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霓雨 第1章   霓雨 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倾斜在黑色的戈壁滩上,砂石熊熊燃烧。 波浪一般的气流中,三辆轻型装甲车在地平线上疾驰而过。 打头那辆车的后座右侧,男人一身纯黑色的战术服,左手紧握着一把狙击突击两用步枪。 在能量枪已经投入使用的今天,发射子弹的步枪成了古董一般的存在,但在一些射术精湛的人手中,它仍旧是足以杀死一切生灵的致命武器。 男人手上戴着和战术服色泽一致的露指手套,露在外面的一截手指白得过分,在黑色布料的映衬下,像最柔软的奶油。 男人颈部面部的皮肤和手指一样,也是细腻的白色。 拥有这般肤色的人,似乎不该出现在这辆剧烈摇晃着的装甲车中,更不该和车上汗气熏天的佣兵们待在一处。 他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也是佣兵。 在装甲车又一次摇晃时,男人抬起手,扶了下护目镜。 他的护目镜和别人的不同,是浅淡的玫瑰色。 这是他周身唯一一抹亮色。 在基地以及无人区,这副玫瑰色护目镜多次为他引来猎奇的目光,甚至有不少肌肉发达的佣兵朝他吹口哨。 当然,那些人也许不是被护目镜所吸引,单是因为他这张与佣兵身份格格不入的脸。 “咱们现在还在赶路,你没必要一直戴着护目镜吧?”坐在一旁的休安转着一把匕首枪,这玩意儿比狙击突击两用步枪还“古老”,一些佣兵将它们带在身上,根本不是为了执行任务时使用,只是当做显摆的工具,就像几百年前的“繁荣时代”,臭屁的男人热衷随身带一把瑞士军刀。 男人微转过脸,冷冷地看了休安一眼。 即便透过了玫瑰色的镜片,他的目光也没有因此捎上一丝温度。 很快,男人就像根本没听懂休安的话一般,将脸转了回去,继续看着外面暗紫色的天地——在戈壁滩上,昼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了交替,夕阳沉默,黑夜像翻卷的黑潮,放肆地吞噬着天地,将刚才还灼烧着的世界变成焦炭一般的色彩。 “啧。”休安自讨没趣地哼了声,将匕首枪插丨进枪套中,“不说拉倒。细皮嫩肉还来当佣兵,军丨妓还差不多。” 男人又斜过来一眼。 他的眼尾狭长,半眯着眼睨人的时候,眼神极为深邃,像一把穿透风雪的飞镖。 休安蓦地一惊,“你……” “不会说话就闭嘴。”坐在副驾上的塞瑟在后视镜中不善地看着休安,“这三辆车上的人是个整体,我不希望有人在进入洞穴之前,就闹内讧。如果你对同行者不满,你现在就可以下去。” 休安脸上的伤痕紧拧起来,却到底是歇了声势。 男人和塞瑟在后视镜中视线相对,彼此轻轻点了个头。 装甲车继续飞驰,狂风大作,砂石如子弹一般砸在车身上,那响动就像指甲刮过黑板。 夜幕中,地平线被起丨伏的山峦所取代。它们越来越近,像一座升起的屏障。 “全体准备。”塞瑟偏过头,对肩上的通讯终端道:“十分钟后抵达1023丘陵。” “霓雨,老队形,进去之后,你占据制高点。”塞瑟再次看向后视镜,对戴着玫瑰色护目镜的男人道。 “嗯。”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应了一声。 他的名字,原来叫做“霓雨”。 车里所有佣兵都开始做战斗前的准备,霓雨将四个弹匣放入战术背心中,又检查了一遍一把口径7.8mm的手枪。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起双手,将后脑的黑色皮筋摘下,拢了拢散开的及肩黑发,将它们重新扎成一束。 鬓边那些稍短的头发无法被扎起来,散着几缕,从背部蔓延上来的纹身因为这个动作而露出些许。 越靠近荒山,沙尘就越大,碎石震颤,地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醒来。 装甲车停下,霓雨最后一个从车里下来。 休安手上的模块化能量枪滑动着金属的钝光。 他回过头,轻蔑地看了霓雨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即将丢命的玩意儿。 休安是料定了像霓雨这样块头不大的人,来蛹虫洞穴就是送命。 霓雨不紧不慢地在飞沙走石中行走,他的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布袋,左手拎着古老的两用步枪,护目镜正在显示自身与洞穴的距离,以及周围的污染数值。 带着尸臭气息的风从前方吹来,那是蛹虫腐烂的味道。 再过不超过一周的时间,洞穴中的蛹虫将全部腐烂。在它们的腐汁中,会诞生一批又一批纹路精美的蛾子,这些病毒传播力极强的蛾子生命力旺盛,几小时时间就能从巴掌大的幼虫成长为翅宽两米的巨丨物。 如果等到那个时候,800公里外的097基地将面临重大危机。 他们这些佣兵此次的任务,就是消灭洞穴中的蛹虫。 其实这事对于军方来说很简单,几发贫铀弹过去,问题就解决了,但军方的那些精英们向来不干这种“脏活”。 也得亏军方不插手,否则佣兵们连卖命赚钱的机会都没有。 尸臭味更加浓烈,霓雨不经意地皱了下眉。迈入洞穴时,他稍一停步,打量着四周。 荒山高高隆起,下方却是一个长满了蕨类植物的沟谷,蛹虫发出惨白色的光芒,照亮了谷底。如果忽略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那闪烁的谷底竟有几分浪漫美感。 休安等人已经顺着湿淋的坡面,向下方走去。 霓雨身轻如燕地跳跃,右手攀在一个突出的尖石上,劲窄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瞬间隐没在沟谷之上的黑暗中。 这是个位置绝佳的制高点。 霓雨无声地匍匐在岩石上,所有佣兵的身影都在他的眼中。 仿佛是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临近,谷底的光芒开始涌动,渐渐如一锅煮沸的水。 密集的“咕隆”声令人头皮发麻,那是幼虫从粘液中挣开翅膀的声响。 随着“气泡”炸开,几只毒蛾飞了起来,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成网状向最近的佣兵扑去。 那名佣兵正在布设引爆装置,霓雨在队伍频道中冷静地提醒。 佣兵立即抛出一个驱散弹,尚未成熟的毒蛾在空中一滞,继而纷纷坠落。 佣兵没有大型武器,对付大规模的蛹虫只能用近距离设置炸弹的方法,虽然危险,但好在现在蛹虫还不具备高强的攻击性,一旦布置完毕,离开后远程引爆即可。 能活到现在这个时代,还敢出来找活干的佣兵无人不是九死一生,运气与能力一样不缺,即便是嘴臭的休安,也不是无能之辈。 布置炸弹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一阵微乎其微的声响碰触着霓雨的耳膜。他的视线从谷底移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三点钟方向,那里漆黑一片,连红外视镜都无法窥探到任何活物。 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些极细的响动又是怎么回事? 按常理,现在还不到蛹虫集体成蛾的时机。 但在这个已经被病毒侵蚀的世界,任何违背常理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霓雨低声道:“塞瑟,你们先上来。” 休安吹了声口哨,“小白脸儿怕了?” 塞瑟问:“怎么回事?” 霓雨没有理会休安,“你往你的十点钟方向看,那里有问题,做好撤离准备,我去看看。” “霓雨!” 塞瑟话音未落,霓雨已经如闪电一般蹿了出去。 洞穴高处全是陡峭的崖壁,他竟然能在上面极速跳跃。 “没事儿,继续。”休安嗤笑一声,继续将弹药填近下方的苔藓中。 然而,就在他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时,谷底突然震颤,“轰”一声巨响,苍白的蛹虫如海啸一般腾起! 而吞没霓雨的那片阴影中,一对黄色的巨眼倏地睁开! “操!那是什么?”休安立即将能量枪端在胸前,一边后退一边紧盯着那双眼睛。 就在这时,无穷无尽的蛹虫已经蔓延而至,缠住了他的作战靴! “是食蛹蛾!跑!”塞瑟一边大喝,一边朝近处的蛹虫开枪。 光束一接触蛹虫,就开始燃烧,几乎是一瞬间,洞穴里就弥漫起烂肉被烧焦的气味。 荒山像是活了过来,头颅大的石头从崖壁上轰隆落下,震颤中,怪物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 那是一只变异巨蛾,精钢一般的翅膀劈砍着山崖,“巨眼”并非是它的眼睛,而是它翅膀上的两个毒疮!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下,人类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佣兵们奋力后退,而蛹虫一刻不停地喷涌,不断有毒蛾从炸裂的气泡中展翅,那些越来越尖锐的声音竟像凄厉的笑声。 一名佣兵在奔逃的过程中摔倒,蜂拥而至的毒蛾顷刻间将他包裹成蛹状,三秒,只用了三秒,当它们散开时,他已经成了一具被剥皮的尸体,他的血肉成蜂窝状,里面包裹着数不尽的虫卵。 腥臭的风从后方呼啸而至,巨蛾一边吞噬蛹虫,一边向佣兵们掠来。 在逃离深谷的一刻,休安引爆了下方的炸弹。 地动山摇,无数蛹虫在火光中皮开肉绽,汁液乱飞。 但这并不是它们生命的终结! 腐肉与毒汁成了巨蛾最美味的养料,它翅膀上的那对毒疮怒张,向子弹一般向四周飚射。 出口就在不远处,但休安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洞穴尚能限制巨蛾的行动,一旦出去,所有人都会瞬间被它的翅膀撕碎! 这却是最好的结局,起码死得利落。 一旦被那毒疮的喷液覆盖,身体就会腐蚀融化。直到彻底化成一滩水,神志仍处在清醒状态中! 在刚才的爆炸里,已有三名速度不够快的佣兵丧命,而跑上来的十几人里,有两人被喷液击中,正在痛苦地挣扎。 塞瑟没有犹豫,步枪枪口一转,直接对准他们,爆头! “力克!”休安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脑袋像陶罐一般炸开的佣兵是他的兄弟。 “走!”塞瑟大喊道。 休安将能量枪对准飞来的巨蛾,一道刺目的光芒从枪出,直逼巨蛾的腹部。 然而巨蛾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吸纳着骇人的重击。 休安冷汗如雨,几乎动弹不得。 “没有瘸的马上离开。”一个冷静得不可思议的声音从通讯终端传到每个活着的佣兵耳中。 塞瑟看向巨蛾身后浓稠的阴影,“霓雨?” “马上离开。”霓雨道:“我来对付它。” 休安瞠目结舌,“你?” 时间不允许垂死的人做任何思考,塞瑟拉着休安和另一个佣兵一路狂奔。 就在他们离开洞穴的一刻,里面响起清脆的枪响。 砰! 砰! 砰! 是子弹,那些“古老”的子弹! 巨蛾的翅膀在洞穴中劈砍,荒山似乎马上就要崩塌。 “他……”休安说:“他出不来了吧?” “霓雨是寄生人。”塞瑟说:“猎豹寄生人。” 休安的瞳孔骤然一缩。 落石滚滚的洞穴中,霓雨以落石为支撑,速度迸发到顶点,围绕巨蛾不断射击。 “古老”的步枪似乎与他合为一体。不,他本人就是火力最惊人的枪! 子弹如雨,牢笼一般将巨蛾困住,巨蛾狂怒挣扎,毒疮里的喷液直奔霓雨而去! 霓雨轻盈地侧身,足尖在一块飞石上轻点,跃起的瞬间,背后的火箭炮已经骇然在肩。 巨蛾一边翅膀被打成了筛子,整个身体发出频段极低的嗡鸣。 霓雨一退,食指紧紧下扣。 “轰!” 气浪爆涌,锋利的碎石中,霓雨护住头部矮身滚动。他的身后,那庞然大物先是一动不动,几秒后像崩坏的大厦一般倒塌。 刚才那一炮,击碎了巨蛾藏在双翅之下的致命点! 在巨蛾死去的一瞬,荒山垮塌,洞口飞快变窄。以人类的速度,根本没有可能跑出去。 霓雨狂奔,就在洞口即将被堵住之时,身体突然变换为豹形,一个飞跃,堪堪从洞口冲出! 荒山倾覆,刹那间变为深谷,而深谷里已是死一样的寂静。 第2章 兔子棉花糖 第2章   兔子棉花糖 097基地。 佣兵管理处像个热闹的菜市场,光屏上滚动播放着军方新派发的任务,迫切需要电子货币以维持生计的佣兵们跟变异前的鹅一样,脖子抻得老长,在上面寻找不那么危险的任务。 不过在这个星球上,或许已经不存在不危险的任务了。 相对容易的任务总是在还没被投放到光屏上时,就已经被有门路的佣兵预订——即便是现在,“人情”仍旧是有用的,负责投放任务的都是军方的小角色,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低等的寄生人,赚得不多,干的活儿还繁重,一些佣兵盯着这些寄生人,时不时给他们一些好处,从他们手中得到最轻松的任务。 至于脑子不够灵活的佣兵,就只能在光屏前老实守着。 不久前,油水最丰厚的任务——破坏蛹虫洞穴——被塞瑟的佣兵团给抢了。这帮人开着三辆轻型装甲车离开,一直没有回来,不少人猜测,他们可能回不来了。 “塞瑟这次是飘了吧,蛹虫洞穴那么大的单子也敢接。他自己的人根本不够。” “我听说他临时招了好几个新人。” “找死,临时招新人,是嫌自己活太长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蛹虫必须有人去处理,塞瑟如果失败了,怎么不见上面重新投放任务?” “也许军方自己干了?” “谁知道呢?” 一些人闲聊,另一些人已经领走了任务,也有平安回来的佣兵急着兑换“军功”。 “军功”是佣兵们的玩笑话,完成任务并活着回来的佣兵能够在管理处领到一笔电子货币,它们直接打入个人终端,供佣兵们在基地生活。 有些东方来的佣兵觉得谈钱低俗,就把电子货币戏称为“军功”。 忽然,管理处大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正讨论蛹虫洞穴的佣兵们寻声望过去,其中一人惊道:“那不是塞瑟吗?他们回来了?” “但他们好像少了很多人?” “不可能不减员,能回来几个不错了。” “唉,那个小白脸儿是谁?” “他啊,就是塞瑟这次新招募的佣兵,没死也是运气好。” 塞瑟一行人从基地离开时一共有31人,此时回来只剩下9人,其中5人感染了变异病毒,已经被隔离。 霓雨站在队伍末尾,仍旧戴着那副玫瑰色的护目镜,无视周围的议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塞瑟办理完手续,幸存的队员挨个上前,接受“军功”。 轮到霓雨时,霓雨将自己的终端摘下来,交给一个腰大膀圆的士兵。 那是个兔子寄生人,大概是工作得太认真,没注意到脸已经浮现出兔子的轮廓,一对脏兮兮的灰色耳朵也搭在肩头。 “一共390金。”兔子寄生人完成了操作,将终端还给霓雨,露出两瓣被劣质香烟熏黄的门牙,“耶,你这样的也能从蛹虫洞穴回来?” 霓雨俯视着这个胖子,学他的语调道:“耶,你这样的还不愿意减肥?” 兔子寄生人气得耳朵一竖,“敢嘲笑我!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佣兵管理处,当然是军方的地盘。 但军方的精英不会来这里闲逛,于是一帮低级别军人成了这里的“主宰”。 佣兵们想得到任务,就必须和这些人处好关系。 兔子寄生人被佣兵们捧习惯了,冷不丁被一张生面孔嘲笑,立马端起架势道:“你得给我道歉。” 霓雨懒得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门外。 在基地待得越久,就越明白这些基层小角色不能得罪,佣兵们看完热闹,都觉得这新来的有趣,不断有人大声打听那小白脸儿是塞瑟从哪儿弄来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男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污言秽语,话题不久就被带到了那档子事儿上,大厅传出阵阵怪笑,倒是对霓雨并无好感的休安突然吼了声“都他妈闭嘴”。 基地由军事区域和生活区域构成,最外围是军事区域,驻扎着097军团——这个基地被称为097基地,正是因为为它提供保护的是097军团。被军事区域包围的是生活区域,居住着数以万计的人与寄生人,当然,即便是生活区域,也有大量小型军事执勤区。 “大灾难时代”,每一个陆上基地都成了大型封闭社区,社区内实行半军事化管理,人们失去了自由,如囚犯一般在狭窄的居室中望着灰色的天空。 不过在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自由不自由其实已经不重要。 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离开佣兵管理处之后,霓雨就和塞瑟等人分别了,他并不是塞瑟团队的成员,没有必要在任务结束之后还和他们一同行动。 基地里的夜晚和白天没有太大区别,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为了防止变异生物的入侵,高功率能源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射得亮白如昼。 霓雨住在第20区。从佣兵管理处去到第20区需要经过一个“便民广场”。霓雨听说灾难降临之前,广场意味着空旷、祥和,上面没有任何阻挡物,人们喜欢在那里运动、散步,甚至是跳舞。 而现在,广场的功能已经变了。 没有能力成为佣兵的人也得生活,军方定时发放的电子货币仅够维持最基础的生活,对生活质量有所追求的人各动脑子,做起了佣兵、军人的生意。 广场被野兽笼子般大小的店铺占满,卖什么的都有——前提是不能违反军方拟定的《基地规范》。 霓雨对别的不感兴趣,每次经过广场,就只去饮食区域。 “又来啦?”卖棉花糖赚不到多少钱,所以陈租不到位置好的铺子,只能挂在广场的边角上。 不过他的摊子很有特色,架子上永远插着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像一朵朵祥云,吸引着在基地出生,从来没有去外面的世界看过的小孩。 在基地是看不到云彩的,即便是最晴朗的时候,天空也是铅色。 这里的小孩,连云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一个棉花糖需要0.1金,陈每次将棉花糖放在小孩手中,都会告诉他们,云就是这种模样。 霓雨付了陈1金,“给我做个最大的,颜色最多的。” 陈大笑,“最大的也花不了这么多。” 霓雨说:“你就收着。” 五分钟后,七彩棉花糖做好了,陈别出心裁,做了个兔子头。 霓雨却皱了下眉,“兔子?” 在他眼里兔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佣兵管理处那肥头大耳的玩意儿就是只兔子。 小孩们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棉花糖,一路追着霓雨跑。 霓雨当着他们的面,一口咬掉了兔子的一只耳朵。 当即吓哭了跑在最前面的小孩。 霓雨抿住唇角,眼中涌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从棉花糖店往西走50米,有一家餐馆专卖牛肉盖浇饭。 霓雨走进去时还没有吃完棉花糖。 这家店生意很好,酱红色的汤汁比其他店浓稠一倍,肉是厚厚一大块,能够盖住小山一样的米饭。 不过那肉自然不是真正的牛肉,而是与牛肉口感一致的人工肉。 店里坐满了人,大部分是佣兵,霓雨有一瞬间的迟疑——是和这些臭熏熏的男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另外找一家不这么拥挤的餐馆? 三分钟之后,霓雨在十二人餐桌仅剩的一个座位上坐下,面前放着接餐号牌,手里举着只剩半个脑袋的兔子棉花糖。 佣兵们朝他看来,他旁若无人,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新来的?”有人问。 “塞瑟队上的。”有人答。 活着从蛹虫洞穴出来的佣兵里有个小白脸儿——这消息看来已经传开。 周围的人全在议论自己,霓雨不悦地皱了下眉。 幸好此时牛肉盖浇饭送上来了,他眼睛一弯,埋头吃起来,左手仍旧举着棉花糖。 佣兵们的讨论只持续了一会儿,当店主将光屏调到“焦岸”基地专用频道时,大家十分统一地发出惊呼。 霓雨没有抬头,但握着勺子的手却顿了下。 出现在光屏上的是个英俊的男人,黑发黑眸,黑色的军装,肩上银色的星星昭示着他的身份——少将。 “焦岸”基地最年轻的将星,沉驰。 站在少将身边的是个穿着白色礼服的男人,浅金色的发,湛蓝的眼。 金发碧眼的美人几乎绝迹,至少097基地绝对没有。 佣兵们兴奋地吹起口哨,满嘴脏话,恨不得干掉少将,将美人占为己有。 唯一一个没有看光屏的是霓雨。 他快速将人工肉塞进嘴里,油腻的酱汁淌到了他的下巴上。 他听见臭熏熏的男人们叫嚷——那是少将的新婚伴侣。 “滋!” 凳子在地上撕出一道刺耳的响动,是霓雨站了起来。 难听的话短暂停歇,佣兵们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他身旁。 一旁的彪形大汉说:“你他妈撞着我了!” 霓雨举着兔子棉花糖一边向店门口走一边说:“因为你的汗很臭。” 路上随处有军人巡逻,霓雨直奔第20区而去,想要赶紧回到自己的住处,将身体浸入热水中。 基地的所有资源受军方调控,热水也不例外。 洗一次半小时以上的热水澡所耗费的电子货币,比刚才他吃的棉花糖和牛肉盖浇饭加起来还多。 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想洗澡,把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臭味都洗掉。 戈壁滩上的沙臭,蛹虫洞穴的尸臭,佣兵们的体臭…… 统统都洗掉。 他讨厌臭味! 作战服被撕扯下,覆盖着半个背部的纹身终于露出全貌。 霓雨走入热水中,摘下玫瑰色护目镜时,轻轻吸了吸鼻子,右手极快地从眼角抹过。 那里有一滴还为来得及掉下的眼泪。 牛肉盖浇饭餐厅—— “操!”一个白人佣兵突然拍桌而起,“我他妈刚才就觉得那个吃棉花糖的有点儿眼熟,那不是刚和沉驰离婚的寄生人吗?怎么沦落到咱们这儿来了?” 第3章 挠痒抓 第3章   挠痒抓 基地按照人口给每个家庭分配住处,人口多,住的地方就大,像霓雨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庭”,被分配到的就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类似集装箱的房间。 淋浴间与卫生间一体,就在房间靠西的角落里。 霓雨过去有泡澡的习惯,只要不是在外执行任务,晚上就爱躺在浴缸里泡澡,泡得实在舒服了,还会由人形变为豹形,惬意地困上一觉。 那时他的浴缸都比现在的住处大,这里没有浴缸,水龙头下只有个和浴缸形状差不多的便池。 热水浇在脸上,霓雨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 一旦想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水太烫,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水龙头,于是喷洒而出的热水全都泼到了他的肩背上。 那里有一片纹身,从尾椎一直延伸到蝴蝶骨、后颈,即便穿上衣服,也能看到蜿蜒的荆棘藤条。 荆棘锋利的刺绞碎了一只展翅的凤凰,它的羽毛和血肉像玫瑰花的花瓣一般散开、飘落,既残酷,又有种凌厉的美感。 但原本出现在那里的既不是荆棘,也不是凤凰。 所有寄生人在手术成功之后,身体的某个部位都会出现寄生纹路,那代表的是赋予他们新生的动物。 从寄生纹路出现的一刻起,寄生人就同时拥有了人与兽双重生命。 寄生纹路极似纹身,却并不是纹身。 寄生人的意识有时会受到寄生纹路的支配,做出一些违背人类常理的事。 医学专家们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手术的副作用。 霓雨的手术非常成功,手术后的第三天,他的蝴蝶骨上就出现了寄生纹路,正是他所寄生的猎豹。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猎豹,金色的眼睛,细窄的腰,长而柔韧的尾巴,跑起来像一阵风,一道闪电。 就连叫声都和别的猎豹不一样。 霓雨见过它。 寄生手术是一项很残忍的手术,造福人类,却伤害动物。 四百年前,当平行宇宙的未知病毒经由物质互换通道传到地球上时,九成人类感染,被感染的动植物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中的大部分直接死亡,另一部分成为变异人,被当时尚未崩坏的政丨府、军队绞杀,或者驱赶到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 只有极少数人在被感染后既没有变异,也没有死亡,在隔离区苟延残喘。 后来,寄生手术出现。 科学家们将这极少数幸运者与健康的动物进行基因配对,能配对上的又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健康的动物被剥夺生命,用以承受人类的寄生。 一个被感染的人经过寄生手术活下来,就等于杀死了一只无辜的动物。 许多年以前,霓雨在执行清缴变异人的任务时不幸被感染,幸运的是,基因配对为他找到了那只拥有金色眸子的猎豹。 他活了下来,而那只猎豹死了。 不过现在他时常不明白,死的是自己,还是猎豹?自己到底算个人,还是算一只豹子? 绝大多数时候,他维持着本来的面目,以“焦岸”基地最强战士的身份战斗——猛兽类寄生人有比人类更高强的战斗力,在蛹虫洞穴那种地方,塞瑟这样顶尖的人类佣兵都无法应付,他却能够凭一己之力杀死巨蛾,最后让整座荒山倾覆;可有时,比如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是只豹子。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这么厌恶男人们因为不洗澡而散发出来的汗臭。 事实上,在还没有被感染时,他与队友们同吃同住,对气味并不敏感。 他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喜欢吃棉花糖。 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 而他没有童年,还在地下避难所时,他就和其他同龄男孩一起在“无头”教官手上接受最严苛的训练。 他以前也不是特别爱洗澡。 比起牛肉口味的人工肉,他更喜欢浓稠的蛋白营养剂。 因为在所有摄入品里,蛋白营养剂最容易吸收。 一切奇怪的好恶都产生于手术之后。 那只因为他而死去的猎豹,一定是一只爱干净的猎豹。 霓雨抹了抹脸上的水,顺势探向身后,手指在纹身上摩挲。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寄生纹路被覆盖掉的人。 因为寄生纹路意味着被支配,而他决不能被一只猎豹所支配。 这些荆棘纹身是某人的标志。 荆棘覆盖掉寄生纹路,代表他是那人的所有物。 给与他新生的猎豹不能支配他,只有那人才可以。 但三个月前,那人已经不要他了。 纹身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无意识地皱了下眉。 已经过去这么久,纹身没有理由还痛,此时的痛感只可能是幻觉。 当初被刺上这些覆盖寄生纹路的纹身时,他痛得几近昏厥。 他晃了下头,把发间上的水珠都甩掉。 水龙头开得过久,循环器发出红光警报,再过一分钟,热水就会转凉。 霓雨这才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进来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往头上身上抹清洁剂。 好在他从军多年,不像那些出生在基地的人般做事磨磨蹭蹭,一分钟已经够他将自己从头清洗到脚底。 在最后一丝泡沫被冲掉时,冷水兜头浇下。 他被冻得缩了一下,连忙将水龙头拧到一边。 房间保持恒温,霓雨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不爱穿衣服也是手术之后才出现的新习惯。 躺下之前霓雨看了看自己终端里的电子货币总量,加上刚刚输入的一笔,现在一共有401金,如果待在基地什么都不做,一天的花销不会超过3金,如果像那些大手大脚的佣兵天天去找乐子,一晚上也许就得花掉300金。 霓雨趴在枕头上,渐渐眯起了眼。 以前“炽鹰”特种部队的所有人都知道,一队队长霓雨是个财迷,只懂攒钱不懂花钱。 现在也一样。 霓雨想,这401金够自己用很久了,暂时不用急着接新的任务。 十来分钟后,他看似要睡着了,右手却在枕头下摸了半天,拿出一个木制的挠痒抓。 这东西是他去蛹虫洞穴前在广场上买的,花了16金。 卖给他的人还拿出了雕工更好的挠痒抓。但做得越好,价格就越高,最贵的那个即便打了折,也需要350金。 他没有犹豫,买了最便宜的一个。 挠痒抓有个细长的柄,他眯眼握着,往后背后颈上使劲滋,没多久,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哼哼。 以前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洗澡之后睡觉之前,躺在那人的身边,被那人挠挠后颈。 挠着挠着,他就能睡过去。 现在没人给挠了,只能买一个挠痒抓自己挠一挠。 可挠痒抓到底比不上人的手,握着挠痒抓滋了半天,他不仅没睡着,反倒清醒了,翻身坐起来,盯着挠痒抓看了会儿,决定明天去把那个350金的高档货买回来。 不过这样的话,就又得去佣兵管理处接任务了。 第4章 豹头豹脑 第4章   豹头豹脑 一夜之间,“新来的小白脸儿是少将弃侣”的消息在佣兵间传开。 霓雨在无数道打量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今天他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去佣兵管理处看看有没有活干,二是去广场买回那个350金的玉雕挠痒抓。 老板上次跟他说,这玩意儿是灾难降临前的老古董,富人拿在手中把玩,玉是上好的玉,出自那个时代的名家之手,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但他觉得,玉这种不具备战略物资特点的东西现在大概没谁需要了,整个097基地,会花350金买个挠痒抓的一定只有他一人。 毕竟挠痒这种事,对豹子来说可能是刚需。 “又来啦?”杂货店老板一双三角眼贼机灵,“上次那个挠痒抓好用吗?” 霓雨摇头,视线在店里一扫,下巴朝玉雕挠痒抓抬了下,“还是350金?” 老板吃惊,“你真要买这个?” 霓雨一想到一个挠痒抓就要花掉350金,心里很痛,“有优惠吗?” 此时是上午,客人不多,老板的目光在霓雨身上一转,“也不是不可以优惠。” 霓雨:“嗯?” 老板赶紧抻长脖子,“佣兵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那个……” 霓雨不悦地皱了下眉。 他皮肤冷白,五官在没有表情时看上去清隽秀美,可一旦做出拧眉这个动作,眼神就会瞬间冷寒下去,整个人散发出凌厉、危险的气场。 097基地没有这样的军人,也没有这样的佣兵,老板犯怵,将脖子缩了回去,“没,没有优惠。” 善于攒钱的人多半擅长杀价,但霓雨不行,比起将350金杀到340金,他更愿意马上付钱走人。 老板收了钱,慢吞吞地将挠痒抓包好,看样子还想八卦两句。 霓雨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上再次被人们猎奇的视线所淹没。 他忽然觉得,自己选择097基地也许是个错误。 097基地——“焦岸”基地势力范围边缘的一个小基地,用过去国家概念尚且存在时的话来说,097基地等于“焦岸”最偏远的边疆城市,“焦岸”军事核心003基地对它的辐射已经很弱了,霓雨没想到自己都躲到这里来了,还得被人围观。 各国的政丨府在四百年前相继崩坏,所谓的自由、平权随之不复存在,集丨权重新出现,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军事集团建立,一边彼此争夺资源,一边联合对抗变异生物,为人类的未来而战斗。如今世界上仅剩下三个巨型基地,“焦岸”、“天尾”、“深渊”,其管理之下有无以计数的地上前沿基地、地下与海下避难所。 霓雨被逐之前,还听说了一个反重力计划,军方打算将003基地从地面升到空中。 他对科技一窍不通,连寄生手术的原理都没摸清楚,更不明白基地怎么能浮在空中。 将来如果003基地真的不在地面上了,他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一想,隐隐有些怅然。 “炽鹰”特种战队的“老巢”就在003基地,那人也在003基地,他的一切过往都在003基地。 但003基地当真浮起来的话,也许是件好事,那他就能在戈壁滩上的097基地看到它了——就像遥望黑夜中的星辰。 “没常识!”一声爆喝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霓雨不着边际的思考。 他转身看去,见一群小孩正围着一个年轻的佣兵。 “焦岸”计划建造反重力基地的消息似乎已经传到这最遥远的边城来了,小孩提了个愚蠢的问题——首都如果飞起来了,我们在这里是不是就能看见?像看星星一样? 佣兵毫不留情地戳穿,“我们和首都隔着大海和无数座山岭无数条河谷,就算首都升得再高,我们也看不到!你几岁了,这点常识都没有?” 霓雨:“……” 27岁了。 佣兵口中的首都正是003基地,那是“焦岸”的第一座地上基地,一百年前由东桓军事集团在海滨建立。对097基地来说,是个远在天边的地方。 这里几乎没人去过003基地。 身后关于003基地的讨论还在继续,霓雨犹豫是先回住处待着,还是这就去佣兵管理处。 节省一些的话,他剩下的电子货币还能支撑半个月,不是非得立即接任务,但没钱心里总归不踏实。现在去佣兵管理处,随便接个任务,倒是马上能富起来,可那里的人肯定还在讨论“少将的弃侣”。 霓雨吸了下鼻子。 其实少将也说过他没常识,用的是那种宠爱的,温柔的口吻。 “小豹子打架倒是厉害,可惜没有生活常识,豹头豹脑。” “豹头豹脑?” “就是笨头笨脑。” 他当时想争辩来着。“无头”教官总是告诉他们,“炽鹰”的战士一生只需要战斗,战斗,战斗,不需要考虑生活。在这片大地上,最高目标是活着,而不是生活。 但少将教过他生活。 霓雨怔了会儿,还是决定去佣兵管理处。 仅仅过了一夜,佣兵们看他的眼神就变了。昨日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贪婪,有人还起了色心,毕竟在边陲基地,美人这种“资源”比战略物资还稀缺。但今天没有人再敢用色眯眯的视线盯着他。 普通民众只知道他是被少将抛弃的可怜虫,佣兵知道的却要更多一些——他是“炽鹰”特种战队一队的队长,而“炽鹰”是“焦岸”四大特种战队中最声名显赫的一支,负责守卫首都,由沉驰亲自率领。 能进入“炽鹰”的都是“焦岸”最杰出的军人,能成为一队队长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霓雨被逐离之前,军衔是中校。 “真是那个队长?” “为什么会沦落到我们这儿来啊?” “听说是被沉驰给耍了。” “统治阶级有几个好鸟?沉驰是东桓集团金字塔尖的人,结婚离婚不跟玩儿似的。” “他这细皮嫩肉的样子,真的那么厉害吗?” 霓雨盯着光屏,听着周围的议论,神色越来越冷。 “喂!”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霓雨回过头,竟是卖棉花糖的陈。 “焦岸”发迹在极东,那里的人大多黑发黑眸,身材窄健,097基地在所谓的西域,佣兵大多褐发棕眸,高大强壮。 陈是东方面孔,名字也十分古老,平时围着围裙在广场做生意,现在全身上下却是佣兵的装扮。 霓雨将陈打量一番,“有事?” “光屏上的任务虽然多,但如果以报酬的多少来划分的话,无非是两种。”陈说:“报酬少,报酬多。” 霓雨说:“废话。” 陈笑了声,“报酬少的单人就能完成,比如你我。报酬多的呢,必须合作。你是在003基地待过的人,我想应该不满足于那些十几金的任务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军团?” 第5章 少将 第5章   少将 003基地,“炽鹰”特种战队。 风格极为冷感的会议室中,身着黑色军装的高级将领们正在开会。 半透明光屏上显示着“焦岸”西部无人区的疆域,那里曾经有一座座繁华的内陆城市,如今却是戈壁连着戈壁,废土万里。 一队队长林舛站在光屏前。 他个子很高,像完美的衣架一般将军装撑起来。他并不是那种一见就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但起码五官端正、眼神坚毅,十分符合军人的身份。 但他看上去却很不自然,下巴绷得非常紧,脸颊的肌肉不时因为紧张而轻微抽丨搐,每当与座位中心的那位大人物视线相遇时,声音就会不自觉地一变。 他正在汇报西部14个边城基地的近况。 一队的“业务”范围涵盖极广。外界总说“炽鹰”主要负责守卫首都,其实不是。他们直接受沉驰管理,沉驰需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奔赴哪里。 尤其是最为精锐的一队。 难怪林舛紧张。他虽然也是一队的一员,精锐中的精锐,但在三个月前,他根本无需像这样站在这里,说些文绉绉的话,分析寄生人叛军和变异生物在边城的动向。 这是一队队长的活儿,而他本来只是副队长,负责打仗就好,需要在这种场合应付上司的是霓雨。 霓雨被逐离,至今已有三个月,一队队长的位置空了两个多月,队员们多有不忿,认为沉驰始乱终弃,担心将来控制不住霓雨,飞鸟还未杀尽,就想着藏起良弓。 半个月前,调令下达到一队,林舛接替霓雨,继任队长。 比起之前“空降队长”的猜测,林舛成为队长已经是队员们最能接受的结果,但仍有不少队员心怀不满—— “他们就是瞧不起霓雨的寄生人身份!” “可是难道霓雨愿意成为寄生人?” “舍命战斗被感染,不得不接受寄生手术,康复后比以前更加强大,他们就忌惮他!又要利用他,又担心他过于强大,先用婚姻去束缚他,最后还是不乐意让一个寄生人掌握太多权力,随便找个理由就剥夺了他的军衔!我,我接受不了!” 别说那些被霓雨一手训练起来的小战士,就是林舛也接受不了。 他对权力毫无兴趣,只对荣誉有瘾,而只有战斗会给与他荣誉。 莫名其妙掉下来的队长头衔并不会。 在地下避难所时,他与霓雨就是朋友,搭档多年,他最气霓雨的是霓雨以军人身份嫁给沉驰。 身为军方最年轻的将星,沉驰的作战才华当然出众,但就连“炽鹰”资历最浅的队员都看得出,沉驰与霓雨结婚,不过是将这个号称“焦岸”最强的战士变为自己的所有物,更方便控制罢了。 霓雨还那么开心。 到头来,却落了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特种作战总部给出的理由是,霓雨在去年清缴东南变异节肢类生物的战斗中指挥不力,导致026基地上百名平民被感染。 这简直太荒唐了。 林舛敢说,就算沉驰亲自指挥,那些人还是会被感染。 大人物们不过是为了废掉霓雨,而随便找个理由罢了。 霓雨被关在军事监狱长达两个月——那监狱根本不是人能够待的地方,人类数百年来因为变异生物而殚精竭虑,监狱就是为已经具备了意识与智慧的高等变异生物而建,“折磨”是监狱唯一的主题。 军事法庭宣判之后,公开了霓雨离开003基地的时间,林舛和一队中的大部分队员本打算去送霓雨一程。 在这个时代,每一次说“再见”都是珍而重之的,因为你不知道,死亡、被感染这两件事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但军方却将驱逐时间提前。 霓雨离开首都时,整个“炽鹰”一队远在北方执行任务。 没有一个队员能为他送行。 “中校。”有人不悦地咳了一声。 林舛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下意识看了首座的人一眼。沉驰一双黑眸极深极沉,只是短暂地对视一秒,就让他心头一惊。 他连忙低下头,说了声“抱歉”,继续汇报西部边城的军情。 这个季节,是许多生物的繁殖季,有爆发大规模疫情的可能,不过最令军方头痛的却是寄生人叛军。 寄生人,在被感染之前是人,运气让他们没有在感染之后立即死去或者变异,基因配对和堪称“神之礼物”的手术给与了他们新的生命。 数百年间,寄生人被作为次级人类对待,他们依附于真正的人类,并从人类处获得庇护——最重要的便是医疗援助。 人类与寄生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必要的时候联合对抗变异生物。 可最近十年,随着变异生物进化出人类的智慧,平衡被悄然撕破,三大政权的疆域内,均有寄生人与高级变异生物联合,屠杀人类,要求平权。 “焦岸”疆域辽阔,东西拉得极长,军事中心在东部,南部北部资源相对充足,而西部内陆却贫瘠、危机四伏。 有情报称,西部无人区的环境更容易令变异人进化,而生活在那里的寄生人早就蠢蠢欲动。 “先生,‘炽鹰’随时准备出击。”林舛说。 沉驰十指漫不经心地交叠,深邃的瞳孔上仿佛蒙着一片黑雾,没有人能够透过这片黑雾,窥探他的内心世界。 “097基地破坏了1023丘陵里的蛹虫洞穴?”沉驰缓缓道。 谁都没想到少将会在重要的会议上提到区区一个蛹虫洞穴。这种小事情,军队根本不会出手,交给佣兵们去干就行了。 林舛有些莫名,“是的,先生。” 沉驰的眼尾很长,睨着眼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清理一个蛹虫洞穴,佣兵最多能得到多少报酬?” “这……”林舛回答不上来。 “不超过400金。”另一位与会的中校道:“绝大部分只有350金。” 沉驰语气平静,“那如果在战斗中牺牲?” 中校说:“一无所有。” 沉驰笑了声,“真残忍。” “以前,当一名佣兵战死时,他的队友有资格平分他的佣金。但这有一个弊端——有的佣兵会为了侵吞佣金,而杀害队友。您知道,当生存都成问题时,道德会被人们踩到脚底。”中校说:“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规定。” 会议结束之后,沉驰款步离开。他有不少事情需要忙,却去了“炽鹰”以西的猛兽基因研究中心。 这里饲养着许多健康的猛兽,它们中的许多,将在必要时成为寄生手术的载体。 沉驰走到一个巨型笼子边,里面关着的是一头矫健的猎豹。 “先生,您又来看它。”一名年轻的研究员走了过来。 “嗯。”沉驰只应了一声,向猎豹招了下手。 猎豹就像受到什么驱使一般,乖乖靠近,喉咙发出示弱的声音。 沉驰朝猎豹伸出手。 研究员担心道:“先生,它会伤害您。” 猎豹却只是温顺地坐着,将右前爪从笼子里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沉驰手上。 沉驰眼尾微弯,似乎笑了一下。 097基地。 霓雨拒绝了陈的邀请,在佣兵管理处转了一圈也没有接到合适的任务,索性抱着花掉他大半身家的挠痒抓,回住处睡觉。 赚钱虽然重要,但也不急着这一会儿。 玉雕挠痒抓的手感果然比那个16金的便宜货好多了,霓雨有点高兴,没有急着往背上滋,而是握在手中反复把玩。 玉是凉的,但在手心捂久了,就有一丝温度。 霓雨忽然怔了下,下意识伸出自己的右手。 玉被捂热的触感似曾相识。 少将的指尖微凉,握着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只爱干净的豹子是少将饲养的宠物,手术之前,他曾经看到少将逗豹子,豹子欢喜雀跃,将爪子放在少将掌心。 他却夺走了豹子的生命。 有一次,少将在沙发上小憩,他走过去,蹲在沙发边,少将醒来,目光在他脸上停驻,然后向他摊开右手。 鬼使神差地,他像豹子一样,将自己的手搭在少将的手心。 他看见少将笑了。 第6章 结婚 第6章   结婚 “便民广场”上卖什么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都有,但棉花糖铺子只有一个。 霓雨斥巨资买了挠痒抓之后,一直未能接到合适的任务,为了节省开销,每天都严格按照最低开销生活,但过了几日,他实在是想念棉花糖那甜甜软软的滋味。 人类优于动物的特性之一是拥有强大的自制力,寄生人本质上是半人半兽的怪物,当兽性占了上风时,连食欲都难以克制。 霓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站到了广场边缘的棉花糖铺子前。 陈今天没有套佣兵的行头,胸前像以前一样挂着条围裙,熟稔地打招呼:“来了?今天想吃什么口味?挑个形状吧。” 霓雨皱了下眉。 上次在佣兵管理处,陈对他说了不少入伙的好处,他压根儿没怎么听,只觉得烦。 刚来到097基地时,他之所以对陈有几分好感,是因为对方给小孩们编织了一个个关于云朵的梦,而且身上没有佣兵臭熏熏的气味——豹子嗅觉灵敏,他闻得很清楚。 陈看上去很穷,连一个像样的摊位都租不到。为了支持陈的生意,他多付了不止一次钱。 结果这些都只是表象。陈比他有钱多了,卖棉花糖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找个乐子。 猛兽本性记仇,若不是其他地方买不到棉花糖,霓雨不会再和陈打交道。 制作棉花糖的旋转机旁边摆着一架子模型,霓雨指了指其中一个星形的,“这个。” 机器轰隆作响,陈说:“那天跟你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霓雨盯着变魔术一般膨胀的棉花糖,“我不加入任何佣兵团。” “为什么呢?”陈说:“我来猜猜……是还抱着回到003基地的愿望吗?可是你的军衔已经被剥夺了啊。” 霓雨瞳孔登时变成冷色,唇线悄然一抿。 “来到我们这儿的,大多是亡命之徒。”陈耸了耸肩,笑道:“比起回到海边的首都,加入反叛军还现实一些。你是寄生人,寄生人反叛军你总该知道吧?” 这时,棉花糖做好了,霓雨接过,毫不犹豫地离开,又听陈在身后说:“对了,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新闻? 霓雨很少看新闻,这一点倒是与手术前保持一致。 军人分两种类型,一种为战争而生,一种为权谋而生。他显然属于前者,新闻里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他不爱听。 棉花糖仍旧很好吃,是草莓和香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的心情因此好了一些,决定再去佣兵管理处找活干。 这次必须要接个任务,不然就真的没钱了。 和往常一样,佣兵管理处外面的空坝上聚集着许多人,他们一面等待为生意豁出性命,一面用污言秽语交换着各自的情报。 这阵子,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霓雨。 ——那个“炽鹰”的精英。 ——那个从首都来的寄生人。 ——那个被统治阶级抛弃的可怜虫。 霓雨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目光,但走近之后才发现,今日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异样的兴奋。 干燥的风将他们的讨论吹到他耳边,他才明白陈说的新闻指的是什么。 昨天晚上,军方发布了一则消息,少将沉驰与“天尾”基地权贵之子路易完成结婚登记。 霓雨眼眶一胀,耳边的声音好似全都凝结成了块状,争先恐后往他双耳里面扎。 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失神般地站在原地,嘴唇张了几下,像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铅块堵住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这恐怕是这个远离“焦岸”核心的边城,最接近统治阶级八卦的一次。 霓雨用力咽下一口唾沫,点开终端的新闻头条。 灾难刚降临的那一百年,地球几成废墟,国家瓦解,家族崩溃,没有人在意“结婚”,所有军事集团考虑的都是“繁殖”。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女人不够,就研制人造子宫。直到最近五十年,人类与灾难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点,女人不再只为生育而存在,“结婚”的概念、“伴侣”的概念,才重新出现。 按“焦岸”的规矩,东桓军事高层的婚配情况必须向公众公开。 头条里,滚动播放着沉驰与路易登记时的视频与照片。 其中有一张,是沉驰握着路易的手,偏过头看路易。 霓雨知道那个角度的沉驰是多么迷人。 少将的五官无可挑剔,面部线条冷厉,瞳孔是无尽的黑,但其中又闪烁着冷色调的光,好比夜空与夜空里的寒星。 大多数时候,少将的气场都是冷漠到近乎残酷的。可是当少将微侧过脸,低下眼皮看身边的人时,目光却会变得温柔,偶尔还会弯起唇角。 这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 不,应该是没有人知道。 因为能够那么近距离站在少将身边的,过去只有他——霓雨——一个人。 现在被少将温柔注视着的是另一个人了。 金发,碧眼,权贵。 人类,真正的人类。 霓雨毫无征兆地轻笑一声,终于从那种凝滞的状态中抽离,周围的声音也再次流动。 他从佣兵中挤过,肩膀擦过肩膀,胸膛撞着胸膛——顾不上躲避他们的臭气,直直走到管理处的光屏前。 今天被投放到光屏的任务比往常多,也有可能是佣兵们忙着关心八卦,没有心思抢任务。总之,他能够挑到平时赶不上的优等任务。 但前提是他看得清光屏上的字。 眼睛没有花,也并非不识字,但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 脑子像被扔进了一片滚烫的沙子,烧得他连最简单的思考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吗? 最难的日子——被剥下军装,被扔进军事监狱,接受审判,被强制离婚,被驱逐——这些最伤人的事分明已经过去了啊! 少将会再次结婚,“炽鹰”会有新的队长,而他也已经有了新的身份。097基地的宿舍虽然小得如同集装箱,但到底是个足以栖身的地方。在来到097基地的路上,他花光了所有钱,可好歹,他还能接任务。只要不死,日子就能过下去。 寄生人是最接近死亡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寄生人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对寄生人来说,能活着,不管是如何苟延残喘,如何丑陋不堪,都是值得庆祝的事。 为什么要为一桩早已注定的事难过? 他不明白。 后背的寄生纹路痛得厉害,他一时间无法辨别,这种疼痛是烫还是冷。 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双眼血红,面容狰狞,和放肆杀戮时一样。 他杀过那么多变异生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们总是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可见他的确很可怕。 但其实,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光屏,不可怖也不凶悍,只是瓷白的脸变得惨白,淡红色的泪无声无息地淌了满脸。 这是一个可怜,而委屈的姿势。 直到此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沉驰是真的不要他了。 第7章 感染 第7章   感染 003基地,病毒隔离中心。 霓雨睁开眼,所见是一片惨然的白。他下意识眯眼,想要抬手挡住那些刺目的光,却发现身体像不是自己的,脖子以下全无感觉。 脑中响起蜂群乱撞的声音,一些木钝,一些尖锐,像有无数把生锈的刀在他头部劈砍。 “嗯……” 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喉结在脖颈上颤动,随着这一声,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是从他自己口腔里发出来的。 只是如此微弱的一声,气流从喉咙闯过时,就如烧过了一把烈火,他的整个气管都痛得难以承受。 他转动眼珠,感到汗水正从他额头上落下。 大脑中传出的噪音逐渐减弱,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为什么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 他被感染了。 三个月前,北方061基地爆发罕见的植物疫情。 起因是一队佣兵前往基地西北的高寒森林获取20种土壤样本,用于科研。任务本身是成功的,但其中一名名叫“盖依”的佣兵在森林里发现了一株开花时会涌出神秘气泡的植物。 单就外形来说,这株植物无疑非常美丽,气泡细小发光,乍一看像粉色的雪沫。 盖依的妹妹出生在基地,自幼身体不好,从未离开过基地。 为了给妹妹一个惊喜,盖依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擅自取走了这株花的种子——他们接的是科研任务,所以随身携带着取样工具、储存工具,种子混在土壤中,若非专业人士,根本发现不了。 瞒过了基地外围的军队后,盖依非常得意地将种子种在妹妹的阳台上。 只花了一周的时间,种子就开枝散叶。“粉雪”在房间里散开,蒲公英似的飞向基地的各个角落。妹妹开心极了,每天都叫伙伴们来家里看那精灵般的花。 那时谁也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整个基地的上方。 花开后的第七天,妹妹全身皮肤突然溃烂,无数条血管像坚韧的藤条一般从身体里撕扯而出,顷刻间洞穿盖依的心脏、眼睛,以及头颅。 直到死亡,盖依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何其混账的事。 短短三天时间,061基地的平民与军人八成被感染,其中小部分直接死亡,大部分成为浑身爆出血藤的变异人。他们疯狂地屠杀,在突破军队的防线后,冲向离061基地最近的地下避难所…… “炽鹰”一队接到清缴任务后,立即前往北方。 最近十年,战士们几乎没有和植物类变异人对抗过,战斗前期还算顺利,但在任务即将结束时,为了营救陷入包围的科研人员,霓雨带领一支小组冲入重围。 血藤布满了整片天空,破碎的肢体像雨一般翻飞,霓雨护着一名博士撤退,在即将跑出血藤的包围时,左肩传来剧烈的痛感。 那一刻,他的身体陡然变得滚烫,五脏六腑仿佛正在融化,视野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轰鸣。 他知道,病毒已经经由伤口进入了他的身体。 在残存的意识下,他发狠将博士推开,胸口又中了一根血藤。 接着,是腹部、大腿…… 后面的事他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躺在一个透明的隔离器中。 医生告诉他,他很幸运,虽然被感染,却没有立即死去,也没有成为变异人,而且受侵入身体各处的病毒之惠,那些致命的外伤没能夺走他的性命。 换言之,只要通过了基因配对,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与他契合的动物,他就能接受寄生手术。 如果手术最终成功,寄生纹路出现在他身上,他便能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去了。 只是在这之前,他只能被固定在隔离器中,除了头部,哪里都不会有知觉,像个不生不死的怪物。 得知这个事实时,他感到很荒唐。 他问医生,能不能选择死亡。 医生白发苍苍,奇怪地看着他,说:“孩子,你才22岁。没有哪个22岁的年轻人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 并不是每一个活下来的感染者都能立即找到供自己寄生的载体,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等待,隔离器以外接器丨官的形式“供养”着他们。 待在隔离器里,生命消耗会被降到最低。在这种环境下,病毒在体内的扩散也会变得缓慢。 但霓雨不想像这样活着。 假如找不到载体,他难道要一辈子躺在这种东西里面吗?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身体无法动弹,头脑还维持着清醒。 基因配对的结果迟迟未出,医生说,“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载体。” 每一天,他都在清醒中睡去——隔离器会往他的血管中注射药剂,只需要3秒,他连意识都会被隔离器接管。 12小时之后,药效过去,他从混乱中醒来,需要重复一个冗杂而机械的记忆复苏过程,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现在这样。 他眨了一下眼,好在这个动作还能由自己完成。 白天是最难熬的,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为了保持“生”的状态,所有等待手术的人都不能长时间昏睡。日子以12个小时为单位前行,无意识12个小时,清醒12个小时,无限重复。 医生又来了,满面红光,像获救的是自己似的,“配对成功了!是一头编号为A238590猎豹!孩子,你很幸运啊,猛兽是最优等的载体。手术顺利的话,你不仅能够恢复健康,还能够重返‘炽鹰’!” 他终于振奋了些,一个声音在脑中问道:我,我还能回到“炽鹰”? 天知道他多想回到“炽鹰”。 小时候,他在地下避难所吃了数不尽的苦,为的就是在16岁成年时成为特种战队的一员。 医生在终端上一番操作,光屏突然竖立,一只干净精神的猎豹趴在草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几秒钟后,猎豹转过脸,几乎与他对视。 他看到了一双明亮的,金色的眼睛。 医生振奋地离开,叮嘱他做好准备,手术很快就会进行。 他有些好笑,现在他动都不能动,能做的准备大概只有心理准备。 然而,几天之后,医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手术也许做不成了。 “A238590是少将沉驰饲养的猎豹,少将……少将不愿意签手术认可。”医生丧气道:“你的基因与A238590完美匹配,如果放弃,恐怕……” 医生没有说完,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放弃,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将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载体。 “少将是统治阶级的人,东桓军事集团享有特权。”医生又说:“你也别灰心。我,我再去想想办法!你是‘炽鹰’的功勋战士,少将当年也是从特种战队里出来的,我不信他会忍心看着一名优秀的战士一生躺在隔离器中!” 有了希望,希望又被浇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医生离开后,他懵了很久。 他也没有想到,那是少将的宠物。 少将他是见过的,就在“炽鹰”营部。 少将穿着黑色的军装,面容冷峻,气场强大,极为威严。他本该被震慑——就像他的大多数队友一般,可他却被少将的眼睛所吸引。 黑沉而深不见底的眸,狭长的眼尾,连余光都透露着冷漠,可是他却在这一瞥凌厉中,捕捉到了一丝惊艳。 是的,少将给他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惊艳,其次才是强大、高不可攀。 原来少将还饲养着宠物,这简直和少将的气质不相符。 他脑中浮现出那只拥有金色瞳孔的猎豹,忽然觉得很理解少将。 豹儿那么漂亮,换作他,他也舍不得将豹儿交出来。 手术一旦进行,就意味着猎豹失去生命。 算了。 这天被注入药剂时,他想,那只猎豹能够活下来,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又一次时间的轮换,他在重复的失忆中清醒,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医生? 不,医生总是穿着白大褂,而这人穿的是黑色的军装。 当视力彻底恢复时,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按理说,他的肢体由隔离器接管,他是不可能有“僵硬”这种感觉的。 可是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背脊僵了一下。 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沉驰。 他从来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观察过沉驰。 沉驰也观察着他。那目光近似审视,他不知不觉变得紧张,想说些什么,费力张开嘴,才想起自己处在“低耗”状态,是无法说话的。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沉驰的眼中隐有不善,他却十分不应当地想,少将的眼睛真漂亮。 许久——也许根本没有过太久,他听见沉驰向赶来的医生道:“一个条件。” 医生忐忑道:“什么?” “手术之前,他必须住在我家中。”沉驰说:“并且不需要隔离器。” 第8章 飞天 第8章   飞天 并非所有等待手术的感染者都必须待在隔离器中,病毒在他们身上已经“死去”,他们没有能力传播病毒,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并非虚弱到了无法行走的地步,由隔离器接管身体是为了在寄生手术之前,将消耗降到最低,毕竟不是每一个感染者都能立即找到载体。 霓雨现在有了载体——那只漂亮的猎豹,他已经不需要继续在隔离器中苟且为生。 但医生却大为困惑。 通常情况下,一旦找到载体,手术就会立即进行。 这次的载体是少将的爱宠,少将舍不得,需要一些时间与爱宠做道别,这倒是人之常情。但为什么要将霓雨一并接走?并且不允许霓雨使用隔离器? 霓雨目前情况稳定,战斗造成的外伤在病毒的作用下已经痊愈。但感染者的身体从来没有定数,一天没有进行寄生手术,危险就一天存在,此前不是没有感染者在离开隔离器之后突然衰变的例子。 医生不愿意冒险,而少将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我跟您回去。”语言能力刚恢复,霓雨发出自己都觉得滑稽的声音。为了缓解这种滑稽,他冲沉驰笑了笑,“手术之前能去您的家中做客,是我的荣幸。” 沉驰眉心似乎皱了一下,又好像没有——霓雨对自己的观察力一向十分有信心,这次却不那么确定,因为他见到沉驰的次数很少,每次沉驰的眉心都是浅蹙着的,就算蹙得更深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就不爱皱眉,皱眉意味着烦恼,只有上位者才会有很多烦恼。 沉驰没有继续和他说话,转过身,对医生道:“需要多长时间?” 躺在隔离器中,身体的一切指标都受到影响,反应也比正常状态慢不少。霓雨没有听懂少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医生的回答让他弄清原委——少将问的是,将他从隔离器中剥离,需要多长时间。 “顺利的话,需要三个小时。不过我强烈建议……” 沉驰打断,“三小时之后,我来接他。” 少将的背影在霓雨瞳孔中渐渐变小,然后消失,但光亮却像星星一样,在霓雨眼中闪烁起来。 医生说:“你好像很高兴?” 霓雨眨眼,迫切地想要坐起来,“没有人想一直躺在这种箱子里吧?” 医生叹了口气,开始准备剥离。 霓雨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入隔离器的。 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就在里面了,从此失去对四肢的控制,像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不,应该是比高位截瘫还惨,因为大多数时候,他连发声都不被允许。 剥离程序开始后,霓雨感到非常不适。 那种感觉如何形容?就像有什么东西一根一根从神经中抽丨离。他猜,自己被放进来时,那些东西也是一根一根刺入神经。 嘶——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牙酸难忍。 医生是个细致的老好人,一边剥离一边叮嘱离开隔离器之后的注意事项。霓雨听得心不在焉,脑中是刚才少将注视着他时的眼神,以及转身离开的那个背景。 他再一次确定,少将的眼睛很好看。 剥离主程序只耗时一小时,但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唤醒过程。 