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到时候了 斯诺星是个没有黑夜的星球。 当宇宙粒子投射到这个星系的时候,偶然碰撞出一圈像镜子一样的粒子镜面,它们漂浮在斯诺星的后方,那颗被称作‘白日’的恒星,它的光辉在镜面上折射出很多神奇的光晕。 所以,这颗星球又被人们称做彩虹星。 然而彩虹星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美丽。 日照的时间太长,大地越来越干涸,植被逐渐枯萎,农作物无法生长,不再有分明的四季,沙暴如同家常便饭,雨雪冰雹成了人们最期待的自然现象。 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白色的,而黑夜则永远缤纷。 曾经那个绿色的星球,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 当然,工业与科技的崛起、衰败、再崛起,这个漫长的过程,同样让人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 除了那座坚实冰冷的钢铁堡垒外,曾经被无数人嗤之以鼻的地下商业区,反而成了人们避暑、纳凉以及休假的圣地。 至于穷人,留给他们的只有那几片贫瘠的咸湿地。 在粒子镜面还没形成的那段岁月,三道口其实是一片汪洋大海。 老徐头常说,大海和天空一样,都是蓝色的,它们在天际尽头交融,白云倒印在海面,海里有鱼虾可以捕捞,海鸥最喜欢吃这些东西,有一种叫海豚的哺乳类动物生活在海中,它们很聪明,喜欢追逐人们的船只。 海里还有一种叫做蓝鲸的动物,个头比渔船还大。 承南没见过蓝鲸,但他和老徐头就生活在三道口一条废弃的渔船上。 看着镜面粒子洒下的光辉,想象着渔船一样大的蓝鲸在海面飞跃的时候,老徐头的呼噜声传到了承南的耳朵里。 老徐头是个瞎子,他能感受到头顶日光的灼热,却无法看到这片天空。 尽管蔚蓝色的大海已经消失,绿色的森林成为荒漠,尽管粒子辐射下的大地早就满目疮痍,但不可否认,这里有整个星系最美丽的风景。 “有机会就离开吧,去那个叫做太阳系的地方看看,那里才是整个宇宙最美丽的星系。” 老徐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了起来,被风沙磨砺出的糙脸上,带着一些让承南无法理解的悲凉。 “太阳系在哪里?那里到底有什么?” 承南出生在三道口,和绝大部分生活在咸湿地的孤儿一样,父母在他出生没多久就相继死于器官衰竭。 被辐射与病毒污染的水源,是导致寿命缩短的罪魁祸首,所以这里的居民大多都活不过四十岁,当然老徐头是个例外。 他不是三道口人,甚至也不是斯诺星人,承南猜测他或许正是来自他提到过的那个陌生星系,可是那里到底有什么? “有你想象不到的……最美好的一切。” 这是老徐头的答案,不过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废话。 什么才是一切?美味的食物?安全的环境?干净的水源?或者……一张舒服的大床? 在十六岁的承南心中,这些就是他能够想象到的最美的一切! …… 粒子镜面的光辉逐渐西沉,白日从东方升起,一群如同蚂蚁一样的孤儿从无数个洞窟窝棚里钻了出来,无精打采的扫视着四周。 承南打着哈欠走出船舱,一个懒腰才伸了一半,双手突然停在空中。 他嗅了嗅鼻子,干燥的空气中有一股很淡的陌生气味,似乎是晶源矿油燃烧后的味道。 如今晶源矿油是整个斯诺星最稀缺、也是最昂贵的能源。 早在二十年前,当斯诺联合政府宣布关闭最后一个晶源矿坑后,第一大矿油生产基地艾米德矿业公司也宣布了破产,那时候老徐头就曾经对着天空感叹过。 他说:“有机会离开这里……就离开吧。” 当时老徐头的眼睛还没瞎,还不知道在哪片荒土苟延残喘。承南也还没出生,他的父母就像咸湿地上的那群蚂蚁孤儿一样,每天都在为能够活着而奔忙。 直到今天,晶源矿油仍有一小部分掌握在艾力克制造公司的手里,剩下的被斯诺联合政府拨给了第九舰队——也是整个斯诺星仅存的最后一支舰队。 当然,贫瘠的斯诺星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它曾经辉煌过。 由第一任最高领导人‘开拓者——海福斯’建立的联合政府,在他执掌期间,曾对另外两个星系进行过长达数十年的侵略战争。 那时候充足的晶源矿脉足以支撑九支舰队长时间的能源消耗,人们也从那两个星系俘获了无数美丽的女人和香醇的美酒。 当时的海福斯是骄傲的,而骄傲也预示着他的愚蠢和无知。 在联合政府成立初期的那段历史记载中,曾经把世上最美好的词语都奉献给了他,但是现在,他却成了联合政府最不愿提及的一位领导人。 在消耗掉足足四条晶源矿脉后,海福斯一手托着酒杯,一手搂着爱贝丽,站在第一舰队的梯台上,返回了斯诺星。 几个月后,爱贝丽用她从家乡带来的匕首,刺进了海福斯的胸膛。赤条条的联合政府开拓者,就这么死在他所营造的温柔乡里。 而爱贝丽,那位被誉为整个星系最美丽的女神,也因为凶杀罪,被判处了极刑,吊死在惩罚者石柱的最顶端。 