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怎么就管不住这只手呢 汉质帝本初元年,闰六月初二。(公元146年) 京都洛阳。 午后的阳光格外炙热,连空气都仿佛被烤焦了一般,让人心烦气躁。 昨日皇帝驾崩,天下大丧,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临街的一扇朱漆大门却于此时“吱嘎”一声,打开了半尺来宽的缝隙。 曹腾微胖的身子有些艰难地从里面挤出来,含笑回身施礼,“不劳君远送了。” 还没等他直起腰来,大门便“呯”地关上了,要不是他退得快,险些就被拍扁了鼻子。 曹腾细长的眼中,笑意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略微站了一会儿,抬头感受着白花花的日头,心底却一片清凉。 “呸,一个阉人而已,还指望我家王爷以礼相待不成,真是自不量力。” 这一停留却好巧不巧地听见了门内的抱怨,眼中顿时寒光乍起。 好啊,以为自己有三公联名举荐,就了不起了啊,这还没坐上龙庭呢,就已经目空一切了。 若是等他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哪里还有我等宦官的活路。 曹腾眯起眼睛,嘲讽地看了一眼身后,你刘蒜还真当自己是头独瓣蒜啊。 别以为有李固、胡广还有赵戒那几个老家伙撑腰,帝位就十拿九稳了。 得罪了我曹腾,管叫你鸡飞蛋打一场空。 大步离开清河王别院的曹腾,却犯了难,今儿个大家推举他来向清河王示好,没想到那刘蒜只是勉强见了一面。 一句话没说完便呵欠连天,甚至连他行礼都没回,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顶着毒辣的阳光走到三岔路口,曹腾想起了帝位的另一位候选人。 要不,去看看再说? 洛阳夏门亭,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与亭长孙怀在走廊上下棋。 这少年端的是好相貌,长眉漆黑,凤眼微挑,唇色如点了胭脂般红艳。 尤其是一身雪白细腻的好皮肤,吹弹可破,嫩得能掐出水来,真是让天下所有女子都要心生嫉妒。 可惜却偏偏没个正形,两个袖子高高挽起,衣襟大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肚皮。 曹腾没使人通报,径直走了进来,正看到那少年笑嘻嘻地压住了孙怀的手。 “不行不行,我这一步没放好,等我重新来过。” 这明明就是赖棋了,可他的模样偏生讨喜得紧,让人生不起气来。 “侯爷,哪有你这么下棋的,再这样我可不奉陪了。” 孙怀虽然只是个亭长,为人却有些古板固执,平生最爱下棋,可却棋艺不佳,是个出了名的臭棋篓子。 “那……算了,你接着走吧。”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嘴里说着,手中却假装不经意地一拂,棋面顿时就乱了。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回算了,我们再来一盘吧。” 曹腾见他故作吃惊,实则满脸都写着高兴的夸张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孙怀抬头一看,急忙起身行礼,“原来是曹常侍,不知所为何来?” 曹腾笑眯眯地回了个礼,“我来找蠡吾候。” 少年闻言,略有些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你找我?” “小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腾微微一笑,说着弯腰行礼。 刘志一见,也急忙站起来还礼,转头对着孙怀道:“不好意思,晚上再陪你玩吧。” “侯爷请便。” 孙怀点点头,立刻收拾棋子走人。 随意拢了拢衣襟,刘志伸手示意曹腾随他进屋,两人据案而坐。 “小亮子,来客人了,上茶。” 刘志笑着冲里间喊了一句,一名年岁不大的小宦官答应着跑了出来。 “侯爷,这大热的天,煮什么茶呀,要不上两盏冰汁吧?” 曹腾见这小宦官没大没小的,显然与刘志平日里关系亲密,不由得会心一笑。 “无妨,就来两盏冰汁吧。” 张亮见客人开了口,立刻开心地准备去了,根本没征求主人的意见。 “不知曹常侍有何贵干?” 刘志也没计较,含笑看向曹腾。 “无事,只因当年与老侯爷有些交情,所以才想着过来看看。” “原来是先父故交,失敬。” 刘志肃然起敬,重新站起来施礼,这次还郑重地先将衣带系好了。 曹腾狭长的眼中冒出精光,急忙还礼,“小侯爷无须客气,当年平原王在京都时,我正好侍奉过些时日。” 听曹腾提到父亲从前的封号,刘志也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多说。 曹腾察言观色,忽然语出惊人。 “小侯爷可知今日朝堂之争?” 刘志摇摇头,“我在这里孤身一人,又不能随意走动,实在是消息闭塞得很,难道朝上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今日朝议,太尉李固、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及大鸿胪杜乔,联名推举清河王为帝。” 这消息刘志显然不感兴趣,“清河王是先帝兄长,又贤名在外,挺好的啊。” 曹腾狡黠地一笑,随后爆出的话却让刘志大吃一惊。 “大将军梁冀却不同意,力推蠡吾候继位。” “我?” 刘志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双眼瞪得溜圆。 随即又忍不住爆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案几都差点儿被他给掀翻了。 好容易止住笑声,还是满脸的忍俊不禁,“失礼了,呃,这也太搞笑了。” 他的雅言并不标准,带着些奇怪的口音和用词,不过还是能听明白。 “侯爷因何发笑?”曹腾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还不好笑吗?我只是个小小的蠡吾候,无依无靠的,凭什么继承大统?” 曹腾呵呵一笑,神秘地凑近了他,“妙就妙在这无依无靠四字上,何况你还是当今太后的妹婿,有太后和大将军这样的靠山在,怕什么?” 刘志顿时语塞,伸手挠了挠头,苦笑了一下,“不瞒曹常侍,本来太后确实是下了诏书,着我来京都完婚。” “可现在时运不济,遇着了国丧,困在这个地方,也不知婚事是不是取消了。”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满脸的苦恼。 曹常侍一笑,“蠡吾候说哪里话,太后金口玉言,怎么可能出尔反尔,至多只是延了婚期罢了。” “哦。”刘志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眼珠一转,趴过来低声问道。 “曹常侍常在宫里,应该见过太后之妹,你能不能悄悄告诉我,她长得怎么样,脾气性格如何?” 见他丝毫也不关心帝位,反而着急未婚妻子的容貌品格,曹腾笑得更亲切了。 “你说梁小姐啊,长得嘛……比你略差点儿,性子活泼跳脱,是个直脾气。” 他说得很有技巧,刘志完全没听出话里的玄机,立刻笑逐颜开。 “活泼点好,我最怕那些个淑女了,话都说不上两句,憋死人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曹腾便起身告辞了。 “多谢侯爷盛情款待,腾必有所报。” 刘志一愣,这客气话过了头吧,不就两杯冰糖水吗,哪里算得上盛情款待。 也许人家习惯这么说吧,刘志呵呵一笑,不在意地摆摆手,“等到能出去了,曹常侍也请我喝一杯就是了。” 又亲自将他送到院门口,挥手道别,“曹常侍慢走,有空多来说说话啊。” “一定,一定。” 曹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顶着大日头施施然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刘志好笑地摇摇头,这人不会以为他真能当上皇帝吧。 想起父亲当年的遭遇,刘志心生警惕,他可不能因为三言两语,就动了妄念。 到时候,没有一个当河间孝王的老爹求情,肯定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枚样式精美的玉珏,顿时跌足长叹。 “哎哟,遭了,我这是啥时候把他的玉佩给顺过来啦?” 懊恼地用左手捶了下自己的右手,“唉,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只手呢。” 想了想又自我安慰道,“算了,我看这曹腾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下次见到他时,再悄悄还回去就是了。” 这样一想,立马又开心起来,将玉佩往自己怀里一塞,高高兴兴地回屋子里去了。 “志儿,刚才的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父亲为了此事耿耿于怀,一辈子都郁郁寡欢,你可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啊。” 一名三十来岁的美妇人,满面忧思地走出来。 “母亲,儿知道,等得了太后的准信,我们就马上回家,不跟他们瞎掺和。” 刘志急忙表态,生怕母亲因为此事介怀。 “唉,”郾夫人叹息着伸手摸摸他的头,“你父子两个都因为这好相貌得遇机缘,只不知你这次到底是福还是祸。” 刘志仰起头,笑嘻嘻地宽慰,“母亲不必担心,我已经问过了,那梁小姐的脾气品貌都是极好的。” 见儿子满脸期待,郾夫人欲言又止,她打听到的情况可不是这样,那位梁小姐据说……一言难尽。 反正京都没人敢上门提亲,所以梁太后才强行配了自己的儿子。 罢了,推是推不掉的,大不了这以后把她当做神仙供起来吧。 第2章大将军这是闹的哪一出 却说曹腾离了夏门亭,便直奔大将军府,早年还在顺帝时,他与梁冀的父亲梁商,同被张逵诬陷过。 从此与梁家成为患难之交,关系一直不错。 听到他来访,梁冀大笑着亲自出来迎接。 “季兴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两人见过礼,分宾主坐下,曹腾也不隐瞒,直奔主题。 “腾心中夙日忧戚,食不知味,所以午后去了一趟清河王处,适才从夏门亭过来。” “哦?” 梁冀一双豹眼中,绽放出夺人的精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知季兴兄有何心得?” 曹腾眯眼一笑,“不瞒大将军说,我在清河王那边吃了挂落,碰了一鼻子灰,人家根本就瞧不起我们这些阉人。” 他把阉人两个字咬得极重,梁冀立刻会意,这肯定是清河王骂他的话。 “唔,那个蠡吾候,怎么样?” “果然如当年平原王一般,生了副好皮囊,是个爱玩爱笑好脾气的孩子。” 曹腾哈哈一笑,对刘志的评价听在梁冀耳中,不由得双眼一亮。 “国不可一日无君,冀为此日夜忧心,还请季兴兄指点迷津。” 如今的大汉天下,朝堂上势力三分,以李固等为首的士大夫占一分,梁太后与大将军的外戚党又占了一分。 剩下那一分便是以曹腾为首的宦官,当年梁商还在时,便嘱咐儿子务必与他交好。 所以他此时相问,其实就是想让曹腾表个态,到底支持哪一边。 曹腾却不慌不忙喝了口茶,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 “大将军数代都是皇亲国戚,又手握朝廷军权,宾客门生遍布天下。这其间鱼龙混杂,难免有人不小心犯下了许多过失。” 梁冀性喜游玩,交游广阔,门下号称宾客三千,里面自然少不了狐假虎威之辈。 听了这话,频频颔首。 曹腾察言观色,继续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大肆游说。 “腾闻清河王向来公正严明,最是痛恨这种假公济私之人,何况坊间还有传言,诬陷陛下崩殂与大将军你有关。”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冀有些不自然地耸了一下肩,随即眼冒凶光。 曹腾只假做不知,很诚恳地看着他,“假如真的立清河王为帝,我担心大将军你祸不久矣。” “哼,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还想反了天不成?” 梁冀脸色阴骘,握拳在案上狠狠地捶了一记,震得杯中茶汤都洒了许多。 “可那蠡吾候却不同,他年纪小,又没什么依靠,将来还是你的妹婿,若能上位,必定对大将军的恩德感激涕零。” “好,既然季兴兄也如此认为,就这么决定了。” 梁冀拍案而起,向曹腾一拱手,“明日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哈哈,好说,好说。”曹腾白胖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不知大将军准备怎么应付李固那几个老家伙?” “这个简单。” 梁冀得意地一笑,凑到曹腾耳边与他详细分说。 曹腾的细眼中爆发出异样的神采,兴奋地伸出大拇指,“果然好计策,大将军真是高明。” “来来来,季兴兄好不容易来一趟,可要陪我好好喝一杯,今日不醉不归。” 两人计议停当,心情大好。虽说是国丧期间,按例不准饮酒,可梁冀既然相邀,曹腾也不会拒绝,毕竟两人才刚刚达成同盟。 且不提他们如何欢歌宴饮,只说夏门亭中,刘志正苦着一张脸,磕磕巴巴地读着手里的书。 他文化程度本就不高,可偏偏汉朝用的是隶书,连蒙带猜的也还是认不全,真真是苦恼以极。 老家臣郑兴站在旁边直摇头,“唉,这怎生是好,好好地一个聪明孩子,一场风寒竟然变傻了,连字都认不全了,可怎么得了。” 郾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拿过书本,指着面前的字道:“这个就是志字,你可要记清楚了,到时候婚书上要署名的。” 刘字的汉隶体与繁体字很相似,他倒是认得,可这志字左看右看都像个长了尾巴的怪兽,完全没一点相似之处。 唉,原本以为穿越成一个吃穿不愁,天高皇帝远的小县候,以后吃香喝辣,日子无拘无束,简直就是爽翻了。 没想到现在每天都要被逼着读书识字,真是要愁死人了。 “来,把刘志这两个字写上一百遍。”郾夫人不为所动。 刘志一张好看的脸皱成了苦瓜,却还是听话地拿过毛笔,开始笨拙地书写起来。 此时窗外正是斜阳西下,漫天红霞透过窗棂照在少年身上,静谧而美好。 忽然间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刘志停住笔,只听得孙怀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不知诸位忽然闯入,意欲何为?” “我等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有请蠡吾候。” 屋内两人都是一惊,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疑惧。 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房门便被“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几名全副武装的黑甲武士闯了进来。 当先一名满脸虬髯的黑面大汉,鼓突的豹眼凶光毕露。 刘志吓得差点儿拔腿就跑,但他也知道跑不了,只得强行打起精神问道。 “不知大将军有何事?” 虬髯大汉声如洪钟,“这个在下不知,你还是亲自去问大将军吧。” 说罢便不耐烦地一挥手,身后两名甲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过来,架起浑身瘫软的刘志就走。 “志儿,你们……哪有这般请人的,志儿……” 郾夫人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却还是冲过去阻拦,被那甲士一把推倒在地上。 等她再爬起来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志被那些人塞进了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志儿……” 郾夫人哭倒在地上。 马车内的刘志,此时心中也是一片死灰,早闻大将军飞扬跋扈之名,就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又怎么会在乎他这个没什么靠山的小小蠡吾候,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唉,也不知这个蠡吾候走了什么霉运,先是无缘无故地被太后指婚。 结果连忧带怕,在路上生了一场风寒,直接狗带了,而他却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 好在自己也是无牵无挂,有个黑心老爸比没有还不如,来了就来了吧。 正当他渐渐认同了这个身份,准备娶了那梁小姐就马上回家,去过他的安稳小日子时。 却偏偏又遇到年幼的陛下驾崩,被关在夏门亭中,日夜悬心。 其实他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这个太后的妹子不管品貌如何,就冲着她那个凶神恶煞的兄长,自己也不敢娶。 如果婚事能够就此作罢,也不失为一桩天大的好事情。 今日曹常侍突然造访,给他带来了爆炸性的消息,自己一个跟皇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居然成了唯二的候选人。 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怎么算,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都落不到他身上吧。 应该是有人不希望清河王刘蒜顺利继位,拿他做个阻挠的幌子罢了。 可现在,这个大将军又是闹的哪一出? 看他属下对自己的恶劣态度,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才对。 他思来想去,只怕还是跟曹腾说的那事儿有关,如果是结亲的话,实在没必要如此行事。 就他这个熊样,也能当皇帝?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心念一转,刘志已经有了计较,他只求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封地,守着母亲过点安稳日子。 所以,只需要表现得粗野无知,想必大将军出身世家大族,定然是瞧不上眼的。 说不定到时候连亲事都免了,那可就皆大欢喜啦。 哈哈……还好我机灵。 刘志正自诩聪明,得意洋洋之时,冷不防马车突然停住,他一个不防,“嘭”地撞到了车壁上。 “哎哟!” 还不等他站直了,就被人粗鲁地扯出了车厢…… 第3章下马威 大厅里,喝得微醺的梁冀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容貌确实姣好若女子。 可这胆子也太小了吧,面无人色,两股战战,连行个礼都抖得半天弯不下腰来。 “呵呵~” 他轻笑出声,胆子小好啊,不会像那个死小鬼一样,敢当众辱骂于他。 “带下去。” 梁冀挥挥手,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 “大……大将军……” 刘志急了,这就完啦? 啥话也没说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会稀里糊涂地被咔嚓了吧。 可不等他磕磕巴巴地问出来,便被那虬髯大汉揪着衣领子提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刘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难道他表现得太过不堪,梁冀看不顺眼,所以要直接杀了? 幸好那虬髯大汉拖着他也没走多远,转过两个回廊,便一脚踢开门,将他扔了进去。 “老实待着。” 摔得七荤八素的刘志,听到身后传来叮当的上锁声,紧接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哦,原来不是要杀他啊。 刘志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生疼的屁股,自己都忍不住尴尬。 他刚才是不是反应过度了,那梁家既然要拿他当个挡箭牌,就没有理由在这个紧要关头给做掉。 何况,就他这个怂样,又没碍着他啥事,梁冀再骄横,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诛杀宗室王亲吧。 话是这么说,可这只是他拿来安慰自己壮壮胆的,来京中才几天,耳中听得最多的名字就是大将军梁冀了。 据说此人横蛮放肆,好酒贪杯,举凡射箭、弹棋、格五、六博、蹴球、意钱这类玩艺,无不精通。 整日里架鹰驱犬,跑马斗鸡不务正业,可靠着家世却一路高升。 尤其是升任大将军之后,更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顺帝驾崩后,他仗着自家妹子是太后,而冲帝又年仅周岁,便独揽大权,做下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坊间甚至秘密流传,年方八岁的小皇帝,就是因为看不惯他横行无忌的样子。 指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此跋扈将军也。 便被梁冀怀恨在心,残忍地将之毒死了。 当然,这都是小道消息,做不得准,但也可以从中一窥梁冀的行事风格。 刘志因为赐婚之事,所以对梁家的大小事情,格外关注,可越是了解得多,心中就越发畏惧。 与这样的人家结亲,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不好,喜事就要变成了丧事。 只可惜他名为县候,实则无依无靠,只能任人鱼肉而已。 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多想,刘志丧气地叹息一声,干脆爬上床睡觉去了。 明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且过一天算一天吧。 门外有名仆从一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满面愁容地愣了会儿,居然倒头睡了,足见得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刘志今日受了些惊吓,原本以为会难以入眠,谁知竟然比平时更好睡。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起来犹自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还被软禁在大将军府呢。 正自出神,便听见门锁哗啦啦响,几名侍女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手里捧着干净的衣裳,后面还有仆从提着热腾腾的水,“请侯爷沐浴更衣。” 刘志沉默地任凭他们为自己洗澡换衣,这是套很正式的绛红深衣,还束了玉带,头戴高冠。 心下不由得十分奇怪,他虚岁才十五,并未到加冠的年纪,平时也都是戴着介帻。 什么场合需要如此隆重? 不知为何,刘志只觉得眼皮直跳,心里头有种没来由的慌乱,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可惜从头至尾都没人告诉他,将去何处,做什么事情,甚至都无人想起来要给他些吃食。 他从昨晚到现在,别说吃饭了,就是水都没有喝上一口。 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飞快,一顿等不到一顿,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不时地发出“咕噜”声。 弄得刘志十分尴尬,不停地用手捂着肚子,脸上涨得通红。 那几个侍女却听而不闻,完全没有一点儿觉悟,刘志心中暗暗惊讶,这是梁冀故意给他的下马威么? 紧接着,那个令他畏惧的虬髯大汉再次出现,斜眼施了个礼。 “在下梁戟,领大将军命护送侯爷入宫,觐见太后。” 原来是太后召见,刘志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候太后传召。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诡异的方式觐见罢了。 一路上他都在暗暗思考着,梁冀将他带到大将军府,到底意欲何为? 想到曹腾的话,他心中不由一沉,难道他真的打算扶持自己当皇帝? 当日曹腾曾言“妙就妙在无依无靠四字上”,穿越前他只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混混,所有的历史知识仅限于课本。 所以并不清楚蠡吾候是不是质帝之后的帝王,但看现在这个样子,可能性非常之大。 他梁冀连桀骜不驯的小皇帝都不能容忍,又怎么可能立贤名在外的清河王呢。 古往今来,皇位都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可若是个朝不保夕的傀儡皇帝,不要也罢。 只是,要与不要,恐怕由不得他做主了,刘志的唇间涌起一丝苦涩。 现在他总算想明白了,昨夜梁冀的举动并非多此一举,一来是想亲眼看看他,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窝囊。 二来嘛,便是立威,从一开始就在他心里埋下恐惧的种子,让他从头至尾生不起反抗之心,以后他就可以任意妄为。 毕竟自顺帝宾天之后,一连经过了冲帝和质帝两任小皇帝,每次都要掀起一场朝廷震荡。 估计梁冀也烦了,想找个稳定点的长期傀儡,免得再多生事端。 而自己恰好因为赐婚之事,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妈蛋,这都是些什么狗屎运,刘氏宗族千千万,怎么就他偏偏入了梁冀的眼呢。 刘志真是欲哭无泪,他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在权势滔天的大将军面前,他比蝼蚁都不如。 只要胆敢违抗他的心意,恐怕就会死的无声无息,而他,真的不想死啊。 马车摇摇晃晃直入禁中,一路居然没有任何盘查,到了长乐宫前,方才停下。 下了车,自有几名内侍和宫女引他入殿。 刘志大气也不敢出,只低头跟在后面,可两只眼睛却习惯性地咕噜噜转,偷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只见雕梁画栋,重轩镂槛,端的是庄严华丽,忽然听到殿间有玲珑清脆之声。 悄悄抬眼一看,却是八方柱上挂着一排排玉珏,风一吹便叮咚作响,宛如后世的风铃。 都说梁太后贤德端庄,为人宽和肃敬,却不想也有如此小儿女的一面。 “宣蠡吾候觐见--” 随着小黄门洪亮的声音,刘志却慌了神,他到了现在才突然发现,自己对宫廷礼仪,一无所知啊…… 第4章有何不敢! 梁太后看着眼前这个慌手慌脚跪伏在地上的少年,颇有些无语。 想那刘翼当年也曾养在邓太后跟前,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怎么教出来的儿子却这般粗鲁不文。 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倒像个乡野村人一般。 算了,大约刘翼心情沮丧,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还能再入宫廷,所以未加管束吧。 不过这都是小事情,刘志还小,只要日后自己再悉心教导,至少大面子上是不会差的。 “抬起头来。” 刘志努力照着影视里面学来的动作,三跪九叩,心下却忐忑不安,应该……没错吧。 忽然听到太后平和的声音,心中略微松和了一点,没治他个大不敬之罪,估计是过关了吧。 依言抬头,他再傻也知道不能直视太后,只偷偷瞄了一眼。 面前是个三十来岁的贵妇人,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着黛蓝深衣,头上一应珠翠全无。 这么老气横秋的装扮,却依旧难掩其艳丽丰腴。 “嗯,果然昳丽若好女,难怪当年邓太后惊为天人了。” 刘志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父亲的旧事,母亲已经不知跟他唠叨过多少回了。 说起来刘翼的一生,便坏在他那张天下无双的脸上,据说自己的长相还只遗传了乃父的八分,并没有他那么精致贵气。 刘志本人觉得吧,主要的问题应该不在于五官,而是差在气质上。 “赐座。” 有宫人端过来一张胡凳,刘志立刻战战兢兢地坐了,挺直脊梁,双手放在膝盖上。 拿出了从前小学生开会的架势来,虽然姿势不合规范,倒也十分恭谨。 接下来,梁太后又问了些诸如几时进的京,路上可还顺利之类的客套话。 语气甚是温和,与她那个骄横不可一世的兄长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刘志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敢胡乱添言搭语。 这时有宫人搬来张小几,放了些糕饼蜜饯之类的吃食,刘志本来就饿了一晚上,此时一见,不由得两眼放光。 可偏偏又不敢造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连咽了好几下口水。 梁太后见了也觉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看到吃的就掌不住,遂温声道,“你尝尝我这里的小食,比外头的如何?” 得了太后的明示,刘志哪里还忍得住,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 唔,真香。 忽听得帘幕后传来轻笑声,却见有几道窈窕的身影隐约可见,顿时明白过来。 后面的人肯定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梁女莹。 趁着太后召见,特意来相看的了,此时自己满嘴糕点,吃相又着实难看了些。 到底年轻,一张脸腾地绯红,心下忐忑不已。第一次见面,自己就出了洋相,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瞧不起。 一时间手足无措,手里的半边马蹄酥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嘻嘻……” 那珠帘后的人儿见了他的囧样,笑得更大声了。 连梁太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低声斥道,“五妹,有客人在此,不得无礼。” 虽是责备,语气里却透着宠溺。 “长姊。” 珠帘一晃,红艳如火的华服少女走了进来,脸上犹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呃,这长相嘛,虽说也还算清秀,但与太后的姣美容貌相比,显然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且,年龄也太小了吧,不过十四五岁,完全就是个初中女生,单薄瘦弱,这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刘志心下有些失望,不过,没给他塞个丑八怪,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至于年龄嘛,这时代都这样,没办法。幸好因为国丧,婚期至少能推一年。 而且眼前这个少女性子活泼开朗,与那些木呆呆的大家闺秀比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灵动。 梁女莹走到太后身边,撒娇地抱住了她的胳膊,眼睛却大胆地在刘志脸上梭巡。 刘志急忙放下手中的糕点,朝她善意地一笑,不管梁冀怎么对待自己,但面前这女子会是他以后的妻,当然要处好关系了。 按理说,未婚夫妻这样公然见面是不合礼法的,但梁太后疼爱幼妹,想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后庭里其乐融融,可前朝此时却是剑拨弩张。 梁冀昨夜秘密召集心腹,商量到下半夜才散,此时却依旧精神奕奕。 他的目光从三公九卿身上一一扫过,心中却冷笑连连,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就会耍嘴皮子。 老子今日要来硬的,不跟你们这些书呆讲道理了,看看有哪个不怕死的。 见他目露寒光,离得最近的司徒胡广心中“咯噔”一下,昨夜大将军府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们。 尤其是中常侍曹腾的拜访,让人不得不警惕,这些宦官的势力可不容小觑,几乎掌控着大半个宫廷。 再看看梁冀趾高气昂的架势,不由得心中忐忑不安,莫非他已经胜券在握啦? “诸位,昨日之议如何,心中可有定论?” 太尉李固乃三公之首,在朝中威望最重,昨日的朝议也是他召集发起的。 见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上前表态,便语重心长地缓缓开口。 “今天下不幸,遭此大忧,数年之间,已经是国祚三绝。”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梁冀一眼,“本朝废立向有祖制,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黎民百姓,皆可广开言路,以求上应天心,下合众望。” 梁冀不置可否,只冷眼旁观,知道他这是影射上次拥立质帝之事。 听他咬文爵字,已是十分不耐烦,但他今日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看看众人的反应。 于是按捺住性子,勉为其难地听下去。 “经传有云: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昔日昌邑王登基之后,昏乱之举日甚一日,霍大将军忧愁惭愧愤慨不已,悔恨至极。” 这是拿霍光的旧事警告大将军了,众人听得此言,都忍不住偷偷去看梁冀的脸色。 李固却恍然不觉,反而提高了声音,铿锵有力:“如果不是大将军忠贞不二,田延年果敢决绝,大汉宗庙社稷,几乎就被昌邑王所倾覆。” 梁冀气得发抖,李固个老匹夫,是欺负他没读过史书吗? 那霍光死后被抄家灭族,田延年自刎而亡,两人皆是不得好死,竟然敢以此来劝诫于他? 老东西,难道以为他梁冀是被吓大的不成。 眼中凶光迸射,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指着众人气势汹汹地喝道。 “说得好,今日我就学一学霍光,谁敢不支持蠡吾候的,尽管试试!” 随着他的怒喝,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甲士涌了进来,手中的长枪泛着冰冷的光芒。 朝堂上顿时乱作一团,胆小点的立刻朝着柱子后面躲,生怕被当成了出头鸟。 胡广勃然变色,昨日听闻曹腾拜访大将军府时,他就已经感觉不妙了,现在,这个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曹腾与羽林中郎将张昌私交甚笃,竟然利用皇帝禁卫来威胁他们。 转头与旁边的司空赵戒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李固昂然不惧,指着众羽林军骂道:“尔等乃国之羽翼,竟然助纣为虐。” 又正气凛然地怒视大将军,声如霹雳,“梁冀,你敢当庭诛杀朝廷大臣?” “有何不敢!” 梁冀狞笑,助纣为虐是吧,今日倒要让你见识见识我怎么开虐。 突然转脸看向了胡广,眼中杀气腾腾,“司徒大人倒是说一说,到底支持谁?” 第5章唯大将军命是从 胡广的心中此时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好你个梁冀,这是想拿我作威,杀一儆百了。 脑中忽然想起最近的传言,小皇帝就是被他梁冀下了鸩毒,这才龙驭宾天的。 面对着梁冀眼中的森森恶意,胡广一个激灵,他位列三公,富贵以极,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面前这人,连皇帝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我……” 他嗓中发涩,不敢看李固,垂首低声道:“唯大将军命是从!” “司徒大人,你怎能……”李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怒视着他,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屈服在梁冀的淫威之下。 梁冀哈哈大笑,“那么司空大人呢?” 赵戒本就是在强自镇定,又见胡广已经屈从,心内长叹一声,也低头附和。 “唯大将军命是从!” “哈哈哈……” 梁冀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拿手一指众大臣,“诸君以为如何?” “唯大将军命是从!” “唯大将军命是从!” …… 连司徒大人和司空大人都改口了,他们这些小角色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一个接一个全都表了态,到最后,只剩下太尉李固和大鸿胪杜乔,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见大势已定,梁冀也懒得再同他们纠缠不清。反正论耍嘴皮子,他永远都是斗不过的。 “好,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蠡吾候继承大统之事,就这么定了。” 杜乔脸色铁青,挺身而出正准备据理力争,谁知梁冀却干脆利落地一挥手,大吼一声。 “散会!” 领头大踏步走了出去,门外犹自传来他狂妄不羁的大笑声。 徒留下李固和杜乔目瞪口呆。 彼时刘志正在永安宫中小心谨慎地周旋,哪里知道前朝已经一锤定音。 他,刘志,一个不学无术的十五岁小县候,即将成为大汉新的帝王。 眼见着一个小宦官匆匆进来,在梁太后耳边低声禀告了些什么。 太后立刻喜形于色,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莫非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好了,你回去安心等候,自然有好消息传来。” 寒暄了两句,梁太后便直接送客了,只是最后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让刘志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刘志稀里糊涂地进来,又被稀里糊涂地送回了夏门亭,临走时偷偷看了梁女莹几眼,惹得她娇笑连连。 郾夫人在房中哭了一夜,担心他遭了不测,此时见到心爱的儿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惊喜万分。 一把抱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这才放心。 “志儿,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刘志心中觉得一阵温暖,他从小母亲早亡,从未享受过慈母之爱。 没想到穿越之后,却从郾夫人这里找到了那份缺失的亲情,这也是他能很快定下心来的主要原因。 正准备回话,忽然肚子发出一阵清晰的肠鸣声,不由脸上一红。 旁边的张亮见状,立刻机灵地跑去拿糕饼,此时朝食已过,午食又未到。 客居之中多有不便,只能先对付着用一些了。 肚子里垫进去两个芝麻胡饼,感觉立马充实起来,又仰头咕噜噜喝了杯冰汁。 这才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 “可怜见的,难道那大将军连吃的都没有给点吗?” 郾夫人本来已经收了泪,此时见他这饿虎下山的架势,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母亲,今日太后召见我了。” 刘志一见急忙打岔,他也不想母亲担忧。 “都说了什么,婚事可有准信了?” 果然,郾夫人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了过去。 “嗯,太后人很好,很温和,我还见着了梁小姐。” 郾夫人神情晦涩,小心地问道:“你觉得那梁小姐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活泼开朗,很是健谈,以后就有人陪母亲说话了。” 刘志笑得没心没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郾夫人松了口气,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正说着话,外面又传来阵阵喧哗之声,两人已是惊弓之鸟,只吓得仓皇失色。 到底刘志刚刚经历了一番,知道太后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他怎么样。 于是壮起胆子推开窗,却见外面涌进大量的军士,一个个穿盔戴甲,手握长枪,一进院子便将此处团团围住了。 刘志起初吃了一惊,以为大将军又改了主意。 待见到他们只是井然有序地列队而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才惊魂甫定。 大门边,亭长孙怀正同一名年轻将领在交谈,很快,二人就一起走了过来。 “在下羽林郎梁蒙,奉皇太后懿旨,前来保护太子殿下。” “啪嗒!” 脑袋里一片空白的刘志,恍惚间听到后面传来摔倒声,机械地回头一看,却是母亲郾明双腿发软,跌倒在地上。 连忙将母亲扶起来,两人脸上俱是茫然无措。 “你说……志儿是太子殿下?” 郾夫人稍微定了定神,颤巍巍地问道,心里却期望是自己听错了。 梁蒙是梁家的老四,长相英俊不凡,与他的太后二姐倒有六七分相似。 此时微笑答道:“是,今日前庭已经议定,尊蠡吾候刘志为皇太子,择日登基。” 这不可能,那些三公九卿怎么可能同意,无论是才学名声,还是身份地位,他都差了清河王一大截,难道他们都瞎了吗? 急急问道:“那些朝中大臣也都同意啦?” “是,自司徒大人以下,全部认同。” 梁蒙巧妙地避过了太尉李固,反正这小毛孩也不懂政务。 刘志脸色雪白,原本以为梁冀在朝中只占一分势力,如今看来,已经是一手遮天了。 自己这个傀儡皇帝,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毫无反抗的余地。 顿时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整天关在皇宫里,当一个人人朝拜的吉祥物,岂不是等同于行尸走肉? “我知道了。”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接受了现实,关起门来与母亲相对而愁。 半晌,刘志强颜欢笑,“母亲,再怎么说,当皇帝也是好事情,别人想都想不到呢。” “呜呜呜……我可怜的志儿,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呜呜……” 一语未了,郾夫人却失声痛哭起来。 本想安慰一下母亲的刘志,顿时慌了手脚,“母亲别哭,这也不全是坏事,等我当了皇帝,就马上尊父亲为太上皇,也算是圆了他的心结。” “呃!” 郾夫人瞪大眼睛,为儿子奇葩的脑回路给惊住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竟然连声嗝逆起来。 第6章太子殿下乃帝王之相 却说梁冀下了朝,并未因为大获全胜而欣喜,想着李固在朝堂上对他的多番辱骂,不觉怒火中烧。 这个老匹夫,当年若不是得父亲提拔,哪里会有今日的位极人臣。 可他不但不知恩图报,还专门与自己作对,从前父亲还在,他都忍了。 老东西还以为自己怕了他不成,得寸进尺,越来越过份,竟然敢当众指责。 让他好生没面子。 回去后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又想起质帝刘绩死前,第一个便把李固叫过来,非要让他给口水喝。 要不是自己及时拦了一下,恐怕事情就败露了,可即使如此,恐怕这老贼还是起了疑心。 当时就非要传太医来查验,幸而太后帮他遮掩了过去。 可仅仅当天晚上,京城中就流言四起,虽然说他们没有证据,只能胡乱猜疑,也没人敢当面质疑。 但总归对他的名声还是不大好的。要说不是李固那个老家伙故意传播的,他打死都不相信。 除了他,谁能有如此势力,一夜之间,便能将流言传播至整个京都。 