霓雨保持平躺的姿势,察觉到力量、温度、心跳——这些与“活着”有关的东西正在涌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双脚踩在地上的一刻,若不是医生还在一旁看着,他简直想要跳起来,做一个超人飞天的姿势。 一辆漆黑的地空两用车停在病毒隔离中心门口,前后挂着军方的牌照。 霓雨不确定那是不是少将派来接他的车,直到车窗放下,他看到了沉驰冷淡的侧脸,以及深邃的眼眸。 霓雨觉得很奇妙,少将的脸色无疑是清寒寡淡的,可少将的瞳光又是那么纯粹浓烈。 好比夜空晦暗,可亿万光年前的星爆却炽烈灼目,它们截然不同,却交相辉映。 寂寥广大可形容夜空和星爆的奇妙结合,那什么能够形容沉驰呢? 霓雨发现,自己对沉驰更感兴趣了。 “上车。”沉驰说。 从病毒隔离中心到沉驰的居所,车上无人说话。霓雨端正地坐着,多次偷偷观察沉驰,想找些话来说,但沉驰总是在闭目养神。 车快停下时,霓雨终于忍不住了,“先生,谢谢您愿意救我。” 沉驰侧过脸,看着霓雨。 明明是不太友善的注视,但霓雨却在其中看到了专注与认真。 片刻,沉驰说:“‘炽鹰’需要优秀的战士。” “这是您救我的原因吗?”霓雨脱口而出。 沉驰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不然是什么?” 霓雨凑近了些,“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您为什么要带我回……” 觉得“回家”并不妥当,霓雨顿了下,换了种说法:“回您的家?并且不让我使用隔离器?” “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一个‘植物人’。”沉驰说。 霓雨觉得这形容十分妥帖,成天躺在隔离器里,不就是植物人吗? 沉驰又道:“即将成为你的载体的,是我的猎豹。它将为你而死。” 霓雨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些,“我很抱歉。” 沉驰缓声道:“寄生手术是否成功,不仅取决于感染者和载体的基因契合度。” 霓雨轻轻一偏头,“那还有什么?” “感染者和载体的感情。” “……感情?所以您接我来这里,是让我和载体,不,和猎豹培养感情吗?” 沉驰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霓雨弯起唇角,笑意在眼底,“谢谢您。” 沉驰眉梢微挑,“你似乎会错了意。” “咦?” “医生没有告诉你吗?手术一旦成功,寄生人会继承载体的某些特性。” 霓雨眨眼。这他倒是知道的。 “载体死去,但你在某些时候会变得像载体。”沉驰道:“而不管手术是否成功,载体都会死去。” 霓雨有些明白了,“您盼望手术成功的原因是,只要手术成功,我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了下来,您的猎豹就没有完全死去。” 沉驰右手带着黑色的手套,这只手抬起霓雨的下巴。 霓雨闻到了一股皮革的味道。 “你很聪明。”沉驰冷淡地说。 霓雨从未离少将如此近,眼神凝滞了一瞬。 少顷,沉驰将他放开,转身打开车门,“到了。” 霓雨赶紧跟上去。 少将的住处并没有战士们想象中的那么奢华,不过是一套独立的宅院,装潢极简,唯一可用“铺张浪费”来形容的只有一块郁郁葱葱的草坪。 霓雨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只猎豹。 它从远处跑过来,蹲坐在沉驰脚边,十足兴奋的样子。 沉驰摸了摸它,向建筑物里走去。 霓雨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跟上少将,还是该留下来和猎豹“沟通感情”。 “过来。”沉驰转身提醒,“去看看你的房间。” “我不用和它玩吗?”霓雨说。 沉驰似乎叹了口气,“有的是时间。” 别墅一共两层,霓雨得到了一楼的一个房间,墙面雪白,陈设与“炽鹰”的军官宿舍几无差别。 带他看房间的并不是沉驰,而是AI管家。 自进入别墅,沉驰就不知所踪。 霓雨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有种强烈的想要动一动的冲动——他实在是在隔离器里待得太久了! 能够重新支配自己身体的感觉过于美妙,此时他顾不得去思考少将与少将的豹子,只想找个地方发疯奔跑。 前院是个好去处,但猎豹在那里。 霓雨想了想,轻手轻脚向后院走去。 站在后院的草坪上,霓雨用力吸了一口气,难以控制地傻笑一声,想起碍于医生而没有做出的动作,突然放低重心,然后用尽全力高高跃起,身体轻盈地弹向空中,左手折在胸前,右手笔直举起,像个飞天的超人。 落地时,他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以为没有人看到他——这里太隐蔽了,连豹子都不在。 但沉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了他下蹲、起跳、“飞天”的全过程,甚至包括他最开始的那个傻笑。 第9章 手心 第9章   手心 清晨,向来安静的宅院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个人影光一般从草坪上射丨过,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更快的狭长影子。 前面那人光着上半身,下穿一条暗绿色长裤,冷白的皮肤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猛地停在树下时,被汗水覆盖的胸肌开始大幅度起丨伏。 人停下了,猎豹却没有,只见它“嗖”一声窜上树干,身形十分矫捷。 霓雨一边喘息一边抬头,正好见到它得意洋洋地趴在一截树枝上,用两个鼻孔对着自己,金色瞳孔往下一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嘿,又是我赢了! 霓雨终于喘匀了气,一手叉在劲窄的腰上,另一只手伸去扯猎豹垂下来的尾巴。 猎豹尾巴长,一晃一卷,故意逗他似的,既要在他手边晃,又不让他逮到。 “我还治不了你?”霓雨说完脚下突然发力,借着出色的弹跳力,右手牢牢抓住猎豹栖身的树枝,然后来了个利落的空中翻越,一下子蹲在树枝上。 猎豹睁大眼睛,嘴巴也张开了:“……” 霓雨觉得,自己仿佛听到这家伙在说——你也会爬树? “我什么都会。”霓雨一把按在猎豹脑袋上,使劲揉了几下。 猎豹看似不满,大张着嘴作势咬他,实际上却只是将他的手在头上拱来拱去。 霓雨笑了声,不再蹂躏豹脑袋,转而去挠豹子的下巴。 这下,猎豹彻底顺服了,眼睛一眯,直接将脑袋搭在霓雨手上,十足的享受模样。 霓雨边挠边对豹弹琴:“刚才不是厉害吗?不是挑衅我吗?一给挠痒痒就傻啦?身为猛兽的尊严也不要啦?” “呜呜~”豹子惬意地哼哼。霓雨靠着基因的高度匹配,强烈认为它在说——不要停,再挠! “啧——”霓雨换了只手,继续蹲在树枝上给豹子挠痒。 这是他住进少将家的第三天,已经能和猎豹和睦共处。 “和睦共处”也许还不能形容他们的亲密,从猎豹对他的亲昵劲儿来看,他们其实已经是“打成一片”。 在被感染之前,霓雨是“炽鹰”最自律的战士,每天体能和技能训练雷打不动。如今受病毒影响,身体状态比较糟糕,少将家里也不是“炽鹰”基地,他唯一能坚持的就是早晚在院子里狂奔。 猎豹是自然界中最擅长奔跑的动物,家中来了一个奔跑如风的人类,它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只要霓雨一开跑,它必然飞奔而至,还要“羞辱”霓雨一下——霓雨奔跑能力再强,也存在人类的极限,不可能跑过猎豹,狡猾的豹子明白这一点,从来不在霓雨远离终点线时超过霓雨,而是让霓雨在前头发足狂奔,直到还剩几步过线时,它才一跃而起,瞬间超越霓雨,再顺势跃到树上,冲霓雨勾尾巴。 “鬼机灵。”霓雨挠了半天,猎豹仍是一副没有被满足的样子,霓雨觉得腿蹲麻了,想要活动一下,却忘了这不是在平地,而是在树枝上。 正在这时,少将冷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在干什么?” 霓雨挠豹子挠得专注,活动腿的时候本就失了重心,又被沉驰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惨叫一声,和豹子抱在一起摔出一声闷响。 地上是松软的草,倒不至于摔伤,但痛还是痛的,而且掉下来时霓雨下意识护住了豹子,自己落地的姿势十分狼狈。 不知感恩的豹子一见主人来了,立马抛弃玩伴,冲到沉驰跟前后脚一蹬,人立起来,将两个爪子搭在沉驰身上。 霓雨屁股摔痛了,没立即站起来,双手往身后一撑,好奇地看着豹子邀宠。 沉驰用视线示意上方,又问:“它喜欢上树,你也喜欢?” 霓雨抓了下后脑,有些尴尬。 总不能说豹子刚才晃着尾巴钓他的鱼,还用鼻孔嘲笑他跑得慢,他一时起了胜负心,想让豹子好看才冲上去的吧? “啊,那个……”霓雨结巴道:“我就是上去看看,它在上面干嘛。” 沉驰说:“看完不下来,蹲在上面给它挠痒?” 霓雨说:“您看到全过程了啊?” 那你也看到它拿尾巴钓我鱼咯? 沉驰哼笑一声。 霓雨莫名觉得自己出糗这件事好像取悦了沉驰。 “您在笑!”霓雨说。 沉驰挑眉,“我不能笑?” “我为了保护您的豹子摔了个屁股蹲儿,您还笑?”说完这句话,霓雨忽然意识到不妥。他保护豹子是应该的,这有趣的家伙不久之后就会…… “抱歉。”霓雨说。 沉驰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霓雨看。 霓雨有些不自在,用余光瞟沉驰。 “你和它相处得不错。”沉驰说,“它很亲近你。” 霓雨向猎豹招手,做了个挠痒的姿势。猎豹看了眼沉驰,然后状似骄傲,实则雀跃地走过来。 “给挠痒就亲近。”霓雨双手环住豹子的脖子。 “你是唯一一个。”沉驰说:“除了我和我母亲,它不亲近任何人。” 霓雨手一顿,豹子立即不满地蹭他。 霓雨别的不知道,却知道沉驰的母亲已经过世。 “很惊讶?”沉驰问。 霓雨摇头,“它亲近我,是因为基因匹配?” “也许是。”沉驰说:“也许只是单纯喜欢你。” 霓雨眼尾微弯——他一开心就会这样。 “毕竟能和豹子玩到一起的人类不多。”沉驰说:“它觉得你是它的同类也说不定。” “我怎么觉得……”霓雨斟酌着语言,“您是在骂我?” 沉驰又笑了,虽然很浅,但那的确是笑容。 霓雨觉得,少将和他过去以为的不太一样。 此时,猎豹冲霓雨伸出爪子,霓雨也伸出手,击掌似的与它碰了碰。 沉驰说:“你在模仿它。” 霓雨眼色稍微变深,这三天,他确实有意模仿猎豹。 “您说只要手术成功,它就不会彻底死去,它的某些特性会被保存在我身上。”霓雨坦然道:“这样其实挺好的。我是‘炽鹰’的战士,我应该接受寄生手术。但站在您的角度,我的确是即将夺走您爱宠的生命。所以我想,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多地补偿您。” 霓雨渐渐紧张起来,看向沉驰的目光是真诚炙热的,“如果我在成为寄生人之后很像它,您在想念它的时候看看我,悲伤也许就不会那么浓烈。” 沉驰那黑夜一般的瞳仁里似乎掠过了一丝什么。 霓雨仍旧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沉驰。 一段长长的静默后,沉驰上前几步,站在霓雨面前,然后朝霓雨伸出右手。 霓雨不太明白。 “当我向它伸出手的时候。”沉驰说,“它会将爪子搭在我手上。” 霓雨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懵懂地抬起右手,慢动作似的缓缓放入沉驰手心。 第10章 蓝星夫人 第10章   蓝星夫人 事后霓雨想起来,羞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在他既不是豹形寄生人,更不是豹子,更更不是少将养的宠物,怎么能在少将伸出手时,就把自己的爪子——呸,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呢? 难怪沉驰笑了。 那分明就是嘲笑!笑他明明是个人,却做出豹子才有的举动! 太生气了! 不过羞耻归羞耻,生气归生气,霓雨并没有因此放弃模仿猎豹。 搭爪子这种事人做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但将来当他成为寄生人,是可以变成兽态的,到时候不就不奇怪了吗? 霓雨这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沉驰待在家中的时间不多,只有晚上回来,偶尔不回来。霓雨很安分,从来不去二楼,要么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么和猎豹凑一块儿。 003基地的天气由人工控制,从来都是风和日丽,和霓雨执行任务时去的那些地方截然不同。 一人一豹躺在草坪上,霓雨揉着猎豹的耳朵,自言自语,“除了搭爪子,少将还喜欢你做什么?” 猎豹舒服地眯着眼,两条后腿随着霓雨捏耳朵的频率而一蹬一蹬。 “算了,你又听不懂。”霓雨说。 这阵子他已经习惯了和猎豹说话,这个宅院里除了少将没有别人,与其和AI管家聊天,还不如和猎豹瞎扯。 猎豹抬起脑袋,似乎对这句“你又听不懂”十分不满。 它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霓雨,还故意露了下獠牙。 霓雨说:“想打架啊?” 猎豹哼哼唧唧,脑袋往霓雨手上一拱。 正当霓雨以为它又想被挠痒时,它突然伸出舌头,在霓雨手上舔了两下。 然后,抬头,像刚才那样盯着霓雨。 霓雨本能地缩回手,手指手背湿哒哒的。 他可不喜欢被豹子舔,将手背凑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嫌弃地看着猎豹,“全是你的口水!” 没想到猎豹又凑过来,继续舔。 “你还得寸进尺?”霓雨不让舔,作势要将豹子推开。 猎豹大概是从小就被宠坏了,只能哄,不能忤逆。霓雨就推了两次,它就毛了,张牙舞爪扑上来,硬是将“炽鹰”的精英压在地上,不给舔不行。 霓雨脖子挨了一下,然后是右边脸颊。被猛兽的口水糊脸的感觉并不好受,但霓雨一想到对方是自己的载体,而手术即将进行,心就软了,只得迁就。 猎豹只发了一小会儿疯,然后端正坐着,冲霓雨“噢”了一声。 霓雨:“嗯?” 他是真不明白这声“噢”是什么意思。 猎豹不耐烦地甩尾巴,接着又用舌头卷起他的手指。 “你舔上瘾了?”霓雨说完突然一怔,目瞪口呆地看着猎豹。 猎豹也看着他。 他好像明白猎豹是在干嘛了…… 就在不久前,他是不是问了一句——少将还喜欢你做什么? 妈的这机灵鬼听懂了!正给他做示范呢! 猎豹似乎终于对他的反应满意了,又抬起自己的右前爪,“啪啪”地舔着。 霓雨咽了口唾沫,脑中浮现自己成为寄生人之后舔手的模样,登时打了个寒颤。 见霓雨石化了,猎豹用尾巴甩了霓雨一下,仿佛是叫他不要开小差,认真学。 霓雨想起,在地下避难所时,“无头教官”就经常拿着一根鞭子,谁表现不好就抽谁。很多小孩儿都被抽哭了,他咬着牙硬撑,但一天下来总会挨几鞭子。 可那是为了出人头地! 现在是干什么?学习猎豹舔手? 霓雨觉得自己不该和猎豹聊这个话题。 然而不久,更加辣眼睛的画面出现了——猎豹缓缓地、优美地抬起它的右后腿,然后把脑袋埋了下去。 霓雨:“………………” 这是一只公豹。 这只公豹它正在舔它的蛋蛋。 “好了,你不用演示了。”霓雨将猎豹的脑袋抱起来,“乖乖,我眼睛瞎了,我不学了。” 猎豹估计没能听懂这句话,与霓雨对视片刻,在霓雨下巴上舔了一口。 病毒影响反应,所以在一分钟之后,霓雨才意识到,豹子是在舔了蛋蛋之后,才来舔自己的下巴! 浴室,霓雨可劲儿搓着自己的脸,倒不是嫌豹子脏——那家伙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动物,说不定比他还爱干净,但是口水黏在皮肤上到底很不舒服。 水流水温是由AI管家控制的,霓雨随口问了它一句“先生今晚会回来吗”,AI就和他聊上了。 “那只猎豹是沉驰先生的母亲留下来的,沉驰先生很喜欢它。”AI说:“蓝星夫人被感染后,一直由它陪伴。” 蓝星夫人正是沉驰的母亲,霓雨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她是特种作战总部上一任统领,亦是“炽鹰”上一任总队长,一位美丽而异常强大的女将军。 在还是一个孩子时,他就听说过蓝星夫人的赫赫威名,对这样一位女性非常憧憬。 然而四年前,蓝星夫人在前往西部边境指挥作战时,不幸感染病毒。 更不幸的是,基因匹配不成功。 据说,她是在极为痛苦的衰变中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为了让蓝星夫人最后的日子不那么难过,沉驰先生找来了猎豹。”AI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那时它还是一只幼豹。蓝星夫人离世的时候还算安详,这都是它的功劳。” 霓雨心情有些沉重。 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猎豹与沉驰,与蓝星夫人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当基因匹配结果出来时,沉驰身为统治阶层的一员——他的父亲是东桓军事集团的首脑之一——完全可以拒绝签字。 那样猎豹就不会死,而他将待在隔离器中,等待衰变的降临。 但沉驰最终接受了。 沉驰解释说,因为他是“炽鹰”的精英,而“焦岸”基地需要精英。 其实也许还有一种可能——沉驰想到了蓝星夫人衰变时的样子。 霓雨觉得,少将冷冰冰的外表下,或许藏着一颗有温度的心。 当夜,手术时间敲定,在七天之后的早晨。 003基地的夜空是看不到星星的,猎豹已经睡了,沉驰站在露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霓雨第一次上到二楼,主动靠近,站在沉驰身边。 沉驰侧过脸,眉心浅蹙,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先生。”霓雨的眼中盛着沉驰的倒影,“以后我替它陪伴您。” 第11章 手术 第11章   手术 寄生手术发展至今,已经不存在人为造成的“医疗事故”,但手术的成功率仍旧只有70%。 三成人在术后死亡,原因是他们的基因虽然能与载体匹配,却无法实现实际上的融合。 用更便于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比较倒霉。 这是不管科学如何发展,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人们不得不将其看做自然界的选择。 就像400年前未知病毒突然降临时一样。 一成人命好,没有被感染,究其原因,是他们的基因更强,具有超乎寻常的抵抗力。而其余的九成人就没有那么好命了。 几乎所有即将进行寄生手术的感染者都很紧张,因为他们是否能够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来,取决于运气够不够好。 霓雨却出奇地平静,但这种平静并不是毫无波澜的。 他的波澜来自于对猎豹的愧疚以及不舍。 短短的相处时间,他想,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聪明的坏家伙。 猎豹似乎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早上起来还在草坪上等他,看到他出现,就摆出奔跑的姿势——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在草坪上撒着蹄儿狂奔。 那样的日子,以后都不会有了。 霓雨蹲在地上,眼中蓄着一片水雾。 他伸出双臂,头一次温柔地抱住猎豹,脸颊埋在它的光洁发亮的短毛里。 猎豹困惑地“噢”了一声,当他松开它时,它用两个爪子拍住了他的脸。 “对不起。”霓雨说。 猎豹歪着头,圆圆的眼睛里,那金色的瞳孔像两枚宝石。 霓雨最后亲了亲它的额头,无比郑重地说:“我会活下来,你也一样。” 感染者和载体在手术前必须分开,医护人员前来带走了猎豹。霓雨一直看着它,直到再也看不见。 手术区的门关闭时,霓雨也没有看到沉驰。 不来了吗? 霓雨想。 药物被注入身体,意识快速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霓雨还在想,你不来和它道别吗? 寄生手术的原理是剥离原主的意识,然后移植到载体上,并通过一个繁杂的适应过程,让两套基因完全融合。 寄生人会具有兽态、人形两种存在形式。 手术从早上进行到下午,猎豹死去了,霓雨寄生到了它的躯体上。 “怎么样?”沉驰问。 “很顺利。”说着这样的话,医生脸上却仍挂着担忧,“不过手术顺利是百分之百,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的运气。” 沉驰点点头,不再说话。 霓雨是在手术后的头一天夜里醒来。 以兽态醒来。 第一个瞬间,意识仿佛还没有彻底聚拢,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固定在隔离器中——这东西曾经束缚了他很久。 无菌监控室里灯光非常明亮,照在身上甚至是灼热的。他费力地撑了下丨身子,突然感到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他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身体与隔离器摩擦发出的声响非常细微,却像密实的针一般扎入他的神经中,紧随而来的是来自身体各处的剧痛。 记忆如倒灌的洪水,他猛然明白,自己这是做完手术了。 视线一寸寸下移,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前肢。 他本能地咽了口唾沫,头痛欲裂。 医生告诉过他,醒来之后会经历一个身体排异期,或长或短,最痛的地方是头部,没有缓解的办法,只能硬扛过去。 “嗯……” 疼痛令他无法思考太多,身躯频繁地在隔离器中挣扎,头多次磕在冰冷的金属板上,砸出一声声闷响。 他知道,此时一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寄生手术就是这样,经历过这项手术的人连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都被扫描透视,从此再没有秘密和自尊可言。 难怪寄生人低人一等,只能作为真正人类的依附而存在。 时间过得极慢,疼痛没有消退,反倒更加激烈。 霓雨痛苦地嚎叫——他暂时发不出人类的声音,不断用头在隔离器里撞击,好似来自外界的痛能够缓解体内的痛。 他是出生在地下避难所的孩子,那里的孩子要么成为战士,要么成为被抛弃的尸体,他从数不尽的伤痛中拼杀出来,自以为对疼痛已经有了免疫力,不曾想基因融合的痛居然恐怖到了这般地步。 他感觉到骨头、血管、肌肉在融化,有什么东西在头颅里熊熊燃烧。 那种疼,千百倍于他在战斗中经历的痛。 好几个瞬间,他认为自己将成为那倒霉的30%。 可是他实在是不甘心——大约没有人会甘心。他想起那只拥有金色瞳孔的猎豹。 如果他死了,猎豹就死透了。 他还活着的话…… “唔!” 剧痛令他不断shen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怎样的丑态。 也许该庆幸,此时他不是以人形示人。 监控器旁,沉驰紧蹙着双眉,“给我一套隔菌服。” 医生惊讶道:“你想进去?” 沉驰说:“他会杀了自己。” “可是……”医生很犹豫。按照规定,在“融合期”里,患者只能独自承受一切痛苦,但是沉驰不是一般人。而在普通的寄生手术里,载体通常和人没有特殊感情,就算让一个相关者进去,也起不到安抚作用。沉驰却是这次手术载体的主人。 万一沉驰能够安抚霓雨? 医生一咬牙,“跟我来。” 一刻钟之后,无菌监控室的门被打开,身穿隔菌服的沉驰站在门口,步伐沉稳地走了进去。 霓雨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知,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痛,超越人类忍耐极限的痛。 忽然,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刻,不知是否是错觉,疼痛好似减轻了。 他像一个即将渴死的人,而头上的那只手是最珍贵的水源。他用尽力气靠近那只手,喉咙发出痛楚的呜咽。 “好了,好了。” 他似乎听见有人正温柔地对他说话,但他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身体已经被本能支配,而本能驱使他亲近那个给予他抚慰的人。 沉驰将隔离器打开,坐在金属平台上,任由霓雨趴在自己腿上,一手握着他的前爪,一手在他头部、颈部抚摸。 “呜……呜……呜……”霓雨仍在痛吟,但不再用头四处撞击。 沉驰在病房里,陪了他整整一宿。 第12章 书 第12章   书 在沉驰的陪伴下,霓雨度过了寄生手术之后最难熬,也是最关键的72小时,并成为那幸运的70%。 第三天,他以人形醒来,意味着他已成为寄生人的寄生纹路在他光洁的背部隐隐出现。 身体像是被丢进熔炉重新锻造了一般。疼痛近似余震,已经不再剧烈,却仍旧在骨头肺腑间停留不去。 他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陌生感。 脸还是自己的脸,肌肉似乎也还是过去的肌肉,但陈年的伤痕消失了,被永久地留在他被病毒折磨的旧皮囊里。 他用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还是自己的记忆,小时候在地下避难所经历的一幕幕清晰如昨——他没有父母,或者说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是一个人造子宫孕育了他,自从出生,他就和无数诞生于人造子宫里的孩子一样,被当做战士来培养。 他试着在脑中寻找猎豹的痕迹。手术之前,他天真地认为,自己也许能够继承猎豹的部分记忆。 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或许只是为了窥探沉驰私底下的模样。 而现在,他遗憾地发现,猎豹的记忆并没有因为基因融合而转移给他。 医生来了,在检查过寄生纹路之后欣喜若狂,“你是我的所有患者里,寄生纹路出现得最早的一人!” 霓雨穿着病号专属的米白色长袍,冷白的手脚露在外面。他总是觉得这种衣服像裹尸布。 “寄生纹路出现得越早,说明基因融合越成功。”他问:“医生,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够尽快归队?” 医生的神情严肃下来,“你注意到你声音的异常了吗?” 霓雨点头。 刚才说话时他就发现了,嗓子很不舒服,声音也不是他原本的声音,显得粗粝许多。 医生说:“嗓子难受,是因为你还没有适应人形。” 霓雨眼皮跳了一下。 他以人的躯体活了22年,现在居然被说“还没有适应人形”。 医生解释道:“在术后恢复期,你无法长时间维持人形,也不能在人形和兽态之间自由变换。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你必须以兽态生活,以安稳地度过排异反应。” 即便医生不说,霓雨也有所察觉,维持人形的时候,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感到疲倦,而一旦变为兽态,这种感觉就会消失。 “那大概需要多久,我才能正常生活?” “你的情况,乐观估计需要三个月。”医生笑起来,“再观察三天,你就能出院了。” 出院…… 霓雨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手术之前,他住在沉驰家中,而在被感染之前,他住在“炽鹰”的宿舍。 在003基地,他没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出院之后,他应该去哪里? 立即回“炽鹰”不现实,即便已经成为寄生人,他还是有自尊心的,断然不愿意被队友看到一疲惫就变成豹子。可沉驰还会收留他吗? 他知道,手术后是沉驰陪伴着他。那时他看不清听不清,被沉驰抚摸的感觉却那么鲜明。 不确定是受猎豹本来的情感所影响,还是因为新生时沉驰给予的慰藉,他发现自己在想到沉驰时,多了一份异样的情感。 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种情感,它柔软却又锋利,像一道引力一般,让他极度想要靠近沉驰。 “对了。”医生道:“如果你不愿意住在沉驰少将家中,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专门的寄生人宿舍,很多……” 霓雨连忙打断:“我出院后去少将家里?” “你不知道?”医生说:“沉驰少将叮嘱过,一旦你无需继续住院,就送你去他家里。” 霓雨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我,我忘了。” 医生笑道:“你需要休息,兽态更有助于你恢复。” 三天后,霓雨再次站在沉驰的宅院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沉驰并没有亲自去隔离中心接他,也再没有猎豹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迎接他们。 他就是豹子。 倒是可以自己迎接一下自己。 沉驰不在家中,霓雨并不感到奇怪,沉驰身负要职,没道理陪自己这个寄生人。 可他渴望见到沉驰。 手术之前,人类的理智告诉他,不可随便上到二楼,他只上去找过沉驰一次。而现在,寄生人的基因里有了兽类的原始本能,他晕晕乎乎地上去,走到沉驰门口时,忽然难以维持人形,以兽态就地躺了下去。 这一趟,就睡着了。 二楼铺着厚厚的地毯,对豹子来说,倒算是一个不错的打盹儿地。 “怎么睡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极有质感地飘入空白的梦中,霓雨醒来,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黑色军装的沉驰。 “先生。”他试图站起来,属于人类的意志却没能支配身体,他窘迫地发现自己前肢前伸,后腿和臀部高高翘起,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 这太尴尬了,他简直不敢看沉驰此时的表情。 他还记得,自己每一次出丑时,沉驰都会弯起唇角,仿佛被取悦。 他多次想过,当自己彻底好起来,回到“炽鹰”之后,一定要告诉兄弟们,上司心肠坏,以别人的窘迫为乐。 可是再一想,却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若是兄弟们问少将以什么窘迫为乐,他不可能蠢到把自己供出来。 “你倒是悠闲。”沉驰果然被这个夸张的懒腰取悦了,语气与刚才稍有不同,“不过能请你挪开一步吗?你挡着我的门了。” 伸过懒腰之后,霓雨浑身都舒坦了,立即让开一步,看着沉驰打开门。 沉驰说:“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 霓雨愣了两秒,转身往楼下跑去。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兽态休眠,他已经能够变回人形,但他还没有习惯这种变化,更不习惯在沉驰面前变来变去。 半小时后,霓雨穿戴整齐,重新出现在沉驰面前。 “先生。”他的声音不再像刚长出寄生纹路时那般沙哑,已经趋近于他本来的音色。 “嗯?”沉驰脱下军装,此时穿的是深灰色长袍。 他正靠在窗边,看一本黑色硬封的书。 书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霓雨认真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沉驰单手握着书本,目光在霓雨脸上停驻半分钟,“什么问题?” 霓雨觉得自己很紧张——尽管这种紧张毫无由来,并且莫名其妙。 他咽了口唾沫,说:“我很感激您给了我一个安稳的恢复场所,比起‘炽鹰’的宿舍,这里更适合我度过恢复期。不过,不过我想知道,您为什么愿意收留我?” “收留”这个词,是他斟酌多次才选定的。 他的词汇量不大,粗人一个,能找到这样一个放低姿态,不会冒犯对方的词实属不易。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没能妥帖地表达心中所想。 片刻,他看到沉驰向自己走了过来,手中仍旧拿着那本黑色硬封的书。 猎豹的嗅觉相当敏锐,他嗅到了在空气中扩散的气息。 是沉驰的气息,手术之后,一直抚慰着他的就是这种气息。 