主是右撇子,结果两只手都能画。 感谢老天爷,让她有了最大的资本来赚钱。 上午一般都没什么客人,芙蓉绣坊的小伙计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后边发呆。诶,来了个客人,他再仔细一瞧。 “裴小姐呀,今天又来卖绣活儿?” “不是,我找赵掌柜有事,还请小哥通传一下。” “好嘞,您稍等。” 赵掌柜从后堂出来,她也好奇裴云岚找她做什么。以往,裴云岚会来送些帕子香囊什么的小件儿来卖。 “云岚的病可大好了?” “多谢赵掌柜关心,我的病全好了。今天登门不为别的,是我厚着脸皮想在您店里谋个差事。” 裴云岚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赵掌柜。赵掌柜翻开来,前几页是她画的梅兰竹菊,后几页是从没见过的新的图样花纹。 “您觉得我这手画技,能否在您店里做个画师?当然,我也不会让您为难。头一个月您不用给我工钱,要是满意了您再正式录用我,怎么样?” 裴云岚一脸自信,似乎认定了赵掌柜不会拒绝她。赵掌柜合上小册子,抚着封皮说道。 “一个月太久了,半个月吧。明天来就行,不过,你爹会答应吗?” “您放心,自然是我爹同意了之后我才来找您的。” 这话倒是假的。 第4章 说服老父亲 裴云岚这回没信心了。 说服古代老父亲,同意女儿出门做工,难度系数不小,看来得找哥哥做外援了。 不枉她这几天跑断了腿逛遍了三大市,摸清了大越朝的时尚风向。再凭着她的技术,画点绣样让赵掌柜动心还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赵掌柜是他们家的老朋友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十拿九稳。 傍晚,裴云霄进了家门,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刚放下了书篮,裴云岚也跟了进来,笑着问他。 “哥哥辛苦了,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不渴,有话就直说吧。” “哥哥英明。”裴云岚抱拳,“喏,这是一点点零花钱,你收好了。” “你哪来的钱?”裴云霄神色陡然变得严厉。 “别生气呀,我今天去芙蓉绣坊拜访赵娘子了,是她给我的红包。有福同享,有红包当然也要分给哥哥了。”裴云岚把钱放在他手边,“你一半我一半。” “就这样?” “嗯,当然还有了。”裴云岚抻了抻衣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今天去绣坊,不单单是拜访赵娘子,还去应聘做画师了。” “画师?”裴云霄惊讶了。 “嗯。”裴云岚将应聘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说自己有信心能做好,画画不累还能多赚些钱来补贴家用。 “既不抛头露面,又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我觉得很完美。不过,哥哥,你说爹爹他老人家会同意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裴云霄不满。 “因为你是我哥哥呀,当然不会狠心拒绝我。”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你这个钱不是什么零花,而是让我帮你说服爹爹的吧。” “没错。”裴云岚干脆地承认了。 “我觉得爹爹不会太反对的。” 裴云岚知道裴父很慈爱,但是她也不敢打包票,万一不成呢?裴父下班回家,洗了手换了衣服,热菜热饭已经摆上了,他发现今晚的菜色格外好,有肉又有鱼。 “你们舅舅今天来过了?” “不是。” 裴云岚摇头,她正好把绣坊的事告诉了裴父。裴云霄猜得很准,裴父并没有直接反对,而是表示了担忧。 “我儿病才好,赚钱的事不重要,你要好好休养才是。” “爹,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你别担心,继续在家窝着才会生出病呢。” “赵娘子心善,答应用你,可是生意这种事不是儿戏啊。” “爹,你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去的。我什么时候做过不靠谱的事?我一定会爱惜身体,好好做工,不辜负赵娘子对我的抬举。” “那,你就先去半个月看看,然后再说。”裴父松口了。 “多谢爹爹。”裴云岚粲然一笑。 吃完晚饭,裴云岚先教桑葚认字。让她先把学过的字全部写下来,每个都写上二十遍,才放她休息。 裴云岚开始早睡早起,这天早上梳头的时候,她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这张脸。 不走心的电视剧里用的都是模模糊糊的镜子,可是真正的古代人用的铜镜子明明很清晰,跟现代的玻璃镜也相差无几。 裴云岚的脸其实也不错,五官清丽,有一种脆弱的美感。若是不笑,便很倔强冷淡,若是大笑,又很明朗甜美。 裴父长相周正,那裴家兄妹的美貌应该是继承了早亡的裴母吧。 裴云岚看够了自己的新面容,左绕右绕,梳了个利落的发髻,然后在院子里热身准备跑圈,强身健体最便宜的方法莫过于跑步。 裴云岚这具身体其实不算特别糟糕,只不过非常缺乏锻炼。不过古代闺秀没有运动习惯也很正常,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她慢慢地绕着院子跑圈,早晨的气温蛮低的,裴云岚跑了五圈后才出了点汗。院子不大,她停下来稍稍休息,小丫鬟桑葚也醒了。 “小姐,您醒了又不叫我。” “你困的话再睡一会儿,我先跑跑步。” 裴云岚迈开腿接着跑。 小姐一直都对自己很好,现在好像更宠自己了,桑葚心里甜甜的。她坐在门槛上,观赏着小姐跑来跑去。 “小姐跑得真好看。” 裴云岚又跑了五圈才结束晨练,桑葚这才送上一记恭维。照例生火烧饭,裴父在饭桌上叮嘱了她好久才起身,裴云岚乖巧地一一答应。 裴云霄出门前才跟妹妹说。 “要是受了委屈就不做了,有事来书院找我。” “好的。”裴云岚乐呵呵地点头。 收拾完厨房,裴云岚换了件深色的衣裙才出门,她想了想还是把桑葚带上了。让桑葚认认门,熟悉一下绣坊的人很有必要。桑葚自然乐意黏在小姐身边,她提着小姐的书篮问道。 “小姐,您今天怎么穿的这么老气啊?” “画画容易弄脏衣服,穿浅色的不好洗。” “有我呢,我天天给您洗衣服。” “不行,我可舍不得。”裴云岚捏了捏小丫鬟的脸蛋。 第5章 老鬼难缠 坊内的大云寺传来了悠扬的法乐诵经声,还未走到临街的清心茶坊就已经闻到了淡淡地茶香气,对面的北香酒肆老板娘慵懒地倚着窗子,颇为稀奇的看着这一主一仆。 “哟,二娘子这么早要去哪儿呀?” “去做工,我现在算是芙蓉绣坊的画师了。” 酒肆老板娘关娘子更觉得稀奇了,以往,她和裴云岚打招呼,小姑娘多半是羞涩地笑笑,今儿个倒是落落大方的回话了。裴云岚站得十分笔挺,眼神亮若星辰,这病了一遭居然脱胎换骨了。 “二娘子就是伶俐能干。” “不敢当,回见了。” 裴云岚点了点头,大步地往北市走去。桑葚不是很喜欢关娘子,总觉得她身上的脂粉味浓得呛人,说话声也大得吵人。入了北市,桑葚紧紧地跟着小姐,时不时东张西望,不知什么时候小姐拉住了自己的手,脚步也放慢了些,小丫鬟羞惭地一笑。 主仆二人穿过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来到了丝帛巷,巷子口第二间铺子便是芙蓉绣坊。桑葚瞧着铺子里的墙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绣品,有的浓丽有的雅淡,风格虽不同但针法绣工都精致的无可挑剔。 赵掌柜微笑着道:“来得很准时嘛,来,你们还是互相认识一下。云岚,这位是张顺,这位是茉莉。以后,云岚就是绣坊的画师了,你们要多多照应。” “张小哥,茉莉姐姐。” 张顺瘦瘦小小的,面相机灵讨喜。茉莉是赵掌柜家的丫鬟,五官温柔敦厚,看起来十分老实。赵掌柜又带着她往后院走去,后院的一间屋子专门留给不便在家做工的绣娘们,今天来上工的绣娘只有一位,彼此通过姓名后,赵掌柜才带着她去见了店里已经聘请的画师。 赵掌柜小声叮嘱道:“老夏脾气有点怪,你多担待些。” “我知道了,您放心。” 夏画师闭目坐在椅子上,年岁看上去很大。赵掌柜咳嗽了一声后,夏画师才睁开眼站了起来。 “夏画师,这位是绣坊新来的画师,姓裴名云岚。” “晚辈裴云岚见过夏前辈。” 裴云岚行了晚辈礼,夏画师才微微点点头。 “师从何人啊?” “师法自然,自学成才。” “呵,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 “不敢,云岚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赵掌柜见话锋要不对,连忙带着裴云岚告辞。赵掌柜把裴云岚安排在隔壁的一间小屋子里,不大,但是很整洁。给她备的画具虽不是上等货,但也不差。赵掌柜走了之后,裴云岚坐下开始练习画画,桑葚照例磨完墨,也拿出昨天的字表来学字。 过了一会儿,裴云岚就听见隔壁的夏画师扯着脖子喊她:“姓裴的。” 裴云岚对着气哼哼地桑葚摇摇头,自己过去了。 “怎么,夏前辈需要什么?”裴云岚站在门口恭顺的问道。 “倒一壶热茶来。” “您稍等。” 没多久,裴云岚提了一壶热茶来,徐徐倒进他的杯子里,然后又问道。 “夏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夏画师捻了捻自己稀疏的胡子,道:“来,给我磨墨。” 裴云岚磨好墨,瞥了一眼夏画师就知道还有事,继续问道。 “接下来……” “这屋子里的地该扫了。” 裴云岚去寻了扫把,又往地上泼了少许的水才开始扫地。扫完地,似乎通过了他的第一关,夏画师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夏画师似乎卡准了时间点,等她画完了,他又抻着脖子喊她。 “让我看看,这么长的工夫你都画了什么。” “是,您稍等。” 裴云岚取来了画纸,上面是一树繁盛的杏花。夏画师看得蛮久的,看完了也未置可否,裴云岚收起纸,笑着问道。 “晚辈才疏学浅,这两笔粗陋得很,可还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咳咳,尚可。” “那晚辈就放心了。” 裴云岚觉得手生了不少,要尽快恢复到全盛状态。绣坊里派来的新图样,夏画师十分大方的让她包了八成,他自己只负责两成。 小姐特别高兴,但是桑葚不高兴。 小姐太厚道了,被人欺负了还这么开心。少爷说得没错,果然在外面会受委屈。 裴云岚发现,绣坊要求的这几个图样都和市面上流行的相差无几,只是细节处有所不同。午饭简单用过,便继续奋笔疾书,等到全部画完,天色也暗了。 “走吧,咱们回家。” 收拾好东西裴云岚和桑葚往店里走去,裴云霄也提着同款书篮正站在门口等她们俩。 “哥。” “嗯。” 兄妹并肩走着,裴云霄说怎么这么晚,裴云岚答画得慢了些所以晚了。 “才不是呢,是那个老画师把活儿都推给小姐了。” “桑葚,不许胡说。”裴云岚生气了,桑葚恹恹地低下头。 “不是的,我们五五开,你别听桑葚胡说。夏画师呢,脾气是有点大,但是没有为难我。” 回到家,裴父又关心的问东问西,裴云岚耐心地一一回答。吃完了晚饭,关好房门,裴云岚才对桑葚说道。 “桑葚,你可知错?” “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应该跟少爷说那些话。” “桑葚,祸从口出,说每句话之前要谨慎,要想想后果,记住了吗?” “是。” “好了,去休息吧,今晚不用你伺候了。” “是。” 小丫鬟可怜巴巴地离开了。 裴云岚觉得孩子虽然还小,但是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 第6章 哥哥的朋友 “怎么样,夏前辈?我这身打扮可还好看?” “咳咳。”夏画师未置可否。 昨天晚上,裴云岚跟哥哥要来了他不穿的旧衣,简便的男装穿起来比繁琐的女装方便多了,尤其是画画的时候。 “这是家里做的米糕,您尝尝。” 也不等他答话,裴云岚笑了笑,放下点心就走了。 波澜不惊的工作日结束,裴云岚回到家里,沏茶的热水刚烧开,哥哥就回来了。裴云岚倚在门边,看着裴云霄身边的两个少年,微笑着打招呼。 “陈家哥哥,唐家哥哥好。” 高高瘦瘦的少年叫唐闻卿,长相英俊的少年叫陈莲甫。在原主小姑娘的记忆里,这两位是他哥哥的同窗好友。唐闻卿家境优渥,父亲是御史中丞,虽然有些骄傲任性,但是待人真诚。陈莲甫和他们家的家境差不多,都是穷人,和母亲相依为命,性格斯文谦和。 唐闻卿瞧着她的脸色,开口道:“果然是痊愈了,气色不错。这件衣服倒是挺衬你的,若是换个男子发髻,就更像云霄的弟弟了。” “裴家妹妹好。”陈莲甫道。 “你们来的可巧,正好灶上的热水烧好了可以泡茶呢。” 陈莲甫觉得今日的裴云岚格外不同,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裴云岚是安静内敛的,现在的她落落大方,自信开朗。 闪亮的像宝石,让人挪不开视线。 “听云霄说,你去绣坊做工了?”唐闻卿问道。 “是呀,这身衣服可不只是为了好玩,是为了做工时不碍手碍脚。” “病好了,还能做工了,云霄这下子可以彻底放心了。”唐闻卿道。 “云霄有福气,有这么聪明能干的妹妹。”陈莲甫道。 “可别夸了,不然我会得意忘形的。二位哥哥可要留下来用饭?” “不了,人见到了就可以了。不然,真留下来吃吃喝喝,云霄会揍人的。”唐闻卿摇头。 “嗯,就不麻烦你们了。”陈莲甫道。 “改日,改日一定备好一桌上等的饭菜再请两位哥哥。” “我可记住了,云霄,这可是裴妹妹自己说的哦。”唐闻卿得意地一笑。 “大意了,还是没防住。”裴云霄道。 又闲聊了一会儿,唐闻卿和陈莲甫才起身回家。裴家兄妹把他们送到了巷子口,陈莲甫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裴云岚笑眯眯地挥着手,陈莲甫不解其意,但也微微点头示意。 “吓死我了,还好他们不留下来吃饭,厨房里只有几个鸡蛋和青菜,一点荤的都没有。”裴云岚舒了口气。 “他们要是想吃饭,我就不让他们来了。你病着的时候他们也来探过,现在好了也要来看看才放心。” “好兄弟,讲义气。”裴云岚竖了竖大拇指。 裴云岚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原主小姑娘倒是没什么朋友。唉,古代宅女做不得啊……第二天,裴云岚又先去跟夏画师打招呼,同样送上了点心。 “这是五香糕,比昨天的米糕要甜些。” 夏画师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裴云岚回到自己的屋子,正画着稿子,就有两个可爱的萝莉探头探脑的看着她。大眼睛的萝莉有些羞怯地小声问她:“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画师姐姐吗?” 裴云岚笑着答道,是我。 “我是兰儿。” 哦,原来是掌柜的女儿。 另一个萝莉长着可爱的苹果脸,拉着兰儿进了屋里来,强装淡定的说。 “我是英英,是绣坊的学徒。” “在下裴云岚,见过兰儿姑娘、英英姑娘。” “他们都说新来的画师是个美人,我原本还不信呢。” “哦?”裴云岚搁下笔,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可有让英英姑娘失望?” “没有,你长得确实好看。”英英肯定的说道。 “裴画师,走,我带你转转绣坊,好多人都没见过你呢。” 见裴云岚和善,兰儿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把绣坊里里外外逛了个遍。小丫头虽然是掌柜的女儿,但是却不骄气,见到谁都是笑眯眯地。吃午饭的时候,两个小丫头非要跟她一块儿吃,两个小家伙的菜色果然比她这个试用期员工的要好不少。 “裴姐姐,要是半个月后你留不下来怎么办?”兰儿问道。 “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啦。”裴云岚答道。 “心真大。”英英评价道。 “心大,活着才不累。”裴云岚拍了拍胸口。 “唔,好像有点道理。”英英琢磨着她的这句话。 丁宝珠摇着扇子进了绣坊,茉莉殷勤地招呼着她,她环视了一圈,又东挑西选了一遍,也没找到满意的。 “都是些老样子,没什么新的吗?” 茉莉笑了下,道:“店里新来了一个画师,要不然我让她过来,也许有什么好点子呢?” “行吧。” 一个穿着鸭蛋青圆领袍的女孩子走来,衣裳虽旧但很整洁,清秀的脸庞笑意盈盈。 “小的姓裴,不知道客人您想要些什么?” “就是随意看看。” 裴云岚看了一眼丁宝珠手上的牡丹团扇,试着问道。 “看客人的长相气质,最适合富贵吉祥的纹样。您要是不着急,我给您画两个才想出来的样子。” 丁宝珠嗯了一声,茉莉帮着磨墨,裴云岚站在柜台前铺开了纸,丁宝珠略提起了些兴致,先是饱满可爱的柿子,然后是一只尖嘴的鸟儿站在一丛花前。 “这个是柿柿如意,这个呢,是鹭鸶和芙蓉,取一路荣华的意思。不管是绣在帕子上还是裙子上都很合适,您看看可还满意?” “这倒是有点意思。”丁宝珠拿起纸,“小姑娘蛮伶俐的嘛。” “能让您满意,是在下的荣幸。” “样子可以了,不过你得再画张带颜色的,配色什么的麻烦得很。” “好的,您若是不急,我明天就能画好交给您过目。” “行吧。茉莉,还是让张六娘给我绣,柿子就做个荷包,至于那个一路荣华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不急,您明日再定也不迟。” 丁宝珠付了定钱,茉莉和裴云岚一起送客。等她走远了,茉莉才小声地说道。 “这可是咱们店里的老主顾,能让她高兴,你这差事也就稳了。” “多谢茉莉姐姐指点。” 第7章 立春一日 晨光微熹,桑葚便开始忙碌起来。 她轻手轻脚地把纸糊的春牛放在了正屋里,又提着浆糊把宜春帖粘在了大门上,宜春帖上是小姐画的金灿灿的迎春花,少爷写的“风物家园好,春筵岁事丰。”接着,她把剪好的红色雄鸡贴在少爷窗子上,黄色的燕子贴在老爷的窗子上,绿色的蝴蝶贴在小姐的窗子上。 贴好了春胜,少爷也醒了。 “贴了不少啊,剩下的交给我吧。” “是,少爷。” 裴云霄搬出了梯子来,先在门楣上贴了春幡,又在院子里那棵樱桃树的枝干上也挂了春幡。 “今年也要多结果啊。”裴云霄轻轻拍了拍树干。 裴云岚没有睡懒觉,而是桑葚和哥哥今天提前起床了。当她推开房门,就发现小院儿焕然一新,被装点的五颜六色的裴宅,变得春意盎然。 桑葚摆好了早饭,拿出了簪在头上的春胜。裴家父子俩的春胜很简洁,长方形的青纸,裴云岚觉得有点像绿箭口香糖,而她和桑葚的春胜是青纸剪成的燕子。 “别动,我来,我来帮你们簪。” 裴云岚站了起来,先替裴父簪上春胜,又替裴云霄簪好。然后她笑嘻嘻地握着自己的春燕,让哥哥帮自己簪。 “你呀。” 裴云霄把春燕穿在木簪上,一手扶着头一手慢慢地插进妹妹的发髻里。 “好看吗?”裴云岚摸了摸头上的春胜。 “好看,快吃饭吧。”裴云霄敷衍道。 “都是咱们家小桑葚的手艺高超。” 桑葚羞涩地笑笑,她已经自己戴好了春胜。裴云岚一边喝着粟米粥一边想,今天过立春,那店里的生意应该会不错吧。那看来不能磨蹭了,得早点去上班才行。 吃完早饭,裴父对兄妹二人嘱咐道:“稻子,今天绣坊里要没事的话尽量早点回来,晚上吃五辛盘。虎子,你下了学去买些菜来。” “五辛盘,那有口福了。”裴云岚看着哥哥接过一串铜钱,“云霄少爷,你可好好挑,要挑又新鲜又便宜的。” “知道了。桑葚,家里都缺什么?” “厨房里还有葱和蒜,少爷买些韭菜、芸苔、胡荽就行了。” 裴云霄点了点头,等到哥哥和父亲走了,桑葚才一脸期待的说道。 “小姐,我今天能不能跟着你去绣坊呀?” “走吧。” “谢谢小姐。” “谢什么。” 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幡,北香酒肆和清心茶坊的门前还竖起了布做的春幡。入了北市,裴云岚知道小丫鬟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跟她来了,因为有热闹可瞧。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两旁围满了吃瓜群众。 打头的是报春人,装扮成了大公鸡的模样,青春逼人的男孩子看起来毫不滑稽反而赏心悦目。紧跟着是一群肌肉精壮的汉子,抬着硕大的春牛。然后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大头娃娃抱着一颗同样硕大的寿桃、穿着燕子衣衫的男子不停地挥着自己的假翅膀…… “小姐,你看,那个牧童牵着的牛好假啊。” “嗯,比你做的春牛差多了。走吧,该去绣坊了。” “哎。” 桑葚紧紧地握着小姐的手,怕被冲散,裴云岚倒是差点被吃瓜群众头上闪闪发光、金银绫罗版本的春胜晃瞎了眼。 “小姐,是不是走反方向了?” “不是。” 小姐熟门熟路的绕到了一家糕点铺子,伙计很热情的招呼道。 “姑娘今天又想买点什么?” “嗯,你有什么好推荐吗。” “今儿个立春,适合吃些辛温发散的。像这个枣泥糕、核桃酥、花生饼,还有蜂蜜凉糕都不错。” “哟,小哥还懂医呢,那就来份枣泥糕吧。” “好嘞。” 桑葚以为是小姐自己想吃,结果进了绣坊却给夏老头送去了,还送了一份她剪的青纸春胜。桑葚等小姐送完东西回来,嘟着嘴问道。 “夏画师对您那么不好,您干吗还给他送吃的呀。”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学着点。” 这边裴云岚帮着招呼客人,连午饭都没时间吃,那边丁宝珠在家里摆了一桌好饭邀请自己的小姐妹们。 女人们聚餐不过是个由头,主要还是为了打发时间。都是年轻的妇人,都是最爱打扮的年纪,杯觥交错间,无不用眼神暗暗比较着谁的衣衫更华丽、谁的钗环更贵重、谁的春胜更精巧。 马夫人就心直口快的说道:“阿丁,你这裙子的花样我怎么没瞧过?够特别的呀。” 丁宝珠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笑道:“嗯,前几日在芙蓉绣坊新买的,鹭鸶配芙蓉花,伙计说这叫一路荣华。” “名字吉利,配色也不俗。”郭夫人评价道。 “我倒觉得你手里这柄扇子好。”曹夫人道,“重瓣牡丹竟是没有勾线,直接用彩笔画出来的,花团锦簇的,更富贵了。” 丁宝珠不免笑得更得意了些,道:“这也是在芙蓉绣坊买的。他们店里新来了个姓裴的女画师,清秀伶俐,画得一手好画,她告诉我这画法叫没骨法。” “没骨法,名字倒有趣。”曹夫人心里记下了画扇子的人和店。 第8章 扫墓和踏青 也许,相信吉祥话是有用的。 接了丁宝珠的单子之后,裴云岚的生意就正式打开了,她也顺利通过了半个月的试用期。经过商议,工钱定为一个月半两银子,提成另算,做五休一,节日酌情放假。 而夏画师也在她的点心攻势、甜言蜜语、虚心请教的三重夹击下再也不难为她了。老人嘛,其实和小孩子差不多,哄哄就没问题了。 过了立春,便是上巳节,有钱有闲的人们祓禊饮宴、临水泛舟。没钱没闲的裴云岚忙着在北市里画稿子。 上巳过后就是寒食,老爹休沐,书院放假,绣坊也一样。虽然不用上班,但是待在家里一样没闲着,要准备冷食和上坟扫墓的东西。 知道小姐爱吃甜,所以桑葚特意熬了饧粥,给老爷少爷熬的是普通的麦粥。又做了好些个蒸饼,累得小丫鬟满头大汗,负责打下手的裴云岚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寒具是买来的,炸的东西太费油,自己做不合算。裴云岚看到后世也有的馓子,觉得分外亲切。她还听了伙计的推荐买了杏酪,是磨好的杏仁粉,晚上用热水冲好第二天就能喝了。 哥哥负责去买冥币纸箔和香烛果品,晚上吃过最后一餐热食,裴云岚便早早地歇下了。早上起来,她换上了素白衫子搭雪青色罗裙。寒食套餐是放了麦芽糖的冷粥配炸馓子,味道还不坏,跟罐装八宝粥有点像。 裴家的祖坟在邙山上,裴父提前约了辆驴车,就在坊口处等着他们。 为了不堵车起了个大早,又还没坐惯古代的车,裴云岚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靠着桑葚的小肩膀睡着了。小丫鬟虽不叫苦,可哪里受得住?裴云霄比划着跟她换了个位子,悄悄地扶着她的头,才揽住了她的肩膀。 睡得迷迷糊糊地裴云岚被叫醒,下了车,苍翠欲滴的邙山便映入她的眼帘。来这里扫墓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偶尔也会有几个像他们一样清贫的人家。到了裴氏墓园,一家三口先将主墓的杂草清理干净,桑葚点燃香烛,摆好供品,三人跪下后裴父开始烧纸钱,纸钱烧完后叩了头,几个人才往后头走去。 依次在曾祖父母、祖父母的墓前祭拜过后,最后便是裴母。裴云岚跪下,一边烧着纸箔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对不起,我擅自借用了您女儿的身子。但是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哥哥和父亲,他们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您和您的女儿想必在天上团聚了吧,希望你们来世也能托生个好人家。” 裴云岚用树枝拨拉着纸箔,让它们烧个彻底,她想,不知道爷爷奶奶过得好不好,身上的老毛病会不会经常发作,不要太想她…… 纸钱纸箔全都烧成了灰烬,裴云霄扶她起来,她没有哭只是眼睛有一点点发红。裴父的表情也很沉重,也许是想起了妻子还在世的日子。 一路无言的下了山,临近中午,回城的路上果然遭遇了大堵车,驴车慢慢地向前挪动,裴云霄见妹妹的心情还是很郁郁,提了个话头转移她的注意力。 “后天清明,咱们去洛水踏青吧。” “踏青?好啊。” “先去放风筝,然后去赏花,安国寺的牡丹该开了。” “中午再找家馆子吃顿好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裴云岚觉得自己要散架子了,随便扒了两口冷粥就回屋躺着了。唉,除了慢跑鞋,她现在还很想念交通工具,没有汽车,有自行车也行啊。 清明当天,是个风清日暖的好天气。裴父果断拒绝了小孩子们的娱乐,自己出门找好友去喝酒了。裴云霄提着没装书的书篮,带着妹妹和桑葚出了门。 沿着漕渠一路西行,过了玉鸡坊,裴云霄选了浮桥附近人少的一处地方。杨柳青青,桃花李花肆意盛放,洛水岸边,仿佛流了一江的胭脂。裴云岚举着风筝一路小跑,当轻快的春风拂过她的小臂,她放开了手,风筝在哥哥的操控下越飞越高。 裴云岚又提着裙子一溜烟儿的跑了回去,风筝轮在哥哥手里圆转自如,他不时地扯两下风筝线,让风筝飞得更稳当些。 “哥,你让我试试。” “喏,慢点,拿住了。” “哈!挺简单的嘛……唉哟,不行了,要掉了,哥,快来帮忙!” 裴云霄又接回了放飞大权,裴云岚决定不插手了。看着哥哥的英姿,她忍不住想到这是多好的模特啊!她提起书篮走远了些,在地上铺了块布坐下,然后拿出她的小号画板,在上面固定好纸,磨墨提笔,画起了放风筝的哥哥。她画画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直到快要画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年才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陈家哥哥,你也来踏青呀。” “嗯。” 裴云岚绾着同心髻,只系着一根青色头须,霜色衫子配玉色罗裙,清新得如同雨后梨花。陈莲甫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又咳嗽了一下,可是那声音听起来十分不自然,他随口问道。 “这是在画云霄吗?” “嗯,还差一点点。” “对不住,打扰你作画了。” “无妨,反正我也是画着玩儿的。” 陈莲甫蹲了下来,静静地瞧着她画画。寥寥数笔,毫无凝滞,风采翩然的少年和娇小可爱的丫鬟跃然于纸上。 “陈家哥哥是自己来的?” “不是,其实我是看书看得烦了,出来走走,没想到碰到你们了。” “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 “出来游乐也不忘了作画,也是痴人。” “我是画痴,您是书痴。” “陈书痴见过裴画痴。”陈莲甫故作严肃地叉手行礼。 “算了,这名字听着怪怪的。” “我也算不得书痴,只是为了科举罢了。” “陈家哥哥是个实在人。” 陈莲甫笑了,他抬起头,视线移到了洛水上,低声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这前一句是什么意思呀?” 陈莲甫收起笑,耐心地解释道:“日升月落,从不停息,春去秋来,永无止境。” 草木会凋零,美人会迟暮,所以要珍惜时间吗?裴云岚用笔戳着下巴,想了想,微微笑着说:“韶光易逝,莫负芳华。” 陈莲甫的脸上再度浮现了笑容。 第9章 分享馄饨 裴云霄背着双手朝他们二位走来。 他收起了风筝,摘了许多小花,他们俩都没察觉。这么和乐融融的气氛,他都不忍心打搅了。不过,这也快到中午了,不打断也不行啊。 “莲甫兄,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午饭?”裴云霄问道。 “我哥请客,不吃白不吃。”裴云岚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他不忍拒绝,而且他其实也很想去,想要和她多呆一会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莲甫道。 裴云岚把纸笔放进书篮里,问道:“哥,陈家哥哥,你们想吃什么?” “吃馄饨,如何?”裴云霄提议道。 “馄饨好啊,我都好久没吃过了……”裴云岚没意见。 “我都可以。” “那就去通利坊的唐家馄饨吧。”裴云霄提起了书篮。 “甚好。”陈云霄道。 “嗯?这唐家馄饨有什么特别的吗?”裴云岚问道。 “没什么特别,就是物美价廉,我们书院的人下了学经常去吃而已。”裴云霄解释道。 裴家三人加上陈莲甫,过了浮桥,走过了慈惠坊就是通利坊。唐家馄饨离南市不远,但是在闹中取静的巷子里。他们四人进店的时候,正好还剩两张空桌。 “小哥们,今天吃点什么?”伙计显然很熟悉他们了。 “来碗羊肉馄饨。”裴云霄直接说道。 “鱼肉馄饨。”陈莲甫道。 “我要什么呢……”裴云岚看着墙上的菜单,“我要荠菜馄饨。桑葚,你呢?” “我和小姐一样。”桑葚小声说道。 “好嘞,一碗羊肉、一碗鱼肉、两碗荠菜,请稍等。” 等馄饨的功夫,有些无聊。她瞧了瞧其他食客,都在埋头吃饭。桑葚低头玩着自己的帕子,陈莲甫向裴云霄问道。 “待会吃过饭,你们是继续玩还是回家。” “要去安国寺看牡丹。”裴云霄答道。 “安国寺,不近啊。” “没办法,答应了某人啊。而且某人明天就要上工了。” “哥哥辛苦了,来,喝水。”裴云岚拿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裴家妹妹这么辛苦,休息得这么少。” “还好还好。” 伙计端着托盘,把四碗馄饨端了上来。裴云岚先舀了一勺汤,很鲜。馄饨皮儿很嫩,荠菜馅儿调得也香。裴云岚忍不住把魔掌伸向了自己哥哥。 “哥,让我尝尝你的羊肉的。” “你呀。”裴云霄把碗推了过去,等她舀完才推回来。 “唔……很羊。” “这是什么评价,羊肉怎么会不羊。” 裴云岚想,那是你没吃过现代的无良商家拿鸭肉冒充的羊肉串。 “裴家妹妹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尝尝我这鱼肉的,我只吃了一口。”陈莲甫看着桌上的水壶,却不看她。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完了,自己馋鬼属性暴露的太彻底了。 “没关系的。” “那我就厚着脸皮尝尝啦。”裴云岚从桌上的筷子筒里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才夹了一块陈莲甫的鱼肉馄饨,她细细地嚼着,咽下去后才评价道。 “鲜香细腻,比羊肉的好吃。” “那就是很鱼。”陈莲甫学起裴云岚的形容。 “哈哈哈,没错,确实很鱼。”裴云岚大方地分享道,“陈家哥哥要不要尝尝我的荠菜馄饨?” “好。”陈莲甫也拿了双新筷子,夹了她的荠菜馄饨。 “你怎么不问问我?”裴云霄道。 裴云岚用“你认真的吗”的表情看着自家哥哥,然后直接用自己的勺子给他盛了一只荠菜馄饨。 “好吃,很荠菜。”陈莲甫道。 “莲甫兄对食物的形容可不要被我家妹妹毁了。” “我的形容怎么了,不是很浅显易懂。”裴云岚抗议。 一大碗馄饨就在说说笑笑中消灭了,裴云霄付过钱,他们在馄饨店门口分开了。裴家兄妹不知道的是,陈莲甫几乎一步三回头,颇为不舍的看着他们并肩而去的背影。 走着走着,渐渐人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些人在小跑。裴云岚觉得有点奇怪,这情形有点眼熟,多像是商场里突然出现了什么大明星,粉丝和吃瓜群众闻风而动的场景。他们到了安业坊和宣风坊的交叉路口,就发现安国寺四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她隐约听到提及频率最高的两个词是什么洗墨公子和轻弦公子。 “哥,洗墨公子和轻弦公子是谁啊?” “哟,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一个提篮的小贩格外热情的当起了人形百科介绍道:“洗墨公子是徐大将军的二公子,轻弦公子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顾舍人。这二位公子,一位擅书一位擅琴,所以才被起了这个外号。” “那想必他们二位的长相也是极出众的吧。”裴云岚猜道。 “没错,听说他们二位今天来安国寺赏牡丹,所以姑娘们都来了。” “原来如此。” 这是一对CP啊,裴云岚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不免打起了退堂鼓。反正就是花嘛,古今中外都差不多。 “咱回家吧,哥。这哪里还看得到花儿,净看人头了。” “也是。” 回去的路上,裴云霄有点小小的低落,裴云岚侧着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怀疑地问道。 “哥,你见过那两位公子吗?” 裴云霄摇摇头。 “我觉得他们俩肯定没你帅,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裴云霄这才笑了,道:“没看成牡丹花,怪可惜的。” “赏不成花,赏裴公子就够了呀。裴公子玉树临风、秀色可餐,令人见之忘俗啊。” 裴云霄点了下裴云岚的额头,道:“信你才怪。” 到了家,裴云霄清空了书篮里的东西又要出门,裴云岚倚着门问他要去哪儿,但是他只说了句去去就回,最后还是小丫鬟给她解惑了。 “少爷去给杜小姐送花狮子去了。” “啊。”裴云岚把啊字拉得很长,“杜小姐。” “是啊,少爷放完风筝就忙着摘花编小狮子呢。” 杜小姐杜咏龄,是他的未婚妻子,她的未来嫂嫂。杜咏龄是裴云霄启蒙先生的独生女,正在家里为亡母守孝。想不到她这个老哥还挺浪漫的,知道未婚妻不能出门游玩,就送手工礼物什么的。 杜宅的小丫鬟琼枝给裴云霄开了门,得知杜父不在家他便没有进门,把东西交给了琼枝就告辞了。琼枝笑眯眯地抱着纸袋进了小姐的卧房,杜咏龄捏着纸袋的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花狮子,里面还有几只黄澄澄的酥梨。 “把酥梨拿到厨房去吧,等爹爹回来再吃。” “是,小姐。” 杜咏龄一手托腮,一手轻轻地抚着花瓣。琐碎的细小的欢喜,顺着她的手指一点点盈满了她的心。 第10章 绣娘与夫人 裴云岚踏进绣坊大门,照例先去投喂夏画师。 “夏画师,来得真早呀。” “咳,明明是你来得晚。” “是,您说的是。”裴云岚把油纸包放在夏画师的桌上,“今天是牡丹饼。” “挺好。小裴呀,去给我沏壶茶来,要酽些。” “是,您稍等。” 王枫茗来到夏画师的画室门口时,瞧见的就是穿着深青色圆领袍的女孩子,正给夏画师倒茶伺候他吃点心,嘴里各种溜须拍马,极尽谄媚之能事。 “是裴画师么?掌柜的叫你过去。” “我这就去。”裴云岚微微躬身点头,“夏画师,那我过去了。” “嗯。” 两人朝掌柜的屋子走过去,王枫茗比她快了半步,只听她问道。 “不知道这位姐姐叫什么?以前没见过呢。” “我姓王。” “哦,原来是王姐姐。” 赵掌柜示意她们坐下,裴云岚这才能仔细打量她。她的下巴尖尖的,一对杏核眼,一双纤细雪白的手,交叠着放在穿着竹青色粗布裙的腿上。 “云岚,这位是王枫茗。这位是裴云岚,店里新来的画师。” “王小姐好。” “裴画师好。” 互道过姓名后,赵掌柜切入正题。 “下个月是泰安侯府老太君的寿辰,绣坊要出一份寿礼,这件事我想了想,交给你们两个最合适。” “寿礼啊。”裴云岚开动脑筋。 “不知道裴画师善画什么。”王枫茗问道。 “我啊,我什么都擅长。” “呵,此话当真?”王枫茗显然不信。 “自然是真的。” 王枫茗一笑,笑得毫无真诚,道:“那便画一幅天宫的仙子们来祝寿的图吧。” “仙子祝寿,掌柜的,可以吗?”裴云岚问道。 “先画张草稿来看看吧。”赵掌柜道。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一定交稿。” “那我就静候裴画师的大作了。”王枫茗道。 “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裴云岚用十拿九稳的笑容看着王枫茗,王枫茗的目光变得相当冷淡,直接从十一月变一月。小小的会议结束,裴云岚开始构思,仙女、天宫、祝寿、老夫人。 她拿起一支笔放在上唇,嘴巴嘟起来架住它。她闭着眼睛,身子微微向后仰,双手抱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脑子里过着历朝历代的名家画作。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家也没有结束。笔不离身,但是什么也没有画。裴云霄跟她搭话,她也只会机械的嗯和是。 三天后,交稿日。 王枫茗观察着桌上的草稿。 篇幅不大,但人物众多,七位主要女仙雍容华贵、仪态万方。金童活泼伶俐、玉女冰雪可爱。众仙的脸庞和头发细如游丝,衣服线条圆劲有力、重重叠叠,仿佛随风飘扬。画面上方祥云缭绕、下方莲花朵朵,热闹喜庆又不失庄重。 赵掌柜倒抽了一口气,道:“云岚你原来能画得这么好。” “掌柜的过奖了,我还能画得更好。”裴云岚毫不害羞的接受了赵掌柜的夸奖。 “枫茗要辛苦了,这张画绣起来可要费工了。你看这线条有粗有细,又多又密,每个人的神情又不一样。”赵掌柜笑着叹了一口气。 一直沉默的王枫茗这时候才开口,道:“请您放心,枫茗一定会绣得分毫不差。” “那我就静候王姐姐的大作了。”裴云岚把这句话还给了她。 王枫茗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眼神很坚定、很自信。 赵掌柜说的没错,裴云岚的这幅画确实很费工,王枫茗卡着最后期限交上了作品。因为要赶紧拿去装裱,裴云岚只简单扫了几眼,确实捕捉住了她的精髓,绣得分毫不差。 “小王姑娘也是个有功夫的人呐。” 裴云岚以为这不过是例行公事,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这副《仙女祝寿图》却在京洛贵族女眷中刮起了一阵旋风。芙蓉绣坊的生意多了、泰安侯府给了打赏、赵掌柜除了提成也给了额外的红包。裴云岚还没数够目前为止赚得最多的一笔银子,赵掌柜就说又有好事了。 “明天东家要见你,还有枫茗。” “见我?” “肯定会有赏,好好表现。” “是。” 芙蓉绣坊是温国公夫人名下的产业,赵掌柜本是温国公夫人的丫鬟,后来嫁给了国公府里的管事,兰儿出生后还没满三岁,管事就因病去世了。成为寡妇的赵掌柜没有心思再嫁,只想好好把女儿带大,回了温国公府求夫人给她一个差事,她就这样成了芙蓉绣坊的掌柜。 这天上午,赵掌柜带着裴云岚和王枫茗来到了温国公府。王枫茗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没什么好奇心。可第一次来的裴云岚也毫无好奇心,只是低眉敛目专心走路。温国公府花木扶疏、曲径通幽,远处的游廊掩映在杏林之中,穿过一片绚烂馥郁的蔷薇花丛,便来到了温国公夫人的住处。 温国公夫人薛俪端坐在主位上,正和下人们交涉处理府中庶务。裴云岚在一旁低头候着,只能看到她的玫瑰红八幅罗裙。最后才轮到她们这一组,见过礼后裴云岚才抬起头来看了薛夫人。 薛夫人长着温柔端庄的鹅蛋脸,细长而秀美的时风眼,很有涵养的打量过她后让她们坐下答话。 “小裴画师多大了?师承何人?” “回夫人的话,云岚今年十三岁,自学成才。” “竟是自学,那看来天分不低呀。” “不敢当。” 王枫茗暗自想道,在夫人面前还蛮会装乖的。 “这次的《仙女祝寿图》半绣半画、灵动传神,既富贵又脱俗,泰安侯府的老太君赞不绝口,直接挂在了厅堂里。枫茗遇强则强,以后你们二人强强联合,要多做出些好绣品来。” “是,谨遵夫人教诲。” 薛夫人的丫鬟端出了准备好的东西,裴云岚的赏赐是一套文房四宝,王枫茗的赏赐是针线工具。裴云岚好想回家立刻试试久违的湖笔,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了进来。 第11章 刁蛮小姐 笑声的主人像一阵轻风走了进来。她穿着鹅黄色的泥金纱裙配柳绿色的衫子,斜斜地披着一条雪色的披帛,模样肖似薛夫人。 “孩儿给母亲请安。” 薛夫人宠溺地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呀,来看热闹的罢,又没到时辰请的哪门子安。” 罗昭华吐了下舌头,道:“母亲明察秋毫。” 她乖乖地站在薛夫人身旁,薛夫人接着说道:“赵掌柜和王姑娘你都是见过的,那一位就是裴画师。这是我不成器的小女儿昭华。” 裴云岚连忙起来见礼。 罗昭华最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就是一副绣画,再了不起又能如何?她瞧着裴云岚,一身旧衣,虽然干净但已经浆洗得褪色,长得还算不错,眼神看起来恭顺,其实很傲气。和王枫茗愤世嫉俗的傲气不同,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傲气。 “原来你就是裴画师呀,我们几个私下里都在猜,能画出这么非同凡响的画稿的人,一定是功底深厚、阅历丰富的老人家,没想到是个小姑娘呢。” “罗小姐过奖了。” “裴画师你是怎么画的这么好的呀?能不能告诉我。” “无他,唯手熟尔。云岚休息的时候都拿来画画了。” “唉,那我是做不到了。”罗昭华假装叹气,“裴画师要是不忙,给我画幅画像吧。不要那种中规中矩的,要诗情画意的。” “这倒是不难,只是我要跟掌柜的先请假,因为绣坊最近很忙。” “赵掌柜,可不可以把裴画师借给我半天呢?” “华儿,不要胡闹。”薛夫人呵斥地并不严厉。 赵掌柜自然答应了,于是裴云岚被留了下来。薛夫人叮嘱她不要耽误裴云岚太久,才让她们离开。 罗昭华的碧落斋掩映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之中,走过碎石小路,进到正房里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月麟香气味。罗昭华没有请她坐下,直接走到了书案前,裴云岚扫了眼上面的东西隐约感觉不妙。 “裴画师,请。善儿,上茶。” 美貌的婢女捧上来的茶,嗬,又苦又咸又甜,地道煮茶不知道加了多少料。裴云岚强忍着咽了下去,不再喝第二口。 “不知道罗小姐对画像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没有,别致即可。” 裴云岚摸着有些秃了的毛笔,这么有钱的人怎么会用秃毛笔,明摆着是要给自己使绊子。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第一次见面的罗小姐,但是,区区一根秃笔怎么会难倒她? “罗小姐我可不可以去您的后院看一看?” “可。” 后院栽着芭蕉,梨花已谢,唯有绿叶成荫。罗昭华看她渐渐入神,觉得有点好笑。等她看够了自己的院子,她才说道。 “请罗小姐随意,不用静着不动。” “哦?你这样也能画?” 裴云岚微笑着点头。 她这样坦然自若,倒是弄得她不自在了。裴云岚磨着墨,构思着构图布局。罗昭华坐在椅子上,自己找了本书看。丫鬟柔儿好奇地踱到桌前,旁观着裴云岚作画。她时不时地抬头看几眼自家小姐,时而望向窗外。一副清淡秀丽的画像便徐徐展开。 “如何?” 柔儿看入迷了,竟不知裴云岚何时停了笔。罗昭华也起身来看,梨花树下,一妙龄少女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那少女身形纤细、气质文弱、乌发如瀑、淡淡青衫,如枝头上的梨花般美丽皎洁。 “不错。” “小姐满意便可。不知小姐还有吩咐?” “没有了,你走吧。” “是,那云岚告辞了。” “柔儿,送客。” 裴云岚出了罗府,转了转头,捶着肩膀往北市走去。北市的喧闹声让她觉得格外亲切,国公府虽然富丽堂皇,但是规矩太多,不是她这个马大哈该呆的地方。在国公府耗了这么久,积压了不少新稿子。 天色微黑,裴云霄站在门口等人。张顺看见了他,笑着招呼他进来。 “裴小哥进来吧,不碍事的。裴画师且还得忙一阵子呢。” “那打扰了。” 裴云霄去了后面的画室,油灯明亮,妹妹系着襻膊正奋笔疾书。小小的画室堆满了东西,显得有些逼仄,他把窗子打开得更大些。 “我说怎么忽然霞光满室,原来是哥哥来了。” “早些画完,爹爹等你回家吃饭呢。” “我都没注意。”裴云岚伸了个懒腰,“我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回去吧。” “好。” 裴云岚把没画完的稿子装进书篮里,兄妹两个一道出了绣坊。裴云霄提着书篮,裴云岚挎着哥哥的胳膊,絮絮叨叨的说着去温国公府的事。裴云霄默默听着,觉着哪里不太对。好像自家妹妹见多了富贵人家,区区温国公府也不过寻常得很。 “你那副祝寿图还有草稿么?让为兄也开开眼。” “草稿哦,好像有。” 罗昭华的那幅画,还是被她忍不住炫耀给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们。于是,裴云岚又多了个兼职,给后宅的小姐夫人们画像。既是留住自己最美好的模样,也能在谈婚论嫁时给人相看用。 这下子,真的披星戴月,笔耕不辍了。当然,荷包里的进账也越来越多了。裴云岚觉得累的时候,就打开匣子数银子,白花花的银子最能缓解疲劳了。 不过,这离她的终极目标还很远。 第12章 端午小生意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鹰。 裴云岚换上了轻薄的夏衫,扛着比她还要高的挑杆要出门。裴父劝兄妹两个早点归家,晚上吃粽子。 “知道了,爹。” 裴云霄接过了挑杆,裴云岚又一次问道:“哥,你真的要跟着我去卖长命缕?” “嗯。” “好好的端午节,不去划龙舟,也不去诗会,奇怪。” “那你呢,不去斗草采药,只去卖长命缕,奇怪。” “不奇怪,我的爱好就是赚钱。” 裴云霄笑了,道:“你卖了那么多钟馗画,还不够?” “不够不够,赚钱是永无止境的。” 兄妹两个一路聊着天走到了洛水边,端午节的洛水极为热闹,裴云岚就是看中了这熙熙攘攘的人流才觉得绝不可错过,她在绣坊里趸了不少荷包,又和桑葚一起编了不少长命缕。 “卖荷包,长命缕嘞。”裴云岚旁若无人的吆喝了起来,她侧过头坏坏的看着哥哥,裴云霄假咳了一下,装作无事的样子。 “卖荷包,长命缕嘞。”裴云岚的吆喝声更大了。 一个中年妇人牵着自家儿子出来游玩,见到这对兄妹模样清秀,便停下来看他们挑杆上的长命缕。 “你这长命缕,编得样子倒是没见过。” 裴云岚笑着说:“是呀,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中年妇人挑了两只长命缕,裴云岚解下,双手奉上:“承惠十文。” 妇人付了钱走了,生意顺利开张。裴云霄扛着挑杆,跟着妹妹一路慢慢走,裴云岚扯开了嗓子吆喝着,态度无比热情,口才无比华丽。 遇到老婆婆,就推荐花样吉利的;遇到小姑娘,就推荐颜色鲜艳的;遇到小夫妻,就推荐鸳鸯和并蒂莲;遇到小孩子,就推荐寓意健康的。 “我应该带个水囊来。” “啊?”裴云岚整理着挑杆上的东西。 “你说了这么多话,不口干舌燥吗?” “啊哈哈,还好啦。”裴云岚早有准备,她从荷包里找出一颗酸梅丢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哥,咱们往那边去,龙舟赛快开始了。” 后世的时候裴云岚没去看过赛龙舟,今天她也没功夫看,她留心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这个位置嘛,进可卖货,退可防踩踏。洛河边的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有人群恐惧症的人怕是要晕过去。 “哟,这不是大才子裴云霄嘛。” 说话阴阳怪气的公子哥,一看就来者不善。裴云霄挂着礼貌而冷淡的笑容略点头,算作打招呼。裴云岚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学校里的死对头一类的人物。 “寄飞,快走,磨蹭什么呢。” 公子哥鄙视地笑了下,才跟着朋友们走了。裴云岚聪明的没有多问,继续招揽生意。不速之客走了,来了两位贵公子。在绣坊里耳濡目染了许久,裴云岚一眼就认出这二位的衣裳料子绝对是上等货中的上等货。 “公子,要不要长命缕和香囊呀。” 宝蓝衣衫的公子显得没什么兴趣,绯红衣衫的公子倒是很给面子的看了看,挑中了一个香囊。 “这个,怎么卖?” “七十文。”裴云岚笑眯眯地说道。 “太贵了。”绯红公子摇头。 “怎么会?您看看这料子,这绣工,里头的香草也是极好的,不信您细瞧瞧。” 绯红公子接过她解下来的香囊,确实如她所说,但是,买东西不砍价就太没意思了。绯红公子绽放了一个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试图迷惑她。 “便宜点嘛。” “六十五文,不能再少了。” “看在我如此英俊潇洒的份上,不能再便宜些嘛?” 裴云岚抬袖,掩面一笑,摇着头说:“您就是神仙下凡,我也不能再便宜了。公子,我这是小本买卖,您衣着锦绣,一看就是世家公子,何必计较这区区五文钱呢?” 绯红公子还要继续砍价,宝蓝公子随手丢了一串铜钱给裴云岚,终止了这场讨价还价。裴云岚一掂就知道绝对不止七十文了,可是宝蓝公子已经抬腿离开了。 “多的钱不用找了,算赏钱吧。” 裴云岚多解了两根长命缕,连同香囊一并递给他,道:“这长命缕算是赠品,请您收好了。” 绯红公子收下后就去追自己的伙伴了,裴云霄这才打趣道,吾家妹妹真是美色不能移啊。裴云岚把两手并在一起,摆到他脸前,大笑道。 “天下男子,谁能比得过我哥哥呀?哥,没事记得多照照镜子。” “你呀。”裴云霄拍掉了她的手镜子。 绯红公子在后头叫唤着,宝蓝公子的脚步快得很。他追上了朋友,还很多事的抓起宝蓝公子的腕子给他系上了长命缕。宝蓝公子略嫌弃得看了两眼,可还是没有解下来。 “买个香囊而已,啰里啰嗦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家小妹说了,买东西的乐趣就在于讨价还价。再说,你看这金鱼绣得栩栩如生,绝对是高手的手笔。拿回去打发我家小妹,绝对够了。” 宝蓝公子不再多言,二人去寻一个清净的位置看龙舟赛。 东西卖得比她预计得要快,裴家四口人开始提前吃晚饭。有酒有肉有粽子,饭桌挪到了院子里,裴云岚慢慢地剥着白煮蛋的蛋壳,然后给了桑葚。 “小姐,这怎么可以。” “哎呀,我们家小桑葚今天包粽子辛苦了,吃个鸡蛋应当的。” “是,桑葚当之无愧。”裴云霄也同意,桑葚只好受下了,他一转头就发现裴云岚居然在偷偷喝酒,他长臂一伸抬手盖住了她的酒杯。 “别胡闹,小孩子家喝什么酒。” “谁说我是小孩子?我都能赚钱养家,独当一面了。”裴云岚不服气的秀了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低得很,淡得像果汁一样,根本不醉人。 “爹,今天过节,我就不能喝一点嘛,就一点,一点点。” 裴父架不住女儿撒娇,松口让她喝一点。裴云岚一脸得意的抬起下巴,裴云霄只好让步道。 “只能喝一点,不许多喝。” “哼,啰嗦。” 第13章 十四岁了 到了六月,天气越来越热。裴云岚成天蒲扇不离手,她嫌弃团扇风小,折扇拿着别手,别人笑她不讲究她也不在意。 这天裴云岚起了个大早,饭都没吃就要去绣坊,裴云霄睡眼惺松的从房里出来,问她去哪儿。 “今儿要去给李府小姐画像。” “李府,哪个李府?”裴云霄揉着眼睛。 “光禄寺李少卿家。” “那你也吃了早饭去吧,记得,别回来得太晚。” “嗯嗯,知道了。” 裴云霄看她一脸敷衍就知道这个财迷忘了,道:“你忘了吧,晚上舅舅要来,给你庆生。” “啊!”裴云岚确实忘了,毕竟她不是原主,她前世的生日是冬天。 “晾着舅舅,到时候爹爹肯定会生气。” “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回来。” 裴云岚提着书篮上工去了,其实今天她休息,但是她接私活儿的时候答应了赵掌柜绝不耽误绣坊里的活儿,会用自己的休息日补偿回来。绣坊的门刚开,桑葚在书篮里给她装了早点,她边吃边画,双手齐开动。 “小心点,别把墨汁吃进去了。” 赵掌柜走了进来,裴云岚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慈爱地笑着说道:“不用这么拼,晚个一两天不要紧的。” “不行,信誉至上,说几天就是几天。” 赵掌柜放下一只小盒子,裴云岚搁下笔把盒盖打开,是一只莲花纹玉梳,梳背上的镂空花纹细腻精致。 “送你的生辰礼物,是旧物件,不值几个钱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 “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赵掌柜这才满意的离开。 画完稿子,裴云岚提前去了李府。宁可早到,不能迟到。裴云岚理了理衣服,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才从角门入了李府。 她低眉敛目跟着仆人先去拜见李府的主母,要画像的李家小姐也在。这位夫人例行询问了她的名字年龄,家住何处,在哪儿做工。她见裴云岚对答如流,眼神明澈,不像奸猾之人。又嘱咐了女儿几句,才放她们去画画。 李府小姐李露儿,也是罗昭华朋友圈子里的一员。她生得丰腴,小小年纪身材就已经凹凸有致,虽然有点双下巴,但下巴颏儿却是尖的。 画像地点选在了花园的水榭里,李露儿倚坐在栏杆边上,侍女赶忙上来打扇子,硕大的冰盆摆在地上散着丝丝凉气。 “我呀,最怕热了。裴画师有忌口的么?你要是不喝乌梅浆,我让人给你换个别的。” “多谢李小姐,我喝什么都行的。” 裴云岚开始低头作画。 天气确实很热,她在额头上绑了条大号手帕用来吸汗,李露儿尽量动作少一点,方便她画自己。裴云岚偶尔停下来,喝两口沁得冰凉的乌梅浆。 “现在什么时辰了?”裴云岚问向一旁的婢女。 “申时了。” “正好,画完了。”裴云岚搁下笔,“请李小姐过目。” “是嘛,我瞧瞧。” 李露儿摇着团扇走了过来,只见画纸上的美人的确是自己,却又比自己好看了许多,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好看。 “小姐,你看,这几朵莲花真漂亮。” “只有莲花好看,我不好看吗?”李露儿佯怒道。 “小姐人比花娇。” “李小姐若是满意,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那我就告辞了。” “嗯,等干了我找人裱起来,小冰。” 小冰将准备好的工钱递给她,裴云岚打开荷包数了一遍,比预先说好的要多些。 “钱多了,您是不是包错了?” “没有错,是赏钱。对了,小冰,再包些红豆酥给裴画师。” “是。” “您太客气了。”裴云岚开始整理东西。 “北市新开了一家苏记点心,味道好极了。刚开张人特多,大排长龙呢,下人们排了半个时辰才买到。” “多谢李小姐。” 裴云岚接过小冰取来的油纸包放在了书篮里,然后告辞了。李露儿等着墨迹干透,她越看越喜欢,那副仙女祝寿图她也见过,两幅画一样好,不,自己的这幅画更好。 “可惜了呀。” “可惜什么?”小冰问道。 “裴画师才华出众,却家境贫寒。若是生在富贵之家,想必早就成了名噪洛京的才女了吧。” “小姐说得是。” 裴云岚悠闲地往家走,经过坚持不懈的晨练和这段时间的奔波,她现在身强体壮基本不需要花钱雇驴的了。 裴云岚的脚步停下了,这家路边小摊子上摆着的各色首饰很合她的口味。她的目光扫来扫去,摊主也不催,乐呵呵地等着她开口。 “这个镯子,怎么卖?” “半两银子。” 裴云岚笑了,她用食指把镯子挑了起来,道:“这个成色,您就敢狮子大张口?” 摊主见她不好糊弄,索性实话实说了:“小姐慧眼,我也不瞒您了,这个玉髓确实质地一般,但是这花色好看呀。” 细细的白色镯子上飘着几缕深深浅浅的灰色纹路,像墨汁在水中晕开一样。裴云岚把镯子放了回去,道。 “便宜点吧,一百文。” “一百文?您也太狠了,三百文。” “两百文。” “两百五十文。” “那我不要了。” 见裴云岚转身就要走,摊主让步了:“好,两百文就两百文吧。” 裴云岚数了两百文递给他,然后直接就把镯子戴上了。过生日嘛,买个小饰品也不算乱花钱。她到了家,舅舅已经来了。 云岚行过礼,仔细地看着“第一次”见面的亲人。舅舅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依旧俊朗。也许自家哥哥老了,也会是这个模样。 “不错,长高了,人也更精神了。” “是吗?”裴云岚摸了摸自己的头,“我都没发现。” 晚饭还是摆在了小院里,除了寿面都是从北香酒肆买来的菜,有鱼有肉,当然,还有酒。裴云霄给众人斟了酒,裴父说道。 “稻子又长大一岁了,愿我儿健康快乐。” “祝云岚外甥女平安喜乐。” “祝妹妹岁岁无忧、财源广进。” “哈哈,谢谢爹,谢谢舅舅,谢谢哥哥。” 四人碰了一杯,哥哥的祝福说到她心坎儿里了。裴云岚先吃寿面,桑葚说天气炎热所以做得是槐叶冷淘,裴云岚吃完了这碗翠绿的寿面,大家才把寿礼拿了出来。 爹爹送了两匹衣裳料子搁在她卧房里了;舅舅送了一盒颜料,不是寻常的粗劣货,裴云岚简直舍不得放下;哥哥送了她一只新的书篮。 “谢谢,谢谢,我都很喜欢。” 裴云岚觉得很幸福,已经词穷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世为人,她都幸运地遇到了最好的家人。 第14章 吟诗换点心 “云霄,等等我,一起走。” 裴云霄等着陈莲甫收拾好东西,两人一起往家走。裴云霄每次下了学都绕到北市接了妹妹才回家,跟陈莲甫基本上也算顺路。两人讨论着今天学的文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北市。 “哥!” 裴云岚大喊完用力地挥手,生怕他看不见她,又一溜烟的跑了过来,裴云霄佯装不满的说道。 “人来疯。” “嘿嘿,我这不是怕你看不见嘛,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裴云岚跟陈莲甫打招呼道:“陈家哥哥好。” 站在旁边的陈莲甫朝她点点头。 “怎么,今天收工这么早?” “活儿不多。” 裴云岚今天还是一身男装,头上戴着软脚幞头,没提书篮在腰间系着个布囊。三人站在一块就像书院的学生一样,陈莲甫看见她左手腕上多了一个新镯子。刚要出北市,裴云岚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慨道。 “苏家的红豆酥真香啊。” “红豆酥?”陈莲甫好奇地问道。 裴云岚连忙点头如捣蒜,滔滔不绝的形容道:“这苏家铺子是才开的,每天点心新出炉的时候,嗬,隔着好几条街都能闻到呢。红豆酥是他们家招牌,栗子糕、玫瑰饼、如意卷也卖得特别好。” “听你说的我都想吃了。”陈莲甫很捧场。 裴云霄想着荷包里的钱应该够,于是提议去看看。苏家铺子的门面很不起眼,但是这香味着实诱人。铺子外头支了张桌子,桌子上的笸箩里整齐地码着红豆酥。 不过,裴云霄看了看价格,犹豫了。 “不便宜啊。”陈莲甫说道。 “确实,我也是上次托雇主的福才吃到了两块。”裴云岚抱着手臂一脸严肃。 “敢卖这么高价,想必一定味道惊人。” 苏家铺子的小伙计看着这三人踌躇不前,就知道定是囊中羞涩的书生。见他们样貌清秀,举止斯文,忍不住起了善心。 “三位小哥,左右现在也无人,你们要是能吟出一首让我听着满意的诗,我就送你们一人一块红豆酥,如何?” 陈莲甫第一个开口道:“好呀,我先来。诗人一腹大於蝉,饥饱翻手覆手间。须臾放箸付一莞,急唤龙团分蟹眼。” “妙。” 裴云霄想了片刻,吟道:“密有花红绿剌长,似来作伴石榴芳。金樱身子玫瑰脸,更吃饧枝蜜果香。” “好。” 轮到裴云岚了,她从腰间系着的布囊里拿出了纸笔,道。 “这位小哥,我才疏学浅,不会吟诗,只会画画。” “也可。” 裴云岚的笔在长得像小号药瓶的墨水瓶子里沾了沾,只见她提起笔来,游刃有余的画了一株红豆,竟是一气呵成的一笔画。 画完,裴云岚吹了吹,把纸递给了伙计。 “如何?” “善!” 伙计说话算话,捡了三块红豆酥,用油纸包好递给了他们。有了这场小小的吟诗作画,来苏家铺子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裴云霄把自己的那块掰了一半,给了妹妹。 “干吗?我不要。”裴云岚推了回去,“这红豆酥腻得很,没有茶的话顶多吃一块。是不是,陈家哥哥?” “嗯,是有些过甜。”陈云霄附和道。 “所以呢,别谦让了。搞不好我还要剩下呢。”嘴上这样说,裴云岚还是无比珍惜的慢慢咬着红豆酥。 “今天是托了陈家哥哥的福,长得好就是吃得开啊。” “哪里哪里,我看是因为云霄,我可不敢居功。” “不可能,那伙计看你的次数比看我哥的次数多多了。” “我也觉得,陈兄今天格外容光焕发。”这下换裴云霄附和了。 “得,我说不过你们两兄妹。你们怎么说怎么是吧。” “哈哈,不要谦虚嘛,陈家哥哥就是生得好,天生丽质难自弃。” 裴云岚因为嘴里还有点心,所以捂着嘴,眼睛笑成了一道线。裴云霄也故作夸张的上下打量着陈莲甫,眼神里也是十分同意裴云岚的形容。 陈莲甫无奈,但心里又觉得很畅快。 可惜,畅快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忧虑却总会突如其来。 陈莲甫的娘亲病了,他因为照顾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去书院了。黄昏时分,烤人的热浪渐退,他守在药罐子前,一边扇着火一边读着书。 “唉……” 陈莲甫忍不住叹了口气,药还得接着抓,可是家里余下的钱不多了。笃笃笃,有人扣门。陈莲甫把书搁在凳子上起身去开门,是裴家兄妹。 “莲甫兄。” “陈家哥哥。” “啊,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 裴云霄提着水果和鸡蛋,裴云岚手里拿着一小捧栀子花,陈莲甫又去寻了两个小凳子来,还要去烧水给他们沏茶。 “这大热天的,我可不喝热茶。陈家哥哥,我想先去看看伯母行吗?” “哦,好的,来。” 裴云霄自觉地替他看着药罐子的火,陈莲甫先轻轻敲了敲门,才说有客人来了。陈母慢慢地坐起来,陈莲甫扶着娘亲坐起来,又在背后垫了个枕头。 “娘,这位是裴云霄的妹妹,来看您了。” “陈伯母好,我是裴云岚。” “好,好。” “伯母,这是送您的一束小花,放在屋子里能怡神提气,希望您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我很喜欢。”陈母笑道。 “我去拿个瓶子来。”陈莲甫说道。 “记得往瓶子里放一点水。” 陈莲甫点点头,陈母知道儿子的好友有个妹妹,最近,每次提到裴云霄的时候都会无意间说两句关于她的事。陈母仔细地观察着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很不错。 裴云岚发现自己说了不少话,可是陈母只是笑着不答。 “伯母,我是不是说太多吵着您了。” “不吵,伯母喜欢听你讲话。” “您安心养病,我就不多打扰了。” “改天伯母病好了,你和你哥哥再来家里玩。” “一定。” 过了一会儿,陈莲甫拿着一只小陶罐走了进来,把那捧栀子花插在了里头。家里没有花瓶,他只找到了这个替代物。 “客人走了?” “嗯。” “裴家兄妹蛮好的。” “嗯。” 陈母忍不住笑了,陈莲甫不解:“娘,你笑什么。” 陈母摇摇头不说话,陈莲甫咳嗽了一下,借口说药快熬好了溜了。扇子放在旁边的空凳子上,陈莲甫重新拿起扇子,凳子上面还搁着一只系好的手帕。刚才,裴云霄趁着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给了他这包银子。陈莲甫把手帕放在膝头解开来,两只小银锭子,虽然只有五两,却似千斤重。 第15章 一把扇子 休养了五天,娘亲的病彻底好了,陈莲甫才去上学。 除了裴云霄,唐闻卿也送来了银子。人情重,陈莲甫只能多接点抄书的活儿来赚银子,他提着沉甸甸的书篮走出书院大门,看见裴云岚居然来了,刚想打招呼,有一个讨厌的声音抢先一步说道。 “唉哟喂,这不是满洛京晃悠给人画像的裴家二小姐么。” 裴云岚没有生气也没有羞恼,只是淡淡地扫了说话人几眼,没有答话。裴云霄挡住说话人的视线,只对着妹妹说了一句回家吧。那人怎肯放他们离开,上前一步作势要拉住他,裴云霄挥手推开他,不想,那人手中拿着的扇子被碰掉了地上。 雪白的扇子,好巧不巧的落在浅浅的水坑里,污水溅满了整个扇面儿。 “裴兄,这可怎么办?”他弯腰捡起扇子,无比痛心的说道。 “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裴云霄道。 “赔?我怕你赔不起。”梁寄飞把扇子竖起来,摆到裴云霄面前:“这可是长钧真人亲手画的扇面儿,若不是我父亲和长钧真人交好,一般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那你想怎么样?” 裴云岚走上前来微微低头看了两眼扇子,笑了,笑得很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副青绿山水罢了,赔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不就成了。” “嗬,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梁寄飞嘲讽道。 “这位兄台不信?那我们便打个赌好了。” “怎么赌?” 裴云岚背起手,气定神闲地说道:“三日后,若我把扇子赔给你,从此以后你见了我哥哥,就必须绕着走。” “那要是不能呢?” “那我就在这儿,深山书院大门口,给你跪下,磕十个响头。”裴云岚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我赌了。” 裴云岚抱拳,对围观的诸位学子说道:“那就请在场的同学们做个见证,我裴家人言出必行,三日后见分晓。男女有别,请哥哥代我击掌为誓。” 啪、啪、啪,裴云霄和梁寄飞击了三次掌。 “还请梁兄将这柄扇子暂借我几天。” “可以。” 裴云霄接过了扇子,兄妹两个这就离开了。梁寄飞和他的朋友们还站在原地,他不信,他绝对不信裴家兄妹能搞来一模一样的扇子,他等着姓裴的小妮子跪下来给他磕头。 “走,咱们吃酒去,我请客。” “寄飞兄大方。” “走喽走喽,喝酒去喽。” 陈莲甫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云岚真的有办法还是在逞强?长钧真人可是丹青名家,随随便便一幅画就要好几百两银子……他叹了口气,慢慢地提着书篮往家走去。 同样围观了全程的蒋庭源觉得很有意思,他扭过头对身边的小厮吩咐了些什么。 裴云霄见妹妹一脸轻松无事的样子,好像真的有办法一样。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不会真准备给他跪下吧?” “小看人了不是。我真的能画出来,临摹这种小事,喝杯茶的功夫就搞定了。”裴云岚又放低了语气说道,“说起来还是我不好,要是我不来,那个姓梁的也不会故意找茬。”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怪你。” “哥哥真不怪我?” “嗯。” “那你就安心交给我吧,肯定不会给你丢人。” 裴云霄看着妹妹笑靥如花,不再多说什么了。裴云岚先去打听了这扇子的价钱,白纸三矾的扇面,乌木的扇骨,大概得三十两。裴云岚把赚得工钱全都交给了父亲大人,不过裴父每次都留给她一些。她现在手头上只有十两,这可怎么办呢。 求人不如求己,她打开衣箱,最里头搁着一只盒子。 “果然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啊。” 