不行,他已经对自己动了疑心,今日又在朝上败北,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气之下,铤而走险,闹着要调查那小鬼的死因。 到时候他哪怕手握重兵,也没法弹压住众人了。 想到这里眼露凶光,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撤了他的太尉之职,看谁还敢和他一起胡闹。 初四一大早,他就匆匆进了宫,如今帝位空悬,唯有太后能下旨免除太尉官职了。 可他那个妹子是个死脑筋,从小读圣贤书读呆了的,劝说起来恐怕有些麻烦。 这边梁冀在挖空心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尽了办法和手段来游说。 那边刘志也在伤脑筋,昨日午后宫里头就来了位内侍,专门突击教授他礼仪。 他自己觉得已经很尽力了,可这位出自太后宫中的州辅,却很不满意。 “太子殿下,您时间紧迫,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了,到时候您可不能让百官看笑话啊。” 刘志心说,我也不想出丑,可一两天的时间内,就让他学会全套繁琐复杂的宫廷礼仪,是不是太苛刻了。 不是他不想做好,实在是做不到哇,他也很崩溃的好不好。 刘志欲哭无泪,越是紧张肌肉就越是僵硬,到最后别说礼仪了,就连正常的动作都做不了啦。 整个人跟个僵尸一样,搞得州辅也很绝望,太后娘娘可是给他下了死命令的。 到时候若刘志礼仪不合格,就唯他是问,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到最后,刘志一脸呆滞地瘫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完全就放弃了。 “州太仆,我看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我反正是躲不掉的,出丑就出丑吧,大不了不要这张脸了。” 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州辅哭笑不得,他能跑得掉吗?简直就是笑话。 不过,他也开始深刻反思,自己的教学方法是不是不适应刘志。 “太子殿下,请先安歇片刻,容臣再想想办法。” 刘志想起自己平日里最爱看的漫画,不禁喃喃自语,“要是有图文对照,或许就要容易多了。” 州辅听罢眼睛一亮,对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要图好办呀,立马差个画工过来,分分钟就搞定了。 立刻喜笑颜开,“太子殿下勿忧,臣马上让人传个画师过来,想怎么画,您亲自跟他说就是了。” “可以可以,那你快点儿吧。” 刘志喜滋滋地一挥手,虽然他只是个吉祥物,可哪怕是个花瓶,至少也要表面够光鲜亮丽吧。 不一会儿,一名高高瘦瘦的画师便赶了过来,“画师茅简,拜见太子殿下。” 姓毛?刘志不由得想起了故事里头,给王昭君画像的毛延寿,于是忍不住问道。 “当年元帝时给王昭君画像的那个毛延寿,是不是你先祖?” 茅简脸色一僵,“非也,鄙人姓茅,茅塞顿开的茅,家中世代都是宫中画师。” 哦,原来此茅非彼毛啊,州辅以为刘志担心他画技不行,忙在一旁介绍。 “太后初进掖庭时,其父茅通便为之画像,曾言太后日角偃月,贵不可言,后来果然应验。” 哟,这除了画像,还会相面啊,只是……刘志虚心求教,“什么叫日角偃月?” 州辅一愣,万万想不到,作为刘氏宗亲,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段典故。 再联想到刘志的身世,不由了然,耐心地解释,“就是额头正中隆起如日之中天,两眉如半月弯弯,乃是及其矜贵的长相。” 刘志努力地回忆着印象里的梁太后,日角没发觉,两眉如半月倒是真的。 点点头,好奇地看着茅简道:“要不,你也给我看一看?” 茅简顿时无语,您都已经是太子殿下了,要不了几天就是铁板钉钉的大汉天子,谁敢说你这面相不好? 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番,小心翼翼地答道:“太子殿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龙睛凤目,双耳垂珠,乃是帝王之相。” 原本还有点期待的刘志,等他说完,立时觉得索然无味,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罢了,闲话少叙,还是先画图吧。” 谈到自己的专业,茅简立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同了,利落地铺开纸笔,转头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些什么要求?” “也不用画得太详细,就是把天子即位之礼的步骤,按顺序画出来,动作要清晰规范,衣饰长相什么的不用去管。” 这茅简听得太子传召,心中暗喜,原本安心大展奇才,要出一下风头的。 结果没想到,要求如此之简单,完全就是大材小用嘛。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是心中郁闷欲死,按照州辅的描述,一幅幅画下来。 这茅简不愧是宫廷首席画官,笔下形象生动逼真,因为不需要细致刻画,所以速度很快,半个时辰便完成了整套画作。 刘志数了数,足有二十八幅。 “嗯,不错,谢谢你啦。” 茅简立即诚惶诚恐,“这是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谢。” 心里却暗暗吐槽,太子殿下你倒是来点实惠的啊,光说个谢字有什么用。 他却不知刘志根本不懂这些,即便是懂,他客居驿馆,手头也拿不出来,只能装傻充愣。 茅简无奈,只得闷闷不乐地走了。 刘志哪里注意得到他的心情,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早点记住这些动作。 按他的想法,还要在画上标注动作要点,可惜自己不认识小篆,写了也认不了几个,只能作罢。 有了图纸对照,刘志果然进步神速,到了晚上,已经能勉强应对,虽然动作不够舒展大气,至少也不会出丑了。 “太子殿下也不用过于劳累,明日再复习一下就可以了。” 州辅见刘志呵欠连天,貌似十分不耐烦了,也不敢将他逼得太紧。 州辅乃长乐宫太仆,深得梁太后信任,刘志登基已经无可更改,自然也想同他打好关系。 “州太仆辛苦了。” 这次他很懂眼色地赏了些银钱,不多,至少是个心意吧。 晚上他还是强撑着睡眼,给图纸做了标注,用一根缠了布巾的炭条。 正准备睡觉了,孙怀却脸色凝重地过来,这么晚了,莫非他还犯了棋瘾不成? 谁知他却语出惊人。 “今日,李太尉被罢职了。” 第7章滚开,别吵我! “什么?!” 刘志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说起李固之名,就是他这么个穿越不久的人,也是如雷贯耳。 李固出身世家,父亲李郃为顺帝时司徒,传说他天生相貌奇特,鼎角匿犀,足履龟文。 啥意思?就是额头隆起像犀牛角一样,脚底板有龟壳样的裂纹。 莫不是天生畸形?刘志很是怀疑,反正这副奇形怪状很得古人推崇,认为他天生异像。 据说他少年时便十分好学,隐姓埋名四处游历,因而博览群书,才名卓著。 只是为官经历却不太顺畅,几起几落,幸而当年梁冀的父亲,大将军梁商十分赏识,屡次提拔。 冲帝登基之后,梁太后垂帘听政,对他十分倚重,授太尉职,为人刚正不阿,又嫉恶如仇,才能出众,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 太后亦曾言其忠直不回,有史鱼之风。 可既然太后如此盛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罢了他的职呢? “太后已经颁旨昭告天下,此事恐怕已经无回旋余地。” 孙怀面色沉重,显然也很为李固不平,只是他一个小小的亭长,能这样当着他的面感叹几句,就已经是担了莫大的风险。 无奈刘志担着个太子的虚名,也一样无能为力,他深知自己这个傀儡皇帝,要是胆敢伸手政事,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相对叹息,却都是无可奈何,此时窗外突然响起梁蒙的声音。 “夜深了,还请太子殿下赶快安歇吧。” 刘志一惊,望着孙怀苦笑了一下,嘴里扬声答应:“我这就睡了。” 孙怀沉默的起身,正欲拱手作别,刘志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天黑,我送你回房吧。” 孙怀回身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用担心,我乃孙寿从兄也。” 他说的孙寿便是梁冀的夫人,据说容色倾城,梁冀素来很怕这个貌美如花的老婆,所以孙家人基本上也都是鸡犬升天,在京都无人敢惹。 难怪他有恃无恐,来给他通风报信了,还不是仗着外面那群人不敢动他。 只是刘志很好奇,就孙怀这张马脸,长相又平平无奇,真是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孙夫人堂兄?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刘志正抱着枕头睡得香甜,却被人给吵醒了。 “太子殿下,该起床用朝食了。” 这声音十分陌生,一连喊了几遍,气得刘志要死,昨晚天气炎热,虽说孙怀给他送了个冰盆过来,依然热得他睡不着。 趁着清早凉快正准备补补眠,哪个不长眼的却偏要来吵他,顿时火冒三丈,眼睛都不睁,一枕头就扔了过去。 “滚开,别吵我!”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世界瞬间安静了,刘志满意地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他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睡个懒觉,馋点好吃的,再出去溜达溜达,顺点东西回来。 哦,他忘了自己如今是太子殿下,用不着再去顺东西回来糊口了。 这个皇帝本就是做做样子的,不能行使任何权力也算了,难道还不许他过点舒心日子不成? 睡到自然醒的刘志,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睛。 卧槽,好大一张烧饼脸。 “你谁呀?” 刘志不悦地看着他,别人睡觉的时候在旁边盯着看,真没礼貌,关键还是个男的,多膈应人啊。 烧饼脸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太子殿下,奴婢是新任的东宫黄门中侍,唐衡。” 原来是宫中给他安排的内侍,莫不是跟昨晚的事情有关?刘志心下生疑。 “小亮子呢?” 他可不习惯陌生人来伺候,怪别扭的,而且这人的主要任务,应该是来监视他的吧。 果然,唐衡并未坚持要替他更衣,颇有威严地朝外面喊了一句。 张亮匆匆跑进来,看到唐衡又急忙站住,明显比平时拘束得多。规规矩矩地走到刘志面前,俯身下拜。 “太子殿下,奴婢为您更衣了。” 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看得刘志又好气又好笑,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好了,哪儿来那么多繁文缛节,快给我穿衣了。” 张亮得了这一脚,反而精神大振,立刻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熟练地伺候他更衣。 说实在的,这时代的衣服刘志看着就头疼,根本无从下手,若不是一直有张亮伺候着,还真没办法。 他留心看了那唐衡一眼,却见他一直神态恭谨地站在旁边,并没有对他的行为表现出一丝异样。 哼,还算是个识相的,刘志毕竟年轻,是个小孩子心性,有点小小的逆反心理。 此时看他并未多说,心里也就舒坦多了。 洗漱罢,又不慌不忙地用过一碗汤饼,这才慢悠悠地去大厅。 自从那天梁蒙带羽林军入驻,便将夏门亭中其他的客人清理了出去。 这里俨然成了他的太子行馆,原先的驿馆大厅,现在便成了临时的会客厅。 满面笑容的州辅早已恭候多时,除了他还另有一名精瘦宦官,亦是新任的东宫小黄门,名叫左悺。 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人也斯文有礼,看起来安分老实,刘志对他倒多少有些好感。 今日的任务,依旧是礼仪,州辅帮助他复习巩固昨日的内容,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刘志又恢复了活力。 他的进步神速,让州辅都惊讶不已,明明昨晚还一塌糊涂的,今儿怎么突然就会了。 除了动作有些生疏,有些步骤需要人提醒之外,基本上已经合乎规范,剩下的,只需要勤加练习就是了。 今日才初五,登基大典还要几天才是,这样发展下去,应该没有问题。 看起来认真严肃的刘志,其实根本心不在焉,他还记挂着昨晚孙怀透漏的消息,想知道后续怎么样了。 好容易捱到休息时间,早已不耐烦的刘志,一本正经地道:“今日天气晴朗,正好适合出去晒晒太阳。” 众人皆默,看着外面的如火骄阳,心说,您是太子,您说怎样就怎样吧。 也不知左悺从哪里找来一把黄盖伞,亲自举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志后面,替他遮挡阳光。 小亮子满心不高兴地看着他抢了自己平日里的专属位置,无奈他怂,敢怒不敢言,只能跟在后面生闷气。 刘志带着几人装模作样地在庭院里走了几步,远远看见孙怀,立刻喜不自胜,急忙招手让他过来。 “孙大……亭长,过来陪我下下棋吧。” 他平日里叫惯了孙大哥,此时差点脱口而出。 孙怀会意,马上抱着棋坪过来了,两人照着老规矩,在走廊上坐下。 “你们都退下吧,别打扰了我下棋。” 看了看身后毕恭毕敬的几人,刘志大咧咧地挥挥手,左悺将目光投向唐衡,一旁的州辅却笑笑,当先告退。 笑话,他刘志再无能,那也是名义上的太子殿下,再说太后只下令让他们监视,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自行干涉的。 见此情景,唐衡也紧随其后,左悺赶紧跟上,小亮子自不必说,这孩子虽然稚气未脱,倒也机灵,早就跑得飞快。 刘志松了口气,刚才他只是试探,并没有把握他们一定会遵从,此时才放下心来。 还好,情况也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两人摆开棋盘,开始落子,刘志心不在焉地走了两步,便压低声音问道。 “孙大哥,昨日你说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第8章一不小心……想歪了 孙怀手中慢悠悠地落子,头也不抬。 “朝廷已经下诏,任命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和大将军梁冀共同主管尚书事务,擢升太仆袁汤为司空。” “哦。” 刘志失望地应了一声,本来谁当太尉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他想了解的是,大将军梁冀在朝中,到底有多大势力。 李固在此时被罢免,其原因不言而喻,肯定是因为之前力荐清河王上位之事。 梁冀怀恨在心,撺掇太后削了他的官职。 都说太后贤明公正,看来也还是抵不过亲情血脉,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无私之人。 以后,还是要想办法讨得太后欢心,大将军再厉害,有什么事情不还是要太后帮他出头吗。 再说了,宫中毕竟都是皇太后的势力范围,梁冀一个外臣,手再长也伸不过来吧。 孙怀哪里知道他的小心思,见他久久沉吟不语,还以为这孩子在忧国忧民呢,心中甚是欣慰。 虽然刘志才能不显,但好在心地纯良,将来等到他能够亲政了,未尝就不是个好皇帝。 这么一想,看向他的眼光顿时就热切起来,搞得刘志心里头毛毛的,孙大哥今天这是怎么啦。 突然转了性子,喜欢起男人来了不成,或者,因为他男生女相,一时眼花把他看成了个美貌小姑娘? “孙大哥……” 刘志弱弱地唤了一声,企图唤回他的神智,谁知对方的眼神却更加亮了。 “小志……哦,不,太子殿下,你以后可要记得多读书啊。” 搞了半天,就来了这么一句啊,刘志松了口气,不怪他胡思乱想,实在是孙怀刚才的眼神,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读书?好好好,我一定会多读书的。” 刘志随口敷衍,他都已经要当皇帝了,人生已经走上了巅峰,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剩下的日子就该享福啦,平生最讨厌读书了,以后只需要吃香喝辣,调戏调戏美女,没事和三朋四友出去结伴游玩,此生足矣。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游戏可打,真是少了人生一大乐趣。 孙大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了些,搞得像他以前的教导主任一般。 “读书可以明理,以后才不会昏庸不明,我这辈子就吃亏在没读过书,到现在也只能做个小小的亭长。” 孙怀不知道他在敷衍自己,接着感叹。 刘志闻言好奇地看了看他,孙怀年纪也不大啊,最多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想读书也不晚吧。 “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说早上读了书,晚上就老死也值了。孙大哥你还这么年轻,现在读书也还来得及吧。” 如果圣人听到他这么解释自己的经典语录,估计也要气得在棺材里蹦起来,再狠狠地给他三个大板子,把他这浆糊脑子打开窍。 孙怀的眼中迸发出夺人的光芒,“圣人真这么说?我现在读书还得及?” “对呀对呀,难道孙大哥还不相信我说的话不成。” “多谢太子殿下教诲。” 孙怀忽然跪直了,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个大礼,神情十分严肃。 刘志急忙伸手相扶,真是的,好好的搞这么隆重干什么,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玩了。 接下来,他放松心情,认真地陪着孙怀下棋,他之前从未接触过围棋,到了夏门亭之后,因为百无聊赖,才跟着孙怀学的。 这几天才勉勉强强把规则弄清楚,因为不太熟练,所以只是一味地采取守势。 那孙怀本就是个半吊子,根本就入不了品的,难得有人愿意陪着他下,自然是乐呵呵的。 两个臭棋篓子,却有模有样的在那里一连下了三盘,直到那边左悺过来请吃昼食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罢休。 “哈哈,太子殿下今日进步神速,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与我平局了。” 孙怀连赢三局,乐得眉开眼笑,明着在褒奖刘志,实则忍不住炫耀。 刘志觉得,也只有此时,严肃古板的孙怀,才是最可爱的。 午餐很丰富,炖山鸡,风干肉脯,酱黄瓜……特别是一道炙羊羔,鲜香肥美,令得他食指大动。 此时西域的大部分香辛料都已经传了过来,肉桂,八角,香叶,香茅,花椒,丁香……当然,还有烧烤最不可少的孜然。 唯一遗憾的是这时代的辣味,靠的是姜粉和茱萸,味道不够劲爽。 看样子,当皇帝还是有些别人享受不到的福利,最起码吃喝方面都是最顶尖的。 此时物资匮乏,阶级制度森严,就连每天吃几顿饭,都有严格的规定。 平民百姓和低级官员,每天只能吃两顿饭。 就算是这两顿饭,吃多吃少也是因人而异,据说东汉的士兵就被分为了五个等级,按照等级分配食物的多少。 如果你哪天胃口大开想多吃点儿,那对不起,这个还真没有。 只有公卿贵族与王侯才可以每天吃三顿。当年淮南王刘长,因谋反入狱,汉文帝刘恒便特批他仍可享受诸侯王的生活待遇。 允许他一天吃三顿饭,此即《汉书淮南厉王刘长传》里所说的“皆日三食,给薪菜盐炊食器席蓐”。 唯有皇帝才可以享受“一日四餐”,分为“旦食”、“昼食”、“夕食”、“暮食”,相当于我们所说的早餐、午餐、晚餐、夜宵。 “四餐制”在汉朝时被制度化,带有明显的等级色彩和礼仪特征,贵为天子的皇帝,饮食安排自然要与众不同,以“别尊卑”。 刘志此时是太子,虽然还住在驿馆之中,待遇却已经提高了不少。 皇太后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亏待他的意思,比梁冀那个大将军强多了。 美美地用过午餐,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继续上午的礼仪课程。 这一日过得还算平顺,到了晚间,母子两个坐在灯下闲话,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光。 郾夫人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即将做皇帝的事实。 “母亲,等我登基之后,就把你也接进去,让你过一过好日子。” 刘志靠在母亲肩头,他问过州辅,登基大典时,母亲不能进宫,除非有太后的特别恩典。 郾明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闻言手上一僵,“傻孩子,宫里头已经有太后娘娘在了,我进去算什么。” “怎么,难道您不能进宫?” 他对这些繁琐的等级制度,一窍不通,有些吃惊地问道。 第9章我们又见面啦 “也不是不行,只是有皇太后在时,向来没有这个先例。” 郾夫人明白儿子的孝心,其实本朝重孝道,对皇帝生母向有尊崇。但在梁太后手底下,几位小皇帝的生母,地位都不高。 当年冲帝刘炳的生母虞美人,至今连封号都没有,只被人含糊称呼为“大家”。 质帝刘绩的生母陈氏,本就是渤海王夫人,儿子登基之后也未加任何封号。 可她呢,比她们更不如,虞氏至少还是顺帝的美人,而她不过是蠡吾候刘翼的妾室。 儿子刘志继承候位之后,才被人尊称一声夫人。 等志儿登基之后,梁太后恐怕不会容忍自己,多半要遣回蠡吾县去,往后余生,想再见儿子一面都难了。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十分悲戚,可她不敢让刘志察觉,万一他因为这事与太后闹起来,肯定会吃亏的。 刘志忽然感觉到,母亲的手似乎在微微的颤抖,心下奇怪,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郾明对他温柔一笑。 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在有些事情上却又十分敏感,立刻便知道母亲正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呢? 刘志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谈话,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事情的缘故。 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不行,他绝不允许有人对母亲不利,哪怕是当朝太后,也不行。 可现在他身不由己,与太后硬碰硬显然不可能,必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母子俩依偎在一起,贪恋着此刻的温馨,却又各怀心事,默默无言。 到了初六日的晚上,中常侍曹腾匆匆赶过来宣旨,原来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让刘志作好准备。 如此仓促,大约是因为州辅回宫后,太后知道他的礼仪已经过关,临时决定的吧。 “太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宣读完太后懿旨,曹腾立刻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见礼。 刘志想起他上次的拜访,有些明白了,自己能够当上这个皇帝,只怕曹腾在中间起了不小的作用。 不管他愿不愿意当,对方身居要职,又明显在向他示好,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拒绝。 最关键的是,他对曹腾的第一印象比较好,所以总有些亲切之感。 目光落在他腰间悬挂的云头纹白玉佩上,忽然想起被自己顺手牵羊那一个。 “上次曹常侍不小心落下了自己的玉佩,我一直给你收着呢。” 说罢从怀里摸出那枚贴身收藏的蝠纹青玉佩,递给他。 “哎呀,多谢多谢,我还以为掉在路上了呢,原来在太子殿下这里,看来合该我们君臣有缘。” 曹腾满面笑容地伸手接过来,眼睛瞟到穗子上整齐的断口,心下奇怪,脸上却丝毫不露。 因为已经是晚上,不便久留,何况他还要赶回去给太后复命,稍微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送走了曹腾,刘志心中却百般滋味,明天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着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了。 这跟刚穿越时不同,虽然环境也是全然的陌生,但却有慈爱的郾夫人,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老家臣郑让。 还有心地善良又机灵的小亮子……咦,不对啊,别人不能跟他进宫,小亮子是个宦官,应该可以吧。 至少,还有一个熟人在身边,总比没有的好哇。 “志儿,以后要好好听太后的话,凡事别自作主张。” 刘志以前很聪明,也曾读书识理,而且性格老成持重。 可路上一场风寒差点没命,好容易捡了一条小命回来,却把脑袋给烧坏了。 如今的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处处都需要有人照顾着,可偏偏这种时候被人拱上了帝位。 这个皇帝不好当啊,志儿性子烂漫,不爱拘束,入了宫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唉,这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是,母亲,我知道了。” 刘志笑嘻嘻的答应着,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害怕。 “宫中不比外面,规矩多,你要多忍耐着点,等习惯就好了,还有,要跟着太傅多读书。” 起初刘志还连连点头,可听到读书的时候,脸就不由自主地垮了下来。 若是平时,郾明肯定就懒得再逼他了,可如今分别在即,再见还不知何年何月,心中焦躁,语气也就严厉起来。 “志儿,人若是不读书,不明理,便会永远糊涂昏聩。现在有太后辅佐,可将来,总会有亲政的时候,难道你想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吗?” 刘志一愣,他从未见过母亲发火,此时竟然有些吓住了,急忙保证。 “母亲不要生气,志儿都听你的,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好不好?” 郾夫人也知道自己不该发怒,见儿子连声应允,本就有些心软了,只是这孩子向来嘴甜,答应得再好,转身却依然如故。 因此故意虎着脸不吭声,让刘志心中忐忑不安。 见母亲还是不相信,刘志心一狠,啪嗒一声跪下,举起了右掌。 “我发誓,一定遵从母亲教诲,每日读书,若有违抗……生个儿子就没pi眼。” 这誓言不可谓不狠,尤其是对于一名即将成为帝王的人,可他偏偏又没个正经,让郾明再也生不起气来。 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无可奈何地骂道,“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刘志顺势握住母亲的手,嬉皮笑脸,“母亲,儿知道了。” 他这个母亲啊,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了,没法子开玩笑。 据说自己的外祖父郾庄只是个普通书吏,但性格严谨,平生喜好读书。 因膝下只此一女,所以从小悉心教导,饱读诗书,郾明年少时便颇有才名,后来刘翼慕名而求之,两人女才郎貌,感情甚笃。 奈何她身份过于低微,无法娶为正室,在生下了长子刘志后,刘翼又娶了世家女马氏为夫人。 这位马氏夫人性格温厚良善,对他们母子十分宽容,而郾明也从未恃宠而骄,这么多年来,侍奉马夫人持礼甚恭。 刘志继承的记忆并不多,但对这位马夫人,以及几个弟妹都印象深刻。 总的来说,刘志一家人也算是父慈子孝,温馨友爱。只是,他恐怕永远也享受不到这份亲情了。 “母亲,今日就让儿伺候您安寝吧。” 郾夫人疼爱儿子,尤其是他大病初愈,每日晚间都要亲自看着他睡下了,才肯离去。 主要的原因还是担心他耐不住热,又偷吃冰汁消暑。这孩子,大夫特地交代过,他脾胃虚弱,不耐生冷之物的。 唉,一场大病,竟变得像个孩子般了,半点自制力也没有。 这年头,医疗条件有限,孩子高烧被烧坏脑子的,大有人在,所以郾明倒也并未怀疑过,自己的儿子已经被换了个芯。 所幸天性纯良孝顺,这一点还是始终没有变,让她欣慰不已,含泪笑道:“好,为娘今日也让儿伺候一回。” 第10章乱了辈份了 闰六月初七。 天刚寅时,刘志就被叫起了床,由内庭过来的几名宫婢伺候着沐浴熏香更衣。 只不过所换的却是丧服,着白单衣,头带白绩。 大将军梁冀亲自持节来迎,这种荣耀是权力的象征,他一力拥戴刘志,为的不就是权倾天下么。 分别在即,刘志郑重下拜,郾夫人含泪受了他的礼,目送儿子出门。 该叮嘱的,昨日都已经说过了,此时母子俩相对默默无言,刘志心中无比沉重,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一般。 “请皇太子上车。” 梁冀弯腰行礼,看起来似乎很恭敬,眼睛却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有劳大将军了。” 说实在的,刘志有些发怵,这位大将军个子并不高大魁梧,浓眉豹眼,看人的时候凶光毕露。 想起他的那些个“丰功伟绩”,刘志很怂地笑脸相迎,算了,他只是个小混混出身,什么骨气志气之类的,跟他有啥关系。 只要能活的好,大不了他就拿出当初跪舔老大的功夫来,把他的毛捋顺了,也就不会再为难他了。 门口停着一辆玉青盖车,这是皇太子专用车乘,这是刘志第一次,当然也是平生仅有的一次乘坐。 车马粼粼,朝着未知的清晨驶去,回首,母亲依然站在门边,纤瘦的身影孱弱不堪。 他心中一片茫然,穿越成皇帝,听起来似乎人生开了挂,可他其实毫无优势,既没有过人的学识,也没有惊人的本领。 甚至他觉得,自己比已经挂了的那个刘志更不如,起码他还从小饱读诗书,受到过严格的教育。 内有皇太后垂帘听政,外有大将军把持朝政,他……纯粹就是个摆设。 青盖车长驱直入禁中,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进了南宫,停在了崇德殿前。 “恭请皇太子。” 大将军梁冀响亮的声音终于惊醒了他,茫然地抬起头来,一直跟随在车侧的州辅立即小声的提醒。 刘志整了整衣裳,打起精神下了马车,按照之前州辅安排的,要先去为小皇帝刘绩哭灵。 说起来他与刘绩还是叔侄关系,他是叔,刘绩是侄子,可笑现在他。叔叔辈的还得去给他举哀。 不过,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就被迫离开父母,还死得不明不白的。 这死了都六七天了,今日才移灵,大热的天……应该有冰棺吧? 灵柩安置于正殿的两楹之间,殿内熏着香,并没有闻到任何异味,刘志这才放了心。 接下来,便是他以皇太子的身份,带领文武百官哭灵,当然,前面还有太后,他排老二。 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刘志相信在座的没人为刘绩真心流一滴眼泪,真正伤心的那个女人,在渤海王府中。 一套过场走完,他像个机器人一般,被一群人簇拥着进去换吉服。 他历史知识不多,只觉得这套礼服与以前电视里常见的明黄龙袍完全不同。 深黑色上衣、朱红色下裳,上下都绘有龙凤形章纹, 绘有飞龙的佩绶,朱红色翘头鞋子。 头戴黑色的冠冕,系着朱红的带子,前后垂着十二排旒珠,压在头上沉甸甸的,感觉脖子都已经僵了。 刘志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到的,此时倒还真是应景得很。 再次回到灵柩前,赫然发现上至太后,下至文武百官,居然都换过了服装。 梁太后亦是一身隆重的吉服,庄重华丽,长篇累牍地开始念传位之策。 “……孝章皇帝懿德巍巍,光于四海;孝质皇帝不永天年。朕惟侯孝和帝嫡皇孙,谦恭慈顺,在孺而勤,宜奉郊庙,承统大业。” 要不是事先给他解释过,这文言文的策书他还真听不懂。 认真说起来,他虽然是汉章帝曾孙,跟和帝原本是没关系的,只是当年他父亲过继给了汉和帝长子怀王刘胜,被封为平原王。 “今以侯嗣孝顺皇帝后,其审君汉国,允执其中……皇帝其勉之哉。” 还好,他算是直接继承了汉顺帝的大统,越过了冲帝和质帝两个小皇帝。 不对啊,他是汉和帝的孙子,顺帝也是和帝的孙子,这这这……他跟顺帝不是平辈吗? 而且,他还是梁太后的准妹夫,唉,真是乱了套了,这辈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他完全被搞糊涂了。 算了算了,搞那么清楚干什么?反正过会儿他还得给嫂子兼大姨姐的皇太后,行母子大礼呢。 一人缓步上阶,是新任太尉胡广,刘志瞅了瞅,就是个五六十岁的胖老头,挺着个啤酒肚,一脸的油滑精明。 咦,这时候啤酒都没有,他哪来的啤酒肚,别是装的草吧? 正打量着,见州辅偷偷给他示意,急忙跪在灵柩前,胡广颤颤巍巍地将一方以传国玉玺绶与他。 刘志好奇地看着手中的传国玉玺,这东西就是皇权的象征,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精美程度也不过如此。 还不如那些古董店里的假玉玺好看,千百年来,多少人打死打活,就为了争这么个东西? 接着一名中黄门掌兵以玉具、随侯珠、斩蛇宝剑授太尉,告令群臣。 也就是正式宣布,他,刘志,正式继承大统,成为了大汉第二十一任帝王。 第二十一任?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模糊记得当初看三国演义时,那个汉献帝是第多少任来着? “吾皇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将他的思绪给彻底打乱了,只得先暂时撇下这件事情,急忙端起架子,装模作样地沉声道。 “众卿平身!” 接着,一名太监站出来,开始宣布他上位后的第一策诏书。 内容又臭又长,听得他昏昏欲睡,主题思想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新皇即位,大赦天下。 后面还有一系列的诏书和命令,都是皇太后早就拟好的,跟他没啥关系。 他的任务,就是戳在这里当个木桩子就行了。 头上的冠冕压得他脑袋一跳一跳的疼,只觉得下面黑压压的一片,面目可憎。 唉,这第一天就如此难熬,看来当个吉祥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亢长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了,按照之前教导的,他需要再次换上孝服,以新皇帝的名义,接着为前任哭灵。 真烦!还有完没完了。 刘志在心里叹了口气,刚站起来,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御座上。 第11章好想做个昏君 “陛下!” 站得最近的州辅一声低呼,赶紧扶住了他的胳膊。 “您没事吧?” 他脸上的急切和担忧,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刘志有点感动,小声地回道。 “没事,就是饿的。” 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再加上过度紧张,刚才可能起来得又猛了些,所以才会突然头晕的。 旁边的唐衡也赶紧过来搀扶,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扶进了内室,左悺机灵地迅速帮他卸去笨重的吉服和冠冕。 州辅贴心地为他端来一杯冰汁,刘志抱着“咕噜咕噜”就是一长口。 “陛下,慢点儿,您先吃块点心垫一垫,很快就要用昼食了。” 香甜软糯的松子糕入口,刘志心里头惶惶然的感觉立刻冲淡了不少,果然,当吃货的就这点出息,手中有粮,心里头就不慌。 这臭毛病其实是上一世落下的,他才出生老妈就病死了,几岁时,老爸将他扔给爷爷奶奶,自己后来又重新成了家。 刚开始那几年还好,可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叔叔就把他给赶了出来,而自己那个“好”爸爸,也拒不接受。 就这样,刚读高中的刘志便辍了学,在街上流浪,饥一餐,饱一顿的,没着没落。 要不是几个小混混收留,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跟着他们练习扒窃,仗着有一双灵巧修长的手,人又机灵,很快就成了他们中的佼佼者。 只是这年头,支付都用手机了,想偷点现金都难呐,再加上监控贼多,手艺再好日子也艰难。 他年纪小,脸皮还不够厚,不好意思去偷那些老弱病残,经常转了半天还是两手空空,要不是会跪舔老大,怕是早让他滚蛋了。 唉,谁成想后来老大非让他们改行去偷电瓶车,果然业务的就是不专业,这不,第一次出手,就被人抓了现行。 自己慌不择路撞了车,醒来就到了同样跟他一样倒霉催的刘志身上,关键是,只继承了一部分残缺的记忆。 身世经历啥的都还在,偏偏把学到的知识给忘光了。 本来当个角落旮瘩里的小县候还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好死不死地成了大汉天子,估计他也是整个大汉历史上,最没有逼格的皇帝了。 满心感慨的刘志,吃完了糕点,感激地对着州辅一笑,顺口道:“州太仆,多谢你了。” “扑通!” 州辅便跪下了,“陛下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奴婢可万万当不起啊。” 呃,刘志以手抚额,一不小心就忘了,他现在是皇帝,万恶的封建社会君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还只是拿块糕点。 再说了,州辅他们都是太监,属于皇帝身边的奴仆,更加用不着客气了。 吃了喝了,有了力气的刘志,继续去为前任举哀,哭是不可能哭得出来的,能一直坚持下去都算不错的了。 梁太后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在行礼的间隙,冲他赞许地点点头。 终于到了午饭时间,这可是他当皇上后第一顿大餐,刘志摩拳擦掌,满心期待,谁知到最后居然就给他上了几个清汤寡水的素菜。 青菜、萝卜、豆腐还有蘑菇汤……这这这…… 搞什么,皇帝就吃这个? 他可是个标准的食肉动物,每顿饭都无肉不欢,还以为当皇帝可以山珍海味呢,结果你就给老子整这些? 青菜它就是做成一朵花,它也还是青菜,变不了肉。 唐衡察言观色,见他满脸不高兴,便轻言细语的解释。 “陛下,今日守灵,举国斋戒。” “哦……” 刘志拖长了声音,他还以为梁太后有心虐待自己呢,看来还真是小人之心了。 “那这斋戒,有几天?” 听说皇帝出殡有好几十天呢,总不可能他就天天陪着吃草吧。 “陛下和皇太后只需要一日,其余王侯和大臣三天,百姓们最少需得七天方可。” 一天?那还成。 吃草就吃草吧,起码食材够新鲜,无污染,没农药,要放到现在,可是标准的生态蔬菜。 吃过午饭,他照例睡了会儿午觉,今天起的太早,又折腾了大半天,早就累死了。 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感觉还没睡多久,便有人在耳边一声声呼唤。 “陛下,陛下,陛下……” “啪!” 哪儿来的蚊子嗡嗡,吵死了,刘志随手就是一巴掌,手上传来的触感,让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好像……打到人了? 一骨碌爬起来,却见唐衡捧着张大饼脸,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 这么大个子的人,作出一副小姑娘的柔弱姿态,还真是有些丑萌丑萌的,刘志本来满心不过意,却一不小心被他给逗笑了。 “哎哟,我还以为是蚊子呢,唐……衡是吧,对不住啦,你干啥非要把我叫起来?” “陛下,按照规矩,您应该在未时起床。” 未时? 所以说午睡最多只能有半个时辰,当皇帝这么不自由的吗?又不是机器人,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睡觉……规定得这么清楚。 总不可能连他几时上厕所,几时放pi都要管吧。 才当了半天的皇帝,刘志便深深地开始理解历史上那些个昏君了,话说,他也好想当个昏君,有木有? 可惜,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资格,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继续给前任去哭灵。 幸好下午的仪式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刚松了口气,唐衡便一脸狗腿地笑着提醒。 “陛下,您今日登基,按规矩该去长乐宫拜见皇太后。” 州辅本就是太后身边的人,仪式完成就回去复命了,现在他身边认识的人,只剩下唐衡和左悺。 这两人几乎寸步不离,事事都亲自伺候,周围的小太监和宫女,根本就插不上半点手。 刘志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也只能依赖他们了。 “对对对,确实应该去正式拜访一下太后。” 第一次,刘志见识到了东汉宫殿的庞大,车驾行走在宽阔的御道上,左右还有类似人行道的夹道,种植着高大的绿化树。 道路笔直平坦,两旁的宫殿分布整齐划一,殿宇华丽壮观,有种对称的韵律美感。 唐衡跟在车旁,兴致勃勃地低声为他介绍。 “陛下,咱们这九六城,规模可比前汉时更大呢。” “为什么叫九六城?” 刘志是个好孩子,不懂就问。 唐衡一愣,大约是没想到出身王侯的刘志,连皇城的别称都不知道吧。 不过他从善如流,立刻笑眯眯地解释,“是因为皇城东西宽六里十一步,南北长九里一百步而得名。” 第12章了不得的秘密 原来如此,这名儿听着倒是满有趣的,刘志挥挥手,示意他继续。 唐衡一路为他介绍各个宫殿的名称和作用,什么中德殿、玉堂殿,千秋万岁殿…… 建筑布局整齐有序,宫殿楼阁鳞次栉比,颇有肃穆庄严之美。 这南宫本就是朝会和处理各种政事,以及各个政府部门驻地,难怪如此规整壮丽了。 不多时,便来到了玄武门前,这里有皇宫最有名的复道,连接南北两宫,看起来倒有些类似于现代楼房之间的长廊。 用砖石砌成的宽阔大道,两边还留有窗户,每隔十来步便有一对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岗。 复道长约一里,出来便是北宫朱雀门了。 这道门楼巍峨雄壮,楼宇高耸,在平均两三层的古代宫殿建筑中,格外的引人注目。 唐衡满脸骄傲,“这朱雀门乃是宫中最尊贵的门楼,哪怕远在四十五里外的偃师,遥望朱雀门阙,其上宛然与天相接,堪称都城之奇观。” 呃,这高度,最多相当于现代的四五层楼高吧,见惯了高楼大厦的他,还真不觉得有多稀罕。 与天相接?太夸张了吧。 不过北宫这边的宫殿风格倒是更加诗情画意一些,景色优美怡人,也更合刘志的胃口。 一路欣赏着风景,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太后寝宫,上次来的时候他命运未卜,哪有心思仔细观赏。 此时定睛一看,不由好奇地问道:“咦,这不是永乐宫吗?” 上面的匾额他恰好认识,明明白白写的“永乐宫”,为什么他们一直说是长乐宫呢? 就连州辅都自称是长乐宫太仆,真是奇了怪了。 “陛下有所不知,原先前汉时太后居所便是长乐宫,后来新都就沿用了旧称呼。” 唐衡急忙躬身解释,“明帝时更名为永乐宫,只是宫内还是有很多人习惯了老称呼,一时改不过来。” 长乐,永乐,听起来倒确实差不多,不过永乐的意思更进一层,但长乐听起来更优雅些。 连他这个没多少历史知识的人,都听说过“长乐未央”的大名。 这次拜见太后,他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受到的待遇也自然不同。 摘除了满头珠翠的梁太后,一身雪青常装,绣着银色夔纹,头上簪了支飞凤金步摇,显得气度非凡。 “志儿无需多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常来陪我说说话,不要拘束。” 