出神的间隙,沉驰已经走到他面前。 下巴被一个冷硬的物体抬起,正是那本黑色硬封的书。 他被迫微扬起头,喉结不由自主地抽丨动。 沉驰说:“是谁承诺过,会留下来陪伴我?” 第13章 知恩图报 第13章   知恩图报 书本这种东西仿佛天生具有厚重包容的质感,霓雨被迫抬起的下巴阵阵发烫,好似正循着接触的那一点,渐渐被拽向沉驰。 他完全可以后退,从这种满含危险气息的引力中挣脱出来。 于他而言,这应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他的脚步却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不仅不退,反倒小小地进了一步。 现在,他离沉驰的距离更近了。 沉驰的气息包围着他,他分不清内心的那种悸动到底是因为这气息,还是沉驰那夜色一般的目光。 他再次咽了口唾沫,发觉后背烫得厉害。 这几日,寄生纹路时常产生灼烧一般的痛感。医生说,这是恢复期的正常现象,意味着基因的进一步融合。 但此时,滚烫的程度已经超过了他能面不改色忍耐的程度。他难受地拧起眉,额头和脸颊渗出豆大的汗珠,即便强忍着,喉咙仍旧挤出一声低哼。 沉驰收回手,眼神显露出些许探寻,“不舒服?” 霓雨这才猛地退去一步,摇头,努力维持着站姿,“我没事。” 沉驰那双漆黑的眼像牢笼一般关住了所有情绪,霓雨无法在短暂的对视中分清他在想什么,所幸寄生纹路的灼痛感并未持续太久,霓雨缓过一口气,擦了擦汗水,不甘示弱地扯出一个笑容——尽管因为疼痛,这个笑容并不好看——微扬着脸道:“当然是我说的。” 说这话是为了回应沉驰抬着他的下巴时问的问题。 但说出来时,心中却有种没由来的空落感。 因为他听不出,沉驰是认真问他,还是只是开个玩笑。 他头一次对在地下避难所时没有好好学习“微表情观察”感到后悔。 沉驰轻嗤,“记得就行。” 霓雨觉得很窘迫,因为和沉驰的轻松相比,他紧张得可笑。 其实有什么可紧张呢?他现在留在这里,不过是遵守承诺而已。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亏欠过别人,受了别人的好,一定会还回去。更何况这次,沉驰用猎豹救了他的命。 想通这一点,霓雨顿时也轻松了,清了下嗓子,明亮的眸子直白地戳着沉驰,“那您现在需要我吗?” 沉驰已经转过身,此时正端起一杯热饮,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挑了下眉,“嗯?” 霓雨自说自话,根本没注意到少将的神情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变得生动,“您现在想念您的猎豹吗?需要我变成它的样子,让您瞧瞧吗?” 沉驰默了半分钟,回到高背座椅上,“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霓雨说:“不过您得再等一会儿,我……” “怎么?” “我不好在您面前变成豹子吧!” 沉驰架起腿,“也没什么不好。” 霓雨诚实道:“我不好意思。” “那我需要回避?”沉驰做出起身的样子。 “不用!”霓雨说着已经退到门口,“我回避就行。” 五分钟后,霓雨在门口探出他的豹脑袋。 沉驰“嗤”一声笑了。 “您笑什么?”寄生人在变为兽态时,发音会受到一定影响,音调古怪,还会夹杂着动物的嚎叫——这些霓雨早就从医生处得知,所以决定尽量少说话。 他走了进去,站在沉驰跟前的地毯上。 猎豹会用后腿坐下,但霓雨还不习惯,他别扭地昂着头,觉得这个角度简直糟糕透了。 沉驰身子前倾,狭长的眼半眯,眼尾拉出一条深邃上挑的线。 从霓雨的角度看去,少将的眼似笑非笑。 “咕隆……” 豹子吞咽唾沫的声音打破了这不同凡响的沉默,霓雨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一屁股坐下去。 他还记得,沉驰说过,猎豹喜欢将爪子放在主人的手心。 以人形做不出的动作,变成兽态了就没什么可害臊了,霓雨直立起来,十分不客气地将左前爪撑在沉驰膝盖上,右前爪扬起,在沉驰面前挥了两下。 沉驰居然没有反应!? 霓雨不得不出声,“先生,手。” 沉驰这才摊开手掌。 霓雨赶紧将爪子放上去。 沉驰收回手,霓雨又放,再收,再放…… 当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时,这个一收一放的游戏已经进行了不下十个来回。 “看来你适应得不错。”沉驰轻掐住霓雨的脖子,“而且玩得很开心。” 霓雨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的确玩得挺开心。 但被少将这么说出来,羞耻心却突然炸开,好像他真的不是人了,只是个供人取乐的宠物。 霓雨从沉驰膝盖上下来,瞪了沉驰一眼。 “今天谢谢你。”沉驰摆了下手,“去休息吧。” 霓雨臊得慌,恨不得打个地缝直接钻回自己的一楼小屋。 转身离开之前,他又瞄了沉驰一眼,这个男人正不露声色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满意了还是不满意。 霓雨用鼻子喷了一股气,不满地“噢”一声,往一楼走去。 医生预计的恢复期有三个月,霓雨觉得自己还能恢复得更快,一旦能够在人形和兽态间自由变换,并且耐力反应达到标准,就能回到“炽鹰”了。 当然,就算回到“炽鹰”,他还是会履行承诺,有时间就回来陪陪沉驰,变成豹子让沉驰撸一会儿。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寄生人。 不知是因为本来就对沉驰有好感——当初第一次见到沉驰时,他就喜欢上了沉驰的眼睛,还是因为成为寄生人之后受动物本能驱使,他对亲近沉驰这件事没什么抵抗力。 沉驰不是每天都会回家,但只要晚上沉驰在书房,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跑去,有时是以兽态,大多数时候是以人形。 其实回头想想,他以人形跑去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沉驰想念的是猎豹,又不是他。 但即便是人形,沉驰也从来不撵他,心情不错时还跟他聊聊“炽鹰”最近发生的事。 恢复期里的寄生人嗜睡,霓雨呈兽态时,困了就去拱沉驰的腿,要睡在沉驰腿上。后来有一回,他忘了自己是人形,也往沉驰腿上趴,沉驰眼中闪过一道深色,而他实在是太困,没有察觉,一趴上去,就在熟悉的气息中睡着了。 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囧事是在睡醒之后。 趴腿这个姿势若是兽态来做,会睡得十分舒坦,人形的话,就腰酸背痛。 霓雨捂着腰按着背,愁眉苦脸地斜沉驰,见沉驰正撑在脸颊,饶有兴致地观察自己。 “对不起。”霓雨难堪地道歉,“您……您就别笑了。” 不过比起道歉,他更想质问少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看我出丑很开心吗? 恢复期进入第三个月,霓雨几乎能够自由控制形态了,他因此加大了训练量,盼着尽早回到“炽鹰”。 不过强度过高的训练影响了他的恢复,一天练下来,他有时无法再在晚上维持人形。 兽态他已经习惯了,最初连走路、伸懒腰都不协调,现在四足飞奔起来快如疾风闪电。 不过他到底是个人,猎豹喜欢舔爪子、翘起后腿舔那儿,他从来不干这种事。 对他来说,维持兽态时最后一个没有攻克的难关就是给自己挠痒。 猎豹挠痒是用后腿,他却想用前爪子去抓,但受限于身体构造,前爪子根本抓不到背上。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使不了后腿,可因为业务不熟练,他不仅挠得慢,动作也非常难看,后腿抬起来之后,某个地方会彻底亮出来。 这样私底下挠就罢了,当着沉驰的面,他绝对干不出抬起后腿这种事。 可是后脖子实在是太痒了…… 霓雨在书房里烦躁地转了几圈,最后走到远离沉驰的角落,缓慢地抬起后腿。 挠! 没挠到。 再挠! 失去重心,翻了! 霓雨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躺在地板上,看到了沉驰倒着的脸。 他的窘迫再一次取悦了沉驰,因为他分明看到,沉驰唇角抿着笑意。 他猛地翻起来,“我有一个问题。” 沉驰说:“你总是在向我提问。” 霓雨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尽管他也不明白一只豹子严肃时是什么样子,“您好像很喜欢嘲笑我。我出丑让您这么开心吗?” 沉驰做沉思状。 霓雨愤愤地等待着答案。 半分钟后,答案没等到,却见沉驰蹲了下来。 霓雨:“嗯?” “是这里痒吗?”沉驰的手搭在他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挠了挠。 霓雨一下子睁大眼,嘴巴也轻轻张开。 沉驰继续挠着那里,瞳孔中的浓黑散开又聚拢。 霓雨就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享受着,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天哪!他挠得我好舒服啊! 第14章 高岭之花 第14章   高岭之花 “焦岸”北境,高寒森林。 人头大的雪块压垮了松枝,在雪地上砸出一声闷响。连绵一个月的大雪几乎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陷入长眠,却不足以冻死肆虐的“粉雪”种子。 大半年前,粗心的佣兵将一株美丽的植物带回061基地,它绽开后抛洒入空中的细沫如同粉雪,被感染的人迅速变异,061基地以及其附近的065基地、029基地已经成为空城。 生物学家将这种新发现的植物命名为“粉雪”。 如今,粉雪疫情暂时得到控制,被感染的变异人被大规模击毙,然而最大的功劳并非来自军方,而是天气。 在极寒气候下,粉雪停止生长,但是一旦气温回暖,疫情可能再次爆发。 并且有迹象显示,粉雪能够让已变异的动物二次变异,高寒森林里独有的地猴已经被感染。 没有人知道,二次变异会带来什么恶果。 军方特种作战总部半个月前派出“炽鹰”一队前往高寒森林,行动进行至今,已有281只变异地猴被击毙,但队员们始终没有找到二次变异的地猴。 无论是诱捕还是击杀二次变异的地猴,都必须深入高寒森林,极其危险。就算最强大的战士进去,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三天前,一个四人小组告别大部队,潜入密林中。 一队队长荣薰之所以敢让他们进去,一是必须有人做这件事,二是他们四人都是寄生人。 在面对变异生物时,寄生人有着天生的优势——他们不会再被感染。 当然,粉雪具有二次感染能力,他们能不能平安回来,谁都说不准。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林间极速掠过,其后跟着无数道血藤。碎雪在空中翻卷,随着血藤的每一记抽打而扑散。那道身影利落至极,轻盈地在树枝上折返跳跃,如落雷一般精准。 血藤无法伤害到他,地底传来一声暴怒的咆哮,身影似乎被这一声咆哮影响,怔立在一个积雪狂颤的枝头。 一条手臂粗的血藤裹挟着疾风,以山崩之势劈来,眼看就要抽中枝头上的身影,那白影却突然一晃,在血藤劈过来的瞬间飞速跃起,借着惯性向后翻腾,一道刺眼的蓝光从能量枪中爆出,“轰”一声巨响,六条血藤尽数炸开,地底的咆哮顷刻间变成凄厉的嚎叫。 血藤断裂处涌出岩浆一般的血泡,在雪地上发出沸水遇冰的滋响,霓雨从高处跃下,站在这一滩浓腥中,面不改色地朝血藤与雪地的相接处走去。 如果没有判断错,这片雪地下便藏着二次变异的地猴。 三小时之前,他与另外三名队友走散,靠着敏锐的嗅觉找到此处,哪知刚一踏足,就遭到血藤攻击。 血藤这东西他太熟悉了,当初在061基地,他正是因为血藤的攻击而被感染。 但这次有所不同,它们从雪地中刺出,劈开空气的声音像极了猿猴的尖叫。 他没有急于作战,一步一步引诱血藤出击,他倒是要看看,这玩意儿到底能追多远。 事实证明,它们并不能无休无止地生长,就在他停下之时,血藤已经生长到了极限。 他往前走着,看见前方有一截被射断的血藤仍在地上抽搐,就像一块肿胀的、稀烂的内脏。他感到一丝作呕,一脚将血藤踢开。 再往前,雪地开始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地底钻出。 “我来帮你。”他开始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像一簇流星射向震颤最激烈的地方。 过去,他也可以跑得很快,但再快也快不到现在这般程度。 是猎豹的基因令他愈加强大。 操纵血藤的怪物在地下,末端的血藤已经被轰得四分五裂,血浆乱溅,根部还剩下九个断桩,每一根都足有成年男人躯干粗,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章鱼。 霓雨收起能量枪,从腰间取下一个长条形工具,迅速组装为爪形,翻身跃上一块巨石,对准其中一个断桩扣下发射装置。 “嘶——” 尖锐的声响在雪中炸开,利爪扎入断桩,如绞肉机一般向深处刺去。 来自地底的惨叫更加凄厉,霓雨双臂猛地用力,冷森森地道:“我说过,我来帮你,你他妈急什么?” “嘭!” 雪地以断桩为圆心,巨颤着向四周崩开,积雪被霍然拱起,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厚雪崩落,一个乌黑色的庞然大物如被连根拔起的树,被利爪扯了起来! 庞然大物长着钢丝一般的长毛,血藤正是从它后背、肩膀、胸腹伸出,和当初061基地那些变异人如出一辙,不过它的身体是变异人的四倍,四肢长满肿瘤,看上去异常恶心。 疼痛让它不停嚎叫,一对绿色的眼珠没有规律地转动,在终于定格在霓雨身上的下一秒,它从雪中跳起,朝霓雨狂奔而来。 “正好。”二次变异地猴的速度再快,又怎么快得过猎豹。霓雨吹了声口哨,举起能量枪,在地猴离自己仅有10米时镇定地开枪。 空气中涌起一股血液和脑髓被烧焦的气味,地猴半边脑袋被轰塌,整个身体在冲击波下向后仰倒,重重跌落在雪地中。 赶在气温回升之前,“炽鹰”一队消灭了藏匿在森林中的所有二次变异地猴,并取回珍贵的变异样本,其中,霓雨一个人就杀死了31头二次变异地猴。 “厉害啊,04!” “我听说队长就快调任了,下一任队长说不定就是04。” “04当队长,我服气!” 返回003基地的路上,霓雨听到无数句夸赞,心中得意,没能控制住那飘起来的情绪,两个豹耳朵从头发里伸了出来。 趁没有人看到,他连忙戴上头盔,遮住那暂时收不回去的豹耳朵。 这是他回到“炽鹰”后第一次随队执行任务,出发时还有些不安,真开始战斗,才明白这具身体已经强到了什么地步。 难怪一部分猛兽形寄生人会被当做战争机器。 度过恢复期之后,他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兽态与人形,在与地猴的厮杀中,他几次瞬变为兽态脱困,继而给予地猴致命一击。 只有一个小问题他还没有克服,那就是——开心的时候,豹耳朵会冒出来。 豹耳朵的出现没有任何规律性,有时他特别开心,头上也没有动静,有时他只是笑了下,豹耳朵就出现了。 虽然兄弟们早就接受了他已是寄生人这个事实,关系最好的那几个还提出想撸他的毛,他却从来不在他们面前变成猎豹,就连豹耳朵也不愿意被他们看到。 有件事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在沉驰面前,他可以以兽态在地上打滚,伸着爪子刨沉驰,让沉驰给自己挠痒——自从被挠过一次之后,他就迷上了那种滋味,完全理解到猎豹以前为什么一被自己挠痒就眯起眼;可是在其他人面前,尤其是面对“炽鹰”的兄弟们,他不想显露任何和寄生人有关的特性。 所有进入003基地的人都必须进行体检和随身物品检测,连特种兵也不例外。 通过之后,除了队长荣薰,其余人就可以返回营地休息了。军方给与“炽鹰”战士极大的自由,只要长官允许,他们便可以去基地的任何地方。 霓雨想,这一趟任务一出就是一个来月,沉驰一定想念猎豹了。等会儿他就不和其他人一起回营地了,直接去沉驰的家里。 特种兵也有八卦精神。体检时,几名战士说起沉驰,大意是东桓军事集团有强制婚配的规定,高层一旦到了年龄,就必须选择配偶,少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结婚。 霓雨愣了下。 沉驰会结婚吗?和谁? 结了婚还需要撸豹子吗?会不会叫配偶一起来撸自己? 霓雨甩了下头,不是很高兴地想——我不干! 他只亏欠少将本人,不亏欠少将的伴侣,这一身皮毛,才不乐意让旁人来撸! “04,你出来!”负责检查随身物品的军官在外面喊道:“你这花是怎么回事?” 队友们笑:“04,上一个从高寒深林带花回来的傻子坟头的草都两米高了。” 他摆手:“去,我有分寸,这花没问题。” 那是一束通体晶亮的花,茎与花瓣都是由冰雪凝成,美丽纯粹,不会凋谢,只会融化。 他小时候在地下避难所时就听说过这种花,“无头教官”说,这种花开在“焦岸”最冷的北方,是极少数已经被科学家证明不会感染、传播病毒的植物,在高寒森林里,它是唯一圣洁的存在,象征着…… 霓雨那时还小,听话听一半,忘了“无头教官”后面到底说了什么。 象征着……大概是高岭之花吧。 杀死最后一头二次变异的地猴之后,霓雨意外发现了这种花。涌入他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摘回去送给沉驰。 毕竟沉驰也是一朵高岭之花。 经过精细的检验,军官将无害的花还给霓雨,但还是叮嘱道:“下次不要随便从无人区带东西回来。” 去沉驰家的路上,霓雨花2金买了一个冰粉色的礼盒,将花装了进去。 沉驰不在家,他虽有AI管家的操纵权限,却没有唤醒AI管家,抱着礼盒在宅院外的阶梯上坐着,在连日战斗的疲惫中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身在一楼的沙发上,AI管家说:“沉驰先生回来啦!” 霓雨坐起来,往二楼看了看,小声问:“我是怎么进来的?” AI管家也小声说:“您睡着了,沉驰先生抱您进来的。” 霓雨忽感脸颊发烫。 自己这么厉害一特种兵,还劳烦少将抱进屋? “我的花呢?” “沉驰先生放桌上了。” 霓雨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礼盒就往楼上跑。 沉驰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里,但这回没有百~万\小!说,正在摆弄一个沙盘。 “先生!”霓雨一出声就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了,连忙收了收情绪,“我回来了。” 沉驰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嗯。” “您需要我变成豹子吗?” 虽然是报恩,但霓雨也有私心——他打了一个多月仗,成天杀地猴,十分想念少将的手指挠在后颈的感觉。 沉驰笑了声,“随你。” 霓雨想起自己还没送出手的花,“等一下,您先收礼物。” “礼物?” “这是我在高寒森林摘回来的花。”霓雨将礼盒捧到沉驰面前,“送您!” 说这话时,霓雨高高挑着眉,得意洋洋。 “无头教官”说了,这种花不是谁都能摘到,它出现在惨烈的战场边,能发现它的只有强大的战士。 沉驰将花从礼盒里拿出来,端详不语。 霓雨赶紧解释:“它已经通过检验了,是无害的。” “你知道这种花代表什么吗?”沉驰眼中的墨色似乎在流淌,映着旁边落地灯暖金色的光,像星光下静谧的河。 霓雨自己都没察觉到,豹耳朵不分场合地伸出来了。 “代表着高岭之花吧。”霓雨说:“和您一样。所以送您了!” 第15章 老大不小 第15章   老大不小 “高岭之花?”沉驰慢悠悠地重复,好似在细细品味这四个字,“和我一样?” 霓雨一点儿没觉得自己这形容有什么不对。 “高岭之花”在他的认知里是个挺好的词儿,高贵、傲气、华丽,除了少将,他想不出谁配得上这样美丽的赞美。 “您就不要谦虚了。”霓雨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不过这花在我们这儿开不了多久,可能再过一周,它就要融化了。您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您摘。” 沉驰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道:“短时间内,你们应该不会再去高寒森林执行任务了。” “我知道。”霓雨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喜欢这种礼物,以后我每次执行任务回来,就给您摘一朵,不一定非得是这种花。” 沉驰眼尾微弯,“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霓雨忙摆手,“我一出任务,您就撸不到豹子了,我琢磨着,总该补偿您一下。” 沉驰说:“你倒是想得周到。” 霓雨就当被夸奖了,眉梢不经意地抖了抖,“那您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用“换衣服”指代“变兽态”,此时嘴上说着“等我”,其实他自个儿早就急不可耐了。 后颈痒,想被挠。 “等等。” 然而,正当他准备溜去外面,忽然被沉驰叫住。 他有些急了,“您干……” “嘛呀”还没说出来,他就忽然僵住了,两粒眼珠子“嘀溜”一下向上转去。 沉驰的手悬在他头上,正在揉他伸出来的豹耳朵。 他的眼睛登时睁得老大,既因为害臊想要逃开,又觉得被揉耳朵也很舒服。 沉驰哼笑,“它们刚才动了几下,你没发现?” 霓雨更囧,他还真没发现,他连它们是什么时候露出来的都不知道。 少将刚才那一声笑,仿佛是嘲笑。 他刚从任务中归来,就赶忙来给少将送礼物,却遭到了无情的嘲笑,这也太过分了! 更过分的是,少将似乎没有放过他耳朵的意思,而且因为被他的窘迫取悦,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先生!”霓雨认为自己应当义愤填膺地对少将提出交涉,无奈舒服的感觉从耳朵蔓延直下,难以招架,害得他语气都没了气势。 “嗯?”沉驰颇有兴致道。 霓雨脸颊热烘烘的,“您……先放开我。我一会儿让您……揉个爽!” 沉驰却没有松手,唇角笑意未消。 霓雨:“……先生?” 沉驰眼中掠过一丝恶趣味,“就在这里变吧。” 霓雨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要变豹子了。” “我知道。” “您让我在这里变?” “做不到吗?” 如果是平时,霓雨一定不会答应,但现在,他的耳朵还在沉驰手上! 沉驰逼近了些,气息铺洒在霓雨脸上,又问:“做不到吗?” 霓雨背上的寄生纹路突然烫起来,属于野兽的本性压过了人类的羞耻心,他粗声粗气地说:“变就变!” 话音刚落,挺拔俊俏的青年就不见了,一只猎豹出现在地毯上。 沉驰在沙发上坐下,霓雨赶紧跟上去,也跳上沙发,将下巴搭在沉驰腿上,两个耳朵动了动,示意沉驰快点挠。 终于,朝思暮想的感觉再次落在后颈,霓雨立马将沉驰嘲笑他、逼他就地变豹这两件事抛在脑后,放松地享受起来。 要说豹形寄生人和真正的豹子有什么区别,霓雨认为,区别显而易见——比如猎豹当初在被他挠爽了时会毫无羞耻心地露出肚皮,但他不管被沉驰挠得多舒服,也绝对不会四肢朝天。 他是个有原则的寄生人。 最初那一阵汹涌的舒服劲儿过去后,霓雨发现沉驰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他撩着眼皮,观察了沉驰一会儿,“先生,您怎么了?” 沉驰似乎走了神,“嗯?” “您好像有心事。” “你在观察我?” 霓雨不自觉地晃了晃尾巴,忽然想起今天听见队友们说,东桓军事集团有强制婚配的规矩,少将到了结婚的年龄,一直单身大概是因为军务缠身。 “您……”霓雨斟酌了一下,“您难道是在考虑结婚的事?” 后颈上的手顿住,霓雨条件反射地拱起背蹭了蹭。 “你从哪里听来的?”沉驰问。 霓雨觉得,自己似乎是惹少将不高兴了,因为他听得出,对方的声调低沉了几分。 “我猜的。”霓雨不想把队友供出来,只得硬着头皮编,“您也老大不小了。” “嗤——”沉驰被霓雨的用词给逗笑了,“你今年23岁,我不过年长你4岁,在你眼里就‘老大不小’了?” 霓雨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知道,我是从地下避难所出来的,没有受过太多教育。” 沉驰看了霓雨一会儿——那目光有些神秘,霓雨看不懂。 “你觉得呢?”沉驰忽然说:“我该不该结婚?” 霓雨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懵然地望着沉驰。 半分钟后,他心直口快道:“您结婚后会邀请您的伴侣来揉我的耳朵吗?” 沉驰失笑,“这是什么问题?” 霓雨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话说明白,“坦白说,您如果会邀请您的伴侣来揉我,我会拒绝。” 沉驰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思考是件好事,但过度思考会伤害寄生人的大脑。” 霓雨消化了一下,伸出爪子压在沉驰腹部,“您说我想多了?” “你不仅幻想我即将结婚,还幻想我的伴侣会揉你的耳朵。”沉驰的声音很有质感,即便是嘲讽,听起来也十分悦耳。 霓雨尴尬地“咕”了一声,“您暂时不会结婚?” 沉驰说:“你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 霓雨耳朵又动了动,“也不至于哦。” 兽态时古怪的腔调问题一直无法解决,说完霓雨自己都被这个“哦”惊到了。 豹子的囧相引得沉驰发笑,霓雨看着他因为半眯而更加深长的眼尾,默默将自己的爪子撤了回来。 小声哼:“你就笑吧,是我欠了你,我该。” “这就走了?”沉驰说。 霓雨缩在沙发的一角,团着,负气看少将。 其实他并不是很想走,他还没有被挠爽,但是特种兵不能这么没有骨气。 “对了,提前告诉你一件事。”沉驰招手,“想听吗?” 兽态时受野兽本性影响会更多,霓雨盯着那只手,又蹭了过去,“想听。” “荣薰上校将调至特种作战总部任职,一队队长的位置不久之后会空缺。”沉驰垂眸看着霓雨,“想不想当个队长试试?” 第16章 我不会让您失望! 第16章   我不会让您失望! 突如其来的强烈白光刺激着霓雨的视网膜,他用力闭眼,生理眼泪与汗水一道浸湿了浓密的睫毛。 混杂着一丝血腥味的气息随着呼吸从肺中抽-出,他费劲地咽下一口血沫,咬着干裂的嘴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改装能量枪。 双手在颤抖,这种颤抖根本无法控制,眼睛也酸胀难忍,令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抬手按压眼部。 马上要进行的是精准狙击考核,手抖、呼吸不稳、视物不清是大忌,若是他不能在三分钟内调整过来,就绝对无法取得理想的成绩。 “呼——呼——” 又是一口血气从鼻腔中喷出,他怀疑自己已经在刚才的夜间耐力奔袭中跑废了,否则内脏为什么这么难受? 他按住胸口,往肺里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却没有因为氧气的涌入稍微好过一点,反倒涌起强烈的呕吐欲-望。 这里是模拟战场,空气中氧气含量不足,浮尘严重,尽是硝烟的味道。 他干呕一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改装能量枪。 “炽鹰”一队队长选拔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他顺利闯过了变异厮杀、战术对抗、小组突击、个人体能、夜间作战、能量枪暴力狙击,说什么也不能在精准狙击这关键一环败下阵来! 否则怎么向沉驰交待? 那日沉驰问他,想不想当个队长试试?他以为沉驰在开玩笑。 一队里有不少兄弟都看好他,有的是真心认为他强,有的是忘了他已经是寄生人。 猛兽、猛禽类寄生人的战斗力出类拔萃,是天然的战斗机器,可是日至今日,“炽鹰”也没有出现过一位寄生人队长。 寄生人是“低等人”,是人类的附属品,其地位就决定了他们只能是人类握在手中的刀,是“焦岸”的最强战力,却无法成为领袖,哪怕只是一支中队的队长。 “炽鹰”所有中队的历任队长都经过了严酷的竞争与考核,每一位都是当之无愧的精英。 但这个“当之无愧”是在摒除寄生人队员的前提下。 不是每一位“炽鹰”队员都能够参与队长竞争,投入今天这样的模拟战场。首先,他们得被特种作战总部的高级将领提名——通常会有至少十人得到提名,然后再开始作战,过程公开透明。 过去百年,没有一位寄生人得到提名。 军方高层从来没有考虑过让寄生人成为队长。 “我是寄生人。”霓雨觉得自己这话很好笑——他还维持着兽态,两只豹爪子搭在沉驰的腿上,根本没有必要强调自己是个寄生人。 但如果不说,他又担心沉驰忘了,或者只是逗他玩。 “我知道。”沉驰说:“你只用回答我,你想不想当队长。” 霓雨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沉驰,数分钟后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道:“我想。您会提名我吗?” 沉驰唇角微扬,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看你的表现。” 两个月后,荣薰上校调职,一队队长的甄选正式开始。 霓雨在公示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提名者正是沉驰。 他年纪虽轻,成为军人之后就是战斗、战斗、接着战斗,从未接触过高层博弈,却也明白自己能够得到提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沉驰是少将,且是蓝星夫人的独生子,但特种作战总部并不是沉驰的一言堂。提名一个寄生人,沉驰不知道顶了多大的压力。 “炽鹰”队中倒是人人情绪高涨,纷纷给被提名的兄弟打气。 纯安——另一名寄生人,兽态为狮——也获得了沉驰的提名。纯安笑着走过来,与霓雨撞了撞肩膀,“咱俩好好比一回。” 霓雨飞奔赶到沉驰家中,却被AI管家告知少将最近非常忙,已经有一周多没有回家了。 “找我有事?”正当他失望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沉驰回来了! “您提名了我!”他眼中的光几乎要从眼尾泄出。 “很意外?”沉驰打开门,“不要让我失望。” 队里还有事,他不能留宿在这里,急切地问:“先生,您为什么愿意提名我?还有纯安。” 沉驰侧过身,轮廓被前方的灯光勾勒得凌厉却又有几分柔和,“你也认为寄生人没有资格在军队中担任要职?” 霓雨下意识站直,挺拔如松,仍旧望着沉驰,轻轻摇头。 沉驰似乎笑了下,“那我提名强者,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沉驰就走入宅院中。 霓雨在原地沉默几秒,忽然大声道:“先生!” “嗯?” “我不会让您失望!” 我不会让你失望——此时,霓雨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将尚未改装好的能量枪横在腿上,左手狠狠握住右手手腕,用力到指骨泛白。 考核项目的制定者显然十分清楚如何将队员逼到绝境,沉驰本人很可能就是制定者之一。 在模拟战场上,黑夜与白天没有规律地交替,竞争者必须一刻不停地战斗、指挥战斗,刚才的夜间冲刺将所有人消耗到了临界点,而白天突然杀到,紧接着进行的就是最考验手与眼的精准狙击。在这种情况下,状态差一些的战士别说击中高速飞驰的微小物体,就是顺利扣下击发装置都成问题。 而“炽鹰”一队,选的就是在极端身体条件仍能完成任务的队长! “锵——” 一声金属的脆响,霓雨终于赶在猎杀目标被放出之前完成了能量枪的改装。此时,那把轰击大型目标的重型能量枪已经成为精准度在1厘米以内的杀人利器。 心跳、脉搏也终于沉稳下来,手不再颤抖,视力也从强光刺激中恢复过来。 他深深吸气,短暂地闭眼,双手持枪,目光似电。 我不会让您失望! 枪声猝响,冰蓝色的光芒像最急促的雨,在硝烟阵阵的模拟战场上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高速飞动的虫状目标被捕获在这张网中,无一遗漏。 霓雨的体力已经被催发到极限,在完成狙击后,他毫不犹豫地将烫得几近炸裂的能量枪塞入战术包裹中,抬腿朝斜前方跑去。 最后一项,格斗! 另一个站在终点的并非纯安——纯安输在了精准狙击上,与霓雨争夺最后一分的是人类战士,林舛。 比到现在,两人都是靠毅力在撑着,格斗已经打不出他们本来百分之一的水准。 霓雨摇摇欲坠,脚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视线也不再清晰。 