一对熠熠生辉的镂空菊花纹金钗,是原主最珍惜的首饰。 “没办法,哥哥有麻烦了,只能对不住了。” 裴云岚又去了当铺,不过她没有死当,活当了二十两银子。揣着银子和当票,裴云岚去买扇子,万幸,这乌木扇子虽然贵,但不是什么稀缺货,不然她可真的要跪了。 店铺的掌柜得知有人要买乌木扇子,亲自出来招待她,裴云岚检查扇子的时候,掌柜的看了她好几眼。 “这位小姐,可是姓裴?” “嗯?你怎么知道?” 掌柜故作神秘的捋了捋胡子,道:“这是我家祖传的相面术,唐突小姐了,抱歉。” “不会,掌柜的,这扇子不能便宜点么?” “小姐想出个什么价格呢?” “咳,二十两。”裴云岚有些心虚的大砍价。 不想,这位掌柜的接着捋了捋胡子,道:“既然今日有缘,那二十两便二十两吧,来,给这位小姐包起来。” 掌柜的这么痛快,裴云岚顿时觉得自己还是砍少了。 裴云岚走后,伙计问掌柜的,她就是少爷叮嘱的那个人吗?掌柜的确信无疑的点点头。伙计暗暗猜测着这位裴小姐和自家少爷的关系,八卦的小火苗噌地燃了起来。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梁寄飞得意洋洋地来上学,屋子里的众人见他来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梁寄飞慢悠悠地坐下,裴云霄这才走了过来,放下一只盒子。 “物归原主。” 梁寄飞将信将疑地打开来,两把乌木扇子,他先打开的那把是旧的,他又打开另外一把,果真,扇面上的画,一模一样。山间雨雾缭绕,阡陌纵横,楼阁掩映在柳林之中,构图舒朗,青绿设色,山石皴法细腻。除非鉴定高手,绝看不出是临摹之作。 “真的分毫不差啊……” “莫不是用戏法变出来的?” “我看是去求了长钧真人吧。” 围观众人如此说,梁寄飞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他只敷衍地点点头。裴云霄不再言语,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看书。 他把扇子随便扔进书篮里,暗暗攥拳头,可恨,以后还不能轻易找茬了。那天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他要是不绕着裴云霄走,以后还怎么在书院里混。 蒋庭源刚才也凑过去看了,果真毫无差别,这个小妮子是个人才呀。 第16章 要不要跳槽 蒋庭源来到了芙蓉绣坊。 他环视了一圈,然后对张顺说,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女画师,可以定制图样。张顺连忙称是,然后请他稍等,去后间把裴云岚请了出来。裴云岚穿着夏布圆领袍,头上系着同色的幞头,微笑着问道。 “不知道这位客官想做个什么?” 蒋庭源停想了想,道:“我想做个荷包,花样嘛,很简单,要闻所未闻的新样子。” 呵呵,这个要求哪里简单了,裴云岚心里吐槽,脸上笑容不变的继续问道:“不知您是要送人还是自用?” “送人,送一个年轻女子。” “好,我明白了,请您两日后来看样子,如果满意我们才会给您绣。不过要请您少交一部分订金,如果不满意我们会把订金退还给您。” 蒋庭源点点头,让身后的小厮去付订金。 两天后,蒋庭源来看图样。他看着纸上的绿色叶子和橙红色花朵,的确是没有见过的植物,他问裴云岚这两样是什么。 “是橡树叶子和木棉花。” “橡树?木棉?” “我曾路遇一个江湖艺人,他唱了一支歌,在极南之地生长着这两种高大的树木。” “哦?不知那歌唱的是什么?” “那歌极古怪,随性而唱不合音律,所以听者甚少,词大概是这样……”裴云岚把舒婷的《致橡树》念了一遍。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蒋庭源复述了这一句,“的确古怪,但又很打动人心。” 蒋庭源付了剩下的钱,他很满意这副图样。橡树荷包交给了王枫茗来绣,交货日来取荷包的是小厮,还转交给她一封信,信里约她在景行坊的蒋记茶坊一叙。 “古怪。” 不过裴云岚还是去赴约了,茶坊的伙计将她引到了雅间,她随便点了一杯散茶。伙计将雀舌茶、绿豆糕、李子奉了上来,裴云岚看着价格不菲的雀舌茶,心想这位财大气粗的蒋公子到底找她有什么事儿呢? 刚喝了一口,蒋庭源就来了。他款款坐下,一袭米黄色绫袍,衬得他更加温文儒雅,他笑容亲切的问道。 “要不要再来些别的吃食?” “这位蒋公子,开门见山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好,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不知道裴小姐有没有兴趣到我这儿来做工?” 哦,原来是挖人。 “可是我不会煮茶,只会画画。” “让裴小姐来茶坊煮茶岂不是暴殄天物,我蒋家有个书坊和书画行,正缺你这样的丹青妙手。” 裴云岚喝了一口雀舌茶,才接着说道:“现在的东家对我很好,我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可以给你每个月二两银子,提成另算,不必每天来上工,只要如期交稿,在家也可以,做得好的话半年后可以涨工钱。” 这条件很优厚啊,裴云岚有点动心了。 “我愿意等裴小姐处理好了现东家的事再来上工,多久都可以。” “蒋公子不会因为区区一个荷包就如此抬举我吧。” “实不相瞒,我也在深山书院读书。那天,你和梁寄飞的小小冲突我也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 “那你也认识我哥哥?” “认识,但不算很亲密。” 她懂,前世她上学的时候也没和班上的所有同学都是朋友。裴云岚说她还需要再考虑考虑,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才结束这次挖人会谈。 赵掌柜对她很好,她不能就这么跳槽,要怎么开口?更何况,去给哥哥的同学打工,也要顾虑他的感受。吃过晚饭,裴云岚去扣了哥哥的房门。她坐在那儿,一直都不说话。裴云霄放下手里的书,挑了挑灯芯。 “说吧,出什么事了。” “是出事了,不过是好事。”裴云岚把蒋庭源来挖人的事全都告诉了他,“哥,你不同意的话,我就不去了。” “我为什么会不同意?你怕我觉得丢脸?” 裴云岚谄媚的笑着点点头。 “去吧,既然他开了这么高的工钱,不去怪可惜的。” “蒋庭源这个人怎么样啊?” “嗯,还可以。” “唉,可是我觉得好对不起赵掌柜啊……” 裴云岚思考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和赵掌柜摊牌了。裴云岚忐忑的坐下,右手搓着左手手腕,和盘托出自己准备跳槽了,但是再三保证,还会继续给绣坊画重要的图样。 赵掌柜听完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得很慈爱。 “好呀,你去吧,我知道绣坊是留不住你的。” “您同意了?”裴云岚愣住了。 “如果是我,我也会去的。更何况,你也不是不给绣坊画图样了,做完今天你再走吧。” 裴云岚站了起来,绕到了桌后抱住了赵掌柜。赵掌柜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叹了口气道,你娘亲也会希望你越过越好的。 “掌柜的,你也要越过越好。” “嗯,我们都要好好的。” 第17章 绘制插图 建春门大街和南市交汇处的千文斋,可是寸土寸金的地界。早上,南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千文斋的伙计做好了清洁,然后打着哈欠等客人上门。鲍掌柜很有派头的拂了下衣摆,才坐在椅子上。 “掌柜的,您怎么出来了?” “等人。” 伙计彭星又打了个哈欠,道:“等哪位贵客啊?” “你精神点吧,新画师要来,据说是个可漂亮的小妮子。” 彭星眼神一亮,道:“居然是个女的?” 鲍掌柜用指节扣了扣桌面,道:“你小子可别动什么坏心思。” “瞧您说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彭星话音刚落,少东家蒋庭源就来了,身边除了小厮还跟了一个清秀的少年。那少年提了个崭新的书篮,左右打量着店面。 “少东家好。” “鲍掌柜,其他人呢?” “回少东家,人都在后面呢,我叫他们俩过来。” “嗯。” 人到齐了,蒋庭源才一一进行介绍,高高瘦瘦的是掌柜鲍东、长得和鲍掌柜有几分相似的伙计是他的侄子鲍风、目露精光的是伙计彭星、一脸和气微微有点驼背的是画师翁敦岩。最后,蒋庭源才把裴云岚介绍给大家。 “这位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画师裴云岚。裴画师,要是他们谁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为你做主。” 彭星仔细地看着她,原来是女扮男装,难怪这么好看呢。 “我看诸位面相和善、器宇不凡,绝对不是那种会欺负女子的人。” “翁先生,咱们去后面接着聊。” 蒋庭源和两位画师去了后间,他也准备好了裴云岚专用的画室,大小和绣坊的画室差不多,但是画材更高档。蒋庭源嘱咐,翁敦岩和裴云岚不分上下,要通力合作,让千文斋的销量芝麻开花节节高。还好,少东家的训话很短,不然裴云岚也要打哈欠了。 翁敦岩没有摆前辈的谱,只说了一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他。 裴云岚熟悉完了自己的画室,去了前头翻货架上的书。千文斋除了学子们必需的四书五经,还有很多消遣用的闲书。小说、笔记、游记什么的,但是里头的插图寥寥无几,而且画风都很沉闷,千篇一律的无聊,根本无法提起读者的兴趣。 “这就好办了。” 高凡无所事事的逛大街,正好逛到了千文斋。他一向爱看闲书,荷包里的银子又充裕,所以他可以随便买。作为老主顾,伙计们都知道他不爱有人跟着。高凡翻着翻着,翻出点不一样的新滋味出来了,他把这几本都买下来了。 “小彭子,你们书坊雇新人了?” “高公子慧眼,来了一位新画师。” “我说呢,你们这书里的插画完全不一样了。” “高公子要是觉得好,多帮小店宣传宣传。” “好说。” 高凡付了钱走了,看完了他又毫不吝啬的分享给了狐朋狗友们。一传十,十传百,唐闻卿也买了几本,裴云霄略翻了翻,没有挑明插画出自自家妹妹之手。 蒋庭源走进裴云岚的画室,只见这里堆满了东西,虽然分门别类的摆放着但是塞得满满当当,裴云岚正一脸迷醉的数着铜钱。 “少东家好。” 蒋庭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脸忧愁,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事?” “是啊,千文斋的书卖得好,盗印的人也多了。” 盗版这种事,就是后世也无法禁止。 “那些盗印的比千文斋卖得便宜很多吧。” “嗯。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对策?” “如果有,少东家能不能多给点赏钱。” 蒋庭源笑了,道:“要是有锦囊妙计,我自然会打赏。” 裴云岚狡猾地一笑。 几日后。 高凡路过几家书摊,随意看了看,很多书都是盗印的千文斋的,虽然粗糙但是胜在便宜,不少人都愿意买。他摇了摇头,又去了千文斋。千文斋门口贴着一张布告,上面图文并茂的写着购买最新推出的编号版书籍,一个月后可以参加抽奖活动,五个等级的奖品,看得他都心动了。 他进了书坊里,里头几个人都在询问伙计编号版的事。他又发现一个书架上钉着一块小牌子写着“新品”两个字,摆着的书光看书脊都很精致,还有几只木盒子。他先抽出一本摆着的书,封皮和内页都细节精致、印刷讲究。他又打开一只木盒,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里面除了书,还有还有一只雕花竹签和丝绣帛签。 “伙计。” 高凡问了下价格,还真是不便宜,不过伙计卖力地介绍着这装帧有多考究、插画数量比普通的要多,配套的书签和木盒用料有多昂贵。 “不管是收藏还是送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高凡想了想,觉得伙计虽然有夸张的地方但也是实话。他挑了几本“精装版”,至于礼盒版要是哪天需要送礼再来买也不迟。 第18章 油泼白屏风 裴云岚看似浮夸的几个计策,居然生效了。吸引了不少顾客,还打开了高端市场。蒋庭源手下的几个铺子里,就数书坊的生意最好,他决定奖励一下员工们。 鲍风去了毓财坊裴家,小丫鬟桑葚告诉他小姐不在家,在坊口的茶坊里喝茶呢。鲍东又去了清心茶坊,裴云岚点了一杯散茶,桌上堆着几本书坊的书,下面还垫着一块粗布。 “裴画师。” “哟,鲍小哥,坐,喝什么茶?书坊里有什么事吗?” “不了不了,茶我就不喝了。少东家让我转告您,今晚酉时他在福香楼设宴,请咱们书坊的人吃饭,您可一定要来。” “吃饭,那我一定去。” “好嘞,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鲍小哥慢走。” 今晚有肉吃咯,裴云岚慢悠悠地喝完茶,才抱着书回家。她换了件出门的衣服,吩咐桑葚晚上不用备她和哥哥的饭了。下馆子不带老哥显得不仗义,而且这一桌都是男的,带上哥哥也算是避嫌。 放学回来的裴云霄还没放下东西就被裴云岚架出去了,他忙问她这是做什么,听完了原由他摇摇头无奈地跟着她去了。 去福香楼前,她先去了趟萃净轩,买了些画笔和颜料。福香楼就在南市里,兄妹两个来得稍稍早些,二楼雅间里鲍掌柜和翁画师也到了。 “掌柜好,翁画师好,这位是我哥哥。” 裴云霄跟二位打过招呼才坐下,不一会儿,两位伙计收拾好店铺也来了。蒋庭源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来,他在主位上坐下,拿着菜单说。 “各位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要跟我客气。” 一开始大家还推脱,蒋庭源只好先点了四个菜,鲍掌柜和翁画师各点了一个,裴家兄妹商量了一下也点了一道。 小二重复了一遍菜单,又推荐几道招牌菜,蒋庭源算了下又添了两道,点了一壶酒。小二笑眯眯地退下了,等菜的功夫,彭星讲了几个店里来的奇怪客人,逗得大家伙儿哈哈大笑。福香楼上菜的速度很快,小二口齿伶俐的报起菜名。 “炉焙鸡、蒸鲥鱼、五生盘、洗手蟹、鹌鹑茄、茭白酢、三和菜、雪花酥、雪霞羹,琼浆酒一坛,您的菜齐了。” 八个菜一个汤,大手笔大手笔,彭星殷勤地给大家斟酒,众人举起杯子来,蒋庭源微微笑着,道。 “希望咱们千文斋上上下下同心协力,让生意更上一层楼。” “是。” 酒杯们碰在一起,裴云岚很豪气地干了杯。她意犹未尽的看着空杯,哥哥警告她不许再喝的眼神就扫过来了,未成年的裴小孩只好放下杯子拿起筷子开始吃肉。 因为是少东家请客,又有女孩子在,其余人也保持着礼貌,慢慢饮酒,以聊天和拍马屁为主,如此大好机会,不抱紧少东家大腿更待何时。 酒过三巡,蒋庭源看着桌上的盘子空了几个,他叫来小二,又添了一份鹌鹑茄和虎眼丸子。裴云岚斯斯文文的吃着洗手蟹,彭星举着酒杯站了起来,荒腔走板地唱起了歌来。大家很给面子的敲起杯子和碗盘,彭星得意忘形的手舞足蹈起来。 结果,惨剧发生了…… 宫学吉一脸不快的朝二楼雅间走去,曾经,他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青衫学子,后来屡试不第就歇了心思,开始经营家中的酒楼,但是他挥毫泼墨的爱好没有丢下,因此福香楼里处处都有他的墨宝。刚刚伙计过来说,雅间的顾客把他的一架屏风弄脏了,他越想越气,推门进去看到了雪白的绢帛屏风上溅满了油点子,他强忍着怒气。 “潘八,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八可怜兮兮地说道:“小的来上菜,谁想到这位贵客唱得兴起,根本没注意到小的,撞到一块了,小的没拿稳托盘,就这样了……” 蒋庭源出来打圆场,道:“宫四老爷,这件事说来还是我们不好,不怪这位小伙计,怎么赔你开个价吧。” “赔?这不是钱的问题。”宫学吉神情郁郁。 潘八快要哭了,彭星也觉得情况不妙,好好的一顿庆功宴,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裴云岚看着屏风上的字,念出了声。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裴云岚念着念着就笑了,宫学吉阴沉地问道。 “这位小哥,有什么好笑的?” “有字无画,好比菜中无盐,少了些趣味。宫老爷反正你这屏风已经这样了,不如让我来补救一下,添两笔画,如何?” 裴云岚自信地看着他,蒋庭源和鲍掌柜也开始夸奖起裴云岚的画技如何出众,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宫学吉同意了。 “请给我拿一壶清水,几只空碗来。”裴云岚对潘八说道。 潘八把清水和空碗拿来,裴云岚开始磨墨调色,虽然屋内的人都盯着她,她也气定神闲,轻松无比地提笔作画。 宫学吉的眉头随着画的出现也渐渐舒展开,几株俯仰自如的兰草绽放在屏风上,淡黄色的花朵娇而不艳、脱俗之致,巧妙无比的遮盖了腻腻的油点子。宫学吉觉得,自己的字远远配不上这笔兰草。 “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裴云岚回头对吟诗的哥哥笑了下,嗯,这首诗她喜欢,又添了几笔她才停手,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又问了宫学吉。 “宫老爷觉得怎么样?” “好。”宫学吉转忧为喜,“潘八,再给这几位顾客上几坛好酒,算我请的。” “宫老爷痛快人。” 宫学吉哈哈大笑的离开了,潘八给裴云岚鞠躬作揖,抹了抹眼泪连忙去拿酒了。彭星帮着裴云岚收拾毛笔颜料,嘴里一连串的往外蹦感谢的话。 “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啦。”裴云岚摆摆手。 “你呀,少喝点酒少惹事比什么都强。”鲍掌柜敲打道。 彭星嘟着嘴,委屈巴巴的点头。 第19章 画满酒楼 虽然有了油溅屏风的插曲,这顿饭还是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兄妹两个慢慢往家走去,华灯映水、画舫凌波,清凉的晚风吹去了白日的炎热。浮桥附近的饮子摊没什么客人,裴云岚拽了拽哥哥的袖子道。 “哥,肉吃得多了有点腻,喝碗饮子再回家吧。” “好吧。” 裴云岚大步走过去,点了一份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被裴云霄无情否决了。 “晚上不要喝冷的,刚刚才吃了饭。” “哦,那我来碗荔枝汤吧。” “紫苏熟水。” 老婆饼里没老婆,荔枝汤里也没荔枝,是用乌梅、干姜、粉草、官桂、松糖做成的。热热的喝下去,果然舒服了不少。 “哥,你觉得书坊的人怎么样?” “还行吧,那个彭星有点油滑。” “那蒋庭源呢?” “他呀,和以前一样,没有刻意亲近,也没有故作疏远。不早了,喝完就回去吧。” “哦。” 裴云岚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但是宫学吉却念念不忘。他没事就去雅间看那副屏风,后来索性把它搬到家里去了。他越看越喜欢,觉得应该在福香楼里多挂几幅,于是他去了千文斋,伙计把他引到了后面的画室,裴云岚听了他的来意,道。 “宫老爷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呢?” “只要适合挂在酒楼里就行。” “就这样?”裴云岚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这样,要求太多,您束手束脚也会束缚住才气。” 得,您都用上了。看来宫老爷是诚心来求画,既然如此…… “那我先画四副,不过您得先付些订金。”裴云岚翻了翻自己的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四天后您来取画吧。” “没问题,拜托您了。” 裴云岚提早回了家,弹性工作时间和可以接私活是她和蒋庭源事先商量好的。她拿出一张白纸来,构思着到底该画些什么。晚饭的菜色很简单,裴云岚还以为家里没钱了,桑葚笑了。 “小姐,今天是七夕呀,待会儿要拜月乞巧呢。” “哈哈哈,我都忘了。” 女孩子忘了女儿节实在是不应该,夜幕升起,早就打扫干净的庭院里,桑葚在桌子上先摆了巧果、莲蓬、红菱、榛子、红枣和茶水,又把一瓶束着红纸的荷花放好,最后在花瓶前放了个小香炉。裴云岚拈香礼拜,对着织女星默默许愿道。 “请织女大人保佑我发大财。” 桑葚也拜过后,裴云岚拣了一块巧果吃起来。爹爹送了她一个磨喝乐,手捧荷叶的小泥偶。 “稻子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裴云霄递给她一个盒子,她打开盖子是只小小的蜘蛛,还好她不怕虫子。这东西要明天早上看结果,蛛网越密越好。桑葚笑嘻嘻地拿着五彩丝和两根针要和她比穿线,她许久没动针线了,自然是输给了小丫头。愿赌服输,她给了桑葚一串铜钱。 “我说,裴画师是不是也得交点闺中密友,七夕节只和自家丫鬟拜月也太冷清了吧。”裴云霄掰着红菱壳说道。 “哪有那闲功夫,绣坊的姑娘们都很忙的。对了,你有没有去看看杜家姐姐?” “咳,关你什么事。” “哟哟,某些人害羞了。要多表示关心,送朵花送点好吃的什么的都行啊。” “废话真多啊。” 看他那个脸色,就知道他应该是去过了。裴父看着打趣哥哥的女儿,觉得有些事也该替她张罗张罗了。 络角星河菡萏天,一家欢笑设红筵。杜咏龄没有呼朋引伴,也是只和自家丫鬟一起拜月。香案上供奉的鲜花是裴云霄送来的,粉红色的花儿,朵朵团团、脉脉抽丹,看着看着杜咏龄忍不住俏脸微红。 胆子太大了,送什么不好送合欢花……还好星光疏淡,没人看得清她又害羞又欢喜的脸庞。 十天后,宫学吉来取画。裴云岚果然没让他失望,除了余款他还痛快了多付了些赏钱。福香楼的一些顾客也发现了这些新画,不是寻常的花鸟鱼虫,画得是蔬菜水果。春天的樱桃枇杷、夏天的荔枝葡萄、秋天的菠薐菜白莲藕、冬天的冬笋芋头。再寻常不过的食材,却画得鲜活可爱,朴拙中自有一股山野意趣。 “也不知道这宫老爷哪儿淘换来的画儿。”一个胖胖的食客道。 “挺好,比他自己写得那些酸诗好多了。”同桌的瘦食客评价道。 “言之有理。” 裴云岚又陆陆续续给宫老爷画了不少画,有些是她自由发挥的,有些是按着他的要求画的。裴云岚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了粉丝,还是愿意掏真金白银支持爱豆的铁杆粉丝。 这天,宫学吉亲自来请她去赴宴。说是几个玩得好的商人摆了一桌宴席,大家吃吃喝喝放松一下。 “桑家老爷从元州远道而来,所以才要聚一聚。不过呢,您要把这场宴会给画下来,酬金我照付。” 夜宴图么,又能打牙祭了,挺好挺好,不过裴云岚提了一个小要求。 “我不能自己去,我得带上家兄。” “无妨,再带上你的仆人也行。到时候,我就说你们是我的远房亲戚,省得他们问来问去的。” “多谢宫老爷了。” 第20章 云岚夜宴图 洛南,陶化坊。 暮色四合,裴家兄妹跟着宫学吉来到了刘府。美轮美奂、飞阁流丹的建筑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余晖,穿过一片长长的假山,颇有咫尺万里的错觉。接着,走入了一条回廊,粉墙竹影、万竿摇空,风乍起,吹来的晚风夹杂着芭蕉和莲花的清新气味。一汪池水映入裴云岚的眼帘,沿着堤岸西行,便是宴会的所在地——听泉厅。 宫学吉来得最早,见过礼后,兄妹二人便坐在了末位。刘府老爷刘冠卓年过五十,保养得极好,白净的脸庞上几乎没什么皱纹,又大又圆的眼睛此刻虽盛满了笑意,但裴云岚觉得他发起怒来一定也很吓人。 听泉厅的桌椅一水儿的紫檀木,饭桌上摆着安榴、蒲萄、李子、桃子、寒瓜,最吸引裴云岚的还是好久没见的哈密瓜。她拿起一瓣切好的哈密瓜,斯斯文文的用茶匙挖着吃。裴云霄见妹妹吃得开心也不禁好奇,这个陌生的瓜真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 “嗯。”裴云岚点头。 “这是伊州来的雪瓜,比蜜还甜,和寒瓜滋味完全不同。”宫学吉和颜悦色的解释着。 “这东西也要快马加鞭的送来,倒是比腌过的荔枝好吃。荔枝这种娇贵东西,还是去岭南现吃现摘味道最好。”刘冠卓评价的很有道理,除非是现代的物流和保鲜技术,不然连杨玉环同学吃的特快荔枝也是处理过的,不是百分百鲜荔枝。 今晚的主角桑燕生和郑林涛一道来了,桑燕生脸颊消瘦、剑眉横竖,声音洪亮让人很难忽视他的讲话。郑林涛肤色黝黑、丹凤眼、悬胆鼻,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裴云岚自觉地不再吃水果,乖巧地喝起茶来。 “这个老胡,又迟到了。”宫学吉道。 “谁又说老胡我的坏话呢?”一个故作尖利的声音传来,姗姗来迟的胡克文大腹便便,加大号的宽松衣衫更显得他身材肥大。 “这不是桑老哥来了嘛,我盯着厨子做好了水晶肘子和酒醋白腰子才来的。”胡克文的仆人把食盒里的两大盘冷盘摆在桌上。 除了裴家兄妹,桑燕生带着自己的二儿子,胡克文也带了自己的外甥。桑二公子的长相肖似其父,吕四公子一脸婴儿肥,身材却很消瘦。 宴会开始。 轻容纱衣衫的美貌侍女们捧上一道道精致可口的佳肴。第一轮是鲜果、干果、咸酸、蜜饯。裴云岚各挑了石榴、枣圈、砌香樱桃、青梅荷叶儿来吃。 听泉厅门窗大开,此时,乐工们捧着乐器已在莲池前准备就绪。肌肤胜雪、鬓若堆鸦的歌伎,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她轻启朱唇,用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唱了起来。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唱者婉转多情、听者心醉神迷。裴云岚围观着男人们,觉得手里缺了那么一把焦糖瓜子。一曲《子夜歌》唱毕,第二轮菜肴也上来了。 脯腊、下酒菜、插食、厨劝酒。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看得裴云岚眼花缭乱,她先按住筷子把每一次道菜都印入脑海,然后才吃起来。酒醋肉、羊舌签、光明虾炙、葫芦鸡、螃蟹虾羹,这几样好菜下肚,还没吃插食和厨劝酒的裴云岚不争气地快要吃饱了。 她放下筷子,身后的侍女给她添了一杯酒。 一对舞伎在鼓声中登场,二人身穿五色窄袖薄罗衫、足蹬锦靴、头戴金铃胡帽、腰系银叶腰带。飘逸的袖子时而低垂、时而扬起、随着鼓声渐渐加快,金铃和银叶也清脆的响起来。 舞伎的杏眼发出勾魂夺魄的信号,观者想要多看一会儿,她却如落樱飞舞般让你无法捕捉。舞伎柔软的细腰深深弯下,一抹酥胸若隐若现。柘枝舞就此结束,看得人意犹未尽。 大方地打赏了舞伎,胡克文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冯家姐妹的柘枝舞虽好,到底比不上元娘子的剑器舞。” “只可惜人家元娘子看不上咱们这些臭商人,砸多少金银珠宝人家也不肯来呀。”刘冠卓自嘲道。 “一个妓女,装什么清高。”胡克文嗤笑道。 “就是因为清高,她才能成花魁呀,越难得到的,才越让人心痒。”宫学吉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剑器舞,不知道和公孙大娘的比起来怎么样? 裴云岚幻想着那位清高的元娘子的长相,又用了些香螺炸肚和青精饭,这下子她彻底吃饱了。她小声地和哥哥聊着天,许是兄妹俩的衣着寒素,桑二公子和吕四公子并不搭理他们,认为他们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酒酣耳热时,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的少年伶人走到席间来。他傅粉施朱却不减秀色,轻轻巧巧地行过礼开始了表演。 他且唱且说,神情腼腆羞涩,却语出讥讽,大胆地挖苦着在座的老板们。裴云岚看得很认真,觉得这有点像单口相声加脱口秀加唱歌的混合型表演。 “古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哪里比得上胡老爷?”少年伶人耍着折扇说道,“金满堂,不如胡老爷的厨药房。” “诸位或许要问了,这天底下有厨房,有药房,哪里来的厨药房?” “哈哈哈,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可要踹人了。”胡克文笑骂道。 “这厨药房是全天下独一份,胡老爷专为母鸡们准备的。北地的山参、江南的白术、云中的黄芪、青州的红枣,价值千金的药材也不过是母鸡们的吃食。啊呀呀,看看小生我碗中的胡饼,真是欲语泪先流……” “胡说八道。”胡克文一脸高兴,丢给他一枚银锭子。 少年俳优的尺度拿捏得很好,既炒热了气氛又不会让人觉得不快。宫学吉告诉她,这人名叫黎鸣真,是有名的杂戏艺人,这种调侃人的席间戏弄是他的拿手好戏。 水光灯影流转之间觥筹交错,听泉厅外,灼灼荷花亭亭出水,裴云岚身为局外人,将这偶然瞥到的豪商饮宴一夜,如实的记录在了画纸上。 第21章 闺中密友 裴云岚有些发愁。 昨天,她领了宫学吉的酬金和赏金,除了例行上交给裴父,还给了哥哥一些钱作零用,又给他添了新的文具和夏衫。裴云霄摸着新衣服,却叹了口气。 “宫老爷给了你不少钱吧。” “你这话怪怪的,你妹妹我的画本来就值钱啊。” “我知道你是想多赚些钱补贴家用,可是,宫老爷那种人的饭局你还是少参加为妙。今天,你用的是宫老爷子侄的名义,明天呢?名声传出去了,到底藏不住你的真实身份。日后你要嫁人,你也要为你的名声考虑考虑。” 裴云岚愣了,道:“嫁人?” “是呀,你没发现爹爹最近经常串门子么,就是在相看哪家的男孩子合适。” “啊?这也太早了吧。”老天,她才十四,搁到后世就是个初中生啊。 “明年你就及笄了,哪里早。” 也对,古人的年龄线要低得多。 “爹是怎么相看的?不会直接点明了吧……” “想什么呢,自然是找了个借口,怎么会直接说破,你以为爹爹疯了么。” “呼,那就好。” “我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 “知道了,以后我不去就是了。” 裴云霄这才放心了。 裴云岚两世为人,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这档子事。 也许是没遇到过她想要相伴终生的人,也许是因为一纸婚书拴在一起一辈子这种事太可怕了…… 恋爱是很好的,结婚是免谈的。 但是,在古代,如何才能名正言顺的不结婚呢? 难度系数一百颗星啊…… 罗湘莹看到的就是一袭青衫的男装丽人,手捧书卷倚着窗子,微微蹙着眉头不知在为何事而发愁。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同色的幞头衬得她肤色如雪。 明知道她是个女子,可罗湘莹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跳动了几下。 她发现了她在看她,微微一笑,轻轻问道:“这位贵客,需要找些什么?” 该死,声音也这么好听,罗湘莹心里最后一丝敌意也烟消云散了,不过她还是继续她的小计划。 “你便是那个裴姓画师么。” “正是在下。” “听人说,你很会画像,不知道你现在有空闲吗?我看你挺闲的,还在这里看书。” “是,现在有空。” “那走吧,你放心,这书坊的东家我熟得很,不会怪你旷工的。” “那就却之不恭了,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我姓罗。” “请稍等一下,我去取些东西。” 裴云岚提了书篮,就跟她离开了,伙计们还出来送了一程。上了马车,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冰盆,丫鬟给她的主人打着扇子。裴云岚默默打量着她,葵绿纱罗裙配鹅黄提花绫衫子,杏眼桃腮鹅蛋脸,发髻上除了羊脂白玉簪还插着几朵莹洁的茉莉花,正散发着怡人的香气。 主仆两个自顾自地聊天,几乎无视了她的存在。 入了罗府,三人直接去了罗小姐的院子。 她的闺房非常女性化,瓶花盆景,珍玩古董,玲珑剔透,贵气逼人。裴云岚询问了她的要求,便开始磨墨作画。 她话很少,几乎不主动开口,弄得罗湘莹很没趣。她走过去围观她作画,她也没有反对。真是奇了,同样都是手,怎么她就能画得这么好呢。 不自觉看得入迷的罗湘莹都没有察觉她是何时停得手,她高兴地把纸捧起来,叫丫鬟立刻去装裱起来。 “不急,等墨迹干透了再裱起来也不迟。” “云岚你渴了吧,要喝些什么?” “有没有乌梅浆。” “当然有,琥珀,快去取乌梅浆来。” “那就多谢湘莹小姐了。” 罗湘莹微微惊讶,道:“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了,少东家的未婚妻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唉……你一定觉得我愚蠢透顶了。” “怎么会,罗小姐可爱透顶。”裴云岚笑了。 “真的吗?我也觉得你可爱可亲呢,你也不要叫我罗小姐了,直呼名字吧。” 罗湘莹牵起她的手,东拉西扯话起了家常。罗湘莹本来略有些吃味,听说蒋庭源招了一个年轻的女画师,长得貌美还画得极好。但是真的见了裴云岚本人,她就想和她做朋友,再看了她的画,罗湘莹就知道她绝不会看上蒋庭源。 因为她和他不是一路人。 女子的直觉是很准的。 裴云岚就这样交到了第一个好朋友。 福兮祸所伏,小丫鬟桑葚病了。请了大夫来看,文绉绉的说了一堆,其实就是得了风热感冒,按时吃药,卧床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桑葚病了,家务活就落在了裴云岚的身上。白天干活、晚上画画,不知道是不是伏案的时间少了,裴云岚反而觉得肩颈没那么酸了。 裴云岚熬好了药,端了进来。桑葚连忙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羞惭地说道。 “小姐,对不起……” “你都说多少遍了,桑葚,你要是再说我就翻脸了。你呀,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快快康复才是对得起我。来,喝药吧。” 桑葚连忙点头,连眉头都不皱就把药喝光了,裴云岚欣慰地递给她一小碟蜜饯。