温柔亲切的话语,让刘志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答应。 “来,坐我身边吧。” 有宫人将他领到太后左下首的案前,他不敢真的随意,老老实实地跪坐下。 “皇上今日刚登基,有许多规矩要熟悉,我让州辅再跟你几日,他对礼仪方面还算小有所成。” 刘志早就发现梁太后很看重规矩礼法,母亲出门前也多次提醒他注意。 不敢怠慢,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一定多加学*********应该自称为朕,不能再你呀我呀的,不合规矩。” “是是是,朕记住了。” 刘志连连点头,一副乖巧模样,心里却暗暗吐槽,你还不是一样自称“我”吗。 见他如此听话懂事,梁太后很是满意,不再继续教导,而是开始关心起他的生活起居。 “皇上有什么不习惯的,或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不要委屈了自己。你是大汉之主,天下自该供养着。” 刘志差点脱口而出,请求太后同意他把母亲接进来,幸好想起来现在是国丧期间,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暂时还没发现什么,以后若是有问题,朕一定提出来。” 见他欲言又止,明显是有事没有说出来,太后混迹宫廷和朝堂之间,洞悉人心,面对他这样青涩的半大少年,哪里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既然选择不说,便是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当了。 “二姊。” 一声娇呼,水红罗衫的少女飘然而至,黑白分明的杏眼大胆地瞟向他。 正是他那个相貌平平的未婚妻,梁家五小姐梁女莹。 第一次见面刘志光顾着注意她的长相性格,这一次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国丧期间,就连太后着装都以素色为主,可这个未婚妻却不是大红就是水红,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眼里。 关键是,一向注重礼法的太后,居然也视若不见, 可见她有多么疼爱这个年龄相差甚远的幼妹。 据说梁女莹从小就长在宫中,而梁太后又无儿无女。 卧槽,这不会是当女儿养的吧。 刘志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这下完了,原本以为太后是大姨姐,没想到其实是丈母狼,以后他和梁女莹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太后不削死自己才怪。 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他便以需要熟悉寝宫为名,告辞出来了。 刚准备上车,就听见后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梁女莹也追了出来。 “喂,明日我陪你去逛芳林园。” 说着人已经到了他面前,笑嘻嘻地凑过来,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可别让太后知道了哦。” 刘志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耳边吹气如兰,痒痒的,他平生第一次与女孩子靠得这么近,顿时就红了脸。 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脑袋里晕乎乎的。 梁女莹咯咯一笑,眼神爱娇地瞥了他一眼,带着些小小的得意,蝴蝶般翩然而去。 刘志苦笑着摇摇头,这位未婚妻的性子有些骄纵啊,刚才那语气,哪里是商量,根本就是命令嘛。 算了,小女孩子,又是千娇百宠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脾气多少有些任性的,无伤大雅就好。 说不定还更有情趣一些,若是像那些个宫女一样,木呆呆的,那才没意思呢。 低头摊开手心,里面一颗粉红色的珍珠耳坠,闪耀着温润的光泽。 刚才趁着梁女莹靠近,他“一不小心”,便将这枚明珠摘了下来,心里头却有点小小的窃喜。 珍而重之地握紧手掌,一路心情雀跃,来到了寝宫,德阳殿。 这里离永乐宫其实很近,基本处于整个北宫的中心。 里面雕梁画栋,金错银缕,极尽华丽繁复,只是空荡荡的,冷清了些,而且他总感觉有种莫名的阴森之感。 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了。 刘志正准备好好参观一番,熟悉下自己的新家,忽然左悺进来禀报。 “陛下,大将军来了。” 梁冀? 他来干什么? 第13章一位都不选,行不行? 还不等他传召,梁冀便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见到他,很随意地拱了拱手,“臣拜见陛下。” 这姿态,敷衍得连心眼有巴斗大的刘志,都感受得出来。 “大将军所为何来?” 当了皇帝,刘志也能文绉绉地掉两句了,自觉逼格很高的样子。 “大将军请坐。” “大将军请喝冰汁。” “大将军尝尝这个糕点,是您最喜欢的味道。” …… 左悺点头哈腰就差摇尾巴了,很是殷勤地伺候着,让刘志顿时有些气结。 敢情这家伙平时的贴心服务都是分等级的啊,他这里要是算三星,到了梁冀那里就是五星了。 他这个正牌的皇帝,比个大将军都不如…… 唉,还是专业素养不够啊,明知自己是个傀儡,却偏偏还没有身为傀儡的自觉。 这个必须得加强锻炼,尽早进入角色才行。 “先帝出殡的日子定了,七月初二。” 喝过水,尝过点心,梁冀这才慢悠悠地通知,估计就在刚才他拜访永乐宫的那会儿,他们已经啥都商量好了。 今儿个是闰六月初七,离孝质帝出殡还有二十几天,这大热的天,可有的罪受了。 “哦。” 他乖巧地应了一声,等着梁冀继续发话,这种小事情,随便哪个小太监都可以传话,用不着他亲自跑一趟。 “朝上的事情,有太后和我在,你不用担心,平日里没事就多陪陪女莹。” 梁冀刚下朝,估计也是饿了,边吃边聊,左不过怕他自作主张,再来强调一遍职责范围罢了。 “等过了孝期,就开始商议你们的婚期了,估计就在明年的七月间。” 这件事情刘志早就猜到了,到明年他和梁女莹都有十六岁了,虽然还是早婚,起码不像那些十三四岁的难以接受了。 见刘志一直唯唯诺诺,梁冀还是挺满意的,当初曹腾说他好脾气,他就动了心思。 “我知道你好玩,只要听话,过了孝期想怎么玩都可以,但有一点,你不通政务,别听朝中那些老家伙鬼扯,都是些权欲熏心的东西,到时候害了江山社稷。” 这是完全拿他当个小孩子看待了,萝卜加大棒,威逼利诱。 上一世他虽然也只活了十九岁,但却在社会底层漂泊了好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 不过是怕他和朝廷士大夫勾结起来,然后就尾大不掉,再不肯老老实实做个傀儡罢了。 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估计也全是他的,除了负责监视,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隔绝他和前朝的联系。 联系个屁,他才不耐烦听那些个老学究掉书袋子呢,听得人昏昏欲睡。 “那……到时候我可以出宫去玩吗?微服私行?” 说实话,对于规矩森严的宫廷,他是一百个不自在,还是喜欢和那些市井普通人打交道。 说话爽快,行事也随性自在。 “微服私行?”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梁冀的敏感神经,立刻警惕地看着他,一双鼓突的金鱼眼,总感觉饱含戾气。 “陛下想去什么地方?” 刘志一听来了,兴致勃勃地开始数落起来,他来了这么久,还没有机会领略东汉的风物人情呢。 “那可多了,酒楼啊,茶楼啊,赌坊啊,青楼啊什么的都行。” “青楼?” 见梁冀满脸诧异,刘志还以为是自己说漏嘴了,要知道,对方可是他的准大舅哥,肯定不希望他去逛窑子了。 其实他只是好奇,想去见识一下罢了,哪里会真的去嫖,想当年好哥们阿杰他们去夜总会找小姐,他可是一回也没有叫过。 “呃,说错了,就是看杂耍的地方。” 刘志讪讪一笑,急忙解释,至于他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嗯,到时候再说吧。” 梁冀松了口气,这家伙果然一心只想着好玩。出宫?想得美,先关他个几年,磨一磨他的性子再说吧。 看他如此敷衍,刘志十分失望,看来从大将军这边是走不通了,只能想办法从太后那边下手。 梁冀交待完想说的话,也懒得再与他啰嗦,抹抹嘴便告辞出来了。 唐衡急忙躬身相送,下了台阶,梁冀朝殿内看了一眼,“看紧点,别让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接近。” “唯。” 他是太后派来的人,同样也听命于大将军。 等他回到殿内时,却见左悺小心翼翼地站在刘志身后,低眉垂眼,而刘志却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瞧这样子,是在赌气? 虽然才伺候了他几天,但唐衡为人精明,善于识人,早看出刘志是个性情中人。 刚才左悺当着他的面对大将军献殷勤,自然是让他心里头不舒服了,这会儿跟他闹上了别扭。 这也说明刘志对他们已经有了些依赖,当做是亲近的身边人,所以才会生气。 左悺平时事事争先,以为能拔得头筹,却不知道太近则容易生怨怼之心,做人做事,他还差得远了。 这次就当给他个教训吧。 唐衡一笑,也不去理睬, 径直对刘志恭敬地道:“陛下是否要先去看看寝殿?” “嗯,也好。” 刘志板着脸起身,依旧对左悺不闻不问,就仿佛他是空气一般。 哼,叫你当着我的面来寒碜我,看我拿你有没有办法。 左悺哭丧着脸,求助般的看着唐衡,后者却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寝殿很豪华,但刘志却没什么心思,提不起兴趣来。 “唐衡,明日给我找一本介绍都城风俗人情的书来。” 他对古都洛阳一无所知,这个时代的洛阳就更加不清楚了。 “唯。” 唐衡微笑应允,不卑不亢,他恰到好处的态度,赢得了刘志的好感。之前还觉得他没有左悺体贴,现在看来,还是他这种好一些。 起码看着心里舒服不是。 一时吃过晚饭,州辅便过来了,拿来一本关于朝廷制度的书籍。 “太后吩咐,请陛下将此书背诵下来。” 什么? 看着眼前厚得像砖头的书本,刘志脸都青了,他连字都还认不全呢,怎么背? 再说了,他一个傀儡皇帝,背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也轮不到他来做主,岂不是白花力气。 “还有一事,太后欲拜一位太傅,好教导陛下读书,只是目前有两个人选,无法决断,便让奴婢来问一问,您自己更属意哪一位?” 哪一位? 一位都不选,行不行? 第14章天雷滚滚 当然,他心里头的吐槽哪敢真的说出来,装模作样地问道。 “哪两个人选?” 反正估计他一个都不认识,到时候就随便推脱一下,把皮球又踢回去就是了。 “大将军推举典事朱穆,皇太后推荐的人选是议郎马融,这二人皆有不世之大才,难决高下。” “哦,朱穆,马融,朕也不知……” 等等,“你说马融?他是不是有两个弟子卢植和郑玄?” 州辅见他脸色古怪,也有些莫名其妙,点头道:“马融门下弟子上千人,似乎确实有个叫卢植的少年,至于郑玄倒是没听说过。” 我的天,我知道我自己是谁了,这一刻仿佛天雷滚滚而下,将他轰得里外通明。 那个卢植,不就是三国时期刘备和白马将军公孙瓒的师傅吗? 那天登基时,隐约记得有提到他是大汉第二十一任皇帝,他想起来了,东汉最后一任皇帝汉献帝,不就是排名第二十三吗。 往前倒推,他肯定不是汉灵帝,因为情况完全不符合,根据年代来算,那他不就是《三国演义》里没出过场的顶级昏君,汉桓帝么。 卧槽,他是汉桓帝? 《出师表》中那个亲小人,远贤臣的汉桓帝? 太他妈雷人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他连亲政的机会都没有,那些个坏事,肯定不是他干出来的。 话说他中午才说想当个昏君呢,没想到自己就是史上最有名的昏君之一。 自己读初中时最喜欢的小说就是《三国演义》,抱着看了不知多少遍。 仔细想想,这个汉桓帝的丰功伟绩,似乎除了重用宦官,打击士大夫之外,还有好色。 据说他是整个大汉历史上最好色的君王,拥有宫人五千,甚至还召集王公大臣和嫔妃们开过无遮大会。 这这这……听起来确实是十分不靠谱啊。 好像他还是历史上第1个亲自卖官弼爵的皇帝,自他开了这个先河,后世的所有昏君都跟风效仿,流弊深远。 当然他名声卓著,跟《三国演义》和《出师表》也有莫大的关系。 在《三国演义》之中,只要有忧国忧民之士谈起国家大事,必然会以“自桓、灵二帝以来,朝纲混乱”为开头。 再加上《出师表》名垂千古,甚至被选为后来的中学课本,因此他的昏君之名也随之传扬得路人皆知。 不是吧,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根据母亲所说,从前的刘志绝对是个纯孝仁义的好孩子,而且还聪明好学。 难道是被关在宫里多年,被大将军迫害得心理变了态? “陛下,陛下?您怎么啦?” 见他忽然呆立不动,满脸震惊和迷茫的神色,把州辅倒给吓了一跳,选个太傅而已,至于吗? “没事,没事。” 刘志回过神来,急忙摇摇头。 “刚才所说,您到底决定选哪一位?” 见他终于回了神,州辅便尽心尽责的继续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就选马融吧。” 当然得选他了,就算我大汉最后还是完蛋了,那我最起码也是他刘备的师叔吧。 叫你动不动就骂我,动不动就骂我,到时候算不算是欺师灭祖呢? 刘志心里突然有些小得意。 可他却不知道这个选择,简直就是坑苦了自己,而且也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了第一个改变历史的决定。 因为真正的历史上,这两个人一个也没当上太傅。 七月初二,孝质帝葬于静陵,国丧期正式结束,他也开始了苦逼的学习生涯。 马融此时已是六十八岁高龄,虽然为当世大儒,出身外戚豪族,但他多年来在官场上一直郁郁不得志。 之前还因为得罪了梁冀,被多方迫害,甚至因此自杀未遂。 若不是他后来服软,屈从了大将军,如今估计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可也正是因为此事,他在私德方面一直被儒林所诟病。 现在突然天上掉馅饼,成为了太傅,简直就是喜出望外。 要知道,虽然这时候的太傅并没有后世那样位高权重,但帝王之师的金字招牌,拿到哪里去都是炫耀的资本。 等到他喜滋滋的走马上任,却发现这个满脸机灵的小皇帝,居然是个大字都识不了一箩筐的文盲。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简直比别人才发蒙的小孩子都不如。 一问之下,才知道情有可原。 原来是之前一场伤寒病糊涂了,也不知怎么的,就把从前读过的诗书给全忘光了。 这怎么行,他马融还从来没有教过这样的学生呢,若非天资聪颖,小有才名的青年才俊,根本就进不了他的门,更别说收为弟子了。 若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自己恐怕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可现在被逼无奈,只能从头开始了。 因此他每天的行程都排的满满的,除了遇到朝会的日子,需要去装装样子以外,其余的时候都被马融逼着在学习。 幸好他不是真的不识字,只是不认识汉朝的隶书而已。 毕竟文字起源有迹可循,其中有许多字和现代的写法,或者繁体字的写法还是很相似的。 只要掌握了基本的规律,连蒙带猜的,他也能认识一多半。 因此进度倒是很喜人,到了八月底,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不但认识了所有常用字,还已经开始读《诗经》了。 梁太后对他的虚心求学非常满意,大将军对他完全不管朝政的行为,也倍感欣慰。 因此这几个月以来,倒也相安无事,除了行动不太自由以外,刘志感觉自己的情形,就像当年读中三的时候差不多。 一样的整天都关在屋里读书。 直到九月初的某天早朝时,忽然有人提出来,按照惯例,要给刘志的父亲和祖父追赠封号。 这是小事,梁冀自然也没理由阻止,一番商量之后,他祖父河间孝王刘开,被追封为孝穆皇,祖母赵氏夫人为孝穆后,庙曰清庙,陵曰乐成陵。 父亲蠡吾侯刘翼为孝崇皇,庙曰列庙,陵曰博陵。 再接着,问题就来了,皇太后果然如当初郾明所料,对于她的封号只字不提。 刘志不懂其中的规矩,等了又等,结果等到散了朝会,也没人提出来。 心下顿时十分的不爽,这几个月以来,虽然在他的请求下,梁太后允许母亲留在了京都,还赐下一座府邸。 但这么久了,一次也没有允许她进宫来见自己,而他也不被允许出宫半步。 现在父亲被追封为孝崇皇,可母亲却什么名分也没有,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作为儿子,心里头怎么会舒服。 不行,他必须想个办法,改变这个现状。 第15章太后救命啊 皇上病了,而且还是怪病,无缘无故地就有气无力,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就连他最爱吃的炙鹿脯端到面前来,也懒得看上一眼,读书的时候,也总是在发呆走神。 找太医看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脾胃不和,开了药也不见效。 起初梁太后也没在意,可几天下来,症状越来越严重,眼看着原先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迅速地消瘦下去。 这日早朝罢,刘志刚起身,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吓得文武百官惊呼失色。 梁太后忙令人将他送到后面的中德殿,一时太医来了,仍然无法诊断出具体的病症,气得梁太后差点将他拖下去杖毙了。 “太后,朕这病只怕是好不了啦。” 病榻上,刘志扬起苍白如纸的脸,双眼微红。 “胡说,天子只是小恙,如何就说这般的丧气话。” 梁太后心中其实也没底,她一生经历了三次皇帝大行,对人事无常的道理感受得最为透彻。 “可朕这不是病,乃是被先皇英灵缠身。” 此言一出,梁太后大吃一惊,凤目中厉光陡生,转头呵斥左右,“都下去。” “唯。” 皇上病糊涂了,竟然说出这样阴崇的话来,宫中向来最忌讳这些个事情,内侍和宫人们顿时噤若寒蝉,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天子万万不可胡思乱想,休息几日,吃点药就会没事了。” 等人都走完了,梁太后这才耐着性子,放柔了声音安慰他。 “是真的,前几日我做了个梦,梦见父亲突然来找我,说我大不孝,还拿鞭子抽了我几下。” 刘志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等我醒来时,便觉得腰酸背痛,就好像当真挨过鞭子一样,从那日起,朕便莫名其妙地病了,茶饭不思。” 说着说着竟然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这悲痛欲绝的表情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古时候的人本来就比较迷信,对这种阴司之事心存敬畏。 太后也有些无奈,知道他其实是落了心病,如果不开导好,后果不堪设想。 见他哭得实在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坐在榻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言安慰。 “皇帝不是已经追封了孝崇皇吗,怎么会不孝呢,只是个普通的梦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不是的,昨晚父亲又入梦来,说朕死不悔改,还说要拉朕到地下去找祖父评评理,呜呜呜……” 刘志一脸绝望,“果然今日便浑身不适,一定是父亲发怒,朕命不久矣,呜呜呜……” 他这么一说,倒是越来越活灵活现了,梁太后都有些半信半疑了。 “那你可曾问过,到底如何不孝了?” 终于来了,刘志心中一紧,关键时刻到了,他的表演可不能有丝毫露馅。 否则前功尽弃不说,从此以后,他和太后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也会荡然无存。 那以后的日子,就当真是水深火热了。 “朕也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说,于是就问了,他说朕痴长十五岁,却不知孝顺生身之母,实在是连畜生也不如。” 说这话的时候,他哭丧着脸,坦荡地抬头直视着梁太后的眼睛。 “他真这么说?” 梁太后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心中疑窦丛生,用探询的目光审视着他。 撑住,一定不能心虚胆怯,你可是个技艺高超的大盗,面对质询要拿出大无畏的精神来。 刘志心中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抬头“真诚”地看着梁太后。 “您说,朕是不是很不孝?” “这……” 太后顿时语塞,刘志的表情如此自然,并没有丝毫的躲闪和怯懦,而根据她几个月的观察,这孩子绝不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孝崇皇才会满意?”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事情就是从那天追封开始的,是不是他想给母亲也讨个封号?” 如果刘志脱口而出,要怎样怎样的,提一堆过份的要求,便坐实了故意装病的嫌疑。 可他偏偏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让精明的梁太后也打消了疑虑。 “哦,这倒是朕(汉朝太后亦可自称朕)的疏忽了,那下次朝议就让诸卿议一议吧。” 她在刘志面前向来随和,忽然用如此正式的称呼,刘志立刻敏感地察觉到她心中压抑的怒气。 这女人对自己的地位尊严看得很重,容不得别人有半点侵犯。 若真的拿去议论,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大臣,提出来什么特别的尊号,岂不是害惨了他。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刘志忽然翻身下榻,跪在了梁太后面前。 “太后救我,再等五日的话,我恐怕都没命了,您就随便给阿母个封号得了,只要掩了父亲的口,应该就没事了。” 见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十分可怜,梁太后试探着问道。 “那……就给你母亲封个贵人,如何?” “好好好,就贵人吧,太后既然说了,肯定是好的。” 看他喜出望外,似乎真的只是怕死,并不是真心为母亲讨封赏,到了此时,梁妠才算彻底放了心。 “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你等会儿就下旨,封你母亲为孝崇博园贵人,你就安心养病吧。” “谢太后。” 刘志感激涕零,扯着梁太后宽大的衣袖,“太后救命之恩,我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好好好,你记得这份心就好了。” 见他如此感激,梁太后因为封赏郾明的不悦,也烟消云散,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也算是利大于弊吧。 梁太后又顺势安慰了他两句,这才出来,刘志松了口气,却偏偏还不敢露出得意的表情。 他周围可都是太后和大将军的人呐,有一点不对劲,立刻就汇报过去了。 估计连自己每天上几次茅厕,他们都一清二楚吧,这些个人形监控,可比现代高科技的都厉害多了。 担心夜长梦多,立刻召来中常侍曹腾,安排好下旨的事情。 其实进宫后他才知道,中常侍有四人,只是其他的都不熟悉,而曹腾因为当初的拜访,让他颇有好感,所以但凡有事,总是第一个想起他来。 送走了曹腾,总算是大功告成,自己这几天不吃不喝的也算是值了,母亲,应该会很高兴吧? 看来梁太后也不是那么难对付嘛,毕竟是个女人,自己多跟她联络联络感情,示示弱,搞点苦肉计什么的…… 嘿嘿嘿…… 刘志越想越高兴,忍不住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股“奸诈”的味道在里面。 唐衡吃惊地看着他,心中一动,要不要马上去报告呢? 第16章这马屁拍得…… 自从刘志当上了皇帝,郾夫人便一直在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儿子出了意外。 同时她也担心自己会被遣送回蠡吾,夫君早就不在了,虽然马夫人对她还算不错,但毕竟不如在儿子身边心安。 提心吊胆的在驿馆里等了个把月,却等来一纸诏书,太后赐了座府邸。 尽管府邸的规模不大,离皇宫也有点远,但郾明还是松了口气,至少她可以留在离儿子更近的地方了。 前几天陛下传旨,追封了祖父母和父亲,不出所料,半点也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她知道这是因为皇太后忌讳,不希望有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郾明愈加低调,关起门来,闭门谢客,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 她知道儿子处境艰难,只要能这样默默的守着他,经常听到他的消息,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日午后,她拿了本书在窗前慢慢的看着,心思却又渐渐地飘到了志儿身上。 也不知他此时在干什么,吃得惯吗,喝得好吗,有没有贴心的人陪他说话?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志儿大病初愈,处境堪忧,唉…… 忽然老家臣郑兴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夫人,陛下有旨。” 有旨意? 郾夫人眉头微凝,志儿如今根本做不了主,这圣旨等于还是梁太后下的,她对自己能有什么好事情。 莫不是又反悔了,想让她回去? 也不对啊,想让她走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用不着大张旗鼓下圣旨吧。 尽管心中忐忑不安,但郾夫人却不敢怠慢,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裳,迎了出去。 曹腾满面笑容地拱手,“恭喜夫人,陛下封夫人为孝崇博园贵人。” 居然是给她加了封号? 这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接过圣旨匆匆看了几眼,确定没错。 可她第一个感觉却不是欣喜,反而担忧不已,两道圣旨一前一后,其中的含意惹人深思。 莫不是志儿自作主张,去求了梁太后不成,这样一来,岂不是给太后心里添堵吗。 这孩子,得罪了太后,往后的日子只会更艰难,他心里想着孝顺自己,却不知母亲只要他平安就好,其余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一时间,郾夫人百感交集,心里又是甜,又是涩,喜忧参半。 曹腾是个人精,见此情景哪里会不懂她此刻的复杂心情,“这是皇太后亲自拟定的封号,还盛赞皇上孝心可嘉呢。” 意思是在委婉的告诉她,陛下并未因此事与太后心生嫌隙。 “贵人有没有什么回信,在下倒可以顺便跑跑腿。” 他知道这对母子感情深厚,又音讯不通数月之久,心中自然十分挂念,于是便想着结个善缘。 “可以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郾夫人惊喜不已,却又害怕给对方带来灾难。 “无事,只是普通书信而已。” 言下之意,是提醒她不要写什么特别的内容,郾夫人为人虽然有些古板,但却冰雪聪明,立刻会意。 当即挥毫而就,也没有封口,就这样交给他。 送走了曹腾,郾夫人怅然若失,拿出圣旨看了又看,梁太后虽然给了她一个不高不低的贵人封号,但其中的博园二字,却又暗含警告之意。 孝崇皇刘翼的陵寝为博陵,这是告诫她安分守己,好好为先夫守灵,不要妄想插手陛下之事的意思。 志儿,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冲动行事,千万别为了母亲的事情去得罪皇太后。 只要你过得好,母亲自然就好。 此时深宫之中,已经回到寝殿的刘志,意外地接到了母亲的书信,虽然只是薄薄一张纸,里面也只是说了些细碎琐事,但他依然如获至宝。 “曹常侍……” 他本想说一句多谢你了,又想到此刻自己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对臣子说这句话。 “这份情我记下了。” 犹豫了一下,刘志最终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当着那些宫人内侍的面,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火。 否则曹腾好心替自己传信,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告到太后那里,岂不是反而害了他。 “陛下无需多虑,还是保重身体,赶快好起来才是。” 曹腾微微一笑,他历经四朝盛宠不衰,自然有他做人做事出彩的地方。 自打封赏了母亲之后,刘志果然迅速痊愈,到了第三天,便已经能吃能喝,一点毛病也没有了。 除了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一些,其余的就没什么不同。 病好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拜谢梁太后,他进宫三个多月了,两人间的关系虽然还可以,但到底有些生疏。 梁太后端着架子,想在他面前尽快竖立起权威来,而刘志则小心翼翼地敬着,从来不敢有丝毫放肆的行为。 但这次事件,却意外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梁太后觉得他脆弱可怜,对他不知不觉中便没有从前严厉了。 而刘志也刻意与之亲近,眼巴巴地看着她,像只讨肉骨头的小狗,“太后,我可以常来这里坐坐吗?” “你想来就来吧,只是不要耽误了学业。” 她一生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幼妹从小养在身边,在感情上就如同自己的女儿。 此时,心中一软,却也对他多少生出些慈母情怀来,不过她也始终没忘了,督促他学习上进。 “有些日子没见到小莹了,不知道她最近可还好?” 初进宫时,他们二人一起在宫中四处游玩,梁女莹性子活泼开朗,为他驱散了不少孤独之感。 他们间的感情,也因此升温很快,可后来他开始读书之后,梁太后担心他耽于享乐,便严格限制她偷偷去找刘志玩。 最近更是差不多十来天未见面了,还有点怪想她的。而且他知道梁女莹是太后的心头肉,表现得对她好一些,其实也是在讨好太后。 “她能有什么不好的,整天就知道玩儿,女红六艺,一样也不肯好好学学。” 梁太后看似抱怨,口气却宠溺无比,对这个妹子,她是宠得毫无底线。 “小莹挺好的啊,只要她玩得开心就好,将来有我护着,学不学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马屁拍得,刘志自己都有些脸红了,不过这么肉麻的话,听到梁太后耳中,却十分受用。 “呵呵……你是想小莹了吧,要不我让她过来陪你玩两日,你刚刚病愈,正好休息一下。” 第17章当皇帝也得吃软饭啊 端庄高贵的梁太后,难得笑靥如花,看着刘志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果然,梁女莹就是她的死穴,只好笼络好了那个小姑娘,太后这边何愁攻不下来。 只是,他这样子,会不会有点吃软饭的嫌疑? 咳咳,反正是他未来老婆嘛,就算吃软饭什么的,也不算羞耻。刘志满心期待,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而已,还怕搞不定吗? 第二天一大早,梁女莹便直接杀到了德阳殿,今日不用朝议,刘志也还没有起床。 他当了三个多月的皇帝,最大的成就是,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早晨多睡一会儿的权力。 还是以身体孱弱,早起容易头晕目眩为理由。 红衣似火的梁女莹,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直接就闯进了寝殿,“呼啦”一声便将他的丝被掀开了。 “志哥哥,快起来陪我玩。” 东汉时男女大防虽然没有后世严格,但未婚女子这样大喇喇揭开男人被子的行为,也还是有些惊世骇俗的。 只是她性格娇纵任性,又是太后的心头肉,那些个宦官们谁敢说她个不是? 而刘志又是个现代人,并没有和古代未婚女子相处的经验,对她的各种过分行为,根本视若无睹,觉得很正常。 因此一屋子宫人和内侍们,都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到时候太后责问下来,自己担当不起。 “莹莹来了,今儿个想怎么玩?” 平日里起床气超大的刘志,这会儿笑容可掬,一边任由左悺给他穿衣,一边侧头询问。 小女孩儿嘛,不就是爱玩爱美爱奉承吗,分分钟就能搞定,刘志自以为是的盘算着。 梁女莹瞟了眼旁边一动不动的宫人们,对他由内侍伺候的行为,很是满意。 “我也不知道啊,这宫里头早就看腻了,也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唉,宫中确实没什么新鲜风景了。” 刘志附和着,心念一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转头看着唐衡,“喂,你知道这洛阳城里哪儿最好玩吗?” “这……”唐衡精于世故,早已知道他们是想溜出宫去玩,可此时问到他头上,又不能不回答。 “有上林苑,西苑,濯龙园和白马寺……” 这些地方不是皇家林苑,就是皇家佛寺,就算是去玩也比较安全。 “那你选吧,想去哪儿?” 刘志根本不在乎到底去哪儿玩,他关心的是能不能出去,去过后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明知唐衡提供的地方都比较正规,也假做不知,故意把选择权交给了梁女莹。 反正到时候若是出了事,还可以让她顶着,想必太后是不忍心责备她的。 “白马寺就在我家旁边,早去过多少回了,西苑也看腻了,上林苑其实还行,只是个我又不喜欢打猎,要不就去濯龙园吧,那里还算过得去。” 梁女莹歪着头认真地一个个细数,看来这些地方她都去过。 “你吃早饭了吗?” 刘志尽量做出温柔体贴的好未婚夫模。 “早饭?你是说朝食吧。” 对于他奇怪的遣词造句,梁女莹早就习以为常了,很快就反应过来。 “我已经吃过了,快走吧,去晚了又玩不了多少时候。” 她再大胆,也不敢晚上在外面留宿,心中急着想要出去游玩,不停的催促。 从头到底,根本没有想起来过,刘志还没有吃早餐。 匆匆收拾了一下,两人便出发了,出宫门时果然没有任何人阻拦,反而一个个殷勤备至,这让刘志心中大定。 只是这次出门与他愿望中的微服出游,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前有羽林军开道,后面宫人内侍跟了一大堆,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幸好这时代的跪拜礼,没有后世那么盛行,一路走来,百姓们也只是尽量回避,并不需要处处跪成一片。 濯龙园离皇宫并不远,就在皇宫的西北边,上西门和夏门之间,离以前他住过的夏门亭其实很近。 只是当时他被限制了行动,并没有机会去参观。 进了园子才知道原来是个温泉山庄,其实这名字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濯,不就是洗吗,龙,代表天子,听起来十分古雅高端的濯龙园,换成大白话就是皇帝洗澡的园子。 不过里面的风景的确是很优美,色彩十分明丽,万绿丛中,道道红色飞檐,红绿相间,相映成趣。 既有皇家园林的华丽庄重,又有别于芳林园的五彩斑斓,别具风采。 这园子面积很大,便是玩上一天,也根本就玩不够,估计梁女莹上次是跟着太后来的,有很多地方都还没去过。 所以趁着这次无人管束,尽情玩耍,这丫头也是个疯起来没下限的,精力又十分充沛。 刘志刚刚为了母亲的事,装了好几天的病,此刻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竟感觉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弄得气喘吁吁的。 幸好唐衡和左悺在旁边殷勤伺候,不时的端茶递水拿毛巾,才让他硬撑了下来。 还以为搞定个小姑娘很容易呢,没想到比读书还累,两相比较,他还宁愿拿读书来讨好太后。 一天下来,刘志觉得自己的腿又细了两圈,这么下去,怕不是要变成跟豆芽菜了。 眼看着天色已晚,梁女莹意犹未尽,刘志只得带着她又回了皇宫,承诺明日再带她出来玩儿。 进了宫,他先把梁女莹送到了永乐宫,这丫头一顿撒娇,梁太后果然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反而还亲口应承了,明天让他们继续出宫去。 等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德阳殿,往床榻上一摊,只觉得浑身酸软,连动都不想动弹一下了。 卧槽,以前他还挺羡慕别人有个女朋友的,尤其喜欢活泼伶俐的女孩。 现在才知道,精力太好的女孩子,原来也是个灾难呀。 明天得想个办法,不要再爬山涉水的,他可实在是玩不起了。 何况那些个皇家园林,美则美矣,和后世的公园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因此并不觉得稀罕。 去见识过一回也就行了,没必要经常去,感觉跟宫里头区别不大。他喜欢的,是红尘百态的烟火人间。 想了想便招手让唐衡过来,“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听小曲,或者是看杂耍的地方,我觉得这样的地方,莹莹应该更喜欢一些。” 到了此时,唐衡早弄清楚了他的心思,就是想去市井中玩耍。 “要不去东市那边吧,酒舍里也可以听小曲。” 刘志心知他也不可能给自己介绍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现在能出去就不错了,何必太贪心,以后慢慢来吧。 “行,明日就去东市。” 第18章叫你个龟孙调戏老子 今日出门,是皇太后金口玉言亲自答应下来的,谁也没话说。 可去东市,自然不能跟昨日一样大张旗鼓,于是在他的提议下,两人便扮做富家子弟。 唐衡等人就假充仆从,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派了些侍卫,一部分也做仆役装束,还有一部分化装成普通人暗中跟随。 “哈哈,自由了。” 刘志很兴奋,这一次,他是真的要领略到大汉风情了。 东市的街道十分宽阔整齐,两旁的房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来往的行人大多衣着光鲜亮丽,一看就是古代版的高档商业区,难怪唐衡推荐这里了。 梁女莹今日也扮做个少年公子,她女装相貌平平,男装反而还有几分清秀,比之前顺眼多了。 只是她举手投足之间不懂得收敛女子习性,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穿她的身份。 显然她也没有在街市上玩过,十分好奇,女人嘛,天生就有购物狂的潜质,从街头扫到街尾,绸缎、首饰、小玩意什么的,就买了一大堆。 刘志眼也不眨地付款,开玩笑,反正又不是花他的钱,回去找太后报销就行了。 只是,他实在错误估计了女人逛街的战斗力,从一开始的温柔等候,到后来的麻木不仁,腰酸腿痛,刘志万分深刻地领会到,以后千万不能干陪女人逛街的蠢事了。 午饭他们就在街上寻了个看起来比较雅致的酒舍,掌柜的一见他们呼奴喝婢的架势,便知道非富即贵,急忙殷勤招待。 不用说,自然是选了楼上雅座,刚上楼梯,迎头一伙人从上面下来,梁女莹平时横惯了的,哪里懂得避让。 谁知那些人显然喝高了,也不肯让路,两下里便堵住了。 刘志不欲暴露身份,便在中间打圆场,“一边让一半,如何?” 其中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醉眼朦胧看向他,顿时惊为天人。 “哟,这里还有个绝色佳人呢,怎么没人陪着啊,要不公子我陪你再喝一盅?” 后面的人都跟着起哄,“果然好颜色,就算是舍命陪佳人,也值了。” 刘志本就男生女相,又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嗓子还没变声,确实容易被人误认为女子。 但这样被人公然调戏,脸上也十分挂不住,顿时恼羞成怒,脸一沉,怒喝道:“让开!” 刚开始唐衡还想着调解一下,见他动怒,知道不能善了,急忙打了个手势,后面的内侍和侍卫一拥而上,将这些醉鬼全都提溜到了一边。 “喂,你们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竟然如此大胆,我要你好看!” 那几人显然都是些官二代,气焰嚣张,骂骂咧咧的,可惜他们身边跟的人少多了,根本就打不过,只能嘴皮子上逞凶。 尤其是刚才调戏刘志的那个青年,更是叫嚣得最厉害。 “想打架是吧,给老子放马过来,今儿个我偏要小娘陪酒……” 梁女莹本来都上了楼,听得火起,回身指着他娇喝道:“来人,给我掌嘴,叫你调戏我志哥哥,给我打烂他的嘴。” 她身后几个梁家的仆从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刘志怕她的人吃亏,立刻让自己的人也跟上。 那边的人一看势头不对,也是一拥而上,两边顿时就混战在一起。 刘志本就是个小混混出身,平时跟着那伙扒手打架斗殴地也干过不少,此时仗着人多,也来了兴致,欢呼一声,挽起袖子就加入了战团。 唐衡万万料不到他会亲自上阵,顿时急了眼,这万一要是受了点伤,他哪里负的起责任。 心一横,撸起袖子也跟着冲了过去,不管会不会打架,哪怕挨顿揍也比干站在旁边强啊。 刘志直奔那个锦衣公子而去,正好有两三个梁家的仆从扭着,他上去就是两脚飞踹。 “叫你个龟孙调戏老子,叫你瞎了狗眼,叫你满嘴喷粪……” 妈呀,太过瘾了,刘志边打边骂,拳打脚踢停不下来,那公子被揍得哇哇大叫,嘴里却依然不干不净。 “哎哟,殴打亲夫啦……” 那人倒也勇猛,五六个人围着他群殴,身边的仆从和伙伴全都被缠住了,一个也过不来,他虽然被揍得鼻青脸肿,却一直不肯讨饶。 而且他武艺高强,若不是喝醉了酒脚步虚浮,这几个人还未必能打的赢他。 那家伙明明被揍得很惨,可每次出拳的时候,仍然怜香惜玉,尽量避开了刘志。 正打得欢畅,外面一队黑甲持戟军士涌了进来,一名小头目站了出来。 “何人在此斗殴,都住手。” 他嗓门奇大,洪钟一般,酒舍里顿时安静下来,刘志此时才后知后觉,这万一要是闹大了,回去不被太后剥层皮才怪。 “呵呵……闹着玩的,哪有斗殴,是吧?” 说着朝那个锦衣公子猛使眼色,那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摸了把鼻血,也嘻嘻一笑。 “跟我家女弟打闹玩耍呢。” 这些人一看就是惹不起,既然没再继续打架,又不肯承认,那些士兵都是执金吾下属的甲士,专门负责京师治安,东市贵人颇多,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既然如此,以后请不要在街市上打闹,我等奉命守卫,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 “那是那是,你等也是辛苦。” 说着招招手,身后一名仆从立刻会意,拿出一串五铢钱来。 “这个给你们买酒喝。” “多谢贵人打赏。” 那小头目也不客气,将钱揣进怀中,笑眯眯地一挥手,那队士兵便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锦衣公子呼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好险,这要是被我阿翁知道,腿都要打折了。” 刘志见他识趣,也懒得再做理会,其实他倒也不讨厌对方,只是恨他嘴上没个把门的。 刚准备转身,那家伙又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小娘可否留个姓名,容我上门道歉。” 说罢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在下杜方,护羌校尉张贡旗下别部司马。” 