他看到林舛在他面前,似乎正向他冲来,但这冲刺可笑得像个慢镜头。 而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就在林舛近身的一瞬,他竭力闪身,跃起,右手向剑一般挥出,悍然扣住林舛的脖颈。 两人在巨大的冲击下倒地,他神志已经模糊,却直到AI宣布考核结束,还封锁着林舛的每一个动作。 晕倒前,他听见林舛喘着大气,用快死了的声音说:“0……04,是你,你赢了……” 霓雨在军方医疗中心醒来时,考核结果已经公布,他的综合成绩高居榜首,仅有两个单项没有取得第一。 但是特种作战总部却迟迟没有宣布队长的归属。 “寄生人战斗力强悍,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们兽性难除,并且极易受到寄生纹路的控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不适合成为一支中队的决策者。” 这是总部高层的看法。 队长选拔也许是军方最透明的要事,所有队员都能够通过终端看到队长是如何在辩论中诞生。 霓雨疲惫地靠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看上去格外清秀——还真没有队长的样子。 可他却战胜了所有竞争者。 高层们唇枪舌剑,唯有沉驰始终没有发言。 霓雨突然感到一丝委屈,手抓紧了腿上的被子。 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呢? 不是你让我参加的吗? 不是你说不要让你失望的吗? 我拼到了最后,都,都是因为你。 但你为什么不为我说话? 连你都不为我说话,就…… 就没有人会为我说话了啊。 不知不觉间,霓雨鼻腔酸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小时候莫名其妙挨“无头教官”的揍,他也只是咬着牙,愤恨地想,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会出人头地! 而现在,他委屈得几乎要落泪。 但就在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时,沉驰站了起来。 在一整厅的将领中,沉驰看上去那么年轻,又那么威严。 “你们的意见我都了解了。”沉驰缓缓开口,“04不适合担任队长,是因为他容易受到寄生纹路影响,在关键时刻犯错,而并非因为他的寄生人身份,对吗?” 一些将领瞧不起寄生人,寄生纹路是他们拿出来否定霓雨的托词。 而另一些将领欣赏霓雨,顾虑的的确是霓雨的寄生纹路。 所以沉驰此刻说的话,没有人能够反驳。 “你们都承认04的实力,对吗?” 考核成绩摆在所有人面前,因此这句话也无人能够反驳。 “那假如我能够压制他的寄生纹路,从此,他仅受我控制,而非受寄生纹路控制……”沉驰声音冷沉,带着猎猎威势,“他能担任队长吗?” 第17章 凤凰 第17章   凤凰 霓雨盯着光屏,瞳孔里有水光在闪烁。 他有些耳鸣,大脑像被一团突然膨胀的棉花撑满,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沉驰在说什么? 今后他将不受寄生纹路控制,仅受沉驰控制? 这要怎么做到呢? 他是寄生人啊。 寄生纹路产生的一刻起,就意味着他的意识中融入了兽性,这是所有寄生人都无法避免的事。 即便他宣誓,将永远忠于沉驰,当兽性发作的时候,他未必能保持清醒。 “您是打算改变04的寄生纹路?”一位中年将领蹙眉问。 霓雨知道这位将领。 在刚才进行的争论中,这位将领肯定了他的才华,认为“炽鹰”一队可以实行双队长制,在某些关键时刻,若是他受到寄生纹路的影响,另一位队长将行使决定权。 比起那些强烈反对寄生人担任队长的军官,这位将领已经给了他充分的尊重。若是这个提议最终能够被采纳,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视线转动,再次看向沉驰。 “寄生手术的本质是意识转移,寄生纹路之所以能够操控一个人,是因为它们与神经合二为一。柏鹭博士的实验已经成功了,只需要对另一人的意识进行浅层次扫描,根据得到的数值绘制意识图像,以新的图像改变原本的寄生纹路,寄生纹路对寄生人的影响就会被最大限度降低。” 霓雨怔怔的。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肩背正在灼烧,那是寄生纹路发作时的反应。 “先生……”他喃喃道:“新的图像是来自您的意识吗?” 大厅里热烈地议论起来,有人不相信,有人发出欢呼,认为这是人类医学发展上的里程碑——如果当真能够通过改变寄生纹路而降低寄生人的兽性,那么寄生人与人类的差距将更小,也许过不了多久,寄生人无法繁育后代这个难题也能被攻克。 沉驰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在他阐述完不久,一位梳着背头的军官推开会议厅的大门。 正是柏鹭博士。 柏鹭博士虽然也是军人,但仅是荣誉受衔,实际上还是医生。而他的团队,是整个“焦岸”最杰出的医疗单位。 和在座的绝大多数将领相比,柏鹭博士的气质过于儒雅温和。 “我为04而来。”柏鹭博士微笑着说,“原理沉驰先生已经和各位说过了。我要说的是,我能够保证04的安全。经过寄生纹路改造,他必将胜任‘炽鹰’的任何职位。诸位,不要忘记我们仍处在变异危机中,也不要忘记‘焦岸’是如何生存、发展到现在。我们需要最强大的战士,也理应给与他们足够的尊重。请你们相信我,也相信沉驰先生的判断。” 厅中一片,有人问:“征求过04的意见了吗?” 柏鹭博士正要开口,沉驰微一抬手,“我会亲自询问他。” “如果他不愿意呢?” “我将尊重他的决定。” 霓雨感到后背烧得更厉害了,他凝望着光屏,考核与此前特训积蓄的疲惫像是在身体里化作了一汪有温度的泉水,细细密密地将他包围。 他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只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眼睛也湿了,光屏上的沉驰像被罩进了一拢水汽。 沉驰是背对着他的。他看不到沉驰的眼睛。 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沉驰握住了。 当沉驰说出那句“我将尊重他的决定”时,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胸口,五指收紧,手腕震颤。 像回应一个珍重的誓言。 会议结束之后,光屏熄灭。 霓雨许久没有动作。 他在等待沉驰。他知道沉驰很快就会到来。 电子门朝两边分开,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霓雨已经换上“炽鹰”的军礼服,挺拔如剑地站在病房里。 军礼服他几乎没有穿过,战士们穿得最多的是日常作训服和执行任务时的战术服。军礼服太正式了,林舛和纯安戏称只有受衔或者结婚时才会穿军礼服。 但此时此刻,他认为只有穿上军礼服,才好回答沉驰的问题。 沉驰的眼神似乎有轻微的变化,在将霓雨打量一番后说:“你很精神。” 霓雨说:“我在等您。” 和霓雨的庄重相比,沉驰看上去轻松许多,脸上甚至有一丝浅淡的漫不经心,“看过转播了?” 霓雨急不可待,“您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沉驰斜坐在病床上,半抬起脸,轻笑,“你愿意吗?” 霓雨提着一口气,胸膛狠狠满胀起来,“我……” 沉驰打断,“为我所用,效忠于我,你愿意吗?” 霓雨握紧双拳,寄生纹路的灼热已经烧进了他的骨骼中,他的眼里燃着火,愈演愈烈。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如此说。 沉驰站起,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笑着看他,“好。”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寄生纹路的改造即将开始。 沉驰的意识图像已经扫描、绘制完成,那竟然是一只被荆棘撕裂的凤凰。 激烈到什么程度的意识才会具象成这样一幅图像——霓雨不禁想,这图像马上就将生长在我身上,改变原有的寄生纹路,克制原始又无用的兽性。 和寄生手术时不同,沉驰这次亲自来到了手术室。 “先生!”霓雨已经赤luo着匍匐在手术台上,腰部以下盖着毯子,白皙的身体在强烈的灯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向沉驰伸出手,露出一个天真又率性的笑。 沉驰走过来,视线在他背上扫过时,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 沉驰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害怕吗?”沉驰问。 “您会一直在这里陪我吗?”霓雨问。 沉驰点头,“会。” 霓雨明亮的眼睛弯了弯,“那我就不害怕。” 与寄生手术相比,寄生纹路改造手术虽然是最新的医学成果,但最困难的一步其实是前期的浅层次意识扫描和图像绘制,一旦完成,改造就只是一个小手术。 柏鹭博士开玩笑说,就像纹身一样。 有沉驰陪着,霓雨莫名感到心安——这种依赖早在他做完寄生手术的那一夜就形成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改造带来的痛苦。 “啊——” 手术开始后,剧烈的疼痛从被改造的纹路处刺向他的血肉,他的筋骨,最初他还咬牙忍受,后来终于克制不住,叫出了声。 沉驰走过来,抚摸他汗湿的头发,然后牵住了他痛得抽-动的手。 “呜……”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从脸上滑落的可能是汗水,也可能是泪水。他分不清了。 沉驰的手指在他脸上抚过,揩去那些恼人的湿意。 片刻,沉驰蹲了下来,视线与他平齐。 “先生。”他嗓音沙哑,下意识想要躲避沉驰的注视。 平时,他很喜欢看沉驰的眼睛,也很享受沉驰看他。 但现在不行,他觉得自己恐怕痛得眼睛鼻子都歪了。 太丑。 沉驰却掰过他的脑袋,缓缓靠近,最终与他额头相抵。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全身冲流而过。 他忘记了疼痛。 第18章 邀请 第18章   邀请 额头碰额头,霓雨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 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和寄生手术那晚沉驰陪他度过时不一样。那时他以兽态趴在沉驰的腿上,接受沉驰一遍一遍细致的抚摸。沉驰的手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他感受到的疼痛轻一些,再轻一些。 现在,他与沉驰肌肤相触,沉驰平稳均匀的气息铺洒在他脸上,相对应的,他急促灼热的呼吸一定也能被沉驰感知到。 “先生……”他的瞳孔潮湿,像涨水的湖,那潮气将声音也染得湿腻。 “嗯?”沉驰轻声回应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唤出这声“先生”,也许是想表达感谢,也许是想要用呼唤代替抽泣,也许单单只是想喊沉驰。 对沉驰的感情,早已从好奇、欣赏变成了依赖,此时此刻,又从依赖变成了眷恋。 寄生纹路改造只能将寄生人的兽性压制到最低,却无法完全除去兽性,而动物比人类更加坦率,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沉驰。 不是因为沉驰用猎豹救了他,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也不是因为沉驰陪伴他度过了手术后最难熬的时刻,只是因为沉驰本身。 这个时而冷酷时而温柔的男人令他捉摸不透,可他已经沉陷其中。 改造进行到后来,疼痛逐渐变得麻木,沉驰也站了起来,不再与他额头相抵,可是他觉得那微凉微热的触感依旧留在自己额头上,像一个绵长又温情的亲吻。 但不是真正的亲吻。 沉驰站在他斜前方,他需要偏过脸,才能看到沉驰的眼睛。 柏鹭博士说:“很快就要完成了,每一条纹路的改造都很顺利,再坚持一下。” 霓雨听见了,没有出声,仍旧望着沉驰。 沉驰问:“有话想对我说。” “嗯。”霓雨用眨眼代替点头,“先生,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沉驰笑,“以前是问题多,现在是要求多。” 霓雨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嘲笑了,但这次,他没有力气和沉驰怄气。 “我就是要求多。”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您答不答应?” 沉驰道:“说说看。” “等改造完成了。”霓雨突然结巴,可是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又令他不顾羞耻,“您……您亲我一下。就亲您刚才碰的地方。” 这句话说到后面,几乎已经消了音。 沉驰蹙眉道:“我没听清。” 霓雨的脸早就红了,他虽是寄生人,但以前二十多年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 如果他还是人类,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您没听见?”他瞥了沉驰一眼。 沉驰摇头,再次蹲下来,“你声音太轻了。” 霓雨心中泄气,垂下早就洇湿的眼睫,“我没说什么。” 一小时之后,改造完成,霓雨在催眠与药物作用下进入深度睡眠,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背上的“伤”愈合了,他站在两面镜子之间看着从尾椎蔓延到后颈的荆棘与凤凰,即便毫无艺术细胞,也品出了热烈的美感。 那是沉驰精神世界的一个小小缩影,现在它就在他的身上。 镜子里的男人有着劲窄的腰,流畅紧实的肩,脊线的凹陷弧度恰到好处,两条腿修长而有力。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头发太短了。 这样的身体与利落的短发自是相得益彰,可是如今身体上有了大片“纹身”,越看越有种微妙的不协调。 霓雨想,也许应该把头发留长一些。 一个月之后,“炽鹰”特种战队有了成立以来第一位寄生人队长。 正式就任之日,霓雨在特种作战总部宣誓,接受他宣誓的正是沉驰。 霓雨觉得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无外乎这短暂的三分钟。 简直就像结婚一样。 结婚…… 这个美妙的词突然变得不那么美妙了,在东桓军事集团的强制婚配体系下,沉驰迟早会结婚。 但他一定不是与沉驰结婚的人。 因为他只是个寄生人。 寄生人天生低人一等。 霓雨想起曾经与沉驰讨论过结婚这个话题,那时他不乐意沉驰结婚的原因是——他不想沉驰邀请伴侣来揉他的耳朵。 但现在,他单纯地不希望沉驰结婚。 仪式之后,新就任的队长还不能立即返回“炽鹰”,霓雨需要在次级军官的引导下,熟悉总部的人事格局,因为将来他时常会被请到这里,接受高层的命令,并向上级汇报军情。 最后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沉驰的办公室,次级军官并未进入,在走廊上等候。 霓雨过去只是队员,见沉驰的机会虽然多,但都与撸毛有关,与正事无关。所以此时穿着军装站在沉驰面前,霓雨既紧张又兴奋。 倒是沉驰很轻松,坐在靠椅上,单手支着下巴,“今天表现得不错,演讲也很流畅。” 霓雨眼睛翩然一亮。 就职仪式除了宣誓,还有一个演讲环节。霓雨自认是个粗人,打架有一套,但论述世界格局、重要事务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今天他说的话,都是沉驰教给他的。 不久前,他硬着头皮找到沉驰,请求沉驰给他补补课,沉驰问他好处是什么,他想了半天说不出来。 毕竟沉驰什么都不缺,而变成豹子让沉驰撸毛,是他一早就承诺过的事。 但就在他着急时,豹耳朵未经他的允许蹦了出来。 “请我摸耳朵?”沉驰弯着深长的眼尾,愉悦地说。 “不是……”他想要争辩,沉驰已经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豹耳朵。 “坐下吧。”沉驰说:“拿了你的好处,给你上上课。”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去找沉驰。 沉驰的书房开着光线柔和的灯,他和沉驰坐在桌子的两边,沉驰耐心地讲,他认真地听。那篇获得好评的演讲稿是他自己写出来的,沉驰只是帮他修改了几个小地方,纠正了他几处语气问题。 “谢谢您。”霓雨往前走了几步,意气风发得整个人像罩了一层光——不过他自己也许没有察觉到。 “你在蓄头发?”沉驰问。 霓雨说:“您看出来了?” 沉驰说:“当上队长,想换换形象?” 霓雨摇头。 沉驰挑眉,“那是因为什么?” “标记。”霓雨说:“因为您留在我背上的凤凰标记。” “嗯?” “我觉得长发和它更配一些。” 沉驰笑了,“心思还挺多。” 霓雨抿住唇。 “对了。”沉驰又道:“改造那天你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最后又不说完。是什么?” 霓雨一怔。 沉驰勾了勾手指,“过来。” 背脊发烫,霓雨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急切地走了过去。 沉驰起身,看着他的额头,几乎是用气声问:“这里?” 霓雨大睁着眼,腰背本能地向后弯去。 他虽然肖想过沉驰,还在忍受剧痛时委屈地说了句“您亲我一下”,可是当这一刻就要到来,他忽然不知所措。 沉驰似乎很轻地笑了声,左手揽住他的后腰,不让他躲避,然后吻在他的额头上,就在他们额头相抵的地方。 豹耳朵又跳了出来,代替霓雨表达满心的欢喜。 只是他此时还穿着板正威严的军装,和豹耳朵实在是太不搭调。 沉驰将他松开,用揽过他腰的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激烈的情绪顿时冲破了理智的枷锁,霓雨突然拉住沉驰的衣袖,眼中是野兽才有的鲜明占有欲。 沉驰好整以暇,“嗯?” “您……”霓雨说:“您不要结婚。” 沉驰温声问:“为什么?” 霓雨心中喊着“因为我会嫉妒”、“我不想你结婚”,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滑稽的:“您会邀请您的伴侣揉我的耳朵,我不乐意被别人揉耳朵!” 沉驰眼中的笑意更深,“那我不邀请他揉你耳朵。” 霓雨更加急切,“可您的伴侣如果主动要求揉我耳朵呢?” 沉驰露出为难的神情。 霓雨手指不知不觉用力,将沉驰的衣袖捏出褶皱。 沉驰将衣袖抽了回来,“你揉过你自己的耳朵吗?” 霓雨愣了下,“我……没有。” 沉驰说:“它很可爱,我现在邀请你,揉揉你自己的耳朵。” 第19章 瑰色 第19章   瑰色 霓雨对豹耳朵随心所欲蹦出来很是恼火。沉驰说它们可爱,他敷衍地摸了下,完全没有被沉驰揉摸时的舒服劲儿。 说起来也奇怪,寄生纹路被改造之后,他的兽性确实被压制了下去,不消别人说,他自个儿就能感觉到——自己沉稳了许多,情绪不像刚成为寄生人时那样外露。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是,他几乎没有再在和队友们待一块儿时让豹耳朵露出来。 他已经能够控制豹耳朵的收放了。 但面对沉驰时除外。 他都要怀疑柏鹭博士是不是在改造寄生纹路时帮沉驰做了个什么小动作,否则他的豹耳朵为什么只在沉驰面前不受自己控制? 可柏鹭博士为人高洁,一心扑在医学上,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就只可能是他自己心怀不轨,对沉驰企图心太重。 “您刚才亲我了。”霓雨心脏跳得有点快,“那天在手术室,您其实听清楚了我说的话?” 沉驰似笑非笑,姿态闲散地靠着桌沿,“嗯。” 霓雨战斗经验老道,谈情说爱却如一张白纸,只晓得自己喜欢沉驰,想要被沉驰亲吻,却一点儿琢磨不出沉驰的心思,刚才沉驰真的吻了他,他跟反应系统失灵似的,紧张得没能认真感受,现在后悔了,想请沉驰再亲一下。 “您……”霓雨抓着豹耳朵,那儿烫得厉害。 他本想说“我刚才没有准备好,您再给亲一下”,但这话过于无赖,说出口时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您不用邀请我,我也能自己挠耳朵,它们长在我头上。” 沉驰轻笑,“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霓雨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豹耳朵在沉驰的注视下越来越烫,他索性将一直没戴的军帽扣在头上。 沉驰将一条任务传输到霓雨的终端上,“既然来了,就带个任务回去。” 霓雨态度顿时端正,低头浏览任务内容。 “我们与平行宇宙的物质互换通道至今未能全面关闭,最近卫星监控到30年前被强行关闭的C075通道再次打开,出现在那里的可能是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未知元素,这些元素有概率促进变异生物的进化。”沉驰道:“通道管理委员会组织了一支24人的科研团队,一周后将前往C075通道进行实地考察。管委会虽然属于军方,但都是文职人员,不具备战斗力。” 霓雨说:“所以您希望‘炽鹰’一队前去保障他们的安全。” 沉驰问:“做得到吗?” 霓雨挺起腰背,得意地一扬下巴,“当然!” 保护24名文职人员,用不着出动整支一队,霓雨考虑到一队之后可能还会接到作战任务,便将林舛留在大营,挑了纯安等十数名战士。 兄弟们起哄,说他新官上任,头一回带队执行任务,怎么也该刷刷威风,多带几个人。就连林舛都说:“要不你把我也带上?” 霓雨把握着分寸,一个人没加,就这么把名单提交了上去。 没想到,出发那天,他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沉驰! 虽然特种战队离开003营地时,长官有前来送行的可能,但沉驰此前从来没来过,而且沉驰这装扮怎么也不像只是来送行。 少将此时穿着的不是普通的军装,而是和霓雨一样的战术服。 霓雨赶了过去,“先生,您怎么来了?” 沉驰轻松道:“去C075通道看看。” 霓雨很惊讶,“但您没有提前跟我说!” 说着,霓雨点开终端,再次确认任务单上的名字,没有沉驰。 “临时决定的。”沉驰笑了笑,“我也是通道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你不知道?” 霓雨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换一个表情。”沉驰说。 霓雨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现在是一队之长了,遇到任何事都不能过于惊讶。懂吗?”沉驰说:“不然所有人都知道你豹头豹脑。” 霓雨有点生气,倒不是因为沉驰又取笑他,而是因为沉驰没有提前告诉他自己也要去C075通道。 若是早知道沉驰会去,他一定还会增加人手。 现在再调整已经来不及了。 沉驰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用因为我做调整。” “可是……” “我还需要你派人保护啊?” 沉驰这一声又低又轻,近乎玩笑,说完就不再搭理霓雨,朝身穿户外作业服的科研人员那边走去。 霓雨看着沉驰的背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他没有见过沉驰穿成这样。 在外面,沉驰穿的是黑色军装,要多威严有多威严,他至今还经常想起沉驰到隔离中心看自己的那一眼,以及在特种作战总部的会议上四两拔千斤的样子。 在家里,沉驰经常穿宽松的居家服,他热衷于在沉驰的衣服上留下他的豹毛。 此时身着战术服的沉驰仿佛和过去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以前的强势是高高在上、严谨持重、一丝不苟,现在的强势却多出几分野性、散漫,以及……引诱? 霓雨挪不开眼。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霓雨赶紧收起不合时宜的迤逦心思,转身一看,原来是队友峥洛。 峥洛是一队里仅次于林舛的人类战士,但比林舛更不在乎职位,热衷听八卦、传八卦。 “沉驰少将是为你来的吧?”峥洛说。 霓雨差点在队员面前闹个大红脸,连忙说:“怎么可能?” “我看就是。”峥洛说:“你是他提名的,你最后当上队长也是他争取的。现在你第一次出任务,他不放心,所以跟着。” 霓雨眼睛都直了。 峥洛巴掌一拍,“妈叻!你老实说,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霓雨一腿给峥洛踹过去。 他做梦都想和沉驰有一腿,可他是个寄生人。 别说沉驰的父亲是东桓军事集团的首脑之一,是“焦岸”权力塔尖上的人,就算是普通人,一般也不会选择和寄生人婚配。 病毒肆虐,人类曾经濒临灭亡,为了得到尽可能多的新生儿,科学家们研究出让男人怀孕的方法,后来又制作出人造子宫——他就是从人造子宫中出生。 如今人口危机不像过去那样严重了,但生育率依旧被看重。 东桓军事集团的强制婚配不以性别为区分,因为即便是男人,也能够生产。 可寄生人不行。寄生人没有繁育后代的能力。 一些人类私底下将寄生人比作骡子——干活比谁都厉害,但一辈子活完就完了,不会有后代。 霓雨甩了下头,提醒自己现在在执行任务,不要胡思乱想。 “焦岸”地域辽阔,C075通道位于西南角的高原无人区,从003营地出发,就算最优良的飞行器,也需要在沿途的四个营地做停留补给,耗费两天半才能抵达。 通道管委会的科研队员们带着大量研究设备,即便是在飞行器上,仍在紧张地开会,根据卫星监控发回的数据做实时分析。 “炽鹰”这边倒没有什么可忙,霓雨装模作样地交待了几句,就到处找沉驰。 此番前往无人区,军方派出了三艘飞行器——因为科研装备太多了。“炽鹰”的队员都在主飞行器上,另一艘几乎空着的飞行器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霓雨不知道沉驰是否和自己在同一艘飞行器上,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人,正要返回,忽然听见侧后方传来一声口哨。 沉驰倚在角落,因为背着光,面目全在阴影中。 霓雨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有多雀跃,“先生!” 沉驰说:“找我?” 霓雨快步上前,“您在这里做什么?” “看天空。”沉驰说着侧过身,给霓雨让出一个位置。 角落呈锐角,十分狭窄,挤下两个高大的男人并不容易。而圆形窗户很小,想要看到外面的天空,霓雨只能尽量往里挪。 一挪再挪,就挪到了沉驰的怀里。 天空是霓雨没有见过的样子,一半是温柔的瑰色,一半是热烈的焰色,它们汇集在他倏然睁大的眼中,像一片流淌的火。 003营地的天永远是蔚蓝的,那是光学投影,而其他营地、无人区的天要么灰暗,要么苍白,霓雨从来不知道,天空居然如此美丽。 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沉驰的胸口上,一回头,嘴唇几乎碰到了沉驰的颈侧。 有一个瞬间,他们气息交缠。 沉驰温声问:“喜欢吗?” 霓雨说:“您每次乘坐飞行器,都会看天空?” 无怪他不知道真正天空的样子,虽然他乘坐飞行器的次数不少,但几乎都是坐在自己的舱位上,而飞行器的窗户极少,且都在隐蔽的地方。可以说,除了驾驶员,没有人能在高空俯瞰这片天地。 沉驰“嗯”了一声,“每天这个时候,天空会变成瑰色。据说灾难降临之前,地球上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这样的天空。但现在……只有升到高空,才能看到它了。” 霓雨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两人的作战服贴在一起,发出细碎的、亲密的摩擦声。 霓雨在极近的距离里看着沉驰,“先生。” “嗯?” “您是为了看瑰色的天空,才跟随我们去C075通道的吗?” 沉驰仿佛是被这个问题逗乐了,声音与气息都笼罩在霓雨耳边,简直像挠痒。 霓雨受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我是这样不分公私的人吗?”沉驰笑着说。 霓雨彻底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的万丈瑰色,直直盯着沉驰的眸子,“那您……您是为了我,才来的吗?” 第20章 玫瑰色护目镜 第20章   玫瑰色护目镜 军方的飞行器性能优越,一般不会出现颠簸,但也架不住突然杀到的气流。 霓雨刚说完,飞行器就在气流中来了个急倾,他毫无准备,对着沉驰的肩膀就撞了过去。 急倾之后,是剧烈的震颤,角落里震感尤其明显,若不是夹角狭小,人根本站不住。 霓雨整个人几乎贴在沉驰身上,沉驰一手抓着顶上的扶手,一手搂着霓雨的腰,愣是没让人滑出去。 周围是减震装置发出的轰隆巨响,霓雨刚撞上去时有些懵,一时僵着没反应。但这个发懵的时间其实不长,两三秒而已。 但反应过来后就更加不愿意动了。 被搂着的腰卸了力,身体借着倾斜的幅度“堂而皇之”地压着沉驰,下巴抵在沉驰肩头,能嗅到沉驰独有的气息。霓雨心里就一个念头——这飞行器能不能保持现在的角度直到降落? 气流还未过去,但颠簸程度已经减轻。沉驰倒也没有立即将霓雨推开,就着姿势在霓雨耳边说:“我这垫子你靠得还满意吗?” 这近在咫尺的一声将霓雨挠得一个激灵,酥麻从耳郭往下蔓延,如回溯的血液一样流进心窝子。 心窝子了。 “唔……”霓雨勉强撑起身来,手还拽着沉驰的战术服,“我有没有撞痛您?” 沉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如果我说撞痛了,你打算怎么办?” 轰鸣声终于停歇,飞行器重新开始平稳前行。 经过这短暂的几分钟,圆窗外的瑰色已经被烈焰一般的金红融合——它短暂得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霓雨当真思考了几秒,瞄见沉驰眼尾的笑意,才明白自己又被逗了。 “您根本没有被撞痛。”他说。 “但如果我没有护住你,你不是脸与墙亲密接触,就是直接滚到地上。”沉驰收回手,“难道你不该谢谢我?” 霓雨心里痒得慌,“那我谢谢您。” “不情不愿。” “没有不情不愿!” 沉驰哼笑,整了整上衣,身子一侧,离开了那个逼仄的角落。 这时,科研团队的一名队员跑了过来,“沉驰先生,您在这儿啊,麦克博士找您有事。” 沉驰点头,留下一句“别盯着霞光看太久,伤眼”,就跟着那名队员走了。 霓雨站在原地对着窗外出了会儿神,才想起刚才那一撞把他的问题给撞没了。 沉驰都没有回答他,是不是为了他才一同去C075通道。 “我自作多情。”他嘀咕道:“傻峥洛,我信了你的邪!” 舱室里,正在打瞌睡的峥洛突然接连打了七个喷嚏。 一旁的纯安面带嫌弃地斜了他一眼,悠悠道:“你们人类打喷嚏都这么猛吗?” 峥洛猛揩鼻子,“你不是人?” 纯安可能是“炽鹰”里最想得开的非人类战士,“兄弟,我不做人很多年了。” 峥洛顿了下,向来灼灼如日的眼睛难得地黯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事。片刻后,他咳了一声,“寄生人怎么了?咱们一队的队长都是寄生人,在这儿没有‘寄生人不是人’一说!” 纯安笑了声,将眼罩一扣,继续睡觉。 霓雨回来时正好听见峥洛这句话,往前迈的步子立即收了回来,悄声退开,靠在舱门外的墙壁上安静地站了会儿,才进去找到自己的舱位坐下。 他自认不算特别感性的人,但实在是很庆幸有这一帮兄弟。寄生人被归为低等人是不争的事实,但在“炽鹰”内部,几乎没有寄生人会被同伴歧视。 因为经历过那些惨烈战斗的人最清楚,没有谁愿意成为寄生人,他们都是负伤的,却幸运的英雄,还有更多的英雄连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就在难以承受的痛苦中死去。 直面过死亡的人,更明白活着的不易。 霓雨也戴上了眼罩,唇角扬起浅浅的幅度。 两天半后,飞行器降落在158营地——这座边陲营地是“焦岸”境内距离C075通道最近的营地。 稍作休整之后,四辆中型装甲车从营地驶出,前往C075通道。 并非所有科研队员都在车上,少数留在营地做远程数据反馈。