掖好了被子,又看了看水壶里的水够不够才端着空碗走了。 桑葚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笃笃笃。” 裴云岚擦了擦手去开门,她先问了声是谁,敲门人说是罗府的琥珀。她这才把门打开,除了丫鬟琥珀,罗湘莹也在。 “哟,你怎么这副打扮?”罗湘莹捂脸一笑。 “我正洗衣服呢,快进来吧。” 裴云岚用帕子包住头,袖子卷起,裙子扎到腰间,标准的劳作打扮。樱桃树下搁着两只木盆,衣服正洗到了一半。 “要喝什么?” “我不渴,才喝过凉茶呢,你先洗衣服吧。” 裴云岚拿了两只小凳子给她们,然后才接着洗衣服。罗湘莹左右看了看,裴家的宅子依稀能看到往日的繁盛,可是还是在岁月中败落了。 罗湘莹看她麻利地洗着衣服,调侃道:“你这是攒了多久的脏衣服呀。” “前几天太热了懒得动,今天阴天,宜洗衣。” “你家的下人呢?你不是有个丫头?” “病了,才喝了药休息呢。” 罗湘莹本想让琥珀帮着洗衣服,被裴云岚果断拒绝了。聊着天,手上的活儿也没有变慢。洗好,拧干,她又把衣服抖了抖,抻平了才一件件挂在绳子上。 “我本来想找你去赏花的,没想到你出不了门。” “过几天吧。” 裴云岚从厨房取来了酪浆,给她倒上。罗湘莹喝了一口,抬头看了下不知道躲在哪儿的太阳,道。 “快晌午了,裴画师赏我顿饭吧。” “饿了?那咱们去酒坊吧。” “不要了,在家里随便吃点就行了。”罗湘莹笑着说道。 “那好吧,罗大小姐可不许嫌弃,不许挑三拣四。” “遵命。”罗湘莹抱拳道。 厨房里,罗湘莹和琥珀要给裴云岚打下手,她只让她们两个帮着洗菜。家里有现成的卤味,再做两个小菜,煮一锅手擀面就差不多了。 她先揉面,然后趁饧面的功夫生火烧水。大夏天生火实在是个遭罪的活儿,裴云岚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罗湘莹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其实应该去外头吃的。裴云岚又揉了一遍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片,用刀切成条,撒上了些干面粉用手抖开后,才下进烧开的锅里。 面条煮好了,过了一遍凉开水,放在大盘子里待用。她把卤味和炸酱上锅蒸了,又开始切黄瓜、芫荽、小葱和生姜。过了一会儿,四个菜一个面就做好了。 “琥珀妹妹是跟我们一起吃吗?”裴云岚问道。 琥珀看了看小姐,罗湘莹同意了,道:“行,人多吃饭热闹。” 饭桌上摆着菜,裴云岚一个个介绍道:“卤鸡蛋、卤五花肉、小葱拌豆腐、姜汁菠薐菜,最后是炸酱冷淘。” “炸酱冷淘?” 裴云岚盛了一勺炸酱放进面碗里,又拣了些黄瓜丝、芫荽丝和葱花然后大开大合的搅拌起来。 “酱有点咸,你可以少放点,若是淡了再加些。都是家常菜,随便吃吃吧。” 罗湘莹如法炮制,先尝了一小口,咸香清爽。她又夹了一块对半切开的卤鸡蛋,蛋黄微凝蛋白入味。虽然都是寻常的食材搭配在一起,但是根本停不下筷子,本来夏天她是没什么胃口的,但是今天她吃了个十二成饱。 “云岚你得把菜谱写下来给我,回头我让家里的厨子学着做做。” “没问题呀,你这是家里的菜吃惯了,偶尔吃别人家的才觉得好吃。像我哥,一直都嫌弃我的厨艺不精。” “裴家哥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罗湘莹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第22章 连环盗窃案 夜已深,裴云霄温习完功课本打算睡了,却见对面依旧灯火明亮。 他先敲了敲门才进去,裴云岚趴在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画笔。 书架上放满了画纸、画缸里插满了卷轴,地上也堆着一摞摞的草稿。虽然妹妹睡得很沉,他还是轻轻地拍醒了她。裴云岚揉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正了。” “哦,是该睡了。”裴云岚打了个哈欠。 “早点休息吧。” 哥哥走后,裴云岚洗漱更衣,躺在床上的时候却睡不着了。她突然觉得很烦,自己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画画画,没劲透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裴云岚摸了摸旧旧的床沿,觉得这种日子暂时看不到尽头。大晚上胡思乱想不是饿了就是累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饿,那就是累了。 “先睡觉吧。睡不着也要睡!” 她把被子拉到头顶,强迫自己睡觉。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大学时期,没有任何负担和约束,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的日子。她和好友一起画了些不知所云的画,画完又去每个学校都会有的小吃街大吃了一顿,麻辣小龙虾配冰啤酒,也不管剩下的半个月伙食费还够不够。 裴云岚醒了,眼前的古代闺房无情的嘲笑她,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改变不了现状,她只能改变自己。 这一天她只画了一幅画,用的是她的左手,画风是她前世的路数,落款野陵寓客,野陵是她以前的网名。画完,心里的烦闷也消解了。 蒋庭源除了书坊,还管着一家专卖字画的书画行。她没报多大希望,纯粹是玩票的心情把那幅画寄卖在书画行里。不过她提了个小小的要求,请蒋庭源替她保密野陵寓客的身份。 “为什么?”蒋庭源不解。 “若是别人知道是书坊的裴云岚画的,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画格调不高,而且故作神秘也能吊人胃口呀。”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蒋庭源一向好说话。 千文斋前,柳黄色圆领袍的男装少女拿着一根尖尖的细竹子,正低头在纸上作画。她时不时地抬头观察着流动的人群,他走近了些看清她画的内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握着竹制硬笔的方式也很不同,他轻咳了一声。 “请问,你是裴云岚裴画师吗?” 少女看向陌生的男子,礼貌地微笑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道阁下是?” “在下宋潇,京兆府法曹参军。” “宋法曹,不知道草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自然是请你画画。” 宋潇没想到自己破案居然卡在画像一事上,京兆府的画师薪水微薄,所以多是尸位素餐之辈,再加上这个案情比较特殊,所以他只能另寻一个擅长人像的画师。他见了几个名不副实的画师,还是妹妹给他推荐了裴云岚。 “我虽没见过裴画师,但我见过她的画。她给李少卿家的大小姐画得画像和她本人一模一样,好多人都请她呢。你就去看看嘛,要是我推荐得不靠谱,我就给你煮一碗甘露羹。” 裴云岚把宋潇和他的小厮引到了书坊的内室里,彭星疑惑地给他们上了茶,他脑洞大开的想莫非裴云岚犯了什么事? “我见刚刚裴画师也在画画,画风似乎格外,特别。” “随手练习而已。”裴云岚想速写嘛,在古代当然显得特别啦。 宋潇的小厮拿出一枚银锭子放在桌上,他说道:“请裴画师给我画一张人像,就现在。如果我满意的话,那就进一步合作,如果不行,这是你的工钱。” 裴云岚摸了摸银锭子,笑道:“好。” 她取来了纸笔,仔细端详着宋潇。他的长相算不上英俊,五官倒也端正。眉目乌黑,鼻梁笔直,微抿着嘴唇。气质硬朗,看上去不是个好说话的角色。 “请您过目。”画完,裴云岚吹了吹墨迹把纸推了过去。 宋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妹妹的甘露羹他是喝不成了。 “请裴画师明日巳时一刻到京兆府。” “好的。” 他收起了自己的画像,裴云岚一直送他到书坊门口。等到人影走远了,彭星八卦地询问她到底是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请我去画像呗。”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次日,裴云岚带着自己的工具准时到了京兆府,宋潇的小厮早就出来等着她,裴云岚问了下如何称呼他。 “裴画师叫我柯南便好。” “柯南……” 难道是恰好和那位日本小学生撞名了? 原来,洛阳城最近出了一起连环盗窃案。罪犯的武功很好,几乎达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让人根本抓不住。 而且此人很挑剔,只偷顶级的奇珍异宝。城内的富户们都提心吊胆,重金聘请了武师们来看家护院。但是,百密终有一疏,终于有人看到了盗贼的面容。 王员外的家丁王西个子不高、身形佝偻,拘谨地坐着。 他说,那天晚上从茅厕出来,看见房顶上冷不丁地蹿上去了一个东西,黑咕隆咚的,吓了他一跳。他还以为是猫,但是也太大个儿了。虽然没有风吹过来,但是小贼脸上蒙着的黑布滑了下来。 那张脸,他看清楚了八成,但他十分肯定这个小贼是个胡人。 “我知道了,那请王先生仔细地描述一下那个小贼的长相吧。” 裴云岚已经磨好了墨,她无比耐心的追问着,不厌其烦的修改着,花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完成了罪犯的画影图形。 第23章 异族效应 “宋法曹,请您过目。” 宋潇看了下,嗯,总算有个还像样的画像了。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不是画师的问题,应该是王西的。 “王西,你确定就是此人吗?” “嗯,应该是。” 王西的眼神诚惶诚恐,又有些不确定,宋潇觉得还是不要再逼迫他了。裴云岚问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她就先走了。 “多谢了,还请裴画师不要到处宣扬此事。柯南,你送裴画师出去。” “请宋法曹放心。” 裴云岚收下了工钱,开始收拾东西。临走前,她出于好心还是提醒了一下宋潇。 “宋法曹,您要追查胡人,可要挑一些不脸盲的人去搜寻此贼。” “哦?脸盲?”宋潇用愿闻其详的表情等着她说下去。 “脸盲呢,就是说有些人看谁都长得一样,分不出区别来。而有些人的脸盲,是看不出异族人的长相有何不同。” 这种现象叫做异族效应,在1991年被D·斯蒂芬·林德赛等人发现。宋潇认真地听取了她的意见,还表示可能还会需要她帮忙。 “好说,如果不是画画,我会少收点钱的。” 站在一旁的柯南默默地想,这位裴姑娘还真是个财迷啊,张口闭口不离钱。 宋潇如她所言,筛选了不脸盲的人去搜寻盗贼,终于将范围缩小在了四个人身上。他寻了合适的借口,不动声色地带着王西去认人。 结果,王西觉得哪个都很像。 脸盲不是病,犯起来要人命。 于是,宋潇又去了千文斋。裴云岚听完他的来意,其实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想要克服异族效应,只能多和外国人打交道,时间久了就能分清了。 “宋法曹得把王西借出来,让他泡在胡人堆里,还得祈祷这个小贼近期不要作案,我只能祝您好运了。” “只要有方法就好。” 宋潇直奔王员外家,王员外爽快地答应了,少他一个也不会影响什么,还能卖给宋潇一个人情,划得来。王西收拾了些换洗衣物,然后跟着宋潇出了王府。 “宋法曹,我需要做些什么。” “喝喝茶、逛逛街。” 王西一头雾水。 宋潇让柯南带着王西,每天都泡在人来人往的南市,尤其是胡商出没最多的地段里。柯南让他给每个看到的胡人起个自己记得住的外号,然后数一数他记住了几个人。 第一天,人多得数得他头疼,他平时在王府里的活计不需要他动脑子只需要卖力气;第二天,宋潇和柯南并不给他压力,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到了第五天,他已经记住了好几个经常出现的熟脸了。的确,虽然都是高鼻深目,但是人的长相怎么会都一样呢? 又过了两天,王西主动表示要再去认人。 这一次,他很确定的将嫌疑人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结果,问题又来了。 这个人不是一个人,他是两个人。 “康鲲,康国人,附籍之后取了现在的汉名。和京洛的大多数胡商一样,经营丝绸和珠宝生意。棘手的是,他还有个孪生兄弟,康鹏,和他长相几乎一样,除了头发的颜色,虽然都是棕发,但是哥哥的颜色更深些。”柯南将调查来的情况娓娓道来。 “观察得很细致嘛。”宋潇肯定了他的工作,“看来这位康先生读了不少书,鲲鹏,可以双生的神兽。不过,一个富裕的胡商又为什么要做梁上君子呢?” “康家的生意主要是康鲲在打理,康鹏多是辅助。康鲲性格开朗,交际广泛,康鹏性格内向,深居简出,兄弟两个的感情很好。康鲲的发妻几年前死了,他没有续弦,康鹏则一直独身。宝物失窃时兄弟俩的行踪展昭正在查。” “最近,有没有谁家新添了什么好玩意?” “当然没有,满京洛的有钱人都恨不得把值钱的东西刨个坑埋进地里。” “走吧,咱们去康老板的店里转转,给母亲买几件首饰。” “是。” 康鲲的店面在南市里并不起眼,胡人伙计操着纯正的洛阳官话招待宋潇二人。宋潇看了很多宝石,也没有看到满意的。 “这位客官,是想要些更好的货色?” “嗯,听说你们这里有好货我才来的。” “请您稍等。” 康鲲听了伙计的话,亲自出来招待他。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汉人青年披着斯文儒雅的外皮,其实来者不善。他的眼睛看着自己拿出来的高级珠宝,但是全副精力都在观察自己,想要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康鲲当然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他嗅到了什么,已经隐隐找到了那根藤。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就要,这颗玛瑙吧。”宋潇盯着他,“明天我让人把钱送来。” “小店可以先送到贵府上,我相信您。” “初次见面,就如此信得过宋某?”宋潇笑了。 “自然,小人阅人无数,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那就送到正平坊宋府吧。” “原来您就是京兆府的宋法曹,久仰久仰。” “区区薄名,都是大家给面子而已。” “能认识宋法曹,康某不胜荣幸。” 他们四目交接,意味深长的相视而笑。 康鲲除了玛瑙,还送了一副上好的珍珠钗环。宋潇想,既然打草惊蛇了,下一步就是引蛇出洞了。 第24章 姜太公钓鱼 “十二月初二,康鲲在明月楼饮宴,康鹏在家中休息;二月初五,康鲲与数名胡女舞姬在城郊五里庄踏青,康鹏在家中休息;三月初八,康鲲应邀去了龙门镇参加友人寿宴,康鹏在家中休息……” 总之,但凡宝物失窃的日子,康鲲总是在人多的场合出没,而康鹏则待在家里。 “所以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宋潇敲着桌子沿,有了不在场证明,传唤他二人也没多大用,赃物一定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直接闯进康家也搜不出什么来。光有王西这个人证,并不能把他捉拿归案,所以,一定要人赃并获。 既然是惯犯,那他就一定会再度作案。 “看来我得钓鱼执法了。” 展昭没有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柯南倒是笑着说道:“少爷是要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宋潇笑着点点头。 “只不过,这个鱼钩,要找个很有诱惑力的。” “其实少爷不必烦心,宝物这种东西嘛,吹得人多了自然就千金难求了。” 有道理。 郑三少爷最近新得了一柄白玉如意。为了这柄白玉如意郑三少爷可谓是一掷千金,气得他老爹给了他好一顿板子。郑三少爷一边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养着伤,一边不停地爱抚着白玉如意。丫鬟抹着眼泪给自家少爷端上饭食,问他这值得吗。 “值,当然值。你看它,多漂亮啊。” 丫鬟扁着嘴不说话了。 几天后,郑三少爷的伤没事了。他决定去明月楼大宴宾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显摆给别人看了。 “如意如意,如我心意。”郑三少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八月十三,宜入宅、祈福、订盟;忌出行、纳财、会亲友。 明月楼的天字第一号雅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靛蓝衣衫的男子转着手里的酒杯调侃起郑三少爷。 “怎么,郑兄的竹笋烤肉已经吃完了?” “早就完了。” “那东西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说破大天了不也是就是个白玉。” “王兄此言差矣。白玉和白玉能一样吗?” 郑三少爷得意洋洋的把如意亮了出来,眉飞色舞的介绍了起来。 “看看这质地、温润坚密;看看这水头、莹透纯净;看看这颜色,白中微黄。再看看这雕工,鬼斧神工,宛如天成。” 白玉如意在席间众人中传阅,的确如他所说,是无可挑剔的上品。 “郑兄可得好好保管,留着当传家宝啊。”靛蓝衣衫的男子笑道。 “那是自然。” 饭局散了,郑三少爷亲自抱着匣子坐在马车里。马车里很黑,他故意没有点灯,明月楼到郑府的路并不长,凉风习习的夜晚,可是他的手却出汗了。 他翻出手帕来擦干手心,车轮好像经过了一个小坑,猛地颠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他眼前飞快地掠过,脸颊上刮过一道劲风,车窗咔哒地开合了一下。郑三少爷拾起掉落的匣子,吞了一口口水,才鼓起勇气打开盖子。 空无一物。 车夫柯南掀开车帘,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安慰他。 “郑少爷莫慌,他们已经去追那个小贼了。” “万一追不回来呢?” “您不相信展昭,总该相信谷大侠吧。” “唉,除了相信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寻常巷陌,小贼揣着如意站在最中间,展昭和谷大侠一头一尾把他堵截在此处。小贼吸引了教训,没有绑着面巾而是戴着头套。 “展昭兄弟,把他交给我。” 人的影,在即将变圆的月亮下快如闪电,展昭双眼圆睁想要看清谷闻风的招式,可惜,他的眼睛跟不上他的拳脚,只看得到他的残影。 破绽! 展昭出手了,小贼在二人合击下渐渐抵挡不住。宋潇赶来时,谷闻风正把他踩在脚下,展昭正握着那柄白玉如意。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头套被他拽开,果然露出了那张意料之中的面孔。 “咦,这不是南市卖珠宝的那个康姓胡商么。”谷闻风说道,“真是奇了,家有宝山还出来偷东西。” “展昭,把人捆起来,押送到牢里。” “是。” 宋潇接过玉如意,又对谷闻风叉手行礼道:“多谢谷大侠出手相助。” “宋法曹来求,谷某岂能不答应。” “谷大侠果真仁义满京华。” “事了了,我走了。不过,要是这小贼逃了,我再帮您追回来。” “哈哈哈哈,谷大侠放心,落到宋某手里的贼,是逃不出来的。” 黑衣如墨的谷闻风潇洒地离开了,宋潇则骑着马去找郑三少爷了。马车还停在原地没动,他钻进车里,郑三少爷阴沉着脸问道。 “东西拿回来了?” 宋潇把东西扔了过去。 “嘿,你轻着点,碎了怎么办。” 郑三少爷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白玉如意有无磕碰,确定了没有问题后又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回匣子里。 “人呢,抓到了?” “嗯。” “误交损友的下场就是赴汤蹈火啊……” “说话不要这么夸张。” “行吧,只要宋法曹能把这连环大盗绳之于法,我遭得这些罪也算有价值。” “五成把握吧。” “啊?才五成?”郑三少爷踢了他一脚,“你行不行啊。” “不是我太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 “夜深了,我要回府休息了,宋三少爷也请回吧,顺带把假车夫也带走,谢谢。” “案子完了请你喝酒。” 宋潇又骑着马回家去了,审康家兄弟,是个技术活儿。他可得焚香沐浴、养精蓄锐、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第25章 蓝色小花 康鹏全都招了。 如何作案,如何得手,赃物藏在了何处,以及为何要行窃。因为哥哥太出色太优秀,笼罩在康鹏的光环下,康鲲想要寻找存在感,所以滋生了恶念。 很合理,但是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和你哥哥是孪生兄弟,相貌相差无几,我怎么能确定是你单独作案而不是你们两个联手呢?” 宋潇紧盯着康鹏的脸,道:“又或者说,你只是个替罪的,实际作案的人其实是康鲲。” 康鹏立刻笑了,似乎在笑他异想天开,道:“宋法曹在说笑么,您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屈才了。” “大胆,无耻小贼,竟敢出冒犯之语。”展昭喝道。 宋潇不介意,他踱起步子慢悠悠地说道:“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底是谁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说书嘛,我不会,诗我倒是有一首。” “错把冯京当马凉,且宜持酒细端详。梦中说梦两重虚,只缘无事可商量。” 也不管那康鹏听不听得懂,便吩咐人把他押下去了。 宋潇带着展昭几人去康家搜查赃物,果然如他所说,全都藏在了书房里,暗格的机关很精巧,如果强行打开藏着的东西会全部粉碎。康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指天誓日的说自己与此事绝无关系。仆人们也都跪了一地,唯有一个容色秀丽的胡女站着,但是神情焦虑不安。 “这位官人,康鹏会怎么样。” “你是?” “小女那妲曼,是康家的朋友。” 宋潇摇摇头,轻轻踢了下赃物箱子,道:“这些个好东西,砍三回脑袋都绰绰有余。” “这位官人,不能网开一面吗?” “律法无情。” 那妲曼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的目光离开了宋潇后便黏在了康鲲身上。宋潇让他们起来不必跪了,那妲曼连忙过去扶起了康鲲,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康老板,我能去舍弟的屋子看看吗。”宋潇客客气气的问道。 “当然,当然。” 康鹏的屋子已经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宋潇一一检查着,时间花得很久,还真让他找到了些东西。他离了康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柯南去查查那妲曼的底细。 京兆府的特殊审讯室。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有窗户,只有油灯提供光亮。康鹏坐进这个古怪的椅子里,他的手锁在扶手上的横板里,不管宋潇如何舌灿莲花,他是绝不会松口的。 宋潇坐在他对面的正常椅子上,摇起了折扇,悠悠的问道:“作为一个弟弟,你如何评价你自己。” 康鹏楞了,想了一下,道:“普普通通吧。” “那你觉得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很好的。”这一回他没有犹豫。 宋潇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听说,你哥哥一直没有再续弦,是因为对亡妻一往情深。那你的嫂子,想必也是个很好的女子吧。” 康鹏嗯了一声。 “一个男人,如果对死去的女人很好,那对活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是吧?” 康鹏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在琢磨着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呢,为什么没有娶妻?甚至连姬妾都没有。” 康鹏不回答。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猜,你肯定有一个心仪的女子。自卑的你不敢告诉她,只是默默地暗恋着。但是,有一天,你碰巧发现了这个女子爱的人居然是你的哥哥,你就下定决心即便是死也不会让她知道。” 宋潇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兀自说了下去:“女子向你哥哥表达过爱意,但是被拒绝了。你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尽力撮合他二人。这时候,你哥哥来求你,说他见不得人的小爱好被我发现了,他求你替他顶罪,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你们康家不能少了他。你也很爱你哥哥,所以你答应了,但是你有个条件。” “条件就是你哥哥要娶了那女子,你哥哥答应了,你就来顶罪了。人证物证俱在,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你漏算了两样。” 宋潇见鱼儿不上钩,便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崭新洁白,显然是从来没用过,角落里绣着四瓣的蓝色花朵,是中原没有的植物。 “这条帕子是从你的枕头里搜出来的,想必你彻夜难眠的时候会看着它想着那个女子。如果我查得没错,这种蓝色小花就叫那妲曼。” 康鹏微微地叹了口气,转而问起他刚才提到的话。 “我漏算了哪两样?” “人心和人心。” 康鹏不明白。 “你哥哥为什么不娶妻?那是因为他在待价而沽,随着财富的积累,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胡人少年,再娶,就一定会娶一个能在事业和家庭上全力帮助他的女子。你暗恋的那妲曼,空有容貌但家境平平,你哥哥才看不上呢。而且,你怎么保证你死了之后你哥哥就一定会娶他呢?” 康鹏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也许,这一点你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至于,另一样人心嘛……”宋潇似乎是说得口干舌燥,喝光了满满一杯茶才接着给他答疑解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试想,如果那妲曼知道她能嫁进来的原因是你用死换来的,她该如何自处?” 康鹏压抑着自己汹涌如潮的情绪低吼道:“她不会知道的!” “她已经知道了。” 审讯室的门打开了,那妲曼一袭红衣如火,满脸泪痕的看着康鹏。 宋潇忍不住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第26章 月圆人不圆 裴云岚下了工,往南市的一家点心铺子走去。 她挑了豆沙、枣泥、栗子和莲蓉的小烤饼。伙计面有难色的告诉她,莲蓉的烤饼卖完了。裴云岚只好再挑,她正纠结着呢,就听见有人叫她。 “裴画师,您也来买点心呀。” 柯南笑眯眯地问道,宋潇也在,她点点头。 “您也喜欢烤饼?我们家少爷也是呢,每年八月十五都来买,尤其是莲蓉的。” “啊哈,感情莲蓉烤饼都被你家少爷买走了。宋法曹,看在咱们俩交情的份上,让几个莲蓉的给我吧。” 宋潇想了下,道:“你要几个?” 裴云岚伸出了四根手指。 “柯南,给她四个莲蓉的。” “是。” 匀好了烤饼付完了钱,提着点心匣子,三人还顺了一段路。如春园的这种烤饼和后世的月饼很像,大越朝虽然有祭月的习俗,但是尚无中秋节的概念。月饼这种高难度食品,她自己可烤不来,只能找些替代品了。 “宋法曹,胡人那件案子破了?” “嗯,破了。” “挺好挺好。” “裴画师,今晚也约了朋友赏月么。” “没有约人,只是和家里人喝喝茶吃吃点心而已。” “我们家少爷也没有约人,只和家人一起赏月呢。”柯南友情提示道。 裴云岚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到了路口三人分手了,宋潇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小厮,问他刚才为什么那么多话。 “小的一向多话呀。”柯南笑嘻嘻地答道。 宋潇不再追问,他又想她挑的那几种烤饼,莫非她也是想念月饼了。 裴云岚走了几步路,就遇上了哥哥和陈莲甫,俩人标准的熬夜面容,眼底下一小片乌青。裴云霄看着宋潇离去的方向,问道。 “刚刚那位是宋法曹吗。” “嗯,是他。” “果然年轻有为。” “什么嘛,看了个背影就知道人家年轻有为?” “宋法曹可不是恩荫入仕,他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金榜题名,是大越朝最年轻的进士。” “那确实当得起年轻有为。”裴云岚同意地点点头。 陈莲甫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分开。不知道怎的,裴云岚和他走在一起的样子很刺眼,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过,替官府做事也许就这么一次吧,他们不会有太多交集的。 入夜,满月如期而至,桑葚把桌子挪到院子里,裴云岚把切好的瓜果、蒸熟的螃蟹、沏好的散茶、买来的烤饼摆好,陶瓶里插着一束绿水扬波菊花。她亲自去了哥哥的屋子,把他从书堆里揪了出来。 “裴家赏月宴正式开始,请各位吃好喝好。” “好,好。”裴父笑了。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笑一笑好吗?”裴云岚拆着一个肥美的大螃蟹对哥哥说道,“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放松。” 裴云霄拿她没办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裴云岚把拆好的蟹肉先递给了裴父,然后拿起了莲蓉烤饼。 “我的呢?”裴云霄伸手。 她打了他的手,道:“自己拆。” “唉,太野蛮了。” “虎子,过几天你就要下场了,不必太过紧张,你还小,即便这次不中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裴父道。 “是,我知道了,爹。” 八月,学子们的重大考试月,裴云霄决定今年下场。为此,本就手不释卷的他,更加争分夺秒,废寝忘食,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所以,裴云岚既是为了自己过节,也是让哥哥放松一下。 看着皎洁的月亮,此时此刻她很想喝一杯鸡尾酒。 宋家。 宋潇的赏月小宴,食物更多摆桌更精致,除了他自己,还有五妹宋湄和六弟宋溢。宋湄虽然是长房的孩子,但是从小就喜欢粘着他。好奇宝宝追问着胡人盗窃案的始末,连手里的点心都忘了吃。 “所以,那个那妲曼怎么样了呢。” “好像是打算留下,要等着康鹏出狱。”康鲲被判了死刑和罚没家产,康鹏的罪行较轻徒了一年。可以说,康鹏现在一无所有了,可是那妲曼还愿意等他。 宋湄小朋友泪眼汪汪的说道:“太感人了,她可真是个痴情的女子。” “傻孩子。”宋潇拍了拍妹妹的头。 “哥,你怎么就肯定犯人是康鲲呢?”宋溢的关注点和宋湄的不一样。 “欲盖弥彰。白玉如意一出现,康鹏就被我抓住了,这说明有人心虚了,急于脱罪,再加上帕子和其他线索,肯定是康鲲无疑了。” “哥,咱们汉人真的会认不出胡人的面孔吗?” “有些人会,有些人不会。也不只是汉人,胡人看汉人也会有这种情况。” “为什么呢?” “因为见得少。” “真是奇特,下次去南市我要试试看。”宋溢跃跃欲试。 “你呀,一直盯着人家看,小心挨拳头。”宋湄警告他。 “不怕,有三哥在呢,谁敢揍我。”宋溢小朋友狐假虎威地挑了下眉头。 “我可不去。”宋潇连忙拒绝。 “哥!”宋溢叫道。 宋湄大笑,宋溢不满地盯着自己的胞兄。饮完了一杯茶后,宋潇把两个小家伙赶回去睡觉了,他自己也洗漱更衣准备就寝了。 月光如水,静谧地流淌在他的院落里。他看着窗外的月亮,思念着异世的亲人,即便穿越了这么久了,他已经融入了现在的家庭,可他还是会想念他原本的亲人。 因为隔着越不过的时空,这份思念愈发刻骨铭心;因为这是无法诉说的幽暗秘密,这些情绪只能被他偷偷藏起来。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第27章 初战告捷 裴云岚早早地就起床,晨练洗漱完,先去街上买了豆浆和胡饼。天还没亮,坊口的酒肆茶坊都没开门。桑葚已经生起火,把提前泡好的杂豆下进锅里煮着。裴云岚先给自己倒了半碗豆浆,加了一小勺糖。 “呼,好喝好喝。” “小姐,鸡蛋怎么做呀?” “蒸个蛋羹吧。” 裴云霄收拾好东西才去吃饭,就发现今天的早餐异常丰盛。他默默吃着,每一样都用了一些。早饭吃完,裴父和裴云岚要送他去考试,裴云霄觉得未免太劳师动众了。 “不用送了,我自己去就行。” “送到地方我就走了。”裴父道。 “我顺路,去看看热闹。”裴云岚抱着手说道。 “好吧。” 州试考场在离南市不远的宣范坊,由京兆府负责举行,帝都子民的好处这就体现出来了,考个试不必跋山涉水。