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贞观八年 是夜。 长安城上空明月高悬,渼陂湖中波光粼粼。虽是炎热的夏季,湖面上的微风却带着阵阵凉意。 在湖心岛的小码头旁,宗秀穿着青色麻布长袍,背着灰色小包袱,呆呆看着水中的倒影。 倒影在湖水中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谈不上伟岸俊秀,却也挺耐看。 然而——那不是他熟悉的脸! 宗秀盯着水中的倒影,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是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叫宗秀,从后世而来。 而身体主人的记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现在是大唐贞观八年。 一个大嘴巴子下去,宗秀疼的直吸溜,水中的倒影依旧。 宗秀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渼陂湖,把心一横:“《盗梦空间》里莱昂纳多说过,陷入深层梦境后,受到巨大爆炸、高空坠落、深度刺激就能醒来。妈的,豁出去了!” 下定决心的宗秀后退数步,一咬牙一闭眼,助跑着奔向湖中。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 一百多斤的肉砸到水中声音极响,尤其是寂静的夜晚,传的更远。 落水之音惊动不远处游荡在湖面上的乌蓬船,船内传出女子好奇的声音:“赵叔,外面发生何事?” 船头手拿竹竿的中年人瞟了一眼宗秀落水的地方,不咸不淡的说道:“有人想不开,跳水了。”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宗秀,以为是刺客,也在暗中防备,没想到竟是个寻死的年轻人。 女子急道:“那还不快救人。” “是。” 撑船的中年人手中竹竿往水里一扎,小船疾驰而去。 等赶到宗秀落水的地方,中年男子正待抡起竹竿救人,就见刚才跳水的少年和大王八似得——游的正欢,瞬间警惕起来。 “赵叔,怎么还不救人?”女子透过帘子,见船夫没有动静,开口催促。 正划水的宗秀听到有女人的声音,急忙高呼:“不用救,不用救,我就是太热了,下水凉快凉快。” 其实小船过来的时候,宗秀就看到了。他本是一心求死,希望结束这个噩梦。 奈何自身游泳技术实在太好。 一个会水的人只要不是被绑住双手双脚,即便主动跳水寻死,求生的欲望都会让他自然而然的游起来。 现在没死成,还被人当成寻短见,宗秀很是窘迫。 “凉快凉快?” 船舱内的女子闻言微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恰逢清风袭来,船舱上悬挂的布帘卷动,露出清秀的面容。 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淡紫色的长裙,半靠在舱内。旁边还摆着一张精致的小方桌,桌上有三四碟精致的小菜,一个白玉状的小瓶子,透着酒香。 正划水的宗秀瞧了一眼,下意识的说道:“人间无此殊丽,非妖既狐。” “大胆!敢对我家小姐不敬!” 船夫扬起手中的竹竿就要打。 女子咯咯发笑:“赵叔勿要动手。这话好听的紧,乍一听像是在骂我,却是夸我美丽呢。” 女子起身猫着腰走到船头,抿嘴笑道:“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宗秀双臂舒展,有节奏的拍着水面,两腿在水中一上一下的蹬着,以踩水的方式浮在水面上,学着古人说话的方式,应道:“不敢当,在下宗秀,武威郡人士,初来长安,不懂规矩还请见谅则个。” “宗秀?你就是武威郡的宗秀?”船夫看稀奇似得盯着宗秀。 女子好奇道:“赵叔,你听过他?” 船夫道:“听过一耳朵,据说去年有小股羌族贼寇入侵武威郡,烧杀抢掠。宗家是本地乡绅,被灭了满门。他持剑抵抗,毙六贼、中二十七刀……” “嘶……二十七刀还能活命,真是福大命大。”女子小嘴微张,面带震惊。 船夫继续道:“还不是因为府兵赶到,救下了他,若不然这小子早挺尸了。据说养了半年的伤,错过春闱大考。不过这家伙倒也因祸得福,武威郡太守念他素有才名,又杀敌有功,特举荐他到国子监任算学助教一职。” 说完,船夫盯着宗秀问道:“你不到国子监报道,为何在此地做出此等有辱斯文之举” 宗秀:“……” 女子也好奇的看向宗秀,她也晓得国子监是何地。 算学助教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个【从九品下】,有官衔在身。按理说官员在外,一举一动都要谨言慎行,这夜色刚起就跳湖戏水,还真说不过去。 宗秀踩水累了,游到船头扒拉着船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我今日刚到长安,还未到国子监报道。” 船夫道:“这不是你有辱斯文的理由!” 宗秀不乐意了,怼道:“怎么就有辱斯文了?君子坦荡荡,率性而活。大热天的我下水游个泳怎么了?” 女子呸了一口,道:“好一张利嘴,真会强词夺理。” 宗秀嘿嘿发笑。 女子问道:“我且问你,刚才那两句话是你自己由心而发,还是从别人那听来的?” “哪两句?”宗秀问道。 船夫道:“自然是对我家小姐不敬的那两句。” 宗秀翻了个白眼:“没文化就是没文化,你家小姐都听出来那是夸她漂亮,咋到你这就成不敬了?” “你!”船夫手中竹竿又是一扬。 宗秀急忙叫道:“我那是见姑娘貌美,由心而发。” 好吧,他说了谎。 ‘人间无此殊丽,非妖既狐’这明明是蒲松龄的话。可宗秀管不着,现在蒲松龄的十八代祖宗都没出生,他做一回文抄公谁知道? 女子面色一喜,随后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满脸狡黠的说道:“嘻嘻,你那两句话虽是夸我漂亮,却拿妖精狐媚子比喻,着实不敬。” “……”宗秀无语道:“你想怎么着?” 女子道:“除非你现在作诗一首,让我相信你真有才学。如若不然,定要治你个不敬之罪。” 船夫紧了紧手中的竹竿,虎目圆瞪,像是随时准备打。 女子笑嘻嘻的说道:“宗公子,你能被武威郡太守举荐到国子监任教,想必有几分学问,作首诗应该难不住你吧。” 难不住? 你这是要难死我啊! 宗秀面色犯难,他现在已经相信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前世也看过不少网络小说,打心底而言他是不想做文抄公的。 可船夫的竹竿已经蠢蠢欲动,若不能作首诗出来,怕是真要挨打。 宗秀泡在冰冷的湖水中,急的满头大汗,无意中看到船舱内的小方桌,上面的玉瓶、玉碗,还有阵阵酒香,瞬间计上心头。 “哈哈,姑娘若要听诗,那再简单不过了。只是我这诗可不白听。” 船夫怒道:“咋,还敢和我家小姐讨价还价。” 宗秀指了指船舱,道:“我都在水里泡大半天了,姑娘可否赏口酒喝,让我暖暖身子,也好给你吟诗。” “大胆!” 船夫大怒,宗秀不知道女子的身份,他可清楚的很。 小姐的杯子,是人随便用的嘛? 女子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赵叔,给他杯酒。” 小姐都发话了,船夫心不甘情不愿的钻进船舱,不过一会,端了一盏酒出来。 “给你!”船夫强压着怒火,将酒杯递给宗秀。 翡翠雕琢的酒杯温润细腻,淡黄色的酒水虽不如后世白酒纯净,却带着异样的清香。 宗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学着电视剧中的古人,豪放的一摔杯子。 翡翠杯在湖面上打了个水漂,旋转着沉入渼陂湖中。 女子心疼的叫道:“哎呀,我最喜欢的杯子。” 船夫又抬起了竹竿,不等竹竿打下,宗秀已大声吟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一诗作罢,宗秀扒拉着船板,双眼紧闭,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像是陶醉其中。 好吧,他是在等掌声。 然而等了好一会,不见有动静,宗秀悄悄睁开眼,就见船夫和少女皆是脸色冰冷,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警惕和质疑。 什么情况?难道有人比我先来一步,把诗仙的《客中行》写出来了? 宗秀试探的问道:“我,我这算是合格了吧。” “好贼子,你藏的够深啊!”船夫咬牙切齿的的看着宗秀。 女子拦下要打宗秀的船夫,冷着脸道:“赵叔,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 “是,小姐。” 船夫手中竹竿一刺一挑,扒拉着船板休息的宗秀就被挑落回水中。 小船破开湖水,荡向岸边。 宗秀扑腾着水,高声叫道:“喂喂,就算要走,也帮我带到岸边啊。这大半夜的,没船啊。” “呵呵,你不是嫌热游水吗?那就自己游回去,刚好凉快凉快。”船夫冷笑。 “那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姑娘……”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冷漠中带着讥讽:“若你真有本事再见到我,记得还我的杯子。” “我知道个鬼啊。”宗秀气呼呼的向岸边游去:“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说翻脸就翻脸,长的好看了不起啊。” 第2章 易凤阁 渼陂湖是由长安城能工巧匠‘引城外八水、化城内五渠’汇聚而成,湖面宽广,很是辽阔。 宗秀游到岸边,夜色已浓,浑身湿漉漉的衣衫让他很不舒服,却也没的更换。 “哎,既来之则安之。国子监算学助教?哈哈,没想到我还有当老师的一天。” 宗秀自嘲了一句。 就像船夫说的那样,这具身体的主人本是武威郡乡绅,家境殷实。 奈何羌族贼寇入侵,不仅满门被灭,家产不是被抢,就是被烧。好在他杀敌有功,平日里在家乡也有几分才名,养好伤后,就被武威郡太守举荐到国子监任算学助教。 算学在国子监内六学之中,属于末等,算计助教也只是个从九品下的小吏。 可在小也是官啊! 而且还是在国子监内任教,接触的不是朝廷大员,就是朝廷大员的子孙,只要找准大腿死劲抱住,前途没得跑。 宗秀脱下长衫拧了一把水,又把包袱斜跨在肩上,大咧咧的向长安城走去。 大唐初期的长安城雄伟壮阔,街道南北东西交错纵横,呈棋盘对称之局。 当宗秀踏入朱雀大街,看着宽阔的街道,震惊的直吸溜:“乖乖,这也太宽了吧。” 朱雀大街南北纵横,贯穿整个长安城,为全城的主干道。 地面是将泥土和沙子相混夯实,再铺上细沙,具有晴天不扬尘,雨天不粘泥的作用。 在道路两侧还有宽3米的排水沟和行道树。 宗秀目测了一下,整个街道宽约150米,忍不住吐槽道:“这TM最少60车道宽的超级公路,是要跑航母吗?” 就在宗秀震惊与朱雀大街之宽广的时候,街那头忽然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脚步声厚重,由远而近。 宗秀抬头一看,见是一队身穿金色甲胄,手拿长枪,背搭硬弓的卫兵,当先领头的是个白袍小将,骑着高头大马,提着一杆开山斧,很是威风。 宗秀看到白袍小将的时候,白袍小将也看到了他。 “就是他!上,抓活的!” 白袍小将瞧见宗秀,猛地大喝一声,双腿一磕马肚,骏马疾驰而至。 后面的卫兵也纷纷持枪的持枪,弯弓搭箭的搭箭,不等宗秀反应过来,便已将他团团围住。 生平头一次被人用大斧长枪、强弓硬弩指着,宗秀吓的腿肚子打颤:“将军,这……这是何意?” 巡城将官也不解释,着两个卫兵一左一右架住宗秀,还有一个卫兵夺过包袱搜查。 “小将军,发现一封信。” 搜查包袱的卫兵举着信走到马前,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 白袍小将撕开火漆,抽出信笺。 虽然信在渼陂湖中浸泡过,字迹模糊,却也能看到大致内容。 “你是宗秀?国子监新来的算学助教?” 白袍小将看完信,古怪的盯着宗秀,两眼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 宗秀急忙点头:“是我,是我。我初到长安,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将军示下。” 白袍小将不答反问:“你说你是宗秀,可有碟件路引为证?” 碟件是类似现在身份证一样的东西。 在古代,没有碟件,就像没户口的黑户。 而路引就更重要了。 古时候不像现在,大多数没路引的人终其一生都没走出过家乡附近一百里的地方。 路引等同通行证,没有路引,你去隔壁城市走个亲戚,都会被治罪。 宗秀连忙点头:“有有,就在包袱里。” 搜查包袱的卫兵又是一阵翻。 等邹巴巴的碟件交到白袍小将手里,确认无误后,白袍小将忽然翻身下马,对周围的卫兵肃穆道:“此人干系重大,我要亲自押送,你们继续巡逻。” 拿包袱的卫兵急道:“小将军……” 白袍小将两眼一瞪:“咋,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见白袍小将发怒,随行的卫兵才继续沿着朱雀大街巡逻。 宗秀脑子里一片空白:“完了,完了,干系重大,亲自押送?难道这身体的主人还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等巡城的神武军卫兵走远,白袍小将就像川剧变脸似得,露出个笑脸,道:“原来是宗助教,看来真是搞错了。这里说话不方便,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宗秀心生绝望:这是要送我去大牢啊。 白袍小将可不知道宗秀在想什么,伸手拉着宗秀的胳膊,马也不要了,找准一条略小的街道钻了进去,直奔里坊而去。 路上,白袍小将边走边说。 “宗助教,你初来长安有所不知,长安城乃天子脚下,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凤子龙孙随处可见。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什么话都能说的。你这次算运气好,遇上了我,如若不然,小命休矣。” 宗秀听的一头雾水,下意识的问道:“所以,是我冲撞了什么人吗?” 白袍小将也不解释,只道:“不可说,不可说,切记祸从口出。若非你多言,那人又岂会让我来抓你回去刑讯!” “刑讯?” “自然是!不过现已确定了你的身份,这刑讯就免了吧。” 白袍小将说完,哈哈一笑。 “许是他们多虑了。” 宗秀瞬间明悟,敢情遣白袍小将来抓他的人便是那船中女子。 他从穿越过来,就在渼陂湖上和一个船夫,一个女子聊过几句话,念过一首诗。 诗刚念完,对方就变脸,又匆匆忙忙的离开,还说他知道了什么名字!绝壁是把他当刺客了,这才让白袍小将来抓他。 “靠,让你多嘴!文抄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宗秀小声嘀咕着,默默发誓以后打死也不臭显摆。 白袍小将拉着宗秀继续前行:“刚才那些随侍卫兵在身边,我也不好说话。” “他们都是我家老头子安排的亲卫,平日里我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汇报给老头子听。着我抓你的人身份又极为高贵,若老头子知道我为了一己之私不尊那人之令,定不饶我。” “现在我救你一命,你欠我个恩情,要还的!” “来,来,前面不远就到了。” 白袍小将很是自来熟,说的滔滔不绝,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最后在一处屋檐下挂满红灯笼的木楼前停下,才闭上嘴巴。 三层的木楼做工极其考究,雕梁画栋,刷着红油。 大门口,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木楼内,丝竹之音不绝入耳。 正门上高悬一块金漆牌匾,上书——【易凤阁】三个大字。 白袍小将指着易凤阁哈哈大笑:“宗助教,你看此地如何,可否满意?” 青楼? 宗秀闻着空气中的胭脂味,心里也是痒痒:好不容易穿越了,到青楼长长姿势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呸呸呸,是长长见识。 不过…… 宗秀瞟了瞟身穿甲胄、背披白袍的小将,心中警惕:这是试探我,还是带我来挨打的?你这一身进去真的好吗? 宗秀认定白袍小将是钓鱼式执法,当下摇头拒绝:“小将军,有什么话你直说吧。在下一介书生,虽称不上德才兼备,却也知君子之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此等烟花勾栏之地,我不屑也。” 白袍小将两眼一翻:“咋,就你是君子?我可告诉你,易凤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往来此地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王公贵胄,论品行都称得上翩翩君子。” “那我就更不能进去了。” 宗秀依旧认为白袍小将在试探他。 白袍小将怒了,拉着宗秀往里走:“你给我进来吧。” “我不去啊~我不去啊~” 宗秀一边大叫,一边迈开双腿紧跟着白袍小将往里走。 在宗秀‘歇斯底里’的拒绝声中,两人到了易凤阁门口。左右迎客的龟奴急忙上前,一脸谄媚的叫道:“吆,这不是程公子吗?” 另一个龟奴高声唱诺:“程公子到,贵客两位。” 声音刚落,门后转出两个衣着靓丽的女子,脸上堆着笑迎了出来:“哎呀,程公子,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人家想死你了。” 白袍小将嘿嘿一笑,道:“去雅间。” “好嘞,您的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两个风尘女子引着白袍小将和宗秀往二楼雅间走去,一路上都是莺歌燕舞的声音,还有鱼龙混杂的商贾官宦寻欢作乐,一个个浑身酒气,笑声不绝。 到了房间,里面早摆好了酒水,还有一些糕点和干果类的零食。俩女子又围着白袍小将道:“程公子,今个想叫谁服侍你啊。” “要不你就留下我们姐妹吧。” 两女子嬉笑讨好,芊芊玉手也用上勾人心弦的技法,撩拨着白袍小将和宗秀。 宗秀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只感觉神魂飘飘,直想点头。 白袍小将却久经阵仗,摆手拒绝道:“乖,先出去等我,待我忙完便叫你们进来。” “嘻嘻,那程公子可别忘了。” 俩女子常年混迹风尘,深蕴察言观色之道,径直走了出去,又随手关上门。 白袍小将把宗秀按在椅子上坐好,又端起酒壶给宗秀倒了一杯酒,才道:“宗助教,请!” 宗秀不安道:“咱们初次见面,有人命你来抓我,你不把我拉进大牢治罪,反带到这里,到底意欲何为。就不怕那令你抓我之人问责与你?” “嘿嘿,我有求与你,可不敢治你的罪。而且那人也只是怀疑,现在你的身份已然证实,届时我随便找个由头便能搪塞过去。” 白袍小将说完,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按规矩还要尊你一声夫子哩。” “额……你是国子监的学生?” 宗秀指着白袍小将的甲胄,难道现在大唐的学生都能当将军了吗? 白袍小将解释道:“忘了介绍,我叫程怀亮,乃卢国公之子,现任神武军巡城偏将,正四品的壮武将军。” 第3章 易倾情 ‘噗通……’ 宗秀连人带凳的倒在地上。不等白袍小将起身去扶,又爬了起来惊道:“你是卢国公程咬金的公子?” 卢国公啊! 程咬金啊! 鼎鼎大名的大唐福将,传说中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妖精! 这货竟然是老妖精的儿子,难怪年纪轻轻已是正四品的壮武将军,还敢私下保他。 乖乖,真正的王孙贵胄啊! 程怀亮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宗助教,我是真有事求你帮忙。” 宗秀狐疑道:“你逗我的吧。论身份,你是国公之子;论官职,你是正四品的壮武将军,还是手握实权的神武军巡城偏将,会有事要我帮忙?” 程怀亮面色窘迫,端起酒杯打了个哈哈,道:“夫子,咱们头次见面,我先敬你一杯,喝完再说。” 尽管不知道程怀亮在打什么算盘,可喝酒宗秀就没怕过谁。怎么说前世他也是白酒二斤的量,大唐的低度酒能醉他? 当下宗秀端起酒杯和程怀亮碰了下,一饮而尽。 “喝完了,你可以说了。” 程怀亮还是没说,只道:“夫子好酒量,我再敬你一个。” 宗秀:…… 这是要灌醉我啊。 宗秀瞧出程怀亮的打算,也不点破,又是一饮而尽。 “好!我再敬你一个!” 程怀亮叫了声好,又是一杯酒递来。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好一会,宗秀有点头晕。 他忽然认清一个事实——自己前世的酒量是好,可那是前世的身体。现在这个被他魂穿的身体酒量完全没练出来! 一连十几杯酒下肚,宗秀涨红着脸,勾着程怀亮的肩膀,大着舌头哈哈着:“我说兄弟,咱哥俩都喝十几个了,你到底啥事要我帮忙?” 程怀亮也是两眼带着醉意,嘟囔着:“我这事有点难以启齿。” “没事!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兄弟我能帮的上,包在我身上。” 宗秀醉意上头,晕乎乎的拍着胸脯打包票。 程怀亮不好意思的说道:“下个月学院莅试,我算学一直不好,已经三年未通过莅试,这次再不过,老爷子那定少不了一顿铁鞭子。你看这……” 后面的话程怀亮没有继续说,宗秀却也明白,毕竟都是从学生年代走过来的。 “咋,你想要答案?可我是新来的,帮的上吗?” 程怀亮忙道:“帮的上,帮的上。这些年算学博士李淳风一直不在学院,历届莅试皆由助教出题。数任助教又因害疾,主动请辞。现在你是算学助教,我们的莅试结果还不是你说了算。” “是吗?那包在兄弟我身上!” 宗秀是真的喝大了,什么都没听清,直接拍板应下。 程怀亮闻言大喜,又拿起酒杯对着宗秀一顿敬。 酒到酣处,宗秀感觉浑身发热,起身打开雅间的窗子。 楼下大堂处,依旧人满为患,数十张铺着红布的桌子上坐满了人。 在大堂中央,是一处特意搭建的台子,上面坐着十几个姑娘吹拉弹唱,好似后世的舞台。 宗秀看的入神,程怀亮悄悄走了过来,醉眼惺忪的对宗秀挤眉弄眼:“夫子可有看上的,若对哪个中意,只管言语,我买来送与你。” 宗秀:…… 还真是财大气粗,可这财大气粗的不是地方啊! 那可是人! 活生生的人! 作为穿越者,宗秀终究无法习惯这种把女人当货物买卖相送的习惯。 “不了,我……” 宗秀刚要拒绝,就听楼下忽然人声鼎沸,楼下喝酒的男人一个个起身大叫:“快看,是易姑娘!易大家出场了。” “哈哈,不枉费我每天在此苦候。两个月了,总算得窥芳颜。” “易大家,我愿意出三万两白银为你赎身。” “滚你的三万两白银!你当易大家是什么?倾情姑娘,请让我为你赎身吧,我出黄金五千两,只要你肯下嫁,我名下的万亩良田、百十座别院都赠与你。对了,我还是太子詹事。” “太子詹事算个鸟,区区从三品的文散官也敢在我面前叫嚣!我乃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易大家,本将军对你仰慕已久,不敢奢望你能下嫁,只求一夜云雨。” “……” 随着三楼的台阶上,一个身着红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走出。楼下大厅、二楼雅间的人疯了一样,嗷嗷大叫。更有甚者,直接自报家门,攀比金钱权势。 宗秀酒劲上头,指着女子问道:“她是……” 程怀亮也两眼放光的看着女子,同时带着遗憾道:“她便是艳绝长安的花魁易倾情、易大家。这个我送不起,也不敢为她赎身。” 宗秀晕乎乎的问道:“刚那几个真是朝堂大员?他们为了个风尘女子斗富,就不怕陛下怪罪?” 程怀亮摇了摇头:“夫子初到长安有所不知,现在的长安城内最尚风雅。大家在烟花之地闹出点风雅韵事,不仅无伤大雅,反而还会提高自己名望。而且易凤阁有皇家背景,皇家内务的大半花销,都是这里赚来的。长安城内的文武百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宗秀好奇道:“那是为何?身为朝廷大员,留恋烟花之地,就不怕陛下怪罪?” 程怀亮哈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其实大家故意来此寻欢作乐,也是为了让陛下安心。闹的越很,在陛下那越讨喜。” “嘶……” 宗秀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难怪下面那些人,故意装作贪图享乐的架势,来有皇家背景的易凤阁寻花问柳,处心积虑的抹黑自己。 易倾情已经走到大厅,走上高高的舞台。 依旧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难见真容。 芊芊玉指随手拨动,琴弦筝鸣,丝乐悠扬。 随着声乐流转,一众看客听的如此如醉,连宗秀都被这阵琵琶声陶醉,闭眼倾听。 忽然! 琵琶声戛然而止! 易倾情丢开琵琶,玉手在腰间一抹,紫色绸缎的腰带中变出一柄软剑。 剑长三尺,薄如蝉翼,剑刃上寒芒闪烁,玉颜亦是冷若冰霜。 好好的声乐表演忽然耍起兵器,宗秀的酒吓醒大半:“不好,她这是要刺杀。” 第4章 国子监报道 歌舞表演变刺杀,这桥段宗秀在电视剧上看过太多。 见易倾情握着软剑,宗秀只当她是要刺杀台下的官宦,催着程怀亮去救人。 毕竟这是古代,但凡一个地方死了大官,在场的人都会被带去调查,说不定来个屈打成招什么的。 程怀亮哈哈大笑:“宗助教稍安勿躁,易大家是要表演她最拿手的剑舞哩。” 台上易倾情丢开琵琶后,周围伴奏的歌姬纷纷退到台下。 偌大的圆形舞台上,易倾情单手持剑,随着莲步变幻,舞步飞旋,手中软剑化作一团银光。 剑光闪烁,矫若游龙。 舞步越来越快,剑光越来越疾,大红的长裙飞舞,衣袂飘飘,最后化作一排红影,围绕着圆台闪动。 台下的看客,雅间的贵人纷纷叫好,直接丢出银钱,不过一会,竟然在台边堆成一片。 宗秀吸了吸鼻子,羡慕道:“好一颗摇钱树,这一会赚的打赏怕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敢想象。” 程怀亮嗤笑道:“莫说一辈子,普通人就算十辈子也赚不来。这还是易大家只卖艺的前提下。若无那道禁令,易大家能扫榻迎客,长安城一半的人都愿意为她散尽家财,做那第一个入幕之宾。” “额……她只卖艺?”宗秀两眼放光。 “她乃前朝罪臣之女,陛下亲下的旨意,让她在此为奴,守一世活寡,谁敢接近她?刚那些喊着为她赎身、求一夜云雨的官员,也就口花花,倘若易大家真点了头,一个个跑的比兔子都快。” 说完,程怀亮还摇头晃脑的感慨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么美的一个妙人。” 宗秀:…… 多大的仇啊多大的怨,这老李也太不厚道了吧。 圆台上,易倾情一舞结束,收剑而立,对打赏的看客行礼道谢。 也就是这时,宗秀才看清易倾情的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便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亦不能尽书其容;看那周身,似有烟霞轻拢,恍恍惚,不同凡世之人;峨眉似远山,杏眼波光闪,玉鼻微耸五官端,雪肤花貌见仙颜…… 宗秀看的痴了,前世今生,他从未见过如此婀娜绝色之人。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程怀亮伸手在宗秀眼前晃来晃去,调侃道:“宗助教,易大家可都走了,你的魂也跟去了吗?” “哎~”宗秀幽幽的叹了口气:“看了这一眼,怕是要好长一段时间睡不着喽,若能她赎身那该多好。” “你想为易大家赎身?” 程怀亮先是一愣,随即无情的嘲笑道:“这才喝了几杯马尿,就做起了春秋大梦?且不说你一个算学助教,从九品下的小吏,每月的例钱还不够易大家买一盒胭脂水粉。就算你家有金山银山,没有陛下的圣谕,谁敢放她离开?” 宗秀:“……” 他知道程怀亮说的是实话,可实话太伤人。 程怀亮拍了拍宗秀的肩膀,道:“按规矩我尊你一声夫子,现在酒也喝了,若是没够,日后来此地的花销直接和龟奴说记我头上。要求不高,以后但凡学院的算学莅试,给我打个优就行。呵呵,若你敢耍花样,那莫怪小爷不给你面子。” 程怀亮径直推门离去,独留下宗秀在原地发呆。 酒醒了,头脑也清醒了,敢情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酒桌上的感情有几分真?一顿酒就成为兄弟,那是扯淡!人家从头到尾,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顿酒说白了就是程怀亮为了莅试过关,卖他个面子。 想明白其中因果关系的宗秀冷着脸咚咚咚的走到楼下。 门口的龟奴早得到吩咐,见宗秀出来,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公子这是要走?可要安排轿子?” “不用!” 宗秀出了易凤阁的大门,在大街上盲目的走着。 虽然夜色正浓,可不夜的长安西市依旧有闲散的行人、贪黑劳作的小贩来来往往。 宗秀找了个行人打听到国子监的方向后,直奔国子监而去。 他刚穿越,要啥没啥,国子监是他唯一的去处。 等宗秀找到国子监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身上湿漉漉的长衫也干了大半。 国子监位于皇城之外,比邻皇宫。作为大唐最高学府,安全方面也是一等一。 没等宗秀走到国子监门口,就被值守的侍卫大声喝止:“什么人!站住!再靠近就放箭了。” 宗秀急忙原地驻步,大叫道:“自己人,别放箭!我叫宗秀,新来的算学助教。” 一个身穿明光甲的侍卫走了过来,客客气气的说道:“可有委任文书为证?” “有的,有的,你等我找找。” 宗秀还真有吏部下发的委任文书,上面更有老李的玉笔朱批。 虽然算学助教只是从九品下的小官,却也是大唐最高学府的官。按理说,像武威郡太守都没资格举荐人才到国子监来任教。 可架不住宗秀走运啊。 被宗秀魂穿的身体主人在家乡素有才名,又因抵抗羌族贼寇受伤,以至错过春闱大考,加上现在大唐立国不久,天下并未完全归心。 就这样,武威郡太守试着举荐,而老李更为了收天下士子之心,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直接玉笔朱批,大笔一勾,言:武威郡才子宗秀杀敌有功,理当奖赏,虽因伤错过春闱,国家却不能埋没人才,先安排其在国子监任算学助教一职,待下次科举再行遴选。 整件事对老李而言,不过是多了个从九品的小官。大唐官员几十万,用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职换天下士子归心,这买卖划算。 于是乎官方形式走的轰轰烈烈:举荐信,委任文书,八百里加急报喜一个不拉。 宗秀取下背上的包袱,翻找出被水泡的皱巴巴的信封,里面装着武威郡太守的举荐信和吏部下达的委任文书。 侍卫查看完委任文书,又找宗秀要了碟件,认真核实后,立刻挤出谄媚的笑容:“原来是宗助教,先前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说着,侍卫伸手接过宗秀的包袱,引着宗秀向里走去,边走边说:“大人,你来的早了些,祭酒大人还未到,要不我先领你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宗秀一夜没睡,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道:“侍卫大哥……” 侍卫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唤我名字即可,小的姜晨,为国子监护卫伍长。” “好吧,姜伍长,我想找个地方休息,国子监内可有教师宿舍?” 宗秀想了想,怕姜晨听不懂,复又说道:“就是给夫子们休息的宅院。” 姜晨面色犯难:“这个……国子监内上至祭酒、司业、掌监丞、掌印、博士,下至直讲、主薄、助教皆在长安城内有自家府邸,小的从未听说学院内有提供宅院。” 宗秀:‘……’ 国子监的夫子都是有官衔在身,像祭酒、司业更是从四品的大员,咋可能还住在国子监里。 “那先逛逛吧。” 宗秀叹了口气,开始为住的地方发愁。 姜晨忙引着宗秀往里走,边走边介绍道:“国子监目前设有六学,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六学分设博士二十四人,助教二十四人,司业二人,丞一人,掌印一人,祭酒一人,共计五十三人。” “其中国子学招收三品以上贵族子弟入学,生员名额三百;太学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学额五百员;四门馆招收一般官员子弟以及有才能的平民子弟,名额一千三百员。” “律学、书学、算学为皆修,诸生员无需每日到堂点卯,只需莅试时通过即可。” “学院内设诸学学舍一千二百间,分别为六学之地,前有辕门水榭、假山石刻,后有花园池塘、亭台楼阁,风景很是秀丽……” 姜晨是国子监的侍卫,对国子监自然极为熟悉,引领着宗秀边逛边介绍,说的滔滔不绝。 而宗秀逛了一圈,只有一个感受——浪费!极大的浪费! 偌大的国子监占地上千亩,就五十三个夫子教两千一百个生员,却有一千两百间学舍,平分下来一间学舍还不到俩人,这种规模的学校,后世哪个学府能赶上! 转念一想:也是!国子监作为大唐最高学府,用于培养王孙贵胄和未来的朝堂官吏,能差吗?历史也曾记载李世民重视教育,多次拨款扩建国子监,或许这些学舍是老李为了扩大招生修建的。 站在国子监内,看着一排排古色生香的学舍,再想到以后自己就在这里任教,宗秀就按脉不住心中的躁动,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桃李满天下的未来。 哪怕他只是算学助教,再过个十年八载,走到长安城的街道上,还不是随便拉个官员,都能说:“喂,小子,还记得夫子我吗?当年我教过你,那时你成绩可差了。夫子我为了你的成绩,可是操碎了心。” 啧啧,一想到那画面,宗秀心里就美的冒泡。 就在宗秀YY之际,姜晨忽然小声说道:“大人,别怪小的多嘴,这算学助教可是六学之中最难当的职位。以后你当学会谨言慎行,做人做事处处网开一面,莫要为了些许小事闹性子,捅出篓子来脸上可不好看。” 第5章 夫子难当 “姜伍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宗秀好奇的问道。 姜晨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大人,我观你年岁不大,怕你吃亏,这才好心提醒。下面的话,皆是小的肺腑之言,你若不喜,就当小的信口胡诌。” 宗秀双眼微眯,上下打量着姜晨。 对方三十出头,正直壮年。 国字脸,面相忠厚,言语之间态度诚恳,倒也不像有心机的人。或许真是见他面相稚嫩,心生不忍,才故意提醒。 宗秀摸了摸脸,心道:魂穿也是有好处的嘛,至少可以装嫩。 “大人,你可知国子监近年来一共有过多少算学助教?” 姜晨的声音压的很低。 宗秀摇了摇头。 姜晨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五个?”宗秀问道。 姜晨叹道:“是两年换了五个!” “……” 宗秀依稀记得昨夜在易凤阁喝酒的时候,程怀亮说过:“原来的算学助教皆因害疾请辞。”现在看来,这里面多半有猫腻。 一个人两个人因病请辞也就算了,两年五个人都是因病请辞,这就说不过去了。 宗秀试探着问道:“先前的算学助教请辞,是否和生员有关?” “哎,什么请辞啊,都是被逼、被打走的。就在你之前的那个夫子,双腿都被打断了,再不请辞,怕是连命都要舍在这里!” 姜晨一想到那些小国公们的手段,打了个寒颤。 宗秀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国子监内生员殴打夫子,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陛下就不管?” 姜晨叹道:“动手的都是国公子嗣,即便闹上去,最多被责罚几句。算学博士李淳风也正是看穿了这点,才多年未踏入国子监,助教们只能自认倒霉。” “等等,你刚说李淳风?算学博士是李淳风?” 宗秀昨天喝多了,程怀亮的话他是听一半忘一半。 姜晨应道:“对啊,国子监内算学博士正是钦天监御史——李淳风李大人。” 宗秀:“……” 李淳风! 大唐神算子! 和袁天罡一起演出推背图的大唐俩牛人之一,竟会是国子监的算学博士。 宗秀有点慌:虽不能确定李淳风神算的本领是真是假,可作为穿越者,总要防范于未然。这万一和李淳风碰上了,被看出他非此世间人,还不把他当妖怪除了。 不行,要尽快找个由头辞掉这不讨好的助教职位! “宗助教?宗助教?” 姜晨见宗秀发呆,不禁轻唤两声。 宗秀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一宿未睡,倒是有点困了。对了,你刚说之前的算学助教尽数被逼请辞,这是何故?” 姜晨道:“还不是莅试的事!国子监上至祭酒,下到助教,合计五十三人,皆是一方大儒,心气高着呢。他们不愿在莅试上造假,那些通过不了莅试的小国公们回家受了责罚,又岂能不出口恶气。” “我……靠!” 宗秀爆了句粗口。 贞观时期的学生都这么猖狂了吗? 说好的尊师重道呢? 姜晨面带担忧:“宗助教,你来的太不凑巧,下个月又到了莅试之期,若……” 后面的话姜晨没再说,毕竟他见了好几个因为所谓的文人傲骨,被打断腿的算学助教。 宗秀点了点头:“明白。不想被打断腿,就只能做个好好先生,拿钱不干活,谁来都及格对吧。” 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五个血淋淋的例子在那摆着,他再不知进退,那不成傻子了吗? 再说了,光拿钱不干活,多好的事啊。 就在宗秀为自己的打算洋洋得意之际,姜晨又是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大人这就错了。陛下近年来重视文教,国子监又是大唐最高学府,凡通过莅试的生员会再参加一次圣上亲自主持的考核,获优者加官进爵,落第者罚回重修。一旦查出成绩造假,连生员带夫子皆有重罚。” …… 宗秀头疼了。 这是个两头堵的问题。 不放水吧,生员们饶不了他;放水吧,陛下那不好交待,说不定还治他个欺君之罪…… 就在宗秀犯愁之际,一顶蓝巾红顶的轿子远远出现在视线之中。 姜晨急忙站直,同时低声道:“祭酒大人到了。” 轿子宽大,由四个身材魁梧的轿夫抬着,行进之中轻快而稳,不过一会,到了二人面前。 姜晨见了个礼,高声禀报道:“国子监护卫伍长姜晨,见过孔大人。” 轿子不停,继续往前走。 姜晨又对宗秀使了个眼色,二人跟在轿子后面。 轿子轻快,直奔国子监中间的一处小院而去。到了院中木楼之下,才下压轿门,左侧的轿夫又弯腰掀开轿帘,走出一个精瘦的老者。 老者看面相五十有余,精神抖擞,穿着深绯官袍,腰间金丝做带,悬挂着一个丝绸鱼袋,步履之间全无半点老态。 姜晨忙推了宗秀一把,同时道:“宗助教,这位便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孔大人。” 宗秀掏出吏部的委任文书和武威郡太守的举荐信,似模似样的对孔颖达做了个书生礼,道:“武威郡宗秀,见过祭酒大人。” 孔颖达接过委任文书拿在手中,也不打开看,反而撇了宗秀一眼。 “只听说武威郡太守朱大人举荐了一个文武双全的才子到国子监,没想到这般年轻。” 宗秀正打算客气几句,孔颖达又道:“也罢,估计呆不长久。姜伍长,带他去认认路子,以后每日卯时至未时是你授业的时间。若过了午时生员未至,你可自行离去。” “是!” 姜晨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宗秀往外走。 出了院门,宗秀不禁纳闷道:“他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姜晨却不解释,只道:“大人只需按孔大人的指示早上来点个卯,待到午时,若学生不来,自行离去就是,何必管那么多。” “恩,也是。” 宗秀点了点头。 程怀亮已经警告过他了,姜晨也和他分说了先前数任算学助教的惨痛经历,自己一没背景,二没靠山,管那么多作甚。 在姜晨的引领下,宗秀到了一处四面通透的特大亭子下。 亭有八角,高一丈有余;亭下摆着数十张低矮的木桌,上面分别放着笔墨纸砚。 每个桌旁还丢着蒲团,立着花架瓷瓶。 在一众桌椅最前面,立着一张稍微高的黄花梨书案,后置太师椅,上面一样摆着笔墨纸砚。 “大人,这便是教授算学的学舍,以后你只需在此等候生员即可。” 姜晨指着巨大的凉亭。 宗秀无语:“这也叫学堂?刮风怎么办?下雨怎么办?” 姜晨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嗤笑之声:“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以我们的身份,刮风下雨又岂会来此遭罪。” 第6章 生员跋扈 笑声刺耳,带着奚落。 宗秀扭头看去,就见六个骑着高头大马,马后各自跟着书童的年轻公子哥。 得,一看就是官宦子弟,普通人上学哪有带书童的。 姜晨见到来人,慌忙上前行礼道:“小的姜晨,见过长孙公子、房公子、魏公子、秦公子、杜公子,柴公子。” “呵呵,你倒懂事。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刚出言讥讽的白衫公子直接赶姜晨走,同时纵马来到凉亭之内,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宗秀。 “你就是新来的算学助教?” 宗秀看了看姜晨,后者回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急匆匆的离去。 唯一能正常和他说话的人走了,宗秀叹了口气——他已经猜到这几个人的身份了。 除了和老李一起打江山的铁哥们的子嗣,普通人谁敢在国子监内纵马,顺带挑衅夫子? “喂,吓傻了吗?问你话呢!” 白衫公子扬起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响鞭。 鞭声一响,就有人大笑:“令武兄,莫要吓到夫子。哈哈……小小年纪吓出毛病来可就麻烦喽。” “吓坏了刚好!下月的莅试就免了。” 