后世有历史学家曾在《美杜莎女皇——爱贝丽》一书中,有过这样一段批注:她才是这个星系最伟大的先驱者。 海福斯的死亡是必然的,但是谁也没料到,那段历史竟然是斯诺星人最高光的时刻。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晶源矿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竭,紧随而来的宇宙粒子的爆发,引发了一系列的聚变。 光源辐射下的斯诺星不再辉煌,而第九舰队,也成了联合政府仅有的一支能源舰队。 循着味道,承南离开了渔船,登上远处的岩塔。 老徐头也钻出船舱,仰头看着天空,眼窝处的两个黑窟窿,如同那片熟悉的漆黑夜空,似乎埋藏着许许多多未知的秘密,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但上扬的嘴角足以证明,此时的老徐头是满足的。 枯草一样的白发在风暴中飞扬起来,他颤颤巍巍的掏出一只已经生锈的烟盒,里面有两根珍藏了无数年的‘黄鹤楼’。 当煤焦油触碰到肺泡时产生的舒爽感,让老徐头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满足的呻吟。 “呵……到时候了。” 他说。 第二章 三十年 巨大的轰鸣声逐渐逼近三道口的上空,矿油燃烧后排出的尾气,像风暴一样席卷了整个窝棚区。 孤儿们看着天空那只庞大的机械战舰,被生活剥夺了光泽的眼睛里出奇的明亮。他们兴奋的欢呼声,快速掩盖掉堆积在大人们脸上的担忧。 承南躲在岩塔的角落,没敢出声。 岩塔很高,他的动作也很快,当战舰底部的重力门板缓缓降下,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能够清楚的看见战舰内部的设施,以及被机甲包裹着的第九战舰服役士兵。 第九战舰是联合政府的一块遮羞布,也是最后的底牌,虽然如今的斯诺星没有任何可掠夺的价值,但必然的防御力量不可或缺。 可是……这堆破铜烂铁就是联合政府引以为傲的第九舰队机甲兵? 承南吞了口口水,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越来越小的引擎声慢慢被风沙吞没,四根圆柱形钢铁支架从战舰的四个方向缓缓支立起来,三道口上空逐渐被黑暗笼罩,门板上方却传来了一长串坚实的脚步声。 ‘哒,哒,哒……’ 那是嵌着铁皮薄底的军靴发出的声音。 承南一直觉得,联合政府在军备的配置上有着他们最愚蠢的执拗劲,就比如这种特质军用靴。 铁皮鞋底确实可以减少与地面摩擦带来的损耗,可是声音与负重,足以让士兵们在战场上成为一个个活靶子。 他在心里冷笑,然后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离开了塔顶的掩体,他挣扎着四肢,扭动中,后背传来像石头一样坚硬的触感。 “呵呵,一只肮脏的小蚂蚁。” 说话的是名光头男人,一身贴合的军用迷彩服,嘴里叼着个烟斗,脸上还有一条刀疤,从他的左前额一直延伸到下巴,把整张脸一分为二。 承南扭过头看了眼,目光停留在光头男人的脸上。 这张脸他认识,或者说无论是三道口,还是四道口,甚至每一位斯诺星的居民,直到死亡都不会忘记这么一张脸。 拉德将军,第九舰队第二机甲部指挥官,也是整个第九舰队单人战力最强的一位将军。 有传闻说,要是没有当年那件轰动整个联合政府的丑闻,拉德或许早就坐上了第九舰队的第一把交椅。 被这样一位铁血大人物揪住后衣领,承南差点尿了裤子。 ‘拉德’这两个字曾经被无数父母用来阻止过自家孩子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以至于这张刀疤脸伴随这群孤儿度过了无数个年少时期的噩梦。 承南也一样。 他至今都记得,在每一个睡前的童话故事里,拉德都被父母塑造成了一个个吃人的恶魔。尽管他现在已经长大,但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浑身无法控制的开始颤栗。 “果然是只小蚂蚁。” 拉德嘲讽般的轻笑起来,他扔下承南,沿着战舰腹部降下的阶梯,一脚踏上这片腐臭肮脏的咸湿地。 孩子们从四周汇聚到一起,相拥着躲在窝棚背后,露出半个脑袋惊恐而兴奋的望着拉德。被病痛折磨得如同一个个骷髅架子的大人,把自家孩子挡在身后,却仍控制不住孩子们好奇的目光。 看着眼前一层层如同蜂巢一样的窝棚,以及窝棚前一张张脏污的脸,拉德用力嘬了口烟斗。 “多少年了!” 这其实是个感叹句。 不过拉德身后的狗腿书记员以为是在问他,连忙上前了两步,佝偻着后背献媚回道:“将军,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拉德已经年满十八,轻松通过了联邦军部考核,成为一名第九舰队预备机甲兵,他自然知道上一次来自联邦第九舰队的指挥官和他一样站上过这片咸湿地。 “三十年。”拉德苦笑了一声,吐出一长条白色烟雾,那条丑陋的刀疤却忽然在他脸上绽放开来,“或许也是我们最后一个三十年吧。” 在拉德说话的期间,承南已经从岩塔上下来,他根本没敢回头,一路飞奔回了渔船。 