同来的几个伙伴都是鼻青脸肿的,此时却依然嬉笑起哄。 “杜方,你这是看上人家小娘,想要上门提亲了吧。” 气得刘志一声断喝,“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又揍你一顿。” 旁边的梁女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还真的喜欢我家姊姊呀。” 说着促狭地朝他眨眨眼,弄得刘志哭笑不得,这疯丫头也开始跟着胡闹了。 第19章传言不可尽信 “敢问这位小娘高姓大名?” 那杜方倒也机灵,见梁女莹似乎有些意动,立刻改为迂回政策,曲线救国。 “你问我吗?我姓梁,大将军梁冀是我长兄。” 梁女莹笑盈盈地回答。 杜方眼中光芒一闪,热切地看向刘志,“那杜某明日定然上门拜访。” 后面有个青年立刻拉了拉他法袖子,低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杜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紧张地看着刘志,“请问小娘可是梁家五姑?” 刘志哪里会陪他胡闹,转头就走,旁边梁女莹“咯咯”一笑,挽起他的手娇声道。 “五姊,别理他,我们去吃饭吧。” “五……?” 杜方的脸色顿时雪白,“原来你就是陛下的未婚妻子,杜方今日多有冒犯了。” 刘志看也不看他一眼,与梁女莹一起上了楼,唐衡怕他真的去请罪,到时候弄得人尽皆知的,陛下脸上下了台。 于是回身拱了拱手,“杜司马,我家主人并未怪罪于你,今日他是私自出门,还望几位帮忙保守秘密。” 他这几句本是实话,偏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那几人听了急忙答应。 开玩笑,谁敢得罪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得罪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何况梁女莹本人还是未来的皇后。 只有杜方依旧呆呆地愣在原地,旁边的人急忙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杜方这才回过神来,立刻举起右手,“今日之事,杜方若敢泄露半句,便不得好死。” 见他居然还郑重其事地发誓,唐衡也有些意外,遂点点头,杜方等人这才黯然离去。 掌柜的不敢吭声,急忙命人收拾好凌乱的大厅,唐衡直接扔了一锭金元宝过去,那人立刻眉开眼笑,赶紧张罗酒菜去了。 雅间里,刘志无奈地伸手摸了摸梁女莹的头,“你呀,尽淘气。” “这样不好吗?那个呆头鹅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了。” 梁女莹调皮地一笑,“再说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还分什么彼此呢。” 这是什么神逻辑,有这样解释的吗?刘志哭笑不得,不过,要说今日这一架打得还真过瘾,许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那口闷气,顿时烟消云散。 刘志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也跟着大好,扬声吩咐,“掌柜的,上酒,上好酒。” 唐衡上来刚好听到这一句,本想劝说一下,可见他兴致盎然,张了张口,还是吞了下去。 今日打架的事情肯定瞒不住,跟着陛下的人中,几乎全部都是太后和大将军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他若是不赶快汇报,过后恐怕会引起他们的猜忌。 此时一名侍卫从外面匆匆进来,唐衡立刻随他出去。 “太仆,那人是大鸿胪杜乔的次子,一直在凉州从军,今次是回京休假的。” “杜乔的儿子?” 这就不好办了,大鸿胪与大将军之间素有嫌隙,由来已久,这次因为陛下登基之事又大闹了一场,两人几乎算是撕破了脸,水火不容。 现在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可大可小,万一大将军揪住不放,非要治杜方个大不敬之罪,又要掀起朝堂上一场风雨。 皇太后对杜乔和李固向来十分欣赏,上次大将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动她罢免了李固的太尉之职。 为此太后一直郁郁寡欢,总觉得对不起李固,杜乔同样也是太后看重的人,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情…… 可他不过是一介宦官,无权无势,在这里担心又有什么用。 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此人权势滔天,与大将军和杜乔的关系都不错。 若有他从中斡旋,应该能将此事消弥于无形。 “你赶快去找中常侍曹腾大人,就说……” 附耳一番叮嘱,那人连连点头,立刻飞奔而去。 此时杜方等人正在医馆里抹药,丝毫不知,围绕着他们的一场斗争,正在惊心动魄的展开。 其中一人还笑道,“都说梁家五姑容貌平平,刁蛮任性,看来这传闻也不能尽信。” 另一人亦感慨,“也唯有这样的绝色,才配的上一国之母的殊荣。” 给他们上药的老大夫忍不住插话,“你们在哪里见到的绝色美人,说是梁府五姑。” 那人接着说道:“别的传言我不知道,可这个却是真的,老朽有个师兄,常在他家走动,那梁家五姑当真容貌平平无奇。” 几人面面相觑,“竟有此事?那我们不是被骗了。” “敢问梁府可有其他未出嫁的女郎?”杜方却觉得来了希望,急切地问道。 “没有了,就连她从姊都嫁人了,还有几个从妹又年纪很小,肯定不是。” 老大夫摇摇头。 “我觉得吧,那个跟我们抢路的女郎,倒是很像传闻中的梁家小姑。” 一人突发奇想,其余的人想了想,都认为有道理,梁家的名头可不是谁想借用都可以的。 这么一说,那个绝色女子也非富即贵,甚至…… “喂,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哪位公主啊?” “还真有可能,按年岁来说,舞阳长公主差不多十四岁了吧,会不会是她?” 杜方听他们几人越说越不像话,急忙制止,“皇家公主,岂容尔等胡乱猜测,药上好了就快走,别在这里嚼蛆。” 大家一笑置之,嘻嘻哈哈地走了。 却说刘志与梁女莹,兴高采烈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宫中的时候,都已经天黑了。 一进门就见州辅等在那里,“太后让陛下立刻去永乐宫。” 刘志喝高了,笑嘻嘻地拉着梁女莹的手,“走,我们去陪太后说说话。” “好啊好啊,就把你今儿的糗事说给长姊听,让她也乐一乐。” 梁女莹哈哈大笑 ,两人相互搀扶着进了永乐宫,却见梁太后端坐高堂之上,神情严肃。 “五妹,你先下去休息。” “不嘛,长姊,我要跟你说个笑话,哈哈哈……今儿有个呆头鹅,说志哥哥是绝色佳人,还要上门提亲呢。” 梁女莹完全无视太后越来越黑的脸色,兀自跑过去撒娇,“长姊,你说好不好笑?” “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 忽然间,梁太后拍案怒吼,吓得梁女莹都懵了,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家姐姐,满眼委屈。 旁边的几名内侍不敢怠慢,立刻半抱半推地将她带了下去。 不过她这一拍桌案,倒把刘志的酒意醒了一半,眼珠一转,不等太后发作,就自己给跪了下来。 “太后,我错了,请您责罚。” 梁太后气得冷笑两声,凉凉地问道:“那你说说,都哪里做错了?” 第20章这皇帝当的真窝火 “我……” 刘志很没骨气地说道:“我不该带着莹莹去打架,还有喝酒。” 说着偷偷看了眼梁太后的脸色,却见她似笑非笑,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刘志,你是天子,居然亲自动手去跟人打架,还有一点体统吗?” 见太后连名带姓地数落,便知道确实是发了大火,急忙保证,“太后,我再也不敢啦。”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件事情,大将军进宫来跟我闹,要治杜方个大不敬之罪。” 刘志奇怪地问道:“大将军怎么会管这事?” “你不知道吗,跟你打架的便是大鸿胪杜乔的儿子,他们两人有些误会,大将军还不是想趁机报复杜乔。” 刘志一听,才知道这件事情居然如此严重,顿时傻了眼,“那怎么办?杜方其实只是误会了,并没有说什么。” “今儿幸好曹常侍过来有事,好不容易把兄长劝住了,不然朝堂上又要乱了。” 刘志隐约感觉到,似乎梁太后拿她兄长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对梁冀心存恐惧,见状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好了好了,你也喝多了,从明儿开始,给我老老实实在宫里读书,把你这顽皮的性子收敛一下。” 得,这下被正式禁足了,自己刚刚做错了事,自然不敢狡辩,只能乖乖接受了。 从那天起,刘志便断了出门去玩耍的念想,跟着太傅马融每日研读四书五经。 马融根据他的情况,认真编写了一套教案,用浅显有趣的语言阐述那些高深艰涩的学问,原本讨厌读书的刘志,渐渐地竟然也开始有了些兴趣。 转眼便是隆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看看已经快到冬至,这是刘志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宫里宫外都在忙碌着元旦大典。 这日早朝后,他刚退到后殿,大将军梁冀便跟了进来。 “陛下,臣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蛮横,根本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大将军有何事,不如去找太后说吧,我也不懂。” 梁冀一瞪眼,“太后若是答应了,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此言一出,刘志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这些日子他静下心来,读了不少史书,尤其是本朝的历史。 读到大将军霍光独揽大权,任意罢免皇帝的事情,就觉得心有戚戚焉。 自己跟那个汉宣帝刘病己的前期经历何其相似,可人家霍光至少比梁冀更尊重帝王吧,不会像他这样,对自己大呼小叫的。 妈的,这个皇帝真是越当越窝火。 心里不满,嘴里却不敢说,满脸堆笑地道:“大将军请说。” 连太后都不答应的事情,准没啥好事。 “是这样,当初李固那个老匹夫一心要拥立清河王,要不是有一帮忠贞之士力排众议,陛下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这么一说,刘志倒有些明白了,不就是讨封赏的吗? 只得干笑两声,随声附和。 “那是那是,有功之臣自然都该得到应有的封赏。” “曹常侍,州辅、唐衡等人,还有在驿馆保护你的梁蒙,都有拥戴之功,理该封侯。” “这个……太后怎么说?” 他说的这些人,基本都是梁家的嫡系或者盟友,这一加官进爵,以后更是如日中天,恐怕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可惜,明知如此,他也无能为力。 “这是小事,太后已经答应了。” 说罢便扔过来一卷黄纸,刘志捡起来飞快地看了一遍,里面是需要封赏的名单,宦官总共有六人封侯,梁家的人更是全部封侯。 而梁冀本人因为已经在爵位上封无可封,便请增加食邑一万三千户,又请求增加了许多大将军府的属官名额。 而下面,梁太后的确已经用过了印。 刘志就纳了闷了,这不是都答应了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增加大将军府举荐孝廉和保荐茂才的名额。” “大将军想增加多少?” 刘志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自然是多多益善了,你也知道我门下宾客众多,可偏偏名额有限,不能让他们尽展其才。” 梁冀得意洋洋地捋了捋唇上的虬髯,只要有了这些举荐名额,以后还怕没人送钱上门吗。 刘志气得差点噎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下不来,妈的,真当我是白痴,什么也不懂么。 举荐名额都给了你,那你不是等于拥有了任免朝廷官员的权力吗? 那还要大汉朝廷干什么,干脆直接姓梁好了。 “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见他沉默不语,梁冀威吓似的一瞪眼,一对死鱼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吓得刘志心口“扑通扑通”直跳,莫名其妙地就想起那个毒杀小皇帝刘绩的传言。 卧槽,我要是不答应的话,他会不会也杀了我? 大冷的天,刘志额头居然吓出了一头冷汗。 “我……我……” 他结结巴巴差点脱口答应下来,可心里头最后一点理智却告诉他,今日若是答应了,以后自己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不能答应,不能。 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诫着他,心一横,刘志深吸一口气,“这个我实在不懂,要不明日紧急召集众臣议论一下吧。” “呵呵~” 梁冀早知道他胆小,原以为随便恐吓一番,就能达到目的,万万没想到,这个家伙明明吓得浑身发抖,可嘴里依然很硬气。 “好,很好,皇帝挺有主意的嘛。” 他眯起双眼,里面射出危险的光芒,忽然一掀桌案,腾地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刘志吓得急忙躲避,脸色瞬间苍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在刚才,他还当真以为梁冀会动手揍自己一顿呢。 还好,看来他也不敢做得太过份。 刘志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紧接着便犯了愁,大将军没达到目的,必然誓不罢休。 他会怎么做呢? 脑中纷乱如麻,半晌,丧气地垂下了头,他在宫里一个自己的人都没有,即使知道了他的行动,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个光杆皇上罢了,既没有手,也没有脚,一旦有事,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次,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满心忐忑地过了一夜,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到了第二日中午,曹腾来拜见。 看来,是为梁冀当说客了。 对于曹腾,虽然明知他与梁冀联盟,但他却屡次帮助自己,为此刘志一直心怀感激。 “臣曹腾,拜见陛下。” 无论何时何地,曹腾在礼仪上都无可挑剔。 “曹常侍可是为大将军之事而来?” 刘志心中多少有些怨气,所以语气也不是很好。 曹腾却不以为意,一直保持着谦恭温和的笑意,“是,也不是。” 这答案倒是令刘志颇为意外,扬眉问道:“怎么讲?” 第21章超级大奸臣 曹腾一笑,“臣确实是大将军请过来的,但臣同时也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为您分忧。” 刘志不置可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说一说,究竟怎么为我分忧?” “臣其实也知道,大将军想增加推荐名额,是为了敛财,但他素来脾气暴躁,如果不答应的话,恐怕会多生事端。” 看来曹腾对梁冀的德性很了解嘛,那他还打算助纣为虐? “若把名额都给了他,必然以钱财多寡来推举官员,那些穷困的才子,便得不到施展抱负的机会。” 这话算是说到刘志心里去了,脸上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些,知道他还有下文,耐心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臣觉得不如这样,陛下或者可以将这两个举荐方式分拆开来,大将军取其一,朝廷保留另外一部分,您看如何?” 曹腾的语气谦恭,说完很诚恳地望着他,等着他自己来做决定,完全没有逼迫他的意思,与梁冀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话倒有些意思,刘志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才虚心问道:“曹常侍觉得,该如何拆分才好?” 曹腾恭声答道:“以臣之愚见,将推举茂才的名额给大将军,举荐孝廉的名额留给朝廷,不知陛下怎么看?” 刘志这几个月在梁太后的督促下,学习了许多关于朝廷制度的典籍,此时仔细回想这两个推荐名额的区别,心里渐渐便明白了曹腾的良苦用心。 举荐茂才,其实是已有低级官员的考核升迁制度,而推荐孝廉,却是乡里和县里从民间推荐有德有才之士。 可以说,大汉帝国本就是个世家贵族的天下,而寒门学子唯一当官的机会,便是举孝廉。 如果断了这条路,寒门便彻底失去了机会,但那些低级官员,即使刘志不把名额给梁冀,没钱的也难有出头之日。 所以,给不给大将军名额,对于朝廷来说,区别都不大,只是把原先三公九卿该得的钱财,都集中到了梁冀那里。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此举更加剧了朝廷大臣和梁冀之间的矛盾。 高,实在是高啊! 曹腾从安帝时便崭露头角,顺帝时盛宠不衰,直到现在,侍奉五位帝王而屹立不倒,果然有着出色的应变能力。 “好,曹常侍这个提议十分不错,就这么办了。” 刘志眉开眼笑,可转眼间又沉下脸来,“可不知道太后会不会同意?” “这个提议既然是臣提出来的,自然由臣去劝说太后,陛下无需担忧。” 如此贴心的臣子,哪个皇帝能不喜欢?如果个个大臣都能像他这般为君分忧代劳,大汉天下早就海晏河清。 他这个做皇帝的,也高枕无忧了。 可惜,曹腾只有一个。 之前听人议论,李固倒是个好太尉,只是性格过于刚直,容易折损,不像曹腾这般圆滑却有底线。 大鸿胪杜乔也不错,才能出众,却与李固一样,太喜欢硬碰硬,不懂得柔韧的道理。 “那就好。” 刘志点点头,表示这件事情再无疑问,随即又低声请求,“我有件事情,想请曹常侍帮忙。” 见他面色一愣,急忙解释,“是点私事,不是什么国家大事。” 曹腾还真担心他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件来,到时候弄得他左右为难,此时听说是私事,便谦恭地一笑,“陛下请讲。” “是这样,我有个小宦官,是从小到大跟在身边的,已经用习惯了,能不能帮忙把他弄到我身边来伺候?” 刘志吃够了身边没个知心人的苦楚,想慢慢地安排些属于自己的人手。 这是第一步,也是个试探行为。 “原来是这事啊,小事一桩,臣刚好负责宫内中黄门的安排事宜,明日就可以办到。” 没想到曹腾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让刘志喜出望外,“那真是太好了。” “敢问陛下,是上次帮臣倒冰汁的那个孩子吗?” 曹腾记性很好,很快就猜到了人选。 “对对对,就是小亮子,他大名叫张亮。” 曹腾微微沉默了一下,这才突然说道:“那孩子确实活泼机灵,只是要在宫中生存,还需要改个名字才行。” “改名字?” 刘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么小的事情,曹腾说要改就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曹常侍给他改一个吧。” “这个“亮”字,太招摇了,不如改为“让”,谦让的让,陛下以为如何?” 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刘志再傻也听出来了,这是说张亮的性子太跳脱,不适合在宫中生存。 若想活得长久,就要懂得谦虚忍让之道,当然,也许这话还有劝诫刘志的意思,只是他拿不定到底有没有。 “这个名字的确不错,就是他了。” 刘志肯定地点点头,也在明确地向曹腾传达自己的意思,你的话我听懂了,也听进去了。 “那好,臣就不多打扰,告退了。” 曹腾带着一贯的和煦微笑,一板一眼地行完礼,这才垂首慢慢退着出门。 刘志兀自在那里回味刚才的情景,大将军飞扬跋扈,手握重权,又刻意在他面前扬威,若是自己明火执仗地跟他对着干。 恐怕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跟刘绩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唯有隐忍不发,徐徐图之,才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把张亮,不,现在是张让了,留在身边,一来能够多个贴己的自己人,二来嘛,还能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不要冲动。 真是一举两得。 张让啊张让,你可要争点气,不能让朕失望啊。 感慨着感慨着,刘志突然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张让? 这名字怎么就那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 忽然间,脑中如有霹雳响起,卧槽,他想起来了,张让不就是灵帝时期权倾朝野的十常侍之首吗? 那个整个三国时期,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超级大奸臣。 转念一想,他会不会搞错了,也许只是同名同姓呢? 仔细算了算,历史上自己似乎是个短命鬼,具体活了多少岁他不记得了,反正没过四十。 到了灵帝时,张让的年龄确实不是很大,又是他的贴身宦官,非常有位高权重的可能。 想到这里,刘志的脸色“唰”地变得雪白,他要不要反悔,杜绝一个超级奸臣的诞生呢? 第22章一物降一物 第二日的午后,张让果然进了宫,看到刘志,激动得哭了起来,跪在他脚前不肯起来。 若是往常,刘志早就伸手把他扶起来,再贴心地安慰几句。 可现在他突然清楚了张让的来,想到他干过的那些肆无忌惮的坏事,心里头就膈应得慌。 其实他喜欢张让,固然有原主的记忆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他真心真意地对待自己,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现在的他,还是个胆小怕事,机灵却又善良的少年,是什么原因,让他后来变得如此蛮横无理呢? 刘志想了想,问题应该还是在自己身上,一句话,被惯坏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自己好好调教,尽量不要让他长歪了。 唉,他觉得历史上的桓帝之所以厌恶文臣们,主要还是被梁冀欺负时,没人为他说过话。 这段日子他静心慢慢回忆,居然还被他断断续续想起来一些内容,似乎自己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扳倒梁冀,靠的还是身边的宦官们。 事后他大肆封赏,从此在重用宦官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对那些士大夫们却多有打压。 有个很著名的什么“党锢之争”,使得大汉人才凋零严重。 这也就是诸葛亮所说的,“亲小人,远贤臣”了。 张让哭着哭着,见刘志一直发呆,自己都哭不下去了,只得自个儿讪讪地爬起来,拍拍灰尘,手脚利落地帮主子倒茶去了。 刘志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幽幽叹了口气。 “张让啊,知道为什么给你改这个名字吗?” 这小子本就机灵,立刻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奴婢以前恃宠而骄,以后要学会谦恭忍让。” 一听这话都是别人教的,这家伙哪里说得出如此文绉绉的话语来,也不知他是真的懂了,还是只有嘴巴懂了。 “嗯,宫里头不比我们侯府,事事都有规矩,要小心谨慎才行,若是你犯了什么大错,就是我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当着唐衡他们的面,刘志也不敢说得太清楚了,只希望张让能够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奴婢晓得,皇上您的日子也不好过,出门前夫人都给我叮嘱过了,让我万万不能给您添麻烦。” 张让低眉垂眼地说着,样子十分谦卑,这几个月,他的身上也发生了许多变化,确实没有从前跳脱活泼了。 “你知道就好,我让你进来,就是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以后在我的面前,不要如此拘束。” “奴婢知道了。” 一番告诫加抚慰,张让终于露出了笑容,赶紧跑过来,很殷勤地给他捏肩膀。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刘志对左悺就冷淡了很多,虽然每天还是由他负责更衣吃饭,但却少有交流。 他努力了几回,收效甚微,这些天也渐渐老实了,不再主动往他面前凑。 现在张让一来,虽然地位低下,只是宫中最普通的中黄门,却牢牢占据了刘志身边的位置,他再也插不上手。 这也引起了他的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平生最敬佩曹腾的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一心向他学习,只是,怎么他做出来的就如此讨人嫌呢。 转眼就到了新年,元旦这一日对刘志来说,可一点也不轻松,他要主持繁琐的皇家祭祀礼仪,还要大宴群臣。 大冬天里,身上的礼服层层叠叠,他竟然还出了一身汗,还好这半年以来,他的礼仪训练一直没有落下,如今已经能够从容应对。 行礼的时候,姿态舒展自然,优雅大方,与初登基时僵硬机械的姿势相比,在观赏性上,确实已经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人的形体姿态,最能改变气质,如今的他,穿上红黑相间的正式礼服,已经有那么点帝王之相了。 只是气势上还不够。 没办法,他年岁小了些,身高不足,无法撑起宽大的龙袍,看起来就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半大孩子。 累了半天,终于等到宴席开始,作为皇帝,只需要说几句规定的开场白就行了,不需要应酬臣子。 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舒缓悠长,听得他昏昏欲睡。 这都是些啥曲子啊?专门用来催眠的吧。 还有这舞蹈,啧啧,舞女们个个裹得跟粽子似的,动作悠闲得像在打太极拳,有个啥看头。 端坐在高台上的刘志,心底不停地吐槽着宫中乐伎们的技艺,想想他小时候,爷爷还把他送进少年宫,学了几年芭蕾舞呢。 要不……他来改造改造,保管让人耳目一新。 哈哈……这个主意真不错,刘志眉飞色舞,脑中已经开始计划该如何给他们编排。 正想得出神,旁边的张让偷偷拉他的衣袖,刘志这才发现,离得最近的梁太后,正一脸讶异地看着他。 敢情他刚才的表情太夸张,把她给惊到了吧。 刘志急忙收敛心神,挺直了身体,假装一副专注的模样。 元日宴会长达两个时辰,亢长乏味,幸好中间他可以出来休息两次,透透气。 否则他还真的坚持不下去。 当然,今日的重头戏都在后面,除了要公布他上位后的第一个年号,还要大赦天下,封赏有功之臣。 年号“建和”,是太后与群臣们早就商议好的,意思自然是好的,以刘志自己的理解来看,就是希望他这个新皇帝能有所建树,天下大和。 这些个文人就是虚伪,既然希望我有所建树,你们倒是出把力,让梁冀还政于我啊。 空口白牙的,难道等着我自己单打独斗不成? 难怪真正的桓帝讨厌他们,就连刘志也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尤其是新任太尉胡广,一看就是个老油条,只会和稀泥。 宴会结束时才是高潮,受到封赏的臣子们,都要上前谢恩。 三公都被封了爵位,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又将中常侍曹腾、刘广等人,都封为列侯。 而梁家人今天算是到齐了。 他二弟梁不疑封为颍阴侯,梁冀的三弟梁蒙为西平侯,梁冀的儿子梁胤封为襄邑侯,各食邑一万户。 就连他妻子孙寿,都被封为襄城君,并加赐赤绂,仪比长公主。不过她没能来参加宴会,据说明天会来永乐宫谢恩。 他对这个孙夫人倒是十分的好奇,传言她容色倾城,梁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老婆。 有传言说,孙寿奇妒,不许他纳妾,梁冀私藏了个外室,结果被孙寿给抓住了,毁了那外室的容貌不说,还又哭又闹的把梁冀给暴打了一顿。 到最后,还是梁冀跑到老丈母娘面前又磕头又哀求的,这件事情才算过去。 如此彪悍勇猛,关键还能让那个可恶的梁大将军吃亏认瘪,想想都让人心里舒畅啊。 第23章老牛吃嫩草 “臣妾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望着眼前这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刘志有些失望,要说长相嘛,也还不错。 尖削的锥子脸,泪汪汪的大眼睛,两弯画得细细的长眉,头上梳着层层叠叠的堕马髻,挺有现代网红的那股味儿。 美则美矣,但不是刘志喜欢的类型,而且,这女人举手投足间,有些故作柔弱,笑起来像牙疼一样,特别的矫揉造作。 大姐,你都三十来岁了,哪怕保养得宜,看起来就二十几岁,但也不用扮纯情弱女吧。 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孙寿见刘志发呆,还以为被自己的绝世风采给迷住了,咯咯一笑,竟然飞了个媚眼过来,吓得他一个哆嗦。 “襄城君请起。” 孙寿刻意扭摆着纤细的腰肢,踩着猫步走到座位前,款款坐下,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尽显娇媚之色。 梁太后对这个娘家嫂子,并不热情,淡淡地问了几句家常, 便有些冷场了。 又坐了会儿,更是借口有事直接走了,刘志原本以为她会顺势告退,没想到她却热情地与自己攀谈起来。 “陛下,五妹在家惦记着您呢,怎么不去看看她啊?” 孙寿却把眼光转向了刘志,一双杏仁眼在他身上飘来飘去的,让他心里有些发怵。 不过,他很想试一试,到底梁冀是不是真的那么怕她老婆。 “我倒是想去看看莹莹,只是……大将军说外面太危险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最好不要出宫。” 孙寿不屑地撇撇嘴,“多带些人手不就好了,有什么危险的,没事,你想来就来吧。” “可是……大将军那里……” 刘志故意吞吞吐吐,一副很害怕大将军的样子。 “梁冀把陛下管的也太严了吧,你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老把你拘着算怎么回事。” 见他如此,孙寿似乎很生气,“我回去就跟他说,以后你想出去玩的话,不准拦着。” “可是大将军威武雄壮,会听夫人的吗?” 刘志一脸的不敢相信,这表情深深地刺激到了孙寿,立刻急红了眼。 “陛下难道不相信臣妾吗?” 说着小碎步走上前来,一双媚眼波光荡漾,“要不,臣妾与你击掌为誓?” 刘志拿不准这女人是在挑逗自己,还是天生喜欢卖弄风骚,只是这机会他真的不想放过。 立刻伸出手掌,“啪”的一声,与孙寿纤细洁白的手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好,那我就等着夫人的好消息哦。” 刘志正说着,孙寿的脸突然凑了过来,几乎贴到他的鼻子上,吓得他慌忙躲避,脸都白了。 完了,这要是传到梁冀耳朵里,还以为他和他老婆有一腿,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别动,陛下脸上有块脏的。 孙寿突然出声,手指已经不老实地摸上了他的脸。 “嘻嘻,好滑。” 鼻端香风一闪,孙寿已经又离开了他,一摇一摆地款款走了回去。 卧槽,这女人也太大胆了吧,连皇上都敢调戏,梁冀当真如此纵容她? 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刘志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本来他见到孙寿的时候,还存了歪心思,想通过她来牵制梁冀。 现在看来,他必须敬而远之了,不然的话,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陛下,臣妾先告退啦,你可要记得来家里看五妹哟。” 孙寿频送秋波,扭的那个浪荡不羁的样子,刘志都担心她会不会把腰给折了。 妈的,她都是三十来岁的老阿姨了,居然还老牛吃嫩草,调戏我这个纯情少男。 刘志越想越气,抬头看了眼周围低眉垂首,大气也不敢出的宦官们,又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忍,我忍…… 谁叫我是个光杆皇帝呢,还是老老实实,先保命要紧吧。 刘志心内无比郁闷,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情,他该如何破局? 脑中念头无数,却没有一个中用的,就仿佛深陷迷雾之中,看不到半点希望。 没有方向,他连努力都不知道该往哪边使力,似乎无论怎么走,都是条绝路。 难道他真的只能依靠这些宦官们?然后走上被他们左右和挟裹的日子? 就当真没有第二条路走了吗? 一系列的问号在脑中不停的盘旋,让他头疼不已。 也不知道那个孙寿用了什么方法说服梁冀,第二天他特地派了个人进宫来告知他,以后可以随便出宫去玩,无需向太后报备。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刘志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出去看望母亲,大过年的,她却独自守在家中,冷冷清清的。 但他随即便否决了,太后十分忌惮自己与母亲来往密切,一旦他表现得和郾夫人亲近,很可能她就会对母亲下手了。 入宫半年,刘志最大的变化,就是从那个单纯快乐的少年,变得瞻前顾后,一举一动都不敢率性而为了。 梁冀为人并不讲信用,常常出尔反尔,所以刘志冷静下来之后,担心他会反悔,并没有即刻着手出宫,而是耐着性子等了几天。 期间他故意跟太后提了那么一嘴,对方虽然语重心长地劝诫了一番,却没有命明令禁止。 想必是不想驳了自家兄长的面子,便指望着刘志自觉点。 看看到了正月初六,梁冀依然没有收回成命,刘志这才相信,他是真的可以随便出入宫门了,不由得激动万分。 就他那个闲不住的性子,每天在宫里头端着,真是快给憋坏了,再不出去透透气,指不定憋出个神经病来。 “走,小让子,今儿朕带你去逛街,哈哈哈……” 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他打算去普通人住的外城看一看,在他的心目中,那才是真正的洛阳。 “什么?外城?” 唐衡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陛下,万万不可,您如果要想去游玩,臣可以带您去闾巷,那里十分繁华。” 自从封了个乡侯之后,唐衡的自称也从“奴婢”升级成了“臣”。 对于洛阳的城廓分布,经过他刻意的了解,早已不是一无所知。 闾巷在内城,是京都的标准富豪区,那里所居住的人,非富即贵。但那样一来,他被人认出来的几率,也大大增加了。 那还玩个屁啊? 不如在宫里自己搭个假的坊市来玩装扮游戏,岂不是更安全? 第24章肉香不怕巷子深 洛阳内城的富豪区有城墙,晚上会宵禁,并且有执金吾的缇骑日夜巡逻。 外城也分为两个部分,用护城河来分割,河内叫城郭,是平民区,河外被称为里,住的人不是奴隶就是罪人之后。 第一次正式出门,他还没胆子往河外跑,唐衡也不会允许,拼了命也要把他给拦住。 比起闾巷的干净整洁,城郭明显要陈旧凌乱得多,不过主要的大街上收拾的还算过得去,各种各样的商铺琳琅满目。 刘志一身藏青常服,身边只跟着唐衡和张让两人,其余的侍卫他只允许暗中跟随。 开玩笑,若是前呼后拥的,他还玩个毛线啊,吓也把别人吓跑了。 他兴致盎然的在街市上转了一圈,这里停停、那里看看,乐此不疲。 眼看着到了午饭时间,唐衡低声建议他去找个看起来像样点的酒楼,可刘志却不愿意,继续在街上晃荡。 “咦,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呀。” 忽然,刘志闻到一股熟悉的卤肉香味儿,而且还是卤狗肉,这个东西他太喜欢了,当初几个小混混一起,在路边的鸡毛小店,不知道吃了多少回。 在古代这东西上不得台面,刘志自然不好说他光凭香味就认识,堂堂帝王,从小锦衣玉食的,怎么可能吃过狗肉呢? 三人寻着味道拐进一条巷子,果然找到家狗肉铺子,门前还像模像样地挑了个幌子,上书“樊家狗肉”。 刘志见了哈哈大笑,“这莫非还是樊哙大将军的后人不成?” 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闻声走出来,他身板壮实,满面油光,大冷的天,居然还敞着衣襟,露出里面乌黑的一撮胸毛。 “这位公子见笑了,我若是大将军后人,哪里会重操贱业,不过是同姓了个樊,刚好借一借他的名头罢了。” 说罢很随意朝他拱拱手,刘志也还了一礼,“你这狗肉怎么卖?” 那樊屠一双不大的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笑得有些谄媚。 “不贵,五十个钱一斤。” 这东西他们都没买过,也不知道这价钱到底如何,不过东市里牛肉羊肉的价钱他们还是知道的,的确比这个贵。 “确实不贵,我闻着你做的肉味道还不错,这样吧,你若是负责给我弄熟了,我就买十斤。” 一般卖狗肉的都会做,拿回宫去,肯定做不出这样地道的味道了,不如就在他这里加工。 “行是行,只是那些香料很贵的。” 此时许多西域香料虽然已经传进大汉,但却价格奇贵,普通人根本吃不起。 “这个没问题,你一并把钱算了。” 刘志动了馋瘾,哪里会计较贵贱,开玩笑,老子现在可是大汉皇帝,吃口狗肉怎么啦。 樊屠一听喜出望外,今日家中来了贵客,他拿出珍藏的香料来卤肉,招待客人,没想到却引来了大买卖。 “这肉做起来有些费时间,公子要不等一个时辰再派人来取,可好?” 已经是午饭时间,刘志肚子里的馋虫又被肉香味给勾了起来,哪里还能等。 “不如这样吧,我把你卤好的也买下来,你再接着弄,怎么样?” 樊屠虽然见钱眼开,可家里还有客人等着,因此有些为难。 “不瞒公子说,今日家中有远客来,原本就是专门拿来招待他的。” 刘志大方地一挥手,“没关系,我买下来以后,就在你家中吃,这吃狗肉嘛,就是要人越多越热闹。” 嘴里说着,手中一锭小小的金元宝便抛了过来,“再去沽点好酒。” 樊屠大喜过望,又见他并不嫌弃家中低矮陈旧,连忙高声唤他妻子。 “娘子快去收拾下,整治点好酒好菜,就摆在院子里用餐,反而亮堂宽敞些。” 他老婆也是一样的虎背熊腰,与他倒是十分相配,做起事来一阵风一般,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 “公子里面请。” 刘志三人随他穿过客厅,院子里果然摆着长条木案,两边放了些草编的蒲团,这样跪坐起来,不像席子那般冰凉刺骨。 已经有两名年青人在那里等候,想必就是樊屠所说的贵客了。 刘志拱了拱手,“在下刘意,与两位一起用餐,不介意吧?” 意是他的字,太傅马融新取的,还没什么人知道,刚好拿来做化名。 那两人风尘仆仆,看起来不是本地人,其中一人容貌俊朗,二十来岁年纪,虽然衣着普通,却气质昂扬。 另一人则面目平凡,存在感极低。 “在下南阳董班,这是我的朋友陆奉,幸会了。” 董班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应该是个读书人,陆奉则沉默寡言,听到介绍,只是拱拱手。 一大盆香喷喷的狗肉端上了桌,刘志不由得眼前一亮,“诸位别客气,都来吃吧。” 自己已经亲自动手来撕,张让见了急忙准备接过来帮忙,刘志却避开了。 “这吃肉就要自个儿撕的,吃起来才香。” 众人刚开始还有点拘束,此时见他如此不拘小节,也渐渐地都放开了手脚。 他家娘子又赶着整治了些肉脯和干菜,酒是自酿的高粱酒,有些浑浊,但味道还可以。 几人吃得正欢,刘志忽然听到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看,却见两个孩子趴在门框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连忙笑着招手,“过来一起吃吧,小孩子家家的,不差他们那一口。” 樊屠名叫樊超,本就是个爽快人,听见也朝孩子笑道:“公子让你们吃就吃吧,给我老实点就行了。” 那两个孩子见了欢呼一声,立刻跑了过来,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肉块,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刘志又让人给厨房里的樊家娘子送了一盘过去,董班刚开始看他一副豪门公子做派,并不欲与他交往。 此时见他为人厚道,也起了结交之心,“刘郎君可是宗室中人?” 刘志笑道:“说起来确实是高祖子孙,只是与当今陛下只能算是同宗了。” 听到并非正经的皇室宗亲,几人更加放松了些。 樊超笑道:“虽说狗肉好吃,可好这口的贵人还真不多,公子也算是个例外了。” “还不是因为你的肉太香,把我给勾引过来的。”刘志哈哈大笑,“我这人平生无大志,就喜欢吃点对味的。” 说得大家一齐笑起来,就连那沉默寡言的陆奉,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25章你敢动吗? 刘志谈笑风生,一顿饭下来,几人刚开始的陌生感早已不翼而飞,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酒酣耳热之时,忽听得门外有人叫唤樊超。 “樊大哥,我给你送货来了。” 话音刚落,一名精瘦的汉子便已经走了进来,见到刘志等人不由一愣。 “哟,有贵客呢。” 樊超急忙站起来,把他拉到了外面,“邱老二,你信得过我就先丢到柴房里,我过后再给你算钱,今日家里不太方便。” 那邱老二恋恋不舍地朝后院看了一眼,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讪讪道:“那当真是不巧了……” 刘志是个懂行的,听他刚才那一句,便已经知道他是个专门偷狗的,给樊超送狗来了。 此时也赶了出来,“相请不如偶遇,这位兄弟既然遇到了,就是缘份,不如一起吃吧。” 邱老二本就馋涎欲滴,根本不顾樊超猛打眼色,立马就往里走。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嘿嘿~”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两只眼睛却像长了勾子一般,恨不得马上把肉块勾起来。 看着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樊超都觉得面上罩不住。 此时樊家娘子正好又上了一盆香喷喷的卤狗肉,刘志立刻招呼大家一起开动,化解了他的尴尬。 那邱老二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二两水酒下肚,立刻便开始吹牛打屁。 “要说这个吃狗肉啊,没谁比我邱老二更内行了,我只要瞧上一眼,便知道这条狗身上有几斤肉,哪里的肉最有嚼头。” 即使在小偷这个行当中,偷鸡摸狗也属于最低贱的,根本不入流。 但刘志从前结交的朋友中,也一样有邱老二这种人,虽然他不干这个,但也并不歧视。 说到底,他们中很多也都是可怜人,为生计所逼,不然世上有几个人是真心喜欢这一行的。 偷的东西不值钱不说,却偏偏还招人恨,一旦被抓住了,就往死里打。 三天两头的不是被人撵得要断气,就是被人打得青红紫绿的,没一块好肉。 就算是这样,那也比被人扭送到衙门里强,他们这种惯偷,进去就是一顿杀威棒,再关上几天,送去服一段日子苦役,出来时瘦得脱了形。 “那你今日可有好货?” 刘志很自然地问道。 “那当然啦,这吃狗肉也是有讲究的,一黑二黄三花四白,要论起味道来,还是黑狗最绝。” 黑狗确实肉最精道,而且数量稀少,大部分都性情凶猛,并不容易弄到。 因此刘志一听,也来了兴趣。 “邱兄今日有黑狗?” 樊超早知道邱老二那点德性,本想三言两语打发了的,却被刘志给拉了回来。 