考场外,人山人海,除了学子就是来相送的亲朋好友。裴父叮嘱他不要紧张,不要胡思乱想。 “加油吧,裴同学。” “加,油?” “灯里有油能照亮,锅里有油能炸肉,所以要加油。”裴云岚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净说怪话。” 州试连考三天,第一天考大经义、第二天考诗和赋、第三天考子史论和时务策。考生们搜过身后,按号入座。衙役提着牌灯巡回场内,裴云霄看着考题,深思熟虑过后才开始动笔。他心无旁骛,完全听不到考场内刷刷地写字声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考试第二天,裴云岚送完了哥哥,又去书坊晃悠了一会儿。考试月,闲书卖得不好,等最热的那阵子过去了之后她提了些东西去拜访一位小美女。 上林坊漕渠流水潺潺,裴云岚依着原主小姑娘的记忆找到了杜家的住处。丫鬟给她开了门,她先去拜见了杜先生。 “见过杜先生。”裴云岚叉手行礼道。 “裴画师今日不上工吗?” 裴云岚笑着答道:“东家仁善,不拘着我一定要待在书坊,只要能按时交画稿即可。” “一个女孩子行走在外,要谨言慎行……”杜先生犯了职业病,说起了规训人的话,就差拿本《女训》出来让她抄写了。裴云岚脸上挂着标准的迎客微笑,左耳进右耳出,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救星来了,杜咏龄打断了老父亲的长篇大论,把裴云岚拉走说体己话。杜先生摇着头,真是女生外向啊。 杜咏龄挽着她的胳膊,十分亲热的跟她问好,裴云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杜姐姐不会怪我这么久没来看你吧。” “当然不会。” 进了她的卧室,丫鬟琼枝奉上了沁得冰凉的酪浆,杜咏龄把她带来的一捧栀子花插进了瓷瓶里。除了花,她还带来了一些蜜桃和一卷画。杜咏龄展开画卷,是一幅游乐图,少女们在水边嬉戏,天真烂漫、热闹有趣。 “谢谢岚妹妹。” “杜姐姐喜欢就好。对了,昨日哥哥考得不错,还请杜姐姐宽心。” “谁说我担心他了。”杜咏龄嗔怪道,“倒是你,不要太操劳了。” 裴云岚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呀天生劳碌命,闲下来了才会生病。” 杜咏龄生得十分秀丽,五官精致、肤光胜雪,眉目间隐隐流转着一股书卷气,真是和自家哥哥在般配不过了。裴云岚想,若是有机会,真想让她做自己的模特。 拜访完准嫂子,天色尚早,裴云岚想先随便转转再回家。漕渠桥边上,有一些小摊贩,其中一个小女孩,身前摆着的竹筐里垫着块花布,卖得是一只灰色的小奶狗。 “小姑娘,你这狗子怎么卖?” 小女孩看了看她,问道:“你愿不愿意好好照顾它,给它吃给它喝呢。” “那是自然,狗子也是性命,买回家了就要好好照顾呀。” “那大姐姐你给我二十文吧。” 裴云岚却问道:“我看你很喜欢这只狗子嘛,为什么要卖呢?” 小女孩有些伤心地说道:“我娘说,家里养不起了,就让我卖掉。可是我不想随随便便卖出去,想给他找个好人家。” 裴云岚蹲了下来,与她平视道:“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它。” 说完递给了她三十文,小女孩把多的钱还给了裴云岚,说什么也不要。裴云岚拗不过,只好抱着小奶狗走了。小奶狗在她怀里睡得很香,她琢磨着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哪儿来的小狗?好可爱呀。”桑葚开了门后,就逗弄着狗子。 “可爱吧,我买来的。家里有没有空箱子什么的,给它搭个窝。” “奴婢这就去找找看。” 小奶狗很乖,除了吃就是睡。裴家人没有反对她养狗,倒是提供了不少名字。最后裴云岚拍板,就叫招财了。 州试放榜那天,裴云霄的成绩不错,考了第五名,陈莲甫的成绩更好,考了第二名。裴云霄高兴得和同窗们出去喝酒小聚了,裴云岚则给小招财的饭里添了肉。 “招财真是福星呢。”裴云岚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招财吃饭就出门了,桑葚问她去哪儿,她说去给杜姐姐报喜。 裴云霄去了福香楼,宫掌柜得知他们这桌学子都州试得名,免费送了他们几坛酒。今夜尽情享乐,明天,又要开始苦读了,州试过后便是省试。 “来,满饮此杯,祝我们蟾宫折桂、大魁天下。” 第28章 年轻的老师 赵纤,名不如其人。 是个面目犁黑、五大三粗的汉子,更像农夫不像画工。他有些紧张的来到了千文斋,被伙计引到了后室,见到了清秀的女画师更加紧张了。 “赵纤见过裴画师。” “你好。” 裴云岚请他坐下,赵纤连道不敢。 宋潇老是找她画罪犯肖像,画过几次后裴云岚失去了热情,又感觉自己分身乏术,所以让他另寻高手。宋潇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高手难觅,不如让她教导出一个来,一切费用都由他出。 所以,他找到了赵纤。 赵纤家境贫寒,书也读得一般,但是酷爱画画,最擅长的就是人像,平时以卖画为生。宋潇和他签了合同,让他不用再担心温饱,只要跟着裴云岚好好学,以后给自己画像即可,赵纤同意了。 赵纤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到底画得如何。虽然宋潇介绍过,但是他还是觉得要眼见为实。 “咱们呢,纯粹是合作关系。你也不用叫我老师什么的,说句实在话,我虽然画得很好,但是我不太会教。我会尽力,能学成什么样,只能随缘了。” “是,赵纤明白。” “话都说开了,你先随便转转吧。我这里还需要先画完一幅稿子,待会我再教你。” “是。” 裴云岚旁若无人的开始画起稿子来,赵纤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便在她的画室里翻看起她的画稿来。他轻拿轻放,尽量不发出声音。 她的画,山水、人物、花鸟、竹石、鞍马、楼台,涉猎广泛;工笔、写意、青绿、水墨,样样精通。虽然年纪轻轻,功底却十分老练,画风质朴天然,画艺堪称全面。这样的人,自己正式拜师都是天大的福分,他收起了疑虑,决心认真向她学习。 赵纤虽然画得也不错,裴云岚还是觉得从头开始比较好。她从人体构造讲起,赵纤听得很专注,时不时还记上两笔。每次授课她讲得不多,但是布置得作业数量不少,赵纤的提问她也一一解答,毫不藏私。对于他交上来的作业,优点大加夸奖,缺点严肃批评。 这天,裴云岚出来写生,赵纤说什么都要跟着。玉泉寺的菊花也是洛阳一景,她画写意淡彩,赵纤则画人物速写。画箱画板小凳子,两个人不怎么说话,只用心在笔墨上。 宋湄跟着三哥来寺里上香,见他盯着两个作画的人看。 “熟人?” 宋潇指了指,道:“那一位,便是裴云岚裴画师。她旁边的是我送去的学徒赵纤。” “这么巧?那三哥给我引荐一下嘛。” “好吧。” 玉泉寺郁郁葱葱,一丛丛绿菊在枝头怒放,裴云岚见有人走来停了笔,抬头一看是宋潇和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一身杏子红衣裙,生得天真娇俏,忽闪忽闪的杏眼正好奇地瞧着自己。 “见过宋法曹。” “这是舍妹,一直都很想见见你。五娘,这位就是裴画师。” “见过五娘子。” “见过裴画师。” 这位宋五娘子很客气,简直不像她见过的官家小姐,莫非她也是自己的粉丝?宋五娘子用脆生生的声音说道。 “裴画师若是方便,请你喝一杯茶可好?” 裴云岚的画也差不多了,她同意了,赵纤则留了下来继续画。茶室里,铜壶里烧着水,丫鬟拿出了散茶,宋湄娴熟地给三人沏茶。 “裴画师可喝得惯散茶?” “嗯,我觉得散茶很好,滋味简单,那种复杂丰富的煎茶我实在消受不了。”裴云岚连连摆手。 宋湄抿嘴一笑,道:“裴画师的口味和我三哥哥一样呢,他也不喜欢煎茶。” “当然,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裴云岚接过了茶杯,吹了吹。 “煎茶也有好喝的,只不过比较少。”宋潇说道。 “裴画师刚刚的画能借我看看吗?” “可以。” 丫鬟去把画取了过来,宋湄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很喜欢的样子,裴云岚很大方的把画送给了她,这点顺水人情还是要做的嘛。 “那就多谢裴画师了。” “等我待会儿再补几笔。” “裴画师平时除了画画还喜欢做什么?”宋湄问道。 “我啊,喜欢什么都不做,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 宋湄咯咯地笑了,被她的答案逗得乐不可支。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她确实喜欢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日子,最近她实在是太忙了,像转个不停的陀螺。 “五娘子呢?喜欢做些什么。” “看书、弹琴、下棋,还有听我三哥哥讲故事。” “哟,宋法曹还有这技能呢?”裴云岚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咳,也不是什么故事,都是我经手的案子而已。” “你们兄妹感情真不错。” “是我总粘着三哥哥。”宋湄笑眯眯地说道,“裴画师有空也来给我画像吧。” “有空的话,一定。” “裴画师是贵人事忙,行程都排到了下个月吧。” “您说对了,的确下个月才有空。”裴云岚连连点头。 闲话了一会儿,裴云岚把画补完,宋潇看了看题了一首诗。 “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虽言异兰蕙,亦自有芳菲。来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 咦,这不是李白的诗吗? 宋湄开口问了这是谁的诗。 “此诗是一位不世出的大诗人所作,他没有留下名号,我只知道他姓李,有个绰号叫做酒仙。” 她盯着宋潇,宋潇用你知道原作者是谁的眼神回看她。 第29章 鸡豚同社 一场秋雨一场寒。 裴云岚应了成家小姐的邀请,去城郊的成家别庄绘制秋景图。她呆了三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回城的这一天却下起了雨来。雨越下越大,她不得不在一间破败的土地庙里避雨。 “小姐,喝点热水去去寒吧。” 裴云岚接过水杯,笑道:“还是我们家桑葚细心,我不该嫌弃你出门带这么多东西的。” 桑葚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把另一杯热水给马夫送了过去。裴云岚一点也不着急的喝着热水,欣赏着雨景。 瓢泼大雨,升腾起茫茫的一片水雾,天地间的万物都蒙上了层洁白的轻纱。不知何时,一粒小黑点跳进她的视线,那黑点越来越近,原来是个披着旧蓑衣的老道士。 老道士一进土地庙就把蓑衣脱下来甩在地上,他被浇了个透心凉。他拜过土地公公,然后才拧了拧袖子上的雨水。 “桑葚,有多余的素帕子吗?” “有的。” 裴云岚让桑葚把找出来的帕子给老道士送了过去,老道士颔首致意,将能擦的地方擦了擦。他还了湿漉漉的帕子,又笑咪咪地提了个要求。 “不知道这位好心的小姐能不能再赏一杯热水喝?” “桑葚,取水来。” 老道士有滋有味的品着热水,仿佛是什么绝世汤羹一样。然后,他握着空杯子,紧盯着裴云岚的脸,盯到桑葚都觉得心里发慌,小丫鬟挺身挡在自家小姐身前,防止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 “相逢即是缘,又得蒙小姐的赐水之恩,贫道可以为小姐免费算上一卦。” “算卦?什么都能算吗?” “自然。” “我心中有一个疑惑,想请道长为我解答。” “小姐请讲。” “有一个人,我觉得他是我的同乡,可是我不敢肯定。” “好,请小姐稍等。” 老道士掐指一算,给了她四个字——鸡豚同社。裴云岚默念了几遍,决定回家问问老哥这是什么意思。老道士极为惋惜的摇摇头,道。 “我以为小姐会测吉凶,却没想到算的是这个。贫道我有一句忠告,请小姐多行善事,才能逢凶化吉。” “我明白了。”裴云岚点了点头。 之后,老道士放下了杯子,开始闭眼打坐,不再说话。裴云岚便继续看起了雨景,一柱香的功夫后,雨终于渐渐变小了。老道士起身,无声无息的飘然远去。 这人,还蛮仙风道骨的嘛。她本以为会遇到什么圈钱的道路,结果还真的只是免费算卦。回到家后,换了套干爽的衣服她就急急地去问哥哥鸡豚同社的意思。 “指的是同乡之人畅叙久别后的情怀。” 果然,她猜得没错。 数日后。 柯南像拿着烧红的炭块一样拿着一张请帖,他按捺住又急躁又好奇的心情把请帖送到了少爷面前。宋潇打开看了看,又把它合上,随手夹进了册子里。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然后继续处理起公务来。 啊啊啊,裴小姐送来的帖子里到底写了什么啊。 柯南的心像是被猫爪挠着一样,可惜,他身为下人不能问的就绝对不能问。两天后,他才知道原来裴云岚约了自家少爷去龙门镇看石窟。 我的老天爷,这是不是,那什么…… 柯南瞧着穿女装的裴云岚,还挺像个女的,红通通的裙子配着黄澄澄的衫子,没有涂脂抹粉,身边跟了个年龄很小的丫鬟。一路上,裴云岚都很安静,宋潇也不说话。柯南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们,想要找出些什么来。 前世,裴云岚没有去过龙门石窟,这辈子倒是有机会来游玩了。伊河波光潋滟,仰望着千岩竞秀的东西两山、漫山遍野的洞窟,令人如临神圣的佛国之地。游人如织,趁着秋高气爽出来玩耍的人不在少数。 裴云岚找到了一处没人的洞窟,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宋潇摆摆手让柯南退下了,桑葚也一样,柯南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想要多看多听一些。 洞窟里的佛像显然是前朝开凿的,面相清秀、体态瘦削、服饰飘逸、神色倨傲。山间寺院的钟声隐隐传来,更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一直闭口不言的宋潇先打破了沉默。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裴云岚轻声接起了这首家喻户晓的《静夜思》,宋潇又开口念道。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裴云岚和宋潇相视一笑,她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你好,老乡。” “你好,老乡。” 两人又笑了,笑过后,裴云岚做起了自我介绍。 “裴岚,职业画家,穿越九个月了。” “简然,警察,穿越十一年了。” “前辈好,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同样来自21世纪的朋友。” “我也没想到,真是缘分。” “你是怎么过来的,我是车祸。” “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中弹了。”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裴云岚抱拳道。 宋潇笑了,道:“我不想做英雄,我只想做个普通的警察。” “你说,咱还能穿回去吗?比如宇宙虫洞,七星连珠什么的……” “不可能,能复活就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宋潇无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 “是不是日子久了我也会不想家。” “不会的,你会一直都想的。” 裴云岚更蔫了,道:“除了家,你还想什么?” “交通工具,骑马真的神烦。” “我想的可多了,除了车,还有运动鞋、空调、网络、电脑、手机、牙膏、洗发水、沐浴露、咖啡、可乐……” 裴云岚滔滔不绝的怀旧起来。 第30章 烈烈寒风起 二人的密谈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柯南瞧着自家少爷一脸从未有过的愉快,他虽然没有笑,但是眼角眉梢全是藏不住的开心。柯南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这绝对和裴云岚有关。 裴云岚看着柯南,低声道:“柯南,嗯?是日本那位还是欧洲那位?” “欧洲的。”宋潇答道。 午饭宋潇请了,他们去了香山寺吃斋饭。有朋友,没有肉也可以吃的很开怀。而且这里的斋饭味道也很不错,烹调得当,食材新鲜。 裴云岚风卷残云的吃完了饭,然后等着他吃完。虽然穿着女装和宋潇独处有些扎眼,可是她还是想用真面目示人。两人在寺院里散步,柯南和桑葚跟在后面。 柯南想跟桑葚套出些话来,奈何这真的就是个小孩子,还是个被裴云岚保护得极其天真的小孩儿。 裴云岚还是用小音量说道:“老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 “你一个二十一岁的标准古代大龄青年,到底是怎么保持单身的?” “哈哈哈哈,很简单。” 宋潇早早地就为自己的婚姻自由图谋了,那年,他趁着自己生病,请来了提前约好的神棍,煞有介事的一番做戏,最后给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那就是宋潇不能早婚,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我到现在都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高啊。”裴云岚捏着自己的下巴,“不过这一招,我倒是用不上。” “怎么,你家里人也开始逼婚了?” “没逼,但是开始张罗了。你说这万一随便找了个阿猫阿狗,张三李四的,稀里糊涂就嫁过去……想想就做噩梦。” “女孩子嘛是要麻烦一点。” “还是你命好啊,托生到有钱人家,不用为了仨瓜俩枣的来回奔波。” “是,不过读书科举也很辛苦的。” “进士大爷就不要诉苦了,天底下哪个学子不是寒窗苦读啊。” “对了,赵纤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师?” “短则一月,长则三五个月,勤奋是够了,悟性差了那么一点点。” 裴云岚和宋潇又聊了好一会儿才下山,马车直到天津桥附近才停下。宋潇叮嘱了柯南,让他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母亲。 “可是,石窟那么多人,肯定有人认出您来了呀。” “别人说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你,绝对不许通风报信。” “是,小的明白了。” 宋潇的母亲这些年最操心的就是他的婚事,也经常跟柯南打听他的事情。这要是让母亲知道了,还不得浮想联翩,来一出乱点鸳鸯谱? 裴云岚哼着歌,心情特别好。她有了一个可以随意倾吐秘密的朋友,虽然是个男的,而且还很忙,也不能常见面,但是,她突然觉得在这异时空的大越朝没那么孤独了。 长啸出原野,凛然寒风生。 明丽的秋日转瞬即逝,转眼就是刺骨的冬天。雪还没有下,但气温已经降得很低了。裴云岚做了几件男款冬装,依旧像个忙碌的小蜜蜂。清心茶坊的老板娘,这天送了她一个小礼物。 “二娘子,我家的母猫生了好几个崽,你要不要带一只回去养?” “小猫?好呀。” 一窝毛茸茸的小猫崽,个个都讨喜可爱。裴云岚挑了一只黄背白肚皮的,尚娘子告诉她这种花色的猫咪叫金被银床。 “听起来好吉利呢。” 尚娘子看着窝里剩下的那几只还是很犯愁。 虽然是尚娘子主动送的,可裴云岚还是回赠了两袋盐作为聘猫礼。 她逗着自己新得来的小猫,想着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有猫有狗,她也算人生赢家了哈哈哈哈。一进门,招财就摇着尾巴欢迎她,她蹲了下来给它介绍家里的新成员。 “招财,这是咱们家的新人,名字嘛我还没想好……”裴云岚转念一想,“既然你叫招财,那它就叫进宝好啦。” 裴云岚抱着小猫进宝进了屋里,然后开了自己的钱匣,数了数里面的钱。明天是老哥的生日,总要好好置办一下。 第二天,她让桑葚去北香酒肆买了好几道大菜,她又亲手煮了寿面。舅舅也来了,他穿着簇新的绵衣,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舅舅说,让她有空多去自己家玩。 “你表妹表弟都很想你这个不露面的表姐呢。” “是,我一定去。” 裴云霄收了不少礼物,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了这顿饭。等舅舅走了,爹爹歇下了,裴云岚赖在哥哥的屋子里聊天。火盆里的碳提供着暖烘烘的热源,进宝窝在她的膝盖里舒舒服服的睡着,裴云霄用火钳扒拉着烤栗子。 “你的朋友们没送你什么?” “送了,唐闻卿送了一方砚台,陈莲甫送了一只风帽。” “哦。” 她接过一只栗子,左右手来回倒腾,嘴巴还不停吹着凉气。她用力剥开壳,仔细地去了皮,正好进宝醒了,她笑着掰开一点喂给了它。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裴云霄手中的火钳停了一下,又继续拨弄了起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对,像要下雨一样,很低沉。别想糊弄我,我的眼睛可是火眼金睛。” “没什么,就是担心省试。” “原来如此,有时候呢,忧虑就像气泡,你越担心它就吹得越大,等你不在乎的时候,它就啵一声地消失了……”裴云岚觉得自己这碗心灵鸡汤煮得不算太高明。 裴云霄笑了笑,不知是自我解嘲还是感谢妹妹的开导。 第31章 十冬腊月 入冬以后,人也犯懒了。 裴云岚取消了跑步,改成了瑜伽。做完了一整套,她才换上了绵衣。她正梳着头发,桑葚把洗脸水端进来,小丫鬟兴冲冲地告诉她。 “小姐,外面下雪了!” “哦,是嘛。” 裴云岚站起来推开了窗子,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了。细碎的雪,闪着微小的银光在漫天飞舞。雪落在地上就化了,裴云岚想,这种天气就应该煮一壶水果茶,抱着猫宅在家里玩。 兄妹两个先跪拜父亲,给母亲的牌位上香,才开始用早饭。用过一大碗羊肉馄饨,来送礼的人就登门了。 “卡点卡得还真准啊。” 裴云岚去开门,是罗府的下人。 “裴小姐,这是我们小姐送您的冬至团,请您收下。” “多谢小哥了,辛苦了。”裴云岚打赏了一串铜钱。 满满一盒的冬至团,估计各种馅料的都有。还是好姐妹啊,第一个送来。接下来送礼的和她有关的人就是蒋庭源、赵纤、宋潇。有奢有简,堆了一桌子的冬至团,这可要吃到什么时候。 “愁什么,你可以送给别人。”裴云霄提醒道。 “对哦,待会儿去舅舅家就可以带上两盒嘛。” 裴家三人今天都休息,正好去舅舅家串门子。舅舅家在丰财坊,一路朝北直行便是。张家的宅院比裴家的要大要新。舅母李秋是个很文雅内敛的女子,张家的大女儿已经出嫁,二女儿张茜今年十岁、小儿子张丹今年才五岁。 见过礼后,老爹就和舅舅换了个地方去聊天了。裴云岚挺怕表妹粘着她,结果小妮子还挺冷淡的。丹表弟倒是对裴云霄很热情,拉着他的袖子要大表哥陪他玩。 舅母笑着让她走近些,拉起她的手,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瘦了些,要多吃饭呀。” “没少吃,有时候能吃两碗饭呢,可也不怎么长肉。” “你们这些小姑娘呀,为了穿好看的衣衫故意少吃,这可不好。” “是,云岚知道了。” 裴云岚不再多争辩,反正长辈眼里她就是个瘦竹竿,吃得多但是干的活也多,自然就胖不起来。 张茜的长相和性格都很像母亲,她是有些不喜欢裴云岚,起码没以前那么喜欢了。自打她病好了以后就没来过,而且也变得能说会道,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陌生得不像她熟悉的那个表姐。 午饭很丰盛,母亲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张茜还是沉默地吃着饭,裴云岚讲了几个笑话来活跃气氛,席间众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送走了裴家三口,李秋才把女儿单独叫来,问她到底怎么了。可是张茜还是没有说,只推托说自己有些头疼,所以没精神。 “头疼吗,来,娘给你揉揉。” 张茜趴在娘亲的膝头,闭着眼睛享受着娘的按摩。 过了冬至便是年节,裴云岚忙着画些节日气氛的画。冬至还有休息的余裕,过年则是一直忙忙碌碌。置办年货、打扫屋子和庭院,哪一样都不轻松。 跳灶王、跳钟馗的乞丐们装扮成灶公灶婆或钟馗的样子,到各家门口又跳又唱,乞讨财物。桑葚每天都少不了打发他们几个铜板,直到除夕夜这帮爷才会消停。 除夕夜,裴家一家人吃过了年夜饭,围坐在火炉前守岁。除了栗子,还烤了些芋头。裴父有些昏昏欲睡,裴云岚和裴云霄下着跳棋打发漫漫长夜,跳棋是宋潇送的,做工材质都很讲究。裴云霄觉得这跳棋下起来简单,很有些不同的乐趣。 桑葚在一旁抱着招财逗着进宝,时不时地翻弄着食物免得烤糊了。巨大的守岁烛燃烧着,子时一到,洛阳城里钟鼓齐鸣,预示着新年的来临。 兄妹两个给父亲行礼,桑葚给老爷叩头。 “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沉甸甸的压岁钱用红绳子串着,冬青柏枝散着清冷的气味,裴云岚倒了一杯甜甜的果酒给自己,然后把没下完的跳棋接着下完。输的人,要弹脑门,目前为止两人平手了。 “你呀,少喝点酒。” “你呀,少吃点胶牙饧,坏牙。” 裴云岚提醒了下桑葚,桑葚鼓着半边塞得满满的脸点点头。 “酒鬼啊酒鬼,以后谁敢娶你。” “老古板啊老古板,杜姐姐以后耳朵可要受苦了。” 到了后半夜,困意便沉沉的袭来。唱了歌、跳了舞、讲了几个略带恐怖气息的童话,桑葚越想越害怕,劝自己不要想,可是越不要想,脑子就越不听话。 战战兢兢中,天亮了。 哥哥在院子里立起一根高高的杆子,可惜没有什么风,长长的幡子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这天,裴云岚先到邻居家拜年,几乎逛遍了毓财坊的每一户,走到谁家吃谁家,只吃了一筷子,也撑得走不到道了。 晚饭没怎么吃,喝了一杯屠苏酒、一杯椒柏酒,一夜好眠。 裴云岚实在是没力气了,年前准备和走亲串友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哥哥要带她出门玩也被她通通拒绝了。她得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硬仗做准备。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裴云岚抱起了懒散的进宝小猫,揉着它的头,换了个姿势窝在罗汉床上。两只眼皮越来越沉,又陷入了睡眠中。小猫见主人睡熟了,轻巧地下了床,溜到外面去玩雪了。 北风在窗外呼啸着,却渐渐不再刺骨了。 第32章 灯前饶看人 宝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上元节,普天狂欢的日子,多少浪漫的爱情故事都发生在今天。但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流光溢彩的美景在裴云岚眼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她在千文斋前支了个卖灯的摊子准备大赚特赚一笔。她戴着暖暖的风帽,挂脖的两指手套,站着招徕顾客。 裴云霄和陈莲甫一起穿行过南市走了过来,老哥用手戳着一只空白的彩色灯笼,问道。 “怎么样,有客人吗?” “还没。” “我就说你这不成,还不如去玩呢。” “要是不成也是你咒的,快走开啦。” “定制灯笼,裴妹妹这灯笼怎么卖?”陈莲甫问道。 “题字,画画,都可以,价钱不等。” “裴妹妹字也写得好?” “当然,不好敢出来卖弄么。”裴云岚搓着手一脸骄傲的笑道。 “那祝您开张大吉。”裴云霄道。 裴云岚叉手行礼,送走了二位大哥。开张难,一旦开张了,就像水闸放水收不住了。裴云岚忙着画画画,没想到下一位顾客是个熟人。宋潇抱着他的弟弟,领着他的妹妹,一派三好哥哥的样子。宋湄手里拿着一支糖画,挑了一只浅黄色的灯笼,要光顾自己的生意。 “宋小姐想画什么?” “当然是画我。” “没问题。” 宋湄坐在客人专座上,小姑娘戴着珠翠摇曳的闹蛾,穿着粉白色的锦裙,双手交叠搁在膝头,文雅而秀丽。提笔蘸墨,一气呵成,裴云岚感觉自己闭眼睛都能画女孩子了,尤其还是这种熟人。宋湄满意地提着自己的灯笼,让哥哥掏钱。 “裴画师画的真好。” “宋小姐满意就好。” 宋潇付了钱,感慨道:“你可真是敬业啊。” “穷嘛,宋法曹多给点赏钱我就早点收摊啦。” 裴云岚伸出了手不停地甩着,厚着脸皮想多讨点,宋潇打开自己的荷包,选了一个最小的丢到她手心里。裴云岚稳稳地接住,顺势抱了个拳。 “多谢宋法曹赏赐。” 宋湄笑出了声,小宋溢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这几个人,童声童气的问道。 “你,认识我三哥五姐?” “是的呀,小少爷。” “你们怎么会认识?” “这就说来话长了。” 宋溢有点不开心,裴云岚挑了个花灯免费送给小少爷。宋溢勉强收下了这个兔子花灯,决心回去一定要刨根问底。 明月皎洁,出来游玩的人都穿着新衣,马车中影影绰绰的倩影,马背上纵情肆意的骑手,纨绔公子们携着浓妆艳抹的女妓,唱着裴云岚没听过的歌。 端门街的戏场有极热闹的表演,她是看不到了。只有树枝上妆点着的彩灯陪着她,不远处有人绕着灯轮踏歌,她拿出自己的小册子来,换了竹管笔把这上元盛景记了下来。 “咳咳。” 裴云岚抬起头,是陈莲甫一个人,他把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油炸糯米丸子用竹签串着,还撒了不少红糖。 “陈家哥哥破费了。诶?我哥呢?” “他正踏歌呢,我是溜过来的。” 裴云岚觉得手里的糯米丸子有点烫……她傻笑着没有多问,只吹着糯米丸子的热气。陈莲甫刚刚躲在一边,看到她和宋潇有说有笑,心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裴云岚低着头专心地吃着糯米丸子,她的脸庞一半被灯火映照得很清晰,一半笼罩在朦胧的阴影中。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就应该无忧无虑的玩乐,不应该为了生计奔波。 连着好几天,陈莲甫都没有睡好。他想着她,想着她和宋潇的谈笑风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不能再暗暗地等待了…… 上元节灯市结束后,这天,陈莲甫焦急不安地等着她。 他握着双手,来回的走来走去。 她,会来吗?会的,一定会的。 她,要是不来呢?不来的话,就算了…… 若是来了,可一定要好好讲…… 终于来了,没有早,也没有晚,准时的出现在桥边。 她跟素日里一样,穿着略旧的男装,垂珠髻、乌木簪,未施脂粉。她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微笑,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陈家哥哥。” 她,真的来了。陈莲甫定了定神喊道。 “裴妹妹。” “等很久了吗?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来得早了。” 陈莲甫神游般的迈开了步子,两人沿着洛水岸边慢慢地走着。风清日暖,出来游玩的人很多。裴云岚左右张望着叫卖的摊贩,并不催促他。 等拐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陈莲甫正酝酿着勇气。裴云岚倚靠着一株柳树,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还没发芽的柳枝。 “云岚。” “嗯?”裴云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突然改变称呼而感到生气,虽然这称呼实在是太亲昵了些。她很有耐心地静待下文。 “云岚,我心仪你许久,待我此次高中,我一定会娶你为妻。”陈莲甫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你等我,好不好?” 心头的巨石消失了,陈莲甫觉得自己能喘上气了。可是,她,会不会答应呢? 裴云岚望着眼前的少年,这位古人的告白还真是又直接又热烈。他的眼神又期盼又忐忑,被这样的美少年告白,不心动是假的。但是,她一直拿他当哥哥的朋友,没有过那方面的心思。 嫁人啊,也确实是到年龄了。 他的话也很有意思,待我高中,那若是不中呢?婚嫁不是儿戏,不过,陈莲甫假设性的提议可以考虑。既然是待他高中,那就等他高中之后再说吧。她不讨厌他,如果作为丈夫也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就当陈莲甫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裴云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那,云岚便祝陈家哥哥此次能够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他给自己留了余地,她也给自己留了退路。 陈莲甫激动不已,他往前跨了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虽有些薄茧,却还是很柔嫩。她任由他握着并没有抽走。 “云岚,还要叫我陈家哥哥吗?” “莲甫哥哥。”裴云岚说完噗嗤一声,乐了,摇着头道:“突然改口,不太习惯呢,怪怪的。” “没事,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握够了就放开吧,毕竟周围还有人呢。”裴云岚歪着头,看着他的手。 陈莲甫只好恋恋不舍的放开了。 他送她回家,激动地想要飞起来的他和之前判若两人。他设想过,如果裴云岚答应了自己该是多么高兴。