柴令武冷哼一声,用马鞭杆捅了捅宗秀的肩膀,道:“听怀亮说,昨天夜里和你谈好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被接二连三的挑衅,宗秀面带不悦,他没想到这些长安城的小国公会如此纨绔。 柴令武距看到宗秀脸上的表情,不禁大笑:“吆,这样子是不服气啊。” 宗秀正要说话,就见一身穿轻皮甲的公子道:“柴令武你够了,咱们是来找夫子谈事情的,你这样如何谈的下去。” 那人一开口,就有人附和。 “秦兄说的对,夫子刚到,很多事情不了解,有什么话咱先好好说,真谈不下去了再动手不迟。” “是啊。怀亮昨天不就和夫子谈好了吗?大不了舍他几个银钱,何必非要动手。两年打走五个夫子,这个刚来就被赶走,陛下那怕是不好交代。” 柴令武不乐意了:“秦怀道,魏书玉,你们俩精通算学,不担心莅试,我们几个可担心着呢。” 秦怀道白了柴令武一眼,翻身下马,走到宗秀面前,拱了拱手算是见礼:“在下秦怀道,胡公秦琼之子,见过夫子。” 说完,秦怀道又一一指着其他五人说道:“他叫柴令武,谯公柴绍的大公子。” “这位是长孙冲,赵公长孙无忌之子。” “魏书玉,郑公魏征之子。” “房遗爱,梁公房玄龄的二公子。” “杜勾,莱公杜如晦杜家二公子。” 秦怀道介绍完众人后,又道:“夫子,我们哥几个的来意和怀亮一样。想必莅试的事情,怀亮和你说了吧。” 宗秀麻木的点了点头。 他被惊到了! 这呼啦啦的来了六个国公的公子,算上昨夜见的程怀亮,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家的子嗣,他见了快三分之一。 就凭这几个人的身份,别说赶走国子监教学的夫子,就算长安城都能横着走。 长孙冲、柴令武、房遗爱、魏书玉、杜勾几人见秦怀道下马了,也翻身下马,各自身后的书童急忙拍干净地上的蒲团,侍候着五人落座。 魏书玉俯在书案上,懒洋洋的说道:“今一大早怀亮就和我们说了,你答应在下个月莅试给他评优,我们几个差不多意思。” 长孙冲接口道:“怀亮不过请你喝了顿酒,我们也可以给你好处。说吧,你想要什么。” 柴令武冷笑道:“你有三个选择,要么拿了好处办事,要么自己滚蛋,要么我们帮你滚蛋!” “令武!” 秦怀道瞪了柴令武一眼。 他感觉柴令武这样只会越闹越僵,万一再和之前的五任算学助教那样,宁可挨一顿毒打,也要把他们作弊的事情上达天听,闹到陛下那里,肯定少不了一顿说教。 柴令武哈哈一笑:“行,我不说了。你若谈不好,我再动手。” 秦怀道又对宗秀抱了抱拳:“宗助教,你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在下佩服你仗剑杀敌的勇气,可长安城与武威郡不同,有些事并非一时意气就能做的。你也看到了,今个若不给个准话,面子上当不好看,所以……” 宗秀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怒火。 他现在很郁闷。 是,对方都是王公贵胄,身份他惹不起。 可惹不起不代表他不会生气! 而且姜晨也和他说了:莅试之后,老李极有可能会亲自考核算学,一旦发现有作弊嫌疑,这几个公子哥最多挨几句责骂,他这个帮忙作弊的夫子就成了欺君之罪。 宗秀双眼微眯,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打到你答应!” 柴令武霍然起身,手中马鞭高扬,作势要打,却被秦怀道挡下。 旁边的房遗爱也起身冷笑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长孙冲、杜勾、魏书玉虽没动,却都是眼神不善。 见众人冷冷看着自己,宗秀心里也有点犯怵。 可他很清楚:国公子嗣发起火来固然可怕,老李动怒则更可怕。 比起得罪老李,不如得罪这几个小国公。今天若不施点手段降服这几个刺头,以后别想在国子监混了,说不定连长安城都待不下去。 念及此处,宗秀强行镇定心神,冷笑道:“你们一个个贵为国公之子,不思进取,不想着凭自己的才学通过莅试,反而一门心思作弊,此等行为,羞是不羞?” “算学之道,为诸学之基,连最基本的数理都不想学,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想学的,我可以教你们!只要按我的方法研习算学,我保证你们下个月都能通过莅试。想让我帮你们作弊,绝无可能!” 宗秀说的大义凛然,柴令武、长孙冲等人却哈哈大笑。 “大言不惭!算学虽是六学之末等,却也绝非十天半月所能掌握,你年纪轻轻有几分本事,敢在这里口出狂言,说要教导我们。” “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就你还教我们?小子,你不过是机缘巧合,才能站在这里。若论真才实学,怕是连国子监的生员考核都不过了!” 宗秀挑衅道:“想知道我有几分本事,何不亲自一试?我既敢放话,就有必胜的把握!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今天你们要么打死我,要么老老实实做我的学生!” 第7章 这题也好意思考我 宗秀话音刚落,房遗爱、柴令武等人轰然大笑,连一直护着宗秀的秦怀道都笑了。 房遗爱拍了拍魏书玉的肩膀,大肆狂笑:“书玉,听到没?这厮好大的口气,竟要和我等比试。” 魏书玉平日里家教严,脾气秉性还算谦谦君子,这会也忍不住笑道:“既然要比,那就比比。哎,年轻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几个人都比宗秀年长,这话倒没毛病。 柴令武最先叫道:“我先来,你且听着。今有人买物,每人出八钱,余三钱;每人出七钱,不足四钱,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柴令武出完题,得意洋洋的看着宗秀,道:“需要算筹吗?我可以借你。” 身后的书童很有眼力劲的从书筐中拿出一个紫色的绸袋子,里面装着鼓鼓囊囊的算筹。 房遗爱讥笑道:“夫子,令武兄出的可是《九章算术》第七章‘盈不足’之题,你算不出来,可以明言,毕竟你这种身份的人平日里也接触不到《九章算术》这等算学典籍。” 房遗爱倒没吹牛。 眼下大唐立国不久,刚经历过隋末乱世,天下动荡,民不聊生,普通人只想着活下去。即便宗家这等乡绅,也最多教些诗书,像《九章算术》这种典籍,普通人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秦怀道、魏书玉、杜勾、长孙冲都盯着宗秀,等着看笑话。 在众人讥笑的目光中,宗秀故作惊讶道:“就这也算难题?莫非你们长安城的公子哥连小儿科的算术题都做不出来?” 柴令武冷笑:“光嘴强有什么用,你倒是说答案啊!” “七个人,53钱,需要算吗?” 宗秀说完,还摇头晃脑的感慨道:“小学三年级的题也好意思拿出来考我,真是高看你们了。” 六个小国公面面相觑,他们算学是不好,却也在国子监念过几年书。像《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五经算术》、《数术记遗》,《缀术》、《五曹算经》、《孙子算经》等算学典籍也看过不少。 宗秀的答案是对的,和《九章算术》里的答案一模一样! 莫非…… 柴令武喝道:“这个不算,你定是看过《九章算术》,记得里面的答案。” 宗秀哈哈大笑:“行,你说不算就不算,再出题吧。” 柴令武为难了,他所会的题,都是算学典籍里的。尽管他都记住了答案,可莅试的时候不一定考。看宗秀的架势,仿佛看过《九章算术》,说不定也学过其他的典籍,继续出那些题目,毫无意义。 “书玉,你来!”柴令武叫道。 魏书玉慢悠悠的起身,道:“那我也出一题,这题是家父和李淳风李大人饮酒时我听来的,里面牵扯到天文之数,你若答不上来,我可以换一道题。” 宗秀明白其中的意思:魏书玉说这么多,无非是告诉他,下面这题不是任何一本书上的。 可他是谁?从一千多年后过来的穿越者! 作为一个理科生,即便不是专业搞数学的,光凭记忆中的知识储备,也足以碾压眼前这些个飞扬跋扈的小国公。 宗秀傲然道:“无所谓!随便你出什么题,但凡有一道解不出来的,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一头撞死在这。” 见宗秀气焰嚣张,魏书玉叹了口气,道:“你且听好。盖天地之数共三百六十,东南之和一百八十又二,西北之和一百七十又五,尚余三。是故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今有东方青龙七宿较西方白虎七宿少七,较北方玄武七宿少十六,南方朱雀七宿较北方玄武七宿多十四,较西方青龙七宿多三十。问四宿之值各几何?” 魏书玉出完题,柴令武、房遗爱、杜勾、秦怀道、长孙冲纷纷叫好。毕竟这种四个未知数的题对他们而言,真的很难。 “宗助教,其实这题我也不会解,只是听李淳风李大人说过答案,你若真算不出,倒也无事。” 厚道! 魏征的儿子还是很厚道的,魏书玉很清楚这题的难度,也不愿为难宗秀。 然而他不想为难宗秀,宗秀却想打击打击这几个飞扬跋扈的小国公。 “嗯,这题还有点意思,勉强够的上初中水平。” 宗秀嘴上调侃着,脑子里却在列着方程式,暗中计算着。 柴令武、房遗爱等人虽不明白什么叫“初中水平”,可见宗秀气焰嚣张,都是不忿。 “答不上来就直说,嘴强算什么。” “就是,有本事你倒是说出答案来。莫要逞一时之快,摔了跟头。” 众人对宗秀口诛笔伐,却没注意到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已悄悄出现在亭子附近。 这六人来的时候,孔颖达就收到消息,加上姜晨急急忙忙的跑去,说几个小国公可能会对新来的算学助教不利,这才特意赶来。 尽管孔颖达也不敢得罪几个小国公,却也不想看着宗秀被打伤。 没办法,两年被打走了五个算学助教,陛下很生气,他这个祭酒也连带着被骂了数次。 孔颖达来的时候,心里就做好了打算:真拦不住,就出面把事压下去。一个小小的算学助教,在他手底下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然而令孔颖达没想到的是,他刚来就见六个小国公和宗秀斗算学。魏书玉出的那题,他听了个全乎,也是大皱眉头。 “算啊,你倒是算啊。” “需要纸笔吗?要不要让书玉再把题复述一遍?” 柴令武、房遗爱、长孙冲、杜勾等人纷纷催促。 秦怀道抱着膀子站在旁边,一双盯着宗秀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他也想知道新来的算学助教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个光说不练的嘴把式。 就在众人激愤之际,宗秀算出答案了。 “青龙七宿76;白虎七宿83;朱雀七宿106;玄武七宿92。魏公子,不知我这答案可对?” 宗秀报出答案后,阴阳怪气看着魏书玉,心道:这也叫题?列个方程式就解出来的玩意,着实无趣。 见宗秀这么快就报上答案,柴令武最激动:“书玉,答案对不对?他是不是错的!” 房遗爱也道:“书玉,快说答案。” 魏书玉却像傻了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宗秀:“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算的如此之快!” 第8章 立威收心 宗秀很满意魏书玉的反应。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作为新来的算学助教,若不展下本领,何以服众。 秦怀道、长孙冲、杜勾、房遗爱、柴令武皆是一脸震惊。 答案正确与否,已经无需再问了,从魏书玉的表情就能看的出来——宗秀是对的! 站在亭子外的孔颖达同样露出惊异的表情,看向宗秀的眼神都变了。 作为当世大儒之一、孔家后人,孔颖达并非妒贤之人。 相反,他很惜才。 孔颖达原以为宗秀只是一个幸运儿,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赶上了好时机,才被陛下特许进入国子监,任算学助教一职。 现在看来,自己好像错了。 孔颖达整了整官袍,打算亲自出场缓和下双方的关系。不等抬脚,就听宗秀叫嚣:“还有人要出题吗?” 柴令武、房遗爱、长孙冲、秦怀道、杜勾、魏书玉都不言语。 宗秀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那我出一题,若你们能在一炷香内解出答案,下月莅试我全部评优。” “真的?”柴令武眼中一亮。 房遗爱也道:“此言非虚?” 宗秀道:“自然不假。” “好!那你出题。” 柴令武和房遗爱、长孙冲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心道:就算你出的再难,我们六个人一起算,还能解不出来? 亭外正准备进来的孔颖达收回迈出去的右脚,站回原位,他也想看看宗秀会出什么样的题。 凉亭中,宗秀拉开太师椅坐下,双眼环视众人,最后落在柴令武身上。 “听闻柴家富可敌国,柴公子想必对算账之道深有体会。” 柴令武神色倨傲:“我六岁学账。” “好,那我就出个和钱有关的题。太难了,怕会考死你。” “你……” 见宗秀故意挤兑自己,柴令武大怒。 宗秀已经朗声说道:“假如你第一天赚一文钱,第二天赚两文钱,第三天赚四文钱,以此类推,后一天的钱数都是前一天的两倍,问一年后你总共赚了多少钱。” 柴令武听完,鄙夷道:“几文钱的小账,有何难度?” “呵呵,是不是几文钱,你先算算。” 宗秀面带诡笑,心道:我就看着你吹,还几文钱的小账? 这是后世才有的等比例求和,他还故意使坏,直接让六人算三百六十五天全部的钱数。 柴令武招了招手:“拿算筹来!” 身后的书童急忙递上紫色的绸带。 房遗爱、魏书玉、秦怀道、杜勾、长孙冲也纷纷叫来书童,摆出算筹,开始计算。 几个人拿出的算筹是一根根长短相等的小棍子,足有数百根,长度半尺左右。 宗秀还是头一次看到算筹,不禁投去好奇的目光。 凉亭外,孔颖达眉头大皱。 宗秀出的题,他隐隐约约觉得里面有着某种规律,可又抓不到。想亲自算,又无算筹在手,只能干着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六个小国公刚开始还能淡定的摆放算筹,后面连书童都喊上了,个个急的满头大汗。 宗秀见众人算的认真,也不可以催促,直接俯身书案,打起了瞌睡。 毕竟他要的是立威收心,又不是结仇。 而且昨夜一宿未睡,这会也倒也困了。 柴令武等人焦灼的计算着,还不时偷瞄一眼俯身书案打瞌睡在宗秀。 现在的他们,就像后世考试的学生,生怕题还没做完,老师就喊交卷。 对此结果孔颖达很满意。 多好啊,原本在算学舍一刻都待不下去,还动不动就和夫子动手的跋扈子弟,现在能安心做学问,好事啊。 一炷香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眼看日头西斜,昔日飞扬跋扈的小国公们还老老实实的坐在各自的书案上,疯狂的计算着。 孔颖达见天色不早,众人还没算出答案,料定再算下去,也算不出什么花样,轻笑一声,走了进去。 “咳咳。” 孔颖达轻咳两声,六个小国公这才抬头。 “孔祭酒,你怎么来了?” 柴令武现在烦躁,毕竟算账曾是他最擅长的事,现在两个时辰都没算出结果,自然心烦。 孔颖达笑了笑,他是来做和事老的。 “诸位公子,算筹收了吧。” 房遗爱大怒:“孔祭酒此话何意,你以为我们算不出来?” 魏书玉和秦怀道坐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反正我是算不出来。” “太难了,如此大额的天文数字,我也算不出来。” 孔颖达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相信以诸位公子的能力,算出此题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然……” 孔颖达卖了个关子,指了指还趴在书案上睡觉的宗秀,道:“算学之道,乃寻规之道。我相信宗助教也不会故意出一个需要耗时的题目故意考你们。” “孔祭酒可是找出其中规律?” 长孙冲问道。 孔颖达神秘一笑:“这题是宗助教出的,我总不能越俎代庖,替他解答。与其问我,何不将宗助教唤醒,亲自一问。” 在六个小国公忐忑的眼神中,孔颖达走到书案边,轻轻拍了拍宗秀的肩膀,唤道:“宗助教,醒醒!” “醒醒,宗助教。” 宗秀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抬头:“又是梦,我再睡会。” 宗秀还没适应穿越的事实,以为自己在做梦,又俯身睡去。 孔颖达无语,遂敲了敲桌子:“宗助教,起来了!” 敲击之声刺耳,宗秀这才反应过来。 靠,我和柴令武他们斗算术呢,咋睡着了。 清醒过来的宗秀见孔颖达就站在自己身边,急忙起身:“见过祭酒大人。” 孔颖达认定宗秀是个有才情的人,态度好了很多,笑呵呵的说道:“宗助教无须多礼,你的学生们还在等着你呢。” 宗秀看了看天色,见已经下午,才转头对柴令武等人说道:“如何,算出答案了吗?”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柴令武的脸色就变了,苍白一片。 秦怀道面带羞愧,起身抱了抱拳。 “夫子,之前我等以为你和那些算学助教一般空有名声,胸无点墨,这才处处刁难,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今天一番比试,秦某甚为佩服。” 宗秀撇了撇嘴:“说了一堆没用的,就是没解出喽?” 秦怀道老脸一红,低头不语。 魏书玉起身行了个弟子礼,道:“夫子之才,我等拜服,万望夫子不计前嫌,从今往后悉心教导我等算学之道。” 长孙冲、房遗爱、杜勾亦纷纷起身,各执弟子礼,齐齐叫了声“夫子”。 孔颖达小声道:“宗助教,他们本性并不坏,只是缺少一个能在学问上压的住他们的夫子。你既已打掉他们的傲气,也该适可而止。” 宗秀不为所动,他存心立威收心,岂会因三两句好话便就此作罢。 宗秀环视众人后,目光落在还坐着不动的柴令武身上,道:“你呢?现在可愿认我这个夫子?” 第9章 授课 见长孙冲、魏书玉、秦怀道等人都开口称宗秀为‘夫子’,柴令武的脸色更差了。 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柴令武咬牙道:“我承认你才思敏捷,精与算术,可你想靠一个浪费时间的算术让我心服,绝无可能。” 宗秀打了个哈欠,道:“咋?之前不还说是几文钱的小账吗?现在怎么就变成浪费时间的算术了?” 孔颖达急忙做起和事佬:“宗助教,这天也不早了,不如你就与他们讲讲刚才那题的逻辑规律。” 大唐年间,算学位列六学之末,当下文人最推崇的还是诗词文章,经史子集。 然而文人推崇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却不代表他们就不用学算术。 尤其是官员,都要有一定的算学基础,若是算学差的,上任之前还要专门培训一段时间。 不然连个税收账簿都看不懂,又如何做好一方父母官。 秦怀道、魏书玉两个更是齐声道:“还请夫子不吝赐教。” 宗秀没有立刻答应,反而直勾勾的看着柴令武。 “柴大公子,不如我们打个赌!” “你要赌什么?” 柴令武冷冷的问道。 “就赌我不用算筹,便能算出刚才那题答案如何?” 柴令武怒道:“题是你出的,答案你必然知道,这算什么对赌?” 来了! 和自己想的一样。 宗秀要的就是这样。 只有柴令武说出类似的话,他才好进行下一步的立威。 “哈哈,那便换个赌法。赌我能在一炷香内,教会你们如何不用算筹,解出那题答案。” “放心,我不会直接告诉你们答案,只告诉你们其中的规律!若按我的方法解不出来,便算我输如何?” 宗秀大声狂笑。 秦怀道、长孙冲、魏书玉、房遗爱、杜勾等人尽是大惊。 刚才那题有多难,他们领教过。 整整两个时辰,最擅长算学的魏书玉也只算到了一个月的总和,便已是天文数字。 现在宗秀竟口出狂言,说在一炷香内,教会他们解法,还不用算筹。 做梦的吧! 几个小国公都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宗秀。 孔颖达也不例外。 他和这些刚入国子监没几年的小国公不同,作为当世大儒,孔颖达算学的造诣也很高。 像一般的算学,不用算筹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可刚才那题…… 孔颖达沉声说道:“宗助教,你所言当真?” 宗秀道:“真的不能在真!区区等比例求和,有何难度。” “好!若你真能在一炷香内,教会诸位公子解题之法,我定亲自上折,为你请赏!” 孔颖达说完,走向下方的书案,坐在蒲团之上,像一个老童生似得仰着脸,等待宗秀开讲。 “笔来!” 宗秀大喝一声。 下面的六个书童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动。 宗秀:…… 他就想耍个帅,竟然还失败了。 秦怀道急忙抢过自家书童背的书筐,取出狼毫,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魏书玉也不甘落后,端着砚台走到书案边,道:“夫子,我为你磨墨。” “呵呵,还算有点学生样。” 宗秀拿过狼毫笔,沾了沾墨水,在秦怀道铺开的宣纸上挥毫泼墨,一通狂写。 秦怀道和魏书玉站在宗秀旁边,见纸上的字符诡异,都看的一头雾水。 “好了!” 宗秀写完,甩手丢掉毛笔,指着写满字的白纸道:“你们两个,拿起来撑好了。” “是,夫子。” 秦怀道和魏书玉分别拎着白纸的两边,当起了临时黑板架。 孔颖达眉头微皱:“宗助教,这些符号是……” 被孔颖达一问,宗秀才想起来他写的是后世的数字,也就是古印度人发明的阿拉伯数字。 且不说这个时期的阿拉伯数字还是最初的简化版,尚未传入大唐。就算传进来,他写的公式也无人知晓。 宗秀轻咳两声,掩饰着心中的尴尬,厚着脸皮道:“这是我自创的一些符号,用来代替繁琐的文字书写,方便计算。” “自创的?”孔颖达先是一惊,随后问道:“可用否?” “当然能用,而且还很准确!” 宗秀将阿拉伯数字从0到9简述一边后,又把后面进位法简单的说了两句,所有人的脸都变了,看向宗秀的眼神充满震惊。 以弱冠之年,自创出一种代替文字书写的数字,还经得住推敲,此等惊才绝艳之人,堪比仓颉。 尤其是孔颖达,一双眼睛散发着精光,喘息也变的粗重起来。 学问到了孔颖达这份上,看东西的境界自然比普通人要高。他已经看到这种书写简单,易学易懂的数字符号问世,会给整个大唐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秦怀道、魏书玉两人更是小心翼翼的拎着宣纸的两边,好似上面有什么稀世珍宝似得。 房遗爱、杜勾、长孙冲看向宗秀的目光更加炽热。 连最傲气的柴令武,眼神中也带着妒意。 牛吹过了,宗秀也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些雕虫小技罢了,难等大雅之堂。我先讲下刚才的解题之法。” 宗秀指着写满公式的白纸,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就拿前七天的数举例,阐述规则,能不能听懂,就看你们自己。” “这是一个简单的等比数列求和公式。” “注意看这里,1、2、4、8、16、32、64。你们注意到其中的规律没有?” 长孙冲抢答道:“后一天都是前一天的两倍。” “不错。” 宗秀点了点头。 “就像这题,我们以1为首数,后一位数都是前一个数的两倍,那么等数是2。我们要想算出第七天的数,只需用首数1,乘等数2的7减1次方。” “2的6次方,为六十四,” “至于求和,那更简单了。在等倍数下,只需用后一位的数,减首数,就是之前所有数之和。” “拿前七天举例,我们若想算出前七天的和,完全不用一个个相加那么麻烦,只需求出第八天的数字,也就是2的7次方,得出128。用这个数减去首数1,便能得出前七天的和,为127。” “以此类推,要解出刚才那题,只需算出366天的数,减去1,便是三百六十五天的总和。” “当然了,我出题的时候也过分了些。2的366的次方数字巨大,已超亿兆。” “不过2的366次方还是能算出的,我们只需将366拆解成……” 宗秀为防柴令武等人听不懂,直接把【等比例求和】公式彻底简化,更把开平方的理论简述几句。 饶是如此,等宗秀讲完天都黑了,凉亭中也点起了灯笼。 然不管是孔颖达,还是房遗爱、魏书玉、杜勾等六个小国公,甚至他们的书童,都听的如痴如醉。 正所谓一通百通,算学之中东西,其实很简单,只要明白其中的规律,什么难题都迎刃而解。 宗秀一口气把‘阿拉伯数字’、‘简化了的【等比例求和】公式’、‘后世的加减乘除’一一讲完,只觉得口干舌燥。 第10章 没地去啊 眼见天色已黑,宗秀敲了敲书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有什么不懂的,明天请早。” 说完,宗秀又单独点了柴令武的名字:“如何?柴大公子,我这种算法,需要算筹吗?” 柴令武幽幽的叹了口气,起身拱了拱手,耸拉着脑袋快步离去。 房遗爱平日和柴令武关系近了些,深知柴令武的性格,当下道:“夫子,令武兄没有恶意,其实他已认可了夫子你,只是……” “呵呵,只是拉不下面子是吗?” 宗秀轻哼一声,嘴上冷笑,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来这些小国公们也没坏到骨子里,我这一课没白上。 房遗爱讪笑一声,不再言语。 宗秀看了看宣纸上的公式,忽然又捡起笔,沾了沾墨水,又是一通乱画。 不得不说,作为穿越者,生平头一次用毛笔,他的字很丑! 两旁提着宣纸的秦怀道和魏书玉,更是小心翼翼的配合着,唯恐一个用力,导致宗秀‘劲透纸背’,坏了上面的‘瑰宝’。 宗秀写了几分钟,再次丢开笔,看着自己写的东西,满意的点了点头。 孔颖达已经记下0-9的数字,看到宗秀新写的东西,一愣,念叨:“一一得一,一二得二,这是……” “九九乘法表,算是给他们的课后作业。” 宗秀指着表道:“你们几个,回去把这些背会,明天我要抽查。” “这口诀……”孔颖达再次惊叹:“如此口诀一旦普及,实乃苍生之幸。” 秦怀道、魏书玉、杜勾、长孙冲、房遗爱五人已经开始抄录。 等众人抄录完,各自对宗秀行了弟子礼,满心欢喜的离去。 见学生们都走了,孔颖达来到书岸边,指着书案上的白纸,道:“宗助教,这墨宝能给我吗?” “嗯?” 宗秀微微愣神后,道:“祭酒大人喜欢,拿去就是。” 一张破纸而已,还‘墨宝’,宗秀都无语了。 得到宗秀的许可,孔颖达极具仪式感的用双手拎起宣纸上方,小心翼翼的卷成一卷后,又和宗秀客气两句,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就听宗秀叫道:“祭酒大人且慢。” “宗助教有事?” 孔颖达停下脚步。 宗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祭酒大人,我初来长安。” 孔颖达只当宗秀是孤身在外,人生地不熟,思乡了。笑道:“无妨,我们国子监的夫子们都很和善,待明日我便为你一一引荐。” 宗秀翻了翻白眼,心里那个郁闷啊:他们和不和善,和我有屁关系,我现在是缺地方住啊。 孔颖达不开窍,宗秀只能厚着脸皮道:“祭酒大人,我想问问咱们国子监包分配住所吗?我初到长安,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额……分配住所?” 孔颖达愣住了。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按理说,能在国子监任教的夫子,都是当世大儒,不光有官衔在身,家里也不差钱。 这年代穷人有几个读得起书? 哪个有名望的文人在长安城没几套院子。 可宗秀…… 孔颖达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卷,计上心头。 “呵呵,宗助教勿要烦恼,相信你的住所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可我今晚睡哪?” 宗秀郁闷道。 孔颖达哈哈大笑:“宗助教昨夜住哪,今夜就在哪下榻吧。才子风流,亦是雅事。” “宗助教,我还有要紧的事需要处理,这两天你先找个地方下榻,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不等宗秀再说,孔颖达大笑离去。 宗秀:“……” 夜色渐黑,空旷的国子监冷冷清清,很是骇人。 宗秀摸了摸肚子。 他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从穿越过来,就在易凤阁喝了顿酒,吃了点糕点,他饿啊! “艹,太抠了!就算不给我安排地方,好歹请我吃炖肉啊。” 宗秀怨念叨叨的向国子监大门走去。 出门的时候,并未见到热心肠的姜晨,两边值班的侍卫他也不认识。 好在他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侍卫们倒也没上前盘问。 再次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宗秀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包袱里的东西,他早清点过了,除了委任文书、举荐信、碟件之外,就几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几个大钱。 “哎~,先找个地吃点东西,能过一天算一天吧。” 宗秀拦下一个路人,打听到哪里吃饭最便宜后,在路人鄙夷的目光中,直奔目的地而去。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又分东西两县。 西边归长安县管辖,东边归万年县管辖。 整个长安城内,有东西二市,又设里外诸坊。 国子监位于皇城之外,刚好靠近西市。 等宗秀赶到西市里坊,天已黑透。 然而入夜后的西市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沿街的酒楼、茶馆叫卖声不绝入耳,各种杂耍、皮影戏、小摊前也围满了人。 宗秀紧紧的攥着自己仅有的碎银,左看看、右看看,他是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吃,就是条件不允许! “喵的,这点钱,还要熬到发俸禄……” 宗秀想的头疼,他连自己的俸禄什么时候发放都不知道。 逛了小半圈,宗秀最终停在一个又小又破的摊位前。 卖饼的老汉五十出头,穿着粗布短打,站在大泥炉子后面。 炉灶中炭火熊熊,里面烘烤的饼和烧饼差不多,只是更小,更厚实。 “老板,饼怎么卖?” “一文钱一个。”老汉见来了客人,挤出憨实的笑容:“客官要几个?” “先来俩尝尝。” 宗秀摸出两个大钱递了过去。 “公子,用不了那么多。” 老头只拿走一个大钱,又找了八个略小的铜板过来。 宗秀老脸一红,很是尴尬。 开元通宝是大唐贞观时期主要流通的货币,十个铜板是等于一个大钱,十个大钱又等同一两白银。 握着老头找回来的八个铜板,宗秀直叹老者心善。 这要是在后世给多了,能找给你才怪。 宗秀接过热腾腾的饼子就啃,他也不嫌烫。 大街上闲逛的路人见宗秀一身长袍,却毫无形象的啃着烧麦,皆是投来鄙夷的目光。 “切,少见多怪。” 宗秀轻哼一声,对路人的眼光浑不在意。 吃了两个饼子,饱腹的感觉很舒服,宗秀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打算再逛逛,然后找个便宜的客栈先住着,就听街尾传来迅疾的马蹄声。 “让开!快让开!国公爷奉旨入宫,阻道者死!” 第11章 大明宫内惊四座 西坊闹市,闲逛的百姓纷纷避让两侧,紧跟着三匹骏马冲了出来。 一个头发斑白,身穿紫袍的老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御马狂奔。左右随行大声吆喝,驱赶着街上的百姓。 待马匹冲过来的时候,宗秀正站在路边,只感觉面前一阵风刮过,反应过来的时候,三人三马已经冲过长街。 “我去,这谁啊,差点撞死老子。” 宗秀惊魂未定的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他刚可是差一点被马撞上。 再看附近的人,大家都好不到哪去。 三匹骏马来的太快,众人全都是慌忙避让,更有狼狈的直接撞在附近的摊子上。 “刚过去的是卫公?” “卫公大人连夜入宫,难道又要打仗了?” “谁知道呢。哎~真打起仗来,苦的又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 久居长安城的百姓认出刚纵马疾驰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宗秀听到‘卫公’两字,心头一动:“刚那老头是卫公李靖?难道……” 大明宫! 虽已入夜,大明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李世民和长孙无垢夫妻二人端坐在朝南的八宝椅上,神色肃穆。 宫殿内两侧摆着十来把金丝楠木的圆凳,分别坐着长孙无忌、魏征、房玄龄、程咬金、李世绩等和老李一起打天下的铁哥们。 在宫殿中央,架着一个类似画板的木架子,上面悬挂着一张写满怪符号的宣纸。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站在架子旁边,讲的口若悬河。 要是宗秀在这里,定会大吃一惊:“什么情况?这讲的不是阿拉伯数字吗?” 可惜,宗秀不在这里。 大明宫内,李世民夫妻,还有二十四国公中的大半,都是紧紧的盯着宣纸,听着孔颖达复述国子监新上任算学助教下午所讲的内容。 孔颖达滔滔不绝的说着,从0-9的阿拉伯数字,到‘等比数列求和公式’,再到九九乘法表的应用和基础的加减乘除公式…… 等孔颖达说完,已是口干舌燥。 “陛下!这便是宗秀所讲的全部内容,微臣愚钝,恐明日起来忘记,这才连夜入宫,向陛下汇报此事。” 孔颖达舔着嘴唇,神色激动。 国子监出了人才,他这个祭酒自然也会受陛下嘉奖。 而现在出的不仅仅是人才! 是一种全新的数字,能取代文字书写的符号! 书写简单,易学易懂,这是堪比仓颉造字的功绩,陛下给的赏赐会少吗? 孔颖达把宗秀上课讲的东西,一字不拉的汇报完后,站在画架右侧,神态恭谨中带着激动,浑身微微颤抖。 李世民看了看长孙无垢,又看了看长孙无忌、魏征、房玄龄,李世绩等人…… 本来今夜他找这些铁哥们来,除了叙旧,还有重要的事要商议,没想到大家话没说几句,就听到侍卫汇报:“国子监祭酒在宫外求见,说要天大的事要上达天听。” 老李原本是不打算见的。 毕竟一个国子监祭酒,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好汇报。 最后还是长孙无垢吹了个耳旁风:“陛下,孔祭酒既然来了,见上一面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然后事情就是这样了…… 老李夫妻和十来个位高权重国公,听孔颖达上了半个时辰的课。 “诸位爱卿,你们有什么看法?”老李指着宣纸上的数字,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魏征最先起身:“陛下,臣认为此符号书写简单,易学易懂,若能普及,当是大唐百姓之福。” 房玄龄也起身道:“陛下,算学一道虽为天下士子所鄙,却是国之根本,田产税收、户籍人口,皆离不开算学之法。有此数字,将极大的提高户部对天下的管理,臣认为此子当赏。” 李世绩捋着胡须,笑呵呵的说道:“此数字一出,以后我们军中后勤的官员享福了。哈哈,陛下,国子监这次可是出了个老大的人才。” 尉迟敬德更是开怀大笑:“陛下,这个宗秀有点意思,俺还是头一次知道加减乘除能这么算。哎,听的俺都想去国子监补补算学了。” 大家都是和老李一起打天下的铁哥们,平日里嘻哈惯了,这会私下聚会,更是畅所欲言,有什么说什么。 老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手勾了个奏折,竟真勾上来一条大鱼。 以弱冠之年创出去带文字书写的数字,还有全新的计算公式,让繁琐的算学变的简单明了,此等人才若流落民间,还真是大唐的损失。 十来个国公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热闹。唯有程咬金一言不发,双手还握着拳,五官狰狞,下巴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像是生闷气。 长孙无垢看在眼中,不禁出言打趣:“卢公,你这是何故?” 皇后娘娘一开口,大家的目光齐齐看向程咬金。 尉迟敬德和程咬金坐的近,笑道:“老程咋了?可是听的脑壳疼?” 众人哄堂大笑,大家都知道程咬金学问不高,算学更是差的一塌糊涂。 李世民更是调侃道:“知节,要不朕回头亲自下道圣旨,让宗秀到你府上为你补补算学?” 程咬金‘嚯’的一下起身,气急败坏的叫道:“陛下,哥几个,你们继续。俺老程还有事,先走了。” 程咬金说完,真的拂袖而去,边走还边骂。 “可恶的混小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额……” 老李和一众国公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程咬金又犯了什么疯病,却也没怪罪。 毕竟不管怎么说,人老程有耍无赖的资本。 且不说程咬金在瓦岗寨做【大德天子混世魔王】的时候,他们都在老程手下干活,光凭老程和老李一起打天下,先后救了老李三次,仅凭这份救驾之功,就足以让老李铭记一辈子。 老李也不是什么寡恩之君,见程咬金气呼呼的走了,又和众人讨论起数字的事。 “有才华,是个人才。就是字丑了点。” “嘿嘿,字丑怕什么,俺的字也好不到哪去。” “年轻人嘛,许是写的太急,他本来就在国子监,回头让他去书学找个夫子练练就是。” “……” 众人又聊了几句,就听殿外传来金吾卫的声音:“陛下,卫公已在殿外。” 第12章 送上门 “卫公来了?” “哈哈,李靖到了。” 一群国公都起身去迎,长孙无垢起身道:“陛下,卫公已到,臣妾先行告退。” 长孙无垢走的时候,顺手带走了写满数字和公式的宣纸。 孔颖达见李靖到了,也知道下面的话不是他能听的,跟着请辞出宫而去。 二人刚走,李靖就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臣李靖见过陛下。” “哈哈,卫公无须多礼,数日奔波,倒是辛苦你了。” “陛下哪里的话,这是臣的本分。” 后宫。 长孙无垢刚到后宫,就见几个公主正逗自己的小女儿晋阳玩,露出欣慰的笑容。 长孙无垢虽贵为大唐皇后,母仪天下,其实内心最向往的还是普通人家的生活。 这一生,她为李世民生下三子一女,算上其他妃子诞下的皇子公主,也算是三十多个人的母后。 然而宫中礼仪繁多,皇子们多是十来岁就搬出宫外,单独立府。 现如今留在宫中的,也就这些尚未出阁的公主,其中大半在她面前也都谨慎有加,没了普通人家的亲情欢笑。 这会见几个公主正逗小晋阳玩耍,长孙无垢立在门口含笑,也不去打扰。 直到大女儿长乐公主抬头,看到长孙无垢,忙起身行礼:“长乐见过母后。” 襄城公主、平阳公主、汝南公主、城阳公主、兰陵公主等人也纷纷起身。 “见过母后。” “见过皇后娘娘。” 眼看自己一来,几个公主又变的拘谨,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长孙无垢无奈的摇了摇头。 刚五岁的晋阳公主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拉着长孙无垢的大袖,奶声奶气的叫道:“母后,抱抱。” 长孙无垢弯腰抱起晋阳,爱怜的说道:“小兕子,刚有没有和姐姐们闹脾气啊?” “没有,兕子可乖了,就是想母后了。” “嗯,还是小兕子最乖,和母后亲。” 几个公主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郁闷:我们也想这样啊,你抱的起来吗?再说了,你刚把《女戒》广传天下,若我们说错、做错,还不是又受责罚。 晋阳公主趴在长孙无垢的肩头撒娇,她才五岁,正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无意中看到长孙无垢手中的白纸,奶声奶气的问道:“母后,这是什么?” 长孙无垢这才想起来,她刚为了防止那堆大老粗商谈军机大事的时候,遗失了纸张,就把宗秀写的东西带了回来。 长孙无垢看了一眼手中的宣纸,又见几个公主都在,心道:数字的出现,必然普及天下,以后都是要学,不如先教予下子女。 “你们过来,把这个铺开。。” 长孙无垢抱着晋阳走到桌案前,襄城公主和兰陵公主接过宣纸,小心翼翼的铺开。 大明宫中,老李和一众铁哥们秉烛夜谈。 后宫之内,长孙无垢也抱着小晋阳,与几个公主分说数字。几个公主听的如神,一时间,长孙无垢有种回到尚未当皇后的那段和睦时光…… 长安城西市的大街上,夜色已浓,更有打更人‘梆梆’的敲着锣,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宗秀吃了两个烧麦后,又找了个摊子喝了碗汤,就在西市漫无目的闲逛着。 反正他也没地方住,不闲逛做啥? 再说:好不容易穿越了,哪能不到处看看。 西市的里坊很大,夜间的也有很多店铺打着灯笼营业,像青楼、酒馆、赌坊的门口,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宗秀逛了一个多时辰,停在一间看上去破旧的酒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有点累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所剩不所的银钱,宗秀那个纠结啊,索性在墙角拔了一把草,一根根的扔着。 “住店,不住店,住店,不住店……” 就在宗秀数草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锣鼓震天的声音。 “铛铛铛……” “铛铛铛……” 锣声刺耳,还伴着中气十足的扯着嗓子吆喝的声音。 “诸位乡亲父老,请问有见过此人的吗?” “卢国公府寻人,有见到此人,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两。” “来,看了看了,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大家记好了。” “亲自送到卢国公府的,赏银百两。” 西市里坊的街道上,十几个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汉子各自提着铜锣,一边敲,一边叫,吸引了无数围观的百姓,更有甚者还出言调侃:“哈哈,这又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被程爷盯上了。” “嘿嘿,我瞅瞅。