拉德身上的压迫感,可不是他这个十六岁的孩子能够承受和消化的,在他被拉德当成小鸡仔一样拎起来的时候,全身就已经被冷汗打湿,现在一张脸完全没了血色,直到看到船头的老徐头,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承南一直觉得老徐头身上似乎有一种能让人快速平静下来的魔力,或许是因为他是三道口最长寿的老人,也或许他嘴里的那个陌生星系,给承南带来了很多美好的向往。 看着老徐头嘴上熄灭的烟头,承南喘着粗气问道:“联合政府的舰队为什么会来这里?” 老徐头有些不舍的盯着烟盒里最后一支黄鹤楼,也不知道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支也消灭,还是在思考承南的问题,等了大约一分钟,他才终于把烟又重新点燃。 “粒子镜面的辐射在未来三十年会达到最大的峰值,联合政府那个乌龟壳恐怕也阻挡不了辐射的渗透,而且……” 老徐头深吸了口烟,把凹陷的眼窝对准承南,“而且晶源矿油不多了。” 承南明白老徐头的意思。 怕死的联合政府需要在辐射爆发前,从其他星系找到晶源矿油的替代品,让他们有足够的能源抵抗未来几十年的粒子辐射,更或者在这几年内找到一个适合居住的星系。 而占领一个星球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 可是承南不明白,拉德作为战舰机甲指挥官不去征服其他星系,大张旗鼓的跑来三道口是为了什么? “政府里面那几颗老鼠屎个个都是大谎言家。”老徐头吐出几个烟圈继续说道。 “第九舰队的晶源矿油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消耗光了,剩下的那些埋在艾力克公司的地下,这些能源也只能支撑战舰实现一次有去无回的空间跳跃,在此之前他们需要有人找到能源星的宇宙坐标。” 这番话让承南立刻想起老徐头曾提过的,那次孤儿集体失踪事件,这件事发生在三十年前。 能在有生之年登上第九舰队的战舰,是每一位生活在咸湿地孤儿的梦想,当然如果能凑巧穿上那身机甲,他们的将来必然会无比荣耀。 可是谁都没想到,那些孤儿确实登上了战舰,此去却再无任何消息。 而联合政府由始至终都没能给出一种合理的解释,只是为了安抚这里的居民,每年会派人送来一袋子难以下咽的合成粮。 第三章 不简单的身份 承南忽然打了个哆嗦,“我得赶紧躲起来,回头就说没见过我。” 联合政府如何把人送出斯诺星,在茫茫宇宙寻找能源坐标,承南不知道。可是他明白,自己一旦登上那艘战舰,能回来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况且这次来的是拉德,听说这人杀人不眨眼。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星系吗?”老徐头忽然问道。 “记得。”承南在船舱口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老徐头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而且这些话很有可能会改变他接下来的选择。 承南不想欺骗自己,三道口的生活确实很乏味,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但起码他还有二十年的寿命,他还没遇到心仪的姑娘,他不希望今后的自己也变成一袋袋难以下咽的合成粮。 可是那个星系对十六岁的承南来说,具有他无法拒绝的吸引力,他没有思考太久,重新走回了老徐头身边。 “那里……真的很美?” “很美。”老徐头使劲嘬了口烟,半扬着脑袋,黑黢黢的眼窝正对着远处冰冷的战舰。 此时老徐头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悲凉,却有一种叫做满足的情绪填满了他双颊上的每一条沟壑。 承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来自哪里?” 这个问题承南在过去几年已经问了无数遍,每一次老徐头都会用那两个黑眼窝子狠狠的瞪向自己。 没有眼珠的眼窝,远比一双正常眼睛更能带给人震慑力,况且承南知道,老徐头不简单,否则以他这个年纪怎么抵挡粒子辐射和病毒水源带来的损伤? 但让承南没想到的是,今天老徐头竟然一反常态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咧着豁了口的牙花子,神色似乎正沉浸在一段极美妙的回忆中。 承南有些激动,他知道自己或许可以听到一个被老徐头隐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我……” 然而一个字才出口,甲板上却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脚步声。 “哒……哒……哒……” 一双熟悉的黑色军用靴出现在承南的视线中,顺着靴子往上看,是一张被刀疤分割成两半的脸,承南只觉得后脊梁上冒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会吧?我就看了眼战舰内部设施,况且我也看不懂,这恶魔将军居然就追到了这儿?难道是要灭我的口?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承南的心中,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拉德将军并没有看他,刀子般的眼神正盯着他身边的老徐头。 “徐庸……你果然还活着。” 拉德抖了抖手里的烟斗,上前了一步。 他的表情很平淡,声音也听不出喜怒,但是这句话却让承南的心脏急剧的收缩了一下。 这两人居然认识。 老徐头身上确实藏着很多秘密。 比如他每天睡醒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解决自己的个人卫生,当然关于这一点和自己的卫生习惯有很大的关系,毕竟窝棚区没那么多资源可以浪费。 可是那个手心向上的盘腿姿势,承南怎么看都觉得很怪异。 还有去年沙原野兽袭击三道口时,他身上表露出来的杀伐意味,并不像一个普通人,反而更像一名……军人。 军人? 承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难道说……老徐头是第九舰队的逃兵?拉德这次来是准备把他抓回去,送上军事法庭的? 一瞬间,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承南几乎快要窒息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来回在两人身上游移。 “呵……老子当然活着。” 老徐头空洞的眼窝并没有看向拉德,而是把手里的烟盒塞给了承南,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他的个子并不高,身上更是没几两肉,加上年纪越来越大,背也驼了,双腿无法完整的直立,站在拉德面前,就像一条濒死的野狗面对着一头狂暴野兽,差距显而易见。 可是此时承南却觉得,老徐头的身上竟然散发出一种很明亮的光辉,特别刺眼,甚至隐隐盖住了拉德身上威严的军人气质。 下一刻,承南的眼睛果然被刺痛了,那团光辉原来并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正来自于那个小老头的体内。 光辉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拳头与肉的碰撞声中,两人快速飞掠下了渔船。 而承南的下巴……却久久都没有合上。 形同沙暴的拳风,卷起无数窝棚上的积沙,摇摇欲坠的门板在风中来回挣扎,两人的拳头不停的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阵让人折服的鹤唳声。 承南的情绪也随着那个连连败退的小老头,变得越来越紧张。 老徐头是个瞎子,加上年纪也大了,那团光辉唬唬人还行,真正打起来,也就两三个来回就落了下乘。 不过,战斗结束的很快,短短十来秒,两人的身影又相继落在甲板上。 拉德依旧气定神闲,连嘴上的烟斗都没撼动一分。 老徐头的情况却并不好,脸红的很不自然,而且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中带着一种像是沙石摩挲般的噪音,紧接着一口黑血被他吐了出来,脚下也随之踉跄了几步。 “老徐头……”承南见状一声惊呼。 那个小老头却对他摆了摆手,抚着胸口,长叹了几口气。 “唉,舒服多啦,这口老血可是憋了老子好多年。” “哼。”拉德突然冷哼了一声,又掏出烟斗往里面塞了点烟丝,递到老徐头手心,“你这是自作自受。” 说完这句话,他才无比淡漠的扫了眼承南,“呵呵,没想到居然是你这只小蚂蚁。” 承南浑身一僵,也来不及思考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连忙站了个蹩脚的军姿,“将……将军。” 拉德摆摆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块金币扔给了承南,“拿去买点儿好吃的。” 承南明白这两人肯定有话要讲,自己再待下去不合适,连忙接过金币走了,不过心里却对老徐头真正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从两人的对话不难看出,他们很熟悉对方,但是能够认识拉德这种大人物,为什么老徐头还会龟缩在这破地方? 而且刚才那团光辉很显然不是普通的军体拳能够发出的,难道老徐头练的是传闻中的源气流? 第四章 送别 正埋头思索,一双擦得锃亮的男士皮鞋出现在承南的眼皮子底下。 这鞋子一看就价值不菲,除了缩在大乌龟壳里的那群家伙,三道口根本没人穿得起这样的一双鞋,承南连忙刹住步子,可是还是晚了,脑袋直接撞在对面那人的鼻头中央。 ‘啊……’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只见一名谢顶的中年男人,捂着鼻子蹲在地上,脑门前几根坚挺的头发顺势耷拉下来。 看到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官服,承南慌了。 这是第九舰队的人,而且那个大肚子说明,这人在舰队是个文职。 鉴于联合政府自创立舰队开始,就为每一支机甲部队指挥官都配备了一名随身书记员,再结合拉德的到来,承南立刻想到了一个名字——沙通。 于是准备伸手去扶人家,顺带道歉的心思立刻被‘逃命’这两个字代替。 如果说拉德是只凶残的野兽,带给人的压迫感是直接而血腥的,那么他的书记员一定是条阴毒的蛇。 斯诺星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你不幸招惹了恶魔将军拉德,不要怕,死亡对你来说可能是个解脱。 但是如果你得罪了沙通,记得一定要在他找到你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他会成为你后半生永远的噩梦。 对于出生在窝棚区的孤儿来说,童年的噩梦有一个拉德就足够了,他们绝对不愿意再招惹上沙通这条毒蛇,承南当然也一样。 所以,当沙通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惨叫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挡住了自己的脸,像只野猫一样蹿进旁边的巷子。 承南十岁的时候,父亲在一个夜晚睡着后,便再没醒来,他把尸骨埋在三道口外的沙海中,那一天他遇到了徐庸,一个坐在沙原岩石上抬首望天的枯瘦小老头。 接下来的六年,一老一少在渔船上搭伙过日子,而老徐头那个古怪的盘腿姿势也成了承南每天的必修课,这是老徐头对他的唯一要求。 由于父母相继离世,那时候的承南变得阴郁、叛逆,对老徐头的话置若罔闻,每天和附近的孤儿为了争夺一块肉干打得头破血流。 直到有一次他被孤儿手中的兽骨刺中心口,险些丢了性命,是老徐头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件事让承南的性情发生很大转变。 他不再参与日复一日的孤儿斗殴,每天白日西沉的时候,会跟着老徐头去沙原挖陷阱逮野兽。在粒子镜面的光辉下,学习一种陌生的语言。每天醒来盘着腿闭着眼,用老徐头教授的方式,让自己的内心获得平静。 六年了,这个奇怪的盘腿姿势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了承南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他一直不明白老徐头口中的‘内力’到底有什么作用。 直到他看到沙通折断的鼻骨,以及那张扭曲的脸。 沙通是个书记官,没上过战场。当然这个年代除了偶尔需要镇压反对联合政府的抵抗军,迫不得已会出动机甲部队,来自外来星系的战争已经消失了很多年。 但是一名军人,哪怕他只是个书记员,耍一手漂亮的军体拳也是必要的,沙通虽然有个大肚子,可他出生在那个乌龟壳里,从小喝的都是干净的清水,吃的也都是新鲜的蔬菜和没受到过辐射的鲜肉,身体素质可不是一名三道口的孤儿能够比拟的,况且承南还没成年。 “难道是内力?” 躲在一个废弃窝棚的承南,使劲咂摸着嘴巴。 沙通的惨叫声已经远去,但是刚才那一幕却仍旧清晰的盘桓在他脑海。 老徐头不会无缘无故逼迫自己练习一个没用的姿势,何况配合那个姿势的陌生语言,他已经学了六年,大概也能理解里面所饱含的意思。 ‘人心既除,则天心复来,人欲既净,则天理常存。以暇以整,勿助勿忘。心平则神凝,气和则息调。’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后,承南盘腿闭上了双眼。 渔船上,拉德亲自为老徐头点燃了烟斗,两人谁都没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头顶那艘巨大的战舰出神。 远处沙通的惨叫声和咒骂声,一字不落的钻进两人的耳朵。 直到他被几名赶来的士兵抬回战舰,老徐头才吸着烟斗说道:“联合政府为你们配备的这群跟屁虫,果然只会放屁。” 说着他冷哼了一声,吐出烟圈继续道:“为这个愚蠢的政府卖命,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 拉德苦笑了两声,“士兵们的机甲都快生锈了,有什么好不好过的,呵呵。” “好过你就不会来找我了。”老徐头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烟圈,意味深长的说道:“行了,人我已经帮你找好了,至于能不能成……听天由命吧。” “难道就是那个孩子?”拉德望着远处承南藏身的窝棚惊讶道。 老徐头没回答,只是用烟斗轻轻敲打着船体,嘴里不自觉的哼起了一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直到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逐渐消失在天际尽头,承南才钻出窝棚回到渔船。 