可没想到,这高兴是他想象不出来的狂喜。 第33章 送个核桃 告白过后,陈莲甫似乎就消失了。 裴云岚在芙蓉绣坊挑着鲤鱼香囊,想了想,买了三只一模一样的紫色香囊。茉莉问道,要买来送谁。 “跑腿,替我哥哥买的。” “裴家哥哥有信心吗?”茉莉笑了。 “这个嘛,你得问他我不知道。” 裴云岚也笑了。老哥最近没日没夜的用功,人都要瘦三圈了。后天就是省试了,她想着她就不去送了,老去送怪肉麻的。再说了,遇到陈莲甫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省试当天在贡院门口,裴云霄把一只香囊给了唐闻卿,一只给了陈莲甫。他说,这是最近很流行的药草香囊,闻一闻可以宁神静心。 “鲤鱼跃龙门,意头挺好的。”唐闻卿看了看香囊上的图案。 “是,云岚最相信这些,是她去买的。”裴云霄道。 陈莲甫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香囊,闻了下,淡淡的香气果然很舒服。他忍着不去见她,是要努力用功。省试艰难,每位学子即便正在说笑,心里也紧张地要命。 接连三天的考试日,陈莲甫觉得并不难,裴云霄倒是垂头丧气了,他答得很不好。放榜那天,果然,他没有中。 唐闻卿一把揽过了陈莲甫,兴冲冲地说道。 “行啊,莲甫中了,晚上请客!”虽然他自己也落榜了。 “恭喜恭喜。”裴云霄收起了自己的失望,真诚地祝福着朋友。 “大概是走运了。” 月上中天,裴云霄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家门。他连衣服都没换,在椅子上歇着。裴云岚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颇为嫌弃的捂住了口鼻,问道。 “这是喝了多少啊?要喝茶还是吃碗汤饼?” “茶吧。” 桑葚端了盆温热的洗脸水进来,裴云霄洗了洗脸,换了居家的衣衫,解酒茶也煮好了。裴云岚依旧嫌弃地把茶递给他,裴云霄一口气喝了半盏,放下茶盏问道。 “怎么不问我?” “还问什么,看你这个死样子肯定就没中。再说,爹早就去看了。” “哦。”裴云霄揉了揉额头,声音很低沉的说:“爹很失望吧。” “才没有呢,爹要是看到你这副借酒浇愁的样子,他才真的会失望。” “那你呢?” “这次不行,下次再来呗,多大点事儿。”裴云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得向您学习。” “不客气。” “我不是去借酒浇愁,莲甫过了省试,我们庆祝去了。” “什么?他中了?”裴云岚惊叫道。 “你怎么这么惊讶?”裴云霄不解。 裴云岚尽量自然地说道:“没想到他书读得这么好。” “是,他读得很好的。” 裴云岚有些犯愁了,这小子还是个学霸?既然过了,自己也得表示一下吧。怎么表示呢?裴云岚拍着额头,冥思苦想着合适的不逾矩的礼物。 第二天,裴云岚在书坊的书架前翻着新上的一批书。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书,她捧着书没有抬头,想要给过来的人让路,但是这个人停住了。陈莲甫也随手拿了一本书,脸上挂着笑眯眯地笑容看着她。 “恭喜恭喜。”裴云岚低声道。 他点点头,把纸条夹进了书里,又把书递给她。裴云岚心领神会的收下了这本书,陈莲甫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他用余光看着她的侧影,早春的阳光洒在她褪色的旧绵衣上,头发整整齐齐地拢在幞头里。 裴云岚用书挡着打开纸条里写着约会的时间地点,裴云岚也点点头,把书夹在胳膊下很自然的离开了。 暮霭沉沉,裴云岚按时到达了浮桥边,她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很惊讶的和等待她的陈莲甫打了招呼。 “真巧啊,陈家哥哥。” “巧。” 裴云岚从书篮里拿出了一纸袋核桃给他,陈莲甫接过后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要送我核桃?” “礼物,恭喜你省试高中。考试嘛,最费脑子了,吃核桃补一补。” “谢谢,我一定一个不剩全都吃干净。” 裴云岚有点不好意思了,道:“太穷了,送不出什么更好的了,你别嫌弃。” “不会,我很喜欢的。” “我听有些行商说,西域那里有一种纸皮核桃,不用费劲儿拿锤子敲,就这么轻轻一按,壳儿就碎了,可以直接吃核桃肉。” “所以这个纸皮核桃很贵吧。” “不只贵,还很稀少。”裴云岚决定不吹了,万一这个时空,或者现在这个朝代根本不存在纸皮核桃呢。 两人并肩走过浮桥,慢悠悠地晃到了承福坊,朝着新潭走去,柳树已经陆陆续续长出了新芽和嫩叶。忙碌的运货船开始休息,喧闹的人声也逐渐平息。裴云岚选了一块可以坐的大石头,陈莲甫一点都不累,倚着树站在她旁边。她爱穿男装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旁人看上去就像两个出来玩的少年。 “对不住了,不能陪你过上巳节了。” “嗨,没什么。反正我那天也不得空,要去给人画画的。” “以后,每一年的每一个节日我都陪你一起过。” 裴云岚一脸不信:“当官的人很忙的,怎么可能每个节日都休息。要是一直很清闲,怕不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吧。” 陈莲甫以为自己的情话起码能让心上人脸红一下,没想到被无情质疑了。他只好修改自己话里的漏洞,说道。 “只要我休息就一定陪你,再也不让你像现在这么辛苦忙碌。” “忙嘛确实是有一点点,但是辛苦却没有。喜欢的事情可以用来赚钱,两全其美呀。” 裴云岚明媚的笑靥里没有一点点叫苦和抱怨的阴影。陈莲甫舍不得挪开眼睛,却又莫名觉得心有点痛。 第34章 春透水波明 陈莲甫继续闭门读书,考完最终殿试前绝不见她。裴云岚也不知道他的考试运还能坚持多久,好在,哥哥很快就从落榜的失意中走了出来。 今年的上巳节,宋湄约她画画。听说是宋三公子付钱,裴云岚不客气地要了个高价,反正人家不差钱。 马车载着她们两个往洛水边驶去,宋湄的大姐姐已经出嫁,小妹妹还不会说话,没有合适的人陪她出去玩,尤其是今天这种全是闺阁小姐的场合。 裴云岚拿出压箱底的好衣服和好首饰打扮自己,但又不会过于抢眼,只做一个合格的绿叶。宋湄的丫鬟栖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另一个丫鬟绿阑脆生生的问道。 “裴小姐出门不带丫鬟吗?” “我们家丫鬟太小,带出来容易添乱,而且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习惯了。” 绿阑不同意,道:“就是因为年龄小,所以才要多带出来历练呀。”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上巳节的洛水,适合玩乐的地方早就被王公仕宦圈好了,她们要去的地方在嘉猷坊附近。淡绿色的纱帘已经架了起来,裴云岚本想走在宋湄后边,不料小丫头非要揽着她的手臂一起走。 宴会的主办人是重德县主的独女石宥,石家是典型的很富裕但是地位略低,需要卖儿子来跟皇室联姻提升阶层的家族。 石宥听着宋湄的介绍,微微一笑请她们入座。这位石小姐钗子上随便一颗珠子都够裴云岚赚十年的了,这种态度她似曾相识,彬彬有礼让你挑不出任何错处,但是她其实从骨子里就瞧不起你。 裴云岚毫不在意,反正她是来赚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各位千金们陆陆续续入场,裴云岚端坐着听绿阑给她介绍这些人的姓名和来历,这里面她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温国公府的罗昭华。 上巳少不了曲水流觞,裴云岚前几轮运气好,等酒杯停到她这里时,她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裴小姐好酒量。” 裴云岚放下杯子,微笑着向夸奖她的人答道:“我不会作诗,所以只能喝酒啦,还好我酒量不错。” 那小姐被她的直爽逗笑了,捂着嘴笑个不停。 好容易挨到曲水流觞结束,大家可以随意的走动,宋湄拉着她到洛水边洗了洗手,裴云岚也故作优雅地用手盛着水,轻拍在另一只手上。 宋湄洗好了手,突然玩心大起,朝裴云岚脸上弹了些水珠。裴云岚哈了一声,也回敬了她一些水珠。 “两位玩得可真开心呀。” 罗昭华用团扇遮脸轻轻笑道,裴云岚直接站了起来,宋湄则是被丫鬟栖心扶了起来。裴云岚微微点头示意,一边抽出帕子擦干自己的手。 “裴画师这是接了宋小姐的活儿?” “是的。” 罗昭华轻摇着扇子,向跟着她的几位闺秀介绍道:“这位裴云岚画师,以前在我家绣坊做工呢。” 几位闺秀恍然大悟的样子,有人问道,那现在在哪里做工呢。 “在千文斋书坊,平时有空也为各家女眷们绘图,什么样的画我都画得来,诸位如有需求尽可来找我。” “不知裴画师的父亲在何处高就?是家学还是有师承呢?” 裴云岚脸色未变,坦然自若的说道:“家父是太仆寺掌固,没有师承,自学成才。” 罗昭华心满意足了,太仆寺掌固,区区一个流外官,几位闺秀的眼神不由得变得轻飘飘了起来。宋湄有些气不过,拉着她的袖子冷声道,裴姐姐我渴了,咱们去吃茶吧。 “失陪了。” 宋湄气得很,裴云岚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摇摇头。 “对不起。” “奇怪,你为什么要道歉。” “罗昭华为什么那样对你,你们两个有过节?” 裴云岚抿着嘴回想了一下,十分确定的说道:“没有过节。” 绿阑给她们泡了一壶雀舌,裴云岚知道小丫头这是迁就自己的口味,很舒心的喝下了这杯茶。 “五小姐,也赏我一杯雀舌怎么样。” “纪姐姐请坐。” 这位纪姐姐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一身沉静的靛青色衣裙,她斯斯文文的喝了几口雀舌茶,有几分好奇的问了裴云岚。 “裴小姐原来也是画师吗?” “是的。” “有机会想看看您的大作呢。” 裴云岚抽出了一柄折扇,慢慢地展开,纪如寻看着扇面上的山水、云朵、仙鹤,心中有了数。 “真是天赋过人啊。” “纪小姐如有绘画需求,可以到南市的千文斋来找我。您既然是五娘子的朋友,我可以给您个友情折扣。” “友情折扣,有意思。”纪如寻微笑。 “裴姐姐忙得很,纪姐姐可要有耐心慢慢等呢。” 纪如寻又和她们闲聊了几句,飘飘然离去了。官家小姐们各有各有的圈子,这位纪如寻显然是宋湄这个圈的。宋湄说纪如寻是翰林学士纪樵的女儿,博览群书、擅长诗词,是有名的才女,性格虽然温和,但是真正玩得来的朋友并不多。 “哇,那五娘子很厉害嘛,能得大才女青眼。” “大概是因为我一肚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故事吧,多亏了我三哥。” 裴云岚不同意,她本想捏捏宋湄的脸蛋,却觉得不妥忍住了:“肯定是因为五娘子直率可爱,正所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天真纯良的宋湄被老油条裴云岚说得满脸通红,她连连否认,但还是喜滋滋地觉得很受用。 裴云岚想着接下来的流程,悄悄揉了揉腿,陪人出来玩也是个力气活儿啊。 第35章 翩翩探花 “画师,不去看热闹吗?” “什么?”裴云岚埋首在画纸里,敷衍的回答着赵纤的话。 “今天是新科进士游街的日子啊,据说今年的探花郎仪表堂堂,格外英俊呢。” “啊,对哦。”裴云岚放下了笔,抻了个懒腰道:“那么多进士,都要游街吗?” “只有一甲三名才有御赐游街的殊荣呢,要去看的话现在就去吧,不然可就没位置了。” “如此盛景,确实得去凑个热闹,走。” 虽然伙计们都不务正业的站在门口,掌柜的也没有责备,因为他本人也袖着手准备看热闹。裴云岚知道,陈莲甫运气爆棚成了探花郎,据说陈家的门槛已经要被人踏平了。嘛,他们两个仔细算算好像也很久没见了。 探花郎的未婚妻? 裴云岚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了很久,游街小队才庄严缓慢地走来。 状元郎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乌纱帽上簪着灿烂的金花,大红色的袍子喜气洋洋,骑着金鞍红鬃马,寒窗苦读几十年的辛劳,终于在今天开花结果,盛放了所有的荣光。 那种混合了骄傲、炫耀、狂喜、欣慰、感慨的复杂滋味,裴云岚身为现代人是难以体会的,但是她还是被打动了。 榜眼在三人中年龄最大,皱纹爬满了他黝黑的脸皮。最后,便是吸引了所有女子目光的新科探花陈莲甫。 “啊,真是俊朗啊。”鲍风称赞道。 “翩翩美少年。”彭星文绉绉地形容道。 陈莲甫骑在骏马上,他的目光搜寻到了站在千文斋门口的裴云岚,她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半旧的圆领袍,他忍不住粲然一笑,顿时响起了花痴们的惊呼。 疯狂的少女们开始投掷起香囊手帕、鲜花香果来。 “哎?刚刚探花郎是不是朝着裴画师笑了?”彭星惊讶地问道。 “好像是,怎么,裴画师认识他?”鲍风也八卦了起来。 “裴画师的哥哥和探花郎是同窗好友。”赵纤替她解释道,裴云岚很淡然地点点头。 “唉哟唉哟,原来如此啊。”彭星怪叫道。 该看的人也看了,裴云岚不想成为八卦中心,转身进去了。她是不是又得准备礼物了,啊,啊,烦死了。 “为什么大家都一路亨通,就我还得一笔一笔赚辛苦钱呢,裴云岚啊裴云岚,就是老黄牛的命啊。” 裴云岚一边哀叹着一边磨墨。 天已经黑透了。 兴奋地坐立难安的陈莲甫,和娘亲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北市的喧闹声,多了些醉意和丝竹之声。他避开了人多的道路,绕到了毓财坊的裴家。 裴家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结满了累累的果实,陈莲甫站在墙外,静悄悄地看着娇艳欲滴的红樱桃,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院子里很安静,听不到什么声音。他想,这个时候,她应该吃过晚饭在卧房里休息呢吧。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轻快地哼唱声,那曲子他虽然闻所未闻,但是这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不再躲在暗处,柔声地喊了一句。 “云岚妹妹。” 裴云岚清亮的双眸里盛满了意外,然后甜甜的一笑,点了点头:“莲甫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出来走走。” 裴云岚又笑了,道:“那是,金榜题名嘛,能睡着才怪了。” 她一本正经的对着他叉手行礼:“恭喜你了,探花郎。” 他也同样回礼道:“同喜同喜,裴画师。” 两人相视一笑,陈莲甫才问道:“你呢,这么晚了,一个人打哪儿回来?云霄也放心的下。” “我去前头的酒肆了,关娘子托我画几幅小画而已。” 陈莲甫点了点头,道:“以后必不会让你如此辛苦。” “哪里辛苦,莲甫哥哥是进来坐坐还是……” “这么晚了,我就不进去了吧。” 裴云岚瞧了瞧天色,又狡黠笑着道:“不如我们去洛河边上走走,权当饭后消食了。” 陈莲甫自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两人肩并肩走着,不知怎的,陈莲甫像是在做什么坏事一样,心跳得特别厉害,似乎比殿试放榜时还要紧张。出了上林坊,洛河就在眼前了。 温暖和煦的春夜,洛河上的画舫游船格外多,沿岸的夜市也像树上的花儿一样,忽然间全都冒了出来。他们虽是孤男寡女,但是裴云岚穿着男装,两个人更像是兄弟,不那么乍眼。 “莲甫哥哥,圣上长得好看吗?” “嗯?哦,仪表非凡。” 裴云岚微微皱着眉头,道:“没了?什么样的肤色,什么样的五官?我又看不到,你就说得详细点嘛。” 陈莲甫仔细地回想着,一五一十的道:“肤色白净,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有些厚。” “啊,那确实长得不错呢。” 陈莲甫想起了什么,有些撒娇着对她说道:“好妹妹,赏我碗樱桃吃吧。” 裴云岚斜睨着眼瞧他,道:“皇上不是会在琼林宴上赏樱桃酥酪给你们这些新科进士吗?” 陈莲甫一脸认真地说:“满洛阳城就你们家的樱桃最好吃。” 裴云岚忍不住乐了,道:“好,明儿我让桑葚摘一筐给你家送去,就当是贺礼了。” “多谢妹妹了。” “我也省了钱呢。对了,你之后有的忙吧。哥哥说,放榜后就是各种大宴小宴忙得不得了。” “是,又要隔好久才能见到你,才能像现在这样单独说说话。” 裴云岚一脸理解的表情,随手解下了荷包掏出了两枚银锭子搁到他手里。 “哥哥还说了,这些进士聚会多是大家凑份子的。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够再跟我说。你也别恼,这可是我借你的,到时候你要加倍奉还。” “我……这……” 裴云岚拿手肘撞了下他的手臂,道:“哟,我们家探花郎害羞了?好啦,你我还用分得那么清楚嘛,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不许拒绝,不然我可要翻脸了。” 陈莲甫只好收起了银锭子,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又想着刚才她说的我们家探花郎,陈莲甫又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得更痴了。 第36章 芳心谁剪刻 陈莲甫小心翼翼地折下了一枝开得最繁盛的杜鹃,把它递给了跟在他身后提着篮子的小太监。每一次的琼林宴,都会让两位最年轻英俊的进士负责采花,以助雅兴。除了他,另一位探花使是二甲的容银辉。 折完了一篮子鲜花,陈莲甫还是不太满意。陈莲甫走到更深处,想要再多折些花。神都苑内,花木扶疏,有许许多多他不认识的奇花异草。他正纠结着要采哪一朵,就听到一个女声音好心的提醒他。 “何不采莲花呢?” 陈莲甫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穿着后宫女官服制的女孩子笑靥如花的看着他。这女孩子虽然同样明媚,但是和裴云岚是截然不同的。那是十指未沾过阳春水,从未感受过生活辛劳的骄矜明媚。 “可是,尚未到五月,哪里有盛开的莲花呢。” 小女官胸有成竹地说:“凝碧池里的莲花虽然未开,但是水缸里的已经开了。” “还请您指点一二。” “前面的金谷亭里就有。” “多谢。” 小女官给陈莲甫引路,果然,亭子旁的几口大瓷缸里面栽着莲花。小巧玲珑的白莲,亭亭立于水面上。小女官折了一只开得最好的莲花,她的手和洁白无瑕的花儿颜色相差无几,不知道衣服上熏得什么香,纵有莲香扑鼻,也能清晰地闻出来她身上的那股幽香。 陈莲甫微微皱了皱眉头,稍稍后退了几步,他和她站得太近了。小女官笑了,也许是笑他守礼。 “陈探花有了莲花,回去赴宴一定不会输给另一位。” “是,多谢了。” 小女官又看了看他,才转身离去。陈莲甫问身后的小太监,这位女官在哪里当差,他说他入宫没多久,认识的人不多,所以不知道。 那女官越走越快,然后一路小跑的回到了翠微宫里。寿仙公主见她激动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成了。她摇着扇子,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 “见到人了?” “嗯。”崔扬灵连连点头,“花也送到了。” “你折了我精心养的莲花,要拿什么赔给我?” 崔扬灵骄傲地扬起下巴,信誓旦旦地说:“什么都可以。” 寿仙公主以扇掩面打趣道:“等你们两个成亲的时候给我奉杯媒人茶吧。” “好的,一定。”崔扬灵答应了。 寿仙公主笑得花枝乱颤。 陈莲甫和容银辉几乎是前后脚回到了宴会,主考官又短暂拾起了旧业,检查了他们两人折来的鲜花。 “开宴!” 虽然是皇家宴会,但是气氛无比热烈。陈莲甫除了有人来敬酒,很少举杯。容颜姣美的舞姬们端庄的跳着庆贺之舞,陈莲甫低头,看着桌上的樱桃酥酪,想着某个人。 “陈探花喜欢樱桃酥酪?” 陈莲甫回过神来,竟是丞相在和他答话。 “是,在下很喜欢樱桃。” 崔丞相笑呵呵地又问道:“那今日折来的花里,陈探花最喜欢哪一朵呢?” 陈莲甫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道:“我不喜欢花,我还是最喜欢樱桃。虽然难栽,但是味道极好。” “你倒是个实在人。”崔丞相笑了笑,没有像别人那样劝酒就离开了。 琼林宴很晚才结束,陈莲甫踏着月色回家。母亲没有睡,披着衣服等着他回来。他端着醒酒汤,讲着琼林宴上的事,母亲也唠叨地讲着今天来登门拜访的人。 “那个康媒婆啊又来了,真是太执着了。” “母亲不用理她。” “我知道。” “有点困了,我先去睡了。” “嗯。” 陈莲甫想,等忙完了这阵子再去裴家提亲吧。至于母亲那边,应该是不会反对的。他其实还有点害羞,不敢现在就告诉母亲。 第二天,崔丞相派人送了帖子来请他到家中一叙。他不敢怠慢,又是沐浴又是换上最好的衣衫。崔府派来了马车接他,他坐在车厢里,打量着华贵的陈设,想着崔丞相到底请他要做什么。 入了崔府,管家亲自来迎接他。中年管家和和气气的说丞相还在午休,请他稍等片刻。陈莲甫没想到,管家居然直接带他进了书房。他大气都不敢出,规规矩矩的坐在紫檀木交椅上。 崔丞相的书房沉稳大方,文房四宝和案头清供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老物件。陈莲甫揣着一肚子疑问,等来了崔丞相。 崔丞相穿着宽松舒适的衣衫,像家中的长辈一样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才切入了正题。 “莲甫啊,你可有定亲?” 陈莲甫心中惊讶,面上平静地答道:“没有。” 崔丞相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女尚未婚配,莲甫你意下如何。” 望着崔丞相的目光,他只犹豫了片刻,便绽开笑容道:“在下不胜荣幸,只是婚姻大事,还需母亲同意才行。” “嗯,是这个道理。” 笃笃笃,推门而入的不是侍女竟是那日遇到的女官。陈莲甫瞬间明白,她不是什么女官而是崔丞相的女儿。也难怪,只有丞相的女儿才能假扮成女官制造巧遇吧。 崔丞相很有眼力价的借故离开,留下他们两个年轻人独处。陈莲甫突然心乱如麻,崔小姐巧笑倩兮地脸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扑哧一声,她笑了。 “我叫崔扬灵,你要记住哟。”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崔扬灵十分满意的点头,道:“没错。” 陈莲甫不自觉地握紧了交椅的扶手。 第37章 不可兼得 裴云岚用力地摇着折扇,虽然她今天出门换的是轻薄的春衫,但是还是热得不行。机灵的小丫鬟给她换了一壶沁得冰凉的乌梅饮。 “谢谢。” 小丫鬟很是惊讶,摇摇头道:“裴画师太客气了。” 啊,她又犯了老毛病,这里享受服务是不用和下人们道谢的。上巳节遇到的纪小姐,今天在家里开诗会,请她来作画。 纪小姐给出的价钱还可以,而且没有任何限制,让她随性而作。作诗无能的她,聆听着这帮满腹诗书的小姐们妙句连出,深深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作诗告一段落,小姐们开始吃茶闲聊。黎家小姐眨着眼睛,兴奋地说起了她才得到的一条八卦消息。 “哎,你们知道吗?崔扬灵定亲了。” “定亲了?哪家的公子?” 黎家小姐得意地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公布答案:“就是今科的探花郎,寒门子弟陈莲甫。” 裴云岚摇着的扇子停下了,定亲了?难怪,这么久没见到他人。即便是为了赴关宴,也总会来家里坐坐吧,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原来是另攀高枝了。 “那人我见过,长得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性情如何。” “崔丞相肯定是接触过,觉得此人靠谱,才选定了他。崔扬灵,崔丞相的老来女,就算门第不匹配,有了老丈人的帮扶,以后还不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啊。” “清芬你分析得头头是道,莫不是也在择婿?”纪如寻开起了她的玩笑。 黎清芬毫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说:“确实是,我母亲要相看之前,总是先问过我的意见才去的。” 许是乌梅饮喝多了,裴云岚肚子咕噜咕噜的,她起身去解手。厕所在很远的地方,长途跋涉解决好,裴云岚有些走不动了,引路的小丫鬟陪她在凉亭里小坐。 雪白的杜鹃开得热闹喧腾,毫不保留的绽放着自己的美丽。裴云岚望着花儿,想着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难过?生气?愤怒?伤心? 好像都没有。 但是失落还是有的,虽然只有芝麻那么大。总归是被人放了鸽子,一个不值得选择的弃子。 但是,平心而论,如果是她也不会选择自己,会选择丞相的女儿。毕竟,娶了就是通天大道,干嘛要走自己这条羊肠小路呢? “你是……” 裴云岚回过神来,眼前站着一个和自己打扮得又像又不像的女孩子。像的是,她们都梳着云髻穿着圆领袍;不像的是人家戴着红宝石金簪,圆领袍的料子一看就是贵得要死的浮光锦。 裴云岚起身叉手行礼道:“在下裴云岚,应纪小姐之邀,前来作画。” “啊。”女孩子没有介绍自己是谁,她五官标致、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英气,只是站在那里便显得气度不凡。 到底是谁家的小姐呢?裴云岚有一点好奇。 “裴画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我刚刚去更衣,有点走累了所以歇歇脚。”对着漂亮妹妹,她实在不能大喇喇地说自己刚才去上厕所了。 “那你刚刚又在想什么呢?”女孩子走近了一些,“我看你愁眉不展,很是纠结的样子。” “我在想,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哦?”女孩子显然被她的这句话勾起了兴趣,裴云岚压低了声音道:“我在想,如何才能不嫁人。” “很简单,出家做女冠。”女孩子不以为意道:“国朝有很多孀居的公主都出家修道了,许多婚姻不谐或者和离的贵女也跟着有样学样。只要你能请到度牒,在家修行也可名正言顺的不嫁人。” 裴云岚眼神一亮,真心诚意的感谢道:“多谢小姐指点。” 她休息够了打算原路返回,女孩子则去了另一个方向。度牒,看来得找找门路了。做道士,她不排斥,总比随便嫁给一个陌生人强。真是绝处逢生啊! 又是数日。 在千文斋赶稿子的裴云岚接到了陈莲甫的帖子,她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裴云岚按时赴约,结果他居然还没来。 “发达了,就是不一样啊……”裴云岚握着茶杯,微微抿了一小口。 飞鸿居没有散座,都是雅间,需要提前很久才能预定到。裴云岚无聊地数着窗户上的格子,数完了半扇窗子,陈莲甫同学总算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人靠衣装马靠鞍,陈探花可谓脱胎换骨,原本八十分的样貌现在直逼一百分。他坐下,却不敢抬头直视她。小二送上了水果和茶点,他还是没有说话。气氛有些诡异、有些尴尬。 裴云岚不想耽误太久,直率地说到:“听说,你和崔府小姐定亲了是吗,恭喜恭喜。” 陈莲甫这才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望着她,裴云岚依旧坦然自若地说道:“这是好事啊,听说,崔府小姐才貌双全,和你很般配呢。” “我……” 裴云岚抬起手道:“你先听我说完,之前,那些话便算是戏言,不作数了。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怎么能不作数呢?我还是要娶你的。”陈莲甫激动地喊道。 裴云岚忍不住一脑门问号,难道说…… “你是想,娶我为妾?” 陈莲甫凑近了些,握住了她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虽然让你做妾委屈了些,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裴云岚笑了,冷冷地讥笑,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陈探花,这话,你敢当着我哥哥的面说吗?说你要娶你最好的朋友的妹妹为妾室?” 陈莲甫顿时语塞,裴云岚抽回了手继续说道:“更何况,你确定能护得住我?主母可以随意教训买卖妾室,我要是哪天惹了崔小姐不快,被她卖到穷乡僻壤里可怎么办?” “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陈探花,你莫要小瞧了女人的嫉妒心。你前脚刚迎娶了贵妻,后脚便纳了小妾。若是崔小姐知道了你我相识已久,她岂能容得下我?” 陈莲甫知道她说得对,可他不愿放弃:“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陈探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然选了她,就忘了我吧。这世上,谁离了谁都一样活,太阳还是会从东边升起来。什么妾室之类的蠢话,不要再提了。” 裴云岚站了起来道:“婚姻不成交情在,口头约定,毁了就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出纳妾这种话,你太小看我了。裴云岚今生今世,绝不为人妾。” 裴云岚撂下这句话便告辞了,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迟疑。 第38章 一醉解千愁 裴云岚委实被他气到了。 做妾,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难道她长得那么像恋爱脑?为了一个男人会抛弃自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不过,还是先好好攒钱,想想度牒的门路吧。 “要用钱的地方好多啊,真是神烦,烦上加烦。” 裴云岚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够明白了,但是陈莲甫居然不死心,来家里的次数比以前勤多了,所以她泡在千文斋的时间变长了。 这天,似乎老天爷也想雪上加霜,她被接连退稿,需要重画。裴云岚索性扔下笔,暂时不画了。她写了封信,请赵纤帮她送过去。 “如果宋法曹在,你就等他写完回信;如果不在,你就把信原样带回来。”裴云岚给了他些碎银子算作跑腿费,“麻烦你了。” 赵纤没有要银子直接去送信了。裴云岚从书架里找出了一包酸梅干,她一边吃着一边哼着歌。 这酸梅干的味道比起甘草杏来可差远了。 半个时辰后,赵纤带着信归来。裴云岚慢条斯理的吃完酸梅干,喝好了茶,没有收拾桌子,留下一桌狼藉去宋潇约的那家饭馆了。 小饭馆在铜驼坊里不起眼的一条巷子里,室内别有洞天,陈设布置很有格调,空间也很大。裴云岚进了雅间,没多久宋潇就来了。他穿着葵绿色圆领袍,戴着黑色的软脚幞头,还没坐下便问道。 “你要吃什么?” “肉!” “那我先随便点点。” “OK.” 店家先送上了一大坛玉浆酒、一碟蟹生和醉虾、一碟李子和桑葚。宋潇给她把酒满上,裴云岚拣了一颗桑葚丢进嘴里。 “嗯,新鲜。” 她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 “你,悠着点,别这么猛啊。” “猛个毛线,这酒淡得像果汁一样,得喝一缸才能醉人吧。” “说得也是。”宋潇这又把酒给她续上了。 “我想喝烈酒,五粮液、伏特加、威士忌什么的……” “那你夜观天象,说不定哪天运气好,看见五星连珠了,你就嗖得一声穿回去了。” “拍电视剧呢你。” 裴云岚大口喝酒,大口啃蟹,毫无淑女仪态,反倒是宋潇优雅地剥着虾壳,慢慢地饮着酒。 “拆开你的信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真是,有八百年没读过英文了吧。” “加密信件,可惜没有鸡毛,不然我就贴上了。” 主菜来了,两大盘滋滋冒油的烤串。裴云岚拿起一根羊肉的,虽然没有辣椒,但是调味调得另有风味。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好!”说罢,又灌了一大口酒。 “这家老板做烧烤很有一套,你再尝尝素菜。” 裴云岚又尝了尝蘑菇和韭菜,正好解了肉的腻。接下来,两个人默默地吃着喝着。 宋潇原本话就不多。再说,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多半是心情不好出来排解郁闷的。鸡汤么,他不会灌,只能默默地陪着她喝酒了。 酒坛半空,盘子里的肉串也少了,裴云岚这才又开口说道。 “老宋,你有没有门道能搞到度牒?” “度牒?要那玩意儿做啥?” “免婚金牌。” 宋潇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够意思。”裴云岚举起杯,两人碰了一下。 “度牒搞到了,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不同意,还可以离家出走嘛。” “你这家伙,馊主意一堆啊。” “嘿嘿,过奖过奖。”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今天跟在宋潇身边的是少言寡语的展昭,送到巷子口,看她安全的进了家门主仆两个才回家。回了宋府,八卦的柯南问了一堆,可惜展昭是一问三不知,他什么细节都没打听出来。展昭回答的句子,最多也不超过五个字,弄得柯南心痒痒的。 一身酒气的裴云岚被哥哥叫到了他的房里,裴云霄正襟危坐,一股杀气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酉时?” “戌时了。” 