霓雨安排了几名队员保护他们,自己跟着沉驰上了打头的装甲车。 这片高原他没有来过,虽然已经做足了功课,但还是担心出现突发状况。“焦岸”地域辽阔,可真正由人类、寄生人掌握的面积却并不多。无人区里危机四伏,随处隐藏着致命危险。 沉驰在车上,他不敢有分毫松懈。 “你好像很紧张。”沉驰突然说。 “我不紧张。”霓雨想也不想就反驳。 装甲车远不如飞行器平稳,人坐在里面,即便绑着安全带,也会不停晃来晃去。 霓雨的头发长长了些,大约是因为头一回蓄头发,不太会打理,头顶一戳头发翘了起来,随着身体的晃动来回摆动。 沉驰的视线在那戳头发上略一停驻,“你刚才一直盯着我。” 霓雨说:“那也不代表我紧张啊。” 沉驰声线微沉,“哦?那代表什么?” 代表我色迷心窍——这话霓雨暂时还说不出口,而且沉驰其实没说错,他刚才盯着沉驰,确实是在尽一个保镖的责任。认真工作时,紧张在所难免。 “放松。”沉驰说:“我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增加你的负担。” 话题被拉到了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上,但车里既有队友,也有科研队员,霓雨只得忍住,问起无关的事,“您以前来过这里吗?” 沉驰点头,“‘焦岸’的所有通道,我都去过。” 这着实让霓雨吃了一惊,“焦岸”境内的通道已被关闭的、未能被关闭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两百多处,沉驰虽然在通道管理委员会挂名,但主职是在特种作战总部,这两百多处通道,沉驰竟然全都去过! 霓雨突然感到,自己对沉驰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你得改改你这一惊讶就把眼睛瞪圆的习惯。”沉驰笑了声,“这样不像一名队长。” 霓雨赶紧将眼皮耷下去,压着声音道:“您又想说我豹头豹脑了吗?” 沉驰揶揄:“还算有自知之明。” 高原上空气稀薄,气温骤降,越是靠近C075通道,周围的环境就越是恶劣。峥洛用生命捕捉装置进行20公里以内的扫描,暂未发现变异生物的踪迹。 下车之前,霓雨例行检查所有队员的装备,最后来到沉驰跟前,作势要检查沉驰的。 “我就不用了吧?”沉驰说:“倒是你,护目镜呢?” 霓雨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戴护目镜,立即从战术服里拿出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戴上,就被沉驰拿了过去。 “无色护目镜。”沉驰看了看,“换一个。” 霓雨对装备向来不挑,“无色很好啊。” 沉驰说:“这里是高原,无色起不到太大的护目作用。” 霓雨为难了,“呃……” “怎么?没有准备其他的护目镜?” 护目镜虽然不是枪,但也是重要的作战装备。霓雨郁闷,自己头一回以队长身份执行任务,居然就被顶头上司抓了个“装备准备不充分”的现行。 沉驰果然笑了,又是那种轻轻的,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霓雨只得说:“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准备深色护目镜。” “还等下次?”沉驰摇了摇头,一勾手指,“过来。” “嗯?”霓雨见沉驰弯腰在战术背囊里找什么东西,立即凑过去。 几秒后,沉驰将一个黑色的盒子递到他面前,“试一试这副。” 盒子里,放着一副玫瑰色护目镜。 霓雨顿时想起在飞行器上看到的瑰色天空。 这护目镜做工精致,一看就造价不菲,有别于他以前使用过的护目镜。 沉驰提醒,“还愣着?要我帮你戴上?” 霓雨心中高兴,压着唇角笑了下,一边戴一边说:“谢谢您!” 但这“高档”的护目镜竟然没有一下子戴上。 霓雨无措:“……咦?” “豹爪子也有不灵活的时候。”沉驰笑着走近,将护目镜拿了回来,“这里有个卡扣,看到了吗?” 霓雨和沉驰面对着面,离得很近。 他又一次嗅到了沉驰的气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沉驰双手绕过他的脸侧,以圈住他的姿势,将玫瑰色护目镜稳稳地固定在他的脸上。 高原浩瀚无边,日光灼人。 霓雨从装甲车上跳下,眯眼望向天边。 透过护目镜,他看到了在沉驰怀里看到的瑰色天空。 第21章 爪子在抖 第21章   爪子在抖 霓雨第一次亲眼见到通道,不免有些失望。 如果不是周围竖立的防御光屏,他甚至看不出前方的雪山之下有什么通道。 他想象中的通道是一条宏大的管道,如神话中的天柱一般屹立在某个地方,人们站在它的下方,只看得见它的底,看不见它的顶,它高耸云天,沟通着地球与平行宇宙的另一颗行星。 然而真实的通道,不过是一团雾一般的东西,时浓时淡,里面像是有一个扭曲的时空。 身穿隔离服的科研队员们已经穿过防御光屏,在里面进行霓雨不懂的作业,“炽鹰”的战士在外围轮流值守,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沉驰也在光屏里面,霓雨的视线几乎黏在沉驰身上,沉驰走到哪里,他就“明目张胆”地看到哪里。 此时昼长夜短,太阳消失于地平线,沉驰才出来。 “队长不需要关心其他人吗?”沉驰摘下面罩问。 霓雨没听懂,“我一直在执勤。” 我又没玩忽职守! 沉驰说:“但你一整个下午都盯着我。” 霓雨一惊,“您怎么知道?” “我是该说我后脑勺也长着眼睛,还是该说你的视线太特殊?”沉驰走近,在霓雨脑门上拍了下,“你不知道猎豹的目光和人的目光有区别?” 霓雨懵了。 他还真不知道! 居然有这种事? 沉驰“嗤”了一声,往不远处的临时营地走去。 霓雨紧随其后。 临时营地其实就是个简易休息区,科研团队会在这里待半个月左右,每天来回158营地不现实,只得搭一个将就一下。 麦克博士和沉驰讨论刚发现的问题,霓雨听得云里雾里,等麦克博士带着助手走了,才问:“先生,所有的通道都长这样吗?” 沉驰说:“怎么,没惊艳到你?” 霓雨噘了下嘴,“这也太普通了。” 沉驰摇头,“不普通,你看到那些扭曲的影子了吗?” 霓雨点头。 “你可以将通道理解为一个微型黑洞。”沉驰说:“我们这个星球的物质经由它,会被转换为另一种物质,然后没有时间差地转移到N-37行星上。这种转换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不是白糖变成棉花糖的那种转换,而是不同维度的转换。” 霓雨很诚实道:“我,豹头豹脑,听不懂。” 沉驰被逗乐了,“听不懂算了,等天彻底黑下来,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霓雨问:“您刚才为什么要用白糖变棉花糖来举例呢?” 沉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有人每天偷偷摸摸去买棉花糖,背着队友吃独食,以为没人知道?” 霓雨脸一下子红了,“您知道?” 沉驰哼笑。 “我不是故意吃独食!”霓雨赶紧解释:“我问过他们了,没人喜欢吃棉花糖!” 沉驰说:“所以你觉得身为队长,一个人举着棉花糖很跌份儿,所以躲着吃?” “我……”霓雨急了,“这趟回去我就请您吃棉花糖!” 沉驰说:“我没那么甜,不和豹子分享棉花糖。” 霓雨琢磨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我爱棉花糖,就是我很甜咯? 夜色覆盖住高原上的每一个角落,光屏围绕的中心,那团白天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雾气渐渐如黑晶一般,发出闪烁的光芒。 光芒是黑色的,却耀眼至极,盛过了周围的所有照明设备。 霓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眸中映着缥缈的星星点点。 “看到了吗?”沉驰说:“那就是通道。危险至极,却也美丽至极。” 霓雨从来不知道,黑色也可以如此明亮。 须臾,他半转过身,望着沉驰。 沉驰垂眸,“嗯?” “先生。”霓雨说:“它就像您的眼睛。” 沉驰挑眉,“这是什么糟糕的比喻?” 霓雨很清楚自己又被爱慕冲昏了头脑,可他是寄生人,寄生人不用老是拿人类的规矩约束自己。 于是他很认真地说:“先生,您的眼睛也很美丽。美丽,又危险。” 沉驰半眯起眼,深长的眼尾轻微上挑。 片刻,沉驰伸出手,捂住了霓雨的双眼。 “那你别看。”霓雨听见他的上司轻笑着在他耳边说。 科研任务进行得很顺利,霓雨虽然不明白他们在防御光屏里捣鼓些什么,但从麦克博士的神情就看得出,团队应该是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再过顶多三天,就能够从这“鬼地方”离开了——虽然一到晚上,通道就会变得如梦似幻,但高原上生存环境糟糕,待久了不免受不住。 比起看夜晚的通道,霓雨更喜欢看沉驰的眼睛。 然而危险就在撤离的前一天到来,上百名变异人突然从地下钻出,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朝科研队员们袭去。 探测装置并未失灵,但即便变异人已经近在眼前,警报声也未响起。 显然,这些变异人具备了某种尚未被掌握的特性,它们比它们的“前辈”更加难以对付。 霓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边往光屏里冲去,一边在队伍频道中指挥应战。 变异人包围了科研队员,而通道的雾气极速流转,以一种古怪的线条扭曲,仿佛是在将能量供给它们。 霓雨看到了沉驰——沉驰手持能量枪,就在科研队员前面,是距离变异人最近的一人! 霓雨心脏狂跳,飞快向前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沉驰! 十几个变异人冲了过来,血盆大口张开,发出一阵恶臭。霓雨顾不上恶心,边跑边杀,脓血在他身边飞溅,头颅、肢体被砍断的声响尖锐得像刺耳的尖叫。 变异人太多,像一堵围墙一般将他与沉驰、科研人员分割在两头。纯安、峥洛正在光屏附近与变异人战斗,一时无法突破一波又一波变异人。 周围是密集的枪声与“尖叫”,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枪独有的灼烧气和血的腥臭。 科研队员全是文职,面对一两个变异生物或许还能自保,但包围着他们的几乎是“尸山血海”! “吡——” “吡——” 枪声从通道附近传出,冷静,沉稳,好似有人正在危险至此的环境下沉着应战。 沉驰! 霓雨猛地望去,只见沉驰的身形在变异人中闪电般掠过,手起刀落,血线四溅,能量枪只在最紧要时使用,瞬息之间,硬是杀退了一波蜂拥而来的变异人,用并不存在的羽翼保护着科研队员。 霓雨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血红,他极速狂飙,像一把锋利的剑,砍杀、扫射,撕出一条血路。 风声长鸣,他在摇晃的血色中死死盯着沉驰的背影。 近了,近了! 他马上就要赶到沉驰的身边! 忽然,震颤的土地下,再次钻出一队变异人,它们奔向沉驰,利爪与獠牙直袭沉驰的后心! 霓雨瞳孔骤缩,喊叫像被堵在了喉咙中。 此时沉驰前后受敌,即便陡然生出三头六臂,恐怕也难以招架。 野兽的怒喝响彻天地,猎豹跃起,锋利的爪子瞬间撕碎了变异人们的头颅,当他站定在沉驰身边时,漫天的脑浆正一滩接着一滩砸落在地上。 峥洛带着一组战士攻了过来,变异人溃散,遍地抽-搐的残肢。 科研队员们被首先转移到装甲车上,霓雨并未变回人形,寸步不离地跟着沉驰。 沉驰浑身污血,眉眼间是霓雨没有见过的狠厉之色。 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霓雨分心望着沉驰,不由得想:原来你战斗时是这样。 “不要全部杀完。”沉驰对纯安道:“带几个回去,看看它们又进化出什么功能,为什么能避开探测装置。” 黄昏降临之前,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风从雪山上刮来,像冰水一般冲刷着刺鼻的腥臭。 没人会去处理变异人的尸体,不久之后,它们会被身下的土地“消化”,也许彻底消失,也许开始新一轮的变异。 大部分队员都回到了装甲车上,纯安和另外几名寄生人队员还在给重伤的变异人罩笼子。 霓雨第一个冲进包围圈,消耗极大,刚才硬撑着,现在才发现自己四肢有些使不上力。 沉驰蹲下来,右手在他头顶捋了两下,“走不动了?” 他摇头,逞强道:“能走。” 沉驰视线下移,“爪子在抖。” 霓雨想控制住前爪,但注意力越是往那里放,就越是抖得厉害。 他着急地跺了几下,“您先回去吧,我很快赶上来。” 沉驰笑而不答。 霓雨觉得这又是一个嘲笑,闷闷不乐:“您回去吧,我走不动,不想在您面前出丑。” 沉驰说:“出丑?” “您都笑了!”霓雨嘀咕,“有什么好看,您又不会背我回去……” 沉驰收回手,然后掌心向上摊开。 霓雨早就习惯了这个“放手心”游戏,条件反射就把爪子搭了上去。 沉驰握住,还故意捏了两下,“刚才你就是用它保护了我。” 这一声温柔极了,霓雨情不自禁睁大双眼。 “谢谢你。”沉驰转身,和霓雨并排坐在地上,“我也没什么力气了,所以不能背你回去。不过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然后和你一起走回去。” 第22章 求爱 第22章   求爱 科研团队暂时在158营地停留。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异人袭击,计划被打乱,通道管理委员会可能会加派考察队员,特种作战总部也可能增派人手。 中间这个过渡期,正好供大家休整。 158营地里的水资源不足首都营地的二十分之一,即便是沉驰这样的军方高层,能分到的水也不多。 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每个人都十足狼狈,急需洗去一身的血污。 霓雨最惨。 战斗进行到一半时,他为了救沉驰,由人形变做兽态,战力狂飙,一口气用利爪和牙撕碎了十多个变异人的头颅和颈椎。 它们的血和脑浆恶臭熏天,像爆发的岩浆一般溅到了他的毛发上。 现在毛发早就被拧成了一股又一股,那种粘稠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毛全都拔下来。 纯安和峥洛他们已经洗完澡,只有霓雨一个人还脏兮兮地等候。 战斗之后,队长最后休息、沐浴、接受治疗,这是“炽鹰”的传统,放在如今的环境下,霓雨更是不得不等到最后。 因为158营地可能拿不出这么多水,假如他先洗,等他将自已一身毛洗干净,排在后面的队员可能就没有水可用了。 峥洛擦着头发从军用浴室中出来,面色有点尴尬,“那个,队长……” 霓雨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水好像不够了。”峥洛说:“但不是我的错啊,是他们浪费了水!” 峥洛一边说一边指着早就跑远的几人,“他们还在里面打水仗来着,我阻止了他们。” 霓雨面上很冷静,心里已经骂了起来。 “队长,你先进去吧。”峥洛嬉皮笑脸,“水还是有的,我这就去给你再申请一桶!” 霓雨走进浴室,人都跑光了,拧开水龙头之前,他检查了一下水箱。 妈的! 这帮坑货,居然只给他剩下一瓶可乐那么点儿水! 特种兵都受过资源极端短缺下的生存训练,这点儿水他不是不能洗,但他还想变为兽态,把拧成绳子的毛毛也洗干净。 现在能洗个鬼! 霓雨蹲在地上,毛巾沾湿水,勉强将身体擦了一遍。 可还是难受。 现在别人虽然看不到他的兽态,但那种黏腻的感觉是真实的,他甚至能够闻到毛毛散发的臭味! 峥洛还真申请水去了,但寄生人后勤为难地摇头,“抱歉,水真的不能再给你们了。” “没水了?”沉驰问。 峥洛表情丰富,刚才还嬉皮笑脸,现在已经愁眉苦脸,“唉,我们队长只能用一瓶可乐那么点儿水洗澡了。” 霓雨抓着手臂离开军用集体浴室,抬头就看见沉驰。 “先生!” 沉驰走近,作势嗅了嗅,眉心皱起来。 霓雨一下子就明白了,沉驰嫌他臭! “洗完了?”沉驰说。 霓雨结巴,“啊……洗完了……” 沉驰笑,“洗完了还这么臭?” 霓雨脸颊一热,万分委屈。 水被兄弟们糟蹋完了难道怪他? 沉驰轻嗤,转身道:“跟我来。” 158营地给整个科研团队划出了一块生活区域,沉驰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不大,却有个浴缸。 霓雨一进去就傻眼了——浴缸里已经蓄满热水,上面漂浮着白茫茫的雾气。 “我这里水也不多。”沉驰说:“你省着用。” 霓雨说:“都给我用?那您呢?” 沉驰说:“我已经洗过了。” 被脓血附着的感觉太难受,霓雨顾不上客气,连忙跑进浴室。 然后将浴帘“唰”一声拉上。 沉驰:“……” 三分钟之后,浴帘下方被顶开一个角,已经变为兽态的霓雨露出豹脑袋,犹豫地喊:“先,先生!” 沉驰冷冷地睨着眼,“什么?” 霓雨不自在地转着眼珠,“您能来帮帮我吗?” “帮你什么?” “我好像……洗不到背……” 沉驰忍俊不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霓雨说:“您就帮我一下吧。我再冲下去,会浪费水,浴缸里的水也要凉了。” 沉驰看够了,“你等一下。” 少顷,沉驰光着上身,将浴帘拉开。 霓雨正如落汤鸡一般坐在地上,爪子边放着花洒。 “谢谢先生。”霓雨低头“鞠躬”,顺道将下巴递到沉驰手上。 “笨豹子。”沉驰嘴上揶揄,手上却拿起花洒,一边往霓雨背上冲,一边涂抹清洁剂。 浴室里弥漫起薄荷的清香。 霓雨舒坦了,往地上一躺,后腿不自觉地蹬了沉驰一下,“先生,这里。” 他指的是肚皮,那里的毛也因为变异人的脏血打结了,情况不比后背好多少。 沉驰顿了下,眼神耐人寻味。 霓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糟糕的事! 他居然将肚皮亮了出来! 刚成为寄生人那会儿,他还自信地认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寄生人——因为猎豹会在他面前露肚皮,他却绝对不会在沉驰面前四肢朝天! 现在,他亲自打碎了自己的原则! 沉驰哼笑,将清洁剂抹在他腹部。 他不好意思动了,僵在原地装死,直到沉驰拍拍他的尾巴,叫他起来冲水。 血污洗干净之后,霓雨相当大气地迈过了心中那道坎——不就是洗个肚皮吗?我那么喜欢他,他给我洗肚皮,我不该开心? 沉驰站起来,裤子已经半湿。 “进去吧。”沉驰用下巴指了指浴缸,“等会儿把浴室给我收拾干净。” 霓雨又道了声谢,浸入热水时兽性大发,毫无形象地嚎了一声。 沉驰拉上浴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离开。 一周后,科研团队接到通知,全体返回003营地。 离开之前,“炽鹰”还得再陪麦克博士去一趟通道。 这回,通道周围很宁静,没有再出现变异生物。 霓雨跟在麦克博士身后,一路上听麦克博士讲了不少通道、病毒、变异方面的知识。 “对了,博士。”霓雨觉得麦克博士博学多才,是个行走着的百科全书,于是问:“您知道猎豹的目光为什么和人的目光不一样吗?” 麦克博士困惑道:“谁告诉你不一样?” 霓雨惊奇,“一样吗?” “目光怎么可能不一样。”麦克博士说:“目光就是目光,所有生物的目光都一样。孩子,你被忽悠了。” 霓雨抿住唇,眼睛晶亮。 所有生物的目光都一样。但沉驰唯独感知到了他的目光,还编谎话骗他。 那他的目光就是不一样! “04在笑什么?”峥洛说。 纯安摇头,“不知道,他又采花去了?” 雪山脚下有一种高原上独有的小蓝花,算不上好看,但没有危险。 霓雨交给麦克博士检查,麦克博士说:“你知道这种小蓝花代表着什么吗?” 霓雨摇头。 “孤傲,高贵。”麦克博士说。 “那不就是高岭之花?”霓雨疑惑道:“但高岭之花不是北方高寒森林里的冰花吗?” “又是谁忽悠你?”麦克博士叹气,“你说的那种冰花,代表忠诚、热烈、无可取代的爱情。” 安静的分秒后,麦克博士又补充:“通常用于求爱。” 第23章 1000金 第23章   1000金 在C075通道的任务告一段落,飞行器向东边的首都营地飞去。 霓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戴着眼罩,长时间一语不发。 “04这是怎么了?”峥洛碰了碰纯安,“他都在那儿坐好半天了。” 纯安说:“你没学过飞行器乘坐注意事项?机上人员本来就该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谁跟你说这个?”峥洛压低声音道:“他哪次在飞行器上不是到处走动?我怎么觉得他有心事?” “你得了吧,八卦到队长头上去了。”纯安说:“人有心事关你什么事?” “我这不是关心队友吗!”峥洛怂恿,“诶,要不你去问问?” 纯安斜眼,“咱们队上的八卦之王是你,想问你自己问去。” 峥洛说:“不行,还是得你去。” “为啥?” “因为他是豹子你是狮子啊!” 纯安踹了峥洛一脚,还真走霓雨身边去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提问,霓雨就说:“没心事,别问。” 纯安:“……” “你怎么这就回来了?”峥洛说:“04怎么说?” 纯安往座位上一躺,“豹儿早就听见我们八卦他了,叫你安分点儿,别问。” 飞行器又遇上了气流,霓雨不适地皱了皱眉。 上次遇到气流时,他一头扎进了沉驰的怀里,沉驰还搂住了他的腰。 那时他恨不得飞行器保持倾斜的角度直到降落,那样他就能一直和沉驰贴在一起。 现在想来,莫说脸烫耳朵烫,连心脏都在一同发烫。 高寒森林的冰花原来代表着无可取代的爱情,送冰花等于求爱,自己在刚成为寄生人不久就向沉驰求爱了…… 沉驰没有拒绝。 现在回想,沉驰那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为什么不拒绝? 是觉得面前这人豹头豹脑,根本不懂冰花是什么意思,所以无需说明? 还是因为…… 霓雨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还是因为他也喜欢我? 这样的认知像一团越来越密致的空气,将霓雨逼到了一个窘迫的境地里。 他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残留的兽性让他固执而天真,喜欢沉驰,不想沉驰结婚。 更多的理智却在悄然拉着他,沉驰是东桓军事集团的高层管理者,势必结婚,且不可能和一个寄生人结婚,寒厌——沉驰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 所以即便他在兽性之下放纵自己做了很多亲近沉驰之事,也没有想过和沉驰告白。 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早就告白了。 他无法不去想,沉驰接受冰花意味着接受他,沉驰是喜欢他的。 如果沉驰不喜欢他,将来沉驰因为强制婚配和其他人结婚,他还能说服自己接受。 可是沉驰没有拒绝他的冰花! 他不清楚寄生人是不是都这样,越是着急,脑子越是转不过弯来。 起码现在,他转不过弯,他想找沉驰要个说法! 飞行器在沿途三个营地补给,霓雨不断想着怎么跟沉驰开口,一路沉默,直到从009营地返回舱室后,听见峥洛兴高采烈地跟几名队友说,在009营地听到一个消息,这趟回去之后,沉驰少将的强制婚配程序就将启动。 霓雨如遭当头一棒。 “消息可靠吗?”霓雨问。 “哟,终于不装深沉了?”峥洛开心道:“咱们刚才停靠的是009营地,009营地的消息还能有假?” 009营地是“焦岸”最重要的卫星营地。绝大部分营地都是军民共同驻守,009营地却是个特例,生活在其中的全是军人,全天候战备值班,若说003营地是“焦岸”的政-治军事中心,那009营地就是“焦岸”的实战中心。 任何从009营地传出来的消息,都同等于官方消息。 霓雨无意识地捏紧拳头,背后的纹路又开始发烫。 “赌不赌?”峥洛开始邀局了,“我押是个金发美人!” 每次有年轻有为的军官进入强制婚配程序,糙兵哥们就会赌一把,霓雨也参与过这种赌博,但老是押不准,回回输,虽然只是50金以下的小赌,但加起来他已经输了500金。 即便是对精英特种兵来说,500金也不是个小数目,若要拿去边城的小型营地,500金已经够一个平民安安稳稳地生活很久。 峥洛这一吼,大家纷纷入局,押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人押寄生人。 “04,你呢?”峥洛喊:“我建议你跟我!” 霓雨正在走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纯安一向很护他,“算了吧,04从来没赢过,放过他放过他。” 霓雨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与不甘,直接从终端中调出1000金,扔进奖池,“我参加。” 峥洛傻眼,“你手滑?” 霓雨固执道:“没有。” “这是1000金啊哥!”峥洛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把钱当钱了?” 纯安也很诧异,“你不爱存钱了?” “爱存钱和爱赌博不冲突。”霓雨说:“我就押1000金。” 峥洛一副见鬼的模样,“行吧,但先说好,输了不准耍赖啊,队长也不能耍赖!” 霓雨背脊烫得受不了,眼皮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嗯,不耍赖。” “那你押谁?”峥洛说:“不用说具体名字,猜个类型就行了。” 一个寄生人。 一个猎豹寄生人。 我。 霓雨在心里说。 “队长?”峥洛喊道。 霓雨长吸一口气,“一个把耳朵给他揉的人。” “啥?”峥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类型?” 别的队员已经开始起哄了,“04今天喝酒了?这1000金怕是又要打水漂了。” 霓雨没再解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把眼罩给戴上了。 同为寄生人,纯安若有所思地看了霓雨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 飞行器抵达003营地,霓雨看到了从科研队员的飞行器上下来的沉驰。 “先生。”霓雨用难得的稳重语气问:“接下来您将去哪里?” 沉驰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霓雨说:“如果您方便。” 沉驰眉心很浅地皱了下,“出什么事了?” 霓雨摇头。 沉驰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沉驰转过身,从终端中调出光屏,在上面点了几下。 “您刚才调整了今天的日程?”霓雨问。 沉驰笑,“有人似乎不开心,想找我倾述。” 霓雨抿唇。他知道自己任性妄为,但是他在飞行器上已经忍了两天,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沉驰驾驶着空地两用车,将霓雨载到海边。 003营地是东桓军事集团的第一座陆上营地,东侧是浩瀚无边的大海。由于海上人工岛和海下人工城至今保留着机密,海滨不对平民以及普通军人开放。 霓雨以前没有来过海边。 “想说什么?”沉驰捡起一个贝壳,放在手中把玩,提醒道:“你最好是脱掉鞋子,这里的沙和戈壁滩上的沙不一样,你会爱上这种感觉。” 霓雨顾不上沙,“先生,009营地的人说,这次回来,您就要结婚了?” 沉驰瞳中掠过一道浅光。 “上次我送您冰花,您问我知不知道冰花代表着什么。”霓雨越说越激动,“现在我知道了。” 沉驰笑了声,“哦?说来听听。” 霓雨心跳如雷,难以启齿,却又情不自禁,“代表无可取代的爱情!” 沉驰的目光好似静了下来,片刻后缓缓道:“没错。” “您接受了,您没有把它还给我!”霓雨说。 沉驰走近,捋了捋霓雨被海风吹乱的额发:“我应该拒绝吗?” 霓雨满心悸动,却又很是委屈,“你答应了我的‘求爱’,可是……” “嗯?”沉驰的声音比海风还要温柔,“可是什么?” “可是您要结婚了!”霓雨咬字渐渐发抖,“您接受了我的爱意,却要和别人结婚!” 沉驰说:“谁跟你说我要和别人结婚?” 霓雨的兽性被催发,一双豹耳在头上若隐若现,语无伦次地说起了无关的事,“我参加了峥洛他们的赌局,我押了1000金……” “1000金?不像你啊。”沉驰耐心道:“什么赌局?” “赌您的伴侣是什么类型。”霓雨感到自己眼眶正在发烫,但他拼命忍着,他现在是一队的队长了,如果因为这种事哭出来,那也太给一队丢脸。 沉驰问:“你押了什么?” 霓雨咬了半天唇,终于垂下头,小声道:“揉耳朵。” “嗯?” “一个会把耳朵给您揉的人。我,我就要输掉1000金了。” 沉驰倏然眯眼,眼尾深长地一勾。 “就像这样?”沉驰抬手,轻轻握住霓雨的左耳。 霓雨周身像是过了一道电,头抬起来,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沉驰。 “去告诉他们,你赢了。”沉驰说,“我未来的婚配对象,确实是一个会把耳朵给我揉的人。” 海风从身侧扫过,霓雨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听明白。 过了几分钟,霓雨才将信将疑道:“先生,您接受了我的‘求爱’。” 沉驰笑道:“嗯。” “您的婚配对象,会让您揉耳朵。” “嗯。” 霓雨说:“所以是我吗?” 沉驰忽然拉住他的军装衣领,将他往身前一带,“我记得上次你问我,我的伴侣要挠你耳朵该怎么办时,我邀请你挠你自己的耳朵。” 当日的情形忽然像浪花一般冲进脑海,霓雨愣愣地说:“因为我就是您承认的伴侣,所以您邀请我挠自己的耳朵?” 沉驰说:“可惜我的伴侣很笨,他告诉我,那是他自己的耳朵,他想挠就挠,不用我邀请。” 第24章 体力不足 第24章   体力不足 “焦岸”历231年,东桓军事集团的疆域里发生了两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一件是少将沉驰正式向首脑团提交申请,拒绝进入强制婚配程序;一件是“焦岸”东南部爆发规模空前的寄生人暴动,其领袖晴笙曾经是009营地97机动军团的一名上校。 两件事,都与霓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往前数十年,晴笙的名字在军中就是一面胜利的旗帜。他出生在南方最偏远的营地,一步一步成长,从最普通的士兵成为统领一整个机动军团的高级军官。只需要再向前迈一步,他就能成为少将。 灾难抹杀了生命,更抹杀了平等,集-权重新降临在这个满目疮痍的星球,军队里有许多平民军官,但少将及以上基本被统治阶级垄断。晴笙有望成为“焦岸”联盟建立以来的第十位平民少将。 然而在一次战况并不激烈的战斗中,晴笙感染病毒,经过寄生手术,成为“幸运”的秃鹰形寄生人。 活是活下来了,“少将”这一军衔却成为他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按照军方的规定,寄生人不能领导机动军团,他被以“休养”的名义撤了下来,虽然还继续待在军团中,但失去了所有作战指挥权。 成为寄生人的第三年,晴笙离开009营地,从此不知所踪。他再一次进入军方的视野时,竟然已经带领寄生人反叛军占领了东南部的107营地。 他的精锐部队里,全是从军队离开的寄生人。 这些人为“焦岸”付出了一切,却因为被感染、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来而被瞧不起,被区别对待。 前线传回来的作战影像中,霓雨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无头教官”。 “无头教官”并非真的没有头。据霓雨所知,在感染病毒之前,他是特种作战总部的精英战士,远征荒漠时被蜂拥而至的大型节肢类变异生物削掉了半边脑袋。 这样的伤,原本是必死无疑了,唯一的活命办法是让身体被病毒侵蚀。 “无头教官”没有选择,只能和天赌一把。 最后,他赌成功了。病毒让他活了下来,基因匹配为他找到了用于寄生的蜘蛛。 手术成功之后,“无头教官”却无法接受自己已是寄生人的事实,从特种作战总部离开,来到地下避难所,训练那些从人造子宫中出生的小孩。 包括霓雨在内,避难所里所有小孩都被“无头教官”的半个头以及蜘蛛形态吓哭过。在霓雨的印象里,“无头教官”阴沉、严肃、不讲道理、不近人情,可极少数时候,“无头教官”也会变得很温柔,和孩子们讲外面的世界,讲自己征服过的战场。 霓雨最后一次见到“无头教官”是很多年前了,那时他16岁,离开地下避难所,被征入军中。 这些年来,他偶尔想起“无头教官”,但此时在光屏中看到时,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无头教官”的长相。 情报称,风月——“无头教官”的本名——早就与晴笙勾结,在地下避难所为晴笙培养了至少三百名战士。 曾经在“无头教官”手下受训的军人全部被逮捕,接受调查。霓雨、林舛也被牵连。