老徐头正在船舱里对着一个像圆球一样的金属物发呆,那东西拳头大小,由两个镂空的圆形金属圈组成,中间连接着一条牙签粗细的光弧。 “这是什么东西?” 承南凑到圆球面前,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拿着。”老徐头没有回答承南的问题,而是把金属球直接扔给了他,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是拉德给你的,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不会使用它。” 虽然老徐头的话让人一知半解,可承南也不傻,瞬间就想到了这东西的作用。 “宇宙坐标发射器?”他张大了嘴巴,那堆不算太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老徐头点了点头,枯瘦的脸颊带着一些惘然和挣扎,他朝承南招了招手,用叮嘱的语气低声道:“无论以后拉德对你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要记住,他的话你只能相信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看着手中的金属球,承南觉得自己双臂无比的沉重,他颤抖着说道:“老徐,其实……我并不想登舰。” 老徐头淡淡一笑,拍了拍承南的脑袋,走出船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煮酒尽于欢,今宵别梦寒……” 他站在船舷的最顶端,迎着三道口还微微带有咸腥气味的风,继续他还没有唱完的歌曲。 第五章 沙暴 第九舰队没有带走三道口的孤儿,但是舰队离开的那个夜晚,生活在渔船上的一老一少却失踪了。 有人说曾经看到拉德将军上过渔船,或许他们是被接去堡垒里面过好日子了。 也有人说,毒蛇沙通受了伤,可能是他偷偷把两人抓走的。 还有人说,老徐头能活这么久肯定不是普通人,估计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 总之,一老一少再也没有回来,而那艘像蓝鲸一样的破渔船,则成了孤儿们阻挡白日光与粒子镜面的新家。 广袤的沙原一望无际,雄浑而静穆,如果没有那么灼热,如果能够看到绿洲和碧蓝的天空,那么这将是一片被许许多多人吟唱歌颂的美丽沙海。 但在斯诺星人的眼中,这片单调的黄色和‘美丽’这个词语毫不相干,相反在这些起伏的沙丘背后,隐藏着无数的危险。 和黄沙混为一色的毒虫,能轻易杀死一个成人。以食腐为生的野兽,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生命。天空中巨型食人飞禽在四处寻找猎物,脚下还有数之不清的沙窟。 每天睡觉前,承南总有这样的担忧,他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即便能逃过野兽毒虫的袭击,这漫天的黄沙也足以把他活埋。 就这样战战兢兢过了三天,承南终于忍不住问老徐头,为什么明明可以跟着战舰离开,非要徒步走到联合政府大楼,就算时间充裕,可这片沙原距离那个乌龟壳子,足足上千公里。 老徐头回答说:“只有活着走出这片沙原,才能活着离开斯诺星。” 至于原因,他没有细说,不过承南也能够猜到一二。 没有战舰做掩护的空间跳跃,必定会对人的身体产生极大的副作用,联合政府既然花费这么大的精力把他们送出星系,就一定要保证他们活着找到能源星,否则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 而且留给联合政府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再面对老徐头枯燥冗长的训练方式,承南再也没有叫过一声苦。 每天早晚两遍的盘膝打坐,他完成的很认真,军体拳经过数天的练习,也耍得有模有样,可是老徐头还是不停的摇头。 “下盘不稳,腰部不会发力,拳头也软绵绵的,不行。” 老徐头举着一根枯树干,在承南腿部、腰部、手部连打了三下,疼的他脸都绿了,嚷道:“你总说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以前我不懂,现在我算明白了。” “明白了就赶紧练,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等上了战舰,到时候你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承南苦着脸回道:“我现在就后悔了。” 话虽这么说,身体动作却没停,抬腿,扭腰,出拳一气呵成。 一个练一个教,又走了几天,一场大沙暴从天际尽头滚滚而来。 沙暴的前方,一群浑身漆黑的野兽正狂啸着朝两人飞奔,等看清楚那群野兽的模样,承南全身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六足犼……老徐啊,你应该没问题吧?”