此时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起先还担心刘志会瞧不起他们,谁知他却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 “也算是……黑狗吧。” 樊家娘子恰好过来,笑骂道:“你就吹吧,明明是条黑白花的,最多只能算三花吧。” 邱老二被人当面戳破了泡泡,也只是尴尬地干笑两声,低头猛啃狗腿。 一直没说过话的陆奉,冷不丁在旁边突然冒出一句,“陆某平生最恨偷狗贼了,有本事就去劫富济贫啊。”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这话不仅骂了邱老二,还连樊超这个卖狗肉的也一起给骂了。 关键是,你既然要讲清高也罢了,可刚才不是也吃得很欢实吗? “呵呵~陆大哥惯会说笑话,樊兄,邱兄,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头。” 董班立刻干笑两声,上前打圆场,可惜就陆奉那副冷眼向天吊炸天的姿态,谁会相信他在开玩笑啊。 这邱老二也是个混不吝的,何况又灌了点黄汤,立时就翻了脸,指着陆奉叫嚣起来。 “天子脚下,你既然这么敢说,不如就去闾巷里抢钱去,我看你有几颗头好砍。” 谁知陆奉却不受他的激将,只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胡乱抢钱,劫富济贫也得劫个为富不仁的吧?” “哈,这是你说的,现有个天大的恶贼,你敢动他一根寒毛试试,我就佩服你是个英雄。” 邱老二是个死不认输的腿,何况今日还平白无故受了侮辱,他不敢与人动手,便想着在嘴皮子上赢回来。 “你说的是谁?” 陆奉果然冷冰冰地问道。 “大将军梁冀呀,你敢动吗?” 邱老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刘志只觉得头上一阵冷风吹过,下意识地看了眼唐衡,见他若无其事地笑着看热闹,并没有半点不愉的神色。 “哈哈……邱兄弟真会开玩笑,说这些个废话做什么,我还是那句话,能够相遇都是缘份,来来来,吃肉,喝酒。” 听到邱老二报出名号,陆奉身子一僵,半晌才低下了头,“对不住,是某无状,不该乱说话的。” 陆奉这人一看就是又臭又硬的脾气,他突然开口道歉,倒让众人都有些意外。 邱老二也是外强中干的,他看着陆奉很像是个游侠儿,也不敢往死里得罪,得了便宜就立马收敛。 “没事,没事,来,喝酒。” 这件插曲便算是揭过去了,刘志却发现董班的情绪低落,一个人不停地埋头喝闷酒,不由得有点奇怪。 “董兄这次来京都,是打算长住吗?” “我是来探望夫子,这两天就要走了。” 听他询问,董班勉强一笑,有礼的回答。 “哦?这大过年的,董兄却千里迢迢跑来探望自己的夫子,真是可敬可佩。” 南阳离洛阳不算远,但若是靠着两条腿走过来,却也十分不容易,因此刘志才觉得他可敬。 “可惜探望又有什么用,夫子受了不白之冤,我这个做弟子的却无能为力,唉……” 他愁容满面,仰头又是一杯闷酒下肚。 刘志见他如此苦恼,便动了念头要问一问,他这个皇帝哪怕只是个傀儡,但小事情还是能解决的吧。 若真像他所说是受了不白之冤,自己帮下忙重新彻查一番,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知你夫子姓甚名谁,刘某还有几个朝堂上的朋友,也许能帮上一点忙,也未可知。” 董班愕然看着他,这人与自己素昧平生,不过是萍水相逢,偶然一起吃顿饭而已,居然如此热心肠,心内不由得有些感动。 “多谢刘兄好意,只是这事情谁也帮不上忙,别要平白无故牵连于你。” 他这么一说,倒勾起了刘志的好奇心,“难道尊师之前也是做官的不成?” 董班苦笑了一下,“鄙人虽籍籍无名,但夫子却是名扬四海,正是年中被无端罢职的太尉李固。” 第26章神不知,鬼不觉 “你夫子是李固?” 刘志大吃一惊,他与这位声名卓著的老大人从未谋面,说起来,他被罢免,与自己也不无关系。 “刘郎君可是认识家师?” 董班见他神色有异,还以为二人是旧识。 刘志摇摇头,“久闻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这刘志才不过十五六岁,自然不可能入朝为仕,哪怕出身豪富,没见过李固也属正常。 “家师生性豁达,如今立志做学问,打算不理世事了,只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很为他鸣不平。” 董班满面忧愤之色,猛地拍了下桌案,“大汉天下失了这擎天之柱,以后就只剩下些贪生怕死,唯唯诺诺之辈了,何其忧哉?” 刘志吓了一跳,悄悄瞟了眼唐衡,却见他神色如常,不禁心中忐忑,这董班人不错,只不过酒后发点牢骚罢了。 万一要是被他密告到梁冀耳朵里去,以大将军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董班不死也要脱层皮。 甚至还会连累赋闲在家的李固。 估计在梁冀的心中,李固是他平生最痛恨的人,不但多年来处处与他作对,还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痛骂过他,让他颜面扫地。 即使如今将他罢了官,恐怕心中还是余恨未消,有梁太后护着,暂时他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可一旦找到借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李固置于死地。 “不提那些烦心事,我们还是喝酒吧。” 刘志有意岔开话题,“不知董兄这次来京城,有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呢?” 董班也只是随口抒发一下,听到动问,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身无一技之长,即便想留下来,也找不到可以糊口的营生。” 听他的口气,心中还是想留在自己老师身边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活计,他又不想给自己的老师添麻烦。 刘志有意结交于他,心念一动笑道:“我有意在城郭开一家店铺,若是董兄不嫌弃,倒是可以做个掌柜。” 董班十分吃惊地看着他,“刘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这人根本不会经营,到时候耽误了你的生意。” “我开的是旧书铺子,顺便卖些便宜的笔墨纸砚,本就利润不高,只是想着让那些贫苦的读书人,能买得起纸笔罢了。” 他这么一说,董班更是觉得他高风亮节,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铺子要的就是知书识字的人来管着,我见董兄是个谦谦君子,诚信可靠,所以才想着让你帮忙,并没有施恩于你的意思。” 这时代仕农工商,读书人都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大部分瞧不起低贱的商户。 刘志见他和樊超走得亲密,没有一点歧视的意思,这才尝试着开口。 若是遇到个性格古板清高的读书人,还以为你在侮辱他呢。 果然,董班似乎有些意动,只是看着旁边的陆奉,又有些犹豫了。 刘志是做贼出身的,别的不行,察言观色却是个好手。 立刻笑道,“我观陆兄身手似乎不错,若是愿意,想聘你做个侍卫。” 那陆奉还没吭声,董班便已经连连替他回答,“多谢刘兄了,他自然是愿意的。” 说着用手肘悄悄拐了陆奉一下,后者一脸无奈的拱拱手,“多谢。” 见他们都同意了,刘志顿时笑逐颜开,他确实有心招揽点自己的人手。 但他更看重的是这二人的品性,一个大过年的千里迢迢来看望失势的老师。 另一个却陪着朋友一起去疯,毫无怨言。这样的人一旦认可了你,绝对十分忠诚。 他身边的人,要么摆明了是太后和大将军安排的,要么就首鼠两端,左右逢源。 最缺的,就是忠诚于他的人。 刘志自己也没有想到,第一次出来游玩,就能有如此奇遇。 既然招揽了人家,就得把他们安排妥当,刘志拱手对樊超道,“樊大哥对城郭这边熟悉,可否请你帮忙寻找个合适的店铺?” 董班和陆奉都是初来乍到,自然是两眼一抹黑,可樊超是本地人,又与他二人是朋友,由他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樊超生性豪爽,虽然与刘志相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却觉得这个贵介公子为人很是仗义。 立刻毫不犹豫的拍拍胸脯,“这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刘志立刻又抛出一锭金元宝,“这个拿来做店铺的定金,多的给你们几个买点酒肉吃。” 东汉末年,银子还没有进入流通市场,普通人都是用的五铢钱,有钱人则是使用金子或者绸缎。 这时代金子的购买力非常强劲,乃是最牛B的硬通货,城郭这边的普通平民,有些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金子长啥样。 樊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个不用了,我在这里还有点面子,谈个铺子而已,哪里用得着交定金。” 说着脸色微微发红的低下头,“而且,我家的狗肉其实才十五个钱一斤,刚才你给的那锭金子,拿来买酒肉还有多的了。” 刘志这才知道,看起来憨厚诚实的樊超,原来也是精明的生意人。 见他有些忐忑不安,于是笑道:“这个不怪你,我一看就是个纨绔子,不赚我的钱,难道去赚那些贫苦乡邻么?”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之前尴尬的气氛,也立刻烟消云散。 这半天以来,唐衡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他,眼前这个谈笑风生,挥洒自如的少年,真的是宫中那个胆小懦弱的陛下吗? 眼见着刘志如此豪爽大方好说话,邱老二在旁边羡慕得不得了,忍不住腆着脸凑过来。 “刘郎君,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事情,给我也找份活计呗。” 樊超瞪了他一眼,“去去去,你凑什么热闹,人家董兄和陆兄都是有大才的人,你除了偷鸡摸狗还能做啥?” 刘志打量了他一下,“你的朋友当中,有没有偷技了得的?” 邱老二一听有戏,连声答应,“有啊,有啊,我有个朋友,那身手可是出神入化,专门在闾巷那边干活,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失过手呢。” 刘志自负技艺了得,听了不由得起了争胜之心,“真有这么厉害?那我哪天得见识一下。” 邱老二本就喜欢吹牛皮,见他喜欢,更是吹得上了天。 “刘郎君下次什么时候来,我让他在你面前露一手,保管神不知鬼不觉,让你目瞪口呆。” 刘志神秘地一笑,手里晃着一条乌黑油腻的头帻,“你说的神不知鬼不觉,是像这样吗?” 第27章要不要赌一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关键还不是他的技艺如何惊人,而是因为他的身份,你见过挥金如土的贵公子去偷东西吗? 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你你你……是什么时候摘走的?” 邱老二震惊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他夸张的表情取悦了刘志,得意地笑道:“就在刚才啊。” “这……这不算,我刚才一点准备都没有。”邱老二下意识地反驳。 “你傻了吧,趁人不备,甚至故意制造机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本就是偷技之一,难道我还要打着锣昭告天下吗。” 刘志斜睨了他一眼,像看个白痴一样。 “那有什么,我那个朋友就算通知了你,也照样防不住。” 他这么一说,刘志是真的来了兴趣,“竟有此事,那我可真要见识见识了,你约个时间,我要跟他比试一场。” 邱老二一双三角眼里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可有彩头?” “既然是比试,自然要有彩头才好玩,我出五锭元宝,怎么样,要不要顺便再赌一把?” 刘志觉得,跟这些人交往,自己仿佛又找回了以前无拘无束的感觉,特别的轻松惬意。 只是那时候自己无依无靠,也没有了牵挂,现在却有个疼爱自己的母亲。 有些感觉,终究还是不同了。 “行啊,我压三百个钱,买苏小手赢。” 只听这花名,便知道此人果然技艺过人,是个行家里手。 “你们呢?要不要也来试试,一赔十哦。” 刘志极尽诱惑,樊超顿时有些心动,“对不住啦,小郎君,我也压苏小手赢,下注一千钱。” 要不是心里头已经把刘志当做朋友,樊屠夫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开玩笑,一赔十啊。 输赢这么明显的赌局,他活了快三十岁,才头回遇到呢。 刘志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又看向了陆奉和董班。 董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参与,陆奉却面无表情地道:“我压五百钱,买小郎君赢,本钱先欠着。” 哈,想不到这陆奉居然还是个识货的,刘志乐得眉开眼笑。 只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 “再压苏小手一千钱,也欠着。” 看着陆奉一本正经的面容,刘志差点被噎住,这都什么人呐,你直接压苏小手五百钱不就完了吗。 非要拐这么大个弯,调戏我呢。 真是……郁闷啊。 众人皆绝倒,想笑又不好意思,一个个忍得面容扭曲,滑稽之极。 “啊噗……”邱老二到底定力不够,一口菜给喷了出来,吓得大家一哄而散,生怕被他给喷到身上了。 “哈哈哈……” 全场大笑,包括刘志自己在内,只不过,他们到底笑的谁,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了。 “奴……我也压一注,一千钱,压我家郎君赢。” 张让见这些人都瞧不起自家主子,不禁气愤难平,一直没说话的他,也按捺不住自己了。 这家伙,哪有一千钱,还不是主子的,不过是想替刘志争口气罢了,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要说张让对他的忠贞护卫之心,的确是可昭日月,也难怪桓帝那么宠信他了。 直到日暮时分,刘志才从樊家出来,临走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走出小巷子,外面等候已久的侍卫们,早已赶来了马车 。 迎着夕阳的余晖,乌蓬车默默地驶过街市,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古色古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构成了一副生动真实的东汉市井画卷。 遥遥望见内城并不高大的城墙,刘志突然开口了,“唐常侍,今日之事,还请多担待一些,朕一定会记下这份人情的。” 自从元旦大行封赏之后,唐衡就晋升为中常侍,加上太后宫中新提拔的左一道,现在宫中的中常侍已经有六位了。 此举打破了汉宫四位中常侍的定例,也开启了宦官专权的先河,看来,东汉末年重用宦官的传统,还真不是从桓帝先开始的。 见刘志突然用如此郑重的口气说话,唐衡也严肃地俯身答道。 “太后于臣有知遇之恩,但臣也是陛下的臣子,只要不违背太后的宗旨,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这意思是告诉他,只要刘志不造梁太后的反,一般的小事情他都会不闻不问,更不会跑去打小报告。 刘志听罢,满意地点点头,“太后对我慈爱有加,我这人恩怨分明,怎么会对太后阳奉阴违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舔狗嫌疑了,不过刘志知道唐衡对太后忠心耿耿,正是要通过他,把这些话传到太后耳朵里去。 拍马屁也是要讲手段的,有时候旁人说的,要比自己当面说的效果强百倍。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心领神会。 刘志之所以出门选择带着唐衡,不光是因为他地位高,可以让太后和梁冀放心,更因为通过他长久的观察,发现他很会做人。 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怎么说,都非常有分寸,不会让他为难。 而左悺却不同,这家伙太急功近利,总想着两边讨好,结果便是处处都没讨到好处。 刘志晾了他一段日子,现在感觉好多了,还能不能用他,怎么用,就要看他以后的表现了。 唉,朕真是太难了。 别说扳倒大将军,就是能在夹缝里求生,都不容易啊。 回到宫中,他先去了太后的永乐宫,陪着她用过了晚餐,又聊了些宫外的见闻。 “嗯,你是天子,要多了解民间疾苦,看一看百姓们是怎么生活的,又有些什么诉求。” “是,谨遵太后教诲。” 刘志恭敬地答应,梁太后为人严谨守礼,对刘志的期望很高,总希望他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能比肩文景之帝的好皇上。 从这一点上来说,梁太后与梁冀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她垂帘听政,并不是为了专权,而是担心他不懂政务,胡乱处理国家大事。 梁冀却恰好相反,他希望刘志只知道吃喝玩乐,对国事不闻不问,全数都掌控在自己手里,成为大汉天下真正的决策者。 所以刘志对太后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而对梁冀却是害怕畏惧,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挡了他的道,这人立刻就会翻脸无情。 甚至,有可能会无声无息地做了他,然后再扶持一个更听他话的,反正刘氏宗族千千万,要找个懦弱无能的太容易了。 第28章何必强人所难 樊超果然是城郭一霸,才到正月底,就帮刘志找好了店铺,让陆奉送信到闾巷刘府。 那里是郾夫人的居所,她为人低调,再加上权贵圈子里都心知肚明,梁太后对她的身份十分忌讳。 所以她这里门庭冷落,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主人家到底是谁。 张让在唐衡和曹腾的默许下,如今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于是专门负责帮刘志跑腿。 虽说名义上他可以随便出宫了,但太勤也不是个事,所以上次出门之后,刘志一直专心在宫中读书。 连太傅马融都很觉欣慰,顽皮成性的陛下,终于开窍了,真是想起来都一把辛酸泪啊。 太后原本对他去城郭游玩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见他如此勤奋,也就不再苛责了。 刘志听到张让来报信,也很高兴,开不开店铺他不在乎,只是需要一个平台来结交朋友。 以后,那里就是他在宫外的一个据点,毕竟母亲那里不方便,弄不好还会引起太后的不满。 这次出门之前,他还特地给梁太后打了个招呼。 太后并未阻拦,“去吧,玩一玩也好。” 转头又对唐衡交待,“皇上年少贪玩,出了宫,你可要帮着把好关。” “唯。” 唐衡躬身应诺,“太后请放心,臣会尽心尽力伺候好陛下的。” “嗯,你办事情,我向来都是放心的。” 这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跟着她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五年,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也正是因为他忠诚可靠,才会特意调到刘志身边去,她要提防的除了那些个心怀不轨的臣子们,还有自己的兄长,梁冀。 当初父亲梁商还在时,便十分担心,临终之前还在嘱咐她,让她多加管束。 可自从自己的夫婿孝顺帝崩殂之后,兄长行事便越来越肆无忌惮,自己碍着血脉亲情,也不好责罚于他。 谁知他竟然胆大包天,毒弑皇上,刘绩这孩子聪明伶俐又乖巧,她也曾寄予厚望,可没想到却…… 那日兄长进宫要求他罢免太尉李固,她自然是坚决不同意,李固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的才学能力和为人,都推崇备至。 结果兄长直接掩面而泣,言称一时糊涂,毒死了小皇帝,结果被李固拿到了把柄,万一东窗事发,整个梁家都有灭顶之灾。 梁太后气得半死,却也无可奈何,她怎么能眼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都去死呢。 最后不得不答应了他的无理请求,到现在,只要有人提起李固,她都觉得臊得慌。 唉,现在在刘志的问题上,两人又是南辕北辙,孙寿那个妖妇鼓动他放皇帝出宫去玩,那样他就再也无心读书上进了。 幸而这孩子还算生性纯良, 并没有玩物丧志,只是搞得她在中间很难教导。 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啊,太尉胡广根本不敢和兄长硬气,还得想办法提个忠直不阿的大臣上来才行啊。 且不提太后如何谋划,这边刘志兴高采烈地出了宫门,轻车熟路径直去了樊家肉铺。 “小郎君终于来了,我跟你说,这铺子地段贼好,价钱也合适,如果按年付的话,只要一万钱。” 东市那边的铺子,如果地段不错的话,一个月都要这么多,城郭的租金的确是很便宜了。 “那赶快去看看。” 刘志迫不及待地和他们一起出了巷子,樊狗屠没有说谎,地段果然很好。 在一片相对来说比较殷实的住宅区旁边,据说后面就是个学堂,两边的铺面大部分是绸缎庄子、糕点铺子或者酒肆之类的。 刘志粗粗看了下,人流量不小,而且来往的人大多衣着整洁,显然在城郭之中算是比较富裕的。 店面也还开阔,连三间的两层木楼,半新不旧,据说原先是个绸缎铺,掌柜的发了财,搬到内城去了。 中人秦简一看买家是个年岁尚小的阔公子,心中大为后悔,不该听樊超鬼吹,把价钱报得这么低。 不过,机会马上就来了。 在参观了内部设施之后,刘志突然动了心思,想要将它买下来。 可他不想被人当做冤大头,悄悄示意樊超去问,毕竟他对本地物价行情丝毫也不知,开口容易吃亏。 “想买?” 秦简眼睛咕噜噜一转,“房主并未放话要卖,这地段又好,而且还旺财,恐怕有些难办啊。” 这种套路他见的多了,于是假装没听懂,笑道。 “既然房主不想卖,那就算了,何必强人所难。樊大哥,你再帮我找个便宜又愿意卖的,不就行了。” 秦简一听急了,这小郎君也天真得过了头吧,这一下岂不是把路都堵死了,眼看着一笔大生意就要飞了。 急忙笑道:“不是吹牛,只要我秦简出马,再难办的房子也能谈妥,保管价钱让你满意。” 樊超一瞪眼睛,“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别打量着我不知道行情,到时候若是胡乱坑人,我认得你,我这拳头可认不得你。” “那是,那是,你我是什么交情,坑谁我也不会坑你啊。” 秦简干笑两声。 樊狗屠虽然家境一般,但他兄弟多,在城郭这边也是出了名的混账,既然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秦简哪儿还有胆子坐地起价呀。 “行,你跟房主先谈谈,有什么问题就找我樊大哥。” 又转头对董班笑道,“还请董兄多费点心了,价钱你们全权做主,谈好了通知我付钱就行。” 他如此信任,董班自然不敢大意,立刻很严肃地答应下来。 搞定了铺面的事情,刘志又吵着要回樊家吃狗肉。 “今日我给你带了顶级的西域香料过来,保管弄出来神仙闻着也要流口水。” “哈哈哈……太好了。” 看到张让递过来的一大包香料,樊超乐得哈哈大笑,这些西域香料价格昂贵不说,稍微好点的就被贵人们给垄断了,普通人有钱也买不着。 这么多,要是拿到黑市上,能换不少钱呢。 不过樊超这人虽然爱财,却也仗义,只要别人对得起他,他也绝不会做对不起那人的事情。 “狗肉早给你准备好了,还是条上好的黑狗,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刘志听得双眼一亮,“太好了。” 转瞬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你帮我问过邱老二没有,那个苏小手什么时候能过来会一会?” 第29章难得他有这份心意 “那个……等会儿你自己问他吧,我让人叫他过来,行不?” 刘志一听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他也不想让樊超在中间为难,于是笑了笑。 “行。” 回到樊家,樊超自去忙着卤狗肉,刘志等人在院中坐着聊天。 唐衡为了避嫌,故意走到一边,逗着樊家的两个孩子说话,刘志了然一笑,回头问董班。 “董兄最近可有去看过你师傅?” “去过,他老人家不同意我留下来,让我赶快回家去。” 董班神情黯然。 “想来他是怕自己会连累到你吧,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刘志最近偷偷把李固以前的奏折翻出来看过,对这位忧国忧民的大才之士,愈加佩服了。 “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担忧,所以更不能走了,虽然力量微薄,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情况吧。” “是啊,大将军心胸狭隘,恐怕不会就此打住,令师还得小心提防才是。” 以刘志对梁冀的了解,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的敌人好好活着的。 据说前些日子,有位西域商人在自家院子外捡到一只兔子,也没多想就给烹来吃掉了。 谁知那是从梁冀家园子中跑出来的,富商知道后,吓得要死,携千金上门磕头赔罪。 没想到那只兔子是孙寿的宠物,听说之后不依不饶,非要富商抵命。 结果富商全家十几口人,就因为一只兔子,被灭了门,家产也被梁冀全数夺取。 真是可悲可叹。 何况李固对梁冀来说,简直就是如鲠在喉,芒刺在背,必欲除之而后快。 董班闻言愤然道,“朗朗乾坤,难道他还敢对师傅下毒手不成?天下的士子也不会答应。” 刘志摇头,“你觉得梁冀会是个顾忌民心向背之人吗?” “这……” 董班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冻成了冰,“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皇上和太后就不闻不问,任他为所欲为吗?” “太后虽然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可毕竟是血脉至亲,又能奈他何?” 刘志摇头叹息,“皇上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董班悲愤欲绝,“难道这天下就没人能制住他梁冀?” 刘志苦笑,“除非陛下能够亲政,否则这大汉天下恐怕真的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这话董班根本就不赞同。 “我看这也不过是你的猜测,陛下是梁冀一手拱上去的,即使亲政又如何,怎么可能对他不利。”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根本就不愿意当这个皇上,纯粹就是被大将军逼的。” 天下还有不愿意当皇帝的人?说出来谁也不会信吧。 “那梁冀自恃对陛下有恩,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平时呼来喝去,大小的事情都直接越过了他,完全就是将他当个摆设。” 刘志越说越气,这半年来受的窝囊气,一股脑儿都倾诉了出来,就算起不了什么作用,至少还发泄了一通吧。 董班起先还不信,可见刘志神情激动,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这个嘛,不瞒你说,我跟陛下是远亲,时常去探望他的母亲郾夫人,所以才知道的。” 刘志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刚才差点圆不过来了,还好他机灵。 恰在此时,邱老二来了,一看见刘志就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小郎君,苏小手不想同你比试。” 刘志很惊讶,“这是为何?” “他说……要真是做这一行的,就该知道,贼有贼道,是不可以出风头的,等哪天闻名天下之时,也就是死期到了。” 额,这话说得好有道理,让刘志想起了自己以前,教他偷技的阿明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做贼的确是个遭人恨的职业,所以必须要低调再低调,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来,这样才能长久平安。 只可惜他后来在道上出了名,便得意忘形,最终才导致了覆灭。 “他说得对,是我孟浪了,请转告他,就说我刘意想结交他这个朋友。” “哈哈,这个没问题,我一定会带到的。” 邱老二立刻打了包票。 难得遇到像刘志这样不歧视他们的贵人,他其实也很想与之攀交情,可偏偏自己没什么真本事,入不了对方的眼。 现在,他既然对苏小手感兴趣,自己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 再接下来,刘志没有提李固的事情了,而是打听了一些坊间趣事,这个邱老二最内行,他每日里无事就四处溜达,又喜欢往人堆里钻。 所以知道不少搞笑好玩的事情,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今儿个在樊家吃过饭,刘志走得比较早,顺便又去其他地方转了转,还买了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带回去。 都是些小木梳,小饰品之类的,样子新奇好看,质地和做工却普通,只是图个新鲜。 回宫他便直奔永乐宫,献宝一样将这些东西拿来送给梁太后,还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了些坊间见闻。 这些小东西不值钱,却是个心意,梁太后出身大家,十三岁便入了宫,所以对外面的世界并不了解。 尤其是城郭平民区的生活,更是从未接触过,刘志又讲得生动有趣,因此她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令得众人暗暗称奇。 当晚,刘志在永乐宫陪太后用过晚饭餐才回德阳殿休息。 至夜,老宫人田娥见太后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那几个小物件,久久出神。 忍不住出声道,“太后,奴婢观陛下虽年少,却有赤子之心。” 梁太后微微一笑,“就这么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你就觉得他人好啦?” 田娥是她当年从梁府带进来的,这么些年一直随侍左右,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私下里,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东西虽小,可难得他有这份心意,这大半年,奴婢冷眼看着,陛下从一开始的敬畏,到现在的孺慕之情,没有半点掺假。” 梁太后听罢若有所思,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他的确是个好孩子,我只是担心……” 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神情有些纠结。 田娥走过来,替她取下头上的簪环,轻轻梳理着柔顺的长发。忽然却发现她头顶有根白发,心中暗惊,不动声色地偷偷拔了下来。 “哎呀,对不住,不小心梳重了点。” 梁太后微微一愣,“是不是有白发了?” 田娥眼眶发涩,笑道:“太后说哪里话,您今年才三十二岁,怎么可能会生白发呢?” 梁太后摇头苦笑,“可我自觉身子已经大不如前,恐怕不是长寿之相,只是我死之后,大汉天下又该何去何从,陛下……又该怎么办?” 第30章有负先帝所托 “太后,您还年轻,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田娥只觉得悲从中来,眼眶都忍不住红了,“您只是忧思太重,操劳过度罢了,好好歇息一下就好了。” “哎,人生无常,谁能说得清呢,只是我若去了泉下,恐怕无颜面对先帝和父亲。” 如今她还在,兄长便已经肆无忌惮,若果然有一天她去了,大汉天下岂不是全数落入了他的手中? 兄长要是个贤明之人也罢,可按父亲的话来说,是贪得无厌,昏聩不明。 这样的人,如何执掌得了天下? 难道大汉数百年的基业,最后就毁在梁家人手中,落得个千古骂名不成。 这念头一起便再难平复,梁太后忽然皱眉问道:“你可知今日禁中,是哪位中常侍在值夜?”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要不我去给您问问吧。” 梁太后想了想,这才低声吩咐,“你去看一看,若是曹腾或者左一道在,你就让他们过来一下,可若是刘广或者其他几位,你就不用声张。” 田娥知道太后肯定是有正事要办,“奴婢知道了,肯定会小心行事的。” 待她走后,梁太后一直坐在灯下凝眉沉思,直到田娥再次进来通报。 “太后,曹常侍来了。” 梁太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快请他进来吧。” 曹腾是宦官,当年曾经是顺帝身边最宠幸的人,也因此在内廷之中六位中常侍里面,他的权柄一直最大。 很快,曹腾便迈着小碎步,很恭敬的走了进来。 “见过太后,不知深夜相招,所为何事?” “曹常侍坐吧。” 太后说着,指了指一张离她很近的胡凳,曹腾道了谢,含笑坐下。 田娥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掩上门,侍立在门口。 见此情景,曹腾便知今夜不同寻常,太后肯定有什么要紧的话说。 谁知太后却望着灯盏出神,半晌才低声问道,“曹常侍入宫怕有二十几年了吧?” “臣九岁入内廷,至今刚好三十载了。” “三十载啊?”梁太后感慨道,“确实好多年了,就连我,仔细算来,入宫也才十九年呢。” 曹腾见她忽然提起往事,也摸不清到底要做什么,只得谨慎的随声附和两句。 “曹常侍,先帝当年待你如何?” 听到梁太后如此问,曹腾站起来躬身回答:“臣十二岁时,邓太后将我调到太子身边伺候,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待臣如同兄父,至今思来,犹自悲切。” 他这话说得动情,梁太后亦心有戚戚焉,她一生无所出,先帝却待她情深义重,从未因此而分宠他人。 至死都没有提升冲帝生母虞美人的位份,还将大汉天下托付给她,如此信重,如今她眼看着却要辜负了。 “是啊,先帝为人雅顺温厚,待人以诚,只可惜却壮年崩殂,实堪伤怀。” 梁太后的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可如今,我却有负先帝所托……” 明知太后在打哀情牌,曹腾却不得不接着,“太后一直为国鞠躬尽瘁,先帝在天之灵亦当看在眼里。” “自古君王便深谙平衡之术,可自从新帝登基以来,大将军势力日盛,几乎已是一呼百诺,长此以往,恐非吉兆啊。” 梁冀是太后的同胞兄长,他的得势,原本就与太后有直接的关系,但曹腾觉得,太后没有理由试探自己的忠诚。 观其颜色,当是肺腑之言。 毕竟大将军最近行事越发嚣张跋扈,不仅打压和收买朝中大臣,也在内廷势力中安插人手。 如今六位中常侍中,有两位摆明了站在梁冀一边,还有两人首鼠两端,除此之外,他也大量收买和安插自己的小黄门。 原先牢牢掌控在太后和自己手里的内廷势力,现在也已经大大地削弱了。 继续如此下去的话,恐怕整个大汉天下,便只有梁冀一家独大了。 虽然明面上自己和梁冀是同盟,但这家伙挖起自己的墙角来,也毫不手软。 曹腾并不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这半年以来他一直采取守势,多方避让,可梁冀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渐渐的就连他都已经感觉到危机了,只是一时无法明了太后的心意,尤其是李固被无端罢免之后,更是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梁冀半句不是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心谨慎的问道:“那……太后的意思是?” “大将军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便是因为无人能约束于他,可太尉胡广只知唯唯诺诺,司空赵戒亦是仰其鼻息,司徒袁汤又是个明哲保身的。”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中突然迸发出凌厉的光芒,“我想把太尉胡广撤下来,换一个能与大将军对抗的人。” 到了现在,曹腾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太后的心思,的确是下了决心,打算开始削弱梁冀的力量了。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不得不表态,略微思索了一下,曹腾便皱眉问道。 “太后打算推举谁继任太尉之职?” 梁太后直视着他的眼睛,“曹常侍觉得,大鸿胪杜乔怎么样?” 曹腾点点头,“大鸿胪为人刚直不阿,清正廉明而有才干,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最关键的是杜乔与梁冀素来便有积怨,两人之间的嫌隙可谓是源远流长。 早在汉安元年(142),身为八使之一的杜乔便曾经奏报,梁冀的亲信梁让、崔瑗和汜宫贪污千万钱以上,最后导致汜宫被罢官。 永嘉元年(145)的时候,时任永昌太守的刘君世为了巴结梁冀,便命人用黄金铸成一条有花纹的蛇献给梁冀。 后来益州刺史种暠揭发并逮捕了永昌太守,以最快的方法上报朝廷。当时的司徒胡广、司空赵戒二人害怕梁冀的淫威,便不敢查办。 为了推脱责任,便把这条金蛇送到司农府,而时任大司农的便是杜乔。 梁冀为人贪婪,自然想要把这条金蛇拿回去,便故意找到杜乔,说是想要借来看看,实际上就是私吞。 杜乔为人正直,哪里会不知道梁冀的那些花花肠子,便坚决不给,并将金蛇上交造册,此举也令梁冀更加不满了。 后来,梁冀的小女儿早夭,夫妻二人悲伤不已,许多巴结他们的公卿都去送丧。 杜乔对这种不合礼数的行为非常看不惯,自己没去不说,还怒斥了那些官员,梁冀知道后,更是痛恨不已。 上次立帝位之事,杜乔又与李固一起,公开同他作对,这桩桩件件加在一起,足以令心胸狭隘的大将军,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第31章一盘酥饼引发的灾难 把杜乔抬上太尉的位置,不仅仅是为了能对抗梁冀,其实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太尉乃三公九卿之首,若是正常情况下,权力当在大将军之上,可现在能勉强制衡一下梁冀就已经不错了。 但同样的,梁冀若想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只是胡广并无大的过错,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罢免他吧,到时候没法子向群臣交代啊。” 计划虽好,要想实施起来却有些麻烦,这也是梁太后最忧心的地方。 曹腾却笑道:“若太后真心要让胡广离开朝廷,却也容易。” 梁太后喜出望外,“果真如此,就知道你有办法,快快说来听听。” “那胡广年岁大了,脾胃不好,不能吃油膏,否则腹泻不止,明日太后只需……” 声音越说越小,梁太后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此计甚妙,哈哈哈……” 两人计议停当,梁太后这才安心,有了曹腾的支持,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制约住兄长,不再让他为所欲为。 当然这一切刘志丝毫也不知情,对于国家大事,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去考虑。 他今日心情很好,晚上回来主动温习了一会儿功课,这才睡觉。 第二日,正是五天一朝议的日子,他与往常一样,早早地便起床准备上朝了。 谁知等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之后,梁太后却迟迟没有出现,一等再等,几乎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太后才姗姗来迟。 她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疲惫,强笑道:“诸位卿家,朕今日身体略感不适,因此来迟,还望见谅。” 一众臣子立刻纷纷表示关心,梁太后也个个都表达了感谢之意,这一番啰嗦下来,又去了小半个时辰。 紧接着,梁太后便示意大家开始议事,也不知怎么了,今日的事情格外的多,朝臣们和平日里一样,吵吵嚷嚷的,难以决断。 可偏偏梁太后今日只是很认真地听取大家的意见,就是不下定论。 如此拖拖拉拉一桩接一桩,眼看着都快到午时了,几个年纪大一点的臣子,一直跪坐在案边,时间长了都有些吃不消。 长时间的朝议,跟后世的开会一样,是可以中途告假去更衣的。 当然这个所谓的更衣,只是一种比较文雅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去上厕所,顺便活动一下筋骨,或者补充点水和食物之类的。 胡广年事已高,又是个打定主意混时度日的,对这种琐碎小事十分不耐烦。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告退更衣去了。 宫中不许带自己的侍者,所以他刚出来,便有两名不起眼的小宦官,低眉垂眼的走了过来。 一切都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胡广也没在意,先去了趟茅厕,出来净过手,便打算在院子里走两圈,松散一下。 此时有名内侍单端着一盘子糕点走过去,诱人的香味直朝他鼻端扑,胡广闻着味道是他平时最爱的酥饼。 顿时觉得肚子咕咕叫,便随意招手将他叫过来询问,“这酥饼用的油脂还是油膏?” 汉代的油膏是指动物油,油脂则是植物油,分得很清楚。 那侍者很肯定的回答,“回太尉,这酥饼用的是油脂。” 听说用的是油脂,胡广顿时放了心,“这盘子先给我,你再重新去端一盘吧。” 像他这种事情在宫中也很常见,何况胡广位列三公之首,地位崇高,些许小事,自然没有人计较。 果然那内侍什么话也没多说,直接将那盘酥饼递给跟随在胡广身后的人,自己又转身往御膳房方向去了。 啰嗦了一早上,胡广早就饿了,这酥饼偏又炸得极香极酥脆,吃在嘴里满口余香,不知不觉一口气将满盘子都吃光了。 刚擦拭完手,胡广便觉得腹中“咕噜噜”一阵乱响,慌得赶紧往茅厕跑。 这一去便像是生了根,直拉得双腿发软,站都站起来了,伺候的两名内侍见他脸都青了,也唬了一跳,急匆匆赶去报告给太后。 听说太尉胡广病的不轻,太后也很关心,“正好今日我有御医随行,赶快去给胡太尉去看一看吧。” 那名御医不敢耽搁,立马匆匆而去,忍着恶臭给他把了脉,又问明了情况,赶紧开了药让人现煎服。 一碗药灌下去,拉肚子倒是给止住了,可他才起身,却又一头栽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这下子,整个崇德殿都给惊动了,侍者们忙将他暂时移到了后殿,太后十分重视,赶紧让人又请了一名御医过来。 两名御医很慎重地会诊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来汇报。 “秉太后,胡太尉应该是……中风了。” “中风?” 梁太后奇了,“胡太尉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腹泻了一会儿,就中风啦?” “启禀太后,胡太尉体内早有征兆,此次突然腹泻,只是使得此病提前爆发出来了而已。”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看来胡太尉这辈子是废了,之后就算是能够醒过来,也肯定会有后遗症状,没办法处理复杂的事情了。 中风在东汉年间可是个绝症,即使发现的及时,最多也只能 缓和一点,没办法根治。 “唉,想不到竟然出了这种事情,来人啊,给我严查,到底谁骗了胡太尉,一定要给我揪出来,从严惩处。” 太后暴怒,那名送酥饼的小宦官也很快就找到了,但他却大呼冤枉,说是这盘子酥饼自己也是从半路上转接过来的。 