咦,看上去好面善,似乎在哪见过。” 程咬金在长安城也算一妙人,他本是隋末穷苦人家出身,即便当了国公,脾气性子依旧没变,还经常出来和市井百姓逗闷子,人缘极好。 所以长安城的百姓对卢国公府的人都不惧怕,这会见程咬金又吩咐家丁出来寻人,霎时间都围了过去,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宗秀也是人来疯,喜欢凑热闹的那种。 他见大家都在看热闹,也好奇的跑了过去。 好家伙,围的满满当当,挤都挤不进去。 宗秀两眼一转,计上心头,拍了拍挡在前面的人肩膀。 “借过借过。” “小心开水,别烫着了。” “这位兄台,你荷包掉了。” “咦,地上的银子是谁的。” “快看,有美女。” “……” 宗秀一边忽悠着挡在前面的人,一边往里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挤到最里面,伸着脑袋就叫:“这是要找谁啊?赏银是真的假的?” 他不开口还好。 这一开口,十来个程府家丁全都盯着宗秀看:“额,你……” 旁边好事的群众起哄道:“吆,这不就是程爷要找的人吗?” “哈哈,还有主动送上门的,怕不是脑子不好。” “……” 不等宗秀反应过来,一众程府家丁瞬间把宗秀围住,哈哈大笑:“这可是真巧,出来的时候还担心找不到,回去被老爷骂。没成想刚出门就遇上,哈哈……” 直到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架住,宗秀发现——这特么画像上的人和他一模一样,程咬金要找的人就是他好吧! 宗秀哭丧着脸:“我这算是主动送到国公府吗?一百两银子的赏钱啥时候给我?” 第13章 暴脾气的程咬金 “哈哈,宗助教,跟我们走吧!我家老爷可是等的不耐烦了。” 两个家丁架着宗秀就走,其他的家丁也收了锣,和看热闹的百姓打着哈哈开道。 程府。 许是程咬金本身喜欢热闹,他的卢国公就建在西市旁边。 从宗秀被发现,到被带至程府,不到一炷香时间。 卢国公府大门口,宗秀颤颤巍巍的看着门口两个一人高的大石狮子,心里忐忑不安。 来的路上,他就和家丁们打听过程咬金找他干什么。然而家丁们嘴严,一个字都不肯和他多说。 宗秀思来想去,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他和程咬金素不相识,面都没见过。 穿越过来,唯一打过交道的程家人,就是程怀亮。 宗秀又一想:不至于啊。昨夜在易凤阁的时候,他一没和程怀亮结仇,二没做出什么酒后殴打国公之子的恶劣事件,程咬金找他做啥? “宗助教,请吧。” 都到了家门口,家丁们也不怕宗秀跑,俩大汉松开宗秀的胳膊,笑呵呵的说道。 宗秀刚抬脚,就听府中传出凄惨的吆喊声,还伴随着破口大骂的声音。 “混小子,还敢躲,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啊,别打了,疼,疼。” “疼?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么去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就是因为你,老子在几个老哥们面前颜面尽失!来人,拿鞭子来。” 紧跟着就是鞭声呼啸,惨叫之音再度拔高。 “哎呀,疼死我了……呜呜呜,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现在知道错有什么用!老子的脸都丢尽了,今天定要剥你三层皮,给你长个记性。” 叫声凄惨,骂声暴躁。 宗秀打了个寒颤:“我,我能不进去吗?” “你说呢?” 十几个五三大粗的家丁瞬间围了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一副:你要么自己走进去,要么我们踹你进去的架势。 被十几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宗秀小心脏‘砰砰’的乱跳,他怕了。 乖乖,里面叫的那么惨烈,听骂声像是还要扒皮,不怕就见鬼了。 然而现在被一众家丁包围,跑的了吗? ‘砰’ 大门忽然开启,紧跟着一个浑身脏兮兮,双手护着头脸的汉子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边跑还边吆喝:“你给我等着,我打不过你,待我去找个能治你的人来。” 宗秀张了张嘴:“我去……敢和程咬金叫板,牛逼啊。” 就在他一愣神,那人已从他身边窜了出去。 可不等跑开,就被十几个家丁扑倒在地,像叠罗汉似得,一层层的将那人压在下面。 “放开我!你们几个要造反吗?” 被压在下面的人奋力挣扎着,大喊大叫。 宗秀眼带疑惑:“这身影,这声音……咋那么熟悉?” 就在宗秀疑惑之际,门后又转出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 老者身材魁梧,体格精壮,手中还拎着一根铁鞭,虎目圆瞪,大声嚷嚷着:“喝,反了天了,还敢找人治你老子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老子跟你姓。” 家丁们起哄道:“嘿黑,老爷,公子也姓程啊,要不你和我们姓呗。” “去去去,少贫嘴,再占老子便宜,罚你们三个月不许吃肉。先把这小子放开,怎么说也是老子的崽,可不能压死喽。” 宗秀猜到来人的身份了,更想起那个被压在下面的人是谁了。 来人是程咬金,传说中活了上百岁的老妖怪。 至于先天抱头鼠窜的汉子,可不就是程怀亮吗? 只是…… 程怀亮咋和他老子杠上了?还被打这么惨? 宗秀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努力把自己装成一个小透明,寻思着找个机会溜掉。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十几个家丁放开程怀亮后,又围着宗秀:“老爷,你要的人我们带回来了,答应我们的酒就不劳烦你了,我们自己去搬。” 家丁们把宗秀往程咬金面前一推,一个个笑呵呵的跑进院子。 程咬金先是吆喝道:“你们几个,可别把老子的酒窖搬空了!” 程咬金说完,又瞪着俩大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宗秀:“你就是国子监新来的算学助教?” 宗秀瞟了一眼程咬金手中的钢鞭,打个了激灵,颤颤巍巍的说道:“正是在下。” 旁边,程怀亮正蹑手蹑脚的想跑。 ‘啪’ 鞭声呼啸,程咬金甩了个响亮的鞭花,怒喝道:“你再跑一个试试。” 响鞭迅疾,宗秀和程怀亮都是浑身一震,脸色苍白。 程咬金看吓到宗秀了,忙丢开鞭子,咧嘴笑道:“哎呀,宗助教没吓到你吧。抱歉抱歉,正教训这个不孝子来着。” 宗秀机械式的摇了摇头,心道:就冲你这暴脾气,真吓到了,我也待敢说啊。 程咬金走到程怀亮身边,抬腿踹了一脚:“你,给我滚进去跪好了。” 踹完程怀亮,程咬金又变了个笑脸:“宗助教里面请,今个俺老程请你来,是专程道歉的。” 程咬金一边说,一边拽着宗秀的胳膊往里走,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 直到被程咬金带到一处厅内,宗秀还和神游太虚似得。 大厅中,鼻青脸肿的程怀亮正背着门,耸拉着脑袋跪在地上,全无昨夜的傲气。 程咬金又把宗秀按在左手边的太师椅上,道:“宗助教,俺老程今天请你来,可是真心实意给你道歉来着。” “道?道什么歉?” 宗秀下意识的问道。 程咬金指着跪在大厅中间的程怀亮,道:“俺老程教子无方,这小子昨天对你出言不逊,小孩不懂事,那是爹娘没教好,俺当然要给你道歉。” 程怀亮小声嘀咕道:“我哪里出言不逊了,昨个我还请他去易凤阁喝酒狎妓呢。” 这话一出,程咬金暴跳如雷,又冲过去把程怀亮按在地上一顿揍。 “这点破事你还好意思说!宗助教头一天到长安,你就带他逛窑子!” “逛窑子也就算了,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 “贿赂夫子,妄图莅试作弊!末了还出言威胁,俺怎么就生出你这飞扬跋扈的玩意!” 程咬金边打边骂,拳拳到肉,程怀亮护着头脸,一个劲的哀嚎。 第14章 是被迫拜师,还是被迫收徒 宗秀看的直犯怵,想劝吧,又不知从何劝起。 程咬金打累了,才起身坐回太师椅,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丢人败兴的玩意,自己做了腌臜事,还舔着脸和老长孙、老秦、老魏他们儿子说。害你老子今天大明宫内,丢尽老脸!” 程怀亮躺在地上,哼哼着叫疼,却还嘴硬道:“我和他们说怎么着了?他们哪个不想作弊?” “我呸!”程咬金拿起茶盏砸了过去,吼道:“人家是去国子监求学的!” 程怀亮脑袋被砸了个口子,也不叫疼:“怎么可能!柴令武去的时候都放话了,要是宗秀不肯帮他们作弊,直接打断腿。” “好啊,你还想着借柴令武那小子的手,伤了宗助教是不?” 程咬金怒火蹭蹭的往上窜,又跳起来要打。 程怀亮条件反射的蜷缩在地。 宗秀忙道:“卢公,不能再打了,再打非出人命不可。” 虽然宗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想明白了。 程咬金先让家丁找他来,又当着他的面暴打程怀亮,言语之中还提及在老哥们面前丢了脸,这绝对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至于程咬金为什么演戏给他看,宗秀还没想到。 不过人家一把年纪了演个戏也不容易,他总要配合下。不然程怀亮真被打出个好歹来,他肯定会被记恨上。 见宗秀发话,程咬金才狠狠的‘呸’了一口,道:“今天宗助教开讲,传授新学,数字、公式、乘法表,尽得陛下欢心。老长孙、老秦、老杜他们的儿子都是‘新学’的第一批学子,个个为宗助教才情折服,亦能凭此载入史册。” “你可倒好!头一个见到宗助教,不好好做学问,却带着宗助教去易凤阁喝酒狎妓,白白错过如此良机,你说你该不该打!” 新学? 乘法表?阿拉伯数字?公式? 宗秀反应过来了。 难怪孔颖达会要走那张纸,又匆匆忙忙的走了,敢情是急着和李世民邀功啊。 只是…… 宗秀有点蒙,他不知道自己刚穿越,就引起李世民的注意,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阿拉伯数字和乘法表一出,定会被通传天下,届时他名声大噪,少不了被士林文人吹捧,加官进爵那是没得跑。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今天所讲的那些东西易学易懂,真传出去,必能收获一批人心,也会被老李惦记上。 然而自古以来,那些被皇帝惦记上的‘才子’,有几个落着好了? 念及此处,宗秀吓的脸色苍白。 宗秀是那种什么事都喜欢往长远了想、往坏处想的人。 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是他的秉性,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妈的,不能再显摆了,再显摆就是作死。” 宗秀想通前因后果,暗暗在心中发誓。 后世在他那个年代,人们都说: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 他今天讲的那些东西远超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一步两步的事了。 这特么是百米赛跑,发令枪还没响,他就站终点领奖了!这操作早晚被群殴死。 宗秀越想越怕,大脑飞快转动,想着弥补的法子。 程咬金又教训程怀亮几句,见宗秀在发呆,忽然叹了口气:“宗助教,俺老程是没什么学问,可俺不想自己的儿子以后也是个大老粗,先前的事俺替他道歉,还请宗助教不计前嫌。” “额,没事,没事。” 宗秀回过神来,忙摆了摆手:“我这人从不记仇。” 程咬金看着鼻青脸肿的程怀亮,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可为了儿子的未来,为了程家的未来,他只能这么干。 别看程咬金满朝文武中学问是垫底子的那个,可他心里精着呢。 新学一出,宗秀这个创造人,已经成功引起陛下的注意,加官进爵的圣旨也就这两天的事。 若只是加官进爵,程咬金倒也不在意,毕竟宗秀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比不上他和陛下一起打天下的开国之功。 真正让程咬金担心的是更长远的未来。 他对李世民有三次救驾之功,他儿子有什么? 真等自己老了,不行了,儿子靠什么稳固朝堂之中的地位? 打天下需要武将,守天下却靠文臣。想要在未来太平盛世中崭露头角,还得靠个人的才华。 宗秀能以弱冠之年创出新学,必有大才。只要不作死,官运亨通、位极人臣亦有可能。 加上其他几个国公的儿子都被宗秀的才学折服,有师徒之谊,再过个二三十年,大唐朝堂上一代新人换旧人,小辈们尽数上位,宗秀定是那个主导朝堂之人。 若不能化解自己儿子和宗秀之间的隔阂,等他老了,程家的后人怎么办? 程咬金猛地说道:“宗助教,明个我便去了这小子的军中职位,让他在国子监内专心做学问。不求别的,只希望宗助教你能不计前嫌,倾囊相授。” 这话一出,程怀亮大惊:“爹,你下了的我军职,那我和清河公主的婚事……” “闭嘴,没出息的玩意!如今天下归心,四海升平,未来朝堂必以文臣为重,你老子我是没办法,只能做个武将。现在有天大的机缘摆在面前,你不去抓住,难道也想和老子我一样,一辈子当个武将不成!” 恨铁不成钢啊! 程咬金气的牙痒痒,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一把年纪还想着给程怀亮谋个未来,可这小子咋就不成器呢? 程咬金越想越气,越想越通透,想到最后,直接大步走到程怀亮面前,大手一伸,提溜着程怀亮的脖颈,拖到宗秀面前。 “磕头!” “现在就行拜师礼!” 程咬金一边说,一边按着程怀亮的脑袋往地砖上磕。 头和地砖磕碰,发出巨响。 ‘咚咚咚’的三下过后,程咬金松开程怀亮,对宗秀抱拳道:“宗老弟,俺老程没什么学问,却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理。怀亮拜在你门下,就等于你半个儿子,日后咱们兄弟相称,怀亮的学业还请老弟多多费心。” 宗秀傻了,程怀亮也傻了…… 磕头拜师…… 这太过了吧。 第15章 疑心是通病 宗秀现在作为国子监的算学助教,按理说不管是程怀亮、还是长孙冲、房遗爱、魏书玉、杜勾等人……只要在算学舍上过课的生员,都要称他一声‘夫子’。 在这个封建礼教盛行的年代,即便宗秀以后混的在大街上拉棍要饭,但凡他教过的学生见了都要喊一声老师。 可师父就不同了! 夫子教学生,想教什么教什么,学生对老师也只是礼貌性的尊敬下。 师父教弟子,那就要倾囊相授,不然学生出去丢了人,师父脸上也不好看。 更重要的是…… 这年代师父还真等于半个爹,若师傅没有子嗣,徒弟还要负责给师父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程咬金那句‘老弟’没毛病。 宗秀急忙摆着手:“卢公,这,这个不行。我还没你儿子大,哪能当他师父。” 程咬金两眼一瞪:“那有什么。我曾听说达者为师,孔圣人亦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年纪不是问题。” “可我……” 宗秀还想拒绝,程咬金已经提起程怀亮,道:“头都磕下去了,师徒之礼已成,宗老弟你要想反悔,就把那三个头还回来。” 宗秀:“……” 程咬金光明正大的和他耍无赖,还能咋办? 磕头是绝对不可能磕头的,就算真还三个头回去,程咬金肯定也有别的幺蛾子等着他。 毕竟儿子都打了,还打那么狠,若拜不成师,搁谁那也说不过去。 宗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明天到算学舍见我。” 见宗秀松口,程咬金大乐:“宗老弟放心,明天这混小子要敢不去,我绑也把他绑去。” 说完,程咬金又给程怀亮一拳:“还不快叫师父。” 面对老父亲饱含‘爱意’的铁拳,程怀亮小声嘟囔一句:“师父。” “有这样叫的吗?大声点!” 程咬金又是一记爱的铁拳,疼的程怀亮龇牙咧嘴。 宗秀看的肉疼,道:“可以了,可以了。” 程咬金嚷嚷道:“那咋行,这小子属棒槌的,不打不成器。混小子,再喊一遍,大声点!” “师父!” 这次程怀亮扯着嗓子,吼的震天响。 如此程咬金才满意的丢开程怀亮,又招呼着家丁上菜上酒。 “宗老弟,俺老程心里高兴,今个定要喝个尽兴。” 程咬金拉着宗秀的胳膊,热情的招呼着:“听说老弟你在长安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哪成?不如这样,以后你就住我这,也方便教导怀亮。” 程咬金热情的让人受不了,宗秀哪敢答应。 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苟起来,做个小透明。真住在程咬金府上,早晚出事。 “多谢卢国公美意,我……” 宗秀话没说完,程咬金就瞪着俩大眼珠子火道:“咋,老弟是看不上哥哥不成?怀亮已拜在你门下,你国公前,国公后的,是不是拿哥哥当外人?” 宗秀无奈的道:“老哥哥。” “哎,这才对嘛。俺老程是个粗人,不喜你们文人那套酸礼。既然是兄弟,以后就住哥哥我这。” “这个真不行!”宗秀极力拒绝道:“我独居惯了,不喜热闹。” “那我送你一套宅子,就在隔壁不远。” “别介!无功不受禄,老哥哥,你若真拿我当兄弟,此话休要再提。” 宗秀心道:且不说你卢国公府进进出出的都是朝中大员,老李也没事到过来串串门,住你这和住炸弹上面没区别。光凭你是卢国公,我也不能轻易接受你的赠礼啊。 古之帝王最忌惮的便是臣子之间拉帮结派,真接受了程咬金送的宅院,那就等于打上程家的标签。 宗秀只想当个小透明,站队这种事他可不想参与进去。 现在才是贞观八年,宗秀要是没记错,未来一段时间,老李几个儿子可是很闹腾的,真牵扯上了,掉脑袋那是分分钟的事。 在宗秀的极力坚持下,程咬金只能退求其次。 “我这你不愿意住,宅子你也不要,拜师礼你可不能不收。这是规矩!” 程咬金拍了拍手,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家丁立刻抬着两口大箱子走了进来。 看样子,他早准备好了。 宗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也不点破。 “打开!” 程咬金叫了一声,家丁们打开箱盖。 两口箱子内,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上面还堆着珠宝玉器,与烛火下莹莹生辉。 程咬金嘿嘿乐道:“老弟,你的事哥哥听说了,知道你手里没什么闲钱,这些你先用着,莫要嫌少,以后我另有重谢。” …… 宗秀翻了个白眼,他感觉程咬金做的太过了。就算他搞出数字,也不至于让一个国公费尽心力拉拢他。 然而程咬金偏偏这么做了,这就让宗秀有点想不通了。 面对白花花的银子,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一直紧绷的心弦让宗秀不敢点头说‘要’。 “老哥哥,拜师礼什么的就算了,兄弟交心,钱财都是浮云。” “那哪行,这可是规矩。怀亮拜在你门下,我要不拿出点家当,传出去还不被他们笑话。” 程咬金指着两口大箱子,道:“你不也没地方住嘛,先拿去买套中意的宅子,以后府中缺啥直管言声。” 见程咬金一副你不收也得收的架势,宗秀心知推迟不掉。 可要是收了这些,和接受老妖精送的宅子没啥区别。 宗秀想了想,向箱子走去。 程咬金两眼一亮,咧嘴笑了。 不等笑容完全形成,就见宗秀弯腰伸手拿起一个玉簪,一个翡翠链子,道:“既然老哥哥盛情难却,我也不能不懂事。只是金银俗物就免了吧,我拿这俩,权当怀亮的拜师礼可好?” 程咬金笑容凝固了。 都说人老成精,做官做到他这个份上,心思更是通透。 既然宗秀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他也不能强求。 程咬金挤出个笑脸:“也罢,老弟不喜俗物,哥哥也不强求,以后有需要哥哥的地方直管言语。” “得嘞,肯定不会和哥哥客气。” 俩人心里都明镜似得,只是谁都没说破。 这会好酒好菜也上满一桌,程咬金拉着宗秀入席,吃喝不提。 大明宫中,被老李紧急召见的重臣离去后,老李才转回后宫。 “陛下!” “见过父皇。” 长孙无垢和一众公主见老李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老李摆了摆手:“免礼。观音婢,讲到哪里了?几个丫头可听的进去?” 没有外人在,老李对长孙无垢,还有自己的女儿还是很和善的。 长孙无垢笑道:“宗夫子果有大才,所创数字易学易懂,我只是说了几句,她们都听明白了,连小晋阳都会数数了呢。” 小晋阳奶声奶气的配合着,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老李龙心大悦,笑道;“看来我真要好好赏赐下这个宗秀。” 一旁的兰陵公主忽然说道:“父皇,这个宗秀我见过,古怪的很。” 第16章 醉酒遇李靖 “你见过宗秀?” 兰陵公主话音刚落,李世民双眼微眯。 长孙无垢同样神色肃穆:“兰陵,你何时见的宗秀?” 在父皇、母后,还有几位姐妹凝视的眼神中,兰陵将自己遇到宗秀的前因后果缓缓道出。 “父皇,你可记得前些日子江夏王叔进京的事?” “江夏王叔带着婉秋姐姐一起来的,婉秋姐姐约我游湖,她走的早了些。我因贪恋湖光月色,便在渼陂湖上逗留至戌时,刚巧遇到他跳湖。” “跳湖?” 李世民和长孙无垢皆是一愣。 兰陵‘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开始我也以为他要寻死哩,谁知他竟是因天气炎热,下湖戏水呢。” 兰陵把当日的经过复述一遍,又道:“父皇,母后,那宗秀确有奇才,出口成诗,比之昔日七步成诗的曹植有过之而无不及。然他那诗中透着蹊跷,好似看穿我的身份,故意为之。” 长孙无垢和李世民听完,对视一眼,眸子里都带着不解。 “陛下,听兰陵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异的很。” 整件事在长孙无垢看来,根本不像一个巧合。 皇室公主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往往在出阁前不为普通人所知。 宗秀一个武威郡乡绅之子,刚到长安,又是如何得知‘兰陵’身份? 莫非有人故意设计? 长孙无垢爱女心切,自然什么都往坏处想。 李世民眉头微皱,古之帝王疑心是通病,尤其是宗秀那首诗,太诡异。 对仗工整、脍炙人口,还特意开头点了‘兰陵’二字,会是巧合吗? 三国时期曹植七步成诗已是佳话,宗秀张口便来,若非大才,便是大奸。 李世民思来想去想不明白,随即拍了拍手:“来人,着内卫将宗秀踏入长安后的资料调来。” “是。” 门外的太监应了个诺,匆匆离去。 不过一会,就有小太监抱着一堆册页走了进来。 李世民和长孙无垢一人拿起一本观看,越看表情越古怪。 李世民看完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是个粗坯!” 长孙无垢肃穆道:“他倒也是个聪明人,知进退,有所守,面对卢公的厚礼不为所动,若非君子,便是有所图谋的贼子。陛下,卢公已经出手,我们是不是也要点拨一下?” 李世民哈哈笑道:“无妨,无妨,知节的心性朕还是了解的。” 兰陵好奇的拿起册页,只看了一眼,便俏脸绯红:“呸呸呸,什么才子,还不是个登徒子。” 册页的第一页记载的便是:宗秀随卢国公之子程怀亮夜入易凤阁…… 兰陵骂完,又往后看。 内卫的办事效率极高,连宗秀刚刚在卢国公府拒收重礼的事情都被飞鸽传书递了进来,可见老李对群臣的监控之严。 兰陵公主看到最后,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知在算计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皇宫中老李一家人谈论着宗秀的事,卢国公府这边,宗秀和程咬金喝了个酩酊大醉。 原本宗秀是不打算喝酒的,可架不住程咬金会劝啊。 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肚,宗秀喝嗨了。 待到酒罢,酒精上头的宗秀意气陡升,谢绝程咬金的挽留,迈着四方步,飘飘乎出了程府。 夜晚的长安城,依旧灯火通明。 宗秀迈着小醉步,哼着后世的歌曲,一晃三摇的走着。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走到易凤阁门口。 看着挂满灯笼的易凤阁,听着里面的莺声燕舞,宗秀捏着戏腔:“嘿嘿,青楼!待小爷进去杀她个人仰马翻!” 醉酒的宗秀彻底放浪形骸,咋呼呼的往里走。 两旁的龟奴见宗秀衣着寒酸,不禁面带鄙夷:“喂,酒鬼,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咋!他们来的,我凭什么来不得?” 宗秀指着鱼贯而入的客人问道。 龟奴带着不耐烦,催促道:“去去去,你这酒鬼若再不走,便打你出去。” 宗秀大怒:“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可是卢国公刚认的干弟弟,程怀亮的师父!” “哈哈,你要是卢公的弟弟,我还是魏相哩。” 龟奴放声大笑。 宗秀一把拉住龟奴的衣襟,吼道:“咋,你不信?要不和我去卢公府对质?昨个我还和程怀亮一起来的,程怀亮那小子是不是和你们说过,以后但凡我来消费,账都记在他头上?” 醉酒的宗秀和平时判若两人。 那个被他拽着衣襟的龟奴也来了火气:“你说是就是了吗?我怎不知!” “吆,翻脸不认人是吗?” 宗秀大声嚷嚷着,门口的客人纷纷看了过来。 倒是宗秀误会了。 易凤阁作为长安城最大的青楼,门口迎客的龟奴歌姬又岂会少?昨天值守的并非这俩人,自然不认识他。 “醉鬼,给我撒手!再不撒手,我可揍你了!” 两个龟奴见宗秀扰了楼内客人的雅兴,直接夹住宗秀就要往外扔。 刚拖到台阶下,迎面走来三人。 两个精壮的汉子护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 宗秀还在大声嚷嚷:“我可是卢公刚认的弟弟,程怀亮的师父。你们敢不让我进去,明个我就让老哥哥平了你们的易凤阁。” “慢!” 李靖听到‘卢公’二字,忽然叫住龟奴。 龟奴认出李靖,忙点头哈腰的说道:“卫公大人,这酒鬼来易凤阁闹事,冲撞了您,我这就把他带走。” 李靖指着宗秀道:“放开他。” “是,是。” 易凤阁虽有皇家背景,可龟奴们也清楚李靖这级别的人物他们开罪不起,急忙松开宗秀。 宗秀‘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酒劲上来了,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 李靖上下打量着宗秀,忽然问道:“你可是国子监新来的算学助教宗秀?” 宗秀迷迷糊糊的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不认识,道:“是我,我老哥哥是程咬金,怕了没?” 李靖乐了:“嘿嘿,也就老程那家伙能干出这事。” 宗秀不耐烦道:“你谁啊?到底让不让我进去?再不让我进去,我就喊我老哥哥来了!” 李靖眉头微皱,面带不喜。 他刚从大明宫出来,和李世民谈正事期间,没少听长孙冲、魏征、房玄龄、尉迟敬德等人提及‘宗秀’这个名字,便打听了几句。 武将出身的李靖在没见到宗秀前,对创出数字的才子还是很佩服的。 可真见了本人,听宗秀张口闭口喊程咬金来,一副仗势欺人的架势,不禁心生不屑,冷笑道:“要喊知节来是吗?那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李靖在易凤阁等他。” “李靖?卫公?”宗秀醉眼朦胧的盯着李靖,嘀咕道:“你不是代天子巡查诸道了吗?咋有空来逛窑子?” 这话一出,李靖脸色大变:“你……” 刚说了一个字,李靖复又收声,冷着脸对随行的左右护卫道:“带上他跟我进来!” 第17章 醉卧美人膝 不管是长安城内,还是放眼整个大唐天下,李靖都是鼎鼎大名的角。他一踏入易凤阁,平日里攀比富贵的达官显贵纷纷起身,行注目礼。 李靖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进自己平日所包的雅间。 几个身材曼妙的歌姬早等在里间,李靖一进来,纷纷围了上去。 李靖冷着脸道:“出去!” 混迹此地的风尘女子都懂的察言观色,见李靖冷若冰霜,心情极差,急忙退出房间。 李靖又指着醉醺醺的宗秀,对两个侍卫说道:‘把他放下,你们出去把着门口,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是。” 俩侍卫丢下宗秀,出了雅间,一左一右的把着大门,右手压着刀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宗秀四仰八叉的躺在厚厚的红绒地毯上,嘴角流着哈喇子。 李靖丹凤眼微眯,猛地端起茶壶,掀开盖子,将整壶水倒在宗秀脸上。 “嗯,别闹。” 宗秀抹了一把脸,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 “我还治不了你。”李靖恼了,弯腰抓起宗秀的两胳膊前后摇晃:“说,你是如何得知陛下让我巡查诸道的!” 李靖很是愤怒!因为他被陛下急招入宫,除了一件要事,另一件就是代天子巡查诸道。 可这件事知之者甚少! 若说是程咬金泄露的,李靖绝对不信。 因为他到大明宫的时候,程咬金已经离去。 且不说这道圣谕乃陛下临时起意,光凭程咬金的性格,也不会干出泄露圣谕的事。 现在他前脚离开大明宫,后脚就有人和他说:“你不是代天子巡查诸道去了吗?咋还有空逛窑子。” 此等匪夷所思之事,李靖肯定要追究。 “说!你给我说!” 李靖抓着宗秀的肩膀,疯狂抖动。 ‘呕~’ 宗秀吐了! 在李靖锲而不舍的摇晃下,宗秀吐了。 尚未消化的肉、菜吐了一地,散发着腥臭的酒糟味。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靖,被宗秀吐了一身。 可李靖是什么人? 一个从尸骨血海走出来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 李靖打仗那会,血污满身是常有的事,又岂会畏惧区区呕吐之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长安的!” 作为大唐军伍三巨头之一,李靖怀疑大明宫中有内鬼,继而大力的摇晃着宗秀。 许是因为吐了,宗秀微微醒转,神智依旧不是很清醒。 他被抖的难受,醉醺醺的嚷嚷着:“你谁啊,姑娘呢?酒呢?” “你这浪荡儿!” 李靖气的暴跳如雷,这家伙一醒就喊着要姑娘要酒,真是陛下口中的才子吗? 宗秀嚷嚷道:“老子来易凤阁,就是找姑娘的!美人呢?我要打十个。” 李靖冷着脸道:“要美人是吗?那你和我说说,你是如何得知陛下让我巡查诸道的前因后果,我便给你找美人。” “真的?你没骗我?”宗秀大着舌头。 “自然不假。” 李靖看的出来,宗秀是真的醉了,而喝醉的人也最好套话。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知我会待天子巡查诸道的,只要说出来,美人美酒少不了你的。” 听到有美人和美酒,宗秀舔着嘴唇道:“我要易倾情。” “可以!” “那你先叫她来。” 还处于醉酒状态的宗秀大眼珠子绽放着绿油油的亮光。 李靖走到门口,对左右侍卫低语几句,然后一个侍卫快步跑开。 不过一会,易凤阁的头牌——易倾情真走了进来。 “小女子易倾情见过卫公。” 易倾情行了个礼。 李靖冷着脸道:“去给他斟酒。记住,一会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不然定要你知我手段。” “是。” 易倾情表情不变,好似万年的冰霜,又像是早已心死,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易倾情莲步轻移,扭着杨柳细腰,来到桌前,端起酒壶给宗秀斟酒。 醉酒的宗秀吹了个口哨。 易倾情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也没说出来,毕竟她从被带进易凤阁的那天,命运就已注定。 在易倾情的服侍下,宗秀喝了一杯酒,李靖冷冷的说道:“现在能说了吗?” 美人再侧,美酒在前,醉酒的宗秀彻底飘了。 “李靖,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砰~’ 易倾情端酒杯的手一抖,酒杯掉在地上,眼中带着一丝震惊,很快隐去,手忙脚乱的弯腰去捡地上的杯子。 李靖陡然大怒:“装神弄鬼的家伙,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本将要了你的脑袋!” 宗秀大着舌头,背着记忆中的历史片段。 “你生与大业年间,崛起与乱世。隋末时,曾揭发高祖李渊谋反,险些被高祖处死。幸有陛下营救,多番谏言,才免了死罪,许你戴罪立功。” “后来你协助赵郡王‘李孝恭’经营巴蜀。先后灭萧铣、辅公佑,被高祖赞为‘萧、辅之膏肓’。大唐立国之后,你领兵北上,抵御突厥,灭突厥王汗,战功赫赫,无人可及。” 听人提起自己过去的辉煌,李靖却没有任何欢喜,反而全程阴沉着脸。 像他这种靠战功上位的军功大佬,最忌讳的就是功高盖主。 所以李靖最近几年很低调。 然而宗秀还说他要大祸临头,这李靖就不高兴了,因为他已经很低调了,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又怎会大祸临头? 尽管李靖感觉宗秀是在装神弄鬼,可谣言最易乱人心,不问清楚,李靖心里就像多了个疙瘩。 宗秀彻底醉了,枕着易倾情的膝盖,醉眼朦胧,像是在自言自语。 “代天子巡查诸道,好大的噱头,好大的威风。” “可是论关系,赵国公长孙无忌是皇后娘娘的亲哥;谯国公柴绍是陛下的亲妹夫。” “论才能,李世绩、房玄龄、魏征、杜如晦、尉迟敬德哪个比你差?” “可为什么不是他们代天子巡查诸道?陛下偏偏就点了你?” “还不是陛下想打吐谷浑,为了在开战之前安定下民心,又看你打仗厉害,这才将你推出来。” “我若没猜错,只要你巡查诸道归来,陛下便会将攻打吐谷浑的计划提出来,然后让你挂帅西征。” “以你的本事,打个吐谷浑是大材小用,最多月余,便能将其剿灭,再次为大唐开疆裂土,少不了封赏。然扩土之功何其大,陛下又该如何赏赐与你?” “你啊,已经赏无可赏了。” 宗秀伸手抓起易倾情的发丝,在手里搅着。 “论爵位,你贵为卫国公,不可能给你封王。论权力,你手下那么多军队,还能给你什么?到时候免不了借个由头,治你个罪,功过相抵。” “都说伴君如伴虎,你的位置那么高,眼热的人多了去了?别人一看你被治罪,少不得进些谗言,污蔑与你。本来没有的事,听的多了,陛下还不看到你就烦?” “哈哈,有些事就怕起个头,这头一起,后面少不了更多的责罚!” 说到这里,宗秀哈了一口酒气,吹着易倾情垂下来的发梢,阴阳怪气的说道:“李靖,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要大祸临头了?” 宗秀的话,要说李靖开始只信三成,现在听完宗秀的分析,他全信了。 陛下准备对吐谷浑用兵,这件事知道的可没几个人。 甚至连正式的作战计划都没制定。 李靖也只是偶尔听陛下酒后提过几句,大意是‘吐谷浑最近不太安分,有点看不起朕,需要敲打敲打什么的’。 李靖和李世民认识那么多年,不难猜到李世民这话里的真正意图。 可宗秀一个刚踏入长安城的小助教是怎么知道的陛下想打吐谷浑的? 莫非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这也太玄乎了吧。 李靖皱眉问道:“那依你之言,我当如何应对?”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美人,与我共饮此杯。” 宗秀放声大笑,拖着易倾情喝酒,同时对李靖吆喝着。 “我醉欲眠卿且去,去你妈的去。” 易倾情吓的小脸煞白,而李靖却是哈哈大笑:“好一个狂生,我不管你是真醉假醉,今日李靖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用到李某的地方,可到卫国公府寻我!” 说完,李靖转身推门而去。 李靖刚推开门,复又退了回来,对易倾情冷笑道:“等他醒了,帮我给他带句话,让他最近不要乱跑!还有,酒也戒了吧,否则早晚有一天喝醉了,会因这张嘴丢了性命。” 易倾情怯生生的点了点头,目送李靖离去。 雅间的大门再次紧闭,易倾情看着正枕着自己膝盖睡的香甜的年轻人,幽幽的叹了口气:“会是你吗?” 声音幽怨,语意凄凉…… 第18章 李靖坠马 易凤阁外,李靖领着两个侍卫纵马长街,脸色冰冷。旁边的侍卫看在眼里,却不敢言语。 忽然! 李靖猛地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了马屁股一下。 “嘶~” 浑身黑毛的骏马吃痛,人立而起,发出痛苦的悲鸣。 李靖左手拉着马缰,右手往下一压,双腿夹紧马腹,马镫用力一磕马腹,高头大马‘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左右侍卫大惊。 “大人小心!” “不好,马惊了,保护大人!” 两个侍卫急忙追了过去。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李靖所骑的黑马本就神骏,这会吃痛,速度又是极快,一口气冲了几十丈,直到撞在一处栅栏前,才停下四蹄,绊倒在地。 而马背上的李靖更是直接被甩出数丈,又在地上滚了一两丈,才满脸血污,双目紧闭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人!大人!” “快,找大夫!” 长安街上李靖坠马,吓的两个侍卫脸色苍白,冷汗浸透了衣衫。 易凤阁内,易倾情见宗秀枕着自己双腿睡的昏沉,星眸之中带着几分纠结,最终还是双手用力,将宗秀搀扶起来,走向内间的大红帐。 安顿好宗秀,易倾情又快步离去,返回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就见一个妇人坐在屋内,把玩着桌上的首饰盒,像是等她多时。 妇人三十出头,体态风流,一身红绿相间的绸缎宫装,头上插满金簪玉钗,尽显雍容华贵。 易倾情看到对方,明显一愣:“妈妈怎么来了?” 这妇人名唤颜倾城,十多年前,也曾是和李靖夫人红拂女一般,艳绝天下的奇女子。 天下归唐后,颜倾城并未像红拂女一样,找个情郎嫁了,而是在消失数年后,又神秘的出现在易凤阁内,做了个妈妈。 颜倾城抿嘴一笑,伸手从袖子中摸出一本黄皮册页,道:“女儿,妈妈也是迫于无奈,刚接到消息,卫公大人坠马了。” 颜倾城一边说,一边故作感慨:“哎,卫公大人久经战阵,骑术高超,今个从咱易凤阁出去,酒后坠马,陛下少不得怪罪。妈妈想着,与其等陛下责问,不如先将今日之事记录成册,主动送去,也免的被陛下责罚。” 说着,颜倾城伸手拉过易倾情的手:“女儿啊,今夜可就你一个人在卫公的雅间里,这折子怎么写、写什么,妈妈就交给你了。” 易倾情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妈妈放心,女儿省的。” “嘻嘻,女儿办事,妈妈还是放心的。记得写完让小翠交给我就行。” 颜倾城笑呵呵的离去,房间内,易倾情拿起桌上的毛笔,久久未能落笔。 翌日清晨。 宗秀正呼呼大睡,房门就被人‘砰’的一声将踹开,紧跟着就见程咬金、程怀亮父子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旁边,颜倾城还假模假式的阻拦着:“程爷,程爷,你这样不合规矩,客人还在睡觉呢。” 程咬金两眼一翻:“咋!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俺老程最没规矩,你给我让开。” 程咬金大力一推,将颜倾城推出房外,又对程怀亮道:“去把着门,我不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父亲。” 程怀亮身材魁梧,往门口一站,两大眼珠子瞪的圆溜。 颜倾城见阻拦不了,叹了口气,对被吵醒的其他个人赔笑道:“无事,无事,卢公来找人哩,大家散了吧。” 那些被吵醒的达官显贵一听‘程咬金找人’,瞬间缩回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面都不敢露。 雅间里,程咬金见宗秀还在睡觉,气的吹胡子瞪眼,快步走到床前,大手一伸提溜着宗秀的衣襟,将宗秀抓了起来。 “好你个混小子,整个长安城都快翻过来了,你还有心思睡觉!起来!” 宗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程咬金狰狞的老脸,不禁吓了个激灵,挣扎着站起,拨开程咬金的手,道:“程老哥,你怎么来了?” 程咬金抱着膀子冷笑:“嘿嘿,我若不来,你算不算打算躲在温柔乡里永远不出去了?好小子,我说昨个你咋死都不肯留下,原来是钻这来了。” 宗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也不知咋的,许是昨个喝大了,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程咬金继续冷笑:“呵呵,你一个喝大了,可是要了李靖的半条老命!” “额?” 宗秀微微一愣,昨夜之事尽数浮现在脑海之中。 他依稀记得自己昨个遇到李靖来着,还借着酒劲和李靖说了些什么。 然而纵使宗秀想破脑袋,也回忆不起来他和李靖说过啥了。 “我靠,不会一喝醉,什么都和李靖说了吧。” 念及此处,宗秀吓出一身冷汗,尤其是见程咬金冷着个脸,更是心惊,唯恐自己和李靖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他是穿越而来,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要是这个秘密暴露了,还不被老李分分钟关小黑屋,每天拿小皮鞭子老虎凳,拷问着后世的历史。 宗秀惊的满头大汗,颤颤巍巍的看着程咬金,试探着问道:“李靖怎么了?” 程咬金刚从大明宫出来,心情极差。不光他,今个上朝的文武百官都被老李指着鼻子骂了个遍。 “李靖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呢!听说昨个你和老李喝酒,喝完酒老李出门惊了马,险些丢了老命。” 程咬金说完,指着宗秀的鼻子喝道。 “好小子,可以啊!李靖一辈子纵横沙场,什么阵仗没见过。即便是百万军中都能来去自如,咋就和你见个面,便摔的断胳膊断腿,更是连夜递折子告病假。” 宗秀大脑飞快转动,他也在想自己和李靖说了什么。 然而昨个酒喝太多,断片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说了啥。 看程咬金的样子,好像也不知道。 就在宗秀左右为难之际,门外传来易倾情的声音。 “卢公,小女子易倾情有话要与昨夜的公子说,能进来吗?昨夜卫公走的时候留下话儿,说要是里面的客官醒了,让我给他带句话。卫公吩咐的急,小女子不敢怠慢。” “进来!” 程咬金没好气的说道。 “多谢卢公。” 雅间的大门‘吱呀吱呀’着被推开,一身红色长裙的易倾情走了进来,莲步轻挪之际,长袖飘飘,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很是好闻。 “见过卢公。” 易倾情对程咬金遥遥行了个礼,玉颜上不见喜怒,异常平静。 程咬金贵为国公,更是老李的铁哥们,自然深知易倾情的根底,当下摆了摆手,冷着脸道:“无需多礼。李靖不是有话让你带个他吗?说吧,什么话。” “卫公说让宗大人以后把酒戒了,否则早晚会因喝酒掉了脑袋。” “就这?”程咬金两眼转了转去。 易倾情又道:“卫公还说他欠宗大人一个人情,若宗大人以后需要,可去卫国公府寻他。” 易倾情想了想,复又从袖子里取出一笺折叠成四四方方的白纸,交到宗秀的面前。 “宗大人,这也是卫公大人留给你的,让你阅后即焚,莫为外人所知。” “额?” 宗秀好奇的接过信封,下意识的打开。 程咬金已经探头过来。 “程老哥,你这可不地道了。” 宗秀收起信笺,躲着程咬金。 程咬金瘪了瘪嘴,道:“切,我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直接去找老李问问就是。” 宗秀这才打开信笺。 只看了一眼,宗秀表情凝固了,双眼微眯,盯着信笺看了片刻,直接打开床头的灯笼罩,借着烛火将信笺焚毁后,又用茶水浇透灰烬,狠狠的碾碎。 程咬金嘀咕道:“可以啊,小子,够谨慎的。” 宗秀呵呵一笑,也不解释,起身对易倾情拱了拱手:“多谢易大家帮忙传话,宗某记下了,日后定有重谢。” 易倾情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道:“大人言重了,倾情告退。” 第19章 为你欺君,只为一人 等易倾情走后,程咬金又嘿嘿笑着逼了过来。 “小子,现在可以和我说实话了吧。” 宗秀咧嘴笑道:“程老哥,你真想知道?” “废话!李靖那厮昨个摔去半条老命,告了病假,陛下极为震怒,你说我想不想知道。” 程咬金咬牙切齿的说道。 宗秀翻了翻白眼:“我要说我不记得了,你信是不信?”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程咬金还是不信。 宗秀道:“废话!昨天喝了那么多,胆汁都吐出来了,我记得个鬼啊。再说了,你想知道我和李靖说了啥,自己去他府上问啊。反正你和他关系好。” 程咬金:“……” 可别说,他还真问了。 不光程咬金去问了,早朝一散,满朝文武都排着队跑到卫国公府,打着慰问的名头,问了个遍。 可不管谁去问,李靖都是那套说辞。 “昨个和宗夫子一见如故,谈及算学,李某深感佩服,这才多饮了几杯。哪知酒后惊了马,以至坠马受伤,惭愧惭愧。” 李靖的瞎话编的完美无瑕,毕竟数字刚出现,一种全新的计数方式,谁不佩服? 程咬金却多留了个心眼,他早上见李世民发火的时候,龙案上还摆着一本绣着梅花的折子,这才跑到易凤阁诈宗秀的话。 宗秀起身整了整衣衫,拉起袖子闻了闻,见散发着恶臭,不禁皱眉:“程老哥,你若没事,能不能先出去,我想洗个澡。” 宗秀扯着衣袖往程咬金面前递:“你闻闻,我昨个真喝大了,都是味。” “去去去,臊死了。”程咬金捏着鼻子躲闪:“小子,快快盥洗,一会我让怀亮送你去国子监。对了,莫忘换身衣服,陛下嘉奖的圣旨今个就到,不可失了礼数。” 程咬金快步离开房间,并对程怀亮说道:“混小子,记得送你师父去学院,再敢逃课,我打断你的狗腿。” 易凤阁的服务还是很周全的,堪比后世的五星级大酒店。 宗秀只是和打杂的杂役说了句想洗澡,不过一会,就有杂役挑来兑好的温水,灌满大木桶,还贴心的问宗秀要不要找个歌姬帮忙搓背。 找个美女一起宗秀还是很意动的,奈何程怀亮和门神似得站在门口,宗秀有那胆,也丢不起那人。 “奢侈,太奢侈了……” 宗秀坐在大原木桶中,泡着据说从城外运来的山泉水,只感觉浑身舒坦。 “宿醉后就该泡个热水澡,要是程怀亮没在门口就更好了。” 宗秀边怨念叨叨的抱怨着程怀亮,边用葫芦瓢往身上舀水。 洗了没一会,外面忽又传来程怀亮和易倾情争执的声音。 “易大家,师父正在沐浴,你不方便进去。” 程怀亮扯着嗓子嚷嚷,那嗓门好像生怕其他人听不见似得。 昨夜留宿易凤阁的达官显贵纷纷推开窗子,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来。 室内,宗秀黑着脸,恨不得掐死程怀亮。 好家伙,叫那么大声,成心的吗? 都知道易倾情是艳绝长安的花魁,更是被李大帝亲自下令不得扫榻迎客的女子。现在大清早进入男人的房间,风言风语少的了吗? 易倾情站在门口,面对早起的达官显贵或诧异,或震惊、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平静的说道:“程将军,小女子只是想起卫公大人还有一句话要传与宗公子,这才赶来。” 房间内,宗秀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叫道:“让她进来。” “是。” ‘吱呀’ 木门被推开,易倾情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不等程怀亮跟进来,就随手关上大门。 宗秀坐在桌边,脸上挂着戏虐的笑。 “易大家,是又想起卫公说的什么话了吗?不如你一次说完,免的过两日你又想起来什么,跑到国子监找我。” 易倾情表情微变,很快恢复平静,盈盈做了个礼:“宗公子果是信人,小女子先行谢过。” 宗秀摆了摆手:“客套的话就算了,说起来应该我谢你才是。若非你借卫公留信为名提醒与我,只怕我早已说漏了嘴。” “可宗公子不也没揭穿我,不是吗?” 易倾情淡淡的说道。 二人说的含蓄,像是打哑谜。可他们都清楚自己说的什么事。 易倾情的那封信! 那封信根本不是李靖留的,而是易倾情所写。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只用了寥寥数言,提醒宗秀安心,昨夜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他们三人知,别人不知。无论任何人问起,只需借酒醉之名,来个一问三不知,装作不记得就好。 虽然信上没有落款,可宗秀看的时候就发现端倪。 字体涓涓秀丽,绝不会出自李靖那种常年征战的猛将之手。 而且字迹之间墨色新鲜,用手一抹还沾墨,明明是刚写下不久。 宗秀由此料定那信是易倾情所写,只是他不明白易倾情为何如此。 按程怀亮所言:易倾情,乃至易倾情所在的易凤阁,都有皇家背景,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会在第一时间上传天听,传到大明宫内。 宗秀这就想不通了:昨夜易倾情可是全程听着他和李靖的对话,为什么选择帮他隐瞒,而不是将他和李靖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上达天听。 欺君,那是大罪! 宗秀压下心中的好奇,上下打量着易倾情。 十六七岁的女子,看上去稚嫩娇弱,然而那张古井不波的玉颜,好似万年不化的寒冰。 一双星眸,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坚毅,若非有过一段非同常人的过往,绝不会拥有如此坚定的眼神。 宗秀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怕?” 问的蹊跷,问的突然。 易倾情微微愣神,很快惨然一笑:“已是如此,又有何惧?死对我而言,未曾不是解脱。” 笑声凄凉,充满自嘲。 宗秀心中微酸,再次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帮我寻一个人!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人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易倾情面色凄苦,低声哀求。 宗秀吃味了,他本以为易倾情想求他带她走,离开易凤阁。没想到易倾情只是要他寻一个人,一个不知生死,不知在何处的人。 易倾情幽幽的说道:“昨夜倾情冒着欺君之罪,为公子瞒下所有,只求公子……” “且住,后面的话休要再说,易姑娘,此事干系重大,我需要考虑考虑。” 不等易倾情说完,宗秀叹了口气,起身整了整衣衫。 “易大家,今日之事,在下铭记在心。” 在易倾情绝望的表情中,宗秀解释道:“姑娘为了帮我,已犯下欺君之罪,宗某感激。” “在下也知你所求之事非比寻常,答应的太过爽快,必是骗你。你应知道,即便我现在夸下海口,应了下来,并以此要挟姑娘,事后不帮忙,你也不敢声张。” “宗某不忍欺骗姑娘,这才不敢冒然答应。还请姑娘给我三天时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给姑娘一个答复。” 宗秀说完,推开雅间的门,抬腿欲走。一只脚刚迈出门,复又停了下来,转头对易倾情问道:“易姑娘,那个人对你重要吗?” 易倾情点了点头,肃穆道:“很重要!” 宗秀苦笑一声,道:“罢了,三天之后,无论考虑的结果如何,宗某定亲上易凤阁,给姑娘一个答复。友情提示下,莫要期望太高。” 易倾情目送宗秀离去,直至宗秀的背影消失在易凤阁的大门外,冰寂多年的内心却生出一丝欢喜。 就像宗秀说的那样:若我现在就答应你,并以此要挟,日后不帮忙,你也乃何我不得。 毕竟她已犯下欺君大罪,闹翻了,第一倒霉的就是她。 而宗秀说要考虑考虑,恰恰说明宗秀是个知恩之人,已经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会慎重考虑。 长安城的大街上,宗秀和程怀亮一前一后向国子监慢悠悠的晃去。 一路上宗秀都苦着脸,他现在很头疼。除了宿醉是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到底和李靖说了些什么! 然后断片的记忆,让宗秀除了依稀记得自己昨天见了李靖,还有易倾情,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 现在知道他昨夜说了些什么的,只有李靖和易倾情。 李靖坠马摔伤,告了病假,这个时候去卫国公府问,那就是傻子,就算去了李靖也不一定告诉他。 易倾情倒是全程听了他和李靖的对话,可易倾情给他的字条很短,只是提醒他装聋作哑,关于他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没提。 “靠!喝酒误事啊!以后打死不能再喝酒了。” 宗秀不轻不重的拍了自己一个嘴巴,暗暗发誓。 身后,程怀亮看在眼中,好奇道:“咋,可是后悔了?我可告诉你,有些便宜就算送上门,也是不能碰的。” 宗秀:…… 光听程怀亮充满醋味的酸词,宗秀用脚丫子想都知道程怀亮想歪了。 程怀亮自以为把宗秀看穿,冷笑道:“莫看全长安城的达官显贵都在追捧易倾情,可暗地里都和她保持着距离。” “这是为何?” 宗秀好奇的问道。 “因为她就是个灾星,谁接近她,谁就倒霉!”程怀亮冷笑道:“你刚若不能自持,我保证你走不出易凤阁的大门。” 宗秀:“……” 得,这货想哪去了?难道脑子里都是那些腌臜事?好吧,其实我也想过,只是时间不凑巧。而且…… 宗秀心里怨念叨叨,他突然想起易倾情要他找的人了。 一个生死不知,却很重要的人,会是谁呢? 是易倾情的亲人,还是爱人? 第20章 这节课你们讲 宗秀越想越偏,想到最后,都有点妒忌了。 就在宗秀想的入神,耳边传来程怀亮不满的声音。 “喂,不是到国子监上课吗?你要去哪?走过了!” 被这一喊,宗秀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见自己已经走过了国子监的大门,侍卫伍长姜晨正站在门口对自己微笑。 “切,我是考验你呢,看你会不会借机逃课。” 宗秀直接甩锅给程怀亮,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程怀亮冷哼一声,率先向国子监内走去。 宗秀瘪了瘪嘴,嘀咕道:“牛气什么,再牛你也是我徒弟。” 说着,宗秀也跟了过去,路过大门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和姜晨打了个招呼:“姜伍长,早啊。” 在其他侍卫羡慕的目光中,姜晨激动的说道:“不敢,不敢,宗大人您快请进,今个也不知咋了,来了很多生员,都直奔算学舍而去,应该是在等你。” “额?很多学生?”宗秀一愣。 姜晨又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也来了。” “嘶……太子也来了?” 宗秀倒吸一口凉气。 完犊子了,事情大条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算学舍。 宗秀忐忑不安的向巨型凉亭走去,人还没靠近,远远就瞅见亭子下面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不等宗秀走近,眼尖的生员发现了他,纷纷叫道:“来了,宗助教来了。” “夫子,是夫子。” “让让,让让,都让让,让夫子进来。” “所有的书童先外面候着,别赌在这里惹夫子厌烦。” 秦怀道、魏书玉、房遗爱、杜勾、长孙冲等人大声叫喊着维持秩序,就连昨个傲到不能行的柴令武也在默默的撵着书童。 “哈哈,宗助教,小王李承乾,闻夫子大才,特来拜会。” 一个身穿锦绣,手拿折扇的公子收起折扇,遥遥向宗秀作揖,他旁边还跟着十来个衣着奢华的公子哥,皆是遥遥作揖。 秦怀道走到宗秀身边,介绍道:“夫子,这位便是当朝太子殿下,中山郡王。” 宗秀张了张嘴…… 乖乖,还真是个大鱼,然而这个大鱼碰不得。 太子李承乾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垢的第一个孩子,因生在承乾殿,以此得名。 宗秀在后世书籍、影视上没少看过关于李承乾的奇闻轶事。 据说李承乾虽是太子,却因有腿疾,从小自卑,成年后更是变本加厉,内心阴暗着呢。他不仅刺杀过自己的老师,更在贞观十六年为了和亲弟弟魏王李泰争宠,相互玩手段、搞刺杀,最后双双被控武力造反,发配流放。 宗秀在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打死都不能和这货扯上关系。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宗秀挤出个灿烂的笑脸,奉承道:“原来是太子殿下,下官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李承乾轻笑一声:“宗助教哪里的话,今天来这里听课的都是学生,夫子面前,小王不敢为大。” 扯! 继续扯! 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 宗秀心里疯狂吐槽:当你的老师?我是老寿星吃砒霜,闲命长吗?万一哪天你一个不高兴,还不找人把我做了。你可是有刺杀夫子前科的惯犯。 “不敢,不敢,在下才疏学浅,太子面前哪称得上夫子二字。” “哈哈,夫子过谦了,你所创数字甚为神妙,小王已然折服,这才冒昧前来。” “太子过奖了,都是小道,不足挂齿。下官曾听闻太子有惊世之才,君子之风,当为我辈表率咦。” “夫子过谦……” “太子过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着,一时间,算学舍呈现出诡异的氛围。 在数百长安城公子哥的注视下,宗秀和李承乾像是说相声,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句;你谦虚一下,我谦虚一下。 房遗爱、魏书玉、杜勾、长孙冲、柴令武、秦怀道这几个第一批听过宗秀讲课的小国公们最先受不了,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奇怪,今怎么回事?昨天夫子可不是这样的。” “谁知道,许是知道太子的亲临,不敢造次。” 魏书玉推了推秦怀道,指着还在相互客气的宗秀和李承乾:“他们再这样下去,今天的课怕是上不成了。” “……” 秦怀道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还在相互吹捧的宗秀和李承乾面前,拱了拱手:“殿下,夫子,生员们都在等着呢。” “哈哈,也是,今天全长安城的公子都来了,大家拳拳向学之心炙热,小王不敢耽误。” 李承乾含笑坐回蒲团。 其他的公子哥也纷纷落座,然而今天来的人太多,算学舍的蒲团根本不够坐,有人坐着,有人站着,围的满满当当。 最让宗秀震惊的是,这些公子哥之间似乎也在遵守着某种上下高低的阶级制度。 打眼一扫,从前往后依次是李承乾、长孙冲、秦怀道、程怀亮、房遗爱等人,后面是一些没见过的生面孔。 反正有蒲团坐的,不是国公子嗣,就是手握大权的重臣子孙。 至于那些站着的,想来身份也差不到哪去,只是背景没坐着的大罢了。毕竟大唐初期国子监招收的学生,就没一个普通人。 头一次被几百双眼睛盯着,宗秀也很紧张,最让他头疼的是——今天教啥? 数字、乘法表都教了,自己又不是专业搞数学的,再讲下去,肚子里那点东西早晚被掏空,然后就被暴露出胸无点墨的真相。 就在宗秀纠结之际,魏书玉忽然说道:“夫子,可需抽查乘法表口诀?” “额?” 宗秀两眼一转:我怎么忘了这个!昨天我教的东西,只有秦怀道、魏书玉……他们六个听过,这些生员可没听过。 “咳咳,如此你便背上一背。” 宗秀轻咳两声。 魏书玉起身,字正腔圆的背诵着乘法表。 等他背完,一众公子哥都目瞪口呆的瞪大双眼,议论纷纷。 “原来乘法还能如此简单,天啊,我怎么没早点遇到宗助教,早遇上两年,也不至于每次算学莅试不及格啊。” “听说还有公式,能计算更为繁杂的算学题。”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数字’到底是什么字,昨夜听家父说起几句,想细问一二,却被告知让我来书院问夫子。” “哈哈,急什么,咱们来都来了,夫子还能不教?” “……” 一众公子哥议论纷纷,吵杂的声音震天,直到宗秀敲了敲书案,才止住这群无视课堂纪律的公子哥们讨论的声音。 “魏书玉,你上来。” 宗秀点了魏书玉的名字,想了想,又道:“秦怀道,你也上来。” 在一众学子费解的眼神中,魏书玉和秦怀道走到宗秀身边,各执弟子礼,尊了声“夫子”。 宗秀朗声道:“诸位公子,我知道你们今天来是想学习‘新学’,只是数字、加减乘除公式什么的太简单,易学易懂,我就不重复了。” “夫子,那今天教什么?”李承乾出言问道。 “今天这节课魏书玉和秦怀道替我讲,教什么问他们。” 宗秀把秦怀道和魏书玉推到讲案前,道:“你们俩好好讲,今天的课我旁听。” “夫子,我们……” 让自己讲课,秦怀道还是有点慌的。 宗秀两眼一瞪:“慌什么,我不是在旁边吗?若你们有什么地方讲错了,我自会出言提醒。”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孔子都说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将自己所会的东西传授出去,也是一种复习和巩固的方式。好了,开讲吧!” 宗秀说完,搬起太师椅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大腿翘在二腿上,颠颠的看在秦怀道和魏书玉。 “讲啊!我昨天可不是这么傻愣愣的站着!” 两人这才苦着脸,拿起毛笔,可总感觉哪里不对。 秦怀道和魏书玉对视一眼,赫然想起昨天他们俩可是撑着白纸,让宗秀书写的。 于是乎,秦怀道叫道:“遗爱,杜兄,你们俩上来帮个忙。” 就这样,房遗爱和杜勾成了新的‘黑板架’。 魏书玉拿着毛笔沾墨书写,秦怀道指着数字一一讲解。 可别说,俩人一搭配,讲的似模似样,还真像那回事。 许是因为‘阿拉伯数字’刚出现,新奇的书写方式和计算公式让一众公子哥听的如痴如醉,大家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房遗爱和杜勾拉开的宣纸,竟无一人注意到宗秀——他们的夫子竟然睡着了! 太师椅上,宗秀迷迷糊糊的睡着,朦胧中,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大力拍了一下。 “醒醒,醒醒,陛下的圣旨到了,宗助教你还想在睡梦中接旨不成?” 第21章 圣旨到 “圣……圣旨?” 宗秀‘嚯’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就见一个面容白净,浑身书卷气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身穿紫色官袍,腰配玉勾,挂着金色鱼符,手里捧着黄绢所制的圣旨,眼带戏虐的看着他发笑。 在男子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杂役,手提肩挑的,带着一堆箱子。 秦怀道站在宗秀身旁,介绍道:“夫子,这位是褚遂良,褚大人,来给你宣旨哩。” 褚遂良?初唐四大家中的那个书法家? 宗秀想起这人,忙拱手做礼:“下官宗秀,见过褚大人。” 褚遂良调笑道:“宗助教讲学辛苦,睡的可好?” 宗秀面带窘迫,他也不知自己怎么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见宗秀不语,褚遂良一抖圣旨,道:“宗助教,接旨吧。” 宗秀正考虑着要不要像影视剧中下跪,就见褚遂良把圣旨丢了过来,交到宗秀手中。 “宗助教,陛下念你创出‘数字’有功,特嘉奖你官升三级,从原来的【从九品下】,升至【正九品上】,加封【儒林郎】,并赐锦十匹,绢十匹,纱十匹,白银一千两,黄金一百两。” 褚遂良指着身后的杂役,道:“赏赐的东西都在这里,官袍也在里面,想放哪和他们说。” “额……” 宗秀面带古怪,现在传旨都这么随意了吗? 在宗秀不解的眼神中,诸遂良又古怪的笑道:“对了,陛下念你初到长安,没有府邸,烧尾宴他代你举办。晚上戌时,别忘了去御花园喝酒。哈哈……朝中可有不少人等着见见你这个奇才呢。” 褚遂良说完,又转身对亭中叫道:“彦甫、彦冲,好好跟着夫子学,回去的时候别忘和你们母亲说,我不回去用晚饭了。” 两个同样浑身书卷气的公子哥站了出来,不耐烦的说道:“知道了,你若是一身酒气就别回去了。” “就是,喝醉了回去也是吵架,听的心烦。” 这俩公子哥是褚遂良的儿子,分别是大儿子;褚彦甫,二儿子:褚彦冲,也是国子监的生员。 被俩儿子顶撞,还说出家丑,褚遂良讪笑着和宗秀打了个哈哈,按宗秀的吩咐把一堆赏赐安放在旁边的学舍中,才带着宫中杂役离去。 宗秀捧着圣旨,一头雾水,见众多生员都在盯着自己,当下两眼一瞪:“看什么看,上你们的课。” “是。” 房遗爱和杜勾急忙又扯开充当‘临时黑板’的宣纸。 秦怀道和魏书玉正要回去上课,就听宗秀叫道:“秦怀道,你和我来一下。魏书玉,你继续讲。” 隔壁的学舍,宗秀看着一堆赏赐物,满是疑惑。 秦怀道问道:“夫子,可是需要弟子帮忙转运这些赏赐?” 宗秀摆了摆手:“不用,反正我也没地方存放,丢这里就行。” 且不说老李的赏赐,无人敢偷,就光说有资格来国子监上课的生员,哪个不是权贵子弟,谁看的上这点钱财。 秦怀道疑惑道:“那夫子叫弟子来所为何事?” 宗秀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一脸古怪的问道:“我问你,现在宣旨这么随意的吗?都不用下跪接旨?我就这样拿了圣旨,陛下会不会怪罪?” “额……” 秦怀道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哈哈哈哈……夫子过虑了。陛下是个和善的长者,平日里私下见面,并无朝堂上那般俗礼,而且刚才来宣旨的是褚大人,大家都在长安城,平日里也有来往,若是对外人可能还要走个形式,咱们自己人当然不搞那一套。” “……” 宗秀翻了翻白眼,心道:老李和善?我信了你的邪。你是秦琼的儿子,老李和你老子是铁哥们,私下见面说不定还喊老李一声叔叔,当然是自己人。可我算个啥? 不过宗秀很快就想明白了。 现在是贞观八年,大唐立国不久,老李也刚登基八年,朝堂上的官员多半是他打天下的铁哥们。 大家打天下的时候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总不能自己一登基,就让原来的兄弟们天天三拜九叩的下跪吧。那还不寒了兄弟们的心。 规矩吗,是一步步来的。 老李现在和善,不代表会一直和善下去,小心点总没错。 不用跪也好,作为穿越者,宗秀还是挺烦下跪那一套的。 宗秀想了想,又问道:“什么是烧尾宴?” 秦怀道解释道:“据说凡是跃过了龙门的鲤鱼,必有天火将它的尾巴烧掉,鱼方成真龙。后来大家为了图个吉利,凡新官上任或官员升迁,都会举办‘烧尾宴’,用来招待天子和前来恭贺的亲朋同僚。” “宴会共上了58道菜:取材有北方的熊和鹿,还有南方的狸、虾、蟹、青蛙、鳖,还有鱼、鸡、鸭、鹅、鹌鹑、猪、牛、羊、兔等等,全是山珍海味,水陆杂陈。” 说完,秦怀道也疑惑道:“按理说即便是一品大员升迁,陛下也不会在御花园代办烧尾宴,夫子你……” 后面的话秦怀道没继续说。 宗秀的官实在太小。 正九品上,还是个无实权的文散官,别的不说,这种等级的职位连今天来上课的公子哥都不如。 宗秀心里也在犯嘀咕:“老李这是唱哪出。” 见宗秀面色阴沉,秦怀道劝慰道:“夫子莫要担心,也许是陛下感觉对你的赏赐少了,这才在御花园内给你补个烧尾宴,以示嘉奖。” “什么意思?”宗秀问道。 秦怀道哈哈一笑:“夫子以弱冠之年创出全新的记数方式,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本该大赏。只是夫子你的年龄,确实小了点,若升迁太快,免不得被天下文人所妒。” 宗秀:“……” 得,输在年龄上。谁让他魂穿的身体太小了呢,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这娃娃脸就算当个大官,也难以服众。 秦怀道看了看天,见天色不早,对宗秀道:“夫子,今晚你要进宫参加烧尾宴,定要好好准备一番,可需我叫两个丫鬟来帮你收拾收拾?” “……” 宗秀丢了个白眼过去:“不用了,我可没你们这些公子哥的娇气病,自己会穿衣服。” “那可需学生带夫子入宫?” 秦怀道再次问道。 宗秀想了想,道;“我和程怀亮一起去就行。” “怀亮?”秦怀道一愣。 宗秀得意道:“他昨天刚拜的师,现在是我徒弟,哈哈哈哈……” “这,这……” 秦怀道张了张嘴,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 秦、程两家也是挚交,他又和程怀亮从小玩到大,当然知道程怀亮的性格。程怀亮会拜一个比他小的人为师? 可能吗? 秦怀道正怀疑之际,远远瞅见一人快步而来。 来人脚步很快,不过一会便走到俩人身边。 “咦,大侄子,你咋在这?你父亲最近身体好点没?” 程咬金看到秦怀道,明显一愣。 秦怀道忙躬身行礼,心情低落:“见过程叔叔,家父身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 秦怀道的父亲是秦琼,连年征战,落了一身的病,现在一直在家养病,偶尔上个朝,倒也自在。 程咬金叹了口气:“哎,秦老哥命苦,打了一辈子的仗,好不容易天下太平,又被伤病所累,着实命苦了点。回去和你父亲说一声,过些天我去看他。” “多谢程叔关心,家父近日来也常提及几位叔叔,很是想念。” 秦怀道知道程咬金是来找宗秀的,又客套几句,借故回去上课。 等秦怀道走了,程咬金才笑容可掬的搭着宗秀的肩膀,道:“小子,老哥够意思吧,你想好怎么谢我没。” 第22章 置办行头 “谢你?”宗秀反应极快,惊道:“在御花园举办烧尾宴是你出的主意?” 程咬金仰天大笑:“那可不,除了我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说动陛下在御花园为你一个新上任的算学助教举办烧尾宴。哈哈哈哈……我中午可是特意赶去皇宫,拦下传旨的老褚,求着陛下改的圣旨。” 宗秀:“……” 这个程咬金,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苟起来,做个小透明。 现在好了,一个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升迁,都在皇宫举办烧尾宴,不引起轰动才怪呢。 宗秀气的牙痒痒:“老哥哥,你可害死我了!” 程咬金不知道宗秀的心思,疑惑道:“我咋害你了?老哥我可是一片苦心,为了你的前途着想,这才求着陛下与御花园内为你举办烧尾宴,你也好趁机和朝中的文武大臣混个脸熟,也方便以后升迁办事。” “你,你……” 宗秀气的颤颤巍巍,却也找不到怪罪程咬金的理由。 毕竟人老程确实是为他好。 按规矩来说:六品以下的官员,都没资格见皇帝的。 现在能在老李和满朝文武面前露个脸,以后在长安城混日子,不管是办事,还是做别的,都有极大的便利。 可这是正常人往上爬的路子啊! 宗秀是正常人吗? 作为穿越客,宗秀熟知历史。未来几年,将是老李几个儿子最闹腾的时候,而老李也会趁机整顿朝纲,现在往上爬,和找死有啥区别? 一句话,老李几个儿子一闹腾起来,不管他怎么站队,都会被殃及池鱼。后世史书上:长孙无忌、侯君集、尉迟敬德、魏征、李靖等人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着程咬金那张自鸣得意的脸,宗秀也无可奈何。 事都出来了,他还能躲不成? 宗秀暗道:不就是在皇宫吃个饭吗?到时候我只管吃,一句话都不说。反正有满朝文武在,也轮不到我说话。 拿定主意后,宗秀又对程咬金问道:“老哥哥,你又来做啥?” “来接你啊,皇宫大内不比俺程府,规矩多着呢。你又没到礼部受过训,俺怕你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这才来带你去皇宫,到时候你跟在我就好。” 程咬金还是很热心的。 虽然现在大唐立国不久,他们这些和老李一起打天下的老哥们能在老李面前该咋咋,可新上任的官员都要在礼部接受专业的礼数培训,才能面圣。若是失了体统,少不得被治个圣前失仪之罪。 程咬金熟稔的勾着宗秀的肩膀,道:“走,先给你置办身行头,你这样入宫可不行。” 宗秀指着刚赏赐的官袍:“穿这个不行吗?” “这是私宴,穿甚的官袍。一个九品小吏的袍子,穿着你也不嫌丢人。” 宗秀:“……” 程咬金好像对‘烧尾宴’很上心,他见魏书玉和秦怀道正代宗秀给长安城的公子哥们上课,拖着宗秀就走,前往长安城最大的成衣铺。 俩人从下午逛到天黑,等宗秀再次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变样。 一身蓝白相间的丝质长袍,绣着金边;腰间系着紫花雷纹腰带,原本书生髻也披散在脑后,上面束着公子冠,脚上穿着一双墨绿色的云头靴,端的是风度翩翩。 就在宗秀欣赏着自己新形象的时候,程咬金一手托着下巴,一边围绕着宗秀打转,嘀咕着:“不对,不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宗秀小心翼翼拖着衣袖,问道:“哪里不对?我感觉挺好。” 程咬金又转了两圈,忽然两眼一亮:“我想起哪里不对了,跟我来。” 不等宗秀开口,就被程咬金半拉半拖的带走。 “老哥哥,慢点,这身衣服贵着哩。” “哈哈,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几百两银子也算钱?” 程咬金拖着宗秀到了一家玉器店。 “嘿嘿,我刚就在想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腰间缺个配饰。” 程咬金拍着自己腰间象征地位的鱼符,道:“你们这些文人不是讲究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嘛。一会看看可有中意的,自己挑一个。” 宝玉斋是长安城的老字号,生意做的大,人脉也广。 掌柜的见程咬金到来,急忙上去迎接,同时吩咐俩伙计一个端茶倒水,一个去通知东家。 “吆,这是哪阵风把程爷吹来了,我说今个咋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叫呢,原来是程爷要来。” 胖掌柜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言语之间那叫一个热情。 程咬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废话少说,有什么好货都拿出来,老子带兄弟挑个玩意。我丑话说在前头,若让我知道你有什么好货藏着噎着,定铲平你的铺子。” 胖掌柜恭维道:“瞧程爷这话说的,瞒谁也不敢瞒程爷啊。栓子,去把内屋的箱子搬出来,让程爷帮忙掌掌眼。” 宗秀正看铺面上的东西,被程咬金一把拉住:“兄弟,这些俗物有啥看头,咱要挑就挑最好的。” “嘿嘿,程爷说的是。栓子,麻利点,别让程爷等急了。” 掌柜的打着哈哈。 像他们这种做玉石生意的,明面上摆出来的东西,多半是用来忽悠不懂行的。要是宗秀一个人来,少不得被当冤大头。 可现在有程咬金带着,就冲‘混世魔王’这个名头,借掌柜的十个胆也不敢以次充好忽悠宗秀。 叫栓子的小伙计年纪不大,手脚倒是挺麻溜,不过一会,就小心翼翼的抱了个黄花梨木的大箱子出来。 箱子打开后,里面铺着厚厚的绸缎,绸缎上面又摆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木盒子。 “程爷,这位公子,请掌眼。” 掌柜的把最上面几个盒子一一打开,每个盒子里面也都垫着绸缎防撞,揭开上面的丝绸,分别放着玉牌、玉钩、小如意……等等精雕玉琢的美玉,皆是色泽光润,入手珠滑。 程咬金随手拿起小玉如意把玩,问道:“兄弟,可有上眼的。” 胖掌柜介绍道:“咱这里有羊脂玉、汉白玉、独山玉……公子若有对外形不满意,我们还有住店的雕匠……” 不等掌柜说完,宗秀忽然指着箱子最下面的一个锦盒道:“这个里面装的什么?” 程咬金直接掏出最大的盒子,打开一看,惊呼道:“乖乖,真是个宝贝,就是大了点。” 宗秀探头一看,只见盒子里横躺着一个白玉葫芦。 玉葫芦比手掌大一号,雕刻的栩栩如生。葫芦腰和葫口的塞子还用金链链接,金链子上还有个玉钩,方便挂在腰带上。 葫芦正对宗秀那一面,刻着‘小醉’二字。拿起一看,后面也刻俩字“微醺”。 “哈哈,不错,不错,葫芦、福禄,有福又有财,好寓意。” “小醉、微醺,喝酒嘛,多了伤身,微醺既好。我喜欢。掌柜的,就它了,多少钱。” 宗秀拿着葫芦爱不释手,又在腰间比划,挂在腰带上刚好。 程咬金叫道:“管它多少钱,既然兄弟喜欢,老哥哥我送你。” 掌柜的面色犯难,苦着脸道:“程爷,这位公子,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主要是有主了。那预定的客官尚未来取,这才放在小店,真的不能卖。” 宗秀依依不舍的放下葫芦,道:“既然有人定了,那就算了,再看看别的。” 程咬金一把抢过葫芦放回宗秀手中,哼道:“他没来取,等于买卖没成!兄弟看上了,拿去就是。” 说着,程咬金拉着宗秀就走,边走边说:“算好银钱,到我府上去取。若那人找你麻烦,就说东西被我拿走,让他到我府上掰扯。” “这,这……” 掌柜的急的满头大汗,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咬金和宗秀越走越远,消失在视野之中。 程咬金和宗秀离开不久,一个黑脸汉子骑着马匆匆忙忙的赶来。 看到来人,掌柜的忙上前道:“东家,不好了,刚卢公将玉葫芦强行买走,属下拦不住啊。” 黑脸汉子大惊,从马上跳了下来,怒道:“你这废物,看个店都看不好,为何不先将葫芦收起来。” “我,我……” 胖掌柜急的张口结舌,他也没想到程咬金带来的那位公子,上来就相中玉葫芦啊。 可是急有什么办法?现在最主要的是想办法把玉葫芦要回来。 那葫芦是有人专门定制的,内里镂空,外壁纂刻,用料上乘,做工精细,全天下独此一件,无双无对。若要不回来,预定之人定会找宝玉斋的麻烦。 “东家,要不和柴大官人说说,让他帮忙讨要?” 胖掌柜试探的问道。 他口中的柴大官人,是谯国公柴绍。 当年李唐立国,柴家赌上全部家产,压在陇西李家身上。 如今李家得了天下,对柴家自是极好,不仅把长公主李秀宁下嫁,还封了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柴家更是凭圣上隆宠,将生意做遍天下,宝玉斋的背后也有柴家的影子。 黑脸汉子想了想,叹道:“以卢公的性子就算柴大官人亲自登门,多半也要不回来。罢了,罢了,还是等买主上门赔些银钱,让他自己去程府讨要,这事已经不是我们所能管的了。” 第23章 御花园内会群臣 宝玉斋门口,黑脸汉子还在为羊脂玉葫芦被强行买走唉声叹气,那边程咬金已经带着宗秀往皇城走。 刚到大门口,值守的神武军侍卫老远就挤着谄媚的笑脸,恭维道:“卢公来赴宴了?” 程咬金和侍卫点了点头,指着宗秀道:“这位是今天烧尾宴的主角,宗秀。” 侍卫首领忙道:“原来是宗大人,小的神武军百夫长秦钟晟,见过宗大人。” 宗秀客气的应了两声,就听程咬金道:“我带他入宫,你可用通报一声?” 其实程咬金也就客气客气,秦钟晟倒也识趣,笑道:“卢公带的人哪用通报,快快请进。” 皇城看大门的也都鬼灵精,这话说的漂亮。看上去是给足了程咬金面子,实则他们早已接到通知——晚上御花园宴会,会来个生面孔。为防有人冒充,连宗秀的画像都发了下来。 毕竟神武军身负皇城安危的重任,可不是谁都能蒙混过关,混进皇宫的。 程咬金打了个哈哈,拉着宗秀就往里走。 头一次踏入皇城的宗秀见皇宫大内戒备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所有的转角路口,乃至城墙碉楼都站满了值守的神武军和金吾卫,一个个面色严峻,眼神冰冷,被这么多人盯着,不免有些紧张。 “老哥哥,不是说戌时开宴吗?咱们是不是来早了?” 宗秀忐忑不安的问着。 程咬金呵呵笑道:“兄弟这就不懂了吧。陛下说戌时开宴,做臣子的还能算着点去不成?而且咱们走过去也要一段时间。” “额?御花园很远吗?”宗秀问道。 程咬金用看土狍子的眼神,白了宗秀一眼。 “老弟,哥哥我要和你说道说道了,不然你这没见识的劲,早晚丢个大人。” 程咬金指着周围的高墙道:“咱们是从朱雀门进来的,现在只能算进了皇城。看到前面那个大门了吗?” 宗秀抬头眺望,远远见一排城墙耸立在夜色之中。 高大的城墙上灯火通明,更有士兵来回巡守。 “那是承天门!过了承天门,才算进了宫城。出了宫城,还要经过玄武门,才到西内苑,然后再走过丹凤门,便是含元殿、太极宫、大明宫、麟德殿。” “而陛下设宴的御花园,则在麟德殿后。” 程咬金边说边走,所谈言语直把宗秀震惊的直吸溜。 乖乖,还真是皇宫大内。 这规模,这守卫,真发生什么叛乱,就算全程不设防,让叛军跑也要跑上个把钟头,才能到李世民的住所吧。 宗秀跟在程咬金的后面,一路往御花园而去。 此刻后宫之中,老李和长孙无垢夫妻俩在太监、宫女的侍候下更衣,准备出席夜宴。几个公主也聚在一起,围着长孙无垢哀求。 “母后,求求你了,就让我们去嘛。” “就看一眼,届时我们躲在屏风后,远远看一眼,保证不露面。” “兕子也想看才子。” 几个公主都听说了晚上李世民在御花园设宴,招待文武百官和宗秀的事。 若只是文武百官,她们倒没兴趣。 可里面有宗秀啊! 昨夜长孙无垢拿着宗秀所写的宣纸,讲解算学,众公主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想看一眼创出‘数字’和‘新型计算公式’的奇才。 她们不敢去求老李,便围着长孙无垢撒娇。 长孙无垢被缠的头疼,可看着几个公主撒娇的样子,心中也是欢喜。 然而长孙无垢也有顾忌,《女戒》一书刚被通传天下,她总不能让老李的公主们率先破了规矩。 长孙无垢苦笑道:“那先说好,只可躲在屏风后观望,莫要露了真容,失了体统。” “多谢母后。” “母后放心,我们省的。” 得到长孙无垢的许可,几个公主欢天喜地的牵手而去。 刚五岁大的小晋阳也迈着小短腿,奶声奶气的追着几个姐姐,嚷嚷着要去看才子。 大明宫中充满欢笑,长孙无垢叹了口气:“倒是许久没见她们笑的这般开心了。” 都说自古无情帝王家,可谁又知道即便是帝王之家,也向往着普通人家的亲情呢? 御花园。 宗秀和程咬金赶到的时候,就见御花园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个人,有说有笑。许是老李为了营造气氛,往日值守的金吾卫都被撤去,只留百十个宫女守在旁边侍候。 俩人刚出现,就有眼尖的发现程咬金,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老程你可来晚了,你身边这位便是创出数字的高人吧。哈哈,还不快快为我们引荐。” 那人体格魁梧,皮肤黝黑,国字脸上肌肉狰狞,咧嘴一笑,又透着几分憨厚。 程咬金‘呸’了一口:“尉迟老儿,你倒是来的早,咋,两位夫人没跟着一起来?你是借宴会的由头,出来透气的吧。” 尉迟敬德笑骂道:“去去去,再敢拿我两位夫人打趣,定要掀了你家门槛。” 又一个身材修长,面容高瘦的男子站了出来:“好了,知节休要贫嘴,先为我等引荐一二。” 李世绩都发话了,程咬金才拖着宗秀走到众人面前,道:“小子,这几个你可认准了,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以后长安城内出了任何事,找他们比俺有用。” 宗秀呵呵讪笑,李世绩笑骂道:“你这憨货,咋就盼着人出事呢。” 程咬金两眼一翻:“不出事,升迁你们就不照顾了?” “以宗夫子的才情,升迁还用我们照顾?”尉迟敬德笑道:“昨个听了那些东西,俺回去捣鼓一宿。嗨,还真别说,往日需要算筹的繁琐算术,列个公式就出来了。” 尉迟敬德一边说,一边走到宗秀面前:“小子,老程不厚道,等他介绍黄花菜都凉了。俺叫尉迟敬德,你这人有学问,俺看着喜欢,以后有空多去俺那串串门子,对了,俺还有个女儿待字闺中。