承南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老徐头身上,一脸希冀的问道,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没多大把握。 虽然那天老徐头已经展示过他真正的实力,但他毕竟老了,对付两三只野兽或许不成问题,可眼下足足几十只,而且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六足犼,这些畜生对人类向来不太友好。 就见老徐头耳朵微动,随后大手一挥,指着两人的后方,高声道:“没问题个屁,赶紧逃。”说完撒丫子狂奔了起来。 别看他平时连走个路都十分吃力,眼下那两条腿倒腾的就跟马达一样,转眼已经跑出去了数十米。 承南翻了个白眼,连忙跟了上去。 人的爆发力毕竟有限,何况一个旧疾未愈,另一个耍了一上午的军体拳,早就精疲力尽。 两人跑了也就十来分钟,沙暴已经逼近,不过比沙暴更恐怖的是那群六足犼。 生活在沙原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六足犼这种野兽不仅凶残,智商也高,一旦让它们捕捉到人类的气味,除非离开沙原,否则它们会像一群跗骨之蛆,不把人撕碎决不罢休。 即便这次承南他们可以借助沙暴躲过袭击,身上的气味也会被六足犼锁定,未来几天势必会成为它们猎杀的目标。 看着越来越近的六足犼,承南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 如果这一关都过不了,即便去了那个乌龟壳子,恐怕也很难在严苛的训练中通过选拔,联合政府绝对不会把整个星球的希望放在一个庸才身上。 突然,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鸟鸣声,打断了承南的思索。声音直接穿透了风暴,在整个沙原中回响。 这声音承南太熟悉了,是双头雕的叫声。 如果说六足犼是这片沙原的地面霸主,那么双头雕一定就是整个斯诺星的空中君王。 它们捕杀一切生命体,所过之处,小到拳头大的沙虫,大到七八米长的鳞蜥,都逃不过它们铁钩一样的爪子。 这两种生物一旦相遇,必定会拼个你死我活,两个小小的人类自然就没有任何可猎取的价值。 听着不绝于耳的兽吼和鸟鸣,承南情不自禁的哼起了一首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是他刚开始接触那种奇怪文字的时候,老徐头教的,大体的意思就是他们眼下的境况。 不过没等承南开心太久,老徐头一盆凉水便泼了下来。 “别高兴的太早,这沙暴动静可不小,找不到掩体,咱俩就算没摔死,恐怕也得少几个零件。” “放心,我保证你最多吃几口沙子,连根毫毛都少不了。”看着不远处一块露了半截的石墩子,承南笑呵呵的回道。 石墩子很大,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不过由于常年饱受风沙侵蚀,表面十分光滑。 承南好不容易才把绳子绑结实,一抬头犼群已经和双头雕碰上了,或尖利或惊恐的叫声响彻天际,又很快被沙暴吞没。 他连忙把绳子另一头捆在自己和老徐头腰间,两人刚趴下,沙暴如同一面遮天蔽日的毛毯,挡住了这整片天地。 第六章 沙蝎群 三道口其实就在这片沙原中心,所以沙暴对承南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是这么猛的势头,一年中也难得见上一次。 狂风如同滔天巨龙卷起无数沙砾,地面飞沙走石,天空同样灰蒙蒙一片。 藏身在沙堆底下的虫子和小动物纷纷惊叫着被卷入空中,大大小小的石块就像巨型冰雹不停的摔打在地面,即便大如六足犼这种猛兽,也很难抵御这么强劲的风力,在半空中拼命挣扎。 老徐头死死的捂住承南的脑袋,两人紧贴着石墩,扣住绳子,大气也不敢出,但是飓风还是轻而易举的把他们半个身体卷飞了出去。 两人就像风中的两块破布,不停的来回飞腾,根本无法控制方向,好在地面那块石墩子够大,绳子也够牢。 当然仅仅不被风沙卷跑还不够,最主要的是避开各种石块与动物尸体的撞击,否则以这种风力,砸在身上肯定伤筋动骨,碰到脑袋估计就得歇菜了。 侧身避开一只小动物尸体,承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块半人大的石头已经斜扫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到他身上,一旁的老徐头耳朵忽然动了动,借着风力整个人往侧方移了半个身位,把承南挡在身后。 随即右手挥出一记重拳,击打在石头表面,石头瞬间碎裂,不过碎片却还是在他手臂上割出了几道血口。 承南看得着急,可惜自己能力有限,这时候不添乱就不错了,根本帮不上忙。双手也不敢松开,生怕被风卷走,到时候就算不摔死也得半残。 挣扎了十来分钟,风势渐渐小了,充斥着鸟兽哀鸣的沙暴继续滚滚向前,天空下起一场遮天蔽日的黄沙雨,石墩子也被埋了大半。 