那人让他送到崇德殿门口去,还说是用油脂炸制的,他只是个低级侍者,哪敢违抗,况且他也并不知道胡太尉不能吃油膏,怎么会存心欺骗的。 此事一路追查过去,涉及到宫中多名内侍,其中亦有些小黄门被卷进来,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 虽然到最后惩处了许多人,事情却就这样不了了之。 只是有明眼人能够看出来,那些受罚的宦官们,大部分都是梁冀的人。 难道……这件事情背后的主使者,竟然是大将军不成? 看来即使百般迎合大将军,也未必能落得个好下场啊。 许多人都开始打起了小九九,开始思考自己以后的出路了。 这些都是后话,此刻胡太尉突然病倒,梁太后着人将他送回府中修养,又特意派了御医过去。 这边廷议也没中断,继续开始。 “诸位,胡太尉这一病,谁能继任太尉之职啊?” 梁太后环视一圈,缓缓开口。 第32章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知为何,刘志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诡异,可又具体说不出来,到底怪在何处。 自从他开始安心读书之后,便对朝政有了一些兴趣,每次上朝的时候,他都会仔细的听着。 梁太后处理事情,不疾不徐很有手腕,往往朝臣们吵吵嚷嚷争上半天,梁太后三言两语便可以定乾坤。 只不过以刘志目前的水平,大部分的决策和用意,他根本听不懂。 这些疑问都被他存在心里,回去后对照着书本慢慢琢磨,有时候也会隐晦的问一问太傅马融。 但他不敢问的太明显,因为明知道马融是梁冀推荐上来的。 梁太后平时虽然没有亲自教导他,但却送来了很多以前批阅过的奏折,他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仔细的比较同类奏折的不同之处。 时间长了,竟然也被他慢慢的琢磨出一些门道来,听政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完全一无所知了。 就比如今天,一开始他还没多想,以为梁太后真的病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的察觉到许多不同寻常的细节。 梁太后虽然脸色苍白,声音低沉,但由于两人距离近,就在他身后只隔了一道珠帘。 所以他感觉得到,梁太后只是刻意压低了声线,造成一种虚弱的感觉。 而且今天她处理事情的时候,风格迥异,甚至有故意放任和引导朝臣们争论的嫌疑。 等到后来胡太尉莫名其妙的出事,这种奇怪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了。 此时,为了新的太尉人选,朝堂上人人摩拳擦掌,又是一轮腥风血雨。 这可与刚才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不同,太尉的人选直接关系到个人的命运,谁都想掺合一脚。 如此大事件,怎么可能少的了大将军梁冀的身影呢,他第一个站出来,推荐司徒赵戒。 赵戒与胡广,纯粹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人都是贪生怕死,唯唯诺诺,一点骨气也没有。 梁冀志得意满,还以为只要是他推荐的,太后绝对会举双手支持,一锤定音。 可没想到梁太后只是微微一笑,“赵戒的确有资格做太尉,只是他同样年事已高,我担心万一哪天扛不住,到时候又麻烦了。” 梁冀万万想不到,自己推举的人选会被太后否决掉,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正当,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诸位可有其他的人选,不妨说来听听,我们议一议。” 因为梁冀的原因,一众大臣们踊跃的心情都冷了下来,并不敢轻易的提出人选,害怕打了他的脸,被记恨在心。 梁太后又问了两遍,大家都支支吾吾,谁也不肯做这个出头鸟,忽然,向来朝议不怎么开口的司空袁汤,站了起来。 “臣举荐大鸿胪,杜乔继任。” 此言出,犹如一块巨石惊起千重浪,要知道袁汤此前一直明哲保身,不关己事从不开口。 可现在他突然推荐杜乔继任太尉之职,明显就是在打梁冀的脸,谁都知道这二人不对付。 梁冀霍然转身,目光如刀,狠狠的瞪向了他。 袁汤却淡定自若,仿佛没看见他阴狠的眼神警告,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大鸿胪杜乔为人清正廉明,刚直不阿,行事谨慎精干,在朝堂内外素有威望,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话得到了一些中层官员的认同,慢慢的也开始有人站出来附和。 梁冀气得七窍生烟,他原以为罢免了李固,这些人谁也不敢公开和他作对。 没想到一下子又冒出来这么多,他眼神狠厉地一一扫过,将他们记在心里。 哼,现在跟我作对,等我有时间,一个一个收拾你们,到时候管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 不过他并不担心,杜乔和自己的仇恨由来已久,太后也都清楚,怎么可能把他提上来和自己作对呢? 谁知人梁太后居然点点头,“大鸿胪杜乔耿直忠厚,能力出众,又正值壮年,身体强健,确实是太尉的最佳人选。” 梁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可惜隔着一道朦胧的珠帘,根本看不清梁太后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难道妹子她病糊涂啦? 坐在上面的刘志,看到梁冀扭曲的表情,只觉得心里无比畅快,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梁太后要如此做。 虽然也有一两个人立刻站出来反对,但却都被太后坚决挡了回去,梁冀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他却了解自家妹子的性格。 知道此时不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尽管心里十分窝火,却也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见无人继续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太后即刻就让刘志将太尉的勋绶印信赐下去。 “臣谢陛下、皇太后信任,必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杜乔掷地有声,并没有丝毫推卸,便接下了太尉印信。 这些日子,随着老朋友李固被罢免,他一直忧心忡忡,眼看着大半个朝堂,都已经收归梁冀掌握之中,只急得五内俱焚。 正在他焦头烂额,费尽心力想挽救朝纲的时候,却没想到有天大的机会降临。 虽然他知道这个太尉不好当,等于直接站在了梁冀的正对面,与他针锋相对,一个不好,自己就有可能落得比李固更难看的下场。 但只要能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秉承圣人遗训,他杜乔无所畏惧。 当下大家纷纷恭贺杜乔,梁冀看得心烦,冷笑一声,不等散会便拂袖而去。 这下有好戏看了。 许多人都在私下里挤眉弄眼,传递着各种心领神会的信息。 杜乔好不容易从一堆恭维巴结的官员中挤出来,对着默默立在一旁的司空袁汤拱手道。 “多谢司空大人举荐之情。” 袁汤淡淡一笑,“我不过平心而论,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此事就事论事,并无半点私情在里面。” 杜乔了然一笑,“是,叔荣自然明白,袁兄公正无私,实乃朝廷之福,希望今后在其他朝政之上,袁兄能够继续秉持公正的立场。” 刘志一直默默关注着杜乔的举动,见他突然以字相称,明显有想与袁汤结交之意。 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都说杜乔耿直孤介,宁折不弯,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呀。 第33章仗义每多屠狗辈 当日下朝之后,梁太后便特地将杜乔留了下来,刘志也陪在身边。 “你最近可有去探望过李公?” 太后语气温和地问道。 “臣与李固是多年的好友,私下里自然常有往来。” 杜乔坦然回答,丝毫也没有避讳的意思。 “最近李公正在注释《欧阳尚书》,专心治学。” 梁太后点点头,“李公是大才,你初上任,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去请教他。”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信号,杜乔立刻就领会到了,心中不由得十分高兴,看来,假日时日,李固重返朝堂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刘志心里暗暗称奇,不明白太后怎么突然就不再袒护梁冀,反而处处为他设置障碍。 难道只是因为他太过目中无人,太后想出手打压一下程度,他不相信梁太后会对自己的兄长一直硬下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已发现,梁太后这人虽然在国事上很有决断,但对自己看重的人却比较容易心软。 上次罢免李固就是个例子,太后明明不愿意,可梁冀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到最后太后依然还是同意了。 谁能保证在杜乔的问题上,会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上辈子,刘志虽然只活了短短的十九年,却经历了太多的不信任,所以他已经不敢轻易的相信谁。 尽管现在梁太后旗帜鲜明,但刘志好歹没吭声,他打定主意,不闻不问,默默观察就行了。 他现在名义上是个皇帝,其实毫无根基,比他们这些大臣们还不如,至少他们一个个门生故旧还有一大堆呢。 从那天开始,宫中借着胡太尉的事情,进行了一场大清洗,许多梁冀安插的人,都被清理了出去。 剩下的两面派,全都噤若寒蝉,纷纷表态,一时之间,宫内大将军的眼线被清理了一多半。 朝堂上的风气也有了明显的改变,一部分正义之士,开始朝着太尉杜乔靠拢。 当然,持观望态度的人是最多的,毕竟梁冀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人印象深刻,谁都担心会被他秋后算账,到时候恐怕性命不保。 都知道梁冀不会就此罢休,但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却十分安静。 安静得让人都觉得有些不正常。 朝堂上风起云涌,搞笑的是,却偏偏与他这个皇帝半点不相干,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却是自己的铺子,和他那些不入流的朋友。 而且他对朝堂上这些士大夫们,也一点都不感冒,“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 这话虽然有一竿子打死满船人的嫌疑,但在刘志的认知当中,他觉得很有道理。 你看看这些个满嘴圣贤书的家伙,当初梁冀杀气腾腾,质问他们的时候,除了李固和杜乔外,谁敢站出来吱一声。 也怪不得历史上的汉桓帝,后来对他们往死里整,他受了梁冀十几年的气,谁也没出来为他说过一句话。 反观樊超这个真的狗屠,虽然没读过书,职业也低贱,平时还是个混混街霸。 但若是看对了眼,哪怕寥寥数面,却肯帮他不遗余力的东奔西走,在这点上让他很感动,觉得对方够朋友,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这不,才五六天,又帮他把店铺的事情给搞定了,总共二十万钱,一次性付清,契税两方分摊。 刘志兴奋不已,正准备出门时,却犯了难,平日里出门,梁太后都允许唐衡带了些碎金,和数目可观的五铢钱。 但是,二十万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他根本无权直接从库房支取,必须通过太后的首肯。 之前他一时兴起说要买房子,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现在樊超费了老大的劲帮自己谈拢价格,难道他能回个“不好意思,兄弟,我没钱,我就说着玩的。” 那他以为还怎么有脸与他们厮混在一起。 既然不愿意失信,可他该怎么跟梁太后说呢? 说他这个当皇帝的想开个店铺做生意?或者说他嫌弃皇宫不够大,还想在宫外置点儿房产不成? 唉,都说皇帝是富有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偏偏他刘志就穷得叮当响,总不可能跑去找母亲借吧,那也太丢人了。 这件事情唐衡是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此时见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模样,便已经明白了缘由。 “陛下不如跟太后坦白说出来,我相信,只要不是胡乱花销,区区二十万钱,太后还是不会为难你的。” “真的?” 唐衡说话刘志还是挺相信的,主要是这么久了,都没发现他涮过自己,为人稳重可靠。 “好,我现在就去跟太后说。” 兴冲冲来到永乐宫的刘志,却意外发现了未婚妻梁女莹也在场,最近她来得比较少了,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面。 “莹莹来了。” 看到她,刘志还有些小惊喜,毕竟两人之间相处得还不错,他喜欢对方的活泼开朗,觉得跟现代的女孩子有些像。 虽然这感情还算不上是爱情,但至少他也将梁女莹当做朋友了。 “哼,志哥哥又骗我,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想我呢。” 谁知,面对他的热络,梁女莹却小嘴儿一撇,很生气的样子。 刘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 “怎么啦?你怎么会如此想?” “长嫂说,当初你跟她讲,想出宫去看我,所以她一时感动,才求了长兄的。” 说到这里,她一脸控诉地看着他,“结果我在家中等了又等,你个大骗子,根本就把我给忘了。” 刘志这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头,还真有这么回事。 说起来,确实是他不对,于是立刻满脸堆笑地解释。 “天地良心,你还真是冤枉我了,当初我是打算去看你的,结果他们告诉我,皇帝无特殊事情,不可以拜访臣子。” 一面说,一面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歉意地道:“所以我才改了主意。” 见梁女莹低头不语,似乎有些松动了,于是马上笑着邀请,“走,我陪你出宫去玩,怎么样?” 梁女莹听了,果然心动不已,“你打算去哪里玩?” “到城郭那边,你去不?” 尽管梁女莹骄纵任性,但毕竟是世家出身,规矩还是有的,最多偶尔随长嫂出门买点东西,也都是在东市那边。 至于城郭,她更是从未去过,马上便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去,当然要去了。” 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刘志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没找太后开口拿钱呢。 可当着未婚妻的面,叫他如何开的了这个口啊。 第34章比珍珠还真 眼看着梁女莹迫不及待拉着他就往外走,刘志顿时急了,忙朝唐衡打眼色。 唐衡微微一笑,“女郎,去城郭不比他处,您恐怕得换身普通点的衣裳才行,不然就没那么好玩了。” 果然这话切中了梁女莹的心思,“那好,我马上去更衣,很快就来,志哥哥等着我哦。” 女孩子,尤其是爱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一换衣服,就没有快得起来的,刘志有大把的时间来劝说太后。 事不宜迟,刘志厚起脸皮开口了。 “太后,是这样,我前些日子一时兴起,说要在城郭南街买个铺子,没成想别人已经帮我谈好了价钱,您看……” 说着满脸为难地看着她。 “哦?你打算开什么铺子?” 太后神色平常,看不出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着开个旧书铺子,也卖也租,在铺子里放些胡凳,租看一日多少收些钱,也让那些买不起书的贫家学子有书可读。” 太后一辈子手不释卷,学问渊博,也很敬重读书人,闻言赞许地点点头,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有这个想法很好,能够体恤寒门学子,的确是为人君父该有的态度。” 又问,“那铺子价钱几何?” 刘志顿了顿,硬着头皮说道:“二十万钱。”怕太后嫌贵,又赶紧补充,“是三间两层的,后面还有个大院子。” “确实不贵。” 梁太后点点头,转头吩咐州辅,“你去从我的私库里取二十万钱来,交给陛下。” 刘志想不到太后会如此爽快,要知道她平日里很是崇尚勤俭之道,宫中一应开支都卡得比较严格,国家支出也是再三核算,谨慎小心。 欣喜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刚才太后是拿自己的私房钱给他买房子,并未动用库房里的,这里头的深意,耐人寻味啊。 看来他以后花钱还是要慎重考虑了,不能老让太后自己掏腰包补贴他吧。 同时,心里也有些感动,太后对他,是真的当自己的晚辈看待,并无二心。 二十万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加起来差不多一千多斤了,刘志带了好几个侍卫挑着,心里却感叹,这古时候支付起来就是不方便,付个款还得请劳力。 啥?你问为什么不用金饼或者马蹄金之类的交付? 要知道东汉末年黄金储量并不大,而且还大部分藏在各个贵族豪强的私库之中,很少在市面上流通。 贵族们为了方便,也只是使用些散碎金锭,而更多的时候,所谓的多少金,其实只是个度量衡,为了方便计数。 东汉一斤黄金等于一万钱,听起来黄金的购买力似乎不怎么样,但其实有价无市,大多数人都是用来作为储备资源。 而且由于那时候的斤与现代也有很大的区别,一斤其实只有224克,连半斤都没有。 等他们将二十万钱准备好,梁女莹这才姗姗来迟,说是穿着普通衣服,其实也只是比她那些价值千金的衣裳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平时爱穿鲜艳的红色,但刘志觉得她皮肤不是很白,并不适合。 今日一身娇艳的杏黄衫子,雪青的宽边绣着金线连枝花朵,反而显得娇俏动人,感觉颜值都提高了几分。 刘志只觉得眼前一亮,由衷地赞叹道:“你穿这个颜色很漂亮。” 梁女莹得到心上人的夸奖,顿时笑逐颜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刘志顺嘴滑了一句。 “咯咯咯……” 梁女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脸蛋晕红,更添了两分艳色,梁太后见了,不由得老怀欣慰。 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子,终于找到了可心如意的郎君,她也可以放心了。 一行人赶到城郭南街,樊超和董班等人已经等半天,刘志急忙道歉。 “樊大哥,对不住,家中有点事情耽误了,等会儿交割完毕,我请客大家去酒舍好好喝一顿。” 本来樊超还多少有点怨气,可他满脸堆笑地这么一说,天大的气也发不出来了。 “无事,房主也来了,还是先把契书签了再说。” 刘志连连答应,几人进了屋,果然中人秦简陪着个大腹便便的老人等着。 双方见过礼,略微寒暄了几句,秦简便掏出几份契约,让双方都看一看。 此事是樊超一手经办的,个中细节早已替他打点清楚,刘志粗略地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老者名叫袁维,看过之后也表示没有丝毫意见,两人便分别用了印鉴,再按了手纹。 这印鉴刻的便是刘意,他特地让人刻的私章,就是为了在外面行走方便。 至于按手印,在这个时代叫做“下手书”,已经属于常用的契约手段了。 秦简作为中人,也一样用了印鉴,这契约一式三份,还需要拿到衙门里去备案交税钱,完事以后两人各持一份。 紧接着当面交割完房款,这屋子就已经算是刘志的了。 至于衙门里的事情,他打发张让跟樊超跑一趟就行了,没必要自己亲自去。 “董兄、陆兄,你们两个今日就可以搬过来住了,被褥行李之类的东西,我安排张让给你们添置好,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直接找他。” 董班连连答应,这几日他心情很好,与自家师傅关系密切的杜乔升任太尉之后,仍然来往频繁。 这也使得很多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渐渐开始有人来拜访李固。 果然他留在京都是对的,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能见证他老人家的复出之路。 “旧书的来源你不用担心,过两天我会派人送过来,你们帮我整理一下,就可以开门营业了。” 这掌柜的也当得也太省心了,董班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只把这份情谊记在心里,并没有挂在嘴上。 买好了铺子,刘志今日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是承诺要陪梁女莹逛街。 樊超等人见他带了个娇艳富贵的女郎,也都急忙告辞。 “请客的事情,下次见面再说吧,反正也跑不掉。” 刘志与他们拱手作别,那边梁女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跟这些粗鄙的贱民,有什么好啰嗦的,快带我去逛一逛吧,我觉得这边挺好玩的。” 她这说法,刘志虽然有些听不惯,但也没有反驳。 毕竟梁女莹出生世家大族,而这个时代的等级观念又十分森严,自己实在没必要强行要求她转变观念。 第35章他是不是太天真了 转眼便是初夏时节,五月的洛阳虽然没有后世富丽堂皇的牡丹盛会,却也一样青葱美丽。 这段日子刘志过得还算可以,虽然在宫内的日子一成不变,每日读书、听政,看奏折…… 但宫外的生活却快活得飞起,他的铺子早就开张了,生意不咸不淡,每日却人满为患,大部分都是来白嫖的。 董班因此认识了许多寒家学子,经常向他请教功课,搞得书铺子像学堂一样。 因为三天两头去樊超那里吃狗肉,刘志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 他出手大方,人又爽快逗趣,那起人刚开始看他是个十五六岁的小郎君,还存了占他便宜的心思。 久了之后却渐渐地打成一片,大多数都是真心与他相交了。 朝堂上也颇为平静,在杜太尉的刻意整顿之下,风气比以前好了许多,也提拔了相当一批年轻有为的中低级官员。 梁冀最近的重点并不在朝中,他忙着修建园林,给梁女莹置办嫁妆,年前给的举荐名额也发挥了作用,拿着钱财来求告的普通官员,络绎不绝。 总之,他是收钱收到手软,花钱也跟流水一样,毫无节制。 与杜太尉之间目前来看还算是和平相处,只是其中发生了一件插曲。 梁冀当年的属下汜宫,找朋友、托关系,送了大笔的金银财宝过来,想重新谋个官职。 拿人手短的梁冀,对此十分重视,亲自找到杜乔推荐他,希望能让汜宫做个尚书。 杜乔本来就痛恨这种徇私舞弊之徒,但推荐名额在他手里,有许多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杜乔记忆力非凡,听到汜宫的名字,便想起了五年前的往事,像这样贪污千万钱的要犯,按规定是永不录用的。 因此便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梁冀的请求,闹得他很没有面子。 最让他心痛的是,到手的钱财也退了一部分回去,又给汜宫暂时安排了个大将军府的职务,才算是敷衍过去。 此事之后,二人之间的嫌隙更加厉害了,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只是在梁太后的调停下,暂时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罢了。 这些事情刘志管不着,只要梁冀不来找他的麻烦,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偏偏有人不识趣,看不得他过几天宁静的日子。 今日早朝之后,一封奏折通过左一道的手,直接来到了他的案前。 上奏折的是郎中袁著,比他也大不了几岁,今年才不过十九,算是年少有为,前途一片大好。 奏折中建议让梁冀辞官,免得因为“功高震主”将来招致大祸。他还引经据典,历数了许多外戚权臣专权之后的凄惨下场。 这这这……他是不是太天真了? 让梁冀主动辞官?这也太天方夜谭了吧,人家如日中天的,凭什么呀。 好你个袁著,你有这个想法,也不怕死,直接提出来就是了,干嘛非要给我这个傀儡皇帝上奏折。 还有,也不知道左常侍与他是什么关系,想必是不错的,否则不会专门替他递折子。 哪怕经过了一轮清洗,宫中依然处处都是梁冀的耳目,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害了左一道。 唉,现在他该拿这份奏折怎么办? 看着案头的折子,刘志龇着牙吸了口凉气,真是头疼啊,把他交出去吧,不忍心,也让那些有点正义感的臣子们寒心。 可不交吧,梁冀迟早会知道,到时候恐怕会对他怀恨在心。 想了想,他决定先把左一道叫过来问一问,能混到中常侍的位置,其人应该不简单才是,只是自己一直没和他打过交道,并不清楚他的为人。 “陛下见召,不知所为何事?” 左一道四十来岁年纪,清瘦平和,举止间不卑不亢。 “这份奏折,你看过吗?” 刘志把手里的折子朝他晃了晃。 “不曾,可是有什么问题?”他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妙。 “左常侍还是先看看吧。” 说着便着张让拿给了他,左一道愣了愣,坦然道:“臣并不识字。” 不识字? 想想其实也属平常,能进宫做宦官的,有几个是家庭富裕的,没读过书,也是正常的。 刘志看了眼不远处的唐衡,他与左一道都是太后心腹,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袁郎中建议让大将军主动辞官回家。” 此言一出,一直淡定自若的左一道,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起来。 “这孩子,怎么会……”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这封奏折可有经过第二人手,或者说,还有谁知道内容?” 听到刘志的话,左一道晦暗的眼睛重新燃起了光亮,急切地说道。 “没有,臣保证没有任何人知道内容,而且他交给臣的时候,也没有外人看到。” “没有外人看到?” 刘志敏感地扑捉到他话里的漏洞。 “当时只有他的好友郝絮在,他们关系亲密,情同手足,应该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袁郎中年少气盛,也是一番好意,朕只恐大将军误会,所以想替他遮掩过去,不知左常侍以为如何?” 刘志松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因为真的搞事情,又弄得满城风雨的。 “多谢陛下恩德,臣替这不懂事的孩子……” 还没说完,外面左悺匆匆进来,“陛下,大将军来了,说是要让您为他讨个公道。” 两人皆是一脸震惊,怎么可能?他这耳目也太灵便了吧,他才刚接到奏折呢。 “左常侍快避一避吧。” 刘志立刻指了指后门方向,谁知左一道才抬脚,门就被“呯”的一声踢开了。 “陛下,现在连个毛孩子都敢欺到我头上来拉屎了,真当我梁冀无能吗?” 他人还没进来,嘴里便已经在大叫大嚷,完全没把刘志这个所谓的皇帝放在眼里。 到了这个时候,逃是逃不开了,刘志见他两眼圆瞪,气势汹汹,吓得小心肝“蹭蹭”直跳。 一手偷偷压住那份奏折,一边强自镇静地笑道:“大将军威武雄壮,谁人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欺负于你,怕不是误会吧。” 梁冀根本懒得理他,见左一道低眉垂首站在旁边,冷笑道:“呵呵,左常侍要是对我有意见,拿到朝堂上议论就行了,怎么?还想阴我不成?”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左一道面色如土,“大将军,这真是个误会,您听谁挑拨离间的?” 第36章好你个登徒子 “误会?挑拨离间?哈哈哈……” 梁冀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话,仰头纵声狂笑。 “那个郝絮满京都的嚷嚷,说我马上就要滚蛋了,你居然还有脸说什么误会,当老子是个傻的吧。” MMP,刘志恨不得破口大骂,这郝絮才是个傻子吧,影都没有的事情,你就敢到处去说。 猪成这样子的人,他还真是开了眼界。 左一道听了也是一脸绝望,这下子只怕没办法保住袁著了,就连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皇上,你怎么说,嗯?” 他威胁地重重哼了一声,爆凸的金鱼眼白多黑少。 “这个嘛……我看他纯粹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适合当官,朕马上就免了他的职,让他回家闭门思过去。” 刘志想和稀泥,只要混过眼前这一关就行了。 “小孩子?有他这么大胆子,敢直接插手朝廷公卿任免的吗?这是扰乱朝纲的死罪,必须严惩。” 此言一出,刘志便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了,算啦,他已经尽力了,现在的他,还没有跟梁冀拍桌子的底气。 咱忍不就完了,只是心里头闷闷的,总觉得憋得慌。 “我已经派人去捉拿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了,到时候倒要好好问一问,到底是何人指使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阴毒地瞟了眼左一道,令得他浑身凉透,如坠冰窟。 看来,梁冀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见他们都耷拉着头不吭声,梁冀心中无比得意,他奶奶的,老子暂时动不了杜乔那个老儿,难道还动不了你们这些个小角色吗? 真当我老虎不发威,就成了病猫啦。 梁冀大闹了德阳殿,然后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刘志半晌做不了声,看着左一道叹了口气。 “朕……无能,也帮不了你,还是赶快去找太后商量对策吧。” 左一道面如死灰,匆匆行了个礼便出去了,刘志呆呆的坐在案前出神。 这都是些什么事呀,要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少年人一时热血上头罢了,对梁冀来说,根本半点影响都没有。 可坏就坏在,袁著完全不考虑梁冀的性格,像他这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闲气。 再加上这段日子以来,他在杜太尉那里受了些气,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这下倒好,袁著自己给撞到枪口上去了,他肯定会大张旗鼓闹得天下皆知,以此来立威,也趁机警告那些骑墙的人。 唉~ 刘志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宫廷里闷得慌,于是逃避似的准备出宫去透透气。 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他留在这里也没用,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出了宫,刘志便直奔铺子里,谁知董班正在给几个少年讲课,看见他来也只是点点头,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陆奉向来高冷,平日里沉默寡言,对他也是爱搭不理的。 刘志在店子里站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只好转身又朝樊家跑,想着去喝一顿,解解愁,偏巧今天樊超并不在家。 妈蛋,今天都是什么运气呀? 百无聊赖的刘志,又不想回宫,只能自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瞎逛。 今日跟他出宫的是左悺和张让 ,唐衡有事去了长乐宫,而且最近几个月左悺的表现也很不错,渐渐地便重新得到了他的信任。 知道他心情不好,两人也不敢劝,只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几条明面上的大街,都逛过很多次了,没什么新鲜感,刘志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进了条巷子。 开始还没注意,可绕了两圈,便发现自己迷路了,左右看看巷子里静悄悄的,家家都关门闭户,连个问路的都找不到。 正无计可施之时,只听得“吱呀”一声,旁边的一扇木门打开了,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低头走了出来。 那姑娘脚步匆匆,手里提着个藤篮,似乎有什么急事。眼看就要走过去了,刘志心里一着急,伸手便拦住了她。 还不等他开口,那小姑娘便横眉立目的瞪向他。 “哪里来的登徒子?快给我滚开。” 看来是被误会了,刘志也没生气,立刻笑着解释:“小娘,我是问路的,请问往南大街去怎么走?” 那小丫头长得十分可爱,浓眉大眼,肤色微黑,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衣,看起来家境贫寒。 她睁大眼睛像看傻子一样打量了他两眼,撇嘴冷冷一笑。 “哼,迷路?说的像真的一样。我警告你,再不让开,我可就要喊人了。” 见这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辱骂刘志,张让在旁边气得不行,立刻冲上前来护着自家主子。 “喂,你怎么说话的?我家郎君会调戏你?你也不拿个镜子照一照,就你那寒酸样子,谁看得上啊?” 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性格火爆的,张让话才出口,刘志便知道要糟。 果然,那小丫头立刻把篮子往地上一放,两只袖子一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让的鼻子就骂。 “你个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小娘我可是南巷一枝花,别打量着你们人多我就会怕。” 说到这里,忽然扬声唤道,“大哥,快出来,有人欺负我。” 一名与刘志年龄相仿的壮实少年,提着根扁担就应声冲了出来。 “妹子别怕,有大哥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刘志只觉得头皮发麻,这误会可真是闹大了,平时身后都跟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可今日他心情烦闷,勒令他们回去了。 可万万没想到,偏偏今日就出了点麻烦。 虽然心里对这丫头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为有些生气,可此时也知道不宜与别人硬来,万一他们再喊几个人出来,岂不是白挨一顿打。 “这位兄台,我们真没欺负你家妹子,只是不小心迷了路,还请指点一下。” 那少年见他面生,举止穿戴也贵气,不像是城郭这边的人,便也不敢造次。 谁知那小丫头却在旁边嘲笑道:“大哥,他问我往南大街怎么走,还说不是故意的。” 刘志莫名其妙,“我都转了好几圈了,再说了,这话怎么故意啦?” 那小姑娘说话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一样,又脆又响,指着他旁边的一条岔路道。 “从这里出去拐一道弯,总共没有二十步就到了南大街,还说你不是装腔作势。” 第37章久仰大名了 刘志满脸愕然,三人面面相觑,都是哭笑不得,难怪这丫头认为自己在调戏她。 正在此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演儿,怎么回事?” 随着说话声,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了出来,她长相偏清丽柔弱,但却眼神坚定精明。 “阿母,这位郎君说他迷了路,妹子却说他欺负人。” 少年对母亲十分恭顺,叙述事实的时候,也并没有添油加醋。 那女人目光清亮,上下打量了刘志几眼,又从左悺和张让身上一扫而过,微微一笑。 “这位小郎君,小女无状,多有得罪。” 刘志见她温文有礼,也连忙笑道:“无事,只是场误会而已。” 那小姑娘见了很不高兴,跺跺脚撒娇的摇着母亲的胳膊,“阿母,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妇人立刻沉下脸来,“猛女,休得胡闹。” 猛女?卧槽,这名字真是名副其实,果然很猛,只是听起来有些搞笑。 那猛女见母亲发怒,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得偷偷的瞪了刘志几眼。 一个小姑娘,而且其中确实有误会,刘志也不打算跟她计较,只是好笑的摇摇头。 “演儿,你给这位郎君带下路吧。” 那少年憨厚老实,见母亲开了口,立刻乖乖放下扁担,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 “诸位慢走。” 那妇人行礼的姿势十分优雅,令刘志暗暗称奇,这家人虽然家境贫寒,却气质不凡,像是受过正规的教养。 果然如那个猛女所言,转过一道弯,没几步就到了大街上,那少年完成了任务,刚准备离开,刘志却叫住了他。 “多谢兄台,还没请教你高姓大名。” “些许小事,当不得谢,我姓邓,名叫邓演。” “姓邓啊,这可是个好姓氏,当年云台十八将之首,就是元候邓禹。” 他这几天刚好在看东汉的开国历史,便随口感叹了两句,反正天下姓邓的多了去了,抬出个名人来,别人脸上也有光彩。 “惭愧,郎君所言,正是高祖。” 邓演拱了拱手,面对刘志惊愕的眼光,颇有些羞惭之色。 “那邓太后又是尔何人?” “是在下的姑祖母。” 刘志听了,十分感慨。要知道当年邓太后也是垂帘听政,邓家权倾天下,并不比现在的梁冀差。 这才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即便败落,也不至于穷困到如此地步吧。 邓演苦笑了一下,“家父原先是掖庭署郎中,数月前不幸病故,因治病家中债台高筑,母亲不得已只得卖了房子,搬到城郭这边来了。” 原来如此,人生昨富今贫不过瞬息之间,刘志感叹了两句,便自我介绍。 “我叫刘意,就在那边开了家旧书铺子,与你家相隔不远。” 邓演闻言惊喜地说道:“原来你就是董先生的东家,久仰大名了。” “看来你是认识董班了。” 刘志一笑,想不到绕来绕去还是熟人。 “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因家中贫困,所以经常去铺子里蹭书看,可董先生却从未苛责,每有讨教还悉心解惑。” 邓演是个实在人,这情况刘志也早有所料,他当初开店也只是为了多结交些朋友,并不在意盈亏。 “这么说来,大家都是朋友了,不瞒你说,我今日家中有事,心中十分烦闷,正想着找个人陪我说说话,也不知邓兄有没有空?” 他好容易才拉到个能说话的人,满脸希冀的看着对方。 邓演被他这么一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想到刚才自家妹子还冤枉了别人,于是笑道。 “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就陪郎君走走也好。” 刘志大喜过望,“你我年龄相仿,何必这么客套,就称呼我一声刘兄或者直呼姓名都可。” 邓演到底出身名门,落落大方,从善如流地拱拱手,“刘兄想去哪里?” “已经过了午时,我还没用餐呢,不如我们找个酒舍,坐下来慢慢聊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刘兄请。” 几人就在这南大街上找了个外观还不错的酒肆,刘志也懒得费心点菜,直接道。 “捡你们拿手的菜式上一桌,沽点好酒。” 那掌柜的一看他的做派,便知道是从内城那边过来的贵人,立刻连声答应,殷勤准备去了。 这边刘志便与邓演闲聊,他一时好奇,又问了邓家其他人的情况,才知道他祖父乃是邓太后从兄,当年虽然也跟着沾了点光,却也并未发达。 邓家嫡枝现在虽然没以前风光了,却也还不错,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比以前低调多了。 要说邓家虽然与梁家一样是外戚,但邓太后对娘家人管束严格,倒也没有梁家现在这般嚣张。 也因此,邓家除了个别人,其余的都还是落了个平安。 两相对比,不得不说邓太后比梁太后要有手腕得多,当年她可以说一不二,无论是朝廷还是家族,都被她牢牢的握在手里。 关键后世还对她推崇备至,认为她是一代贤后。 梁太后明明品性谦和,可却过于纵容兄长胡闹,始终在名声上差了邓太后一大截。 “你们如今家遭不幸,难道族中就没人帮一把手吗?” 邓氏是诗礼传家的名门大族,怎么也不至于对同宗不闻不问吧。 “唉,先父为人并不喜与族亲交往,这突然间去求人,哪里开得了口。” 看来邓氏确实是凋敝了,各顾各的,不再同气连枝。 刘志不禁摇头,“那你们母子几个,如今何以为生?” 这时代礼教虽然没有后世严格,但能让女子做的事情也少之又少,而邓演又太过年少,确实难以生存。 “阿母不许我出去做事,让我先安心读书,生计全靠她和妹子二人刺绣所得,偶尔也靠亲朋接济一二。” 他说着,满面惭愧,很为自己的无能郁闷。 刘志很同情他的遭遇,有心帮他一把,于是叹息道。 “唉,我刚才还想着请你到我家铺子里帮帮忙呢,董兄实在是忙不过来了,谁知令堂不准你出来做事,真是可惜了。” 他知道邓演自尊心强,直接开口帮他,怕他脸皮太薄,接受不了,便以退为进,想让他主动请缨。 果然,邓演一听眼睛都亮了,急忙表态。 “真的吗?家母听说董先生是李公的弟子,很是欣赏,说李公学识堪称大家,让我同董先生多来往呢。若是能在他那里做事,家母必然会应允的。” 第38章太后毋忧,还有我呢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啦。我对这边不熟,想找个合适的人选真是不容易。” 邓演立刻绽开了笑容,“刘兄千万别这么说,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这样就能为母亲分担一些生计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过去。” 说实话,铺子里也确实缺个人,陆奉基本上百事不管,董班又忙得团团转。 他当初招揽董班,主要还是想与李固搭上点关系,要真是让他累到了,自己也不好意思。 一时菜上齐了,几人便边吃边聊,邓演到底出身名门,虽然开始时还有点拘谨,熟悉了之后也十分健谈。 他与董班那种愤青不同,虽然家遭不幸,却依旧心境平和,而且对于京都中的事情了解的比较多。 两人一顿饭吃下来,感觉越聊越投机,彼此都有一见如故之感。刘志郁闷的心情也逐渐好转,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吃完饭刚准备起身,刘志却发现邓演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筷子的荤菜,露出可惜的神色。 心中立时明白过来,但这时代读书人的面子观念很强,即便他想让邓演打包回去,恐怕对方也会严词拒绝。 出得门来,他悄悄拉过张让,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张让为人机灵,立刻连连点头,“放心吧,我一定办好。”说着一溜烟的转身跑了。 这边刘志与邓演几人,又来到了董班的旧书铺子里,里面的人虽然没有上午那么多了,却也还有两个穷书生一直缠着他。 董班以前在南阳的时候还做过官,并不是个完全的书呆子,见刘志去而复返,便知道确实有事。 于是抱歉的让那两个书生下次再来,转头却见他与邓演携手同行,不由十分惊讶。 “你们二位是如何认识的?” 刘志哈哈大笑,“这个说起来,却是有些糗大了。” 于是便笑着将之前发生的误会,详细的讲给了他听。 