裴云岚嘻嘻一笑。 “你去哪儿了。” “和朋友吃饭喝酒去了。” “呵,你倒是诚实。”裴云霄的声音陡然变大,“成什么样子,满身酒气、深夜归家,你还有一点女儿家的体统吗?” 裴云霄动了真怒,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裴云岚乖乖地立正站好,收起了嬉皮笑脸,蔫头耷脑的接受教训。裴云霄见她不顶嘴不辩解,气也立时消了。不过,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回去抄五十遍女诫,明日交给我。” “是。” 裴云霄还是心软了,道:“算了,十遍吧。” “是。” 裴云岚正儿八经的行礼告退,回到房里便开始磨墨写字。哥哥骂的话也都是为了她好,她能理解。但是,脑子理解心里却依然觉得不痛快。 她想随意出门,玩尽兴了再回家;她想喝酒喝个痛快,哪怕宿醉过后头痛欲裂;她想不被婚姻束缚,做个一身轻松的单身狗。 可是,哪一样在大越朝都很难。 虽然老天爷让她复活,她应该心存感激毫无怨言,但是这样枷锁重重的生活很难让人不发牢骚。也许是酒精上头,也许是积攒的愤懑爆发,眼泪滴滴答答地掉在了纸上。 夜深人静,哭一哭不可耻。 刷刷地抄好女诫,裴云岚洗漱更衣,用帕子冷敷了一下眼睛。罗汉床角落里摆着针线笸箩,裴云岚拿起上面还戳着针的荷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绣了一半的莲花,越看越心烦。 她把针取下来,将荷包丢进了衣箱里,然后便躺在床上了。裴云霄见她房里的灯熄了,才安心地去睡觉了。 第39章 久园雅集 清早,北香茶坊的老板娘往门前的石板路上泼着清水,她注意着来往的人,免得溅到别人身上。裴家的小姑娘挎着书篮,看见了自己便微微一笑打招呼道。 “早啊。” “早。二娘子这要是要去哪儿?” “先去买点东西。” 裴云岚的墨用完了,正好先绕到北市去买墨再去千文斋。卖墨的铺子门面很小,货架柜台也旧得不成样子。裴云岚等了半天,最后耐性耗尽,喊着伙计的名字。伙计没出来,客人倒是先进门了。 “诶?你不是……” 那天在纪府偶遇的英气女孩子依旧穿着一身飒爽的男装,微笑着说起自己的姓名:“我姓常,行十七。” “常公子好,您也来买墨?” 常十七笑而不语,伙计小妹从后面懒洋洋地走了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裴云岚要买什么。 “老样子,十个墨丸。” “您稍等。” 小妹动作迟缓的去取货,常十七随意地看着店里的其他墨,她的侍女颇为警醒的注意着裴云岚。 “没想到这样的小店里还有白墨。” “是啊,虽然又小又破又旧,老板和伙计都很懒,但是,这可是全洛阳能买到的最好的墨。” “全洛阳,不见得吧?”侍女雨江不同意,“难道比宫里的还好?” 裴云岚笑了,道:“这位姐姐,宫里的墨虽然好但是不能买卖呀。谁敢私卖内造之物,除非是活腻歪了。” 雨江语塞,常十七开口道:“哦?裴画师既然如此推荐,那我就买上一些来试试。” 伙计小妹把装好的墨丸交给她,裴云岚看了看数量无误,除了应付的钱还给了赏钱,伙计小妹连笑都懒得笑。白墨的价钱不低,常十七眼都没眨就买下了。 有钱人,绝对的有钱人。 她们一同出了店门,常十七问她要去哪儿,她说要去千文斋。 “真可惜啊,还想跟裴画师喝杯茶呢。” “改天吧,再见。” 裴云岚摆摆手走了,常十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大步流星,很是豪迈。雨江不解的问道,小姐特意进这家店就是为了这个裴画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集贤坊贺家,被时人称之为久园雅集的书画鉴赏会正在举行。久园内流水潺潺、修竹森森,贺家主人贺传光身着白衣,以水濯足,手持酒杯,好不悠闲。他旁边的年轻公子,惊人的英俊,神情散淡的盘腿而坐,自有一股不羁的风流。 “贺兄今日是打算只看不画?” “那你呢,还是惜墨如金,不肯挥毫?” 年轻公子不回答,饮了一口杯里的茶。 “我今日确实不打算画,因为我寻到了一幅好画。我竟不知洛阳城里竟然还藏了这般人物,真是不可小看天下英雄。” “贺兄如此说,让人无比期待啊。” “哈哈,绝不会让你失望!” 贺传光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踩着木屐走到最大的书案前,仆人心领神会的把备好的卷轴呈上来。卷轴徐徐展开,一副邙山秋景图映入众人眼帘。 云烟缥缈、峰峦起伏、山川秀美、房舍隐现。笔者舍去了宫殿,将重点放在了山川和树木上。 “山石树木用写意笔法,先用皴线勾画,再用淡彩水墨晕染,灵活大胆,不拘泥常法。” “看似随意,却湿润融合,草木华滋。画风苍秀简逸,功力深厚啊。” “贺兄在哪里寻来的此画?” 贺传光捻着胡须,娓娓道来:“我是在南市的萃雅轩偶然见到的,店家说此乃画者的游戏之作,不为钱不为利,只为寻找同好。此人神秘得很,不知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家住何处,只留下了一个野陵寓客的名号。” “如此作态,莫不是故弄玄虚,沽名钓誉之徒?” “看其画作,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年轻公子略微俯身查看着此画,“也许,他只是不愿被人扰了清静,想要随心自在的画画而已。” “既然连观洲贤弟都如此说,那今日的最佳便是这位野陵寓客了?” 众人没有反对,贺传光哈哈大笑,似乎极为惋惜的说道:“这以后,怕是难买咯。” 萃雅轩的伙计发现,最近来询问野陵寓客的客人多了起来,再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人的画在久园雅集拔了头筹,所以声名大噪。原本,他的几幅画挂在这里落了灰都乏人问津,现在则是炙手可热。 伙计将此事禀报给了掌柜的,掌柜的禀报给了少东家,蒋庭源却不以为意,掌柜的只好委婉地表示能否请野陵寓客多画一些,蒋庭源只淡淡地答了一句。 物以稀为贵。 裴云岚摸着笔杆用白玉制成的毛笔,忍不住喜上眉梢。衰了这么久,总算是转运了。这白玉笔是类似第一名的奖品,她收进了盒子里小心地放在衣箱最深处。 又能多一笔进项了。 原本她是没报什么希望的,既然突然爆红了,就要好好把握住。野陵寓客的画,贵精不贵多。 “接下来画点什么好呢?” 第40章 琴瑟乐百年 落日熔金的黄昏时分。 罗湘莹有些紧张地握着扇柄,又一次照着镜子检查着自己的妆容。裴云岚把手轻轻地搭在好友的肩头,用极为少见的温柔语气安慰道。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都这个时候了,难不成你还怕他骑马跑了悔婚?” 罗湘莹又羞又气,跺了下脚道:“什么悔婚,怪不吉利的。” 裴云岚拍了两下自己的嘴,诚恳地道着歉:“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失言了。” 罗湘莹一脸厚厚地新娘妆容,根本看不出她原来的样貌。金青色的婚服,典雅端庄又温柔。头发梳成高高的发髻,金花钗、玉步摇、新鲜的大朵牡丹,想要保持美观只能减少动作,光是看着裴云岚都觉得颈椎吃痛。 除了她,闺房里还有几位女眷陪着罗湘莹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哄闹声。 原来是新郎官来了。 罗湘莹的手再度用力,裴云岚只好把可怜的扇子先拿走,免得待会儿没得用了。丫鬟走上前来,拿起粉盒再次给她补妆。闺房里的女眷们全都小跑了出去,罗湘莹问她怎么不跟着去。 “我呀不差那点红包钱,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到蒋家的。” “那可太好了。” “谁知道女中豪杰的罗湘莹大小姐居然会在成亲的大喜日子这么紧张?”裴云岚笑着打趣道。 “我就是觉得很不真实,我和他自幼相识,知根知底,蒋家的人也和善可亲。好像太顺利了,生怕一阵风吹来,这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是我做的一个梦而已。” 裴云岚蹲了下来,握着她的双手道:“我的手是不是热的?” “嗯。” “你看,感觉这么灵敏,不是梦。不要胡思乱想啦,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了吗?” “嗯。” 象征性地用棍棒敲打过新郎、又象征性地念了几首催妆诗,丫鬟最后一次给罗湘莹补妆,裴云岚把团扇还给她,她以扇遮面缓缓走了出去,参拜过父母,罗母用青色蔽膝遮住了女儿的脸,搀着她上了马车。 蒋庭源绕着马车骑了三圈,迎亲的队伍才出发,没走几步就被街坊四邻们围住,蒋庭源豪气地撒了一筐筐的铜板碎银,哄闹争抢,好不热闹。 裴云岚也骑上了一匹温驯的小马走在队伍的后方,罗湘莹知道她骑术不好特意安排了一个人给她牵马,蒋府的下人都认识这位裴画师。她今天穿着鹅黄色衫子竹绿色罗裙,头上插着一根碧玉簪,清爽简单,尽职尽责的做好绿叶工作。 夜幕已经升起,灯火通明的蒋府内满是客人。裴云岚下了马,快步走到青庐里,勉强挤进了围观群众内,看着新人对拜。 真好啊。 虽然她自己不向往婚姻,但是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很感动的。新娘新郎入了青庐,坐在婚床上,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铜钱、红枣、花生、栗子等吉利之物。撒东西的人很有技巧,看着好看,打在身上又不痛。 撒完了喜钱彩果,众人念了一首首却扇诗,罗府丫鬟这才取下了蔽膝和团扇,罗湘莹抬起头来有些羞怯地环视着屋内的陌生人,看到了好友那张温暖坚定的笑脸,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安彻底消失了。 净手的铜盆端了上来,吃过同牢饭,喝过合卺酒,来闹洞房的人也都散了。新郎官也出去招待客人,除了新娘和收拾喜钱彩果的丫鬟,又只剩下了裴云岚。 “渴不渴?”裴云岚问道。 “有一点。” 裴云岚找到了茶壶,给她倒了八分满,罗湘莹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是蜡烛又是人,青庐里的温度着实不低。丫鬟们给罗湘莹卸了钗环,脱了外衣,裴云岚故意添油加醋的说着障车讨钱的人的丑态,来转移小新娘的注意力。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离开了。 “去讨一杯最贵的酒来喝,就说是我的话。” “哟哟,罗少夫人好大的气派呀。” 还没等粉拳落在身上,裴云岚便闪了出去。喝酒?有自家哥哥在,那是绝对喝不成的。裴云岚在前院的席间找到了哥哥,没想到的是陈莲甫居然也在。炙手可热的探花郎身边围了一群马屁精,裴云岚使了个眼色,裴云霄便从酒桌前起身。 出了蒋府大门,裴云霄的脚步却停下了。 “等一等莲甫吧。” “那他要是一直不出来呢?” “就多等一会儿。” 裴云岚不再反对,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脱身,虽然喝了不少,但是并没有醉。三人踏着月色并肩而行,陈莲甫好久没见到她,心中暗喜,可是她却冷冰冰的,板着脸一言不发。难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裴云霄也发现了妹妹的沉默,问道:“怎么这么安静?” “有点累了,陪着新娘子说话也很耗力气的。” “那待会早点安歇吧。” “嗯。” “莲甫兄也如此安静,莫不是应酬得太累了?” “也许是吧。”陈莲甫心不在焉,胡乱回答着。 裴云岚从未觉得回家的路如此漫长,陈莲甫却从未觉得回家的路如此短暂,他们在毓财坊坊口分了手,进了家门,裴云岚便直奔厨房准备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我说,你没和莲甫兄闹别扭吧。”裴云霄站在厨房门口问她。 “哪有?我为什么要跟他闹别扭?”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的大哥,你想得太多了。再说了,人家陈兄已经是订了亲的人,我当然要少说话避嫌了。你不是让我保持女儿家的体统嘛。” 看着妹妹直率坦荡的样子,裴云霄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第41章 小雨沾衣 裴云岚搁下笔,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用手接着突如其来的雨,看这云彩,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裴云岚又把窗子关上,免得雨水把东西打湿。她猜得没错,雨果真越下越大。她算着时间,带上伞去了深山书院。 街上的行人明显变少了,裴云岚无意间瞥见了一个不算熟人的熟人,正在一户门窗紧闭的铺子前避雨。有钱人出门不带钱就算了,连伞都不带的吗?也是,没有天气预报就是不方便。裴云岚走了过去,收起了伞微笑着朝她打招呼。 “常公子好。” “裴画师。”常十七很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雨景。 “这场雨下的真突然呢。” “是啊,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场急雨,才能遇到裴画师呀。” 常十七这个小姑娘居然会用这种撩拨人的话语,裴云岚笑了下,回敬了她一句。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一起躲过雨的屋檐。” 常十七也笑了,裴云岚把另一把伞借给了她,说什么时候有空送到千文斋就行。常十七接过了伞,问她急着去哪儿。 “我哥哥要下学了,我去接他。” “那裴画师快去吧,不用管我了。” “再见。” 裴云岚撑起了伞,消失在雨幕中。跟在常十七身旁的不是上次那个侍女,这个侍女没有上次那位那么爱说话。 常十七打开裴云岚借给她的伞,是一柄素面的油纸伞,她转起了伞柄,无数雨珠掉在伞面上又被甩了出去。 她像一个幼稚的孩童一样,玩得入了迷。 几日后,天放晴了。 常十七寻到了千文斋,问了伙计,裴云岚人却不在。 “您来得不巧呢,裴画师刚被京兆府的人叫走。” “京兆府?” 伙计笑眯眯地解释道:“您放心,裴画师没有事,只是被叫去协助官府查案而已。我们裴画师可是宋法曹的得力助手呢。” 常十七了然地点头,把伞交给伙计,然后去了京兆府。她走得很快,想着没准儿还能追上她。下一个路口,她看到了裴云岚的背影,小跑了过去。 “裴画师。”常十七有些喘。 “常公子找我有事?” “千文斋的伙计告诉我你要去查案,方便的话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凑个热闹。” “这……我说了不算,要听宋法曹的。” “你同意了就没问题。”常十七的气息恢复了平稳。 裴云岚把赵纤介绍给了她,赵纤不怎么敢看她,不知是哪家的贵女,冲撞了可不好,她身边跟着的小厮也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常十七倒是观察着赵纤,他背着一块木板,手上提着一个书篮,裴云岚则什么都没拿。 入了京兆府,裴云岚介绍说这是自己新交的朋友,想来见见世面。宋潇打量了她两眼,同意她进来旁观。 矮壮的农家汉子突然见到这么多年轻的贵公子涌了进来,紧张地站起来行礼。宋潇让他不要紧张,先喝点热水定定神。柯南给他倒了杯热水,汉子吹凉的功夫,宋潇简单讲了一下案情。 原来,有一个在各地流窜作案的盗贼最近来到了洛阳。这个大盗爱闯空门,所以很少有受害者看到过他的长相。刚好,这个矮壮的农家汉子看到了他。 矮壮汉子特别惭愧地抬起头说道:“真是对不住啊,俺只看到了那贼人的背影。他看到俺突然回家,跑得特别快,比田里的兔子还快呢。” “有背影也算是线索,你说说他的背影具体是什么样子。”宋潇鼓励道。 常十七关注着裴云岚的一举一动,她坐到了矮壮汉子旁边的椅子上,拿出了特制的画板,铺纸磨墨,不厌其烦的询问着细节,一点点修改着她的画像。 矮壮汉子很努力地回想着,但是他想来想去,记得的特征也不算特别多。最终定稿,矮壮汉子看了,大呼一模一样。 柯南送走了矮壮汉子,裴云岚和宋潇继续看着这副背影画,赵纤则拿出一个小册子来,虚心记录着二人讨论的内容。 常十七也好奇,只凭这个背影,他们要怎么办呢? “这个小贼,身高六尺左右,很瘦,跑起来很快,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头发有些微微枯黄。”宋潇用手点着背影图,总结出了已经确定的外貌特征。 “像他这样风餐露宿的人,皮肤一定晒得很黑;很瘦,那他的脸颊一定是凹陷的,五官相对偏大;头发枯黄,多半是饥一餐饱一餐导致的营养不良,牙齿想必也是凌乱的。” 裴云岚自言自语的说完,提起笔来把自己的想法诉诸纸上。裴云岚毫无滞涩的画了出来,一个肤色黝黑,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浮现在常十七眼前。 宋潇接过,看了半晌。 “可以试试。” “我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裴云岚开始收拾东西,赵纤立刻过来帮忙,她洗过手擦干了才接过柯南递来的荷包,也没打开,光掂了掂分量就满意地扔进了书篮里。 “赵大哥要快点学成,才能接过裴画师的担子啊。” “喂,不要给小赵压力。”裴云岚对柯南说道,又给了赵纤一个宽慰的笑脸。 “走了。”裴云岚摆摆手。 “不送。”宋潇没有客套,真的没有送。 常十七乖乖地跟着裴云岚出去,她问道什么时候能抓住这个盗贼呢?裴云岚两手一摊,说她也不知道,要看捕快们。 “画像只是辅助手段,一般只有五成的相似度,特别相似的也只有两成而已。时间拖得久了,或者受到了刺激,都会影响记忆的准确度。而且,有些人也许记得清楚,但是讲不明白,也是个问题。” “原来如此。看来,行行皆有学问呢。” “也不算学问,只是些经验之谈而已。” 真好玩,常十七觉得今天跟过来真是不虚此行。 第42章 来头不一般 裴云岚坐在石凳上,用竹管笔画着速写。 两名少女,正娴熟的练习着箭术,搭箭、拉弓、瞄准、松手,一气呵成,优雅流畅又赏心悦目。 绯红色翻领袍的是常十七,新桑衫子橘白间色裙的是纪如寻。两人都嫌累赘,去掉了多余的饰物,只簪着香气逼人的栀子花。 纪小姐请她来,工钱照付,画倒是可画可不画。如此好说话的甲方,裴云岚自然是求之不得。纪如寻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个射箭高手,几乎次次都正中红心,常十七的箭术也不差,两人打了个平手。 纪如寻累了,放下弓走了过来,接过仆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又接过青瓷盏喝起了冰酪浆。常十七也走了过来,没有要酪浆,选了一杯玄饮。 裴云岚观察着她喝东西的样子,仪态端庄,一看就是经过了漫长了训练,良好的教养已经深入骨髓。她想起了宋潇那天特地过来,嘱咐她的一番话。 “那个姓常的,来头可不一般,依我看八成跟宫里的人有关系,你可要小心点。” “宫里?” “她那身衣服料子,是内造之物。仆人带着的腰牌我虽然只看到一部分,但是是能出入宫闱的。” “哇哦,难道是哪位大太监的子侄?还是某位娘娘的亲戚?” “总之,不要大意。” “我就一穷得叮当乱响的小画师,人家是图财还是图色?安啦。” 据她分析,这位常十七多半是家里宠着的娇小姐,经常溜出来玩,觉得自己这种苦哈哈的打工族挺新鲜的吧。 “热起来了,不玩了。”纪如寻又让丫鬟倒了半盏冰酪浆。 常十七给她打起了扇子,风吹乱了纪如寻额头的碎发,道:“那歇一歇,玩点别的,木射怎么样?” “可。” 木射是什么?裴云岚很好奇。 “过几日的马球赛你去么?”纪如寻问道。 “不去,打马球还好,比赛什么的就算了吧。一群纨绔子弟闲着没事出风头,无趣得很。”常十七果断拒绝,扭过头来问她:“裴画师会打马球吗?” “不会,骑马都很勉强呢。”裴云岚笑道。 “那端午过后咱们去城外跑马吧,我教你,骑马其实容易得很。” “那就多谢常小姐了,不过,我这个人笨得很,只怕会让您失望。” “挑个人少的地方跑一跑,也算避暑了。”纪如寻也同意了。 “你呀,这么怕热,应该叫纪如冰才对。” “那我就叫如冰女史好了。”纪如寻从善如流。 仆人们布置好了木射,笋型的木靶子,五根黑色,十根红色,两种颜色的木笋交错着一字排开。 常十七拿着一颗木球丢了过去,木球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击倒了一根红色仁字木笋。纪如寻紧接着拿起木球,一下子击倒了两根红色木笋,分别是俭和让。 “一箭双雕。”纪如寻有点雀跃。 “裴画师也来试试。” 裴云岚走过去站在击球区,这才看清每个木笋上都刻着字,黑色的是慢、傲、佞、贪、滥;红色的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她随便拿了一个木球,眯着眼瞄了瞄,木球脱手,非常不走运的击中了黑色贪字木笋。击中红色为胜,黑色为负,这个古代保龄球玩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几轮过后,裴云岚也上手了,虽然最后她输的局数最多。 陪两位小姐玩完,裴云岚出了纪府,哥哥在等着她。兄妹两个往安国寺方向走去,来赏花的人不少,裴云岚一向对牡丹无感,但是哥哥似乎很喜欢。她轻轻地用手指摸着一朵单瓣白牡丹,哥哥也看了过来,道。 “单瓣总是单薄了些,有点美中不足。” “我就觉得单瓣的好看,怎么样?” “好,好,你说了算。” 裴云岚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刚想补充几句,哥哥换了个低沉的语调说道。 “前几日,我的话说的重了些,对不住了。” 裴云岚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线,拍了两下他的胳膊:“原谅你了。” 裴云霄也笑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妹妹最近意兴阑珊,无精打采。怕不是自己那天的规劝太疾言厉色,惩罚也太重了些。 “哥哥,你要不要买些牡丹给杜姐姐送过去?” “咳。”裴云霄握起拳头假装咳嗽,“快端午了,你打算怎么过?” “卖卖东西,串串亲戚,抽出一天来休息,好好养精蓄锐,常小姐约我端午过后去骑马呢。” “那你可别逞能,要小心为上。” “是呀,我这千金之躯,可万万不能受伤。” 端午节,裴云岚依次去了舅舅家、赵掌柜家、蒋庭源家和杜姐姐家,腿儿都要遛细了。表妹对她还是爱答不理,赵掌柜的生意还是老样子,罗湘莹的蜜月生活过得很好,整个人容光焕发,杜老先生又是一通说教,杜咏龄再次及时解救了她的耳朵。 卖香囊长命缕的那一天,她远远地看到了那位崔小姐。娇媚、可爱,像一朵重瓣的红色牡丹。也许,陈莲甫也在附近,他们两个会约个会什么的。 不过,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很期待过几天去骑马。 上辈子,她也算个有钱人,但是骑马倒是没有特意去玩过。趁着入夏前,去外面转一转,还能搜集些画画新灵感。 这么一想,她更期待了。 第43章 何许人也 纪如寻抽着马鞭,紧追着常十七。 马不如人,技也不如人,但是她不肯就这么认输。银鞍白马杏黄衣,常十七如流星一样划过青青的草地。纪如寻骑得是一匹黑马,大红色的翻领袍,清雅的气质配上热烈的颜色反而有种夺目的美感。 常十七放慢了速度,纪如寻领先她一个马头,慢慢地走着。 “那个裴云岚,那么入你的眼?”纪如寻问道。 “挺好玩的一个人。” “我怎么没看出来。” “您老人家天天足不出户,能看出什么来。” “我错了,请您恕罪。” “恕你无罪。” 另一边,裴云岚坐在地上,握着竹管笔画着风景速写。地上铺着布,摆着提盒,丫鬟们将采来的野花插在了篮子里。小姐们还没回来,下人们都很放松,说说笑笑的享受着野外的风光。 罗昭华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裴云岚。 她也跟着几位好友出来游玩,折花走到这里看到几扇软屏风,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居然是裴云岚。她一个穷画师,哪来的钱置办这些东西?她想走过去,却被仆人拦住了。她说她认识裴云岚,仆人请她稍等。 罗昭华的心情从好奇变成了生气。 仆人过来请她进去,裴云岚已经站起身来,对她叉手行礼。罗昭华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 “裴画师自己吗?” “不是。我是和纪小姐常小姐一起的。” “哦?哪位纪小姐啊?” “纪如寻纪小姐。” “纪小姐?那她人呢?” “去骑马了,待会儿就回来了。” “那我坐坐可以么?” “当然可以。” 罗昭华坐下,说自己渴了让裴云岚给她倒茶,丫鬟闻言斟了一杯,给她奉上。罗昭华抿了一口,道。 “裴画师的小生意做得不错,都攀上了纪小姐。” “确实是我高攀了。”裴云岚顺着她的话说。 “有空也来家里坐坐,可别忘了老东家。” “是,云岚记住了。” “对了,你刚刚还说了一个什么常小姐,是哪位常小姐?” “常府的十七小姐。” “从没听过。”罗昭华想了想,“纪小姐还真是交友广阔。” 这话裴云岚没法儿接。罗昭华打算起身,结果还没站稳就又坐了回来,皱着眉说自己的腿麻了。 “裴画师帮我揉一揉可好?” 裴云岚走了过去,半蹲下来给她揉腿。小女孩的腿还真细啊,稍一用力就能掰断的细。裴云岚揉着揉着开始放飞大脑,险些没有察觉到纪常二人回来。罗昭华本不想起身,纪如寻么,论门第比她还要低些,当她看到另一位时就不得不站起来了。 “小女见过长乐郡主。” 自称姓常,还和纪如寻要好到能出来游玩,除了这位长乐郡主还能有谁?后悔的罗昭华暗暗骂自己犯蠢。 裴云岚很吃惊,居然,是郡主吗?不知是哪位王爷的女儿,含金量几何? “你是……”常十七,也就是长乐郡主一副不记得她的样子。 “小女是温国公府的罗昭华。” “哦,罗、昭、华。你还有什么事吗?”长乐郡主很友好的询问道。 “小女正要告退。” “轻燕,送客,草地湿滑,记得要搀扶好。”纪如寻忍着不耐烦说道。 “是。” 丫鬟轻燕依令一直搀扶着罗昭华回去,见轻燕走远了,罗昭华才气哼哼地回到朋友们身边。崔扬灵拿罗扇在她面前扇了几下逗着她,问她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不走运,碰到了个得意忘形的小人罢了。扮猪吃老虎,厉害得很呐。” “到底怎么了?” 罗昭华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又说了裴云岚是何许人也。崔扬灵听完笑得更开心了,以扇遮面的说道。 “你呀,越活越小了。和那种小人置什么气?不过是用了些小伎俩,一时蒙蔽了郡主,得意不了几时的。” “你说得对。”罗昭华也摇起了扇子来。 另一边,纪如寻先坐在了地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裴云岚规规矩矩地朝长乐郡主行礼,郡主把她扶起来,让她不必多礼。 “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只要在外头,你就还叫我常小姐。” “是,草民明白了。” “这么拘束,郡主又如何,郡主又不会吃人。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以后我不带你出来玩了。” “是,我知道了。” “嗯。” 丫鬟们把提盒里的食物酒水一一摆了出来,裴云岚不怎么饿,拣了两样细点吃了起来,喝的还是选了乌梅浆。 “裴画师,上次的那个小贼,抓住了吗?” “不知道,我没问。” “小贼?”纪如寻问道,长乐郡主讲了一遍原由,她讲得生动有趣,还补充了些细节,让纪如寻听得津津有味,裴云岚觉得郡主很有讲评书的天分。 “我呢,派人去盯着了。那小贼已经被京兆府绳之于法,和你的画像有八成相似,据下人讲,本尊可比你的画丑多了。” “这样,那我这份工钱也不算白拿。” “裴画师一直都这样画完就不问后续了吗?”纪如寻问道。 “嗯,其实也不是。以前我自己单打独斗的时候,是要跟到最后的,要把罪犯的模样画下来,整理成册。但是现在,我有帮手了,这种事就都交给他了。” “什么帮手,我看就是徒弟。” “收徒责任重大,我这人太懒散,不适合当人师父。他愿意学我就教,仅此而已。” “记录成册,是怕他们逃脱了再犯?”纪如寻继续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看到罪犯的人有时候记不清了,或者描述得不准确。这时候,如果能有一个模本来提供参考,目击之人看到相似的五官长相就能说出来,画师就能抓住特征来画像。” “那你的罪犯画册,已经有多少人了?”这回发问的是长乐郡主。 “不多,也就五十来人。”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也有这么多违法犯罪之徒。”纪如寻感慨道。 “这也只是裴画师接触到的,没能碰到的怕是更多。”长乐郡主道。 “有光就有影,阴影处会滋生邪恶,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我们只能尽力让自己的心永远向阳。” 啊,裴云岚啊裴云岚,你可真是越来越会熬鸡汤了。 第44章 带你见家长 如裴云岚所言,她确实很笨,骑马学得磕磕绊绊的。长乐郡主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饱含着无奈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我还是老老实实坐车,看您骑马就好了。”裴云岚提议道。 “不行,我一定要把你教会了。” 三人玩够了才回城,纪如寻和长乐郡主骑马,裴云岚还是独自坐车。许是玩得太累了,裴云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窗外的交谈声唤醒了她。 男声的音色醇厚如酒、语调却冷彻如冰,分明是仲夏五月,裴云岚却莫名感到了一丝寒意。和他对话的长乐郡主不以为意,语气熟稔自在。 “二哥哥自己一个人么?真是稀奇。” “顾舍人有点忙。” “听说他府里又换了一批歌伎呢,调教新人确实忙。” “你出来玩带的人也太少了些,早点回去吧。” “好,二哥哥慢走,不用送了。” 马蹄声响起,裴云岚推开车窗,微微探出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策马远去。能让郡主叫哥哥的,应当也是某位皇亲国戚吧。 “呵,这灰大的。” 裴云岚赶快关上窗户,扇着面前的空气。 过了几天,裴云岚约宋潇吃饭,顺便打听长乐郡主的身份。原来,长乐郡主是齐王的嫡长女。齐王妃病逝后,被太后接到了宫中抚养。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先天不足,出生便有心疾。圣上怜恤自己的弟弟体弱多病,因此让他留在了京中,没有去封地。 “见过齐王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能成事的病秧子。齐王殿下向来深居简出,从不过问政事,自从齐王妃过世后他便没有再续弦。” “伉俪情深啊。” “也许吧,长乐郡主经常出宫看望齐王,所以可以自由往来于宫城内外。”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没有合适的理由,怎么可能天天出来逛大街。郡主虽然没有公主值钱,那也不是一般的金枝玉叶啊。” “你这家伙,交友运很旺啊。” “结识了郡主,我是不是就能打入大越朝最顶级的权贵圈子了?” “祝您财运亨通。” “承您吉言了,哈哈哈哈。” 长乐郡主早已对裴云岚做过仔细的调查,才放心的和她来往。这天,她把裴云岚接到了齐王府里。裴云岚小心谨慎的模样,像极了刚入宫的小宫女。 齐王府没有走京洛正流行的奢靡风格,建筑朴素、不施彩绘,以花草树木取胜。郡主的居所兰藻院临湖而建,蜡梅尚在沉睡,玉兰已过花期,唯有建兰在吐露芬芳。裴云岚还在花园里看到了仙鹤和竹鸡,没准儿湖里还有锦鲤呢。 裴云岚问要不要先去拜见齐王殿下,郡主说父亲需要静养,轻易不见人。 郡主不常住这里,因此兰藻院虽然被精心打理,总是少了点人气儿。喝过乌梅浆,闲聊了几句,郡主这才状似无意的切入正题。 “裴画师,我带你入宫去见太后娘娘,如何?” 她本以为裴云岚会满心欢喜的答应,但是她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拒绝了。 “我不去,我不敢,我不会。” “瞧你,都胡言乱语了。” “实在是吓到我了,郡主,我又粗俗又蠢笨,不敢觐见太后娘娘。万一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给您丢脸了,我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长乐郡主继续劝她,裴云岚还是没有松口。 若是旁人,知道能入宫早就满口答应了,裴云岚如此拒绝,怕是真的不想去。比起富贵,还是更看重安稳。 这样的人还算可靠,起码不会给她惹事。 郡主答应会请老嬷嬷教她礼仪规矩,给她提供合适的衣服行头。只是见一面,不会有什么事的。见郡主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如此锲而不舍,怕是真的逃不掉。 “那,好吧。” 这件事,裴云岚左思右想了一番,觉得还是等结束了再来告诉父亲和哥哥也不迟,要不然自己的耳朵可要遭殃了。 入宫的那一天,天清气朗。 裴云岚坐着考究又平稳的马车,第一次来到了大越朝的皇宫。前世,她作为游客去过世界各地的皇宫,这一次她作为平民要进入有实权在握的皇帝活着的皇宫。 这滋味,她自己也描述不出来。 郡主穿着朱红色泥金罗裙,头插赤金兰花钗,披着妃色联珠纹帔子,贵气十足,鲜妍明丽如盛放的玫瑰。她拍了拍裴云岚的手,又轻轻地握住,裴云岚朝她点点头。她自己也久违的穿上了崭新的衣裙,鱼白色缭绫衫搭莎蓝色瑞锦纹罗裙,同心髻上簪着鎏金菊花纹银钗。 马车由宣辉门入了皇城,裴云岚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太灶,拐到了闾阖门又看到了右卫和右掖门大街。