有兴趣没?约个时间安排你们见见?” 宗秀:“……” 李世绩、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哄堂大笑。 程咬金更是嘿嘿发乐:“尉迟老儿,你这就坑人了,我记得宝红那丫头有二十了吧,我这小老弟年龄小,娶不起,娶不起。” 尉迟敬德‘呸’道:“没听过女大三抱金砖吗?” 说着,尉迟敬德还拉着宗秀的胳膊道:“你别看俺长的磕碜,俺女儿随她娘,如花似玉的,老漂亮了,就是眼界高,一般人她看不上眼。有空去俺那坐坐,成不成的先见见再说。” 宗秀:“……” 几个人又是一阵起哄,直把尉迟敬德调侃够了,程咬金才指着众人给宗秀一一介绍。 而宗秀则惨了,像个点头虫似得。程咬金介绍一个,他就要抱拳行个礼。 “这是英公李世绩。” “晚辈宗秀,见过李大人。” “老魏,魏相。” “见过魏相。” “老长孙……” “见过长孙大人。” “老房……” “见过……” 随着陆陆续续的又有人进来,宗秀感觉自己有点晕。 从长孙无忌、李世绩、魏征、房玄龄、尉迟敬德开始,宗秀一个个抱拳行礼,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鞠了多少躬。 反正今晚有资格参加宴会的,都比他官衔大,地位高,见了谁都要抱个拳,行个礼,问声好。 就在宗秀行礼行的晕晕乎乎之际,李世民和长孙无垢在几个宫女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群臣急忙站直身体:“陛下,娘娘。” 这是私宴,大家又都是老哥们了,行个注目礼,打个招呼很正常。 宗秀还在犯晕,以为又来了什么人,直接走了过去,双手抱拳道:“见过陛下娘娘。” 第24章 说恐慌就对了 宗秀这话一出,群臣面色古怪,老李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程咬金急忙上前拉了宗秀一把,大声喝道:“陛下就陛下,娘娘就娘娘,什么陛下娘娘,混小子口无遮拦,冲撞了圣驾,还不快快退下。” 程咬金又对李世民和长孙无垢两口子陪了个笑脸:“陛下,娘娘,这小子没见过世面,犯浑呢,您别见怪。” 宗秀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己挡着老李和长孙无垢的路,吓了个激灵。 这可是古代啊! 确切的说,不管是任何一个时代,冲撞了圣驾,那下场就没好的。 “陛下,娘娘,下官鲁莽,冲撞了圣驾,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宗秀站在程咬金身旁,胆战心惊的说道。 李世民倒也不是气量狭隘的帝王,摆了摆手:“无事,不知者无罪,宗助教初次到皇宫,难免有些紧张。” 长孙无垢盯着宗秀上下打量两眼,笑道:“倒也是个赤诚君子,卢公,你可认了个好弟弟。” “嘿嘿,娘娘说笑了,不过是因缘际会,我和这小子一见投缘。” 程咬金打了个哈哈,他当然知道长孙无垢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是点他呢。 不过他程咬金一生,一不争权,二不夺利,言行皆凭心意,也没什么好遮掩。 老李环视一圈,见人到的差不多了,道:“既然都到了,诸位爱卿入座吧。” “不敢,不敢,请陛下和娘娘入席。” 在群臣异口同声的声音中,老李和长孙无垢走到御花园凉亭下面,八个侍女分站左右。 凉亭外,摆放着百来张矮小的长条木桌,每个桌子下又摆着蒲团。前来赴宴的文武百官,则以爵位高低,依次落座。 宗秀取了个巧,他是这次宴会名义上的主角,被程咬金拖着,以关照他的名义,坐在程咬金旁边。 众人落座后,就有早已准备好的宫女鱼贯而入,一个个手托木盘,上面摆着酒水、糕点,依次上菜。 宗秀嘀咕道:“不是宴会吗?咋就这些东西?” 程咬金白了一眼,小声道:“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你当这里是寻常人家的酒宴吗?还给你做一桌子?这可是皇宫御宴,上菜自有一套规矩。我和你说,一会可别捡着一样吃,每道菜最多吃三口,喝酒更是有讲究,酒宴前半场陛下不举杯,莫要自饮。” …… 宗秀翻了翻白眼。这样的宴会真不适合他,还不如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摊吃的自在。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当着老李的面走。 说话功夫,宫女们上完第一轮。每个人面前的木桌上,分别摆着一瓶酒,两盘糕点,一碟切好的水果。 老李和长孙无垢各自端起酒杯,做了个举杯的姿势。 宗秀见状,慌忙去抓杯子,却被程咬金一把拉住:“慌什么,陛下还未说祝酒词,你急个什么劲。” 宗秀:“……” 程咬金又哼哼着提醒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这第一杯酒肯定是要和你喝的,你记着,一会不管陛下说什么,等他说完,端着杯子起身说‘臣惶恐,不敢居此功,皆是陛下洪福,天佑大唐’就行。” 果然。 老李端着杯子也不喝,举杯在胸,一副举杯邀明月的架势,朗声笑道:“诸位爱卿,今夜设宴,朕心甚喜。有才子临长安,创数字,演公式,化算学从繁至简,功在当世,利在千秋,实为我大唐之福,为天下百姓之福。朕提议,大家一起举杯,代天下士子敬宗爱卿一杯。” 说完,老李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长孙无垢和文武百官也纷纷端着酒杯起身,遥遥看向宗秀。 头一次经历这阵仗,宗秀难免有点手忙脚乱。等他抓起酒杯,又想起程咬金的嘱咐,张口结舌的说道:“臣,臣惶恐,不敢居此功,皆是陛下洪福,天佑大唐。” “哈哈,宗爱卿过谦了。来,朕与众卿满饮此杯。” 老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再次落座,又不咸不淡的夸了宗秀几句后,话题又转到了其他方向,和文武百官谈及了‘新学’推广的事。 宗秀坐在程咬金身边,他人微言轻也不敢发言,见群臣讨论的激烈,只能无聊的盯着眼前的酒杯,看啊看啊。 看着看着,宗秀急了,开始四处偷瞄。 忽然,远处假山旁的屏风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古怪! 好好的假山,立什么屏风。 立就立吧,你后面打什么灯笼。 打灯笼也就算了,影子咋也露出来了呢? 金色的丝质屏风上,透着几个窈窕的身影,高矮不一,还动来动去。 “老哥哥,你看那,好像有人在偷看。” 宗秀拉了拉程咬金,后者正和尉迟敬德说话,直接回了句:“这皇宫大内的,有个把宫女暗瞻圣颜没什么大不了。你别乱跑,一会陛下可能还找你问话。” …… 得,没个能说话的,杯子也看腻了,宗秀也盯着屏风看。 丝质屏风后面,几个公主见宗秀看了过去,纷纷嬉笑。 长乐公主喜道:“看过来了,看过来了,没想到创出数字的才子这般年轻。” “嘘,小声点,要是让父皇知道,少不得怪罪。” 汝南公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从屏风边缘探头探脑的往御花园看去。 “姐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小兕子看不见。” 小晋阳奶声奶气的抓着长乐公主的衣袖。她才五岁,个头最矮,几个姐姐护着她往那一站,还真什么都看不到。 兰陵公主抱起小晋阳,道:“小兕子别吵,再吵就被发现了,大家都看不到。” “可小兕子也想看。” “行,行,我抱着你看。” 兰陵公主无奈,抱起小晋阳举过屏风,又飞快的放了下来。 小晋阳什么都没看到,吵着不依,还要再看。 几个公主被闹的没办法,正准备轮流抱着晋阳哄,忽然两个人影从麟德殿那边快步走来。 “嘘,来人了,小兕子莫闹。” 长乐公主捂住小晋阳的嘴,几个公主急忙冒着腰躲在屏风后。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俊秀公子,步子极快,不过一会便出现在御花园中。 中年男人刚进御花园,就先跪拜行礼道:“陛下,臣有罪。因一些琐事耽搁了时间,这才晚到,臣该死。” 第25章 五姓七家 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拉了拉俊秀公子,示意对方跪下。 正和群臣高谈阔论的老李扫了一眼中年男子,笑道:“崔爱卿快快请起,不过是个私宴,晚到片刻何罪之有。” 老李又瞟了瞟那个俊秀公子,笑道:“这位便是前些日子你在奏折中提及的侄子崔贤文吧,果然一表人才。来,先落座,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崔仁师这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谢过老李后,拉着崔贤文起身,道:“陛下,内侄初面圣颜,内心惶恐,恐惊了圣心,特备薄礼以献给陛下。” 崔贤文配合的取下背后背着的长条匣子,恭恭敬敬的捧在手上,道:“草民崔贤文,久居博陵,常闻吾皇英明神武,上追秦皇汉武,文治武功,十全功绩,八方拜倒,四海称臣,功比三皇,德较五帝,人心光辉,千秋一人者。又闻陛下独爱王右军之字,特寻来王右军真迹《长风帖》,以献陛下。” 崔贤文说的洋洋洒洒,宗秀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这马屁拍的有水平,还上追秦皇汉武,你咋不下比唐宗宋祖呢?” 程咬金听了一耳朵,正待发问,就见褚遂良已经激动的冲了过去:“右将军的真迹?让我看看。” 他一生爱字,更是当世书法大家,听到有王羲之的真迹,如何不喜。 老李知道褚遂良爱字成瘾,也不怪罪,反而笑道:“那就有劳褚爱卿为朕鉴别一二。” 褚遂良夺过长匣,小心翼翼的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已惊呼:“果是右将军的真迹,陛下,这字……” 褚遂良抱着《长风帖》,不舍得撒手,眼巴巴的看着老李。 老李笑道:“褚爱卿既然喜欢,便由你替朕保管几日,待你临摹好了,再还给朕就是。崔士子有心了,快快落座。” 那边老李因得了王羲之的字,龙心大悦。 这边,宗秀和程咬金小声嘀咕道:“老哥哥,这人是谁?傲气的很啊。嘴上拍着陛下的马屁,脸上却没半点恭敬。” “嘘,慎言!这人你得罪不起,便是陛下也不好直接开罪。”程咬金脸色不是很好看,小心提醒。 宗秀好奇道:“怎么可能?这天下还有皇帝不敢得罪的人?” 程咬金叹了口气,小声道:“你可听过五姓七家?” 宗秀点了点头,他依稀记得这方面的历史——五姓七家,那是在女帝武则天上位之前,暗中操控天下大势的世家大族。 这七家五姓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其中因李氏和崔氏各有两个郡望,所以称之为五姓七家,也有称五姓七望。 千古女帝武则天上位前,五姓七家这样的豪门大族传承达千年之久,根深蒂固,相互之间又盘根错节,势力极其庞大。直到女帝不顾一切的大开杀戒,才杀的五姓七家枝叶凋零,就此沉寂。 宗秀看着面容俊秀的崔贤文,心道:他姓崔,莫非就是五姓七家中的崔家? 果然。 程咬金假装着倒酒,大脑袋向宗秀这边靠,小声道:“崔仁师和崔贤文叔侄,都是【博陵崔氏】中人。其中崔贤文更是【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嫡长子,不出意外,他就是崔家下一任主事人。这样的人,你说陛下敢轻易开罪吗?” 宗秀张了张嘴,道:“难道陛下也拿他没办法?” 程咬金冷笑一声:“那是因为陛下有顾忌。博陵崔氏是春秋之时的齐太公后人,传承千年,无论是在士林中的名声,还是暗中积蓄的财力、势力,远超常人想象,轻易动不得。” 宗秀想想也是。 自古以来,千年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假如老李要动崔氏,其他世家会怎么想? 碰到好脾气的,明面上不说话,暗地里搞串联,天下士子的吐沫星子能喷死老李。 要是碰到阴谋论的,肯定会以为老李存心拿士族开刀,说不定直接反了。 眼下大唐立国不久,根基未稳,真要是这些豪门大族动乱起来,刚太平不久的天下还不是顷刻间陷入战火之中? “哎~” 宗秀幽幽的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投胎是个技术活。自己要是穿越到崔贤文身上,哪用得着整天提心吊胆。 程咬金没有‘他心通’的本领,只当宗秀在妒忌,抬头看了看,见陛下正和崔仁师,崔贤文叔侄客套,看的心烦,索性给宗秀倒了杯酒。 “小子,你也不用妒忌,说起来俺老程也不忿着呢。” “咋,你都是国公了,还不忿啥” 宗秀问道。 程咬金苦笑一声:“你以为我这个国公很威风吗?” 在宗秀疑惑的目光中,程咬金幽幽的说道:“我也就在长安城得瑟得瑟。俺老程是穷苦人家出身,前朝的时候饿的吃不上饭,才干起了举旗造反、掉脑袋的活。” “后来当了瓦岗寨大首领,也做过八十一天皇帝,在普通人眼里看似风光,可在传承千年的大世家面前,那算个球?” 程咬金‘呸’了一口:“俺老程家到我这,才是第一代积累,人五姓七家千年积累,论财富,论实力,都比俺强着呢。也就是人家经历了千年传承,见证了无数王朝更迭,看到了太多世家的衰落,才学会了隐忍,能屈能伸。” 说到这里,程咬金偷偷瞄了一眼正和李世民聊天的崔贤文,道:“别看我现在是个国公,真和崔家闹起来,俺绝对不是他们的个。除非……” 程咬金虎目微眯,散发着杀气,住口不言。 宗秀也是明白人,小声道:“除非你不顾一切,直接带大军前去围杀,见一个杀一个,杀的崔家断子绝孙是吗?” 程咬金捋了捋胡须,端起酒杯和宗秀碰了一个,笑道:“过了,过了,真那样俺老程也活不成了。来,来,喝酒。” 宗秀和程咬金喝了一个,心里却微微震惊:谁说程咬金傻的?这心里不明白着吗? 怎么说也是穿越来的,宗秀很清楚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怕聪明人,就怕聪明人装傻子。 好在眼前装傻子的聪明人对他没恶意,还有心结交他。 宗秀抬头看了看周围,见自从崔贤文到来后,整个酒宴的氛围都变了。李靖、尉迟敬德、魏征、房玄龄、长孙冲等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默契的不去搭理崔贤文。 宗秀又把目光投向假山处的屏风,见那几个丽影依旧。 就在宗秀看的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冷傲的声音。 “陛下,草民有句话憋在心中良久,不吐不快。今个当着陛下、娘娘和文武百官的面,草民想请陛下为草民做主,还草民一个公道!” 不等老李开口,崔贤文已经冷冷的说道:“我昨日刚到长安,曾听叔叔提及国子监出了位人才,创出‘数字’,改进算学,在下敬仰的很。然而令在下没想到的是,所谓的才子,却是个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卑劣之徒。可叹,可叹!” 第26章 妒忌使人面目全非 崔贤文话音刚落,老李夫妻和群臣的目光都聚集在宗秀的身上,看他的眼神带着疑惑。 宗秀更是一头雾水:“额?仗势欺人?强取豪夺?这是在说我吗?” 尽管崔贤文从头到尾没提及名字,可大家都知道崔贤文口中的卑劣之徒是谁。 创出数字,改进算学,除了宗秀,还有谁? 崔贤文起身离案,大步走到宗秀面前,冷笑道:“听闻宗助教刚刚加官进爵,连升三级,真是可喜可贺啊。只是在下担心,你一个正九品的文散官就有如此威风,日后仕途再进一步,那还不把长安城翻过来?” 阴阳怪气的话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那架势就差指着鼻子骂了,是个人都不能忍。 宗秀抬头看着崔贤文,语气不善:“崔公子,在下与你素未谋面,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以至让你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面,如此羞辱在下。” 崔贤文冷笑一声,也不回话,反而转身对老李行了个礼,朗声说道:“陛下,今日叔父带草民进宫面圣,因为一些琐事耽误了,这才晚到。草民有罪,认罚。” 老李当然知道崔贤文是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摆了摆手:“私宴而已,何罪之有,崔士子言重了。” 崔贤文又道:“可草民之所以晚到,皆是事出有因。草民本打算献上两件宝物作为面圣之礼,《长风帖》是其一,而另一件却被宗助教强取而去,草民不甘,这才想让陛下为草民主持个公道。” “额……” 宗秀和程咬金相视一眼。 羊脂玉葫芦! 难道那个买主就是崔贤文? 宗秀摸了摸腰间的羊脂玉葫芦,有点尴尬。 崔贤文指着宗秀道:“陛下,宗秀腰间所挂的羊脂玉葫芦,乃是草民与半年前托宝玉斋的玉雕圣手定制,本想在今日献给陛下,哪知草民到宝玉斋的时候,却被告知此宝被卢公和宗秀强行买走。” 宗秀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就听崔贤文喝道。 “羊脂玉葫芦虽然宝贵,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件玉器罢了,若宗助教喜欢,只要和草民说,以他创出‘数字’,改进算学的功绩,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草民也愿双手奉上。” “然这是草民准备给陛下的贺礼,宗秀不经草民许可,与卢公一起威逼宝玉斋掌柜,强行买去,如此仗势欺人之举,草民实不能忍!还望陛下做主,还草民一个公道!” 崔贤文说的言之凿凿,义愤填膺。宗秀脸色苍白,他没想到自己随手买了个葫芦,竟会是崔贤文预定的。 最让宗秀郁闷的是,他当初也没想买啊,还不是程咬金硬塞给他的。 可葫芦确实在他腰间挂着,这锅自然要他来背。 宗秀面色尴尬,取下羊脂玉葫芦捧在手上,道:“崔公子,在下着实不知这葫芦是你为陛下准备的礼物,既然事情说开了,宗某双手奉还。” 崔贤文冷笑道:“宗助教,一个葫芦事小,可你的品性却大大的有问题。崔某听说你们走的时候还放话,若买主讨要,需去卢国公府掰扯。哈哈,莫非今日崔某若不能在圣前讲出此事,这葫芦便要不回来了?” 宗秀无奈道:“那崔公子要怎样才满意?” 崔贤文喝道:“这羊脂玉葫芦是我献给陛下的贺礼,被你强买,岂能是还回来就轻易了事的?” 说完,崔贤文转身对李世民请求道:“陛下,草民以为宗秀虽有才学,可品行不端,当免去其职位,并自书罪诏,广传天下,以儆效尤。” ‘砰’ 宗秀手中羊脂玉葫芦跌落,摔在蒲团上,险些碎掉。 完了,完了,这祸闯大了。 辞官什么的,他倒不介意。自书罪诏也没什么,可要是广传天下,他以后还混个屁啊。 宗秀急的满头大汗,心中更是忐忑,唯恐老李一个点头,说句:“准”。 凉亭中,李世民双眼微眯,冷冷的看着崔贤文和宗秀,也不说话。 长孙无垢星眸中带着冷光,看了看崔贤文,又看了看宗秀,最后对程咬金问道:“卢公,崔士子所言可有其事?” 程咬金见崔贤文咄咄逼人,火气也上来了:“回娘娘的话,确有其事。只是这事他可没说清楚。” “哦?是吗?那卢公说说,此事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程咬金捡起羊脂玉葫芦,道:“娘娘,你也知俺老程的性子,见到好东西就想买。这羊脂玉葫芦是俺送给宗老弟的,什么强买强卖和宗老弟无关。崔贤文上来就捉着宗老弟的错不放,有意撇清俺,可见他今晚御前告状,并非为了葫芦之事。” “你,你胡扯!”崔贤文大怒,正要辩解,就听一直不开口的李世民淡淡的说道:“让他说下去。” 程咬金呵呵一乐,道:“其实俺也不是强买强卖,不信咱们问问柴绍,这葫芦崔公子可有付账?或者交付定金?据臣所知,崔公子虽托宝玉斋做了葫芦,却连一个订钱都没出,这买卖自然不成立,俺老程先买走了,何错之有?” 崔贤文脸色变了,他还真没付钱。再说,以他【博陵崔氏安平房】嫡长子的身份,订个东西,需要先付订钱的吗? 最主要的是他今晚御前状告宗秀,还真和程咬金说的一样:并非因为葫芦的事。真正让崔贤文愤怒的是——他来晚了。 李唐立国,崔家见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也有意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以便家族更长远的发展,就让已在长安任职的旁系崔仁师举荐崔贤文进京入仕。 崔贤文在家乡也是颇有才名,更是千年大世家的继承人,本想着一入长安,就造点舆论,弄点响动。 可偏偏老天降了个宗秀下来。 创出‘数字’,改进算学,这种经天纬地的功绩一出,他崔贤文就算顶着【博陵崔氏】的名头进京,短时间内也翻不出花啊。未来一段时间内,天下士子讨论的必然是宗秀,谁也不会记得【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嫡长子入仕了。 妒忌啊! 崔贤文只恨自己为何晚了半年,若早来半年,又岂会如此。 妒忌使人面目全非,妒忌让崔贤文恨不得吃宗秀的肉,喝宗秀的血。 崔贤文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搞臭宗秀的名声!让宗秀做不了官,也当不成人! 凉亭中,老李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柴绍,问道:“嗣昌,卢公说的可是实情?” 宝玉斋是长安城最好的玉器店,而柴家又是当今天下生意做的最大的豪门,各行各业都有他们产于。 按理说,宝玉斋的生意柴绍是不过问的,他只要按月收例钱就行。 可巧了。 羊脂玉葫芦的事柴绍还真知道。 天下罕见美玉本就稀少,又是【博陵崔氏安平房】嫡长子订制的东西,宝玉斋的老板肯定要和他这个幕后大老板说一声。 见老李发问,柴绍悠悠的起身:“回陛下的话,卢公说的不假。这羊脂玉葫芦所用美玉,乃臣家中珍藏,因知是崔公子所订,便没按惯例收他订钱。” 宗秀面色一喜,程咬金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咋样,俺说的对吧。俺是鲁莽了些,可从不干欺男霸女,强买强卖的事。这葫芦崔公子没付过订钱,我先买了,哪算强买强卖。” 说着,程咬金更对柴绍挤眉弄眼:“老柴,葫芦钱我今夜就给你送去哈。” 柴绍笑眯眯的说道:“无妨,些许俗物而已。宗助教创‘数字’,改算学有功,又是犬子的夫子。既然宗助教喜欢,我便做主送与宗助教。” 当朝两个国公一唱一和,崔贤文气的脸都青了。 他当然知道这俩人为何如此,谁让他们崔家名头虽大,可在李唐打天下的时候没出半点力呢。 现在李唐立国了,崔家这样的大世家想过来分一杯羹,这些个新崛起豪门咋可能轻易放他们进来。都排斥着呢。 崔贤文不甘,再次说道:“即便那葫芦不算强买强卖,可草民还请陛下治宗秀一个大不敬之罪!” 第27章 我不会作诗 眼见崔贤文还死抓着宗秀不放,程咬金怒了:“吆,小子,你没完了是吧。人老柴都说葫芦送宗秀了,何来不敬?” 崔贤文咬牙切齿的说道:“这羊脂玉葫芦乃草民打算进献给陛下的贺礼,按例属贡品。宗秀却将之据为己有,自然是对陛下的不敬。” “这……” 程咬金张了张嘴,他倒是忘了这茬。 宗秀已是满头大汗,这可是古代!除了陛下赏赐,私下将贡品据为己有,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要不……陛下你拿去?你刚也说了‘不知者无罪’,俺和宗老弟事前可不知这是要送你的东西。” 程咬金拎着葫芦,陪着笑。 李世民白了程咬金一眼,笑骂道:“满朝文武,也就你敢这样和朕说话!” “嘿嘿,这不是知道陛下您对俺老程好吗?” 程咬金继续傻笑。 李世民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一个葫芦而已,朕倒也在乎这点。” 程咬金急忙收了葫芦:“嘿嘿,那感情好,俺先替宗老弟谢谢你。” 说着,程咬金还拍了拍宗秀的肩膀:“小子,瓷楞个啥,还不快谢陛下。” 宗秀急忙拱手作揖,朗声道:“臣多谢陛下赏赐之恩,其实这宝物在臣这和在陛下那都一样,都是陛下的。” 老李被逗笑了:“那你倒说说,是怎么个一样法。” 宗秀道:“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吾皇富有四海,威加九州,天下百姓皆是陛下子民。人都是陛下的了,何况这些身外之物。”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倒是生了张能说会道的巧嘴。” 见老李发笑,宗秀挑衅的看了崔贤文一眼:切,拍马屁谁不会啊。听听我这拍的,再看看你,技术啊,技术。 李世民大乐,他知道宗秀是在拍他马屁,可这话听着舒服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他的,哪个帝王不喜欢?而博陵崔氏…… 李世民也清楚【博陵崔氏】举荐崔贤文进长安在谋划什么。送两件宝物,就想在朕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里分一杯羹,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是现在还不到和【博陵崔氏】翻脸的时候,两边都不好处罚。 老李当下呵呵一笑:“崔士子,你的心意朕明白。可你也听到了,这天下都是朕的,一个玉葫芦而已,不管在哪都是朕的东西。宗爱卿亦是朕的子民,暂时帮朕保管一下,倒非不敬。” 老李说完,拍了拍手:“好了,宴会继续,上菜。” 自古以来,都是帝王金口玉言,老李发话了,崔贤文只能气呼呼的坐到崔仁师身边,全程冷着脸。 而宗秀也坐了回去,暗中舒了口气:特么的,差点丢了小命。 百十个宫女又鱼贯而入,这次上的菜倒是很丰盛,每个人面前摆了三荤一素。 宗秀刚受了惊吓,加上腹中饥饿,他见旁边的程咬金和尉迟敬德都夹上菜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直接一筷子夹下去。 好家伙,水晶肘子那叫一个嫰,宗秀一筷子挑出巴掌大的肥肉。 夹多了,也不好意思放回去,宗秀只能张大嘴巴,一口咬了小半。 嗯,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还真好吃。 吃了一口,感觉味道极好,宗秀又去咬第二口,就听老李道:“今夜月色正好,诸位爱卿可有人饮诗助兴?” 老李特意看向宗秀:“宗爱卿……额……” 这一个拖着长音的‘额’字,又把群臣的目光引到宗秀身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宗秀正夹着一块老大的肥肉往嘴里塞。 不远处假山后面,几个公主笑的花枝招展。 “哈哈哈哈……这么大一块肥肉,他也不怕腻得慌。” “嘻嘻,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这么吃肉的。这个才子是多久没吃过肉了?” “快看,快看,父皇的脸色都变了。” 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汝南公主、襄城公主、兰陵公主等人生在深宫,从小衣食无忧不说,平日里的言谈举止也有宫中女官约束,自然没见过这种吃相。唯有五岁大的小晋阳咬着手指头,流着哈喇子:“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兕子也要吃。” “嘘,兕子别闹,不然母后知道又怕训斥。” 长乐公主抱着小晋阳,站在兰陵公主旁边,和几个妹妹一起隔着屏风眺望。 御花园中,老李轻咳两声,掩饰着自己的惊讶。 长孙无垢眼带戏虐:“宗助教果是个不拘小节的才子。” 程咬金和尉迟敬德最先起哄。 “哈哈,我说小老弟,你这响午没吃饭吗?” “老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来之前咋不带宗助教找点吃食,看把宗助教饿的。” 俩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宗秀两边,调侃的最为起劲。 宗秀嘴里咬着肉,很是尴尬。咬都咬了,总不能当着老李和群臣的面吐出来。 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宗秀硬着头皮将肉咽了下去。 咽的太急,有点噎得慌,宗秀又伸长脖子,化解着喉咙的饱噎。 “嗝~” 一个响亮的打嗝声与寂静的夜幕中远远传开,群臣哄堂大笑,崔贤文更是面带不屑,小声嘀咕着:“一点礼数都不懂的玩意,什么东西。” 老李又轻咳两声,止住群臣的哄笑,道:“月色正好,有酒无诗,少了几分雅致。宗爱卿,朕听闻你在武威郡的时候,素有才名,这宴会的第一首诗便由你来吧。” 古人生活本就枯燥,一没电视,二没手机,更别提网络了。大半夜的喝个酒,不吟诗听曲干什么? 所以古代文人喝酒,饮到酣时,作诗助兴那是必然的。 今晚的烧尾宴是打着宗秀的名头举办的,老李这才第一个点了宗秀的名字。 程咬金更是拍着宗秀的肩膀,小声道:“老弟,来一个,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长孙无垢两眼转了转,忽然想起兰陵说起的事,她也想知道宗秀是真有大才,还是借故混入长安的贼子,笑道:“宗助教还不快快起身。早听闻宗助教有出口成章之才,比之七步成诗的曹植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宫也想见识见识。” “额?” 宗秀心中一惊:我有出口成章之才?莫非…… 酒没喝多,宗秀还很清醒。他从穿越到现在,就吟过一首诗,还在渼陂湖上。长孙无垢咋知道的? 而且那天他刚吟完,就被程怀亮带兵抓捕。程怀亮言语之中,还说那人身份尊贵。 靠!果然话不能乱说,诗不能乱作。 想到这里,宗秀急忙起身,一脸羞愧的说道:“回陛下、娘娘的话,说来惭愧,臣不会作诗。” “是吗?” 老李和长孙无垢对视一眼。 两口子夫妻多年,自然一眼看出对方心中想什么:这家伙有点反常啊,若真有大才,为何不显露?若是有人故意安排进长安的,眼前大好的机会咋不抓住? 老李和长孙无垢正想着,崔贤文起身站了起来,道:“陛下,娘娘,既然宗秀说他不会作诗,草民斗胆,愿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第28章 我会唱歌 崔贤文这话一出,群臣脸色不是很好,都在想:博陵崔氏的人都这么傲吗?人宗秀创出‘数字’,改进算学,多大的才情。现在说不会作诗,那是谦虚。我们都没说话,你跳起来做啥? 然而老李和长孙无垢却是大喜。 现在宗秀说不会作诗,不管是藏拙,还是真的不会,都需要一个人来刺激下,才能试出宗秀到底是大才,还是大奸。 古之帝王御下之道,讲究的是清浊并用,相互制衡。只要不触犯到皇家底线,管你们怎么斗。 老李道:“如此甚好,崔士子速速吟来。” 崔贤文对老李和长孙无垢做了个礼,又对群臣抱了抱拳:“崔某不才,愿以拙作抛砖引玉,以待诸位大人佳作。” 在群臣不冷不热的眼神中,崔贤文朗声吟道:“胸有豪气吞云天,挥毫泼墨书三千。逐浪御风凌霄汉,日出沧海暮千山。” 一诗作罢,崔贤文再次行礼:“拙作而已,难等大雅之堂,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指正。” 老李笑道:“崔士子过谦了,聊聊数言书尽胸中豪情,可谓佳作。来,诸位爱卿,当为此诗满饮一杯。” 老李都端起来了,做臣子的哪能不喝,众人又是一杯酒下去。 老李又夸了崔贤文几句,才环顾众人:“可有爱卿愿再赋诗一首?” 说这话的时候,老李的眼神一个劲的往宗秀那瞟:我看你小子能装到什么时候,今天我让每个人作一首,谁吟完我都端一个,即便你再能忍,喝多了还能忍不成? 群臣也看出老李想让宗秀作诗,又纷纷起哄:“宗助教,莫要扫了陛下的雅兴,快快赋诗一首。” 宗秀躲闪着老李的眼神,讪笑道:“我是真不会作诗,诸位大人,你们来,我听着就好,也好学习学习。”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虽然自己不是文科生,可后世看过的诗不少。 尤其是现在才贞观八年,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都没出生呢,光凭上学那会背的,随便挑两首,都能技惊四座。 可那不是宗秀想要的。 他很反感文抄就不说了,那些能被传颂千古的诗一吟出来,他才子的名就坐实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一旦肚子里的东西被掏空,江郎才尽又该咋办? 所以宗秀打定主意:不管你们谁来说,我就不会作诗! 群臣又几番劝说,宗秀始终推脱着不会作诗,老李见状,便点着魏征、房玄龄的名字,让二人开个头。 接下来的宴会,与宴的诸位国公、大臣纷纷吟诗,老李更是不管谁吟完,都端起酒杯和群臣喝一个。 至于宗秀,除了老李叫喝酒的时候端下杯子,其他时候都忙着吃。 不得不说,皇宫御厨做的饭菜确实不错,后面上来的菜也如秦怀道说的那样:58道菜,包括北方的熊和鹿,南方的狸、虾、蟹、青蛙、鳖,还有鱼、鸡、鸭、鹅、鹌鹑、猪、牛、羊、兔等等,全是山珍海味,水陆杂陈,宗秀吃的不亦乐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酒宴的氛围也慢慢高涨,诸文武大臣吟诗作赋,喝到酣时,连程咬金和尉迟敬德这样的武将也即兴赋诗,引得满堂喝彩。 宗秀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只感觉眼花耳热,脑子晕乎乎的。不光是他,前来赴宴的文武大臣都喝多了。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尉迟敬德大着舌头,哈着酒气起身。 老李带着醉意,笑道:“尉迟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嘿嘿,俺想托陛下保个媒。俺那女儿双十年华,尚待字闺中,心气高,普通的才子看不上眼,这个……”尉迟敬德边说,边笑吟吟的看着宗秀。 程咬金嘿道:“尉迟老儿,我说你非要占俺便宜是不?宗秀是怀亮的师傅,俺认的弟弟,你要陛下赐婚,他成了你女婿,俺是不是也要跟着喊你一声好听的?” “呸呸呸。你这口无遮拦的憨货,胡说八道什么。” 尉迟敬德指着程咬金笑骂。 大家都喝嗨了,跟着起哄,有帮着尉迟敬德向老李请赐婚的,也有帮着程咬金调侃尉迟敬德的,一时间酒宴上好不热闹。 而宗秀本人还在吃,酒劲上头,不吃点东西他总感觉嘴里少点啥。 就在宗秀甩开腮帮子胡吃海喝之际,老李开口了:“诸位爱卿莫要吵闹,朕有个主意。” “陛下请说。” 群臣的目光都看向凉亭。 老李拿手一指宗秀,笑道:“诸位爱卿且看,宗爱卿从入席便借吃藏拙,如今大家皆有吟诗助兴,他却一言不发。不如这样,我们便考他一考,若他能作出一首令大家满意的诗出来,关于尉迟爱卿的请求,朕让宗爱卿自行决定;若他作不出来,朕就帮他做个相反的决定如何” “好!陛下此举甚妙。” “对,对,倘若他作的诗我们不满意,就请陛下为他做个相反的决定。哈哈,也让他难受难受。” “就是,就是。” 群臣喝嗨了,都跟着起哄,反正看热闹不怕事大。 宗秀这会晕乎乎,眼里只有吃的,大家叫的又欢又杂,他倒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尉迟敬德醉醺醺的,也感觉老李的提议不错,打定主意不管宗秀一会作什么出来,他都说不好。反正他早先提过让宗秀当自己女婿,对方不乐意,现在陛下做个相反的决定,这婚事还跑的了吗? 想到这里,尉迟敬德拍着还在胡吃海喝的宗秀:“小子,快快起来吟诗一首,如若不然,我女儿你是娶定了。” “咳咳咳……” 宗秀差点被这话吓死,嘴里的东西噎在嗓子里,一个劲的咳。 程咬金伸手大力拍打着宗秀的背,帮忙顺气,边拍边说:“别听尉迟老儿瞎咧咧,老弟,这宴会也该散了,你这个主角可不能什么都不留点。不如即兴赋诗一首,也好做个压轴。” 宗秀好不容易顺过来气,见老李、长孙无垢、还有群臣都在盯着自己,面色犯难:“陛下,我是真的不会作诗啊。” “哈哈,宗爱卿莫要谦虚,你便吟上两句,让朕和诸位爱卿听听便是。” “这……这……臣真不会。” 宗秀坚持不吟诗,群臣起哄,尉迟敬德那个高兴。 屏风后面,长乐公主探头问道:“兰陵,这宗秀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可说过,他只用了片刻功夫,就吟出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儿。” 兰陵公主眉头微皱,她也想不明白了。 那夜渼陂湖上,宗秀确实出口成章,只是杯酒功夫,就吟出一首极美的诗儿,可现在…… “看看再说,父皇这是逼他作诗呢。” 兰陵心思通透,自然知道父皇和长孙皇后为何非要宗秀作诗。还不是她那日说了宗秀的古怪之处,犯了皇家忌讳,帝王的猜忌可不是轻易能打消的。 御花园内,老李见宗秀迟迟不肯作诗,当即板脸道:“宗助教这是要忤朕意了?” 得,爱卿都不喊了,又变成宗助教。 宗秀吓了个激灵,忙道:“不敢,不敢。” 老李眉眼不善:“那你为何迟迟不开口?” “这……” 宗秀头疼,吟诗是绝对不能吟的,就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自创肯定被人笑死,抄袭吧,又怕坐实了才子的名声,日后少不了麻烦。 程咬金看出老李心情不快,低声道:“老弟,你便随口吟上两句,莫要扫了陛下的兴致。” 宗秀咬了咬牙,猛地说道:“陛下,臣确实不会作诗!” 老李两眼一瞪,正要发怒,就听宗秀又道:“可臣会唱歌。不如让臣以歌代诗,唱上一曲如何?” 第29章 过度解读要不得 “唱歌?” 老李和群臣闻言一愣。 长孙无垢道:“既然宗助教想唱个曲儿助兴,陛下何不随了他的心意。” 老李和长孙无垢伉俪情深,见长孙无垢都开口了,索性点了点头:“如此,宗助教便唱个曲儿。来人,传乐师。” 不过一会,就有数十个宫女抱着古筝、琵琶、胡琴、古琴、笛、箫等乐器走到御花园。 长孙无垢道:“她们会的曲谱倒是很多,不知宗助教想唱什么?” 宗秀看了看那些乐器,尴尬道:“回娘娘的话,臣怕所唱曲儿太过生僻,乐师们跟不上,不如就由臣清唱得了。” 程咬金一个巴掌拍了过去:“混小子说什么胡话,宫廷乐师还能跟不上你的拍子?” 长孙无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此说来,宗助教要唱的曲是自己所编了?” 宗秀想了想,强行点头认了。毕竟他要唱的歌不属于这个时代。 长孙无垢轻笑道:“无妨,宫中乐师精通乐理,你尽管唱便是,若她们合的不好,再罢奏便是。” 宗秀拱了拱手:“那臣献丑了。” 宗秀伸了伸脖子,又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数十个乐师也摆好架势,准备宗秀一开口,她们便以律弹奏。 这些个宫廷乐师都是从小训练,又经过层层选拔,才能留在宫中,与音律一道的造诣自是极高。 在群臣注视之中,宗秀开嗓了。 “我自关山点酒,千秋皆入喉,更有沸雪酌与风云某。” 宗秀嗓子一开,持琵琶和古筝的乐师还真大致听出了调子,迅速弹奏相合。 老李和长孙无垢,还有前来赴宴的群臣皆是一惊:这唱法倒是从未听过。 “我是千里故人,青山应白首。年少犹借银枪逞风流。” “几载风雪卷刃,朔风同孤昼。” “瞧得乱世,一般嶙峋瘦。” 琵琶拨弦,如金戈铁马。宗秀酒后的声音,带着沙哑。 “塞外硝烟未断,黄云遍地愁。侥幸红梅久,不曾下枝头。” “长烟入怀……潦草作运筹。” “踏过飞沙拔剑斩仇寇!” “残阳暮火……春风上重楼。” “乱世烽火不尽长安囚……” “我自关山点酒,秋皆入喉,更有沸雪酌与风云某。我是千里故人青山应白首。年少犹借银枪逞风流” “我曾长安走马,十街任斗酒。惊梦照烽火……今宵试新鍪。” “倘若魂断沙场,不见失地收。谁共谁不朽……金戈亦染锈。” “天命轻狂……应似孤鸿游。” “笑人世间,尽一腹鬼谋。” “纵意而歌,玉怀斟北斗。河山万里愿与君同守。” 宗秀扯着嗓子一曲高歌,抑扬顿挫,更有宫廷乐师的无间配合,好似个人演唱会似得。 待他唱完,老李和长孙无垢面带惊愕,群臣纷纷叫好。 “好!好一个几载风雪卷刃,朔风同孤昼。宗老弟一曲唱尽我等行伍之人的辛酸,俺老程佩服,先干为敬。” 程咬金率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世绩也是唏嘘长叹,他们这些行伍之人,当年为了大唐的天下,整日刀口舔血,行军数年,可不正如曲中所唱吗? 李世绩也端着酒杯起身:“塞外硝烟未断,黄云遍地愁。倘若魂断沙场,不见失地收,谁共谁不朽,金戈亦染锈。宗助教虽是文人,却心忧天下,有马革裹尸之志,果是真男儿。” 魏征摇了摇扇子,道:“听说宗助教去年在武威郡的时候,有羌族贼寇入侵,仗剑杀敌,中二十七刀,毙六贼。我原本是不信的,听此一曲,我信了。” 房玄龄道:“听此曲,豪迈之中带着杀伐之音,即便我等文臣,亦有热血灌顶之气,看来去年一战让宗助教感触颇深。” 尉迟敬德咧嘴大笑:“陛下,宗秀这是叫屈呢。他在遗憾未能杀尽敌寇,以曲鸣志。以俺之见,国子监算学助教是屈才了,这样的人应该安排给我们行伍啊。” 李世绩附和道:“宗助教最后那句‘河山万里愿与君同守’可见豪情,若大唐男儿人人有此热血,何愁四方不平。陛下,宗助教放在国子监做个夫子,着实屈才。末将请命,想借调宗助教入我行营历练,打熬几年,定是个运筹帷幄的将才。” “……” 宗秀眼睁睁的看着群臣因为一首歌,七嘴八舌的讨论,心道:“我就是不想作诗,随便唱个歌,咋还和我的身世、志向牵扯上了?滚犊子吧,拉我去从军?我放着好好的夫子不当,吃那苦?” 就在群臣过度解析着曲中之意的时候,崔贤文又蹦跶了出来。 “陛下,草民以为宗秀包藏祸心,有乱我大唐之意。陛下坐拥天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他却唱‘乱世烽火不尽长安囚’,分明有挑唆之意。” 不等宗秀辩解,尉迟敬德喝道:“你懂个什么天下大势,如今大唐虽国泰民安,可边境贼寇屡屡进犯,宗秀的亲身经历便是最好的证明。若非羌族贼寇入侵,他又岂会满门被杀。你这锦衣玉食的黄口小儿再敢胡言乱语,俺定要拔了你的舌头!” “可长安囚……”崔贤文还不甘心。 李世绩双眼微眯,带着杀意:“这不正说明他念及家仇,有领兵御敌之心,却被迫留在长安,不得施展吗?他与国子监任教,还记挂着领兵杀敌、护我河山,可谓热血男儿。崔贤文,若你再无端挑衅,莫怪本将不给你面子!” “我……”崔贤文还想开口,却被崔仁师拉住:“闭嘴,还敢和英公呛口不成!” 李世绩原名徐世绩,字茂功,因开国之功太大,被老李赐了李姓。