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被放了出来,因为“炽鹰”的所有特种兵,都享有沉驰的担保。 即便如此,霓雨的处境也十分尴尬,因为他不仅是“无头教官”的学生,还是寄生人。 统治阶级完全可以卸掉他的军职,甚至将他投入军事监狱。 但他等来的却是出征命令。 沉驰一身黑色肃整的军装,面容沉肃地站在他面前,传达特种作战总部的指令。 “让我去?”霓雨心中有万千疑问,“可是我是……” 我是寄生人,对方阵营里有我的教官,就算军方高层不担心我的能力,难道不担心我临阵反水? 沉驰脸上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这是证明你自己的绝佳机会,愿不愿意把握,能不能把握,就看你的表现。” 霓雨怔立片刻,“证明什么?” 沉驰说:“也许你应该自己思考。跟我来,送你一件称心的武器。” 特种作战总部有专属的武器开发部,为战士们量身定制各种武器。 霓雨从沉驰手中接过一对散发着幽暗光芒的手环,诧异道:“这是?” “作战外骨骼。”沉驰说:“戴上它,试一试。” 作战外骨骼,霓雨在地下避难所时就听“无头教官”说过。但这种造价极高的装备不是每个战士都能拥有,它们有一套独一无二的程序与算法,用从N-37行星交换而来的物质制作,能够在完成匹配之后,与使用者的身体合二为一。 霓雨伸出双手,看着沉驰给自己戴上手环,脸颊不合时宜地发烫。 沉驰看了他一眼,“又在想什么?” 霓雨压低声音,“您刚才的动作,真像在给我戴戒指。” “啧。”沉驰笑了声,“我认为更像是戴手铐。” 霓雨说:“……您太不浪漫了。” 话音刚落,手腕就感受到一阵异样的热度。 霓雨低下头,只见黑色的光芒以手环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这种光芒他见过,并且记忆犹新——正是从C075通道处弥漫、扭曲的晶光! 来自另一个宇宙的稀有物质像雾一般覆盖他的身体,连入他的经脉,好似成为了他的另一层皮肤。 明亮的黑雾散去时,他抬起双手,动了动十指。 和他想象中的累赘感不同,外骨骼非但没有影响他的灵活度,反倒令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轻松,而构成外骨骼的金属是流动的,轻若无质。 他试着向上跃起,做了个凌空横劈的动作,惊讶地发现不管是跳跃高度,还是攻击速度,都远胜于从前。 “满意吗?”沉驰问。 霓雨爱不释手,“先生,这真是送给我的?” 沉驰说:“根据你的身体数据制作,不仅有人形,还有豹态,其他人使用不了。” 一阵水流般细碎的金属声之后,外骨骼被收入手环中,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霓雨难掩兴奋,“您花了多少钱啊?” 沉驰揶揄道:“1000金。” 即便对武器研发一窍不通,霓雨也知道这样一幅外骨骼能卖上天价,1000金恐怕连它的一块臂骨都买不到。 “这副外骨骼,能够最大程度帮你省力。”沉驰说:“换句话说,它能够解决你在作战后期体力不足的问题。” 霓雨眼尾撑开,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寄生人的血液里流淌着兽性,繁殖-欲通常强于人类,部分寄生人甚至会像动物一样发晴,但动物和人都能够生育,寄生人却不行。 霓雨早就肖想过沉驰,那日从海边归来,躁动便再也无法抑制。 书房里的光线和以往一样柔和,霓雨在那里跟着沉驰学习过如何做演讲,变成豹子让沉驰揉过满身皮毛,但这一次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沉驰垂眼问:“有事?” 霓雨吸了下鼻子,“有。” “嗯?” “我想,和您……做-爱!” 第25章 少将骗子 第25章   少将骗子 沉驰轻哂,“你想和我做什么?” 霓雨豁出去了,眸子渐渐湿润,喉结一滚,“爱!” 沉驰眼尾似乎勾着几分笑意,朝他招了下手,“过来。” “您答应了?” “你先过来。” 沉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那儿有一盏落地灯,霓雨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越来越近,最终与沉驰的倒影重叠。 躺椅下方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上面还有一个蓬松的垫子,他以前变为豹形时,偶尔在这块地毯上困觉,那垫子就是他的枕头——尽管他不明白睡醒时垫子老是被他压在肚皮上。 躺椅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困难。霓雨索性踢了垫子一脚,让它离沉驰更近,然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扬脸望着沉驰,“先生,我来了。” 他们离得很近,只要霓雨愿意,他甚至可以将下巴放在沉驰腿上。 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他怕枕上去自己就困了,而今天晚上,他想和沉驰做“刺激”的事。 兽性蠢蠢欲动,纹路应和着心跳,在脉搏的每一次跃动下升温。 沉驰向前倾身,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右手捏住霓雨的下巴,沉默地看进霓雨的眼睛。 下腹像起了潮,温热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冲击着身体最敏感的地方,霓雨眼睛更湿,眸底像投映着一团越来越旺盛的小火。 他情不自禁地挺直腰背,想要与沉驰接吻。 沉驰却在这时候放开了他,轻笑道:“不害臊。” 这一声像是嘲笑,却很温柔,和霓雨听惯的戏弄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在兽性的驱使下握住沉驰的手腕,将脸靠了上去。 “我是寄生人。”他用近乎无赖的口吻道:“我们寄生人从来不为本能害臊。” 沉驰没有再将手撤开,任由他蹭着,“你知道什么叫做-爱吗?” 霓雨抬起眼皮,从下方看着沉驰,“知道。” 沉驰的声音带着蛊惑,“嗯?” (此处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沉驰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耳朵,笑他:“体力不行啊小豹子。”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又听到了相似的字眼,霓雨瞪着沉驰,手环在手腕上闪烁。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沉驰哼笑,“少校,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现在想的事?” “我!”霓雨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沉驰绕着他走了一圈,“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霓雨站得笔直,十分刻意地显示自己的正直,“先生,您看错了。” 这时,武器开发部的山凤博士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询问外骨骼的使用体验。 沉驰低声说:“把帽子戴上。” 霓雨怔了下,“嗯?” “你的豹耳朵要露出来了。” “!!!” 山凤博士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军官,手环外骨骼就是由她制作。 她笑盈盈地看着霓雨,果然问了几个关于外骨骼的问题,霓雨认真作答,又礼貌地表达了感谢,之后匆匆离开,跑进卫生间摘下帽子,才发现豹耳朵根本没有露出来。 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寄生人了,能够成熟地控制豹耳朵。 沉驰骗了他! 第25章   少将骗子 沉驰轻哂,“你想和我做什么?” 霓雨豁出去了,眸子渐渐湿润,喉结一滚,“爱!” 沉驰眼尾似乎勾着几分笑意,朝他招了下手,“过来。” “您答应了?” “你先过来。” 沉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那儿有一盏落地灯,霓雨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越来越近,最终与沉驰的倒影重叠。 躺椅下方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上面还有一个蓬松的垫子,他以前变为豹形时,偶尔在这块地毯上困觉,那垫子就是他的枕头——尽管他不明白睡醒时垫子老是被他压在肚皮上。 躺椅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困难。霓雨索性踢了垫子一脚,让它离沉驰更近,然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扬脸望着沉驰,“先生,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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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椅下方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上面还有一个蓬松的垫子,他以前变为豹形时,偶尔在这块地毯上困觉,那垫子就是他的枕头——尽管他不明白睡醒时垫子老是被他压在肚皮上。 躺椅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困难。霓雨索性踢了垫子一脚,让它离沉驰更近,然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扬脸望着沉驰,“先生,我来了。” 他们离得很近,只要霓雨愿意,他甚至可以将下巴放在沉驰腿上。 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他怕枕上去自己就困了,而今天晚上,他想和沉驰做“刺激”的事。 兽性蠢蠢欲动,纹路应和着心跳,在脉搏的每一次跃动下升温。 沉驰向前倾身,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右手捏住霓雨的下巴,沉默地看进霓雨的眼睛。 下腹像起了潮,温热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冲击着身体最敏感的地方,霓雨眼睛更湿,眸底像投映着一团越来越旺盛的小火。 他情不自禁地挺直腰背,想要与沉驰接吻。 沉驰却在这时候放开了他,轻笑道:“不害臊。” 这一声像是嘲笑,却很温柔,和霓雨听惯的戏弄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在兽性的驱使下握住沉驰的手腕,将脸靠了上去。 “我是寄生人。”他用近乎无赖的口吻道:“我们寄生人从来不为本能害臊。” 沉驰没有再将手撤开,任由他蹭着,“你知道什么叫做-爱吗?” 霓雨抬起眼皮,从下方看着沉驰,“知道。” 沉驰的声音带着蛊惑,“嗯?” (此处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沉驰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耳朵,笑他:“体力不行啊小豹子。”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又听到了相似的字眼,霓雨瞪着沉驰,手环在手腕上闪烁。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沉驰哼笑,“少校,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现在想的事?” “我!”霓雨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沉驰绕着他走了一圈,“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霓雨站得笔直,十分刻意地显示自己的正直,“先生,您看错了。” 这时,武器开发部的山凤博士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询问外骨骼的使用体验。 沉驰低声说:“把帽子戴上。” 霓雨怔了下,“嗯?” “你的豹耳朵要露出来了。” “!!!” 山凤博士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军官,手环外骨骼就是由她制作。 她笑盈盈地看着霓雨,果然问了几个关于外骨骼的问题,霓雨认真作答,又礼貌地表达了感谢,之后匆匆离开,跑进卫生间摘下帽子,才发现豹耳朵根本没有露出来。 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寄生人了,能够成熟地控制豹耳朵。 沉驰骗了他! 第25章   少将骗子 沉驰轻哂,“你想和我做什么?” 霓雨豁出去了,眸子渐渐湿润,喉结一滚,“爱!” 沉驰眼尾似乎勾着几分笑意,朝他招了下手,“过来。” “您答应了?” “你先过来。” 沉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那儿有一盏落地灯,霓雨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越来越近,最终与沉驰的倒影重叠。 躺椅下方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上面还有一个蓬松的垫子,他以前变为豹形时,偶尔在这块地毯上困觉,那垫子就是他的枕头——尽管他不明白睡醒时垫子老是被他压在肚皮上。 躺椅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困难。霓雨索性踢了垫子一脚,让它离沉驰更近,然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扬脸望着沉驰,“先生,我来了。” 他们离得很近,只要霓雨愿意,他甚至可以将下巴放在沉驰腿上。 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他怕枕上去自己就困了,而今天晚上,他想和沉驰做“刺激”的事。 兽性蠢蠢欲动,纹路应和着心跳,在脉搏的每一次跃动下升温。 沉驰向前倾身,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右手捏住霓雨的下巴,沉默地看进霓雨的眼睛。 下腹像起了潮,温热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冲击着身体最敏感的地方,霓雨眼睛更湿,眸底像投映着一团越来越旺盛的小火。 他情不自禁地挺直腰背,想要与沉驰接吻。 沉驰却在这时候放开了他,轻笑道:“不害臊。” 这一声像是嘲笑,却很温柔,和霓雨听惯的戏弄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在兽性的驱使下握住沉驰的手腕,将脸靠了上去。 “我是寄生人。”他用近乎无赖的口吻道:“我们寄生人从来不为本能害臊。” 沉驰没有再将手撤开,任由他蹭着,“你知道什么叫做-爱吗?” 霓雨抬起眼皮,从下方看着沉驰,“知道。” 沉驰的声音带着蛊惑,“嗯?” (此处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沉驰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耳朵,笑他:“体力不行啊小豹子。”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又听到了相似的字眼,霓雨瞪着沉驰,手环在手腕上闪烁。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沉驰哼笑,“少校,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现在想的事?” “我!”霓雨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沉驰绕着他走了一圈,“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霓雨站得笔直,十分刻意地显示自己的正直,“先生,您看错了。” 这时,武器开发部的山凤博士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询问外骨骼的使用体验。 沉驰低声说:“把帽子戴上。” 霓雨怔了下,“嗯?” “你的豹耳朵要露出来了。” “!!!” 山凤博士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军官,手环外骨骼就是由她制作。 她笑盈盈地看着霓雨,果然问了几个关于外骨骼的问题,霓雨认真作答,又礼貌地表达了感谢,之后匆匆离开,跑进卫生间摘下帽子,才发现豹耳朵根本没有露出来。 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寄生人了,能够成熟地控制豹耳朵。 沉驰骗了他! 第25章   少将骗子 沉驰轻哂,“你想和我做什么?” 霓雨豁出去了,眸子渐渐湿润,喉结一滚,“爱!” 沉驰眼尾似乎勾着几分笑意,朝他招了下手,“过来。” “您答应了?” “你先过来。” 沉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那儿有一盏落地灯,霓雨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越来越近,最终与沉驰的倒影重叠。 躺椅下方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上面还有一个蓬松的垫子,他以前变为豹形时,偶尔在这块地毯上困觉,那垫子就是他的枕头——尽管他不明白睡醒时垫子老是被他压在肚皮上。 躺椅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困难。霓雨索性踢了垫子一脚,让它离沉驰更近,然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扬脸望着沉驰,“先生,我来了。” 他们离得很近,只要霓雨愿意,他甚至可以将下巴放在沉驰腿上。 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他怕枕上去自己就困了,而今天晚上,他想和沉驰做“刺激”的事。 兽性蠢蠢欲动,纹路应和着心跳,在脉搏的每一次跃动下升温。 沉驰向前倾身,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右手捏住霓雨的下巴,沉默地看进霓雨的眼睛。 下腹像起了潮,温热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冲击着身体最敏感的地方,霓雨眼睛更湿,眸底像投映着一团越来越旺盛的小火。 他情不自禁地挺直腰背,想要与沉驰接吻。 沉驰却在这时候放开了他,轻笑道:“不害臊。” 这一声像是嘲笑,却很温柔,和霓雨听惯的戏弄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在兽性的驱使下握住沉驰的手腕,将脸靠了上去。 “我是寄生人。”他用近乎无赖的口吻道:“我们寄生人从来不为本能害臊。” 沉驰没有再将手撤开,任由他蹭着,“你知道什么叫做-爱吗?” 霓雨抬起眼皮,从下方看着沉驰,“知道。” 沉驰的声音带着蛊惑,“嗯?” (此处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沉驰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耳朵,笑他:“体力不行啊小豹子。”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又听到了相似的字眼,霓雨瞪着沉驰,手环在手腕上闪烁。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沉驰哼笑,“少校,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现在想的事?” “我!”霓雨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沉驰绕着他走了一圈,“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霓雨站得笔直,十分刻意地显示自己的正直,“先生,您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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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了下眉,在兽性的驱使下握住沉驰的手腕,将脸靠了上去。 “我是寄生人。”他用近乎无赖的口吻道:“我们寄生人从来不为本能害臊。” 沉驰没有再将手撤开,任由他蹭着,“你知道什么叫做-爱吗?” 霓雨抬起眼皮,从下方看着沉驰,“知道。” 沉驰的声音带着蛊惑,“嗯?” (此处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沉驰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耳朵,笑他:“体力不行啊小豹子。” 体力不足? 体力不足! 又听到了相似的字眼,霓雨瞪着沉驰,手环在手腕上闪烁。 “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沉驰哼笑,“少校,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现在想的事?” “我!”霓雨心头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沉驰绕着他走了一圈,“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霓雨站得笔直,十分刻意地显示自己的正直,“先生,您看错了。” 这时,武器开发部的山凤博士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询问外骨骼的使用体验。 沉驰低声说:“把帽子戴上。” 霓雨怔了下,“嗯?” “你的豹耳朵要露出来了。” “!!!” 山凤博士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军官,手环外骨骼就是由她制作。 她笑盈盈地看着霓雨,果然问了几个关于外骨骼的问题,霓雨认真作答,又礼貌地表达了感谢,之后匆匆离开,跑进卫生间摘下帽子,才发现豹耳朵根本没有露出来。 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寄生人了,能够成熟地控制豹耳朵。 沉驰骗了他! 第25章   少将骗子 沉驰轻哂,“你想和我做什么?” 霓雨豁出去了,眸子渐渐湿润,喉结一滚,“爱!” 沉驰眼尾似乎勾着几分笑意,朝他招了下手,“过来。” “您答应了?” “你先过来。” 沉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那儿有一盏落地灯,霓雨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越来越近,最终与沉驰的倒影重叠。 躺椅下方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上面还有一个蓬松的垫子,他以前变为豹形时,偶尔在这块地毯上困觉,那垫子就是他的枕头——尽管他不明白睡醒时垫子老是被他压在肚皮上。 躺椅不大,坐两个人有些困难。霓雨索性踢了垫子一脚,让它离沉驰更近,然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扬脸望着沉驰,“先生,我来了。” 他们离得很近,只要霓雨愿意,他甚至可以将下巴放在沉驰腿上。 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他怕枕上去自己就困了,而今天晚上,他想和沉驰做“刺激”的事。 兽性蠢蠢欲动,纹路应和着心跳,在脉搏的每一次跃动下升温。 沉驰向前倾身,左手手肘搭在膝盖上,右手捏住霓雨的下巴,沉默地看进霓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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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雾丘陵是个很特殊的无人区。 四百年前,人类为了打通和平行宇宙交换物质的通道,在全球建立了多个联合实验室,其中一个就在细雾丘陵里。后来披露的信息显示,实验室所在区域的变异率、变异速度都高于其他地区,当时生活在细雾丘陵的人,无人逃过被感染的命运。 最近二十年,“焦岸”没有派过军队进入细雾丘陵。 霓雨在离开首都营地之前,就得到一份情报——细雾丘陵正是晴笙的发迹之处,他躲藏在细雾丘陵里长达六年,不仅招募对“东桓”军事集团心存不满的寄生人,同时还“驯化”了一批有智力的变异生物。 军方对细雾丘陵有所忌惮,最终决定放弃活捉晴笙,下令“炽鹰”对丘陵进行地毯式轰炸。 硝烟四起,整片森林在火焰中激烈燃烧,渗人的惨叫和浓烈的恶臭从下方传来。霓雨站在中心飞行器的指挥舱室里,瞳孔倒映着熊熊火光。 丘陵外驻守着两个机动兵团,有任何叛军从森林里逃出,都难逃被俘的命运。而一旦轰炸继续下去,别说寄生人叛军,就连对恶劣环境适应力极强的变异生物都难逃一死。 这场战役很快就将以军方的胜利而结束。 但霓雨知道,这只是下下策。 军方最希望的是活捉晴笙以及风月——他的“无头教官”。因为他们既然能与变异生物合作,并将细雾丘陵当做根据地,手上一定掌握着控制变异生物进化的重要信息。 半个月前,霓雨在107营地外,与“无头教官”有过短暂接触。 在灾难发生之前,人类就已经掌握抗衰老技术。一个人在成年之后,将会拥有漫长的成年期,在这几十年里,他的容貌只会发生细微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明显改变的只有气质与气场——它们是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真正年龄的标准。 “无头教官”还处在成年期,霓雨却在他脸上看到了非常显著的衰老迹象。 这违反常理。 “04。你已经是一队的队长了?”“无头教官”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与怜悯,“但是很可惜,你不再是人类。” 霓雨肃然道:“我以人类的身份战斗到最后,又以寄生人的身份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我活了下来。您在可惜什么?” “你是真蠢,还是装糊涂?”“无头教官”冷哼,“你是我教过的最杰出的学生,如果你没有被感染,还是个真正的人类,你将前途无量,成为特种作战总部最耀眼的将星。但是你已经不是人了!你和我一样,被改造成了低劣的寄生人!” 霓雨蹙眉,“教官,您和晴笙都太偏激了。” “偏激?”“无头教官”笑道:“怎么,你已经适应了你现在的身份?也对,蓝星夫人的儿子很照顾你。如果不是他,你不可能当上队长。” 想到沉驰,霓雨胸口微烫。但他并未在战场上让情绪外露,冷静道:“教官,您来见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无头教官”那塌陷的半边脑袋涌出血泡一般的液体。 他伸出手,手指微动,“04,你属于我们。” 霓雨警惕地眯起眼。 “是我教你作战,也是我亲自将你交给军方。”“无头教官”说:“你和林舛总是嫌我严厉,但如果不是我的严厉,你们走得到现在这个位置?” 说着,“无头教官”的神情变得格外狰狞,双眼涌出脓血,“我将你们送去特种作战总部,是希望你们成为最优秀的军人!” 霓雨说:“我和林舛都做到了。” “他做到了,但你没有!”“无头教官”说:“你和我一样,已经是寄生人!来吧,到我这里来!” 霓雨后退一步,手环突然散出沼泽般的浓雾。那些浓雾带着媲美星光的明亮色泽,将他包裹起来。 “外骨骼?”“无头教官”那血淋淋的眼中出现惊讶的神色,“用‘鎏’制作的外骨骼?” “鎏”,一种地球上不存在的物质,四百年前从N-37行星交换而来,危险却又迷人。 人类贪婪的本性在对待这种物质上暴露无遗。 病毒是经由通道从平行宇宙传来,四百年来人类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却在对抗病毒的同时继续使用“鎏”。 因为稀少、难以获得,以及异于所有地球物质的特性,它甚至成为了地位、能力的象征。 “无头教官”说:“蓝星夫人的儿子居然送给你这样一副外骨骼。” 霓雨说:“教官,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您曾经是军人,您知道军方的政-策是优待俘虏。” “准确来说,是优待人类俘虏。”“无头教官”说:“因为人类无论男女都是重要的生育资源,而寄生人不是。” 霓雨叹了口气。 “你连‘鎏’制外骨骼都得到了,看来是不会再听我的话。”“无头教官”摇摇头,冷漠道:“再见。” 霓雨飞快跃起,身体在外骨骼的辅助下越发轻盈。 既然遇上了,他就不打算将“无头教官”放走! “你是我教出来的战士,你还想用我教你的那些套路攻击我?”话音刚落,“无头教官”就消失了,出现在霓雨面前的是一只巨型蜘蛛。 蜘蛛黑灰相间,足有一辆中型装甲车般大小,钢丝般锋利坚韧的毒丝从其下方射-出,天罗地网般扑向霓雨。 儿时的恐惧在脑中翻滚,霓雨在被毒丝缠住的一瞬向后翻越,双脚在墙上狠狠一踏,靠着猛烈的冲击,毫不犹豫斩碎了面前的毒丝。 粉末状的毒丝掉落在地,地面刹那间被毒液腐蚀为焦黑。 新的毒丝以更加迅猛的阵势袭来,“无头教官”下了死手。 霓雨的身形在毒丝织成的巨网中闪成一道残影,那些冲向他的毒丝全都被斩断,空中像是下起毒雨,被腐蚀的地面张开血盆大口。 能量枪的枪口对准“无头教官”,但是击发的一刻,霓雨还是迟疑了,冷色的光波擦着巨型蜘蛛的身体堪堪撕过。 毒丝停止攻击,“无头教官”趁着这一空当,彻底逃出霓雨的攻击范围。 这之后,霓雨再也没有见过“无头教官”。 终端自动弹出光屏,林舛在另一架飞行器上说,“锁定晴笙的老巢,04,是否轰击?” 霓雨立即点开探测仪捕捉的画面,不仅看到了晴笙,还看到了“无头教官”。 此时,他们正躲藏在291坐标点,那里正是细雾丘陵的最深处,亦是实验室遗迹的所在处。 逃入细雾丘陵的反叛军几乎在轰炸中全军覆灭,与晴笙待在一起的寄生人战士不超过十名。 两架重型武装飞行器已经靠近291坐标点,只需要霓雨一个口令,下方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林舛喊道:“04?” 霓雨回过神来,命令飞行员驶向291坐标点。 “晴笙必须活捉。”霓雨说:“我要下去。” 林舛哑然,“你疯了?” “实验室遗迹也在291坐标点。”霓雨一边说一边进行作战准备,“一枚能量弹下去,反叛军倒是解决了,但万一遗迹里面有我们还没有掌握的重要信息,那后果谁来承担?林舛,你还记不记得咱俩上任时的权限分配?” 林舛当然记得,“你是队长,我是副队长。当你被兽性左右,指挥权由我一个人掌控。” 霓雨说:“再过14分钟,我会在291坐标点以西降落,你配合我,随时准备接应。”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霓雨启动了外骨骼,像一簇黑色的雨落在灼热的大地上。 在他足尖点地的一刻,地面仿佛有一道振波悄无声息地扩散。