守门的禁军看了看腰牌便放行,马车进入了西隔城。 一路直行,依次路过了射棚、仪鸾殿、百戏堂,西隔城是呈长方形的,裴云岚一边欣赏着一边牢牢记住地形。入了闾阖重门,裴云岚跟着郡主下了车,换了一辆内宫专用马车。小巧的马车挂着青帷,温顺听话的矮马稳稳地拉着她们。 沿着九州池而行,凉爽的风吹走了些许燥热。碧波荡漾、花卉罗植,池中还有几座流丽婉约的建筑。裴云岚却无厘头的想不知道这人工湖里埋葬着多少宫斗失败者。 郡主给她介绍着沿路遇到的宫殿,快走到了九州池尽头,便是太后娘娘居住的安福殿。 第45章 太后娘娘 裴云岚压低着自己的呼吸,一路低头只看着自己的裙摆。柔软的地毯,走起来寂静无声。对香料没有研究的她,也知道这股沉静的味道是檀香。穿过几道绣帘,走到了偏室,长乐郡主用她从未听过的甜蜜声音介绍道。 “太后,这位就是裴云岚画师。” 裴云岚牢记着行礼步骤,跪了下去。 “草民裴云岚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 裴云岚再次行礼,然后站起身来。 “来人,赐座。”太后娘娘说道,“不必拘束。” 裴云岚连连称是,却万万不会把客套话当真。待她坐了下来,才微微抬起头看着太后娘娘。保养得宜的太后娘娘,看上去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银盆般的圆脸,浮着陪孙辈玩耍的闲适笑容。 “小长乐最近总是提到你,所以哀家让她把你带进来,也好瞧一瞧到底是个怎样的伶俐人儿。” “太后娘娘过奖了,云岚其实愚笨得很。” “父亲是做什么的,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 “回娘娘,家父裴闳是太仆寺掌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长乐说你很会画画,是跟谁学的,可曾拜师?” “回娘娘,云岚是自学的。” “嗯。既如此,随便画点什么来看看吧。” “是。” 裴云岚打了安全牌,画了幅水墨写意牡丹,太后娘娘接过这副耗时很短的画,尺幅虽小但栩栩如生,于富贵之中还多了一股清气。 又闲谈了几句,太后娘娘说道:“陪着哀家这个老人家消遣也怪累的,长乐,你带她四处转转,哀家要歇一歇。” “是。”郡主答道。 “云岚告退。” 郡主带着她去了自己居住的偏殿,裴云岚发觉这里的陈设布置和兰藻院相差无几。宫女端上来几样点心,说是太后娘娘赏的。裴云岚看着瓷碟里的精致食物,一样都不认识。 “雪河,把乌梅浆拿来。” “是。” 郡主一样样介绍道:“玉露团、巨胜奴、金乳酥、雪花酥。” 裴云岚吃过了每一样,都是高油高糖容易长蛀牙的食物,连灌了两杯酸酸的乌梅浆才把那股甜腻压下去。 “怎么,吃不惯?也是,你喜欢吃的清淡。” “没有没有,我是吃饱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赏的,怎么敢说吃不惯。 “我也不敢多吃,吃过了定要立刻漱口的。” “好习惯。” 小坐了一会儿,趁着午膳前郡主把人送了出去,若是让她陪着太后吃饭估计裴云岚会折寿十年。青帷马车几乎只有栏杆,根本遮不住人,因此蹦蹦跳跳的八皇子看到了长乐郡主就拦在了车前。 “长乐姐姐。” “八弟。” “这位姐姐是谁呀?” “是太后娘娘新请的画师。哟,二哥哥也在。” 裴云岚轻巧地下了车,对着八皇子福了一礼,又对慢几步跟来的“二哥哥”行礼。她微微抬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位男子,八皇子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去。这位二哥哥的衣冠服色均不是皇子所用,年龄大概二十岁左右,气质冷淡,长相俊朗至极。 “裴画师快上来,八弟,别闹,待会我就去找你玩。” “草民告退。”裴云岚再度行礼,然后上了马车。八皇子重复了好几遍让长乐说话算话,长乐连连点头。 还好,接下来的路程没有遇到其他拦路虎。 “那位二哥哥,不是皇子吗?”裴云岚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了。 “他呀,是我的表哥。姓徐名观洲,家中行二。祖母是福清大长公主,父亲是安北大都护。性子很冷,不怎么好相处。” “哦。”原来也是皇亲国戚。 “但是呢,小八就爱缠着他,怎么冷言冷语也吓不退他。正好他也到了读书的年龄,皇上就让二哥哥教他写字。二哥哥写得一手好书法,说是冠绝天下也不为过。” 脑子里又开始编织夺嫡争位的抓马剧情,换了马车,出了巍峨雄伟的皇城,裴云岚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到了家,裴云岚先把新衣服新鞋子脱下来,小心地折起来用纸包好,换上了自己洗到褪色的旧衣服。 “衣服还是旧的好。” 吃过家常午饭,画过几张稿子,直到日影西斜,哥哥按时从书院放学回家。裴云岚献宝似的把点心给哥哥端了过去,裴云霄拿起一块巨胜奴,脆脆的却不掉渣。 “哪儿来的?又是哪家小姐赏的?” “不是小姐,是夫人,全天下最尊贵的老夫人。” “嗯?” “说了你可别不信,是太后娘娘赏的。” 裴云霄吃着喝着又听着妹妹讲,郡主带她进宫,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宫里什么样儿。妹妹说得轻松,似乎并不把进宫这件事看作有多了不起的样子。裴云霄指出了这一点,只见妹妹伸了个大懒腰说道。 “这种事,纯属偶然,以后不会常有的。折腾死个人,累坏了我都……” “你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进宫这事儿,还没告诉爹呢吧。” “待会儿爹回来了我就告诉他。” 晚饭时,裴云岚又把进宫的事讲了一遍。裴父听后放下筷子却是叹了口气,感慨道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 “既然郡主赏识你,以后更要尽心尽力小心伺候,千万不要给郡主惹麻烦。” “是,女儿知道了。” 第46章 千杯不醉 裴云岚觉得自己立了个flag。 她又进宫了。 此刻她正陪着郡主晒书,裴云岚发现她收的最多的书是印谱。不差钱的郡主同学又送了一套新夏装,她挂着一串和郡主同款的香珠,好闻的茉莉味道清新怡人。 婢女雪河迈着快步走了过来,对郡主说道:“郡主,船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走吧。”郡主把手里的印谱放下了。 出了安福殿,裴云岚跟着郡主登上了船。小船不大,只能载三五人。太后娘娘的船在前头,她们的船紧随其后。九州池里的琉璃亭是消夏的好去处,多云的天气,太阳时隐时现。湖风阵阵,让人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酷暑燥热。 登上了琉璃亭,裴云岚先给二位公主行礼。 “草民裴云岚,见过寿仙公主、荣敬公主。” “裴画师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说话的寿仙公主美如牡丹、光艳夺目,令人不敢直视,怕被这璀璨的容色灼伤了双眼。她穿着单丝碧罗笼裙,裙上缕金花鸟,口眼纹理具备,价值绝对连城。她身旁的荣敬公主则相貌平平,穿着亦是素面的葡萄紫六幅绫裙。 消暑之宴,琉璃亭中摆放的俱是竹木桌椅,裴云岚坐在末席。桌上摆着寒瓜、木瓜、冰桃、葡萄、枇杷、脆梨。盛器皆是天青釉瓷,典雅温润。身后的美貌宫女给她斟了一杯冷茶,举起杯来但闻荷香扑鼻,喝起来神清气爽、香气清绝。 又有一艘小船慢慢地驶来,八皇子撑着一片硕大的荷叶用来遮阳,徐观洲和九皇子则安静地坐在后头。船刚刚挺稳,八皇子便跳上岸来,像个小兔子一样蹦跳到太后身边。裴云岚起身给三位行礼,八皇子和九皇子都穿着紫色系圆领袍,一深一浅;徐观洲则是一身淡青色襕袍,头束玉冠,出尘脱俗。 “八弟姗姗来迟,要怎么罚你才好呢。”寿仙公主笑着说道。 “怎么罚都行。” “那就罚你,给我斟酒。” 八皇子故作豪气的走了过去,接过宫女手中的酒壶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太后娘娘则和蔼的跟徐观洲问话。 “观洲啊,你祖母最近可好?” “劳太后娘娘挂念,祖母很好。” “这大热的天儿,也不知小八是怎么诓你来的。” “观洲是自愿来的。” 太后娘娘欣慰地点点头。 人已到齐便可以开宴了,蜜汁雪藕、凉拌豆芽、清蒸黄鳝、槐叶冷淘,四道时令食物,另有一些精致小菜。和裴云岚想象中的几十道菜起跳的皇家宴会不同,太后娘娘真是简单朴素。 守礼吃饭的裴云岚,每一样都浅尝辄止,倒是蜜汁雪藕很合她的胃口,多用了一些。吃罢,她端起了荷叶做的酒杯。这酒杯有个风雅的名字——碧筒饮,空心的茎干向上弯曲,荷心刺空,以茎干为吸管饮酒,优雅极了。 宫女将新酿制的米酒给她斟了七分满,裴云岚忍不住喝了个精光。 寿仙公主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提议行酒令助兴,八皇子第一个同意。寿仙公主的宫女将酒令器具端了上来,银制涂金的筹筒里装满了同样材质的令筹。太后娘娘的宫女为酒纠,手执令旗,让众人依次掣签。太后娘娘抽了第一根。 “养由基百步穿杨,习武者饮一杯。” 八皇子兴冲冲地对徐观洲说道:“先生,快饮一杯。” 徐观洲默默干了一杯。第二个掣签的是寿仙公主,她的签是“潘安仁掷果盈车,食鲜果者饮一杯。” 席间只有裴云岚在摘着葡萄吃,她也很痛快的干了一杯米酒。荣敬公主踌躇不定,选了又选,最后掣到的签是“江文通梦笔生花,为人师者饮一杯。” 八皇子又笑了,拍手道:“先生,你又该饮了。” 长乐郡主也对裴云岚使眼色,她举杯示意,又不慌不忙地把米酒吸干。八皇子发现裴云岚也在喝酒忙问为什么,连荣敬公主都看了过来。 “裴画师平素也有教人画画,喝这一杯应当的。”长乐郡主解释道。签筒轮到她手中,她随便一抽,“庄周生诙谐诞妄,说笑话一则。” 长乐郡主摆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可不会讲笑话,还是自罚一杯吧。” 裴云岚犹豫了一瞬,挑中了边上的一根令筹,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刘伯伦尊酒不空,酒未干者饮一杯。” 寿仙公主站起身来,往四周瞧了瞧,背起手来笑着说道。 “裴画师,你的酒杯可没干,这一杯你可逃不掉。” 荷花酒盏确实酒渍未干,宫女再次给她续上,她又不慌不忙地喝干。下一个掣签的是徐观洲,他略看了个开头便要把选中的那根令筹放回去,这小动作被眼尖的寿仙公主发现了。 “徐表哥,你可不能耍赖。” 徐观洲没法子,只好把那根令筹拔了出来。 “宋学士扫雪烹茶,吃茶者饮一杯。” 上一杯酒喝完,郡主让人给裴云岚倒些醒酒茶,劝她吃些果子。这醒酒茶还没咽下去,裴云岚就又要喝了。 “宫里的鲜酿米酒就是好喝,草民今天能喝个痛快了。”说罢,笑着一饮而尽。 好在,接下来几轮裴云岚中签的几率不高。筹令玩够了,又换了个飞球令,也就是击鼓传花。两名乐工,一位击鼓,一位拨弦,绣球在众人手中腾跃,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飞球。这一回,裴云岚频频中招。还好,她酒量不低,喝得又是米酒,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撑得慌。 散了席,郡主特别担心,坐船回去的时候一直牵着她的手,裴云岚连连安慰道说自己没事。 “我,裴云岚,千杯不醉。” 裴云岚响亮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第47章 抱琴弹月 小暑这一天,白日格外漫长。 待到入夜,简单吃过晚饭的裴家兄妹出了家门,桑葚提着八角灯笼走在前头,裴云霄提着食盒,三人登上了裴云岚提前约好的游船。船娘是个面目白净的健妇,腰身粗粗的,她轻摇船桨,游船慢悠悠地划向河中。 很久没出来玩的桑葚趴在船边,用手舀着水,玩得不亦乐乎。裴云岚斜斜地靠着窗子坐着,十分懒散随意。此刻,洛水上都是出来玩乐的游船,也有一些小贩机灵的做起了水上生意。豆蔻少女将时令鲜花编成了发饰手环叫卖着,尖尖的小船在谙熟水性的老婆婆操控下,在船流中来去自如。 “这位公子,买一串花儿吧。”少女一口软软的吴音。 裴云霄挑了一串茉莉花,她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笑着问卖花少女是哪里人。 “啊呀,我是金陵人呢。” “妹子官话讲得不错。”裴云岚夸道。 少女露齿一笑,继续吆喝起来。裴云霄让妹妹低头,她弯下身子,茉莉花串簪到了她的发髻间。她右手摸了摸花串,直起身子来问道。 “好看吗?” “嗯。” “怎么不给杜姐姐也买一份?” “咳,这花搁不住,明早就蔫了。” 裴云岚抱拳道:“哥哥破费了。” “这点小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另一艘画舫上,正吃茶听曲的崔扬灵发现自己的未婚夫站在外面,呆愣愣地瞧着某处。她轻移莲步,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寒酸的小船上坐着一对少年男女。那少年一身粗麻缺胯袍,戴着黑色幞头;那少女穿着轻柔飘逸的蕉葛衣裙,头上除了一支绾发的牛角簪,便只戴着一串雪白的茉莉花。眉眼五官有些相似,应当是兄妹。 画舫靠得近了,陈莲甫才朝那人喊道。 “云霄兄,是我。” “啊,莲甫兄。” 崔扬灵这才看清了他二人的脸,少年也算得上英俊,却不及陈莲甫;少女也是个清丽可爱的小美人,只是此刻见到了外人便不苟言笑,寒若山巅雪。她朝陈莲甫礼貌地点点头,然后钻进了船舱里。 陈莲甫的眼神一直看着裴云霄,没有移到少女身上,崔扬灵很满意。两人交谈了片刻,崔扬灵便轻轻地喊道。 “陈公子,茶该凉了。” “那咱们改日再聊。” 陈莲甫转身走到了躲在一旁观察他的崔扬灵身边,夹缬衫子柳花裙,绯红色敷金彩帔子搭在她薄薄的肩头,美目流转间满是好奇的神色。 “刚刚那二位是谁呀?” “是我书院的同窗裴云霄,今日不是小暑么,他也带他妹妹出来玩。” “原来如此,还真是个体贴的兄长呢。” “四哥也很体贴呢。” 陈莲甫的下巴抬了抬,那方向正是今天带崔扬灵夜游的崔家四郎。崔扬灵的手帕打在他身上,嗔怪道:“谁是你四哥,叫得太早了吧。” 陈莲甫但笑不语。 裴云岚摇起了折扇,乌黑的扇面上什么都没画,但凡她的扇子上画了什么定是留不住,索性她就只带着素面扇子。桑葚问小姐渴不渴要不要喝茶,她嗯了一声,凉凉的双花茶入喉,那点子偶遇陈莲甫的不快也立即烟消云散。 忽然间,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嘈杂的叫嚷声全部消失,只余蝉鸣和流水声在耳畔响着。洛水上的船也停下了,所有人屏息敛神都在等待着什么。 谁人拨起了琴弦,送来一片清凉。 只听曲调和畅闲逸、琴音清实圆满。 裴云岚闭上了眼,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片苍翠蓊郁的高山,飞泉直下万仞,溪水蜿蜒曲折、淙淙然从石上流出。一只白鹤环绕低飞,流连此处不肯振翅离去。 “石泉漱琼瑶,纤鳞亦浮沈。” 琴曲不知何时停止,裴云霄朗声念出了这句诗。 裴云岚这才睁开眼,她抬头望去,但见满空孤月,露浥清辉,烛光与波光照彻了洛水。众人等待许久,也不闻那人再次抚琴,只好悻悻然恢复了喧闹。裴云岚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刚刚的那一曲琴声,只是她的幻觉。 “哥,那是什么曲子?” “石上流泉。” “石上流泉。”裴云岚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传闻此曲乃春秋伯牙所作。其曲寄情山水,结盟泉石,如悬崖寒流、跳珠瀑布,泉动石静,自成其妙。操此曲者,必要动静相应,方圆结合,声韵相宜,方得其趣。故其韵者,不可过也,宜含藏之,可得其神髓也。” 裴云岚忍不住鼓起了掌来,哥哥还是个音乐鉴赏家。裴云霄不知鼓掌的准确含义,倒也猜到了这是她表达夸奖的方式。裴云岚拿出随身的小册子,抄下了哥哥的话,又将刚刚的灵感画面草草记了下来。 “哥,我们来折纸船玩吧,我教你。” 裴云岚将用不上的废纸拿来,手把手的教哥哥纸船的不同折法,桑葚也来跟着一起学。隔壁的船上,聊天的人用洪亮的嗓门评价着之前的石上流泉。 “……淡泊宁静,古朴中和,深得其意。” “想不到洗墨公子徐观洲竟也弹得一手好琴。” “益友在旁,可以时时切磋琴艺,自然技艺精湛。” “不知轻弦公子的书法如何?” “应当也不会差……” 没想到,弹琴的人居然是徐观洲。也是,只有名动洛京的洗墨公子才能让大家为他心甘情愿保持安静吧。 裴云岚折完最后一张纸,把纸船一艘艘放进河里,带着墨迹的小纸船大多数都被波浪掀翻,沉入水中。只有极少数幸运儿,倔强地飘向了远方。 炎天月夜,品茗听琴。露影湿衣,欢对忘言。 第48章 小人口如蜜 躲在树荫下的狮子,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睡着觉。铁笼子被夏日的太阳晒得滚烫,裴云岚看着失去自由的草原之王忽然生了股同病相怜之感。 你也很想家吧,狮子。 宽人坊的师子园是皇家动物园,有波斯国进贡的狮子、息昂国进贡的豹子,还有虎、熊等猛兽。长乐郡主和纪如寻拿着鸟食在逗弄绿孔雀,仙鹤在远处长啸着。 二位小姐逛够了师子园,便去了隔壁宽政坊的榆柳园。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皇家植物园榆柳园中的树皆是名种,又被宫人们精心养护,更是枝叶婆娑、秀颀挺拔。临近正午,长乐郡主带着她们入了园中的逐流馆。裴云岚喝着加了碎冰的乌梅浆,就被纪如寻提醒道看看屋檐。 流水从屋檐四角落下,像迷你的瀑布,屋上泉鸣,水汽四溢,裴云岚顿觉满室生凉。长乐郡主解释道:“这是从拂菻国传来的法子,引活水通房顶,造了好几年才完工。” 裴云岚点头,心下佩服古代工匠的巧手与智慧。 午餐是槐叶冷淘和几道小菜,许是太热没胃口,长乐郡主和纪如寻都用得很少。裴云岚倒是很喜欢这对筷子,银质筷子的头上各镶着一粒黑珍珠。 “黑蚌千年生珠,监暑握之生凉,名招凉珠,可以辟暑。”纪如寻掉起了书袋。 “你若喜欢,就赏你了。”郡主大方地说道。 “不用了,这么贵重的筷子,没准儿隔天就被贼惦记上了。”裴云岚的眼皮子没那么浅。 “这逐流馆虽好,呆久了也容易着凉。咱们换个地方,去七井阁吧。” 于是,三人又挪到了七井阁。这个地方果真在室内挖了七口井,井盖皆是雕花镂叶的白玉石,无风自凉。宫人们捞出在井中湃着的寒瓜李子,案上又摆了些饮子点心,裴云岚挑了一个红色的李子,冰凉的果子吃起来果然更甜。 “郡主,徐公子求见。”宫人通传道。 “快请他进来。” 徐观洲只想打个招呼就走,却被郡主留下吃茶,他只好坐一坐。纪如寻和他也算是半个熟人,长乐郡主问道二哥哥怎么自己一个人来逛园子,徐观洲答因为清静。 见场面安静了下来,裴云岚挑了个话头:“有郡主在,这个夏天也没那么难捱了。要不然,我可进不来榆柳园,也不知道居然还能在屋里头凿井纳凉。您说,想出这个法子的人,脑筋该多灵光?” 徐观洲见她这副故意讨好的样子,无聊极了,也不知长乐看上此人哪一点。他从来都不喜欢阿谀奉承的小人,徐观洲喝光了玉杯里的酪浆,便起身告辞了。 确定徐观洲真的走远了,裴云岚这才道:“徐公子的冰块脸好吓人,冻得我直打颤。” “哈哈哈哈……”长乐郡主大笑了起来。 “避暑佳人徐公子。” 连纪如寻都开起了他的玩笑,三个女孩子毫无拘束的都笑出了声。 看花饮美酒,听鸟鸣晴川。 徐观洲不曾想,居然会在这南市酒肆里看见裴云岚。她坐在门边的位子上,穿着半新的灰色缺胯袍戴着同色幞头,标准的少年打扮。她饮着一壶葡萄酒,桌上摊着些笔墨纸张,正和店里的碧眼胡姬说说笑笑。 徐观洲暗自庆幸,还好他今日本就不打算来这家店。 他去了对面的冯家酒肆。 徐观洲选了二楼临窗的桌子,酒刚送上,便听到对面酒肆传来了歌舞管弦之声。碧眼胡姬换上了清凉的舞衣,跳起了胡旋舞。宾客们纷纷叫好,裴云岚还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然后连忙拿笔把这一幕画了下来。 徐观洲觉得吵闹得很,想关上窗子可又嫌热。 “周小怜回来了!” “真的是周小怜!” “是怡情院的周小怜!” 原本还在看胡旋舞的宾客们纷纷丢下铜板跑出去看热闹,连裴云岚也不例外,那碧眼胡姬不无泼辣的掐着腰,用磕磕绊绊的官话咒骂起来。 “有眼无珠,不识货,瞎子一帮。” 能让众人闻风而动的周小怜是下一届洛阳花魁的有力争夺者,她刚从长安城归来,却全无风尘疲惫之色,珠翠盛装,锦罗玉衣,骑着一匹绣鞯宝勒的枣红马。如此招摇,自然惹来了不少浪荡子和少年人,还有嘻嘻哈哈的小孩子。 周小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矜持又不显得过分热情。 “周小怜长得好漂亮啊。”裴云岚毫无文采的形容道。 “那是,有钱也叫不到的姑娘,人家那规矩多着呢。”从同一家酒肆出来的酒客小哥给她补充说明。 “能过过眼瘾也不错,穷人乐嘛。”裴云岚安慰道。 “唉,你说得是。” “我看够了,先回去了。” “哎,小哥咱俩一起走。” 裴云岚跟这位自来熟小哥回到酒肆,碧眼胡姬生气地泼出了一碗酒来,还好裴云岚躲得快,衣服上一点也没沾着。 “阿丽,不要生气嘛,我错了还不行嘛。”裴云岚又是作揖又是道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许是裴云岚用花言巧语哄好了碧眼胡姬,她又重新跳起了胡旋舞。徐观洲慢悠悠地喝完这顿酒,付了账打算换个地方消遣,只见裴云岚已经用襻膊绑好了袖子,专注无比的在酒桌上画着画。 徐观洲觉得这裴云岚生错了性别,若是男子还可试着结交。只不过,她是个女子,这行为也太出格了些。 第49章 古寺赏雪 裴云岚打着一把黑色油纸伞,骑着赁来的青驴,书篮挂在鞍子上,往城东走去。她提前到达白马寺,寺庙已经开始戒严。 裴云岚亮出了请帖和腰牌,侍卫打量了她两眼,让她打开提着的书篮。里面只有几样画具和一只卷轴,用拳头敲了敲书篮确认没有夹层后,才让她进去。 时辰尚早,裴云岚放下了东西,简单转了转。宫人们布置好了场地,凉棚小案,茶水鲜花俱已备好,只等着贵客们入席。枝叶扶疏、花白如玉的六月雪结满了花篱,附近栽种的蜀葵和木槿均是白色,是故此次赏花宴被称为“赏雪宴”。 终于,有人入场了。一水儿的皇亲国戚,裴云岚一一见礼,那些人友好地也不过是点头示意,老熟人罗昭华和石宥在一起聊得火热,长乐郡主带着一脸不情愿的纪如寻走了过来,云岚起身行礼,郡主扶起她,仔细瞧着她的脸色,皱眉道。 “眼圈怎么黑成这样,又熬夜了?” “哈哈,没有啦。” “下次记得傅粉,免得郡主操心。”纪如寻说完捧起了茶盏。 “这么热的天儿傅粉,跟汗水混一块,不是得满脸泥巴,算了吧。纪小姐,郡主怎么把你哄来的?” 纪如寻这才有了点笑模样,道:“郡主打算把她的珍本《文选集注》送给我。” “大手笔。” “您就忍心让小岚一个人在这儿受苦受难?”长乐郡主揪下一朵花扔到她身上,“我要是不来,指不定寿仙又会作出什么妖来。” 裴云岚和纪如寻互看着对方,默默一笑。 顺淑县主一到,就朝长乐郡主案前走来。她肌肤粉嫩,长相甜美,嘴角有两个小小酒窝。一身银红色茱萸纹八达晕锦裙,衬得人如山花般烂漫。二位正寒暄着,寿仙公主、荣敬公主和八皇子便到了。 寿仙公主坐在主位上,看了一圈便问道。 “怎么还有人没来?” “怕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八皇子道。 “不等了,开始吧。” 女乐们捧着乐器,开始演奏起新声绮调。裴云岚一面喝着茶,一面观察着乐工们的脸庞和动作。绝好的仕女图素材,她的手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比划了起来。曲子演奏到了尾声,徐观洲和王成湜才姗姗来迟。 “还请公主殿下恕罪,实在是拦路的小娘子太多,马车根本走不快呀。”王成湜长着一双丹凤眼,配上他轻松的语气,竟显得有些妩媚。 “我信,毕竟是徐表哥出门嘛,快快请坐。” 徐观洲没有解释什么,只行了个平礼坐在了八皇子旁边的案上。听过曲子,寿仙公主好像才想起来了一件事,对着裴云岚问道。 “裴画师,画可带来了?” “回公主,带来了,请您过目。” 裴云岚把卷轴交给了宫女,宫女将画展开来,画得是二十四番花信风。寿仙公主连连点头,又让众人上前品评一下。 “不错。”石宥惜字如金。 “蛮好的,画得很像。”罗昭华的评价亦很简单。 “这么多花儿,裴画师你都见过?”八皇子问道。 裴云岚摇摇头,道:“有些也是查得图谱。” 长乐郡主和纪如寻自然是以夸奖为主,顺淑县主轻轻抚着一朵桃花道:“不见墨笔,直以彩色图之,这笔法,倒是少见。” “绚烂雅丽、秀美天真。”王成湜给的评语也不错。 “徐表哥,你怎么看?” 徐观洲沉吟了片刻,道:“精致有余,但,骨气不足。” 场面瞬间冷了下来,这说的是画,还是人,又或者说两者都有呢?寿仙公主格格地笑了起来,说徐表哥也太严苛了些,到底是个女儿家,万一哭鼻子了可怎么好? 众人又都瞧了过来,裴云岚从容不迫地对着寿仙公主叉手行礼道:“公主殿下请宽心,草民不会哭的。一幅作品,有夸奖有批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瞧,白担心了一场。” 看过了画,宴会继续。中途,一直沉默的长乐郡主突然说自己有些胃胀,要云岚陪她走走,裴云岚自是答应了。 长乐郡主的脸色离得宴席远了,才变得铁青。裴云岚往前多走了一步,挎住了她的手臂,笑着摇头说自己没事。郡主的步子停下,随手摘下了一朵白木槿。 “欺人太甚。”说罢,狠狠地揪下了一片花瓣。 “花儿是无辜的,我的郡主。” 宴会上,寿仙公主轻摇着扇子,满脸的乐不可支:“徐表哥,你看,惹恼了长乐吧。有些实话,搁在肚子里就好,何必讲出来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荣敬公主小声附和道。 “先生,你确实讲得太重了。”八皇子嘟着嘴道。 “罢,我去赔礼道歉。” “这才对嘛。”八皇子这才笑了。 徐观洲起身去寻她们俩,走到了木槿花丛边,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郡主,您知道洛阳城的米价吗?” “米价?” “洛阳城的一斗米要二十文,听起来很便宜吧。我家算上仆人,一共四口,一年大概要吃七石米。我爹的俸钱一年不过八两银子,禄米十二石。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花钱?我哥哥上书院要交束脩,又要买书又要买纸笔,所以,一向过得是一文钱掰成两瓣花的日子。” 裴云岚又想起了从前:“最开始,我去芙蓉绣坊做工,每个月的工钱是半两银子。那些个夫人小姐们就爱花鸟鱼虫,精细的画儿,费工费时费灯油。睡不够其实没什么,但是眼睛酸可不好受。虽然有点累,画得也千篇一律,但是起码每天都能吃上肉了。” “辛苦你了。”郡主感慨道。 “不辛苦,我赚得每一文都是我堂堂正正得来的,所以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问心无愧。这些话,我只对您讲。因为您不会觉得我是在哭穷,在装可怜,在博取同情。” 裴云岚平静地笑着说:“在座的各位,开门七件事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衣食无忧,从不用为生计奔波,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我不行,我的画要换银子,买主怎么说我就怎么画,让对方满意了才是我的目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徐公子讲得没错,我的画的确是精致有余而骨气不足。” 郡主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听听就算了,不要挂在心上。” “您放心,我呀,睡一觉就忘了。” 躲在花丛的徐观洲,低下了头,一片雪白的木槿花花瓣掉在他的鞋头上,轻盈柔弱。他看了看,抬起脚回了宴席上,没有踩到那片花瓣。 第50章 敬业小画师 徐观洲回到了家,对着门房说让管家过来一趟。 管家一头雾水地到了徐观洲跟前,只听这位二少爷问了一个他从来不关心的问题,洛阳城的米价。 管家想了下,道:“上次府里买米是二十五钱一斗,这是丰年的价钱,若是遇上了旱灾水灾,价钱就涨得厉害,七十钱、一百钱也是有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闹不明白,揣着疑问退下了。 徐观洲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追问这个问题。 这天,徐观洲去了贺传光府上。 贺传光急不可耐又得意洋洋地拿出了他新得来的野陵寓客的画。飞瀑一泻千里,溪水清澈见底,山崖高低起伏,牧童误入此处,看着如此幽奇的美景不禁浑然忘我。 “如何?我可是没少贿赂店里的伙计,但凡有了新作,我可是第一个赶过去的。” “您可真是……”徐观洲微微扯起了嘴角,“平远理法,笔触宽闲,气韵清高。墨为骨,色为辅,流畅自如,毫无滞涩。” “野陵寓客的画,又精进了。不知是不是在哪儿听了高手抚琴。” “石上流泉么?” “我看是。” 品完了画,仆人把茶具奉了上来。贺传光亲手为徐观洲烹茶,他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本来,应该请你去园子里品茗的,可惜啊,今天那里被我夫人霸占了。” “无妨。” “她请来了一个女画师,说是什么太后娘娘也召见过的,也不知真假。罢,只要不缠着我,随她高兴。” 徐观洲停顿了一下,道:“那女子可是姓裴?” “好像是,怎么,你认识?” “见过几次。” “那看来是真的见过太后娘娘了。”贺传光体贴地说道,“那,喝完茶,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徐观洲没有拒绝。 贺府主母王夫人闲坐在凉亭里,贺二小姐贺瑶围在案边旁观着,裴云岚一身素色细麻布缺胯袍,同心髻上系着根红色头须,黑色的襻膊捆住了袖子,露出了纤细雪白的胳膊。她搁下笔,对着二人行礼。徐观洲略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挪开了。 “徐公子来了。” “夫人好。” “来,让我瞧瞧,你们一群女子在这里画了些什么。” 贺传光也走到案前,画中的美人虽是王夫人无误,却是美化了好几倍的。翠竹万竿,郁郁葱葱,清逸之气,跃然纸上。 “你这画了多久?” “小人没算过。”徐观洲发现她说话时鼻音很重,再一瞧,额头上的汗珠也多得过分。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贺瑶补充道。 “小姑娘,你天赋不错,有没有兴趣拜我为师?”贺传光的眼神亮了起来。 “贺院使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只不过,小人一向散漫惯了,真的做了您的学生怕是会辜负您的一腔好意。” 哟,拒绝了,贺瑶没想到她居然拒绝了。父亲可是翰林书画院的长官,如此机缘,竟然就这么放弃了?要知道,父亲从不随便收徒的。 “你既不愿就算了。过几日,在醉仙楼有场诗画会,有空的话你就来吧。” “小人只会画画,不会作诗。” “无妨,小姑娘,除了一味埋头苦画,也要抬头看看其他人的。你的灵气,可不要损耗在无聊的画作上。” “多谢贺院使指点,小人受教了。” 贺瑶轻轻地笑了,贺传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点不妥,自家夫人用秋后算账的犀利眼神盯着自己,贺传光强撑着假咳了几下。 裴云岚将余下的部分画完,带着工钱和请帖离开了贺府。时候不早了,徐观洲也告辞离去,他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问她为什么拒绝做贺传光的徒弟。 “我呀,比较喜欢自由自在的画画。而且,我太忙了,根本没有什么时间来上课。” 裴云岚捏着嗓子清了清喉咙,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他又问道。 “那你会去醉仙楼么?” “我看看。”裴云岚翻出一本细长的小册子,比照着请柬上的日期,道:“刚好有空,能去,那我先走一步。” 徐观洲坐上了马车,贺府大门附近,一个长得和她很相似的少年,正提着裴云岚的书篮有说有笑,裴云岚又咳了起来。马车驶到他二人附近停了下来,徐观洲掀开了不用掀开也能看清人影的纱帘问道,要不要搭车,可以送他们一程。 “这位是徐观洲徐公子,徐公子,咳咳咳,这是家兄裴云霄。”裴云岚介绍道。 裴云霄本想拒绝,但是见妹妹不太舒服便答应了。他打量着这位家世显赫的贵公子,薄如蝉翼的雷州细葛圆领袍,头束玉冠,腰系玉带,虽是夏日,却感受到了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淡之气。徐观洲也打量着他,裴云霄也是一身细麻缺胯袍,头上戴着同色幞头,模样俊秀,不无戒备地看着自己。 “要不要去趟医馆。”裴云霄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咳嗽。”裴云岚转移了话题,“哥,易学士的《策林》你买到了吗?” “买到了,只是又涨价了。” “畅销书嘛,一本难求,书坊印都印不过来。放心,多贵的书你妹妹我都买的起,今儿又赚了不少呢。”裴云岚还没笑完,又咳了起来。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裴云霄先用帕子擦干了她脸上的汗水,又把手搁在她的额头上:“烧起来了,不行,一定要去医馆看看。” “好好好,都听你的。” “要去哪家医馆?”一直沉默的徐观洲问道。 “道术坊的百草堂吧。” 徐观洲对车夫吩咐道去百草堂,裴云霄责怪她不知道爱惜身体,病了还要来给人作画。裴云岚一面安慰着哥哥说自己只是小病,一面说做人要敬业要讲诚信,随随便便失约,以后就没有生意了。到了百草堂门口,裴家兄妹对徐观洲行礼道谢才入了医馆里。徐观洲看了一会儿,吩咐车夫回家。 洛水上的风夹着湿热的水汽,吹得人无比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