大唐立国经历无数战役,其中一半都有李世绩的影子。这份功劳何其大,最主要的是——他真有不客气的能力。 博陵崔氏虽然厉害,可比起掌管大唐百万兵马,如日中天的李世绩来说,还真不行。在小事上,他们要忍让,真撕破脸,他们也玩不过。 崔仁师拉住崔贤文后,又和李世绩赔罪,这事才算罢休。 李世绩再次对老李道:“陛下,臣领兵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热血男儿。此男儿有开疆扩土之心,守国护民之志,做个夫子实乃屈才。臣恳请陛下去了宗秀国子监夫子一职,让他入我行营,以展其志。” 第30章 想灌我酒 宗秀吓的脸都白了。 军伍行营什么日子?国子监什么日子?真被调过去,不死也脱层皮。 尤其是老李竟然以手捋须,像是在思考,宗秀急了,却也不敢反驳。 他歌都唱出来了,还被‘过度解释’成心怀天下,有为大唐守疆扩土之志,现在要说没那心思,就是唱着玩玩,老李还不大耳光子抽他。 “宗爱卿。” 老李慢斯条理的捋着胡须。 得,又成爱卿了。 宗秀脸色一白,忙道:“臣在。” 老李瞟了瞟李世绩,才问道:“你怎么看?” 程咬金和尉迟敬德起哄。 “宗老弟,当啥子算学助教,来我们军伍,哥哥保证你不出三年就是个小将军。” “嘿嘿,俺们行伍中人义气干云,没文臣那么多道道,来我们这自在。” 魏征、房玄龄等文臣纷纷吹胡子瞪眼:“我们文臣怎么了?” “就是,没我们在后面给你们出谋划策,保障后勤,你们打什么仗?” 眼看群臣又要因文武之别闹起来,宗秀高声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无论是在国子监教书育人;还是领兵戍边、保家卫国,都是为我大唐添砖加瓦。臣就是陛下手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全凭陛下做主。” “哈哈哈哈……好个一块砖,宗助教果是妙人妙语。” 老李开怀大笑,他这辈子听过不少马屁,可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崔贤文更是恨的牙痒痒,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宗秀。毕竟这马屁拍的实在太高,句句压低自己的身份,把陛下往高里抬。 李世绩再次请命道:“我大唐军伍正需要宗秀这样的人才,还请陛下下令,将他调入末将的行营。” “哎,李爱卿,你这就不对了。宗爱卿虽有领兵杀敌之心,可他与算学一道,亦有极高的造诣。新学刚出,尚未推广,以后少不了宗爱卿出谋划策。” 老李笑呵呵的婉拒了李世绩的请求,宗秀长舒了一口气:好险,差点玩脱。 其实老李也有他自己的算计:宗秀虽是武威郡太守举荐的人才,身家看似清白,可他一眼认出兰陵,并作诗巴结,这里疑点重重。没搞清楚前,老李可不敢让宗秀触碰的军权。就连对宗秀的赏赐,也是加官进爵,做个文散官,可见老李的疑心并不轻。 李世绩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让老李改变主意,就见老李端着酒杯起身,朗声笑道:“诸位爱卿,今夜宴会有诗百首,有歌一曲,朕心甚喜。来,与我满饮此杯。” 群臣共举杯,皆是一饮而尽。 宗秀早先就喝多了,现在都是强行打着精神,努力保持清醒。这会只感觉晕乎乎,本以为就此散场,哪知老李又斟了一杯,举杯道:“宗爱卿,不知你那曲可有名字。” “回陛下的话,名唤《关山酒》。” “好!好一个《关山酒》,好一个千秋皆入喉。为此曲,再饮一杯。” 老李二举杯,群臣迎合,宗秀只能苦着脸又喝了一杯:有这么喝的吗?最少让我吃口菜啊。 连喝两个,宗秀现在只想夹口菜。 不等他拿起筷子去夹菜,就见老李又端着酒杯笑呵呵的说道:“听曲子,宗爱卿也是个爱酒之人,这杯朕与宗爱卿对饮。” 宗秀:“……” 长孙无垢端着杯子笑吟吟的起身,说道:“陛下,这杯就由臣妾代陛下吧。” 老李故作诧异道:“皇后莫非也为曲所感?” 长孙无垢笑道:“宗爱卿借曲抒情,有‘我曾长安走马,十街任斗酒’之高歌,可见豪情。这酒量想必极好,臣妾觉得如此豪迈之人,岂能用小杯。” 宗秀一愣,不等辩解,就见长孙无垢叫道:“来人,给宗爱卿换大碗。” “……” 在宗秀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一个宫女捧着玉碗走到宗秀面前。脸盘子大的碗口,装了满满一碗酒。 “宗爱卿,本宫量浅,还请见谅。” 长孙无垢纤纤玉指捏着小巧的酒杯一饮而尽。 宗秀那个郁闷啊,他感觉出来了:这两口子是想灌醉他啊。 可长孙无垢都喝了,能咋办? “嘿嘿,老弟,喝了吧,娘娘的酒,你可不能不喝。”程咬金坏笑道:“要不要老哥哥喂你?” “别,别了。” 宗秀一咬牙,一闭眼:拼了,不就一碗酒吗? 宗秀端起酒碗,一仰脖,‘吨吨吨’的大口往肚子里灌。 喝完酒,宗秀用袖子一抹嘴巴:“陛下,娘娘,臣真的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 说这话的时候,宗秀身体都有点晃,眼睛看东西也模模糊糊。 老李和长孙无垢对视一眼,感觉差不多了。 老李道:“哈哈,宗爱卿过谦了,不如这样,你趁着酒兴,即兴赋诗一首如何?此宴为你而开,你只有一曲,却无诗词,不妥,不妥。” 长孙无垢附和道:“早听闻宗爱卿才华横溢,有出口成诗之才,本宫倒想见识见识。” “嗯?” 宗秀心道不妙:好家伙,我说咋一直灌我酒,原来在这里等我呢。 诗是绝对不能作的,最少现在不能作。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坐实了才子的名声,武将就不说了,文臣那边肯定讨不了好。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是他一开始就作诗也就罢了。如今宴会将散,文武百官都已吟诗,他要再做出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诗来,在文臣眼中肯定认为他故意的,是在打他们脸。 “回陛下、娘娘的话,臣真的不会作诗,而且……”宗秀暗中一捏自己虎口,呕吐的感觉瞬间涌上咽喉。 “呕……” 酒啊菜啊,哗啦啦的吐了一地。 老李和长孙无垢皆是避开眼神,程咬金和尉迟敬德一左一右的扶着宗秀,道:“混小子,你这成何体统,圣前失仪,还不快快和陛下、娘娘认错。” 宗秀吐完,头脑微微清醒,抽开被程咬金和尉迟敬德搀扶着的双臂,拱手道:“臣量浅,喝的多了,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快去收拾下再来。” 老李摆了摆手,催促着宗秀下去。 宗秀应了个诺,在宫女的引领下离了宴。 眼见宗秀跟在宫女身后,往假山这边走,几个公主慌了。 “不好,他要过来了。” “快躲起来,被他看到面容,母后又要说教。” 然而几个公主四下看了看,见周围除了假山并无遮掩,拔腿跑吧,又失了仪态,当下长乐公主抱着小晋阳,领着几个妹妹往假山洞里钻。 宗秀隔着屏风瞧的清楚,以为是几个宫女怕被他看到。等到了假山下,宗秀故意停下脚步,和带路的宫女笑道:“小姐姐,有劳你了,我在此吹吹风,你忙去吧。” 第31章 才子风流没你这样的 小宫女在宫中当值,自然知道宫中规矩森严,忙道:“大人,这里是皇宫,你不能乱走,还是让奴婢为你带路吧。” 宗秀摆了摆手:“无事,吐过了,清醒良多,你去忙你的,我吹吹风就回去,不会乱走。” “可是……” 小宫女还是不敢离去。 假山洞中,几个公主挤成一团,都在心里抱怨:你这家伙,在哪吹风不行,咋偏偏要在此地吹风,害我们受这等苦楚。 宗秀催促着小宫女离开,自己笑吟吟的站在假山下:“不错,不错,好山,好山。” 几个公主无语:一座假山有什么好的。 宗秀又拍着假山的石头,赞道:“嗯,好石头,好石头。” 藏在山洞里的兰陵公主恼透了宗秀,她感觉宗秀是故意的,定是看到她们躲藏之地,才故意逗留。若非如此,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还好山,好石头呢,你咋不说好屏风呢? 这念头刚落,耳边就传来宗秀的话:“好屏风,好屏风,入手丝滑,也就皇家有如此气派。” 众公主:“……” “咯咯……” 就在众公主想着让宗秀赶紧走,山洞内突然传出奶声奶气的笑声,五岁大的晋阳还从未见过有人夸屏风的,笑道:“姐姐,他好傻哦。” 这声音一出,几个公主的藏身地算是暴露了。 宗秀大乐:“哈哈,出来吧,早就看到你们了。” 被人识破,几个公主还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兰陵气不过,索性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你这家伙到底意欲何为。” “是你?”宗秀一愣。 兰陵公主冷着脸:“是我怎么了?” “好家伙,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宗秀怒道:“那天渼陂湖上,你将我丢在湖里就算了,为何事后着人抓我刑讯?差点被你害死。” 宗秀一想到那天的事就来气。得亏是遇到程怀亮,若是换个人,还不把他抓到大牢,小皮鞭老虎凳的侍候着。 兰陵面色微变,很快恢复平静:“是我让程怀亮抓的你怎么了?你来历不明,又故意接近于我,若非细作是什么?” 宗秀酒精上头,也来了火气:“我去你的细作!你谁啊,这么牛逼?和你说两句话就成细作,要被抓去刑讯,那长安城的大牢待关多少无辜之人?” 兰陵也不解释,反而一伸手:“欠我的杯子呢?还我!” “呵呵,要杯子是吧?走,走,我这就还你杯子。” 宗秀火气正盛,一把拉住兰陵公主的手,拖着就往御花园走。 兰陵公主大惊:“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嘿嘿,干什么?当然是找陛下和娘娘评理!说两句话就是细作,天下都没这个理。” 山洞内,几个公主惊的目瞪口呆。 长乐公主:“完了,完了,闯大祸了。” 襄城公主却是掩嘴笑道:“嘻嘻,无事,兰陵姐姐最受父皇宠爱,那个才子怕是要倒霉了。敢抓兰陵姐姐的手,嘻嘻……” 御花园内,老李正和群臣醉后闲聊,远远就见宗秀拖着个女人往这边走。那女人躲在宗秀身后挣扎,瞧不见脸,起初老李还以为是个宫女,可等靠近,脸都气青了。 不光老李,文武百官都是大惊,尤其是长孙无垢更是眉眼不善。 “宗秀,你好大的胆子!” 兰陵虽不是长孙无垢所生,却也是老李的闺女,公主被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分明是对皇家的不敬。 程咬金更是起身大喝:“混小子,你干什么!还不快快放开兰陵公主。” “啥?她是兰陵公主?” 宗秀一惊,手也松了。 兰陵公主趁机挣脱,双手捂住脸快步离开。 “宗秀!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如若不然,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老李气的吹胡子瞪眼,‘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都说才子风流,可你风流到朕的女儿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和朕的女儿拉拉扯扯,岂能饶你? 原本一直郁闷的崔贤文心情大好,笑呵呵的看着宗秀,等着看笑话。 文武百官看向宗秀的眼神也带着怪异,他们都没想到宗秀竟然这么大胆,敢在御花园内和公主拉拉扯扯。 “说!” 老李猛地一拍案子,酒杯都被震倒了。 这一声雷霆之怒,原本躲在暗处的金吾卫‘嗖嗖’的窜了出来,一个个手持兵器,目带凶光。 宗秀吓了个激灵,忙道:“回陛下的话,臣不知道她是公主。” “呵呵,不是公主就能在拉拉扯扯吗?这是皇宫,便是个宫女也不是你能拉拉扯扯的。”崔贤文落井下石道。 程咬金瞪了崔贤文一眼,叫道:“可是有什么误会,速速说与陛下。” 老李双眼微眯,杀气腾腾的看着宗秀:“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陛下,臣……臣不知道她是兰陵公主,刚才拖拉,也是想让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宗秀一急,什么都说了出来,将他和兰陵公主的恩怨,从渼陂湖上,讲到刚才的二次重逢。 说完,宗秀又哀求道:“臣真不知她是公主,拖她前来,也是气不过那日之事,这才冒犯了公主,还请陛下开恩。” 程咬金听完,也求道:“陛下,那天的事我也听怀亮说起过,就是个误会。宗秀是个实在人,他初到长安,便经此险,胸中有怨也是常情,还请陛下开恩,饶了他这一次吧。” 李世绩捋了捋胡须,道:“陛下,兰陵公主确实做的过了些。宗秀虽然冒犯公主,却是事出有因的份上,不如略施小惩,饶他一命。” 这是古代,礼教大妨,当着众人的面别说牵公主的手,就算牵普通女子的手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欺男霸女的登徒子。 宗秀牵了兰陵公主的手,这往重了罚,砍头都没问题。 老李‘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杀气腾腾的看着宗秀。 长孙无垢心中恼怒,却也挑不出错。人就是想还自己一个公道,有错吗?也不知道那是公主。 而且……她和老李好像真的误会了。 看宗秀的架势,那首诗或许就是个巧合,事先并不知道兰陵的身份。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细作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当着满朝文武和圣上的面,用拖一个公主的手来演戏。 “陛下,此事事关皇家脸面,不如交给臣妾处置如何?” 长孙无垢凤眼瞪着宗秀,要说一点不惩罚,那是不可能。 老李冷声道:“准。皇后掌管后宫,宗秀冒犯公主,如何惩处你来做主。” 第32章 鞭刑之后的转变 夫子很闲正文卷第32章鞭刑之后的转变“来人!” 在宗秀胆颤心惊的表情中,两个全身甲胄的金吾卫走了进来。 长孙无垢冷冷的看着宗秀,道:“宗秀酒后失德,冒犯公主,理当重罚。念在事出有因,赐鞭刑十记,以儆效尤。” “是!” 两个金吾卫不由分说,左右拉住宗秀的胳膊,又有一个金吾卫拎着铁鞭走了进来。 崔贤文看在眼中,乐在心里。 魏征、房玄龄、尉迟敬德、李世绩等人皆是面带不忍,转过头不去看。 宗秀这会心里七上八下害怕的要死。虽然穿越了,可他的心还是现代人。 作为穿越客,从小生活在新时代,哪受过鞭刑?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鞭打,丢人就说不了,主要是疼啊! 眼看壮硕魁梧的金吾卫将铁鞭高高举起,宗秀绝望的闭上双眼。 “啪” 响亮的鞭声呼啸,铁鞭高高落下,狠狠地抽在宗秀的背上。 ‘嘶啦’ 铁鞭划过锦绣长袍,同时留下血红的长印,带走一片皮肉。 巨大的疼痛让宗秀叫都来不及叫一声,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程咬金急忙起身:“娘娘,宗秀与去年大战羌族贼寇,身中二十七刀,失血过多,养了半年才好,现在身子骨正弱,还请娘娘开恩,剩下的九鞭免了吧。” 负责行刑的金吾卫见程咬金求情,停下手中的鞭子。 长孙无垢不为所动,冷冷的说道:“继续!” “是!” “啪!” “啪!” “……” 用于鞭刑的铁鞭是特制,鞭长半丈,带着倒刺,这一鞭接一鞭的落下,每一鞭都发出迅疾的破空之声,同时将宗秀背上的皮肉撕开,打的血肉模糊。 而宗秀早在第一鞭就晕了过去,可那鞭子不停,好似鞭尸似得,一鞭鞭抽下,昏迷不醒的宗秀也浑身抽搐着。 足足抽完十下,行刑的金吾卫才收了鞭子复命。 “启禀娘娘,行刑完毕。” “退下。” 长孙无垢摆了摆手,程咬金和尉迟敬德才慌忙走了过去,一左一右的架着昏迷不醒的宗秀。 李世民脸色极差,也没了心情继续喝酒,散了酒宴,领着长孙无垢往后宫走去。 御花园中,程咬金和尉迟敬德一左一右的架着宗秀,都是一脸惋惜,李世绩走了过来,看着昏迷不醒的宗秀,面带怜悯:“哎~知节,你先带他回你府上疗养,我一会命人请御医过去。” 程咬金大眼一翻:“现在做好人了?刚你咋不帮着俺一起向陛下求情?” 李世绩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那种情况替他求情的人越多,他受的惩罚就越重。” 魏征、房玄龄几个文臣也围了过来,道:“老李说的没错,大家都知道陛下最宠兰陵公主,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兰陵公主拉拉扯扯,挨顿鞭子算轻的。” “好了,知节,先带人回去治疗,这伤怕是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床。速速回去,路上莫受了风,若再感上风寒,性命休矣。” 几个国公招呼着侍卫帮忙,架着宗秀出了宫门。李世绩又特意把自己的马车让给程咬金。 程府中,程咬金带着宗秀回到家,又特意吩咐侍候的丫鬟把房间门窗紧闭,防止伤后感染风寒。 等宗秀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一抬头背后还火辣辣的疼。 “嘶~” 宗秀痛叫一声,旁边一夜未睡,正靠着床柱打瞌睡的小丫鬟听到响动,瞬间惊醒,等看见宗秀醒转,喜道:“公子醒了?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没一会,就见程咬金领着个老者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宗老弟醒了?快,给他看看,我这老弟身子骨薄弱,可不能出了岔子。” 背药箱的老者来到床前,小心翼翼的掀开宗秀背上的药布,看了看昨夜涂抹的药膏,才道:“卢公,宗公子的伤已无大碍,血止住了,以后每天换一次药,静养月余即可。” “多谢赵御医,多有麻烦,俺老程记在心里,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卢公哪里的话,都是为医者的本分。” 老者和程咬金客气几句,又留下个药方和几幅药材,找了个理由告退。 老者走后,程咬金搬了个凳子坐到宗秀床前,唏嘘不已。 “老弟啊,哥哥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哎,你不知道,昨夜带你回来的时候,血流不止,多亏了赵御医。” 宗秀苦笑一声:“呵呵,是我自己倒霉罢了。刚到长安碰上谁不好,偏偏碰到个公主。遇上了就遇上,在国子监好好教课不好吗?搞什么数字、公式,被陛下喊进宫,这是犯了太岁,怪不得旁人。” 见宗秀心灰意冷,程咬金微微叹息:“老弟这就说的过了,君子有才,岂能敝帚自珍。好男儿当胸怀天下,与青山比雄奇,立千秋功,扬万世名。若一顿鞭子就心生懈怠,还算什么大丈夫。” “哈哈,立千秋功,扬万世名?我这名还没扬就这样,再扬名,还不把命都丢了。” 宗秀趴在床上一个劲的埋怨,作为现代人,虽谈不上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他从小到大也没挨过鞭子啊。 这十记铁鞭能让宗秀记恨一辈子。特么的,道理在他这还要挨一顿鞭子,有这样的吗? 程咬金见宗秀还在自艾自怜,叹了口气,道:“宗老弟,不是我说你,其实这也怪你。” “我知道,怪我自己鲁莽,大庭广众之下拉了公主的手,活该呗。” 宗秀怨念道。 程咬金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一。若你不是现在这样,即便发生如此事,凭你的功绩,陛下即便有气,最多罚你进天牢待上几天也就放出来了。” 宗秀反问道:“我现在这样怎么了?” “老弟,你是真的不懂为官之道。你可知古来帝王最担心什么样的臣子?” 不等宗秀开口,程咬金已经说道:“你一不贪财,二不好色,昨夜烧尾宴上也一直藏拙,你以为陛下看不出来吗?” 程咬金说完哈哈一笑。 “老弟,你的才华哥哥佩服,可为官之道你不如我。” “就像昨夜之事,若你能够再圆滑一些,赔个笑脸,说几句好话,即便受罚,也是牢狱之灾,而非皮肉之苦。” “你啊,就是太直了,上来什么都说了,看似在理,可你就没想过,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兰陵那丫头做的事抖落出来,置皇室的颜面与何地?陛下和娘娘想不处罚你都不行。” 宗秀趴在床上,后背火辣辣的疼。 疼痛也让他头脑清醒,反而想的更透彻。 是啊。 自己昨夜一番话,看着在理,毕竟是兰陵公主无端猜测,不对在先,他不知兰陵公主的身份,拖去宴会上讲理没错。 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责兰陵公主,尤其是堂堂的大唐公主就因为一个猜测,便领巡城将军前去抓捕行刑,这无异于打老李的脸——自己女儿都管教不好,还谈什么贤德君王。 他还不如像程咬金说的那样:借着酒劲装个疯,卖个傻,然后说几句中听的好话。那样最多被关到天牢待几天,事后私下讲清楚,以老李的性格最多不轻不重的罚点俸禄,然后就放了。 现在可好,光想着讲理,鞭子也挨上了。 这顿鞭子没白挨,最少被抽清醒了。 程咬金见宗秀久久不语,起身宽慰两句,让宗秀好好养伤,正打算离开,就听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老哥哥说教的对,此番点拨之恩小弟铭记在心。现在小弟有件事想请哥哥帮忙。” 程咬金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又拿哥哥当外人是不?有啥事你尽管说,能帮上的俺绝不二话。” 宗秀强忍着背上的疼痛,咬牙道:“还请哥哥替我入宫给陛下传个口信,就说我是个贪图美色之徒,愿以一宝换一人。” 第33章 我欲一宝换一人 夫子很闲正文卷第33章我欲一宝换一人“一宝换一人?”程咬金大惊:“你莫非想换兰陵公主?贤弟,别怪哥哥没提醒你,陛下的乘龙快婿可不好当。” 宗秀:“……” 他这会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懒得和程咬金费口舌,直言道:“我想换的是易倾情。” “易倾情?” 程咬金脸色微变,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两眼转来转去,似乎回忆起什么陈年旧事。 宗秀强忍着背后的疼痛,道:“我听怀亮说过,易倾情是前朝罪臣之女,陛下钦定的官奴,罚她在易凤阁守一世活寡。然美人绝色,我见犹怜,想托哥哥给陛下递个话,就说我宗秀贪恋美色,色胆包天,愿用一宝换易倾情自由。” “你可想好了?” 程咬金一双虎目凝视着宗秀,没了往日的嬉笑,脸色前所未有的严峻。 宗秀咬着牙忍着痛:“我意已决。” “你就不怕死?”程咬金冷冷的说道:“做臣子的,在圣上面前糊涂一点,偶尔犯个浑是好事,可若过了界,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现在把话收回去,还来得及。” 宗秀抬起头和程咬金对视,眼神平静,不带半点惧怕,笑道:“老哥哥,你就说帮不帮吧。” 程咬金不答反问:“你确定你要献的宝物,能换易丫头的自由?” 易丫头? 宗秀微微一怔,很快笑道:“不如等我将那宝物做出,你带着入宫。届时陛下若肯放人,我就将全部用法广传天下!哈哈,我保证那东西不比‘数字’和‘公式’差。” “真的?” “真的!” 宗秀说的信誓旦旦,程咬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道:“做那宝物,需要什么东西?又要多少时日?” 宗秀歪着头想了想,道:“帮我找两个木匠,再找两个铁匠,两个金匠就行。对了,让他们来的时候把干活的家伙事都准备齐,我估摸着木的最多半个时辰,金银铜铁制作的怕是要久一些。” 程咬金深深地看了宗秀一眼,良久不语。 许久的沉默过后,程咬金才幽幽的说道:“贤弟,若那宝物真有你说的神奇,能换取易丫头的自由,老哥哥我在这里先代故人拜谢。” 说着,程咬金真跪在地上,‘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宗秀吓的一惊,想下床去扶,刚一动背后就火辣辣的疼,疼的他直吸溜。 “嘶……老哥哥,你这是为何,快快请起,老弟我哪受得起这般大礼。” “受的起,受的起。哈哈哈哈……我这就去给你找最好的工匠过来。” 程咬金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大笑而去。 床榻上,宗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易倾情到底是什么个来历?听程咬金的口气,好似还是他故人之女。可若是故人之后,又为何让她留在易凤阁中?以程咬金的身份,开口和李世民求一个人,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前朝罪臣?和程咬金认识?莫非……” 宗秀隐隐约约好像猜到那人是谁。 “我靠,又玩脱了!真要是那人之女,老李还不剥了我的皮。” 宗秀瞬间哭丧着脸。 古之帝王,不怕臣子贪权,贪财,贪图美色,就怕臣子什么都不贪。 谏臣贪名,奸臣贪权,庸臣贪钱,这便是现在满朝文武在老李心中的形象。 一个什么都不贪的臣子,也是最容易遭帝王所忌的臣子。 而宗秀被程咬金的话点醒后,想和其他文武大臣那样,装成贪恋美色的人。 现在好了,玩大了。 程咬金好似很在乎易倾情的自由,办事效率极快,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呼啦啦的领着几十号人过来。 “贤弟,俺担心几个工匠不顶用,便把长安城最好的工匠都请来了,你看看可中意。” 宗秀:“……” 好家伙,几十个人,都拎着干活的工具,这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府大装修呢。 宗秀叹了口气:“老哥哥,我就做个小玩意,哪用的着这么多人。” “嘿嘿,人多好办事啊。” 程咬金一边赔笑,一边对前来的匠人道:“你们听好了,一会按我这贤弟的吩咐好好干活,谁干的好,爷重重有赏。” 程咬金想了想,又道:“这几日你们都留在此处,谁敢乱跑,小心脑袋不保。” 宗秀无语:“老哥哥无需如此,我要献的宝贝,没有口诀,就算白送出去也是白搭。” “万事小心为上,这叫防患于未然。” 程咬金说完,又找来手拿刀兵的家丁守住门,直把一众匠师吓的胆战心惊,脸色苍白。 一个满头白发,满手老茧的匠人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要做何物?” 程咬金也来了兴致:“是啊,贤弟,你要做的是什么宝贝?” 宗秀忍着痛把自己要做的东西说了一遍,等到说完,已是满头大汗。 没办法,昨天刚挨了十鞭子,这会疼着哩。 “就是这么个玩意,有劳各位师傅了,不知多久能做好?” 宗秀讲完要打造的东西,随口问道。 几十个长安城木、铁、金三行的名匠你看我,我看你,尽是无语。 程咬金也是一样:“老弟,你要做的就是这东西?你确定这东西能换易丫头自由?” “咋,你不信?” 宗秀反问道。 程咬金带着几分无奈:“是有点怀疑,不过是算盘而已,莫说这些长安名匠,便是我也能做的出来。而且这玩意也不好用,还不如算筹方便。” 几个大匠师不忿道:“公子若做这种东西,街边随便找个学徒便能制作,何须请我们过来?” 宗秀翻了个白眼,他也知道算盘东汉时候就出现了,然而那只是昙花一现,到现在算盘的运用都不广,因为口诀不完善。若把后世的珠算口诀拿出来,自然能将算盘的运用推到极致,远超算筹。 面对程咬金和诸多长安城名匠质疑的表情,宗秀道:“正是因为制作简单,才能广传天下啊。哈哈,莫要多问,速速做来。” “哎,这种活也值得请我们动手,卢公着家仆快马加鞭请我们来,还以为是要做什么精巧瑰宝,就一个小玩意,把我整的热血上头的……” “别抱怨了,早干完早收工。” “干活吧,还好不是什么机密之工,不然就回不去了。” 几十个工匠唠唠叨叨的拿着工具,向院子走去。 程咬金等一众工匠走了,才疑惑道:“贤弟,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可提醒你,易丫头没那么好换,陛下对她父亲恨之入骨,当年若不是我们几个老哥们拿命作保,她早死在刀枪之下。” 第34章 珠算口诀问世 夫子很闲正文卷第34章珠算口诀问世程咬金说的含糊,只说事情的关键性,不肯透露易倾情的父亲是谁。 宗秀哼哼道:“老哥哥还不相信我吗?放心,算盘虽然普通,可配上我的口诀,保证能在天下士林再掀风波。” 说完,宗秀又故作惋惜:“哎,这么个宝物不拿来给自己加官进爵,去换一个青楼女子,倒是可惜。” 程咬金急道:“别啊。易丫头苦了十来年,这眼瞅着到了出阁的年纪,总不能一辈子留在那个地方吧。” “嘿嘿,那你和我说说易倾情的父亲是谁呗。”宗秀笑眯眯的问道。 “这……” 程咬金犹豫了。 第一,在易倾情没自由之前,他不敢说。 第二,他也不想说。 毕竟那是一段他们这些瓦岗寨走出来的老哥们都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一件提起来就无地自容的丑闻。 那人死时,他们不敢求情。 那人死后,他们虽然保下了刚牙牙学语的易倾情,却无法让易倾情像个正常的孩子那样长大。 虽然他们极力请命,护下故人之后。却也导致故人之后流落青楼。尽管陛下下旨卖艺不卖身,可终究不是个好名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程咬金也想明白了:陛下还恨着那人哩。当年之所以愿意留易倾情一命,也不全是因为他们的面子,而是存心羞辱那人。 生男为奴,生女为娼,这本是市井之间最恶毒的诅咒,可陛下偏偏让这个诅咒成了现实。 可悲,可叹…… 这些年他们这些熟知内情的老哥们,一直极力守护着那个秘密,可谁又知道这个秘密能被保存多久? 一旦易倾情身世泄露,那位豪气干云的英雄人物,便真的遗臭万年了。 程咬金久久不语,宗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老哥哥既不愿说,我也不问。你放心,我既已决定换她自由,绝不改口。” 程咬金肃然起身,抱拳道:“贤弟放心,你有此心思按老程记在心里,若那口诀换不来易丫头的自由,还惹来陛下责罚,老哥哥我拼上性命也保你无事。” “哈哈,有老哥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宗秀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 程咬金想了想,忽又问道:“兄弟,别怪我老程多嘴,你这性子为何变的如此之快?” 宗秀忍着疼痛,咬牙道:“多亏老哥点拨,我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今生有幸至长安,若束手束脚,和原来有什么区别?” 宗秀越说越激动,一顿鞭子,将他抽清醒了。 是啊,有幸穿越到长安,还处处畏首畏尾,这对得起老天安排的穿越吗? 看崔贤文,身无功名,却能在烧尾宴上大放厥词,老李还要照顾他的感受。 可见名声,有时候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当你有了足够的名声,便是帝王想要动你,也要掂量掂量。 宗秀说到最后,更是激动的拍着床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搞事,就要搞最大的事,我要搞的风风烈烈,我要搞的天翻地覆,我要让这个世界高呼我名——真的秀!” 歇斯底里的叫声近乎癫狂,加上宗秀说的含糊,程咬金只当宗秀是挨了一顿鞭子,心里有气,也不插嘴,就当听个乐呵。 二人又闲谈片刻,就有匠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按宗秀描绘所制新型算盘,道:“卢公,公子,做好了。小人来的急,也没带个桐油什么的,你且看看,若不趁手,小的再做一个,刷上桐油色泽更好。” 程咬金快步上前,一把拿在手里。 这是个木匠做出的,宗秀所描绘的新型算盘,木匠做的最快,不需要像铁匠和金匠那般要先行打造模具,再灌注铁汁、金汁塑形。 程咬金上下摆动着,奇道:“贤弟,快快说来,口诀是什么?” 宗秀呵呵一笑:“不急,不急,等会全做好,我会将简单的口诀写在纸上,你一并送入皇宫。” 被程咬金请来的都是长安名匠,手脚麻利,做工也精致。 由于宗秀做描绘的新型算盘太过简单易做,对他们而言也不是难事,从开工到收工,也就半个时辰不到。 木、铁、金三种一模一样的新型算盘被制作出来后,宗秀又让程咬金代笔,他口述,写了最简单的加减运算口诀,便让程咬金火速进宫。 等程咬金带着家仆,大包小包裹着几十个成品赶到大明宫的时候,午朝已散,老李正和几个老哥们闲聊,连皇后长孙无垢也在身旁。 “陛下,陛下,大喜啊,天大的喜事。” 程咬金人还没进大殿,声先喊开了。 尉迟敬德起哄道:“咋,卢公莫不是又讨了一房小的,还有喜了?” “去去去,俺说正事呢。” 李世民也不禁调侃:“知节什么时候也有正事了?” 程咬金把仆人留在宫外,自己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大殿,将包袱丢在地上,笑呵呵的唱了个诺,道:“陛下,俺是来替俺刚认的弟弟献宝来的。” “宗秀?”老李想起昨夜的事,眉头微皱:“宗助教欲献何物?” 长孙无垢也道:“怕不是一顿鞭子,涨了记性,卢公是来替他求饶的吧。” “娘娘说笑了,宗老弟是真有宝要献,不过他言这宝不白给,他想向陛下讨一个人。” 唯恐老李和长孙无垢误会,程咬金解释道:“放心,绝不是兰陵公主。” 帝王可不喜欢讨价还价的臣子,老李双眼微眯:“他要从朕这里讨什么人?” 程咬金打了个哈哈:“陛下,关于他想讨谁,容俺先卖个关子。等你和娘娘看完这宝贝,若中肯,俺再说那人是谁。” “你这家伙。”李世民笑骂一句,道:“那就把宝贝拿出来吧,朕倒想看看他能献什么宝贝。” “得嘞。” 程咬金解开包袱,露出几十具长方形,中间带着细棍,上面串满珠子的东西。 “这……”长孙无垢一看,道:“卢公,这也算宝物?” 原本长孙无垢还以为是程咬金想给宗秀求情,从自家宝库中拿出什么宝贝。 可眼前这堆造型别致的算盘算什么? 李世绩、魏征、房玄龄好奇的走了过来,一人拿起一副:“卢公,你口中的喜事就是这个?” 程咬金装作神秘兮兮的样子,道:“这叫新型算盘!是我宗贤弟改进的算学瑰宝,配上他的口诀,能代替算筹,能将复杂的算法以最快的速度运算。” “新型算盘?” 老李、长孙无垢和群臣都是一头雾水,他们倒是也学过珠算,晦涩繁琐,还不如算筹实用。 程咬金随手拎起个金算盘,拿在手里摇晃,算盘珠子‘哗啦哗啦’的响:“老房,我问你,国库每年清算之际,所有账簿用算筹计算,需要多少时日?” 房玄龄想了想,道:“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五个月亦有可能。” “那若是用算盘加上我贤弟的口诀,只需三天,你可信?” “这绝不可能!”房玄龄反驳道。 魏征随手拨着算盘,慢斯条理的说道:“我倒是有点相信,宗秀能创出数字、公式,与算学一道有着独到的造诣。知节,别卖关子了,说说吧,口诀是什么?” 老李和长孙无垢也被勾起了兴趣,齐齐看着程咬金。 在众人瞩目之中,程咬金从怀中取出宗秀所写的口诀,道:“陛下,这便是口诀,简单易懂,大家不妨一试。” 魏征一把抢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除了口诀,还有一些宗秀出的试题,按着口诀一试,果然飞快。 “这……陛下,这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宗助教果然是算学一道的天才。” 魏征能做到丞相位置,头脑自然聪明,虽然很久没用算盘了,再次拨起来有点生疏,却也似模似样。 群臣见算珠被拨动,纷纷围了过去,要看那张纸。 老李轻咳两声,众人又急忙散开,柴绍更是笑呵呵的抢过纸张,又随手拿了两幅金算盘递到老李夫妻面前。 老李也不看,道:“既然能得魏相认可,想必是个宝贝,大家一起研讨就是。” 说完,老李又令侍卫搬来花架,着褚遂良把字条誊录。 一炷香过后,大明宫中老李、长孙无垢、李世绩、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柴绍、尉迟敬德等人皆是人手一副算盘,按着诸遂良誊录的口诀拨着算盘。 算珠声从最开始的生涩,到最后噼里啪啦的响,众人越打越娴熟。 从数字少的加法、减法,到数额巨大的加减,大家像是打上瘾了。 直到天色渐黑,老李才抬头道:“知节,为何只有加减,不见乘除?” 程咬金脸色微变,很快挤出个笑脸。 “陛下,我那贤弟是个实在人,他最近迷上了个姑娘,又担心陛下不肯放人,这才特意留了一手。宗老弟说了,若陛下肯放人,他自然将乘除口诀一并奉上,若陛下不肯,他也愿意交出后面的口诀,只是……” 第35章 请陛下开恩 夫子很闲正文卷第35章请陛下开恩后面的话,程咬金没有继续说,可老李明白着呢。 李世绩斥道:“这个宗秀好大胆子,敢要挟陛下,真是胆大包天。陛下,如此大不敬的臣子,不如交给末将惩处。” 魏征和房玄龄对视一眼,他们也明白李世绩是在变相的帮宗秀。 前后几天功夫,先是‘数字’‘公式’问世,后是‘全新的珠算口诀’横空出世,皆是算学一道的壮举,宗秀确有其才。若真这个时候被陛下责罚,还真是士林的损失。 魏征随手拨着算盘:“陛下,这新型算盘搭配宗秀所创口诀,比之算筹可谓是天差地别,若能得到乘除口诀,也是一件幸事。” 房玄龄笑道:“我现在相信卢公刚才的话了,有了这口诀,以后用算盘计算,倒是比算筹方便。此法若能和数字、公式一起推广,亦是一件美事。” 这俩人精聪明着呢,既不求情,也不煽风,逮着新型算盘和口诀一顿夸。 老李何等精明,哪看不出群臣的用意,淡淡的说道:“知节,宗秀想讨要何人?” 程咬金见有戏,忙道:“陛下,你先说这口诀能不能换个人。” 老李捋着龙须,心里也有火气,可他亦不是气量狭隘的昏君。 老李深蕴帝王惜才,方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无奈道:“此口诀简单易懂,运算便捷,若他的乘除之法果有其用,便是许他个公主都行。” “嘿嘿,公主就算了,我那贤弟挨了顿鞭子,对公主怵着呢。” 程咬金见老李松口了,笑着打哈哈,群臣起哄,长孙无垢更是笑骂:“卢公说什么浑话,大唐的公主还能是吃人的老虎不成?” 李世民对程咬金是又爱又气,呸道:“他就如此看不上朕的公主?速速说来,他到底想求何人。” 笑话一说开,气氛缓和了许多,李世绩也催促道:“知节,你快说说,宗秀要求的到底是什么人。” 程咬金收了笑脸,环视众人一周后,忽然跪在老李面前。 这一跪,群臣惊了。 老李更是起身道:“知节,你这是为何?都是自家兄弟,快快起来。” 程咬金摇头道:“陛下,我那贤弟所求之人太过紧要,臣还是跪着说吧,省的一会您发雷霆之怒,着人打俺板子再下跪。” “卢公……我且问你,宗秀所求之人,可是宫中之人?” 长孙无垢凤眼带着疑惑,声音冰冷。 程咬金摇头道:“不是,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却也是一个让天下人畏之如虎的女人。” 李世民心中‘咯噔’一下,冷着脸道:“知节,你确定宗秀要讨的是那人?” 当初兰陵公主怀疑宗秀的时候,李世民曾着内卫将宗秀进入长安城的行踪全部调来。他很清楚宗秀这几天住哪,遇到过谁。 美女!一个不在皇宫,又让人一见倾心的美女,除了那个人的女儿,还有谁? 也只有那人,才有让宗秀迷恋的可能。 也只有那人,才会让程咬金跪在地上请求! 可那人…… 李世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拳:“知节,你可想好了再说!” “陛下,臣想好了。”程咬金一咬牙,五体投地的跪在老李面前,高声道:“陛下,宗秀所要讨的人,正是易凤阁花魁,易倾情!还请陛下开恩,全了他这个心愿吧。” ‘嚯’ 老李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怒气。 长孙无垢同样面色惊惧,她十三岁便嫁给老李,近二十年的夫妻,自然晓得自己的爱郎此刻心中何等震怒。 而程咬金话音一落,群臣尽是大惊,李世绩、魏征、房玄龄、柴绍、长孙无忌、褚遂良、尉迟敬德等知晓这段往事的老人,全都惊惧的看着老李。 程咬金还在苦苦哀求:“陛下!此事皆因我一人引起,若非我那不孝子带宗秀去了趟易凤阁,宗秀也不会迷恋上易倾情。年轻人为爱成痴,色胆包天,若陛下要怪罪,俺老程愿一力承担!万望陛下开恩,看着他献出珠算口诀的功绩上,全了他的心愿吧。” “你!你!” 李世民气的浑身发抖,指着程咬金的手也颤颤巍巍。 长孙无垢急忙起身:“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说着,长孙无垢还瞪着程咬金道:“卢公,还不快快收回刚才的浑话!” 若是过去,程咬金还真嬉皮笑脸的过去了,可这次他前所未有的认真,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请陛下开恩!” “请陛下开恩!” “请陛下开恩!” 磕头之声接连不断,程咬金的额头沾满血迹。 李世民气的大袖一摆:“你若喜欢跪,那就跪着吧。”说完,拂袖而去。 长孙无垢忙跟在后面,夫妻二人向后宫而去。 等两口子走了,李世绩上前叹道:“咬金,你这是何苦呢。” 他叫的是‘咬金’,既不是卢公,也不是‘知节’。 咬金,那是他们当年瓦岗寨聚义时的称呼。 一声‘咬金’,唤起往事。程咬金跪在地上,泪如雨下:“老徐,难道你忘记当年我们结拜时候的誓言了吗?兄弟身死,不能搭救也就罢了,兄弟之后,还要沦为娼妓,呜呼哀哉,俺老程心痛啊!俺老程心痛啊!” 程咬金痛苦的哀嚎着,魏征、李世绩二人想起往事,也是眼带泪花。 “罢了,罢了,天赐良机,既然有希望救出五弟之女,老夫便拼了一身剐,与你一起求陛下一求。” 李世绩跪在地上,转头对魏征道:“大哥,你跪是不是跪?” 曾经的瓦岗四十六友,魏征排行老大,李世绩这声大哥没喊错。 时隔多年的称呼再次出现,恍惚间,魏征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一起占山头,打天下的日子。感慨之余,也不说话,一掀袍子,就地跪倒。 大明宫内,三个大唐权力巅峰的大臣跪成一排,默默的流着泪。 后宫中,李世民暴跳如雷,再无昔日的明君气度,疯狂的打砸着东西,抓到什么摔什么。宫女太监吓的跪成一地,长孙无垢同样脸色苍白。 “反了!反了!都反了!” “当年朕杀单雄信,他们不开口,现在一个个跪在地上,求朕饶了单雄信的女儿,这是存心让朕难看!” “该死的宗秀,朕昨夜就该活刮了他!” 