董班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要说邓猛那个小姑,确实是有点泼辣劲儿,不过心地还是好的。” 众人借势取笑了他几句,便把这事丢开了。 刘志这才对董班道:“我看铺子里忙得很,所以想请董兄给你打个下手,那些整理书籍和抄录的事儿,以后都交给他来做吧。” 董班也知道他并不在乎是否盈利,就想着多结交几个情投意合的朋友。 “那赶情好,我以后可就当个甩手掌柜啦。” 几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忽听得外面传来吵嚷喧哗之声,紧接着便有一队持戟甲士闯了进来。 一进门就气势汹汹的嚷嚷,“奉大将军令,追查逃犯。”说着那群甲士便准备开始进去搜查。 唐衡急忙上去拦住,掏出了一方黑色的令牌,为首的小头目见了,脸色大变。 “原来有贵人在此,冒犯了。” 立刻一挥手,“此处不用再查。” 一群甲士像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呼啦啦又冲了出去,临走那小头目还朝唐衡拱拱手,以示歉意。 董班与邓演都看得暗暗称奇,要知道大将军的人飞扬跋扈是出了名的,一般的达官贵人他是丝毫面子也不会给。 尽管刘意声称自己是皇室宗族,但说真的,京都中能让梁冀顾忌的刘氏宗族还真没有几个,而且个个都是数得上号的,其中并没有刘意这样籍籍无名之辈。 看来,他的真实身份不简单啊。 “大将军如此声势浩大,不知又在捉拿什么人?” 董班叹了口气,在他的心目中,梁冀就是汉庭之贼,凡是被他追捕的,都是忠良仁义之辈。 刘志叹息了一声,“是郎中袁著,他上书给陛下,说大将军功高震主,应该辞官归隐。” 众人闻言,一时皆默,即便是董班这样愤世嫉俗之人,也知道此举太过天真。 “唉,只不知这次要连累多少人了,朝堂之上又是一轮清洗。” 尽管刘志只是个傀儡皇帝,可每天接触的都是国家大事,不知不觉间也总会带些出来。 董班深觉有异,虽然他把刘志当成朋友,可心目中也只觉得他是个仗义贵公子,从不知道他还有此忧国忧民之心。 众人感慨了一会儿,刘志因为此事勾起了心思,担心左一道的安危,便急着打道回府了。 回宫后,他便直奔永乐宫,在殿门口遇见州辅,于是停下来问了问情况。 这才知道大将军和太后为了此事争执了一番,不欢而散,到现在太后都在生闷气呢。 刘志进去的时候,果然看到梁太后面色郁郁地坐在那里,看到他进来,才勉强招呼了两声。 “太后,我刚从宫外进来,大将军正派执金吾四处搜捕袁著和郝絮呢。” 太后听了面有愠色,“这个袁著也是咎由自取,无缘无故的为何上书责骂大将军。” 刘志一愣,这肯定又是梁冀的一面之词,幸亏那份奏折他还没有销毁,一直随身携带着。 闻言便直接拿了出来,“其实那个袁郎中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任何辱骂大将军的意思,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太后不妨先看看吧。” 梁太后将信将疑的伸手取过奏折,快速的浏览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孩子平时看着倒是个机灵的,怎么竟做出如此蠢事。” 先前梁冀跑过来跟她大吵大闹,说是左一道对他不满,指使郎中袁著和郝絮二人四处造谣,辱骂于他。 然后立逼着太后罢免左一道中常侍之职,还要将他下狱问罪,至于袁著那样的小角色,他才懒得提呢,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六位中常侍中,完全忠于太后的已经不多了,如果撤掉左一道,再补上梁冀的人,对宫中的掌控力,她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兄长了。 可现在左一道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中,她偏偏无可奈何,只能在这里暗暗生气。 如今一看却是他小题大做,故意借机打压自己的属下,不禁十分气愤。 自己和梁家血脉相连,荣辱一体,处处都为家族着想,可兄长呢,一心只想安插自己的势力,丝毫也不为她和国家考虑。 她一个妇道人家,为了大汉天下和皇室殚精竭虑,兄长不但不支持,反而处处扯她的后腿。 想到此处,心中顿时觉得无比的孤单和委屈,幽幽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无比的颓丧。 这一刻,平时在外人面前端庄高贵的梁太后,此时竟如一个平常的憔悴妇人。 刘志见了,心中怜悯,一时冲动忍不住脱口而出,“太后毋忧,还有我为你分担呢。” 第39章以后休要再提 梁太后愣怔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看得刘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呐呐地道:“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帮不了太后什么忙,可只要您吩咐,我都会尽力而为的。” 温和地一笑,梁太后叹息道:“皇上长大了。” 想想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细细想来,这才堪堪一年时间,他的变化真是有目共睹。 招手让他近前,梁太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长高了,也清瘦了许多,在宫里不习惯吗?” 刘志受宠若惊,太后平日里对他管教比较严厉,从未如此嘘寒问暖。 立马头揺得像拨浪鼓,“没有,过得挺好的,可能是在长个子吧。” 又问,“最近都在看些什么书?太傅教到哪里了?” 刘志跪坐在太后膝前,认真地一一回答,梁太后又考校了他的功课,刘志的回答都中规中矩,虽然没有很亮眼,却也不错了。 要知道旧年六月间,他还连字都认不全,如今这水平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 “你很好,等下个月大婚之后,就开始学着处理政务了,希望两三年内,能够放心的将天下交给你。” 这话已经是明确地向他保证,准备逐渐让他参政,数年后就移交政权。 刘志郝然,“我这人比较笨,国家大事如此重要,动辄关系到万千民生,太后还是多带我几年吧。” 他这话是出自真心,自己有几斤几两哪里会不清楚,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只不过却歪打正着,太后听了心里十分烫贴,“你知道慎重对待国事,这的确是个君王该有的态度,治国理政,当慎之又慎,听取多方意见。” “谨记太后教诲,吾当时刻以此为鞭策。” 刘志郑重其事地举手齐眉,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好,只要皇帝与我同心协力,还有何愁?” 梁太后发自内心的微笑,第一次,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对刘志竟然也生出些慈母心肠。 虽然她才三十二岁,可身体却日趋衰弱,自知难以长寿,错过了刘志,她已经没有时间和心力再培养出一位好皇帝了。 “你登基也有一年了,对朝堂格局可有什么看法?” 见刘志凝眉不语,又温声鼓励,“你大胆说,错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刘志点点头,低头沉思片刻,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这才谨慎开口。 “当初未入京都时,我曾听人议论,说朝中大将军、李太尉与太后您三分势力,相互制衡,因此天下太平。” 提到李太尉时,刘志小心翼翼地看了太后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并未有丝毫异样。 于是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自李太尉走后,大将军声势日隆,太后您又多方忍让,如今天下,已是他一人独得两分矣。” 他措辞委婉,意思却表达得很直接,还自以为聪明地选择了今日这样的时机。 严格地说起来,他这也属于年少气盛,与袁著的行为没多大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身份地位悬殊,而且刘志与太后之间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础。 其实这也怪不得刘志,他毕竟不是生长于斯,无法切身体会到古人的宗族观念和血脉情怀。 也小看了外戚对于一名皇太后的重要性。 梁太后沉默良久,这些情况她又何尝不知,但兄长不听劝告,她也无可奈何。 毕竟两人休戚与共,她真要是把兄长踩下去了,满朝公卿见她没了倚靠,立马就敢蹬鼻子上脸。 不过刘志能看到这些,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自己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个好帝王。 于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解决?” 这个问题刘志自然早就设想过无数遍,不过在太后面前,他却不敢全说真话,否则这一年的隐忍岂不是白挨的。 “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太后莫怪。” “无事,你说吧。” 得到梁太后首肯之后,刘志这才说道:“大将军之所以如此行事,还是仗着太后您的恩宠,可梁家并不是只他一人,我听闻您的二弟梁不疑,生性敦厚,颇有乃父之风。” 太后原本以为他会建议自己如何打压梁家,现在却颇觉意外。 他的话也让梁太后不自觉地想起了父亲梁商,他一生谦恭温和,任人唯才,素有贤名。 只可惜长兄却从小骄横任性,不喜读书,整日里斗鸡赛犬,半点也不像他。 父亲对他也颇为头疼,临终前还嘱咐自己,要严厉管束于他,免得坏了梁氏百年清名。 可如今自己也与他老人家当初一样,根本就对他束手无策。 至于二弟梁不疑,确实性子温和,喜欢与一干文人墨客交往,只是自己入宫早,与他交往不多,相互间有些生疏淡漠。 也许……这个方法倒是值得一试。 刘志一直在暗中观察太后的脸色,此时见她若有所思,心中很是振奋。 “还有,我总觉得吧,大将军是外臣,宫中应该还是太后您的天下,不能让他过多的插手。” 他说这话自然是有私心的,梁冀在他身边安插了太多的人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毫无自由。 不仅如此,一旦哪天他对自己不满意了,想无声无息干掉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一点上,太后也很不满,尤其是今日他对左一道伸手,那可是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人。 “朝堂上,杜太尉公正无私,但却独木难支,若是能让李公回来相助……” 刘志越说越顺嘴,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白天和邓演瞎聊的内容给说了出来。 等到他发现太后面色凝重时,已经晚了,急忙打住,尴尬地“嘿嘿”干笑了两声。 唉,明知道李固是太后的禁忌,自己偏偏还要提,她刚对自己态度好点,得,这下倒好,只怕是全毁了。 他年轻,涵养功夫不到家,心中懊恼,脸上便清楚明白地带了出来。 梁太后本来确实有些不高兴了,但见他如此表情,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刚才有言在先,他无论说什么,自己绝不生气,何况李固被罢免得不明不白,她也知道那些士大夫们,私底下多有不服。 奈何,她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为。 “李公的确是个人才,只是……唉,不说也罢,以后休要再提起复之事。” 第40章皇帝老儿真是瞎了眼 刘志自知失言,低头连声应诺,心中却暗道,董兄,对不住啦,我真的尽力了。 见他诚惶诚恐,梁太后也放软了声调,“个中缘由你也不用知道,朝廷中正直有才之士颇多,也不是非他不可。” 又谆谆教诲,“朝廷选拔人才自有制度,品性、才学,资历都是标准,其中当以品性为最。学识再好,若生性奸猾贪婪之辈,反而为祸更甚。” 说得倒是挺有道理的,刘志表面恭顺,心内却不停吐槽,难道没才华就不是祸患吗,有才学的起码还要沽名钓誉,顾忌点名声吧。 像梁冀这样不学无术,蛮不讲理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只是他对梁冀再不满,也不敢在梁太后面前表现的太过分,人家才是亲兄妹呢,而自己与太后却只是个名分,毫无血缘关系。 这点亲疏远近他还是分得清的,哪怕自己和梁女莹成婚之后,妹夫和兄长之间也还是差了那么一层。 “好了,今日你也累了,早点回宫歇息去吧。” 梁太后又教导了几句,见天色不早了,自己也有些疲惫,便将刘志打发回去了。 今日虽然经历颇多,但刘志此时心情却很好,袁著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却因此加深了太后与大将军之间的嫌隙。 而且他与太后的关系也更进一步了,这都是好的现象,至于李固的事情,他本来就没有做指望。 果然,昨日那封奏折还是起了作用,第二日永乐宫便拿了诏书过来,让他用印。 虽然罢免了左一道的中常侍之职,贬为长乐宫太仆,却把州辅给补上去了。 对于梁太后来说,州辅也是她的心腹,总的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最关键的是,梁冀对这个结果也默认了,没有继续吵闹,而且据说这几天太后连续召见她二弟梁不疑,似乎相谈甚欢。 其实对于梁不疑,他还真没有什么印象,此人十分低调,并不引人注目。 还是前些天听董班纵论天下文人之时,提了那么一嘴,说他儒雅随和,有乃父遗风,于是便记在心里了。 那天顺便在太后面前提了一下,没想到她还真的听进去了,也算是个意外之喜吧。 只是希望这个梁不疑能够争气一点,可千万别辜负了他的推荐呀。 翌日传来消息,潜逃的郎中袁著,已经畏罪自杀,尸体在外城里巷之间寻到了。 梁冀恨意难消,将其扔在夏门亭外,扬言曝尸七日,以儆效尤。 此举的真正目的,自然是意在震慑群臣,否则怎么不挂在城门口,反而放在离宫门如此近的地方。 朝议时,看着耀武扬威,满面得色的梁冀,刘志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容易忍耐到散了朝会,立即就跑出去散心。 上次去没能遇到樊超,这次他直奔狗肉铺子,见到他来,樊狗屠也很高兴。 “你可真有口福,刚到的好货,我还在收拾呢。” 邱老二闻声探出头来,得意洋洋地卖弄,“小郎君来了,今日这顶级的黑狗,可是我送过来的哦。” 给樊超供货的那几个小偷,刘志都认识,但其中最熟的还是邱老二。 这家伙喜欢吹牛,本事和运气偏偏都不济,今日终于扬眉吐气,自然要好好得瑟一下,立刻就拉着刘志开始吹嘘。 他说话风趣,又喜欢讲些稀奇古怪的里巷传闻,刘志也喜欢与他说话。 “小郎君是不知道昨日有多惊险。我逗了那黑狗半天,好容易将他引到条死巷子里来,刚用绳圈把它套住,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涌进一队缇骑。” 说着神秘的低声问道,“你猜怎么着?” 这家伙惯于故弄玄虚,所以刘志也未当真,只是顺着他的话虚应了两句。 “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难道我抓的是啥贵人家的犬不成?”邱老二指手画脚,说得口沫悬飞。 “后来我一想,不可能呀,就算是贵人家的狗,也不用动这么多缇骑吧,于是就赶紧翻墙躲到后面去了。” 刘志听他说得顶真,不像是吹牛的样子,倒来了些兴趣,“别是在抓什么逃犯,正巧被你给遇上了吧。” 邱老二一拍大腿,“还是小郎君聪明,对啊,你们知道那个在夏门亭示众的袁郎中吧,我可是看着他被抓的。” 想不到邱老二昨日撞见的是这件事情,刘志感慨一声,“听说他是畏罪自杀的,估计是怕受活罪吧。” “哈哈哈……畏罪自杀?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 邱老二闻言突然爆笑起来,直笑得满院子打滚,让刘志莫名其妙,也觉得微微有些愤怒。 虽然他并不同情袁著,觉得是咎由自取,但人都死了,邱老二这态度也过分了吧。 于是把脸一沉,“你笑什么?人死为大,何必还取笑于他。” 邱老二见他生气了,急忙解释,“你哪里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自杀,明明就是装死好不好。” 这话过于惊悚,让刘志也大吃一惊,“这种事情,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呀。” “我亲眼所见,怎么是胡说呢,都说袁郎中是个义士,我要拿这种事来逗趣,天打五雷轰。” 见邱老二一本正经地赌咒发誓,刘志也不由得信了几分,“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天我刚躲到墙后,就看见一个人急匆匆跑了进来,结果发现是条死路。 眼看着后面追兵要到了,情急之下便抓了两把墙灰抹在脸上,又捡了床烂席子,把自己裹起来装死。” 他说得绘声绘色,刘志却觉得有些半信半疑,“那些缇骑这么容易就相信啦。” “也是凑巧,他倒下去的地方,刚好是我勒死那条黑狗的地方,地上好大一滩狗血,把他身上都染红了。” 对于他的质疑,邱老二不以为意,感叹道。 “那袁郎中也是个狠人,我看到有个队正,在他腿上扎了两戟,他居然也忍着一动没动。” 听到这里,刘志也终是信了,不由得摇头叹息。 “他也算机灵的了,只是没想到大将军要曝尸七日,就算他有本事不被发现,七日不吃不喝,饿也饿死了。” 此时樊超也端了些酒肉过来,屋子小,他们适才所说嗓门又大,早听了个清楚明白,便也出言感慨。 “这袁郎中年纪轻轻,就敢上书朝廷弹劾大将军,比那些个公卿们强多了,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没天理。” 邱老二愤然道:“皇帝老儿真是瞎了眼,怎么就任凭这般恶人胡作非为……” 第41章帮我偷个人 刘志听了哭笑不得,他满打满算今年才虚岁十六,怎么就成了“皇帝老儿”了。 再说了,他一个傀儡天子,自己还被梁冀欺压得翻不了身呢,哪里有余力去保护别人。 此时樊超见他说得不像话,立刻低声呵斥。 “这还没灌黄汤呢,你就已经不清醒了,那天子如何也是你能胡咧咧的。就算是自己不想活了,也要想想你老母亲。” 邱老二自知失言,赶紧陪笑打混,伸手假装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瞧我这张破嘴,几位都是自家兄弟,想必不会怪罪的。” 这时代侮辱君王是重罪,若是被人密告到官府,查实之后难逃一死,所以樊超才会急忙打断。 “来来来,喝酒,我敬两位一杯,就当赔罪啦。” 邱老二是个酒鬼,一见到酒就走不动路,今日傍着刘志白吃白喝,此时早已乐得眉开眼笑,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志心里头却沉甸甸的,像压着块大石头,总有些神情恍惚。 那袁著如果早就死了,倒也无所谓,可他偏偏还活着,又凑巧让他给知道了。 此时的他躺在这初夏的烈日下,就这般一点一滴走向漫长的死亡过程,心中不知该有多么的绝望和愤怒。 若他会后悔,大约也要痛恨自己这个皇帝的无能吧。 从袁著的身上,他也看到了一些自己从前的影子,热血,冲动,自以为是。 上辈子,他有次不小心偷了个给母亲送救命钱的青年,后来知道了真相,因为不忍心,又给送了回去。 被扒窃团伙的老大知道后,带了一群人将他往死里打,意欲杀鸡骇猴。 要不是他的朋友兼师父阿明跪下替他求情,下水道里只怕又多了一具无名男尸。 当初他被七八个人拳打脚踢时,心中的绝望和愤怒,至今仍然清晰如昨…… 突然他灵光一现,“喂,你那个叫苏小手的神偷朋友,若是能帮我将袁郎中偷出来,我出五万钱。” 邱老二被他的突发奇想,惊得目瞪口呆,嘴里的肉“啪嗒”掉了下来。 “这……这……” 刘志眉头一挑,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你平日里不是大吹特吹,说苏小手如何如何厉害,除了皇宫里头,什么地方都能来去自如吗?” “我……” 邱老二一时语塞,随即辩解道:“可你这个又不是东西。” 刘志把脸一沉,“你说袁郎中不是东西?” “不是不是,我是说他是个大活人,又有那么多甲士守着,怎么偷啊。” “我要知道怎么偷,还用得着请他吗,你只管问他干不干,要是嫌钱少,价钱还可以商量。” 刘志没好气地看着他,反正他也是试着尽下心,若最终还是不成功,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 又说:“也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成与不成跑腿费少不了你的。” 邱老二眼睛一亮,随即又赶紧推辞,“那怎么行呢,小郎君你义薄云天去救袁郎中,我邱老二没本事,只能跑跑腿,要是收了你的钱,成什么人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苏小手。” 说着顺手抓了条卤狗腿 ,不等刘志再发话,便一溜烟地跑了。 唉,真是贱啊,刚才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现在一想到钱,心都疼坏了。 “啊呜!” 恶狠狠地猛咬了口狗肉,邱老二恨恨地想,我就是吃,也要把本给吃回来。 这边刘志等人继续慢慢吃着,等候邱老二的消息。 原以为他这一去起码也要一两个时辰,没成想一个时辰不到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来人二十多岁年纪,瘦小平凡,是属于丢在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人。 刘志立刻就明白了,此人就是传说中的苏小手。 “见过刘使君,这单生意我接了,不要钱,但有两个条件。” 苏小手开门见山,直接跟刘志摊牌,可他说话带点口音,把“刘”念成了“牛”,听起来成了“牛屎菌”。 刘志的嘴角抽搐了下,“苏兄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刘兄,或者是小郎君都行。” 不把这个称呼改一下,后面的话他根本没法谈啊,太出戏了。 “小郎君高义,我苏小手也不能不讲道义,只是这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需得请位师门高手过来协助,他收不收钱,我就说不准了。” 想不到在古代,这盗贼也有正规的师门,刘志一听颇感兴趣。 “没问题,你那个师门高手只要不是漫天要价,都可以。” “还有,我需要一名身怀绝技的武功高手协助,一枚可以自由出入京都的令牌。” 按理说这两个条件都不过分,刘志身边的高手也不少,可没一个人是他的心腹。 其他的事情他借人没问题,可偏偏这件事情走漏不得半点风声。 正在为难时,只听一人朗声道:“某愿随苏君同往,主公只需想办法弄一枚令牌即可。” 刘志讶然回首,却见陆奉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双手负在身后,昂然卓立,倒也确实有那么几分高人风范。 苏小手打量了他两眼,疑惑地拱手相询,“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南阳陆奉,字承之。” “你就是那个千里独行,除恶务尽的陆承之?” 苏小手的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显得十分激动。 刘志立时就明白过来,这陆奉很可能当真是个名扬天下的侠士,瞬间不由得两眼放光,无比热切地看向他。 “正是在下。” 相比于苏小手的激动不已,陆奉却安之若素,果然越看越有高手之风。 “在下亦是出自南阳,当年您的事迹可谓是家喻户晓,万人传颂……” 陆奉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些许旧事,何足挂齿,就不必再提了。” “谨遵足下所喻。” 苏小手对他执礼甚恭,双眼灼灼地看着他,那样子,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迷弟。 这样子云遮雾罩的,刘志不由得愈加好奇,可陆奉当着人的面,口口声声主公,给足了他的面子。 他也不好此时相问,免得漏了陷。 “令牌没问题,现在就可以给你。只是你那个师门高手,也不知何时能请过来?太迟的话,只恐袁郎中坚持不住。” 这装死的活也不是人干的,若袁著真能挺过去,忍常人所不能忍,将来的造化恐怕还在后头。 “小郎君不用担心,有了陆君这样的高手相助,今晚就可以成功。” 第42章好,朕相信你 “既如此,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刘志肃然起敬,盗亦有道,今日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侠盗之流,邱老二这样的不过是个小瘪三罢了。 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之前多次邀约,都被他拒绝了,显然并不想与所谓的贵人打交道。 今次出重金请他,却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肯免费出手,要知道此事的危险性十分之高。 一旦失手,则性命难保。 无论如何,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当夜刘志在宫中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心里始终记挂着苏小手和陆奉等人的行动。 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张让留在了铺子里,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早给他报信。 当然,他之所以不敢入睡,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当天跟随他去樊家的人,是左悺。 虽然表面上他不像以前那么两面三刀、四处讨好,但到底与自己不是一条心。 所以他一直担心左悺会去告密,从回宫之后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哪怕如厕都寸步不离。 按照他的猜测,苏小手他们应该会选在凌晨动手,毕竟那时候守卫们的警惕性最低,也是最容易疲惫疏忽的时刻。 在床榻上折腾了一会儿,刘志觉得浑身难受,干脆爬起来找了本书来看。 只是到底有心事,根本看不进去,没几下便走了神,捧着书卷开始发呆。 左悺轻手轻脚的给他添了盏温水,刘志被惊醒,微微有些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陛下,奴婢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从前,奴婢也的确是做了很多让您不放心的事情。” 左悺忽然跪下,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坚定。 “可后来奴婢想通了,奴婢是陛下的奴婢,此生绝不负您。” 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眼神却平静而坦荡。 刘志静静地看着他,内心却不停地挣扎,他该选择相信吗? 回想相识以来种种,其实左悺也没做过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举动,自己厌恶梁冀,便也迁怒于他。 大半年来,对他爱搭不理的,也让他受尽了冷落,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为人处事怎么可能像历经沧桑的唐衡那般圆熟通达。 也许,他该给左悺一个机会,如果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搞不定,他以后更别提什么治国安民了。 “好,朕相信你。” 左悺惊喜地抬头看着他,刘志冲他微笑着点点头。 “你跟着我也时日不短了,对你的品性多少有些了解,也愿意相信你的忠诚。从前种种,就让他就此过去吧。” “诺,陛下,奴婢当万死以报深恩。” 左悺以手举额,然后俯身叩首,郑重地许下诺言。 “哈哈……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腹臂膀,还需倚仗你帮我办事呢。” 刘志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令得左悺受宠若惊,“陛下,已经夜深了,您还是先安歇吧,有什么事情,奴婢会立马禀告。” “有你这番话,朕可以安心睡觉了。” 刘志真的依言上榻睡觉,很快就发出了细碎的鼾声,左悺小心翼翼的替他盖好被子,调暗了烛火,坐在胡凳上安静地守着。 只是相信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何况他是拿着一群人的性命在赌,不得不小心应对。 表面上已经安然入睡的刘志,其实正在努力的控制着呼吸,侧耳倾听着左悺的动静。 这是他对左悺最后的考验,只要安然度过了今晚,以后就会把他当做自己人对待。 天色大亮以后,刘志才猛然从梦中惊醒,“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陛下,您醒了。” 左悺的声音温和的传来,刘志看着低眉垂首恭顺谦卑的他,立刻便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睡着的,更不知左悺有没有什么行动……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辰时末了。” 今日不用上朝,起晚点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人找他,但他心里有事,却是无法安心。 “张让回来没有?” 刘志一边更衣洗嗽,一边问道。 “还没有。” 左悺摇摇头。 食不知味地用过早餐,刘志便打算换衣服出宫去了,虽说到现在为止,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但不亲眼见见,到底不放心。 谁知才出德阳殿的大门,就被人给堵住了。 白发苍苍的太傅马融,直接堵在了路中央。 “陛下,圣人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总是这样一日曝十日寒,便是天资聪颖,又有何用。” 看着一脸正义凛然的老太傅,刘志很想顶他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可惜他这些朋友都上不了台面,没法子拿来说事,最近他跑外面有点勤,耽误了不少课程,大约马太傅忍无可忍,终于动怒了。 要说马融虽然是梁冀推荐上来的,但无论是才学、能力和品性,都堪为大家。 唯一为人所诟病的就是风骨这一条,怎么说呢,刘志觉得虽然不敢苟同,却也能理解,他只是太惜命罢了。 但为人师表这一点,他真是无可挑剔了,谆谆善诱,苦口婆心,为了他这个顽劣的学生操尽了心,完全违背了梁冀希望他不学无术的愿望。 见马太傅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刘志一阵心虚,“太傅且先行,我马上就到。” “臣还是与陛下同行的好。” 马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大有记忆中中学教导主任的架势,这是有多不信任他啊。 刘志想背着他开溜的小算盘,顿时落了空,只得讪讪地随他同去,转身又给左悺打了个眼色。 左悺知他心中所想,立刻会意地落后一步,帮他探听消息去了。 刘志之所以放心地用他,一来天色大亮,苏小手他们的营救行动是否成功,都已经无关紧要。 二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为了探听消息绕上更多的人,到时候出了事情难以收拾残局。 书房里,他心不在焉的跟着马太傅温习功课,幸好他记忆力还算不错,这些内容都已经记得滚瓜烂熟。 马融也看出来他有些不安心,但为了磨砺他的性子,却故意拖着,就是不让他走。 忽然,一夜未见的张让趋步进来给他换茶汤,刘志心中一紧,拿眼巴巴地看着他。 张让垂首,侧身挡住马融的视线,刻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刘志眼尖,立刻发现他掌心有张字条,上书着两个大字。 “速来!” 第43章大汉好基友 刘志脸色微变,他认出来这是董班的字迹,难道陆奉他们真出事啦? “太傅,我有点急事,下次一定补上,可否先行离开?” 马融年老精于世故,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着急,立刻点点头,“陛下且便吧。” 刘志如释重负,赶紧溜了出来,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一群侍卫,灵机一动,急忙朝茅厕跑。 一进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失手啦?” 皇帝专用的茅厕其实很豪华,里面有专用的盥洗室,铺着地毯,打扫得一尘不染,还熏着龙涎香。 别说在里面谈事情,就是办点啥不可描述的事也没关系。 “陛下别急,人已经救出来了,现在安置在城外村子里。” 见他误会了,张让连忙解释。 “那董兄写这个字条来是干什么?”刘志松了口气,旋即又莫名其妙的问道。 “是这样的,那个袁郎中死活不肯走,非要让我们把他的好友郝絮,也给救出来,还说什么不能独活。” 张让摇头叹息,那可真是头犟驴,谁来也说不通,死咬着不能撇下郝絮,自己远走高飞。 刘志点点头,这家伙还算讲义气,生死关头,依然不改初衷,他们两个也称得上是大汉好基友了。 “那个郝絮现在怎么样了,大将军把他抓起来了吗?” “抓倒是没抓起来,那人说是个名士,其实只是个布衣,大将军根本没放在眼里,直接派人上门传了个话,让他自我了断。” 刘志听了苦笑着摇摇头,这无权无势的就敢跟大将军叫板,也不知到底是勇气可嘉呢,还是傻得冒泡。 “那他现在人呢,不会已经自挂东南枝了吧?” “暂时还没有,听说正在准备棺材,打算抬到大将军府门口服毒自尽,以求能让他放过自己的家人。” 这时候倒想起家人来了,刘志叹息一声,要是他们上书之前就能多想想他们,就不会如此冲动了。 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赶紧想办法救人才是。 “走吧,我们赶快过去看看情况。” 按照陆奉留下的话,他们直接出宫去了大将军府那边,这边住的都是豪门望族,刘志不敢抛头露面,便在附近找了家酒舍。 不一会儿,张让便领着苏小手和陆奉几人过来了,后面还有名病殃殃的中年男子。 黄瘦面皮,走起路来有气无力的,身上的衣裳宽松得像挂在竹竿上。 “小郎君,这是我师叔胡拓。” “见过小郎君。” 胡拓拱拱手,病歪歪的样子,实在不像个盗门高手,不过人不可貌相,尤其是盗门的人都善于伪装。 像苏小手,今日就穿着身豪门仆从常见的青衫,背脊微驼,脸上带着丝谄媚讨好的笑,十足的贵族奴才。 “现在情况如何了?” 时间紧迫,刘志也懒得废话。 “现在人已经出发了,正在朝这边过来,估计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几位可有什么好办法?” 苏小手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混进人群中,想办法把他的药换掉。” “梁府肯定会派人验看,什么药能够瞒过他们的眼睛?” 刘志很好奇,难道世上真有那种传说中的假死药吗。 “我年少时曾去过益州永昌郡那边,那里的深山中有种鬼面菌,人若误食之后就会七窍流血,浑身青紫肿胀,脉搏全失。” 陆奉缓缓开口,“但只要服下本地的臭虫草,就能活过来,而且没有任何影响。” 这也太神奇了,完全就是现实版的假死神药嘛,刘志听得心动不已,等事情过去,一定要找陆奉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整个事情好像他都出不上半分力吧,但董班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叫自己过来。 “是袁郎中,他非要见你一面,否则就算是救出郝絮,他也不走。” 还是苏小手揭开了谜底,看得出来,他也觉得很无奈。 只犹豫了三秒,刘志就点头答应了,袁著虽然也在朝中为官,但他级别太低,没有资格上朝,所以应该不认识自己。 现在,他只想赶快把这两个人送走,有多远走多远,免得夜长梦多。 正聊着,外面已经传来喧闹声,苏小手侧耳倾听了下,“他们过来了。” 几人立刻下楼,正式开始行动了。 昨晚的行动其实更危险刺激,可惜刘志无缘得见,现在,他却可以大饱眼福了。 他选的酒舍位置,刚好可以从二楼的窗子看到梁府的大门,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多是附近的商贾或其他豪门家奴。 一具漆黑的棺材已经停在了梁府侧门外,刘志一眼就认出了郝絮,雪白的宽袍大袖,颀长挺拔,风度翩翩。 确实挺有名士风范的。 只见他昂然不惧,全无前来赴死的悲戚惶然,手中执一酒壶,且歌且饮。 “陟彼北芒兮,噫! 顾览帝京兮,噫! 宫室崔嵬兮,噫! 人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歌声一咏一叹,激越嘹亮,如猿之悲啼动人心魄,令得观者无不动容,尽皆失色。 刘志有些目瞪口呆,听出这是梁鸿的《五噫歌》,一首讥讽帝王权贵不知百姓疾苦的著名诗作。 这下子,他算是彻底出了名,在儒林中清名大盛了,可他真的是怕连累家人才来自杀的? 明明就是花样作死兼拼死也要拉上全家一起走吧。 刘志忽然间便很怀疑,袁著上书给他,都是受了此人的怂恿。 据左一道所说,他平日里一直敦厚诚实,两家又是几代的交情,所以才会帮着传递奏折。 眉头微微一皱,刘志直觉地便对此人有些不喜,看似无私无畏,实则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此时楼下的郝絮已经歌咏完毕,仰头饮尽壶中美酒,顺手往地上一抛,掏出怀中一个油纸包,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药粉尽数倾倒入口中。 这悲壮的一幕震撼了周围的看客们,现场一片寂静,有许多人不忍心地低下了头。 可惜,郝絮自以为潇洒不羁的死法,却顷刻间破灭了。 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他便开始捂着胸口吐血,很快,鼻子、眼睛和耳朵中也流出了殷红的鲜血,样貌十分恐怖。 一直强撑着的郝絮也栽倒在地上,转瞬的工夫,便浑身青紫肿胀,不停地抽搐。 四周传来阵阵惊呼,看客们捂着眼睛一哄而散,妈呀,太可怕了,这郝絮死就死吧,干什么非要这样子吓人。 没事看什么热闹嘛,今晚肯定会做噩梦的吧。 第44章差距有点大啊 如此诡异恐怖的画面,刘志却突然觉得想笑。 也许是因为明知道他不会死吧,所以心里头少了那份对亡者的尊重。 妈的,不是不怕死吗,就让你尝尝痛得死去活来,然后死里逃生的滋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作。 越是经历过死亡的人,就越懂得生命的珍贵,就像他自己,从前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烂命一条,什么都无所谓。 而现在,死过一次之后,他却体会到了生命的美好和可贵,再也不敢轻言放弃。 只是这鬼面菌的效果着实夸张了些,郝絮躺在地上抽搐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地没了动静。 周围零星的几个看客都面露不忍,而那些梁家的守卫们,居然无动于衷,甚至拿戏谑的目光打量着他。 此时,梁府内终于走出个虬髯大汉,正是梁冀的从弟梁让。 只见他大步走到郝絮身边,抬脚就踢了两下,惹得旁边郝絮的亲友怒目而视,却又不敢开口指责。 一名守卫立刻跑过来蹲下,将手!放在他颈边,试了试脉搏,然后朝梁让摇摇头。 “滚吧,大将军心善,就不追究其家人之罪了。” 梁冀的凶名京都无人不知,为了只兔子便能灭人家满门,今日的确算是善心大发了。 几个抬棺的郝家亲友不敢违抗,强忍着泪水将郝絮的“尸体”放进棺材里,默默地抬着往回走。 一路上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却也只敢摇头叹息,谁也不可能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等人都散完了,梁府的仆从提着水桶出来,将门前地砖上的血迹冲洗得干干净净,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刘志这才下楼,坐着一辆普通的旧马车,径直去了城郭铺子里。 从头到底,他这个自诩内行的人,却愣是没发现苏小手到底何时换的药粉。 难怪当初人家不肯和他比试了,自己和他相比,还是个门外汉,苏小手与他相较,岂不是自贬身价。 等他来到铺子里的时候,苏小手他们几个还没有回来,为了以防万一,董班今日没有开门营业。 院子里樊超和邱老二也在,邓演却放了假,毕竟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说起来都是他临时起意,若是万一出了事情,这些人全都要受到连累。 看到刘志过来,董班对他点点头,“等会儿陆奉会过来接你到村子里去,这孩子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不见一见你,说什么也不肯走。” “知道了。” 刘志颇觉无奈地答应道,他是真的不想见袁著,简直就是没事找麻烦。 “我有点担心那个郝絮,当初袁著上书陛下之事,并无外人知晓,就是他自己在外面嚷嚷出来的。” 董班眉头一皱,“有这种事?我虽没见过郝絮,但也听说过,据说此人擅长清谈,平日里所作所为大有古风。” 有古风? 王莽还崇尚尧舜之德呢,说穿了就是装模作样。 “只希望他经此一事之后,能够有所改变,否则逃到哪里都是白搭。” 几人都是摇头叹息,又坐了会儿,陆奉果然和胡拓一起回来了。 这次去见袁著,干系太大,刘志不想让人发现,便请求胡拓帮他乔装改扮一番。 “此事我是瞒着家中做下的,所以不想让那几个侍从知道,胡兄可否帮我想想办法?” “这个没问题。” 接下来,胡拓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古代易容术。 只见他掏出个包袱,里面有好几个小瓷瓶和油纸包,手法熟练地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最后又贴上了三缕胡须。 换过衣衫,刘志对着铜镜看了看,里面是个皮肤粗糙黧黑的青年人,不注意细看的话,绝对认不出来。 这个……好像跟他想象中的差距很大啊,难道不是应该一张人皮面具直接套上去吗。 不过,人皮面具什么的也过于神乎其技,按理说古代不可能达到那种水平,很可能只是传说吧。 接着,又吩咐身材和他差不多的张让假扮自己,他则与陆奉和左悺出了城郭。 这是刘志第一次走出洛阳城,外面广袤的田野与后世有几分相似,但低矮破旧的村落却提醒着他,这里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东汉时代。 马车一路奔驰到邙山脚下,这里古木参天,苍翠欲滴,山上多是富贵人家的墓地,而山间却散落着偏僻的小山村。 陆奉带他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村子,袁著正躺在床上休息,听见是刘志来了,急忙跑了出来。 “拜见恩公,著险死还生,感激涕零。” 看着一揖到底的袁著,刘志急忙伸手相扶。 “袁兄不必如此客气,梁冀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此举人神共愤,我不过略施援手罢了。” 短短几天的逃亡生涯,袁著便已经憔悴不堪,又黑又瘦,满脸胡子拉碴,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有神。 听了刘志所说,苦笑着摇摇头。 “惭愧,袁某贸然上书,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还连累了几位友人,也不知郝絮现在怎么样了。” “你放心吧,他已经被救出来了,只是吃了点苦头,今晚你们就能汇合。” 知道郝絮无事,袁著激动不已,又是深深一揖。