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飘下来,看似柔软,却如锋利的刀片,在空气中切割出金属破碎的声响。 霓雨利落地躲避,外骨骼如忠实的盾牌,为他挡开了第一波偷袭。 他看清楚了,那是秃鹰的飞羽。 晴笙,正是秃鹰形寄生人。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晴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以为你会下令将这里夷为平地,你居然敢下来。怎么,想活捉我?” 霓雨抬头,只见晴笙正站在他斜上方的树枝上,半边身体呈人形,半天身体呈兽态,双翅与利爪散发着金属的色泽,已经不是原始的兽态。 霓雨瞳孔压紧,“寄生变异?” 晴笙大笑,“怎么样,向往不向往?风月说你是他最出色的学生,想不想加入我们?” 霓雨猛地跳开,躲开了一枚从后方射来的飞羽。 “这么灵活?”晴笙看上去根本不像知道死期将至,从容地从树上跃下,一步步朝霓雨走去,“你猜,这个星球最终会被哪一个物种所支配?人类?还是变异生物?” 从病毒降临起,人类与变异生物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四百年,人类靠着科技不断进步,而变异生物凭着人类尚不明晰的机能持续进化。 现在看上去人类似乎掌握了优势,然而谁也说不准,最后将是谁消灭谁。 至于寄生人。 他们既可以成为人类的附庸,也可以成为变异生物的附庸。 没人认为他们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是我们。”晴笙的面容渐渐扭曲,皮肤从内里被一道力寸寸撕开,像一个缓慢播放的爆头镜头,一个巨大的金属鸟头出现在血肉模糊的脖颈上。 这一幕诡异而血腥,霓雨感到胃中一阵翻滚。 晴笙说:“是我们这些被高阶感染的寄生人!” 霓雨来不及思考高阶感染到底是怎样发生,是主动还是被动,此时只有一个想法——生擒晴笙和“无头教官”。 即便无法生擒,起码要将他们未被毁坏的遗体带回去。 身后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霓雨侧过脸,看到了巨型蜘蛛的两只脚。 “我不想亲手杀死你。”“无头教官”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说:“到我这里来,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04,你小时候的愿望,不就是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强大吗?” 霓雨甩了甩头,背后的纹路从尾椎烧到了后颈。 他已经无法被沉驰以外的人蛊惑了。 此时此刻,他清醒而冷静,情绪与外骨骼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鎏”在他手上凝结成削铁如泥的致命兵器,平地扬起一阵风,他消失在了巨型蜘蛛和秃鹰之间。 一架涂装与“炽鹰”不同的飞行器悄然飞临细雾丘陵,悬停在中心飞行器旁边。 沉驰注视着下方的战场,霓雨的每一项身体数值都被传输到了他的终端上。 寄生人的潜力被极速催发,霓雨以一敌二,手中的鎏刀利落地斩断风月的长足,巨型蜘蛛发出凄厉的咆哮,霓雨没有片刻停歇,将毒丝当做平地,疾风般掠至晴笙面前,“锵——”一声凌冽的撞击,来自平行宇宙的武器撕碎了秃鹰的变异羽翼。 黑色的血雾喷向空中,与林中肮脏的尸雾融为一体,霓雨回到地面,汗水已经浸湿头发。 激烈的战斗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他的体力,胸膛仿佛要炸裂开来,心脏却像被外骨骼按了回去。 猎豹寄生人的长处在于速度,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就容易陷入被动。 霓雨喘了口气,敏锐地听到毒丝破空而来。 空中,沉驰眼神越发幽暗,眉眼间泛起显而易见的不悦,冷声道:“胡闹。” 第27章 激战 第27章   激战 秃鹰黑色的飞羽在森林中铺天盖地,巨型蜘蛛的毒丝从最初的网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墙。 霓雨未有一刻停歇,金属碰撞的声音接连不断在火光中响起。 刀影飞溅,身影化作一道道闪烁的弧线。 因着鎏制外骨骼的保护,飞羽和毒丝并未伤他分毫,他却已经在快如雷霆闪电的突刺中重伤“无头教官”和晴笙。 出征之前,山凤博士曾经向他叮嘱过,每一副外骨骼的程序都是独一无二的,其能力会随着使用者的爆发而提升,使用者越强,它就越强,最优秀的战士能够无尽催发外骨骼的能力。 晴笙展开断裂的双翅,发出一声锐利的鸣叫。 无数飞羽在龙卷风一般的气流中拧成四道鞭子,狠狠朝霓雨抽来! 霓雨瞬间矮下-身子,腰部力量迸裂,极速向前俯冲,胸腹几乎贴在了地面,就像一枚在水面上飞快打过的石子。 “鞭子”并未抽中他,其中一条反倒被他手上的鎏刀切割得支离破碎。 干枯的、潮湿的植物被卷上天空,“鞭子”卷土重来,以更快的速度袭向霓雨。 霓雨沉着应战,视线锁定躲在飞羽后的晴笙。 这些“鞭子”分明只是障眼物,晴笙想用它们耗尽他的体力,在他喘息之时突然出现,给他致命一击。 做梦! “鞭子”从正面猛然抽了过来,霓雨却更快! 明黑色的身影如一道流火,直杀“鞭子”中心!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巨响在森林中震荡,黑色的飞羽,以及卷在飞羽之中的毒丝,全被刀锋碾成了粉末,在空气中喷薄飘散。 霓雨太快了,晴笙根本没有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霓雨已经袭到他面前,“铮——铮——”两下,削掉了他正在重新生长的金属翅膀。 血如疾风下的海浪一般爆开,晴笙瞠目结舌地看着霓雨。 他也曾经是军方最优秀的军人,差一步就将成为少将。他斩杀过数不清的变异生物,不乏强悍到能够摧毁一整个营地的怪物;如今,他是最强大的寄生人,无数人类战士死在他的手上。 可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对付的对手。 他简直找不到霓雨的破绽在哪里。 这个人,不,这个寄生人那么年轻,那明亮的双眼让他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可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被感染,更没有成为寄生人! 为什么寄生人的眼睛也能如此有神呢? 为什么已经是寄生人了,还能战斗得这么生气勃勃呢? 鎏刀的锋尖抵在脖子上,血液渐渐涌出,不信、不甘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你……”他死死盯着霓雨,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投降吧,上校。”霓雨尽力克服着声音中的颤意,稳稳控制着力度,“你输了。” “上校”两个字就像一枚冰冷的针,狠狠扎入晴笙的大脑,怨恨重新出现在他着火的瞳仁中,他咬牙道:“叛徒!你这个叛徒!” 霓雨眼神一冷,锋尖扎得更深,“叛徒?” 晴笙呕出一口血,“你明明是个寄生人,却非要站在人类一边,心甘情愿给人类当狗!” “可我曾经是人。”霓雨说:“我保护我的队友,保护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保护我在意的人,有什么不对?” “呸!”晴笙恶狠狠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在人类眼中,我们永远只是低等人,是他们的工具罢了,就跟过去的骡子一样。一个人,一旦成为寄生人,他就完了!蓝星夫人你知道吗?特种作战总部军功赫赫的女将领!” 霓雨微怔。 蓝星夫人,他当然知道。 晴笙激动道:“蓝星夫人宁愿在痛苦中死去,也不愿意接受成为寄生人的命运!她到死都维护着她的尊严和荣光!” “什么?”霓雨惊讶,“蓝星夫人是因为……” 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再次在身后响起。霓雨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忽视了“无头教官”! 不久前,他已经削断了“无头教官”的长足,却并没有杀死“无头教官”。 现在,巨型蜘蛛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自我修复,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嘿!”晴笙嘶哑地笑起来,眼中闪过狡猾的光,“小朋友,你还是太年轻了。” 中心飞行器上,林舛将指挥权交给了沉驰。 三架形如飞镖的歼击飞行器从主飞行器腹部脱出,飞行高度不断下降,在林中穿过时,几乎将干燥的空气点燃。 “04。”“无头教官”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输掉的是你。” 霓雨并没有回头,他在终端中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我。”沉驰说:“从现在开始,听我指挥。” “先生?”光在霓雨眼睛里跳跃:“您……您怎么来了?” 沉驰没有多言,直接命令道:“不用管晴笙,他已经废了。用尽你的全力,去901坐标点。” 一个暗红色的点出现在眼罩上,清晰的路线图分布在红点周围。 霓雨仍旧站在原地,“无头教官”在地上爬动的声响越来越明显。 “少校。”沉驰冷声道:“马上行动。” 霓雨不再犹豫,调动全身机能,发足狂奔,混浊的风从他身边刮过,毒丝在身后飞快追击。 巨型蜘蛛的脚砍断草木,树根、泥土被疯狂抛入空中。 霓雨没有往后看,紧盯着暗红色的点。 他与901坐标点的距离越来越近,但周围的毒丝更加密实,空气已经被毒液污染,侵蚀着他的反应。 “先生。”他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并不指望得到回应。 沉驰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听到沉驰声音的一刻,他难掩欣喜,同时又为这种反应感到羞愧。 这是在战场上啊。 “再坚持一下。”短暂的安静之后,沉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霓雨在心中应了一句“好”,不再走神,引着巨型蜘蛛冲向901坐标点。 三架歼击飞行器出现在前方,霓雨已经看到了它们。 闪烁的冷光同时在它们翼下亮起,能量弹被释放的一瞬,霓雨由人形变为兽态,外骨骼光华爆涨,形成一道坚韧的屏障。 “轰——” 巨大的冲击波撞开了周围的一切动植物,风像激流中的漩涡,将残肢、碎片拉入死亡的深渊。 霓雨站了起来,看向爆炸的中心地带。 巨型蜘蛛已经不见了,“无头教官”躺在血泊中,竟然还没有死去。 几条用于捕捉的钢索从一架歼击飞行器上射-出,扎进“无头教官”的身体,将他拖了起来。 霓雨望着“无头教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他在“无头教官”的阴影下长大,像地下避难所的其他小孩一样,对“无头教官”并无多少感情。他以为“无头教官”会一辈子待在地下避难所,折磨像他一样没有母亲,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小孩。 但“无头教官”却加入了反叛军,最终以这种方式收场。 他清晰地感觉到,“无头教官”是想杀了他的,而他没有杀死“无头教官”的把握。 “在那里等着。”沉驰的声音又传来了,“救援马上就到。” 十分钟后,一架小型飞行器悬停在901坐标点上空。绳索降下,霓雨立即攀了上去。 来接应的是峥洛,这个聒噪的人类一接到人嘴巴就没停下来。 “队长,上头给你下的命令是轰炸。炸就完事儿。你这是公然违抗军令你知道吗?” “可能会被送去军事法庭哦!” “我不是吓你,你这次出征本来就很敏-感的,对方是寄生人,你也是。你往下那一跳,我他妈还以为你要投敌跑路了!” “不不不,不是我以为。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但是那些一肚子坏水的人一定会这么想你。” “而且你差点死了你知道不?那下面多危险啊,你非要活捉晴笙和风月……” 霓雨被念叨得一阵头痛,瞪了峥洛一眼。 峥洛连忙说:“不过兄弟我理解你,你棒棒的!” 说完,峥洛还比了两个大拇指。 小型飞行器很快和中央飞行器对接。 霓雨已经收起外骨骼,迟来的虚脱感像一枚小型能量弹,在他身体里炸开,让思索和肢体都短暂失去响应。以至于眼看着沉驰向他走来,他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英雄。”沉驰这一声并非夸奖,“军令是拿给你随便违抗的?” 霓雨盯着沉驰,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仓促起身道:“先生!” “躺回去。”沉驰的手轻轻按在他肩头,迫使他靠入身后松软的枕头。 此处是中心飞行器的临时医疗点,霓雨正在接受全方位的扫描检查。 单调空泛的机械声频繁响起,令人焦躁。 霓雨望着沉驰,“先生,我绝对没有投敌的打算。您相信我。” 沉驰嗤声,“你在丘陵里命都差点儿打没了,还能投敌?” 霓雨莫名有些得意,一时没忍住,扬了扬唇角。 沉驰忽然捏住他的下巴,“你还得意上了?” 第28章 喜欢我? 第28章   喜欢我? 霓雨想摇头,但沉驰捏得用力,他动不了,只得抿了抿嘴唇。 沉驰将他松开,叹了口气,“晴笙和风月都还活着,他们将会被送去病毒研究所。实验室遗址没有被破坏。” 说着,沉驰看向霓雨,“这都是你的功劳。” 霓雨眉梢往上挑了挑。 沉驰沉默片刻,“知道你收到的指令为什么是轰炸,而不是活捉反叛军头领吗?” 霓雨点头,“因为活捉不一定会成功,风险很大。” “这些年来,我们对细雾丘陵了解不足,实验室遗迹就在它的最深处,无数变异生物藏身其中。”沉驰说:“这片丘陵本身,也许早已是个庞大的变异生物。活捉晴笙和风月固然重要,但也要权衡得失。‘炽鹰’是‘焦岸’最重要的作战力量之一,不能折损在这里。” 霓雨垂下眼睑,“是我冲动了。” “在冲动之前,你还知道将指挥权交给林舛。”沉驰说:“我是不是该表扬你一下?” 霓雨用余光瞄沉驰,装模作样道:“我今后一定不会再违抗军令!” 沉驰睨着他,在他头上揉了下,“真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扫描结束,诊断被同时传到霓雨和沉驰的终端上。 没有大问题,但短时间内极速消耗体力造成机能紊乱,需要休息。 沉驰说:“行了,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 飞行器向首都营地飞去,霓雨逐渐从作战时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晴笙对他说的话里,有一句他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据他所知,蓝星夫人是因为没有找到匹配的载体,才无法进行寄生手术,最终死于病毒的折磨。 而晴笙的意思却是,当初明明找到了载体,是蓝星夫人自己不愿意接受手术。 真的是这样吗? 蓝星夫人当时是特种作战总部的最高统帅,若是成为寄生人,还能继续领导特种作战总部吗? 霓雨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东南的寄生人风波平息,霓雨却不得不因为最后阶段的擅自行动接受隔离调查。 不过他做了什么有目共睹,也正是因为他,军方才得以活捉晴笙和风月。他们的性命并不重要,但是存在于他们身上的高阶变异模式,对病毒研究来说却是珍贵的样本。 霓雨得到了一枚“东桓”军事集团颁发的军功章。 当一个话题过去,另一个话题必然出现。 沉驰拒绝进入强制婚配体系时,一队就议论了一回,但当时反叛军占领了107营地,八卦很快被正事压过。 如今正事已经了结,军队里又开始议论沉驰为什么不愿意结婚。 “少将肯定愿意结婚,只是不愿意被塞一个不喜欢的人。”峥洛打了个响指,“少将这么坚决,我觉得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舛少一根恋爱的弦,“不结就不结呗。婚有什么好结?是我我也不结,结婚还不如打架呢!” 纯安说:“这两者又不冲突,结了婚也可以打架。” 峥洛已经大笑起来,而林舛居然没听懂,“结了婚打什么架?打老婆啊?那是家暴!” 纯安拍他脑袋,“亏你还是个小领导,这都不知道?当然是在床上打架啊。” 林舛一热血单纯好青年,憋了半天,转身找霓雨,“04还是大领导呢,04不也不知道?” 霓雨磕巴一下,“我……知道。” 大伙哄笑。 “这样的话,咱们上次押的就不作数咯。”峥洛点开终端里的奖池看了看,笑起来,“哈哈哈,04押了1000金,押的是……把耳朵给少将揉的人。我们04简直是个做慈善的憨包。” 霓雨:“……” “重来吧重来吧。”峥洛说:“这次押少将喜欢的是谁。04,你是队长,你先说。” 霓雨有点烦躁,“我不改。” “不改?还是‘把耳朵给少将揉的人’?”峥洛惊讶,“你真要做慈善啊?” 纯安举手,“那我跟04。” “你……”峥洛正想骂纯安傻不傻,却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手往桌子上一拍,“靠!我好像明白了!” 霓雨眼皮起码跳了十下。 一抬眼,就看见峥洛目似电筒地盯着他,“兄弟们,我们忽视了我们身边的人!” 纯安自言自语道:“我没忽视,我他妈早就发现了。” “难怪你敢押1000金,因为‘把耳朵给少将揉的人’就是你!”峥洛声音洪亮,响彻整个“炽鹰”一队训练场。 林舛震惊,“什么,你要和少将结婚了?” 寒厌首脑的儿子将与一个寄生人结婚,官方消息还未出炉,小道八卦已经传遍了首都营地的大街小巷。 与这一说法一同出现的是——军方忌惮手握实权的寄生人,希望用婚姻来束缚年轻有为的“炽鹰”一队队长。 霓雨与晴笙、风月交战的画面已经解禁,在军中、民间反复传播。 晴笙和风月是什么样的狠角色,只要在首都营地、009营地待得够久,就不可能不知道。霓雨居然能够以一敌二,差一点就直接杀死了晴笙。 虽然巨型蜘蛛是被歼击飞行器的能量弹给制服,但是单从画面上来看,霓雨并非没有反制风月的能力。 一时间,开始有人将霓雨称作“最强战士”。 晴笙领导的寄生人叛乱已经不是“焦岸”境内的第一起,而在另外两个联盟——“天尾”和“深渊”——也出现了性质相同的叛乱。 人类与寄生人从最初的相互依存,变成了彼此不信任。 军方既需要强大的寄生人战士,又害怕他们过于强大,最后变得失去控制。 连平民们也理解,一个寄生人一旦成为“最强战士”,就必须被约束。 霓雨并不喜欢这种说法。 他希望沉驰是真的喜欢他,才拒绝进入强制婚配程序。 但他没有问过沉驰。 更羞耻的事情已经做过了,这个问题他却难以启齿。 首都营地东部有一栋庞大的建筑,所有关于病毒的研究都在那里汇总。 霓雨在其中一个观测区,见了“无头教官”最后一面。 “无头教官”已经无法在人形和兽态间转变,他的一部体永远呈蜘蛛形,像个恐怖的怪物。 “你看,我作为寄生人最后的宿命仍是被人类利用。”“无头教官”气若游丝,“他们解剖我的身体,提取我身上的病毒,扫描我的神经……人类对寄生人根本没有感情,无论你曾经为他们付出多少,你也只是他们的工具。” 霓雨看着“无头教官”,忽然觉得不忍心。 “无头教官”说:“你会后悔的。人类根本不值得追随,他们从来就是弱者,只是因为懂得利用一切,才能站在顶端。” “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 “无头教官”的声音在金属质感的观测区回荡,霓雨感到一阵寒意。 可他手腕上却传来一股无法被忽视的温暖。 他低下头,看到手环正在幽幽发光,好似正在安抚他。 手环是沉驰送给他的,在战斗时协助他、保护他,居然还能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抚他。 霓雨走到研究所外,忽然很想见见沉驰。 八卦在首都营地传开之后,他就没有见过沉驰了,几次去特种作战总部,也总是被告知少将被请到了“东桓”军事集团的中央议事厅。 “议事厅”听起来是个小地方,实际上却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禁区,不是他这种级别的战士能去。 暂时没有任务,霓雨来到沉驰的住处,打算像上次一样等着沉驰回来。 身后的门却自动打开了,AI用一种十足欢乐的声音说:“请进!请进!” “你似乎又有问题想问我。”沉驰在两小时之后回来。 霓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问出来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我在细雾丘陵和晴笙作战时,他告诉了我一件事。”霓雨看着沉驰的眼睛,“关于蓝星夫人。” 沉驰的反应很淡,“他告诉你,我母亲并不是因为找不到载体而死,而是因为不愿意成为寄生人,所以放弃了生的机会。” 霓雨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不该问这种问题。 沉驰走向露台,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虚假的天空,“恰恰相反,我母亲并不认为成为寄生人是一件可耻的事,她这一生,都在为寄生人战士争取权力。” 霓雨看着沉驰的侧脸。 “她一直乐观地等待着载体。”沉驰唇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她甚至告诉过她的部下,当寄生手术成功,她还要继续指挥战斗。” 霓雨脑中忽然一闪,隐约明白过来。 沉驰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浮动,“是我的父亲,秘密修改了基因配对记录。” “所以……”霓雨说:“所以蓝星夫人本来可以得救?有载体能够救她?” 沉驰顿了顿,“如果她得救了,首脑们该怎么办呢?允许一个寄生人掌握整个特种作战总部?还是将她换下来?” 霓雨愤怒道:“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蓝星夫人?” “他们能,因为他们是‘焦岸’的实权者。所有的规矩都是由他们制定。”沉驰平静道:“没有人能够违抗他们。” 霓雨一拳捶在栏杆上,手环与栏杆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响。 沉驰侧过身,端详了霓雨一会儿,“其实你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吧。” 霓雨怔了怔,嘴唇抿紧又松开,情不自禁道:“先生。” 沉驰眼中似乎带着柔和的笑意,“嗯?” “您……”霓雨终于说了出来,“您和我结婚,不是因为想要束缚我,而是因为,因为喜欢我,是不是?” 第29章 我是你的伴侣 第29章   我是你的伴侣 润泽的光在手环上滑动,仔细看的话,上面仿佛有一条细细的纹路,近似心跳的起-伏。 霓雨说完耳根就烫了起来。 他皮肤白,轻微的红晕在脸上也十分明显。 被压在书桌上那回,沉驰就摩挲着他的脸,笑他:“你这豹子说话不怎么害臊,倒是脸动不动就变红。” 一阵风吹过,将几缕散开的头发吹在他脸上。 他的头发长得很快。以前是短发的时候,时常去修剪,一不留神就长得老长。自从决定蓄发,头发就没有再剪过了,现在已经到了肩膀的位置,平时用皮筋束在脑后,偶尔有一些滑出来,风一吹,就飘飘扬扬。 头发这东西很有趣,短的时候扎手,一旦长长,就变得温柔,丝丝缕缕地挽在指间。 他正要抬手捋,手腕忽然被握住。 沉驰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 霓雨怔了下。 两人的手就这么悬着,霓雨没有抽回去,沉驰也没有松开。 过了好一会,沉驰才替他将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顺手捞过他劲窄的腰,漆黑的眸子像一片寂静的大海。 “是想束缚你。”沉驰说。 霓雨眉心皱紧,又慢慢松开,眼中涌起一丝委屈,唇角不甘地扁了下。 却听沉驰继续道:“也是因为喜欢你。” 委屈像一星奶油沫,在烫手的咖啡中迅速消散。 霓雨眨眼,轻而易举被哄好了,笑意从眼尾滑了出来。 “我也喜欢您!”成为寄生人之后,霓雨成了得寸进尺的性子,赶紧将自己往沉驰怀里凑,还吻了吻沉驰的下巴。 军装的材质偏硬,他们腹部贴着腹部,衣料摩挲出利落又缠-绵的声响。 “先生。”霓雨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沉驰将他圈起来,“你很着急?” 霓雨有自己的道理,“结婚能不着急吗?我的1000金还押在奖池里。” 沉驰叹气,“你是个财迷吗?急着和我结婚,只是想赢回奖金?” “当然不只。”霓雨早就对自己的财迷身份有了很清晰的认知,并且从不认为“财迷”是个贬义词。 “哦?”沉驰问:“还想什么?” “还想要您啊!”霓雨眼中明晃晃的,可是甫一说完,又有些担忧,“我去特种作战总部找过您几次,听说您去了议事厅。先生,您是为强制婚配去的吧?我是个寄生人,寒厌首脑是不是不同意您和我结婚?” 沉驰说:“他同意与否没那么重要。” 霓雨对高层的权力角逐一窍不通,“但您刚才还说,规则是由首脑们制定的。” “规则由强者制定,归根究底由利益决定。”沉驰说:“不管是寒厌,还是别的首脑,都不得不同意。” 霓雨听得云里雾里,想了会儿又说:“先生。” 沉驰纵容地看着他,“豹子先生,我是否应该提醒你——你有数不清的问题。” “虽然不是很懂你们统治阶级的心思,但您是为了我修改您父亲制定的规则。”霓雨认真道:“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沉驰说:“嗯。” “您真的有……”霓雨舔了下嘴唇,“您真的有这么喜欢我吗?” 沉驰眉梢挑起。 “我当然是最喜欢您的,我还送您冰花来着,我是您最忠诚的战士。”霓雨神情急切:“可是您为什么也喜欢我呢?是因为我是……” 后面的话,轻得像被融进了呼吸中。 “嗯?”沉驰单手捧着他的脸,“我没听清。” 霓雨深呼吸,豁出去了,“因为我是豹豹吗?” 沉驰的表情变得很生动。 “因为我寄生在您的豹豹身上。”霓雨说:“所以您爱屋及乌,因为喜欢豹豹,所以喜欢我?” 沉驰笑道:“豹豹?你用这么可爱的词称呼你自己?” 霓雨摇头,“不是自称!” “豹豹”是沉驰家的AI管家说的。 以前他刚来这里时,AI管家很有礼貌地称他为“先生”。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AI管家开始叫他“豹豹”,有时是“豹豹先生”。 也许这个AI管家不太聪明,看见他的兽态,就以为他是原来那只猎豹,久而久之就混乱了。 他猜想,沉驰和猎豹独处时,应该说过“豹豹”之类的话,AI管家才会有学有样。 他真的不是自称豹豹。 “还说不是自称。”沉驰说:“我看你刚才说得就挺溜。” 霓雨急道:“我是说您的猎豹!” 沉驰不语,平静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发慌,红着脸认下来,“豹豹就豹豹!” 沉驰笑。 霓雨说:“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因为豹豹?” 沉驰说:“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霓雨睁大眼,想说“当然重要”,但忽然又不那么确定。 “你还是过去的你吗?”沉驰问,“那个连名字都取得那么随意的人类特种兵?” 我还是过去的我吗? 霓雨怔怔地想。 寄生手术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能力和性格。 未被感染之前,他更加稳重,有时甚至有些阴郁——这是每一个从地下避难所挣扎出来的人都存在的心理问题,有轻有重而已。 但现在,他已经很少感到阴郁,取而代之的是委屈或者不高兴,这两种孩子气的情绪。 更多时候,他率性、开朗、跳脱,时常得意洋洋。 他不再是原来的他,当然猎豹也不再是原来的猎豹。 在寄生手术成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融合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个体。 成为“炽鹰”一队队长的,是这个新的他。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也是这个新的他。 和沉驰发生最亲密关系的,还是这个新的他。 现在,要和沉驰结婚的,依然是这个新的他。 “如果你一定要将你自己和猎豹割裂开来,那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沉驰认真道:“猎豹对我来说很重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身边只有它。” 沉驰眼中的黑暗好似明亮了几分,“现在、将来陪伴着我的你,也很重要。” 霓雨琢磨着,“我好像懂了。你喜欢你面前这个寄生人。” “简单粗暴的理解。”沉驰笑了声,“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换了?” “咦?”霓雨回想一会儿,“没有吧?” 沉驰并未点破,只说:“转过去。” 霓雨照做,同时又有些疑惑,侧过脸问:“你干嘛?” “你打算披头散发回‘炽鹰’吗?”沉驰将皮筋扯下来,在手里撑了两下,“地摊上买的?难怪你头发总散开。” 霓雨实诚道:“1金买了一大盒。” 他感觉到沉驰的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指尖时不时碰到他的后颈。 痒痒的。 三个月之后,军方公布了两人的婚讯。 峥洛眼巴巴地看着霓雨赢走了奖池里的所有奖金,酸不溜秋地说:“04,不,霓雨——啧,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叫着都没以前顺口了——你这回把以前输的全都赢回去了耶!” 霓雨说:“没有,还差79金。” 峥洛惊呆,“你算得这么清楚?你也太财迷了!” 沉驰在“东桓”军事集团的新一代中算得上年轻有为,在整个特种作战总部都比较有威望。所以对沉驰与霓雨结婚这件事,“炽鹰”大多数队员都十分理解。 但林舛忧心忡忡,“你真要和沉驰结婚?” 霓雨的开心浸在眼中,“是啊。” “可外面都说,是上头看你太强大,才用婚姻的手段来约束你,因为你是个寄生人。”林舛无法接受,“你不觉得委屈吗?” 霓雨想跟林舛说,事实不是这样,自己和沉驰是相爱的。 但他说不出口。 沉驰喜欢他,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病毒尚未肆虐之时,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举行隆重的婚礼。 但现在,所谓的婚礼只是走一个登记程序。 当自己的终端和沉驰的终端被并联在一起时,霓雨露出豹耳朵,然后抬起手,摸了摸豹耳朵。 沉驰亲吻他,提醒道:“耳朵。” 公共场合,有很多镜头对准他们。 而霓雨一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露出豹耳朵。 “是你邀请我挠它们。”霓雨在沉驰唇边笑着说:“先生,我挠了,我是你的伴侣。” 过去数年间的事像万花筒一般在眼前席卷而过,霓雨站在佣兵管理处的光屏前,看着那些滚动着的任务,没有察觉到眼中淌出了淡红色的眼泪。 现在站在沉驰身边的人叫路易,金发碧眼,和当年峥洛押的一模一样。 峥洛可真有先见之明。 沉驰和别人结婚了。 霓雨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沉驰邀请他揉他的豹耳朵。 那样隐晦的话,他最初并没有听懂。 沉驰还笑过他。 后来,他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露出豹耳朵,骄傲地挠了挠。 ——只有沉驰的伴侣,才能挠他的豹耳朵。 ——而他,就是沉驰的伴侣。 这是一个誓言。 佣兵管理处太嘈杂了,霓雨缓慢地走出来,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靠着墙根蹲了下去。 豹耳朵隐隐浮现,他将它们捏住,用力揉搓、抓扯。 直抓得皮筋脱落,头发散开,满手鲜血,血肉模糊。 “我才是你的伴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