等李世民砸累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厉声吼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宗秀目无君上,其罪当诛,现在就去砍了他的脑袋!” 第36章 杀不得 眼看老李盛怒之下起了杀心,长孙无垢慌忙叫住传旨的太监,道:“请陛下三思,宗秀杀不得。” 老李两眼一瞪:“你也要为宗秀求情是不?” 长孙无垢幽幽的叹了口气:“二郎,妾室并非为宗秀求情,全是为了陛下的名声着想。” 长孙无垢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很懂男人的心,更知道该如何劝慰一个满心怒火的男人。 “二郎。”长孙无垢走到李世民身边,挽住李世民的手,道:“今日之事,宗秀若只是个普通人,他确实胆大包天,该杀。可以他现在的功绩而言,与公与私,都杀不得。” 长孙无垢轻轻的捏着李世民宽大的手掌,分说着自己的见解。 “自古以来,明君不嫉贤才。” “与公,宗秀以弱冠之年,先后创出数字、公式、珠算口诀,改进繁琐的算学,已称得上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的功绩,足以被后人铭记,千秋功扬。杀不得!” “与私,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那丫头也长大成人,也该有个了断。” “今天卢公起了这个头,想必魏相、李将军、侯将军等瓦岗寨走出来的老人,也会生出这个心思。” “陛下,朝堂之上,最忌君臣离心。既然他们都有了此等心思,陛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既全了宗秀的心意,也收了诸为大臣的心,消了那层隔阂。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长孙无垢分析的头头是道,李世民脸上的怒意慢慢消退,冷冷的说道:“怕就怕这件事里,宗秀只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 长孙无垢轻笑道:“不管是不是卢公他们在背后搞鬼,如今四海归心,他们还能翻起什么花?陛下下旨的时候,不妨点拨一二。” 大明宫中,程咬金、魏征、李世绩三人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尉迟敬德、柴绍、长孙无垢、褚遂良等非‘瓦岗系’出身的官员则都怕惹祸上身,早早退去。 入夜时分,大明宫内灯火通明,三个人跪成一排,也不敢起身。直到厚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三人又打起精神。 李世民和长孙无垢联袂而来,都是冷着脸,见三人还在跪着,李世民脸色更差了,他也不喊平身,快步绕过三人,走到龙椅前。 “求陛下开恩。” 程咬金、魏征、李世绩再次行五体投地大礼,匍匐在地。 李世民冷哼一声:“起来吧!” “臣不敢。” 又是异口同声的腔调。 长孙无垢淡淡的说道:“三位国公,可以起身了。陛下已经准了宗秀的请求。” “真的?”程咬金喜出望外,满头血污的笑脸看上去很是狰狞。 李世民冷着脸:“朕虽准了他的请求,却也是有条件的。” 魏征忙问:“请陛下分说” 李世民伸出两根指头,冷冷的说道:“第一,朕可以还她自由,但她今后永不得抛头露面。” 长孙无垢解释道:“陛下金口玉言,曾下旨罚她一世为奴,若让人知道易倾情脱离易凤阁,与陛下威严有损。” 程咬金欢喜道:“可以,可以,这个没问题。” 李世民再次说道:“第二,她今生今世都不得恢复单姓!若让外人知道她的身世,朕绝不轻饶!” 李世绩抱拳道:“陛下放心,这点臣愿以性命担保。” “哼,但愿如此!” 李世民冷着脸,摆了摆手,示意让三人下去。 魏征、程咬金、李世绩三个老哥们跪了一下午,这会腿软,相互搀扶着起身,又对老李道了谢,才欢天喜地的离去。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老李心中没来由的一酸,面带苦楚。长孙无垢看出了爱郎的心思,也不言语,只是轻轻的捏着爱郎宽阔的肩膀。 宫门外,三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头相互搀扶着,都是眼带泪光。 程咬金激动的带着哭腔:“十三年了!十三年了!五弟在天有灵,终于能安息了。” “是啊,十三年了,咬金,你也老了。”李世绩抹了一把眼泪:“大哥的头发也白了不少。” 魏征却是幽幽的叹息着:“只怕从今往后,咱们在陛下面前就碍眼了。” 程咬金毫不在乎的大笑道:“大哥说什的胡话,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陛下又岂会那么小心眼?” “哎,但愿吧。” 魏征和李世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深深的担忧。 程咬金倒是不在乎,他一辈子劫过道、造过反、当过土皇帝、睡过美娇娘,值了。 要说遗憾,他也有。 程咬金最大的遗憾就是十三年前单雄信被斩时,没敢开口求情,以至于害了自己兄弟的命。 “我说两位哥哥,走吧,先去我家。”程咬金拉着李世绩和魏征的手:“易丫头能脱苦海,都是宗秀的功劳,怎么说也要带着宗秀一起去接她。” 魏征白了一眼:“你倒是心大,宗秀昨夜刚挨过鞭子,来回颠簸,要再受了风,还不要了他的命。” 李世绩却道:“我倒赞同咬金的话,且不说宗秀是救五弟之女的功臣,光凭内卫的手段,若不拉着他一起去,只怕陛下会认定这件事是咱们几个从中作梗。” “那受了风寒怎么办?”魏征问道。 程咬金咧嘴一笑:“怕啥,我找人用八抬大轿抬着他,还能颠坏了不成?” 是夜。 长安城内,易凤阁门前,五顶大紫轿子落在门口,导致原本想进去潇洒的客人都远远观望。 “哎吆,原来是程爷、李元帅、魏相爷到了,快快请进。” 看门的龟奴头一次见到三个国公齐聚易凤阁,急忙挤着谄媚的笑脸迎了上去。 程咬金反手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滚!” “程爷,你这是为何?” 被打的龟公也不敢叫疼,捂着腮帮子,委屈的问道。 程咬金哈哈大笑:“今天爷高兴,包了你们的易凤阁,让所有人都出去。” “啊……”龟奴大惊。 “咋,没听到吗?一炷香内,我不管是几品官,只要没老子大的,都给我赶出去!今天易凤阁我们哥三包了。” 程咬金直接扯着嗓子吼道:“里面的人都给我滚出来,不然老子拿巴掌扇你们的脸。” 李世绩和魏征站在后面摇头苦笑。有点过了,陛下那怕是不好交代。 还真别说,程咬金这一嗓子下去,易凤阁内呼呼的跑出一堆人,那些人见了程咬金、李世绩、魏征三人并排站在门口,都是一愣。 毕竟程咬金来,他们还能接受。 可李元帅和魏相怎么也来了? 被人围观,李世绩还好,魏征还是头一次来易凤阁,又被同朝为官的下属看见,老脸带着窘迫。 “快走,快走,再不走俺可动拳头了。” 程咬金催促着。 大批的客人匆忙散去,自然引起了老鸨子颜倾城的注意。 颜倾城迈着急促的步子,花枝招展的跑了出来,等看到李世绩和魏征,明显一愣:“你们……” 李世绩对颜倾城点了点头:“颜大家,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第37章 跟我走吧 夫子很闲正文卷第37章跟我走吧“徐……”颜倾城朱唇微动,刚说了个‘徐’字,复又停住。 太久未见,她险些忘记当年的徐茂公,已经成了大唐的英公李世绩。 颜倾城凝视着李世绩苍老的面容,好似明白了什么:“你们是来接人的?” 李世绩含笑点头。 颜倾城星眸之中闪过一抹惊喜,对旁边的龟奴道:“清场,今天易凤阁只接待三位国公。” “是。” 龟奴们急急忙忙的跑进楼内,一间间的陪着笑脸,请醉酒的客人离去。 等到客人散尽,颜倾城又让所有的龟奴、丫鬟、歌姬纷纷留在房间不准出来。 “请!” 颜倾城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咬金指挥着家仆从中间的轿子里抬出一张木板。木板上,扑着厚厚的熊皮褥子,宗秀正龇牙咧嘴的趴在上面。 “宗公子?”颜倾城一愣。 李世绩笑道:“颜大家,多亏了宗公子,我们才能办成那事。哈哈,走吧,一起进去。” 四个家仆抬着宗秀走在前面,颜倾城、程咬金、李世绩、魏征跟在后面风风火火的向易凤阁内走去。 上楼梯的时候,程咬金还小心的叮嘱着家仆:“小崽子们,都给我看着点,若敢摔了我贤弟,定不轻饶。” 二楼走廊左手边尽头,是易倾情的房间。从龟奴们清场,到颜倾城下令所有人都留在房间不许出来,易倾情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正忐忑不安之际,门口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砰砰” 清脆的敲门声中,颜倾城欢喜道:“女儿,开门了,天大的喜事。” 易倾情打开房门一看,见一群人站在自己门口,映入眼帘的是宗秀那张因疼痛扭曲的脸。 “你……这……” 易倾情面带惊愕,宗秀忍着疼,龇牙咧嘴的说道:“易姑娘,宗某前来赴约了,跟我走吧。” “啊……” 易倾情先是大惊,随后俏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颜倾城快步上前,伸手抱住易倾情淡薄的身躯,眼角挂着两行清泪。 “女儿,他没骗你。真的,你终于离开这里了。” 程咬金、李世绩、魏征也是老泪纵横,数程咬金哭的最凶:“易丫头,原先有那道旨意在,俺也不敢和你相认。现在程伯伯来带你回家了。走,我们回去,以后再也不用留在这个人间地狱。” 魏征擦了擦眼角:“丫头,大伯无能,这么多年没脸见你。幸得宗公子相助,今夜才敢站在这里。” 易倾情呆滞的看着哭泣的众人,像是傻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脱离易凤阁的一天,这种天大的惊喜,一时间难以接受。 直到宗秀笑呵呵的说道:“易姑娘,跟我走吧。这也不是啥好地,留恋个啥。” 颜倾城抽泣道:“好女儿,走吧。陛下已经下旨,还你自由。” “颜妈妈……” 易倾情虽不喜易凤阁,可和颜倾城朝夕相处多年,要说没点感情那是不可能。多年来,承蒙颜倾城照顾,她也知道感恩。这会乍一听能走,虽然欢喜,却也不舍,杏眼中带着泪光。 颜倾城红着眼眶:“休要啰嗦,轿子已在门外,趁着夜色速速离去。若是想妈妈了,直管找个人带信,妈妈自会去看你。记住,离了这个门,莫要回头,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 程咬金催促道:“有什么话非要在这里说,易丫头,你可不知道,为了还你自由,宗秀和我们哥几个差点掉了脑袋。” 李世绩也道:“这里面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先离开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在程咬金、颜倾城、李世绩、魏征的催促下,这次接易倾情离阁行动,异常匆忙。 四人趁着夜色,将易倾情用大布幔子盖住,金银细软也不要了,直接推着易倾情进到准备好的轿子。又在颜倾城满是泪光的眼神中,轿子飞速离去。 这一夜,长安城少了花魁。 因为不久之后,易凤阁就会传出‘花魁’易倾情病逝的消息。 卢国公府。 五台轿子以最快的速度进府后,就有管家传出命令:“所以仆人不得靠近后院。” 夜色朦胧,卢公府后院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声音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欢笑。 宗秀趴在厚厚的褥子上,傻呵呵的看着程咬金、李世绩、魏征三人说笑。 三个老头喝多了,像后世大排档上的混混似得,吹嘘着昔日的辉煌,而一身红裙的易倾情全程站在桌边,死活不肯落座。 “大侄女,你可不知道,当年俺刚遇到你爹那会,没少和他打架。嘿嘿,还真别说,你爹那两手马上功夫着实了得,俺胜不了他,打了半辈子也就是个平手。” 程咬金端着酒杯,醉眼朦胧。 李世绩嗤笑道:“憨货,你就吹吧。你那三板斧我还不清楚,哪次和单五弟动手,能走到第四招。” “咋,你看不起俺的三斧头是不?来,来,今个俺就和你比划比划。”程咬金气的跳了起来。 魏征笑道:“莫要胡闹,莫要胡闹,今天五弟之女能得自由,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在晚辈面前失了体统。” “哈哈,俺就是和三哥闹着玩呢,真动手他不是俺的个。” 程咬金又是一阵大笑,欢声笑语不绝入耳。 三个老人是真的喝多了,压抑在心中十三年的遗憾终得解脱,他们开心。 四更天,卧房内程咬金、李世绩、魏征喝醉了,在亲信家丁的搀扶下各自回房安睡,只有宗秀因为背上有伤,没喝酒,这会还清醒。 至于易倾情,那更是刚获自由,内心激动,全无睡意。 房间内,两个人面对面发愣,他们都有心事。之前因为程咬金、李世绩、魏征在,没好开口。 现在三个老头回去睡觉了,又都不想先开口。 寂静的夜,蜡烛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微妙的气氛萦绕在二人周围。 许久的沉默过后,易倾情最先忍不住,杏眼盯着宗秀背后血迹斑斑的药布,羞愧道:“倒是我害了你。” 宗秀叹了口气:“别误会,背上的伤和你无关,是我自作自受。” 易倾情坚持道:“倾情依然要谢谢宗公子,若非宗公子相助,哪有今天这般自由。刚听卢公他们谈及,你为换倾情一个自由身,险些掉了脑袋,倾情内疚的很。” 宗秀哈哈一笑,却又扯动后背肌肉,咧嘴叫疼。易倾情快步上前,想帮忙,可看着浑身的药补又无从下手,只能焦急道:“宗公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没事,没事。”宗秀强忍着疼:“我也是帮我自己,你用不着内疚。再说了,你让我帮你寻人,哪有自己找的方便。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天下之大,尽可去的。” 第38章 夜谈,倾情过往 “自己去找吗?” 易倾情愣住了。 “对啊。你不是要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吗?现在你已是自由身,可以自己去找。” 易倾情久久不语,一双星眸直勾勾的盯着宗秀,看的宗秀发毛,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易姑娘,我脸上有花吗?” “哎,宗公子这是要赶奴婢走吗?”易倾情叹了口气。 宗秀急忙摆手:“可不敢这么说,这要让程老哥听到了,还不拿耳光子扇我。” 宗秀不傻,他猜到易倾情的身份了。 尽管酒桌上程咬金、李世绩、魏征都没提及那人的名字,可开口五弟,闭口五弟的,宗秀再笨也能猜到。 易倾情老爹除了当年隋末七省绿林总瓢把子,人送外号“赤发灵官”的单雄信之外,还能是谁。 隋末那会,那些个英雄豪杰关系复杂的很。今天我和你结拜,明天我和他结拜,今天咱们是兄弟,明天又成了对头。几十个结拜队伍,顺序不一。可在瓦岗四十六友中,单雄信确实排行第五。 要让宗秀用一句话来形容隋末乱世的英雄人物,那就是——贵圈真乱。 乖乖,一想到小时候听评书讲的‘隋唐演义’,宗秀就感觉头大。 虽说一部‘隋唐’,半部秦琼。可这里面牵扯的英雄豪杰多了去了,圈子更是乱到不能行,呼呼啦百十号人,今天结拜明天就闹掰的都有。 就拿义薄云天的单雄信来说吧,他本身是大名鼎鼎的七省绿林总瓢把子,待人接物豪迈到不能行,对江湖兄弟更是体贴备至,有求必应。 可结果呢? 这么一个义薄云天的江湖好汉,先后百十号结拜兄弟,被斩的时候连个求情的都没有。 可有一点宗秀对不上号:单雄信满门被杀,老婆儿女一个没跑掉,从哪冒出来的易倾情? 宗秀上下打量着易倾情,思虑一会,道:“易姑娘,你别怪我多嘴,我……” 易倾情像是看穿了宗秀的心思,惨然一笑:“宗公子想听故事吗?” “嗯嗯,你说。” 宗秀急忙点头,心里却直呼:乖乖,这丫头厉害了,还真有一双看穿男人心思的慧眼。 易倾情走到床边,拔下头上的发簪挑了挑燃烧的蜡烛灯芯,让火光更明,又默默的站在床头,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讲述着尘封多年的往事。 “我是父亲投奔王世充后,娶的妾室所生。父亲被斩时,也才三岁,对父亲的记忆并不多。后来倒是听颜妈妈说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事。” “大业九年,韦城亡命瓦岗,聚众起义。家父也因大伯被太原李家所杀,气愤不过,与英公前往归附瓦岗,意欲借瓦岗之力复仇。” “然而瓦岗寨几经易主,最后更是连当今的陛下都进了瓦岗,收去大半瓦岗将士之心。家父数次想要报仇,都被诸多兄弟阻拦,见报仇无望,家父便转投王世充。” “武德三年,陛下与王世充交战,双方混战在一起,家父看到了独自作战的陛下,忆起家仇,便拿着长枪想要杀了陛下,追的陛下惊惶逃窜,中途为英公所拦。面对昔日兄弟,家父下不去手,无奈退走。” “后来陛下侦察敌情的时候再次碰到家父,险些丧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尉迟恭挡住了家父,并且击伤了他。” 事情已经过去十三年,易倾情也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许是因为那时候年龄幼小,说起那段往事,除了伤感,并无仇恨。 易倾情杏眼中带着失落,带着无奈,怅然道:“仇恨就是这么结下来的。大伯因李家而死。而陛下半生戎马,也仅仅被人追杀两次,皆是被家父追杀。两次险些丧命,这是化不开的怨气。” “武德四年,王世充被陛下击败,开城投降。陛下便下令将追随家父的一干将领全部处死。” “听颜妈妈说,英公曾在家父被斩前彻夜长谈,言忠义难两全,并割下自己一块肉给家父吃下,说自己没有忘记当初的誓言。” “哈哈……可笑。”易倾情冷笑一声。 “颜妈妈说家父被斩那日,瓦岗旧将都来送行。但家父只喝了卢公的酒。因为卢公说的是‘你是真正的好汉,这碗酒你想喝就喝,不想喝我也不勉强你。希望你来世还能做条英雄好汉,杀光我们这等无情无义的小人!’。家父听了卢公的话,连干三碗,随后坦然赴死。” “而我……”易倾情幽幽的叹息一声:“三岁的幼儿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那天看着父亲被捆在刑台上,还有一众叔伯围着,只当他们是在耍闹。谁成想……” 后面的话,易倾情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泪水,湿润了眼眶。 一个三岁的孩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兄长、姐姐被杀,童年的恐怖记忆,已成了毕生难忘的梦魇。无数个午夜梦回,易倾情都在漫天血雨的噩梦中惊醒。 她或许看淡了仇恨,可她忘不掉那段可怕的记忆! 宗秀幽幽的叹息一声:“王朝更迭,岁月流转,凄惨落叶风中飘,空留一声叹,这或许就是一个乱世英雄的悲哀吧。” 易倾情摸了摸眼角,精致的玉颜上挂着牵强的笑:“忆起往事难免感伤,倾情失态了,还请宗公子见谅。” 宗秀叹道:“无妨,倒是在下多嘴。易姑娘,如今你重获自由,有何打算?” 宗秀问完,复又问道:“易姑娘,你心中可还有恨?” 这句话在宗秀肚子里憋了很久,倘若易倾情心里还有着对老李、对那些瓦岗寨老人的恨,哪天一个冲动弄死一个两个,事情就大条了。毕竟是他求老李还易倾情自由的,肯定遭株连。 “恨吗?” 易倾情俏脸微扬,杏眼中带上迷茫。 “已经过去十三年,还谈什么恨不恨的。就算杀光他们,又能改变什么呢?时间不会倒流,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即便有恨,也早已随着时间的流失,归于平淡。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找到那个人。” 第39章 神秘消失的月牙儿 “那个人?哪个人?” 宗秀按耐不住好奇心了,他很想知道那个对易倾情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易倾情好似陷入了回忆,俏脸上挂着暖暖的笑:“说来可笑,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提她现在在哪。” 不知怎地,宗秀听到这里,心里没来由的一松。 易倾情淡淡的说道:“我只记得在没遇到燕妈妈前,一直有个姐姐照顾我。她比我大不了几岁,那时候……” 易倾情歪在小脑袋,娥眉微皱,极力回想着。 “她应该八九岁的样子。” “额,女的?”宗秀楞道。 易倾情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意:“姐姐还有男的不成?我只记得她让我唤她姐姐,听人唤她作‘月牙儿’。” 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易倾情的神色很复杂,像开心,又像难过。 “小时候我一直跟在她身后。因为父亲的事,那时没少做噩梦,受月牙儿姐姐照顾良多。有次高烧不退,阁里的人就将我丢在柴房自生自灭,多亏了月牙儿姐姐暗中照顾,我才活了下来。” 易倾情苦笑道:“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在冰冷的夜晚紧紧的抱着一个更小的丫头,用自己体温给小的那个取暖,回想起了着实辛酸。我这一生欠月牙儿姐姐太多,若不是她的照顾,在遇到颜妈妈之前便已死了,焉能活到现在。” 宗秀问道:“那月牙儿后来去哪了?” 易倾情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额……” 宗秀面带狐疑:不对啊,你们俩从小在一块,易凤阁就那么大点地,一个人突然消失,不可能不知道去了哪。 在宗秀狐疑的眼神中,易倾情幽幽的说道:“我记得最后一次见月牙儿姐姐的时候,是在我七岁那年。” “嗯嗯,然后呢?”宗秀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没然后了。”易倾情叹道:“那天长安城飘着雪花,月牙儿姐姐带着一盒甜糕去看我。” 说到这里,易倾情止住话头,久久不语,宗秀等的着急,不禁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哎~现在想来,月牙儿姐姐应是已经知道自己要走了。” 一声叹息,深远悠长。 易倾情明媚的大眼睛里带着迷茫。 “那天月牙儿姐姐将甜糕放在我面前,和我闲叙几句,就匆匆忙忙的离开。走的时候,还笑着和我道别,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易倾情的话带着伤感,这么多年过去,易倾情再不是当年的小孩子,她已经学会思考。 或许哪天,月牙儿临别的时候,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吧。 然而年龄幼小的她不懂事,眼里只有那盒好吃的甜糕,以至于忽略了月牙儿的感受。 “那一别,我就再没见过月牙儿姐姐。我也问过阁中的老人,她们都不知道月牙儿姐姐去了哪。时过境迁,我真的很想找到月牙儿姐姐,和她见上一面,好好的道声谢,喊一声姐姐……” 易倾情说着说着,轻声抽泣起来。 宗秀看的既开心又难受。 他开心的是:易倾情要找的人,是个女人。 而他又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 “呜呜呜呜……从我记事起,这个世界上就两个人对我好。一个是颜妈妈,另一个就是月牙儿姐姐。可是和月牙儿姐姐见的最后一面,我只想着吃那盒甜糕,就没想着多问一句。呜呜呜呜……” 易倾情越哭声越大,宗秀看的不忍,劝道:“易姑娘,其实你也无需伤感,易凤阁有皇家背景,里面的人和物应当都有登记造册。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 “对了,你有没有问过颜倾城?”宗秀问道。 易倾情抽泣道:“颜妈妈是在月牙儿姐姐走后才出现在易凤阁的,她也不知道月牙儿姐姐去了哪。” “额?就没翻看过记录?” “易凤阁发生过火灾,就在颜妈妈进入易凤阁前两个月,所有的东西都被焚毁,歌姬也死伤了十数个。” “……” 宗秀一脸无语:得,还真是想查都无从下手,一点线索没有,找个鬼啊。 易倾情又哭了一会,才抬起满布泪痕的俏脸:“公子,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找到月牙儿姐姐。若公子肯帮忙,倾情甘愿为奴为婢,侍候公子一生。” “哎,我也想帮,可帮不上忙啊。”宗秀叹道。 易倾情道:“奴婢相信公子一定能找到月牙儿姐姐。”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宗秀没好气的说道:“一个十来年前的人,还是个小丫头,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上哪找。” “可公子不是点醒了卫公吗?卫公大人欠下公子天大的恩情……” 宗秀一愣:“你的意思是卫公知道月牙儿的下落?不对,不对,若卫公知道,那卢公、英公他们应该也知道,你已是自由身,程老哥、李元帅、魏相对你愧疚颇深,拜托他们寻个人应该不难。为何一定要我帮你找?” 在宗秀质疑的眼神中,易倾情凄惨一笑:“因为当年易凤阁初建之时,与幕后掌管易凤阁的便是卫公的夫人红拂女!除了卫公夫人,奴婢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能知道月牙儿姐姐的去处。而卫公又欠公子的恩情,也只有公子能从卫公那里打听出月牙儿姐姐的去处。” 通了。 全都通了。 宗秀终于明白易倾情为何在那夜之后,敢为他欺君,隐瞒他和李靖的秘密谈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敢情是那夜李靖走后,易倾情存了借他之口,去找李靖问出月牙儿下落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不让颜倾城、程咬金、李世绩等人去问,那再简单不过了。 堂堂国公夫人,暗中掌管过最大的青楼,这说不出去还不被笑话死。李靖欠宗秀的人情,宗秀去问也就罢了。要是程咬金、李世绩等人登门去问,绝壁会被李靖认定是故意羞辱他,让家丁打出去。 宗秀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泛白,又看了看满脸哀求的易倾情,叹道:“易姑娘,你看我这样有心无力啊。” 满背的鞭伤,床都下不了,更别提去李靖家串门了。 易倾情见宗秀松口,喜道:“奴婢愿意等。” “……”宗秀翻了翻白眼:“能别一口一个奴婢了吗?我听着烦就不说了,这要让程老哥、李元帅、魏相他们听到,还不抽死我。” “那……” 易倾情正要分说,就听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宗公子,醒了吗?孔大人、于大人他们到了,正在前院候着。小的担心公子未醒,就没敢放他们进来。” 第40章 给大儒们上课,士林抛出的橄榄枝 程府的管家是程咬金的老部下了。从瓦岗寨那会就跟着程咬金,忠心耿耿。他倒也知道府中藏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不能泄露出去,这才拦着孔颖达、于志宁等人,不放到后院。 宗秀看了易倾情一眼,后者倒也懂事,做了个礼:“公子,奴婢先行告退。” “……” 奴婢,奴婢,宗秀听到这个词就头疼。 “早晚要让她把这个词去了。” 宗秀看着易倾情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着。 易倾情出去的时候,和管家撞了个迎面,管家直接低着头,也不言语。直到易倾情进入隔壁的厢房,关上门,管家才进屋道:“宗公子若是醒了,我便支会孔大人、于大人一声,让他们过来。几位大人是奉圣谕来的,耽搁不得。” “行,让他们进来吧。” 宗秀都不用想,就知道孔颖达一伙人是来干什么的。 为了算盘的乘除口诀呗。 昨个宗秀突发奇想,想用换易倾情的时候,就猜到李世民会迫不及待的派人来讨要乘除口诀。 数字、公式都搞出来了,宗秀也不介意提前把后世的珠算口诀捣鼓出来。 毕竟现在大唐已经立国,就算宗秀不把珠算提前捣鼓出来,到了晚唐时期,珠算的乘法口诀一样会出现,再过个一两百年,到了宋朝归除口诀也会出现。 他所做的,不过是把后世整理完善的加减乘除口诀提前带入这个世界罢了。 程府的管家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前后不过盏茶功夫,便已领着十来个大腹便便的老儒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 这些人一进来,都很默契的忽视掉宗秀背上的伤。 孔颖达笑呵呵的说道:“宗助教果是算学一道的奇才,前几天刚传出‘数字’、公式,这就造出珠算口诀。本官奉陛下之意,与诸位大人特来请教,还请宗助教不吝赐教。” 宗秀趴在床上哼哼着:“祭酒大人,陛下着你们来的时候就没别的吩咐?” 孔颖达想了想,道:“陛下言宗助教有伤在身,特许了荀假,许宗助教伤愈之前,可在家养伤,待到养好了,再行到国子监报道就行。” “……” 宗秀还以为老李会假模假式的赏赐一二,现在看来老李早就打定主意一点赏赐都不给。 想想也是,他拿‘珠算口诀’换了易倾情,老李没砍他脑袋就好了,还想要赏赐,做梦的吧。 不过也好,老李还让他去国子监教书,说明没昏庸到因为一个女人就把他记恨上。 “宗助教?宗助教?” 孔颖达见宗秀突然走神,轻声呼唤。 “嗯嗯,没事,刚说到哪了?”宗秀回过神来,见孔颖达和十来个大儒人手一把新算盘,忙道:“对,对,正事要紧。” 孔颖达讪笑道:“宗助教,你有伤在身,若不便示范,可口述口诀,我等抄录后,有什么不懂的,再问你便是。” 宗秀是记得珠算口诀,可真拨算盘,自己的技术绝对好不到哪,当下爽快的喊来管家备好笔墨,由孔颖达亲自执笔,他口述。 后世的珠算口诀,跨越了千年的光阴,横空出世,出现在大唐时期的贞观八年! 等到口诀被誊录完毕,宗秀又让众人实践。他讲的很细,细到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一众当世大儒听的津津有味,手中算珠碰撞,清脆的声音与清早的鸟叫虫鸣之音混合在一起,异常悦耳。 隔壁,心情激动的易倾情毫无睡意,此刻她正贴着墙,偷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珠算声、还有宗秀滔滔不绝的讲解声,嘴角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后世珠算的口诀并不长,可真到实际操作,却又异常麻烦。饶是前来学习口诀的都是当世大儒,头脑聪颖,可等他们真正掌握了珠算的乘除口诀,已经是下午。 宗秀是又饿又困。 虽然中间管家上了几次茶,还问要不要吃饭,都被孔颖达、于志宁等人以“研究学问当废寝忘食,岂能因为区区饥饿,便荒废了学问”的理由给骂了回去。 下午时分,宗秀讲完最后的难点,脸色苍白,口唇发干:“孔大人、于大人、诸位大人,现在没什么要问的了吧。” 宗秀饿了,加上一天一夜没睡,他感觉再问下去,他非猝死不可。 “呵呵,宗助教辛苦,我等今日才真正认识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日后若得了闲暇,定要和宗助教好好探讨一番。”于志宁收了算盘,和宗秀打着哈哈。 宗秀急忙摆手:“可别。我算是怕了你们,诸位大人不愧一代名儒,这钻研学问的尽头,在下怕了。” 孔颖达哈哈大笑:“宗助教过谦了,你腹有诗书,胸有才学,我等佩服。如今你有伤在身,倒是我等叨扰了,可圣命难违,我等亦是没有办法。” 宗秀苦笑几声,也不言语。 孔颖达见宗秀面色苍白,便招呼着前来的其他人收了算盘,同时拱了拱手:“宗助教,等你养好了,咱们国子监再行探讨。这些日子你好好养伤,算学舍那边无需担心,有珠算口诀,够他们学一阵子了。” “宗助教,保重。”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大唐初期的名儒倒没几个嫉才的人,一个个心胸宽着呢,他们都清楚单论算学一道,眼前这个少年比之他们高出甚多,言语之中也多了几分和善。 孔颖达更是嘱咐道:“宗助教好生休养,莫要留下什么病根。以你的才学,以后咱们当多亲近亲近。” 孔颖达说的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而且这话里还透着另外一层意思:我们士林接纳你了。 孔家自古以来都是士林大族,而这个年代的士林又是仅次皇权的一股势力。孔颖达作为孔家后人,亲自说出这话,可见其中的分量。若是一般士子能得孔颖达这句话,早兴奋的跳了起来。 宗秀笑眯眯的说道:“多谢祭酒大人抬爱,在下才疏学浅,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少不得向各位大人学习。今个有伤在身,不便相送,还请孔大人见谅。” 孔颖达哈哈一笑:“不敢当,不敢当,宗助教青年才俊,老夫也佩服的紧。宗助教好生歇息,等伤好了,我等定要和宗助教好好探讨一番。告辞,告辞。” 说完,孔颖达领着一众大儒离门而去,一直守在门口的管家点头哈腰的送人离去后,才进屋道:“宗公子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宗秀趴在床上,肚子早饿瘪了,道:“随便弄点吃的来就行。对了,为何不见程老哥?莫非还在休息?” 第41章 我有 夫子很闲正文卷第41章我有程咬金、李世绩、魏征三人昨夜心里高兴,喝到四更天,虽然都醉成一团烂泥,可宗秀估摸着时间,这会也该醒了。 管家应道:“回公子的话,响午的时候就有宫中的太监前来传旨,请老爷、英公和魏相入宫。” “入宫?可说了什么事?” 管家摇了摇头:“小的不知,陛下圣谕传的急了些,老爷走的匆忙,只交代让小的好生照料公子。” 宗秀心中惊惧:莫不是李世民回过神来,气不过,打算秋后算账? 转念一想,不对啊。若老李气不过,定是安排金吾卫直接过来,把他一起带走。 管家见宗秀想的入神,悄悄走了出去,又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 等宗秀吃饱喝足后,也不见程咬金回来,困意来袭,便趴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有人在自己耳边呼唤:“醒醒,醒醒,贤弟,快快醒来。” 程咬金脸色苍白,焦急的叫着,想去推宗秀吧,看着一身的伤,又怕弄疼了他。 一连呼唤了十来声,宗秀才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老哥哥回来了?” 宗秀揉了揉眼睛,发现屋内除了程咬金,还有一身红裙的易倾情。 易倾情脸上带着一层白色的薄纱,俏生生的站在旁边。 程咬金急切的说道:“老弟,俺程府你是住不下去了。快,轿子已经备好,我送你去其他地方。” “啥意思?”宗秀惊道:“莫不是陛下真准备秋后算账?” “不是,易丫头的事陛下已经不计较了。只是你和易丫头也不能住这里了。” 程咬金心中焦急,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解释了半天都没说清楚。 易倾情上前道:“卢公,还是我来说吧。” 一声‘卢公’,程咬金心中拔凉,叹了口气,易倾情还是没原谅他。 “公子,卢国公府平日里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而他们大多数都在易凤阁见过我。响午的时候,易凤阁已经传出我恶疾发作,身死埋骨的消息。若被人看到我在此处,与陛下的声誉不利。” “那和我不能住这有啥关系?”宗秀无语道:“老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连个宅院都没有,背上若无伤,还能找个酒楼驿站的将就两天,反正陛下的赏赐也够我买套院子。可现在……” 程咬金叹道:“是你向陛下讨的易丫头,易丫头以后也只能跟着你。” 易倾情点了点头:“蒙公子搭救,才得脱离苦海。即便没有陛下的圣谕,倾情也会留在公子身边。” “……” 得,自己的住所还没着落,现在又多了个易倾情。 程咬金还在催促宗秀离开,宗秀哭丧着脸道:“这大半夜的,你让我住哪啊。” 不等程咬金开口,宗秀已经说道:“先说好,你送的院子我可不能住。现在我把陛下得罪死了,不想牵连你。” “你这家伙。”程咬金装怒道:“你当哥哥是怕被牵连的人不成?” 宗秀嘿嘿笑道:“老哥这就想多了不是。你忘了陛下前些日子给我的赏赐了吗?那些金银够买套院子,现在弟弟有钱,自然不想麻烦老哥。等哪天真混不下去了,肯定不会和老哥客气。” 程咬金急道:“现在大半夜的,你上哪买院子去?就算敲开牙行的门买了院子,一时半会也不能入住啊。” “不行就住客栈吧。” 宗秀心里郁闷,老李还真小肚鸡肠。 程咬金一个劲的摆手:“不行,不行,客栈人多眼杂,若泄露了易丫头的行踪,陛下那少不了问罪。贤弟,你就别推辞了,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一套院子,干净利落,还有仆人,起居也有个照应。” 程咬金热心肠,宗秀却不敢住。 第一,他现在不想站队;第二,他也怕牵连程咬金。 最重要的是——被程咬金点醒后,宗秀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和程咬金走的太近,与他未来的规划不利。 两人推辞半天,都不肯让步,旁边的易倾情突然说道:“公子若不嫌弃,我倒是有套小院。谈不上奢华,却胜在清幽。” “额?你有院子?” 宗秀和程咬金都瞪大眼睛,心道:你可是被陛下下旨不得离开易凤阁的,咋可能有院子。 易倾情低声道:“原来颜妈妈心疼我,偶尔也会偷偷放我出去游玩两天,只是不能离开长安。那套院子也是颜妈妈赠的,就是曲江之畔,庭院虽小,倒也雅致。公子急需个住处,不妨去看看。” “行!”宗秀道:“那就这么定了,先凑合两天再说。老哥哥,你那些仆人也别送过去了,人多眼杂的,再触怒陛下可就麻烦了。” 程咬金两眼转来转去,好似在想什么心事,见宗秀拍板,道:“也罢,那就先去易丫头的别院小住,我这就安排轿子。” 不等程咬金离开,去喊仆人来,易倾情道:“卢公,可否安排一辆马车。我那院子离此地不近,既要匿形,轿子碍眼了些。” “行,我去安排。” 程咬金微微一愣,很快匆匆离去。 等程咬金走后,宗秀忽然问道:“你的院子真是颜倾城赠的?” 易倾情道:“莫非公子不信奴婢?” “……” 又奴婢上了。 宗秀无语道:“能不能别奴婢前,奴婢后的,我听不惯。以后在我面前,你直管称呼你我就行,再奴婢长,奴婢短的,我可生气了。” 易倾情脸色变了变,结结巴巴的说道:“全凭公子做主。” “……” 公子? 公子就公子吧,反正现在是个穿长袍的年轻人走在大街上,都能被称呼一声公子。这就和后世某个地方,见了男人都喊靓仔一样,贼涨自信。 程府家大业大,自然不缺马车。程咬金办事又麻利,前后不到一炷香功夫,就把马车备好,停在后院,又带着管家走了进来,俩人把宗秀架上马车。 刚一进马车,宗秀笑了:“老哥哥想的倒是周到,小弟先行谢过。” 第42章 曲江小院 宽大的马车内,摆放着衣物和一些金银细软,就连那个差点惹出祸事的羊脂玉葫芦也摆在上面。还贴心的准备了糕点生蔬、风干的腊肉,装的满满当当。 看的出来,程咬金很细心,担心宗秀搬过去短时间内缺衣少食。 等易倾情也钻进马车后,程咬金笑呵呵的说道:“贤弟,易丫头,时间匆忙,东西备的少了点,等你们安定下来,哥哥另有厚礼奉上,以贺乔迁之喜。” 宗秀趴在马车里,脑袋冲着外,笑道:“用不着,用不着,赶明个你让怀亮去趟国子监,将我留在那里的东西带给我就好。” 提到程怀亮,程咬金就来气:“那小子就算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没看这两天我都不敢让他到后院吗?” “嗯?” 宗秀忽然想起来,最近是没见到程怀亮。 程咬金想了想,道:“陛下那边暗示过,最近我也不方便亲自去你那。老秦家那小子倒是可靠,赶明我让他去。” “秦怀道?”宗秀想了想,也是。怎么说单雄信活着的时候,秦琼没少受他恩惠。而且秦琼的品性还是信得过的,教出的儿子也不差。国子监那群生员中,也就秦怀道能入的了宗秀的眼。 “那就有劳老哥了。” “些许小事客气个啥,你安心养伤即可。” 夜色朦胧,程咬金催促着管家赶车上路,他也担心天亮后人多眼杂,露了易倾情的行踪。响午的时候,老李可是又点拨过了,可以给易倾情自由,但是绝对不能让世人知道易倾情还活着。这要露了马脚,老李那不好交代。 ‘架’ 管家双手抓着缰绳,用力一抖,拉车的骏马迈开四蹄,车轮‘吱呀吱呀’的转动,与夜色中上路。 易倾情脸上挂着面纱,躲在车帘后面指着路。院子离的远,管家又担心颠疼了宗秀,也不敢加速。一来二去,直到天色放明,才赶到易倾情指示的地方。 还真是曲江旁边,四周也无什么人家,小巧的庭院是由泥坯混合着花椒茅草砌成的墙头。 大门仅有四五尺宽。两扇简陋的杉木门板随意的关着,上面挂着一把满是铜锈的旧锁头。 门前不远就是潺潺流水的曲江,水势平稳,泛着碧波。 易倾情率先下了马车,不好意思的说道:“院子破落了些,公子莫要嫌弃。” 宗秀哈哈一笑:“已经很好了,最少是个家,我在长安城可是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呢。瞧瞧你这,正宗的江景房啊。嘿嘿,要是再弄条小船,闲暇了泛舟江上,钓钓鱼,戏戏水,啧啧,那日子,想着就美。” 易倾情掩嘴轻笑:“公子若要泛舟,我这院子里倒有一条小船,就是鱼竿什么的要再行准备。” “那感情好,等我伤好了,咱就划船去。” 毕竟是个穿越客,生活在寸土寸金的钢铁城市,城市里住久了,谁不想在乡下有个院子,没事搞下农家乐,喝喝下午茶。尤其这院子正对曲江,清幽啊!雅致啊! 两人笑谈中,管家却面色犯难:“公子,易姑娘,这院门狭窄,马车进不去啊。” 宗秀身上有伤,不能下地行走。而程咬金又为防止泄露了易倾情的踪迹,只吩咐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过来。 现在马车进不了院,他一个人咋把宗秀架进去? 易倾情忙道:“稍等,我先进去收拾收拾。” 说着,易倾情急急忙忙的走向门口。 她这次出来的匆忙,也没把留在易凤阁的钥匙带出来,又急着开门,竟然直接两手抓住锈迹斑斑的锁头,用力一顿。 ‘咔擦’ 锁头应声而开,连门环都有些松动。 马车上,宗秀看的瞠目结舌:“我去,这真是女人吗?好大的劲。” 站在马车旁的管家却赞许道:“早听说易姑娘身手不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宗秀:“……” 这特么叫身手不凡吗?这特么明明是大力士好吧。 一个芊芊女子,两手一用力就拽断锁头。就算锁头锈迹斑斑,已经枯朽,也不是正常女人能拽断的好吧。 就易倾情这姿色,放后世肯定是浑身毛病,连瓶盖都拧不开的病娇。 乖乖,大唐女人真彪悍。 宗秀看的直吸溜,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惹易倾情生气。这要惹生气了,还不一抓就断了? “惹不起,惹不起……” 就在宗秀内心狂呼的时候,易倾情又走了出来,红色的长裙上带着污迹,都是一些蜘蛛网、灰尘什么的东西。 见宗秀和管家都在看着自己,易倾情扭捏道:“小院太久没有打扫,脏了些。不过公子放心,你住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管家看了看宗秀,试探的问道:“宗公子,你吃痛吗?” “啥意思?”宗秀一愣。 管家嘿嘿笑道:“小的一人抬不了你,要不我搀着你进去?” “……” 得,宗秀没想到自己入住‘江景房’的第一天,会是龇牙咧嘴进门的。 虽然有易倾情帮着搀扶,架不住背上疼啊。 管家安顿好宗秀,又把马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拎了进去,收拾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去。 宗秀闲得无聊,趴在床上顺着窗子往外看。 易倾情的小院并不大,也就三间正屋,两间偏房,院子的东北角打了口井,种着一颗叫不上名字的树,西面墙上,还斜靠着一艘小船。 或许是太久没人住,庭院中长满了杂草。 屋子的墙面也都是花椒土坯碎茅草混合堆砌的,味道很好闻。 房屋从外面看着破旧,里面倒是收拾的雅致。 桌床板凳什么的,都是上好的木料,还刷着桐油,描着金漆。桌上喝茶的器具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琵琶、屋檐下栓着风铃,刚宗秀被架进来的时候,还看到客厅中摆着筝、琴等乐器。 “哎,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典型的财不外露啊。难怪她说这里雅致。” 宗秀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易倾情正拔着院子里的野草。她也不嫌脏,蹲在地上用手拽,丝毫没有易凤阁初见的高高在上,反而像个邻家姑娘一般,动人心弦。 宗秀两眼转了转,忽然高呼道:“易姑娘,麻烦你进来下。” 第43章 伤势好转 正拔草的易倾情听到呼唤,急忙起身,先到井边打了桶水,洗了洗手,才匆匆忙忙的跑进房内:“公子,怎么了?” 宗秀有点难为情的说道:“那个,想请你帮个忙。我这背上的药膏……” 易倾情忙道:“倒是我疏忽了,来的时候卢公特意交代公子背上的药膏要一天一换。” 鞭刑后,宗秀背上血肉模糊。虽有赵御医留下的珍贵药膏,十天半个月里也别想下床活动。而且他也只能趴着,脑袋、胳膊动的幅度大一点,都会牵动背部肌肉。 易倾情找来膏药,又备好纱绢、剪刀来到床边。 “公子,忍着些,可能有点疼。” 易倾情小心翼翼的揭掉旧纱。 “嘶~” 宗秀吃痛,倒吸一口凉气,见易倾情停手,忙道:“没事,我叫我的,你干你的。” 淡薄的背上,血肉模糊,都是鞭痕,还有贯穿的刀伤。那是去年大战羌族贼寇时留下的印记。 易倾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也不像正常的千金小姐那般惧怕,麻利的给宗秀涂好新的药膏,裹了纱绢,用剪刀裁剪好后,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公子,换好了。” 尽管易倾情换的很快,动作也很轻,可宗秀也疼的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这该死的伤,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好。” 易倾情道:“公子安心养着就是,想必公子也饿了,我去做饭。” 易倾情做了个礼,轻快的走出房间,进了偏房。 不过多时,就有炊烟袅袅,顺着烟筒飘了出来。 房间内,宗秀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青烟,眉头紧皱,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了‘川’字。 接下来的日子,就秦怀道偷偷摸摸的来过一次,将宗秀留在国子监的赏赐悉数带来。除了锦十匹、绢十匹、纱十匹、白银一千两,黄金一百两外,还特意送来不少蔬菜腊肉鸡蛋。 宗秀因伤势未愈,每天都趴在床上,洗漱吃饭皆由易倾情侍候。 易倾情也不嫌烦,反而很有耐心,甚至怕宗秀趴久了寂寞,偶尔还会抚个琴,弹个琵琶什么的给宗秀解闷。 曲江旁的小院里,宗秀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大明宫内,老李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自己的龙图大业。除了要计划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数字、公式、珠算口诀、新型算盘外,老李还在为另一件事头疼——李靖受伤,代天子巡查诸道的计划既已提出,总要有个人去…… 后宫。 兰陵公主坐在御花园的小亭子中,一手托着圆润光洁的小丫头,一手随意的丢着棋子。对面,长乐公主笑嘻嘻的看着无心下棋的兰陵,也不言语。 旁边花丛中,五岁大的小晋阳正欢快的迈着小短腿,追着汝南公主嬉戏。 “兰陵妹妹,到你了。” 长乐公主又落了一子,大龙成型,胜局在握。她还是头一次下赢兰陵,心情极好。 兰陵公主撇了眼棋盘,见翻盘无望,郁闷的推散棋子:“不下了,不下了。这个死丫头,让她去打探个消息,竟然现在还没回来。” 长乐公主掩嘴窃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日若非你冲动,宗秀又岂会被父皇所罚。” “我……”兰陵公主气道:“谁让他故意刁难我等。” “妹妹勿要恼怒。说起来宗秀还真是个罕见的才子,先有数字、公式,后有珠算口诀,这以后还不知道搞出什么古灵精怪的玩意,等父皇气消了,说不定还会重用与他。” 长乐公主嘴上安慰着兰陵,心里却在叹气。有些事外面的臣子和百姓不知道,她们这些亲生女儿还不清楚吗? 宗秀以珠算口诀,换走了一个青楼花魁,惹的父皇震怒,若不能离开那个花魁,永远别想重拾圣上隆宠了。 两位公主谈话间,一袭绿影出现在御花园中。 那道绿影很快,脚步匆忙,不过多时便跑到凉亭之中。 “奴婢柳娥,见过长乐公主,见过兰陵公主。” 来人二十出头,一袭绿衣,装扮和普通人的宫女不同。 兰陵公主急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呢?如何?” 柳娥应道:“回公主的话,那人现住在曲江之畔,就在上林苑下游十里之处,不过……” “不过什么?” 见柳娥不敢言语,兰陵公主急了。 柳娥道:“这些天他从未出过院子,身边还多了个整日带面纱的红衣女子,那女子行走间脚步轻盈平稳,看起来武功不弱,奴婢怕被发现,就没靠近查看。” “红衣女子?” 兰陵公主和长乐公主对视一眼,摆了摆手:“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奴婢告退。” 柳娥离开后,兰陵公主银牙紧咬:“可恶,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 长乐公主掩嘴窃笑:“嘻嘻,兰陵妹妹这是吃醋了。哎呦呦,少见少见。” 兰陵公主哼道:“我才不会吃他的醋呢!只是气他明明满腹经纶,却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自毁前程,着实不知上进。” “什么不知上进?”晋阳跑累了,扯着汝南公主走了过来,奶声奶气的问道:“兰陵姐姐还在生母后的气吗?” “我怎敢生母后的气,小兕子莫要胡说。” 兰陵公主急忙否认。那天宗秀被罚后,她也没逃掉,被长孙无垢罚了七天的禁闭,也就这几天才放出来。 汝南公主比晋阳大不了几岁,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跑的满头汗,嚷嚷着:“热死我了,我要回去吃冰镇酸梅汤,小兕子,你去不去。” 晋阳一听到冰镇酸梅汤,两眼放光道:“去,去,小兕子也要吃。” 长乐公主笑呵呵的起身:“兰陵妹妹,你这火气那么大,要不要去喝点冰镇酸梅汤去去火啊?” 几个公主嬉笑着离了御花园。 曲江之畔,宗秀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这天下午,易倾情又给宗秀换药时,喜道:“公子,新肉已经长出,看来很快就好了。” 宗秀翻了翻白眼:“再不好我都快躺废了。” 随着换药的疼痛一次比一次轻,宗秀也能感觉到背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等易倾情换完药,宗秀催促着易倾情离开,不过一会,自己穿了件长袍,慢悠悠的晃到院子里,在易倾情惊慌的表情中,宗秀仰天大笑:“哈哈,老子终于能下床了!” 易倾情焦急道:“公子,你伤刚好点,可不能动作太大,若拉破嫩皮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我就到门口走走。娘的,都快躺残废了。” 宗秀不顾易倾情的阻拦,迈着八字步出了小院,打开院门就往外走。 易倾情担心宗秀,急忙挂上面纱跟了出去。 宗秀出了门就往江边走,站在曲江旁举目远眺,憋在屋子里十来天,差点没憋死。这会呼吸着江边的新鲜空气,吹着拂面的小风,又有美人在侧,那感觉一个字——爽。 易倾情一身红装,身姿婀娜,俏生生的站在旁边,宗秀数次差点没忍住,想伸手去抱。 毕竟这些天都是易倾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该看的不该看的,易倾情都看到了。十来天的相处,宗秀觉得就算他真做出点什么,易倾情也不会拒绝,只是先前有伤…… “倾情。”宗秀舔了舔嘴唇。 易倾情忙应道:“公子何事?” “我……” 宗秀想了想,正打算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 忽然,马蹄声响起,紧跟着远处烟尘滚滚,似有人乘快马而来。 宗秀无语:哪个杀千刀的,这时候坏我好事,真是一点眼力劲没有! 第44章 男人的窘迫 骑马的是个身穿轻皮甲、头戴斗笠的骑士,速度极快,宗秀原以为是来找他的,便站在江边等着。 哪知那骑士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马儿不停,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见马儿远去,宗秀心中一喜,正打算继续,没等想好说辞,就见毛色驳杂的马儿又返了回来。 “宗大人?” 骑士调转马头,赶到宗秀身边,摘下头上的斗笠。 宗秀扭头一看。 咦,还真别说,老熟人。这不是他刚去国子监报道的时候,遇到的侍卫伍长姜晨吗。 对于热心肠的姜晨,宗秀还是很有好感的。 “姜伍长?哈哈,原来是你啊,我当是谁呢。刚你骑的太快,又带着斗笠,倒没认出来。” 宗秀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想着姜晨赶紧走。 姜晨翻身下马,快步上前道:“宗大人好雅兴,竟在此地携美游江,这位是?” 不等宗秀开口,易倾情已经说道:“小女子是公子的婢女。” 宗秀:“……” 姜晨讪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倒是许久未见大人去国子监了,大人是被吏部调职了吗?” 宗秀摆了摆手:“没有的事,我这临时有事,过些天就回去。” 他被鞭刑的事,外界罕有人知。姜晨不知道,宗秀也不会傻到说出来。 两人又客套几句,姜晨问道:“宗大人,这天也不早了,可要到小的家中用个晚饭?” “不去了,不去了,我刚吃过,就是出门遛个弯。” “出门?”姜晨面带疑惑。 宗秀一指院子,道:“呢,我住这。姜伍长这是打哪来?” 姜晨微怔,很快喜道:“原来宗大人住在此地,那可巧了,以后咱们也算邻居了。” “你也住这附近?”宗秀左右看了看,下游不远处隐隐有村落的影子,家家户户的烟筒上升起了炊烟。 “小的就住在下方三里的姜家村,这不刚下了岗,急着回家吃饭,没曾想遇到宗大人。”说完,姜晨又问道:“宗大人这院子是刚买的吗?” 他住在附近,当然知道这套院子许久没住过人了。 宗秀尴尬的看了看易倾情,硬着头皮道:“嗯,刚买的。” 姜晨想了想,忽然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住在这里,家中仆人可寻好了?” “啥意思?”宗秀问道。 姜晨扭捏道:“大人府上可缺个烧火做饭的老妈子?我家内子笨拙了些,烧火做饭倒是很有一手,近日……” 姜晨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孩子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多,小的饷银微薄,就想着给内子寻个活计,赚些银钱也好帮补家用。宗大人这里离我家近,内子若能在府上帮厨,也方便照看家里。不知大人……” “……” 宗秀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看姜晨在国子监任职,也就是个侍卫伍长,拿着大头兵的饷银,还要天天看公子哥的脸色。 宗秀又看了看易倾情,这些天倒都是易倾情烧火做饭,洒扫卫生什么的。 虽说这个年代,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干活很正常,可易倾情原本是艳绝长安的花魁,除了悲惨的童年,长大后何时受过这样的苦?用一双弹琴拨弦的手,去摆弄柴火,确实过了点。 尽管易倾情没说什么,宗秀心里也挺内疚的。姜晨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找个老妈子烧火做饭,也废不了几个钱。 眼见姜晨一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宗秀心中微酸,道:“那就麻烦姜伍长了,刚好我正想寻个厨娘,若嫂子有时间,就让她过来吧。” 宗秀能感受到一个男人迫于生计,让老婆出去干活的心情。所以他避开了敏感的字眼,一声‘嫂子’还给足了姜晨面子。 姜晨虽然心中大喜,却还没忘尊卑之别,忙道:“不敢,不敢,内子愚钝,称不得嫂子。这样,我现在就去带我那婆娘过来见见大人。” 宗秀呵呵笑道:“不急,不急,明个早上过来就是。至于月钱……” 宗秀不是很懂大唐时期雇佣厨娘的行情。 姜晨也有点不好意思:“大人,我那内子厨艺不错,你看三个大钱可行?” “额?” 宗秀面带古怪,这也太少了吧。三个大钱就是三个开元通宝,太低了。 姜晨见宗秀面色古怪,以为是嫌钱要多了,扭捏道:“要不两个大钱?” 宗秀无语:“姜伍长说笑了,这也太少了。嫂子到我这给我做一日三餐,还要帮忙打扫,咋能就给俩大钱。这样吧,我现在手里也不富裕,月钱先按一两算咋样。” “啊,大人,这……这也太多了。” 一两银子,都赶上他的饷银了。 大唐立国不久,天下战乱刚止,民间百废待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一两银子确实很多。 宗秀摆了摆手:“不多,不多,就这样了,我说一两就一两。姜伍长,在下刚到国子监的时候,没少受你提点,这钱我都嫌少。” “可是……” 姜晨还想再说,宗秀装怒道:“就这么定了,明个让嫂子过来,你再啰嗦我可生气了。” “那……多谢大人。” 姜晨表情尴尬,内心却是欢喜的,和宗秀几番道谢,才上马而去。 等姜晨走远,宗秀笑呵呵的看着易倾情:“以后咱家也有厨娘了,那些粗重的活计你就别做了。” 易倾情却盯着姜晨离去的背影,道:“公子倒是有一双慧眼,会看人。” “啥意思?”宗秀不明所以。 易倾情道:“以一两银子,收个好汉的心,这买卖划算。” “好汉?”宗秀看着远方的烟尘。 “可不就是个好汉,姜伍长身材魁梧,刚快马而来,急转马头也不见气息紊乱,是个好手。面相忠厚,性格耿直,他现在为生计所迫,公子这一两银子无异于雪中送炭,找了个厨娘不说,还收了个好汉的心,划算!” …… 宗秀心道:我就是感觉两个大钱少了点,咋听你这一说,感觉我心机深沉了呢。再说,有老李的那些赏赐,一个月一两找个厨娘对我而言也不算啥。 虽然‘珠算口诀’老李没给封赏,可数字、公式老李给了不少,除了丝绸布匹,还有千两银,百两金,富裕着呢。 易倾情看了看天色,道:“公子,江边风寒,你伤势刚愈,不能久吹,咱们快些进去吧。” “嗯嗯,那回去。” 宗秀抬腿向小院走去,夜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纠结啊! 第45章 憨厚的庄户人 宗秀熬到半夜才入睡,第二天一大早,院子外面传来姜晨的叫声:“宗大人起了吗?小的姜晨求见。” 宗秀是个穿越者,他有睡懒觉的习惯,从住到这里后,更是整天趴在床上养伤,睡觉也没个准点,都是困了就睡,睡饱了就醒。 易倾情也被宗秀带的作息不规律,听到敲门声,急忙起床随便整理下,就带个面纱去开门。 大门外,姜晨领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微胖,皮肤因为常年劳作晒的黝黑粗糙,穿着一身粗布衫,上面有几被用相同颜色布料细心织补的补丁。 “姑娘,宗大人起了吗?” 姜晨见易倾情头发凌乱,知是刚起,有点不好意思。 不等易倾情开口,里屋传来宗秀的声音:“是姜伍长吗?等下,我这就起来。” “嗯嗯,不急,不急,是小的来早了,叨扰,叨扰。” 姜晨领着有些拘谨的女人进了院,俩人也不敢坐,就站在院子中。没过一会,宗秀睡眼朦胧的走了出来:“抱歉,起的有点晚。姜伍长,这是嫂子吧。” 姜晨忙道:“内子愚笨,身份卑微,当不得嫂子。”说着,姜晨又对身边的女子道:“还不快见过宗大人。” 女子神色拘谨,语气有点慌张:“民妇姜氏,见过大人。” 姜氏也是姜家村人,算是从小和姜晨青梅竹马,半辈子没出过远门,平日见到最大的‘官’就是姜家村‘里正’。这次听夫君说帮她找了个活,对方还是个正九品上的夫子,哪能不紧张。 这一紧张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 姜晨脸上带着窘迫:“大人,内子生性胆小,做饭是绝对没问题。今个小的当值,急着去国子监报道,又担心大人早饭没着落,特带内子早来了些。” 宗秀道:“无妨,倾情,你带姜家嫂子去厨房看看。” 说是去厨房,其实也就是旁边的边房,毕竟易倾情的这座小院就那么点大。 易倾情领着姜氏到厨房后,姜晨又是多番道谢,宗秀知道姜晨要去当差,也不啰嗦,客套几句后就催促姜晨赶紧走,家里不用担心。 姜晨走的时候,又特意到厨房对姜氏道:“娘子,这可不是咱家。宗大人青年才俊,腹有诗书,很受陛下器重,你可不能怠慢了。以后每天三餐做完,院子也打扫打扫,勤快些,有什么活别等大人吩咐。”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些走,莫要晚了。” 姜晨还不放心,又吩咐道:“在大人这仔细着点,即便家里有事,也要先和大人打过招呼再回去。” 小院不大,就算声音小,也都能听到。宗秀坐在院子里树下的石凳上,直叹姜晨为人实在。 等姜晨走后,姜氏也开始做她来到‘宗府’的第一顿饭,易倾情在旁边打杂,帮着收拾青菜什么的。 早饭花样少,柴火饭煮的又快。就在姜晨走后没多久,姜氏就端着腊肉谷粥,还弄了盘简单的炒菜,端到宗秀面前,有点紧张:“大人,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宗秀喝了口粥,又夹了点菜,味道还真不错。 “嫂子,还没用早饭的吧,一起吃点。” 宗秀招呼着姜氏,又喊易倾情过来一起吃。 十来天的相处,易倾情倒是习惯了,自己拿个小瓷碗,乘了半碗粥过来,坐在宗秀对面。姜氏却不敢,摆着手道:“民妇哪敢和大人同座,大人你慢用,我去收拾收拾厨房。” 说完,姜氏匆匆忙忙的进了厨房,开始打扫灶台什么的。 等宗秀吃完饭,姜氏又过来收碗筷,干起活来很是麻利。 忙完后,姜氏有点怯:“大人,可还有需要民妇做的地方?” 宗秀看了看院子,满院的杂草早被易倾情拔完了,这会还真没事,便道:“姜家嫂子,你要有事可以先回去,响午的时候再来。对了,倾情,把银子先给姜家嫂子。” 易倾情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姜氏推脱着不敢要,最后还是宗秀拍板道:“让你拿就拿着吧,来我这干活,都是先拿钱的。” 姜氏这才接过银子回家,她就在下游的姜家村,往来倒是方便。 起了个大早,一没手机,二没网络的,宗秀倒也无聊。他现在伤势没完全好,又有老李亲赐的假,也不想去国子监给生员上算学课。 这一无聊起来,宗秀有点急,总不能发呆发一天吧。 宗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偷瞄两眼易倾情,见易倾情和他一样,俩人都没事干。 “倾情……” 宗秀语气有点怪。 易倾情嗯了一声:“公子可是无聊?可要倾情给公子弹一曲?” “……” 宗秀就纳闷了,古人每天都是咋过的?一天天的没个电脑、网络啥的,听个曲还能当日子过不成?这心态也太好了吧。 见易倾情要去抱琵琶,宗秀叫道:“曲就算了,这时间还早,不如你和我出去转转。” “转转?”易倾情一愣。 宗秀道:“就是出去走走,我现在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去卫公家看看,你不是还要找人吗?” 听是去李靖家,易倾情先是一喜,很快又神色黯然:“公子,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人,抛头露面的对公子不利。” “那有啥,不是有面纱吗?”宗秀道:“对了,卫公家在长安城内,有点远,你去问问姜家嫂子,他们村可有马车,咱坐马车过去。” 易倾情微微犹豫,最终寻找‘月牙儿’的迫切战胜了担忧,出了院门,顺着曲江往姜家村而去。 姜家村是曲江之畔的一个小村,据说也属于某个京官的封地,大多数村民都是那个京官的佃户,靠交租种地为生。 那京官虽然不在此地居住,倒也有府邸在村头。易倾情去的时候,里正听姜氏说这是国子监夫子的丫鬟,来借马车的,直接拍板做主,把那京官留在村里的马车套上,还特意安排了个赶车的庄户人。 “姜家嫂子,这是院里的钥匙,响午的时候你去看看,要是我们没回来,就不用做饭了。” 易倾情客客气气的把院门钥匙交给姜氏,坐在马车里回去接上宗秀,直奔卫国公府而去。 第46章 李靖家的后门 李靖是大唐开国名将,身份显赫,地位崇高。卫国公府亦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家村里正安排的赶车汉子一听是去卫国公府的,路都不用问,径直赶着车直奔卫国公府而去。 宗秀和易倾情坐在马车里,到了人多的地,偶尔还往外看几眼。 白天的长安热闹非凡,贩夫走卒、商贾游人络绎不绝。市井之间的热闹对宗秀倒是没什么吸引力,毕竟他在后世什么热闹没看过。 然而易倾情却不同。 易倾情从小在易凤阁长大,虽然颜倾城掌管易凤阁后,也偶尔偷偷放她出去透透气,可有老李的圣谕在,她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 这就造成了易倾情虽在长安长大,却从未真正看过宏伟的长安城。 一袭红裙的小丫头趴在车窗边,明媚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窗外,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看到什么都感觉新奇,都觉得有趣,精致的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意。 宗秀看的心疼,不禁说道:“若是 第47章 绝无此人 李德奖面容古怪,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探病从后门来的。从后门也就算了,咋还要赶着马车去? 宗秀嘿嘿一笑:“马车里装了些东西,不是很方便。这样,你去和卫公说一声,就说宗秀求见,若他同意我赶着马车去,我再过去。” 李德奖盯着马车上下打量两眼,犹豫片刻,才道:“那行,劳烦夫子稍等。” 李德奖快步离去,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又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夫子请吧。” “这马车……” 宗秀指着马车。 “可以一同过去。” 李德奖心里也在纳闷,他刚试着去和父亲说,平日里规矩繁多的父亲竟然出奇反常,不光答应让宗秀赶马车去,还特意叮嘱他吩咐下去,不许人去内院。 赶车的汉子浑身颤抖,那是激动的。生平第一次进卫国公府,还能赶着车在院子里来回跑,这要回去够吹一辈子的。 在宗秀、李德奖,还有李府家丁的注视下,汉子挥着鞭子,似要拿出十层的赶车本事,架着马车直奔内院。 等过了院门,就见李德奖站在门外。 “夫子,我就不进去了,父亲交代让我守在此地。” 呵,李靖想的挺周全,看来他已经猜到车上是谁了。 宗秀笑了笑,让赶车的庄户人把马车停在李靖卧房的门口,然后让也出去等着后,这才招呼易倾情下车。 俩人刚进里屋,就见李靖浑身缠的和木乃伊似得,床头还坐了个红衣妇人,正是隋末乱世时大名鼎鼎的红拂女——张初尘。 张初尘看到易倾情,明显一惊,很快恢复正常,起身道:“宗助教,外子抱恙,不便起身,还请见谅。” 她只和宗秀打了个招呼,提都没提易倾情一句。 病床上,李靖哼哼道:“娘子,你和他客气什么。这家伙过来准没好事。” 宗秀:“……” 张初尘白了李靖一眼:“夫君,过门都是客,就算不 第48章 诡异的像恐怖故事 “噗通……” 易倾情绝望的跌坐在地,喃喃的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很清楚,是月牙儿姐姐从小照顾我!” “我还记得那年雪夜我高烧不退,你们把我丢进柴房自生自灭,是月牙儿姐姐抱着我,给我取暖,才活了下来。” 易倾情歇斯底里的叫着,将小时候的事一件件列举出来,证明着月牙儿的存在。 张初尘叹了口气,像是在内疚。 “丫头,你那次高烧是我做的不对。我本想念及你父亲的恩情,让你就此死了,也能落个好名声。可谁知道你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哎……可你……” 张初尘微微摇头,小声道:“莫非是发烧烧出癔症了?” “我没有癔症!我记得很清楚,那夜是月牙儿姐姐救的我。”易倾情愤怒的吼着。 张初尘也不吭声,只是一个劲的叹气,连李靖也是眉头大皱。 他绝对相信自己夫人的记性,既然夫人说没这个人,那肯定没这么个人。 宗秀伸手扶起嚎啕大哭的易倾情,劝道:“好了,许是时间过的太长,李夫人忘记了。要不你先出去,我再问问。” 张初尘道:“宗公子,即便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的回答也是绝无此人。” 宗秀翻了翻白眼,心道:人都哭成这样了,你说句瞎话会死啊。 其实他也有点怀疑易倾情记忆混淆了。 小孩子嘛,有过那么惨烈的童年阴影,天天做噩梦,又发高烧,烧坏脑袋,记忆里编造一个陪自己长大、照顾自己的姐姐很正常。 宗秀扶着易倾情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我们先回去,让李夫人好好想想,说不定下次就想起来了呢。” 易倾情哭成了泪人,浑身无力的依靠在宗秀身上,抽泣道:“我没癔症,我也没记错。月牙儿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记错。我还记得月牙儿姐姐有次偷偷拿了阁主的印章,说要给我盖个赎身契……” “等等!”张初尘叫道:“可是一个黄金打造的印章,四四方方,上面刻着一把宝剑,一个浮尘。” 哭成泪人的易倾情转过身,道:“正是,最后因为印章丢失,阁主下令搜查全楼,我和月牙儿姐姐害怕,就把印章丢进后院的井中。” “好嘛,我说我的印章怎么找不到了呢,原来是被你这丫头偷去。” 张初尘气的牙痒痒,刚可气完,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奇怪,那印章我平时都放在房梁上,你那时最多五六岁,如何够的着?” 宗秀皱眉道:“李夫人,要不你再想想,会不会真有一个叫月牙儿的姑娘。” 张初尘没有立刻回话,她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极力的回忆着。 李靖插口道:“夫人,那印章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通体黄金打造,重达数十斤,绝非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拿起。宗秀对我有恩,若真有一个叫月牙儿的姑娘,你就告诉他吧,当偿还他的恩情,免的日后再来搅扰。” 这次张初尘想了很久,其他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许久的沉默中,易倾情一边抽泣,一边紧紧的看着陷入回忆的张初尘。 只见张初尘绞尽脑汁的想着,同时还小声嘀咕着:“不对,不对,难道我记错了?不可能啊!我肯定没记错。不对,不对,好像……应该……” 随着张初尘不断的确定再否定,易倾情的脸色不断的变来变去,一会欢喜一会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就到大响午,宗秀急了:“李夫人,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不过是个小丫头,应该不难想吧。” 张初尘抬头盯着易倾情,反问道:“丫头,我问你,那次你发烧,被丢在柴房中,真遇到一个叫月牙儿的姑娘抱着你,给你取暖?” 易倾情抽泣着说道:“若非月牙儿姐姐,我焉能活到现在,此等大恩,如何敢忘。” “我再问你,你确定阁中其他人也见过她?”张初尘再次问道。 易倾情道:“那时阁中就我和月牙儿姐姐最小,阁中的老人儿有什么洒扫的活,都让我和月牙儿姐姐去做,自然有人见过。就连月牙儿姐姐的名字,我也是听那些老人儿叫了后,才知道的。” “这就奇怪了。”张初尘的脸色很难看:“若阁中真有这么一个小女孩,我为何不记得?” 宗秀道:“许是李夫人你琐事繁多,忘记了。” 张初尘白了宗秀一眼,她当时掌管易凤阁,肩上的担子何其重,不光要想着赚钱,还要防止那些人私逃,哪个人她不记得。 张初尘又道:“丫头,你说月牙儿最后走了。你确定她是走了吗?什么时候走的?” 易倾情道:“我确定,就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天月牙儿姐姐带了一盒很好吃的甜糕给我,和我聊了几句就走了,再没见过她。” ‘嚯’ 张初尘猛地起身,叫道:“绝不可能。易凤阁从立阁起,从无姑娘被赎身,若真有此人,她怎么可能离开!” “那就奇怪了,若无人离开,李夫人又想不起这么个人,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去哪了?” 宗秀听的毛骨悚然,他有种听鬼故事的感觉。 易倾情却固执的说道:“月牙儿姐姐就是走了,她给我送了甜糕后走的。走了没多久,易凤阁遭遇大火,死伤无数,阁主你亦被陛下免职,然后颜妈妈就来了。” “这……”李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古怪的看着争执的二女,道:“夫人,那场大火确实是你被免职的原因。” 张初尘面色异常难看,总感觉哪里不对。 就像李靖说的那样,那场大火确实是她被免职的原因,虽然她也不想继续当什么青楼管事,可大火一起,陛下那没少怪罪。 最让张初尘奇怪的是——她管理易凤阁事,大事小情都在掌控之中,按理说不该发生如此严重的火灾。即便偶尔有阁中的客人打翻个烛台、灯笼什么的引发小火,阁中也有水龙,仆人们灭火迅速。 然而那场火来的诡异,瞬间点燃全楼,死伤了数十人,救都救不过来。她被免职后,陛下就将颜倾城调了过来,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关联? “月牙儿?月牙儿?” 张初尘不断的念叨着月牙儿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阁中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易倾情哀求道:“阁主,请你大发慈悲,就告诉我月牙儿姐姐现在身在何处吧。若她死了,也告诉我她的尸体被埋在哪,让我祭拜一下。” 易倾情是个重情的人,本就是为打探月牙儿下落而来,现在真的很想再见月牙儿一面。 宗秀嘀咕着:“我咋越听越冷,一个说的有理有据,一个却什么都不记得,难不成月牙儿是妖精鬼怪不成?” 李靖同感:“说的老夫也毛骨悚然,哎,就不知道她们俩谁记错了,但愿不是我夫人……” 第49章 可能有人知道,只是她疯了 关于‘月牙儿’是否存在的问题上,易倾情和张初尘两个当事人各执一词。 可现在宗秀和李靖,都希望是易倾情记错了。 毕竟易倾情那时年纪小,发烧烧出癔症,幻想着多出个人来,也在情理之中,能接受。 可若是张初尘记错了,那就太恐怖了! 乖乖,一个大活人,还在易凤阁生活了好几年,大多数阁中老人都见过,偏偏张初尘没见过,太诡异了吧。 最恐怖的是——月牙儿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场诡异的大火,烧死了易凤阁内所有见过月牙儿的人,还焚毁了阁中名册。 靠,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吗? 宗秀两手搓着胳膊,道:“李夫人,麻烦你再仔细想想,当年易凤阁内是否还有幸存的人,或者经常接触易凤阁的人还活着。” 张初尘想了想,道:“且不说那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就算当时有幸存的姑娘,只怕这会也早已埋骨黄土。呵呵,宗公子,你可见过烟花勾栏之地,有活长久的?” 这话里带着嘲讽,宗秀想想也对,这年代又没什么防护措施,常年迎客染病死一部分,不见天日,身子虚弱再死一部分,能活过三十都算幸运的。 易倾情绝望道:“难道再也见不到月牙儿姐姐了吗?” 易倾情又哭泣起来,宗秀看的不忍,直给张初尘使眼色,希望她能帮忙说个谎。 毕竟在易倾情的记忆里,月牙儿对她有恩,现在长大了想报恩,不管生死,总要有个信。 张初尘叹了口气,道:“丫头,我真的不记得阁中有个叫月牙儿的小姑娘。不过宗公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或许还有个人记得当年的事。” “谁?”易倾情急忙问道。 “一个老嬷嬷。” 张初尘两眼带着古怪,像是在疑惑:“她是当年肩负调教歌姬的老人。说来奇怪,那场大火点燃整座易凤阁的时候,她刚好在乡下探亲,侥幸逃过一劫。你去找到她,或许能问出点什么来。也可能……” 张初尘犹豫了,没继续往下说。 宗秀急道:“也可能什么?” “也可能什么都问不出!” 张初尘哀叹一声:“那场大火后,陛下大发雷霆,问罪与我。我便将阁中幸存的人挨个盘问,轮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疯了。” “疯了?” 宗秀大惊,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袭来,只感觉脑后生凉风,头皮发麻。 靠,这和恐怖故事的情节一模一样好吧。 易倾情却激动的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她现在一心想找到月牙儿,自然紧张。 张初尘瞅了瞅易倾情,嘀咕道:“你应该也记得她,当年阁中最 第50章 柳家庄 宗秀现在很头疼,因为一旦到了柳家庄找到柳嬷嬷,就意味着真相大白。 根据张初尘所言:柳嬷嬷已经疯了。 一个疯子老太太,要说有这么个人,说明整件事有古怪:要么是阴谋,要么月牙儿不是正常人。 而柳嬷嬷要说没这么个人,和张初尘口供一致,那就说明易倾情是真的病了! 凭空多出一段记忆,这种人格障碍的病很难治,说不定还会遗传…… 宗秀趴在马车上唉声叹气,他想的太深,太长远了。 赶车的庄户人架着马车,不时虚晃一鞭,催促着马儿赶路。而负责跟踪宗秀的内卫暗探,也不紧不慢的调在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确保不会被发现。 其实这些探子也想多了,宗秀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跟踪。 车轱辘‘吱呀吱呀’的扭着,随着距离柳家庄越来越近,易倾情的呼吸也慢慢加快。直到赶车的庄户人停下马车,恭敬的说道:“大人,柳家庄到了。” 宗秀率先爬起身钻出车外,同时对易倾情叫道:“丫头,要不你在车里等着,我去找人问问?” 易倾情脸色异常苍白,银牙紧咬,朱唇颤动,深深的吸了口气后,毅然走下马车。 “老哥,你且在此等候,我们去去就来。” 宗秀看着不远处的村落,和车夫打了个招呼,领着易倾情往庄内走去。 柳家庄位于万年县之南,是个不大不小的庄子。 据说庄里有人在李唐开国之际,立过大功,那人的子孙也受到蒙荫,至今还有子孙在宫内做官。 而柳家庄也因那人之功,被圣上特别关照,庄内田地多为自有,相较周边的庄子富裕了些。 宗秀走了没多远,就见几个人蹲在庄头扬场的磨盘旁,手里捧着大粗碗,一边闲聊,一边吃着饭。 那些人见宗秀和易倾情走过来,都停下手中的筷子,坐在磨盘上的老者率先开口道:“两位面生的紧,这是打哪来啊?” 宗秀笑容可掬的抱拳道:“老爷子,吃着呢?在下国子监算学助教,宗秀,想打听个人。” “国子监的夫子?” 几个人慌忙丢开碗筷,齐齐起身。 老者更是紧张的说道:“下官柳家庄游徼柳闻裕,见过宗大人。” 柳闻裕是柳家庄游徼,虽然管着百多户人,却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吏。这些年圣上重视文教,国子监的夫子最小也是个从九品,所以他在宗秀面前倒也不敢放肆。 宗秀笑道:“老人家无须多礼,我来就是想打听个人。” 柳闻裕忙道:“不知宗大人要打听谁?” 这一问,宗秀楞了。 靠,我怎么忘了问张初尘那老太婆名字了。 妹的,你们在易凤阁那会称呼柳嬷嬷,人家在自己老家还能自称嬷嬷不成? 宗秀讪笑道:“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是柳家庄的,年轻时候喜欢一身绿衣,嗯……据说有点疯疯癫癫。” 宗秀话音刚落,就见柳闻裕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问道:“你说的可是疯婶子?” “疯婶子?” “对,就是疯婶子。她疯了有些年头,也是喜欢一身绿衣。”年轻人说完,好奇的看着宗秀,道:“你找疯婶子作甚?” 柳闻裕瞪了年轻人一眼,喝道:“住嘴,这哪有你说话的地。” 宗秀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柳游徼,方便带我去见见她吗?” 柳闻裕面带犹豫,看了看宗秀,又看了看易倾情,最后叹道:“保福,你带宗大人和这位姑娘过去,注意着点,别让她伤了大人。” 叫保福的年轻人端起碗飞快的扒拉几口,吃完碗中的东西,一抹嘴:“大人,跟我来吧。” “麻烦小哥了。” 宗秀笑呵呵的领着易倾情跟在后面,沿着泥土村道走着。 保福一边走,一边说:“大人,你找疯婶子做啥?她疯了后,整个人就大变样,连柳叔都不敢接近她。” “柳叔?” “嗯,就是刚和你说话的柳叔,他是疯婶子的亲哥。” 保福很是健谈,一路走一路说:“听村里的老人说,疯婶子年轻时风光的紧,嫁给长安城里的一个大官,后来得了疯病,那大官不要她了,这才回乡。” 宗秀问道:“你可知道那大官姓啥?” 保福前头领着路,瘪嘴道:“不知道。那时候我也就是个毛头小子,只知道疯婶子没疯那会,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堆好吃的,对乡邻也挺和善,但凡谁家遇到个难处求到她,她准会帮。” 说到这里,保福叹了口气:“哎,自从疯婶子得了疯病回乡,彻底变了个人,神神叨叨的,还时常暴起伤人。好在她闺女在宫里做官,时常托人带点银钱回来,倒也不缺吃喝。” “她闺女在宫里做官?” 宗秀面色微变,正想再问,就听保福道:“大人,到了,这就是疯婶子的家,呢,院子里坐着的那个就是疯婶子。” 小巧的院子不大,三五间房,院墙是一排木篱笆。篱笆上还缠绕着藤条,上面开满了花,倒是比周围的农家雅致很多。 隔着篱笆,能看清院中的一切。 一个穿着绿衣长裙的中年妇人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若不是那身绿衣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一团,倒真不像个疯子。 保福推开院门,大声招呼着:“婶子,我保福啊,来看你了。” 保福推门进去后,小声道:“大人,你一会站我后面,疯婶子疯起来脾气暴着呢,可别伤了你。” 绿衣妇人听到声音,头也不抬,依旧两眼呆滞的看着天空。 易倾情却是激动的叫着:“是她,她就是柳嬷嬷。” 保福奇道:“姑娘,你认识疯婶子?” 易倾情也不回答,直接绕过保福冲了过去。 保福紧张的快步跟上,焦急的叫道:“姑娘小心。” 宗秀叹了口气,他能咋办,跟上去呗。 葡萄架下,易倾情站在柳嬷嬷面前,激动的说道:“柳嬷嬷,你还记得我吗?” 柳嬷嬷茫然的看着易倾情,见到那一袭红裙,瞳孔猛的一缩,忽然猛地跳起来,两手疯狂的挥舞着,同时迈开双腿往里屋跑,边跑还边大声吆喝。 “鬼!恶鬼!你这恶鬼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