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著当铭记于心,不敢稍忘。” “言重了。” 刘志也懒得一直同他客气,便转了话题,“你们打算去哪里?” 袁著无奈地摇摇头,“我在外地并无亲朋故友,天下之大,实不知该往何处去。” 没地方去?这可危险了。如果四处乱闯,很容易被官府抓住,到时候岂不是白救了。 忽然间他灵机一动,“袁兄可介意去凉州投军?” 袁著苦笑了下,“有什么介不介意的,只要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成。只是投军所需的文书和传节,一应俱无。” “这个你无须担心,我自会替你办好,去了以后,可直接去找护羌校尉张贡旗下别部司马杜方。” 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就说正月里同他打过架的那位介绍过来的。” 上次同杜方打架之后,梁冀趁此机会大做文章,准备拿他作法,后来还是曹腾在中间劝解才作罢。 杜方也因此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被父亲杜乔怒斥了一顿,又赶回凉州去了。 杜乔与梁冀是死对头,把袁著托付给他,肯定会好生照顾的。 第45章陛下小心 刘志也不敢久留,与袁著匆匆见了一面,便离开了。 他对袁著的印象很好,敦厚诚实。心中越发笃定是郝絮从中作妖,让他们去凉州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军营中纪律森严,郝絮又是逃犯身份,这次死里逃生受了不少折磨,想必以后会安分点了吧。 回去以后,他立刻要张让想办法去办两份假的身份文书,连同通关传节和一些盘缠,一起送到了陆奉手中。 嘱咐他尽快送二人离开京都,免得时间长了,惹人怀疑。 至于苏小手那边,只能着张让传话,有关胡拓的报酬问题改日再谈。 做完这件事情,刘志安静了好几天,他得兑现给太傅的承诺,安心读书。 跑得太勤,早晚会引起太后的不满,万一哪天把这项福利给取消了,岂不是亏大了。 这日黄昏,他按例去给梁太后请安,却意外地碰见了梁冀。 当着太后的面,他还是会给刘志几分尊重的,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臣梁冀拜见陛下。” “大将军请起。” 刘志自然也是笑脸相迎,这厮心胸狭隘,此时若是大喇喇受了他的礼,回头又不知道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恶心他。 “今日大将军是来与我商量聘礼的事情,陛下也不妨听一听。” 奇怪,往日太后只要是说起他和梁女莹的婚事,都是笑容满面,今天怎么神色淡淡的。 梁冀哈哈一笑,“如今大汉国运隆盛,陛下又是英武不凡,这成亲的大礼自然要彰显国威。” 头回听到梁冀赞美自己,只是这话听着怎么如此别扭,刘志心中狐疑,看样子准没好事。 果然,梁冀接下来的话让他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臣不敢和高祖武帝时相比,就比照惠帝时旧例,聘金两万斤黄金,太后以为如何?” 黄金两万斤? 刘志倒吸一口凉气,真亏他说得出口。 按照当时的物价,一斤黄金等于一万钱,两万斤,就是两亿钱,再加上其他诸如玉璧、珠宝首饰和丝绸之类的聘礼。 总价值直追三亿钱。 上年全国的总财政收入才七十五亿钱,听起来似乎很多,但开支巨大,每年所遗余钱无几。 尤其是自永和元年以来的十几年间,朝廷为了安抚西羌,花费了八九十亿钱,加上鲜卑乌桓部,也是所费不菲。 现在为了结个婚,平白花掉两三亿钱,那今年岂不是还要倒贴了。 这一切太后比他更清楚,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国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梁太后看着自家兄长咄咄逼人的架势,只觉得胸口十分气闷,刚才刘志还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跟自己说过好几遍了。 看他的样子,竟然是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深吸了一口气,太后缓缓开口,“天家无私事,这么大的数目我也做不了主,还是留待明日朝上公议吧。” 这显然是推脱之词,但意外的是,梁冀居然没有反对,只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那是自然,若明日廷议没有问题,太后这边想必也不会反对吧?” 此言一出,刘志心中警铃大作,难道他事先已经联合了朝廷众臣? 不可能啊,就算他能拉拢一部分人替他说话,可杜太尉那里应该会坚决反对的吧。 只是他为何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样子? 见太后点头应允,梁冀便也先行告退了,毕竟此时天色已晚,宫门就要落锁。 待他走远了,梁太后这才看向刘志,“陛下怎么看?” 这话可把他给问住了,说心里话,他肯定不愿意给这么多,可若当着太后的面说不愿意,又难免惹她猜忌。 于是无奈地垂首回道:“一切听凭太后做主。”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去吧,我也倦了。” 老宫人田娥亲自将他送出大殿,回来却见太后已经进了寝殿,正斜倚在宽大华丽的锦榻上出神。 “你说,我是不是对兄长太纵容了?” 田娥正在帮她卸去头上的钗环,打散发髻,闻言手上顿了顿,这种事情她一个奴婢怎好插嘴。 “要不问问小姑吧,毕竟大将军也是想给她添妆嘛。” “哼!” 梁太后冷笑一声,“你以为这么多钱,兄长都会拿来给小妹当嫁妆么。他那个园子修了一半没钱了,这是趁机找我伸手呢。” 这么一说,田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与太后再亲密,终究只是个奴仆。 太后也不为难她,这些话她憋在心里无处可说,只能藉此发泄一下罢了。 那边刘志心情郁闷地回了德阳殿,他知道明天的朝议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梁冀一定早有准备,到时候杜乔孤军奋战,太后的立场又不坚定,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梁冀,真是贪得无厌,拿走了朝廷举荐名额还不够,又把手直接伸到国库里来了。 今天要两亿,那明天呢,是不是变成了三亿四亿,长此以往,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终将国之不国。 虽然他是个傀儡皇帝,但身在其位,也渐渐地开始融入了角色,很多时候都不知不觉地为国家谋算起来。 他心中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烫得他浑身火热,丢下书卷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只觉得屋中憋闷无比,抬脚便往外走,后面几个寺人立刻默默地跟上。 今晚值夜的是左悺,其他的小宦官他平日里很少有交往,几乎就是陌生人一般。 明知道梁冀明日早朝要发难,可他身为皇帝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实在是太过窝囊。 殿外黑黝黝的,只有身后的两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晕。 没有电灯的时代,即使是在皇宫中,到了晚上也是一抹黑,尤其是梁太后崇尚节约,无关紧要的地方晚上不许点蜡烛。 平时他还觉得没什么,可今日却窝着一肚子火,你节约那几根蜡烛有屁用啊,还不够梁冀塞牙缝的。 心里有气,脚下就走的快了点,一个不防踢到了东西,顿时身子踉跄差点栽倒,幸好左悺手疾眼快把他扶住了。 “陛下小心。” 就着灯笼的光芒,他才看清楚路上有块地砖松了,好巧不巧的就被他给踢到。 不过这一踢,倒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自己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不如想点办法做点什么。 即使到后来还是无法改变结局,至少心里头要舒服一些。 看着搀扶他手臂的左悺,刘志计上心头。 “扶我去如厕吧。” 第46章谁说这世上没人能治得了他 左悺也未多想,搀扶着他又回到了寝殿。 “陛下的腿怎么样了?” 刚进茅厕他就紧张地问道。 “没事,已经不疼了。” 刘志打量着左悺,他脸上的关心看起来发自内心,自从上次向他表忠心之后,两人的关系也亲密了许多。 在袁著这件事情上,左悺为他保守秘密,证明了自己的决心,也真正获得了他的信任。 “左悺,你有没有办法给杜太尉传个话?” 正在给他脱靴的左悺一惊,抬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犹豫地道。 “有是有,只是这么晚了,恐怕不太容易。” 刘志也知道,此时宫中已经下了锁,要想无声无息的传递消息,肯定很困难。 可这事情张让办不了,他跟自己一样毫无根基,唯有像左悺这样进宫多年的,才有路子。 “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左悺,朕实在无人可用了。” 刘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眼中有着明显的软弱无助,让左悺瞬间就红了眼眶。 这可是陛下啊,大汉至高无上的尊贵天子,却被人逼迫到如此境地。 “陛下放心,您还有奴婢呢,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会替您完成的。” “好,左悺,朕没有错信你,此事可就托付于你了。” 刘志激动地拉住他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左悺受宠若惊,急忙跪下。 “陛下如此信重,奴婢当粉身碎骨以报之。” “不要如此说,你是朕亲近的人,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将来若朕能亲政,必然不会亏待你。” 没办法,说起来他是皇帝,却一没钱,二没权,只能画大饼了。 左悺双眼一亮,“多谢陛下。 只是这件事情奴婢一个人做不了,毕竟我是您身边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时候出宫,就算没事也说不清楚。” 这话说的有道理,刘志点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办?” “奴婢向您推荐一个人, 黄门令单超。” “单超?” 此人刘志有些印象,亦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在宫中很受宠幸,据说上次左一道被贬之后,太后还曾经有意让他升任中常侍。 “单超与奴婢是同乡,所以知道他的根底,他与大将军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有机会为陛下效劳,定然求之不得。” 单超和梁冀有仇? 这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不禁好奇地问道,“他们二人有何仇恨?” “永和元年(136),梁冀出任河南尹的时候,派人刺杀了洛阳令吕放,却胡乱诬陷给他人。 当时此案牵连甚广,为此杀了一百多无辜者,单超的兄长也在其中。” 这桩十一年前的旧案,刘志隐约听说过,却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单超现在也才三十不到,那时候应该进宫没几年。 杀兄之仇,果然是不共戴天了。 “好,既然是你推荐的,朕自然都信任,你让他今夜给杜太尉带句话,就说明日朝议梁冀会索要聘金两万斤黄金。 事成之后,朕会记住他的功劳。” “诺,奴婢这就去办。” 左悺兴奋地站起来,然后出去吩咐那几名寺人。 “陛下的脚受了伤,你等先小心伺候着,我去侍医那里取点药。” 这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也不会引人注意,那几个寺人立即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进来伺候刘志更衣。 左悺打着宫灯出了德阳殿,走到拐角处暗暗观察了下,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直奔单超的住所。 他们二人是同乡,关系不错,不当班时也常在一起来往。 作为宫中得意的黄门令,单超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此时正在窗前独酌。 见到左悺前来,有些意外,“你今日不是当差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左悺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案上放着几碟子肉脯和干菜,酒也是上用的春酒,清冽甘醇,幽香扑鼻。 “陛下受了点伤,让我去拿点药膏来。” 说着随手挟起一块牛肉脯放进嘴里,单超很自然地替他也倒了一盅。 “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伤得不重了。” 单超仰头喝干杯中春酒,又继续斟满。 “又在借酒浇愁呢?” 左悺拿过杯子慢慢品着,顺势打开了话匣。 单超摇摇头,举头又饮了一杯,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怅惘。 “今日是我兄长的生忌。” 两人平日里无话不谈,左悺入宫迟,若没有这个同乡照应,也没有今日的地位。 上次他被刘志冷落,还是单超出言点拨。 “大将军如日中天,你就是在这里喝死,也报不了仇。” 若是往日里,左悺说话自然不会这么冲,可他今日别有目的,便故意刺激他。 “我知道。” 单超的声音闷闷的,“从前我以为只要能当上中常侍,就有希望了。” 说到这里,他白皙的脸上涨得通红,连眼角都充了血。 “左一道也是中常侍,不过是一点小事,就被打了下来,在那恶贼面前,什么都没用。” 他大约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情绪十分低落,拿过酒壶就是一顿猛灌。 左悺急忙抢下来,“谁说这世上没人能治得了他,偏有一人能行。” 单超斜眼看着他,满脸嘲讽,“你倒是给我说一说,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了当今陛下 ,还能有谁?” 左悺一面说,一面注意着他的反应。 “陛下?呵呵~” 单超连连冷笑,“他自身尚且难保,指望他,除非兔子也会飞了。” “这话你可别说得太早了,陛下聪明过人,但他不是孝质帝,也懂得卧薪尝胆,隐忍不发,将来必然有亲政的一天。” 宫中提起先帝都是指的顺帝,冲帝和质帝两个短命的小皇帝,根本就是个符号,没人放在心上。 “你是说……陛下也对大将军不满,想找机会铲除?” 单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神情凝重。 “那当然了,陛下英明神武,奈何毫无根基,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施展,梁贼不除,他始终难以安心。” 左悺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拼命替刘志吹捧。 单超沉默片刻,忽然皱了皱眉头,“不对,你小子今日到底为什么来的?差点上了你的当。” 左悺神秘地一笑,“你当真要听?我劝你一句,这话一出口,你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单超一愣,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眼神复杂难明,忽然他目光一凝,狠狠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掷。 “哐当!” 第47章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声脆响,左悺愕然抬首。 “好,我就随你赌一把。” 单超涨红的脸上,血色褪尽,只余青白的冷峻。 “说吧,陛下想让我干什么。” 下定决心的单超,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从容,转着手心的杯子,缓缓问道。 左悺心中暗喜,他知道这并不表明单超相信了他,他只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罢了。 担心隔墙有耳,左悺俯身在他耳边,将刘志的嘱咐说与他听。 至于后面的许诺,他暂时还没放在心上,陛下若掌不了权,那些都是空话。 相反,他还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旦事发,则是万劫不复。 “这个容易,你回复陛下,说我即刻就办到。” 对于单超的能力,左悺向来是佩服得紧,闻得他保证,当即松了一口气。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左悺拱拱手,“我也不宜久留,还要赶快去拿药,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自己行事小心点儿,既然上了船,怎么着也要把小命先保住。” 单超挥挥手,不放心的嘱咐了两句,左悺人年轻,性子又比较冲动,他还真有点担心呢。 站在窗边,看着那一点荧荧烛火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叹了口气,单超闭上眼,等他再睁开时,只余一片冷峻坚定。 只见他迅速地换了身普通小宦官的衣裳,拿点姜黄粉在脸上涂抹了一下,佝偻着背低头走出了房门。 那边刘志送走了左悺之后,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却焦灼不安。 半个多钟头之后,左悺终于回来了,两人目光相接,刘志立即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隐约的喜色。 不由得心下大定。 果然等屏退左右之后,左悺立刻压低了声音,“陛下,成了,单超说让您放心,他即刻就去办。” 刘志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太好了,有机会,你带单超来见我。” 能在宫里找到一个有本事的暗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因此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笼络到手里。 当夜他安然无眠,他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已经不在他掌握之中了。 鸡鸣时分,他便已经起床了,每逢五日一次的朝议,他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穿上繁琐沉重的正式礼服,乘着六匹马拉的羽盖车,穿过复道,驶向北宫崇德殿。 天空阴沉沉的,殿外等候的三公九卿们,神情肃穆的依次而入。 东汉的朝议礼仪,并没有后世那么严格,不需要三跪九叩,还能跪坐在案前商议。 只是入殿前需要解剑脱履,以示对陛下的尊重,当年萧何获得剑履上朝的资格,便是一种无上的荣宠。 大汉历史上获得过此殊荣的,还有当年的王莽,和大将军霍光,这些人无一不是权倾一时的大人物。 正常情况下,大殿中只有一人能获得坐的资格,那便是皇帝本人。 不过现在还多了个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看着眼前不动声色的大臣们,刘志心中有着隐约的期待,他的举动到底会不会给今日的朝议,带来一丝变化呢? 梁冀大模大样地坐在右首,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任何不同,而杜乔也是一贯的严肃冷静。 妈的,都是老狐狸,涵养工夫个个都比他强,看来,要跟他们玩,自己还差得远呢。 两边都沉得住气,并没有一上来就刀光剑影,而是抛出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消磨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庭议进入收尾阶段的时候,梁冀这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刘志心中一紧,来了。 “陛下大婚在即,这是臣奏请的聘金礼单,还望陛下御览。” 一封丝绢礼单呈了上来,刘志假装浏览了一遍,然后令唐衡呈给太后。 珠帘后叮咚脆响,片刻后梁太后平静的声音传来。 “天子家事即是天下事,州常侍,给诸卿念一念,大家商议着办。” “喏。” 州辅捧过礼单,声音不疾不徐,平缓有力。 “白玉璧一对,青玉璧一对,羊脂玉玦一双……” 帝王聘礼有着隆重的仪式感,其中许多东西都是定例,亢长繁琐,听得人昏昏欲睡。 “……黄金两万斤。” 最后一句振聋发聩,所有的人都清醒过来,有人甚至不敢相信的看向旁边的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有人在震惊中,半天回不过神来,也有人早知内情,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更有人斗志昂扬,跃跃欲试。 “诸位有何想法,尽管说来听听。” 帘幕后梁太后慢声开口,她的不表态,本身就是个不同寻常的暗示。 “敢问大将军,此聘金可有旧例?” 第一个说话的是九卿之一的宗正韩縯,皇家婚嫁礼仪本就是他责任之内,问题也中规中矩。 “自然是有的,当年孝惠帝(刘盈)聘孝惠皇后时,便是黄金两万斤。” 这个问题梁冀自然是胸有成竹,他命属下幕僚翻遍了史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现成的例子,岂能放过。 韩縯点点头,不再多说。 刘志立刻敏感地发觉,这个韩縯一定已经暗中投靠了梁冀,刚才那一问看似平常,却堵住了悠悠众口。 “臣有一事不明,惠帝时全国赋税几何,所余几何,当今每年赋税又几何,余钱几何?” 沉默中,一人朗声笑道,亦是九卿之一的光禄勋董良。他是武将,说不懂这些谁也没办法质疑。 梁冀脸色一沉,显然回答不了,太后温声问道:“哪位可解董卿之惑?” 殿中又是一阵寂静,太后直接点名大司农杨尚,他是负责国家赋税收入统计的,若是推说不知道,那便是失职了。 此时只能冒着被梁冀记恨的风险,硬着头皮回话。 “惠帝时赋税今已遗失,然臣知光武帝时,每年赋税收入约为八十八万万钱,余钱约为十三万万。”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梁冀,杨尚接着说道:“上年赋税收入为七十五万万,余钱……没有。” 没有余钱? 那国家每年岂不是堪堪用完?许多人都不清楚这些内情,立刻便有人发声质疑。 “为何开支如此巨大?” 杨尚顿了顿,见太后并未出言阻止,只能接着回答。 “除了朝廷和皇室日常维系之外,军费开支也不小,再加上安抚西羌和乌桓,每年还需多花费近四万万钱。”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尤其是对这笔额外开支,大多不服。 刘志一直偷偷关注着梁冀的脸色,刚开始还无所谓,待听到众人质疑西羌安置费用时,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第48章养不熟的白眼狼 梁冀是大将军,护羌校尉是他的直接属下,所有拨往那边的钱财,都会经过他的手。 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 众臣七嘴八舌,大多数都觉得不应该给那些羌人过多好处。 “不过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给的再多,说反就反了,前些年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多少次了。” “就是啊,宁愿把这些钱拿来养兵马,不服气就狠狠的打,也比给他们送钱的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安抚未必是个好办法。” …… 眼看着成功地歪了楼,梁冀非但开心不起来,反而一肚子的气。 尤其是那几个自己的铁杆拥趸者,居然也跟着瞎吵吵,这些个没眼力见的家伙,难道非要闹着抄他的老底吗。 刘志看得十分好笑,眼中的兴奋光芒越来越亮。 哈哈,高,实在是高。 杜太尉果然没让他失望,特别是光禄勋董良那神来一笔,简直就是让人心旷神怡啊。 梁太后没有如往常一样开口制止,反而沉默着,纵容他们继续议论。 直到有人开始认真地提建议,要求重新彻查西羌和乌桓的安抚费用,梁太后这才说话。 “此事是当年先帝订下来的,只是十几年间,有些情况可能早已改变,多少有些出入,确实需要重新调查一番了。” 梁冀一听脸都黑了,这可是一笔大油水,那些蛮人哪里见过几个钱,随便给点就乐不可支了。 若是启动调查,万一取消了安抚费用,他的损失可就大了。 可此时太后又明显在拿此事威胁,该何去何从,必须马上决断。 “臣原想着陛下少年英武,大婚之事不能堕了气势。既然朝廷财政艰难,臣也当为国多加考虑,那就聘金减半,一万斤黄金如何?” 说起来他也是个人物,转瞬之间就放弃了一万斤黄金,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啊。 不过,聘金是一锤子买卖,又堆在明面上,还不如西羌安置费用,可以细水长流,又神不知鬼不觉的。 “诸卿以为如何?” 太后不答,反将问题抛给了群臣。 众人交头接耳,互相传递着眼色,良久,左首杜太尉终于发话了。 “陛下大婚是国家的头等大事,自然不能太简素,大将军为皇上考虑得很周到,臣以为一万斤黄金,刚刚好。” 他平日里说话十分直接,总是和梁冀抬杠,今儿大概是因为大获全胜,心情十分愉快,话也说得很漂亮。 总算给梁冀找回了一点面子,让他拉长的脸也缓和了一些。 最后梁太后拍板定了下来,少了一万金黄金,可谓是皆大欢喜,无论是士大夫集团还是太后自己,都很满意。 当然,不高兴的只有梁冀,谁平白无故损失了一万斤黄金,恐怕心情都好不了。 刘志只觉得胸中的闷气一扫而空,他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改变了朝堂上的结果。 果然,事在人为。 以后他还是主动一点,天长日久,终究可以改变目前的困境。 下了朝,心情大好的他,又换装去了城郭,如今只要他隐藏好行踪,不闹出事来,太后也不怎么管束于他了。 等他负手走进铺子里,果不其然又是一番热闹景象,董班被几个少年学子围着,根本脱不开身。 邓演见他进来,立刻过来招呼,“刘兄,他们几个都在樊家铺子里,你快过去吧。” 刘志拱拱手,转身又去了樊家肉铺子,老远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肉香。 如今天气渐渐炎热,狗肉无法储存,所以都是煮熟了或者腌制烟熏过才卖。 因为刘志的资助,他的生意比以前好多了,手里有了钱钱,也开始卖些猪肉、羊肉之类的了。 邱老二如今改为在他铺子里帮佣,算是有了份正式的工作,再也不用出去偷鸡摸狗的了。 刘志一进门,就大声地宣布,“今儿我请客,叫大家都来吃顿好的。” 刚才在路上时,他就已经吩咐侍卫买了些好酒好菜,再把樊超做好的熟肉多切几斤,十多个人胡吃海塞也够了。 邱老二一听喜不自胜,“我去帮你叫苏小手他们过来。”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这是上次就说好的,袁著和郝絮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天,至今他还没有与他们谈报酬的事情。 刘志一笑,又打发了人去叫董班他们几个,做东家的发了话,让他们放半天假。 为了方便说话,干脆包了些菜让邓演带回去与家人一起吃。 不多时,樊超的小院子里就济济一堂,热闹非凡了。 人多,就分成了两桌,樊家娘子带着孩子坐一桌,张让和左悺也自觉地挪了过去。 毕竟在外人面前,他们都是刘志的仆从,经常与主人同桌,于礼不合。 邱老二想了想,也跑过去了,他没啥本事,但还有自知之明,刘志对他好,自己却不能托大。 剩下董班、陆奉,苏小手,胡拓和樊超以及刘志自己围了一桌。 几人也不提其他的,先慢生生地吃着喝着,酒过三巡,刘志这才主动开口。 “上次多亏了各位出手相助,区区心意,还望不要嫌弃,若是胡公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他拿出来的报酬,是几块上好的碧玉玦,都是宫中精品,价值不菲。 因为这件事情不能明说,没法子找太后拿钱,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东西来抵账了。 苏小手和胡拓都是行家里手,打眼便知不是凡品,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小郎君义薄云天,我等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这报酬,真不能拿,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其实这结果刘志早就猜到了,毕竟这么久了,对方只字不提。 “既如此说,我也不强求了,只是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小手看向胡拓,后者是他的师叔,有什么事情他自然不好越殂代包。 “小郎君但说无妨。” 胡拓微微一笑,今日他的装扮看起来很平常,也毫无病态,与初见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想拜胡公为师,不知能否如愿?” 在场诸人都是一愣,偷盗乃是见不得光的贱业,哪怕名为神偷,本质上还是贱民。 堂堂贵介公子,不嫌弃他们的身份,就已经让人很惊讶了,至于学偷技,听起来完全就是个笑话。 胡拓呵呵干笑两声笑,“小郎君说笑了。” 刘志正色道:“刘某没有说笑,是真心想学,当然,也不是为了去盗取财物,只是喜欢而已。” 这爱好还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世上有钱人的怪癖千千万,可刘志这个最是奇葩。 第49章失手啦? 两人一阵无语,最后还是胡拓先反应过来,干咳两声。 “咳咳,这个我们师门有规矩,小郎君你并不符合收徒标准。” 原以为如此说,刘志定然会知难而退,谁知他却毫不气垒。 “胡公,我也不为难你,那就不收徒,只当是指点下我,怎么样?” 说着又将手里的玉珏塞过去,“一点心意,胡公拿着买酒喝。” 这胡拓是个极其贪财之人,所以之前苏小手请他出手时,才会有言在先。 只是后来事关重大,不得不报与师门知道,结果却被告知不许收取报酬,弄得胡拓十分郁闷。 看着手里的玉珏,胡拓眉开眼笑,到了手的钱财,怎么可能还送出去,岂不是要被天打雷劈。 何况一码归一码,此事与前事无关,再说了,朋友间切磋指点一下,那是也是很正常的嘛。 “好说,好说,有时间自然会指点下小郎君的。” 嘴里说着还故意露了一手,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手中的玉珏便凭空消失了,仿佛变魔术一般。 引得刘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立马就心痒难熬,“胡公果然神乎其技,要不就把这个教给我好了。” “哈哈,不过雕虫小技耳,等会儿我教你就是,包管一学就会,只是需要勤加练习而已。” 苏小手在旁边看得很无语,只不过他也明白这位师叔的脾性,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就懒得理会了。 搞定了这件事情,刘志心情更是舒畅,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说着说着刘志便问到了那天救人的事情。 “那天在夏门亭救人,一定很精彩吧?” 苏小手点点头,“的确是出了点状况,只是最后有惊无险,说起来还多亏了那夏门亭的亭长,替我们遮掩过去。” “你是说孙怀孙大哥?” 刘志想不到这件事情还和他扯上了关系。 “就是他。” 苏小手很肯定的说道,“当时我们定在未时动手,陆君负责引开守卫,我和师叔打算用一具乱葬岗的尸首,将袁郎中替换掉。” 可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正在换人的时候,突然来了队巡逻的甲士,张口就喝问我们在做什么。” 刘志听的惊险,忍不住问道,“这缇骑巡逻都是有规律的,怎么会突然冒出几个人来?” 苏小手抿了口酒,摇头道:“这却不知,也可能只是个意外吧。 若不是那亭长走出来,说是吩咐检查下尸体,看有没有腐烂恶臭,我们几个恐怕还难以脱身。” “孙大哥为人古道热肠,虽然是那孙寿的从兄,却并不与他们为伍。” 刘志听罢也不禁大发感慨,若是孙怀不伸出援手,那天晚上即便苏小手几人能全身而退,但袁著肯定是救不成了。 若是惊动了梁冀,惹得他怀疑,说不定还会弄得满城风雨,四处搜捕嫌疑,到时候又有许多无辜的人受累。 可以说他当时那句话,实际上救了很多人。 几人评论感慨了一番,都各自记下了孙怀这个人情。 刘志又问起就郝絮的事情,这一问引得苏小手都忍不住笑起来。 “陆君的药实在是太霸道了,那郝絮可是吃足了苦头,之前吃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可以说是痛断肝肠,偏偏还死不了人,只能生受着。 当天我们假装梁府的仆从去传话,说是必须马上出殡,晚上又把他从墓里挖了出来。” 想起郝絮服毒之后的惨状,刘志至今记忆犹新,确实只有一个字能形容,那就是“惨”。 “你不知道后头还有更惨的呢,那个解药当真是奇臭无比,我捂了口鼻都被熏得头晕眼花,那郝絮我看就是生生被臭气熏活过来的。” 苏小手说着很不厚道的笑了,胡拓也在旁边哈哈大笑,只有陆奉本人,依旧面无表情。 “小郎君是没看到当时那个情况,他吐得那个昏天黑地的,肠子都快呕出来了,哈哈……” 这情景听起来就觉得很搞笑,尤其是那郝絮自命清高,穿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一副目无下尘的名士风范。 看来苏小手他们几个对郝絮的观感也不佳,否则不会如此调侃,相比而言,他们对袁著则更多的是敬重。 “我估计经过此事之后, 这个人再也不敢轻言去死啦。” 刘志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只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再连累袁兄才好。” 说实话,这件事情袁著完全是被他这个好基友给坑了。 “说是不连累,路上还得袁郎中费神照顾他。他伤了元气,没有10天半月的复不了原,可我们担心夜长梦多,就雇了辆牛车把他们送走了。” 看来郝絮吃的亏不小,谁叫他出那个馊主意的,就该好好的整一整,不然以后还是不长记性。 其实刘志对陆奉的往事也非常好奇,可他知道此时询问,他们绝对不会说。 算了,以后找机会慢慢打听吧,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陆奉绝对是绿林道上有名的高手,而且还以侠义闻名。 原本只是想笼络董班这个李固弟子,没想到还顺带着捡了个宝。 反正现在人在他手下,该怎么去打动他,那是自己的事情,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 几人酒足饭饱之后,刘志便将胡拓拉到一边,缠着让他教授几手绝技。 胡拓因为先前便已经答应了,又贪图他的玉珏,便也顺手推舟给他小露了几手。 又手把手详细的讲解其中的诀窍。 刘志本就是此道中人,又聪明伶俐,何况偷技就和魔术一样,有些技艺看起来高深莫测,其实说穿了一钱不值。 很快他就领悟了其中的关键,像模像样的耍弄起来,除了手法不够熟练之外,看起来已经很像那么回事。 胡拓眼睛一亮,这小郎君还真是个学偷技的好苗子呀,只可惜他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然自己还真要收个徒弟。 虽然他没有教什么高深的独门绝技,但刘志这领悟力,也已经十分惊人了。 比起苏小手当年,也不遑多让。 刘志学了这手新的绝活,心中得意不已,自己在一旁练习了一会儿,便觉得手痒痒,忍不住想卖弄一番。 就好像小孩子得了个喜欢的玩具,总想着要去同伴面前炫耀一般。 否则就像锦衣夜行,实在没什么意趣。 眼珠一转,他匆匆告辞回了皇宫。 进宫门的时候,正遇着匠作大监陈蕃出来,刘志化了妆,又刻意垂首遮掩,他并没有注意到。 两人擦身而过,刘志一时技痒,忍不住便出了手。 一枚云纹玉佩顺利地落入掌中,刘志悄悄捏了捏,喜不自胜。 “站住。” 谁知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怒喝,刘志顿时身子一僵,他……失手啦? 第50章不知者不罪 “你是何人,随意出入宫禁,见上官而不行礼,是何道理?” 这番质问简直是雷翻了刘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转头来。 “陈卿,是我。” 陈蕃一惊,他虽然是个文臣,却常年练武,身手敏捷,感知也比普通人敏锐些。 刚才刘志与他擦肩而过之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毕竟是在宫门口,他也不敢造次。 所以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想先看清楚人再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是陛下本人,顿时有些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 “陛下,请恕臣出言无状。” 刘志不欲与他纠缠,笑了笑,“不知者不罪,陈卿何罪之有。 停顿了一下,又嘱咐道:“今日见到我的事情,还望陈卿毋与人言。” 陈蕃立即保证,“陛下放心,臣定当守口如瓶。” “呵呵,那就好。” 刘志打了个哈哈,急忙跑路了,他微服出游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老是站在宫门口像什么样子。 陈蕃走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可偏偏又说不出个究竟,忽然间他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 却见自己腰间悬挂的玉佩不见了踪迹,结绳的断口整整齐齐,不由得一愣。 难道…… 随即又忍不住拍了自己一下,想什么呢,那种事情怎么能怀疑到陛下身上去。 光是想一想,都已经是大不敬了。 只是,他到底何时掉的玉佩?为什么除此之外毫无印象。 苦思不得其解的陈蕃摇摇头,算了,掉了就掉了,以后注意点就行啦。 刘志偷偷掂了掂手心里的玉佩,不觉暗自庆幸,刚才那陈蕃绝对是察觉到了点什么,否则他不是个多事的人。 更不会为了一点点事情小题大做。 看来他还是技术不到家,自己现学现卖,就得意忘形了。 以后行事万不可如此轻浮孟浪,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才行。 正想着心事,前面唐衡已经在半路上迎了过来。 “陛下,太后要你即刻去见她。” 刘志微微一惊,看唐衡的神色应该是急事,会是什么事情呢? “太后何时传话过来的?” “有小半个时辰了,还打发中大人过来催了一遍。” 他说的中大人,就是太后身边的女官田娥,乃是一种尊称,并非实职。 田娥是梁太后身边资格最老的女官,一般都是近身伺候,基本上不会去做跑腿的事情。 连她都亲自出动了,可见事情的确非同小可。 此时自然已经来不及更换衣裳了,只得擦了把脸,便匆匆赶往永乐宫。 进殿之前,他一直都在猜测今日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毕竟早上才出了争论聘金的事情。 难道梁冀不服气,过后又出什么幺蛾子啦? 待到进殿之后,却发现太后心情似乎很好,一二十个宫女,正捧着各式各样的豪华礼服供她参观。 见到他进来,立刻笑容满面地招手,“快来看看,这些吉服你还满意吗?” 刘志赶紧走到她身边,原来是他和梁女莹大婚时要穿的礼服都做好了,送过来给太后掌掌眼。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豪华服装,刘志才突然惊觉,原来他的婚礼已经近在眼前了。 心中一时不由得感慨万千,他这身体才虚岁十六,放到现在也才是中学毕业的年龄,完全就是个半大孩子。 可在古代,这年龄结婚一点也不稀奇,就连十二三岁结婚的都大有人在。 没办法这时代的人平均寿命太低,婴儿夭折率又高,如果不早点结婚,许多人都难得看到孩子长大成人。 像梁太后的夫君汉顺帝, 驾崩的时候才三十岁,放到现在还年轻得很。 所以古人很多三十多岁就已经自称老夫了。 对于这些吉服,刘志根本不上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多,大婚那天光是换衣服,岂不是都要烦死人了。 嘴里还是敷衍的应和,“都好看,都喜欢。” “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送过去,你全部试一试,有不合身的地方,赶快改还来得及。” 此时的梁太后,再也不是那个朝堂上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而是个张罗小妹婚事的长姐。 既开心期待,又有着无限的担心。摩挲着梁女莹的华丽吉服,感慨万千。 “小莹看到这些吉服,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其实梁女莹与她并非一母所生,但她才出生母亲就去世了,梁太后怜她幼年失母,所以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只是难免娇宠溺爱了些,性子有些骄纵,梁太后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之前很为她的婚事着急了一番。 想要匹配容貌身世都佳,脾气还要温厚包容的男子,可真不容易。 千挑万选的看上了刘志,又心疼她即将远嫁。 如今刘志成了皇上,对梁女莹又好,可谓是令她意想不到的结局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梁女莹脾气暴躁,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不过,有她在,慢慢在旁边指导着,小莹也聪明,时间长了,自然就合格了。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皇后的,自己当年还不是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吗。 对于大婚,刘志一样的也有期待,之前梁太后曾经许诺,成亲后便开始让他参政,然后逐步放权。 至于对梁女莹本人,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可他对她更多的是责任,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 梁女莹在他眼里就像个邻家小妹,活泼可爱,却也仅此而已。 皇帝陛下大婚,是举国欢庆的大事件,随着婚期的临近,几乎所有的重心都转移到了这上面。 太后和大将军都忙得不可开交,大司徒和宗正等相关部门,也是一样忙碌起来。 此中唯有一人悠闲无比,正是准新郎刘志。 趁着没人注意,他邀约了黄门令单超在宫外密会。 在大汉朝廷中,宦官是一群特殊的存在,他们几乎掌握了整个内廷的权柄,甚至涉及到外廷的部分权力。 当初梁冀若不是联合了曹腾,取得宦官势力的支持,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整垮李固。 他依稀记得,历史上汉桓帝的五候之一,就有单超,而且他还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史上汉桓帝花了整整十几年的时间,才摆脱梁冀的控制,可他却不想等那么多年。 堂堂穿越者,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还这么窝囊的话,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