承南抖了抖脑袋上的黄沙站了起来,连着吐了好几口口水,看着远去的沙暴庆幸说道:“接下来应该能安稳个几天了。” 正要去解身上的绳子,老徐头突然警觉的低喝了一声,“别动,地下有情况。” 虽然感知力不如老徐头,可是承南的反应却很迅速,他连忙伏下身子,把脑袋紧贴在石墩表面,搜寻地底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很快一阵轻微的摩挲声传入了承南的耳膜,声音很密集,就像有许多人拿着扫把在扫地。 承南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低呼了一声,“是沙蝎。” 前些年一群沙蝎袭击了九道口,上万居民一夜之间死了三分之一,最后连个尸骨都没留下,全都化成了一滩血水,成了蝎群的养分。 这种生物可以说是这片沙原最致命的毒虫之一,只要沾染上一滴它们的毒液,除非立刻切除染毒的部位,否则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 沙蝎还是种群居动物,一般生活在沙原深处,以吞食毒虫为生,由于腹部长有一层半透明的软甲,很难抵御白日光的直射,所以它们一般很少会从洞窟里出来。 可是现在漫天都是黄沙,光源被挡,正是它们出来捕猎的大好时机。 一想到发生在九道口的惨况,承南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六足犼虽然凶残,但是打不过可以逃,不是没有活命的可能。 沙蝎群甲壳颜色接近于沙子,又藏在地底,偌大的沙原就是它们最好的掩体,它们要是偷偷发动攻击,根本防不胜防。 “沙蝎一般不轻易攻击人类,而且它们常年生活在沙子底下,视力已经严重退化,你先站石墩上去,捂住口鼻不要轻举妄动。”老徐头突然对承南说道。 承南没动,两只眼睛却瞪得浑圆,颤颤巍巍的指着自己的鞋面,声音已经变了调,“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白色的拳影毫无预兆的飞了过来,准确的击打在鞋面。 看着迅猛的一击,却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承南只觉得脚尖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压了一下,没感觉到疼,可那只沙蝎却已经被拍扁了。 他连忙抖了抖脚尖趁机跳上石墩,刚站稳,攒动的小沙包一个个从地面隆起,无数沙蝎纷纷钻出沙地,挥舞着两只钳子扑向老徐头。 “老徐,赶紧上来。”承南急得眼睛都红了。 老徐头却猛然一跺脚,脚下的沙子立刻激射了出去,如同无数细小的子弹,瞬间就击杀了几十只沙蝎。 可沙蝎不同于普通野兽,死了一窝基本就绝了,它们的洞穴深入地下,且四通八达,只要在附近找到一只,就等于捅了它们老窝,接下来会源源不绝的出现。 老徐头也知道这种毒虫的习性,趁机一踮脚,上了石墩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小瓶矿油倒在四周,等沙蝎纷纷围拢过来,立刻引燃矿油。 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承南眼睛瞪得贼亮,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就听老徐头有些无奈道:“别看了,就这么一点,烧完了咱就等死吧。” 晶源矿油燃烧后的气味对人体没有太大的伤害,但是对沙原毒虫却有着天生的克制作用,尤其燃烧后的绿色火焰,足以吓退任何一种凶禽猛兽,这也是老徐头敢领着承南在沙原上徒步的依仗。 可惜两人运气太差,还没走几天,又是沙暴又是沙蝎,底牌出现的太早,接下来的路势必不好走。 在火焰的逼迫下,沙蝎纷纷后退没敢再上前,不过它们并没有退走,围在石墩子四周等待机会。 老徐头虽然看不见,可是风沙中那股沙蝎特有的腥臊味却十分浓郁,他嗅了嗅鼻子,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担忧。 “哎,是我大意了。” 他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拉德的那支烟斗,一边塞烟丝一边交代道:“前面就是二道口了,待会儿等到了那里,你想办法联系拉德,让他的人过来接你。记住了,那个乌龟壳子可不好待,去了以后不要轻易相信人,不要和任何人说你的底牌。还有……” 老徐头停下手里的动作,枯瘦的手指拍了拍承南的裤子口袋,里面有个旧烟盒。 “还有……记住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永远都不要忘了。” 第七章 钢铁堡垒 承南使劲拽着裤子口袋,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种悲戚的情绪直往脑袋上顶,他嘶哑着嗓子问道:“真的没机会了么?” 被汗液黏住的黄沙堆积在老徐头的脸上,这一瞬间他似乎又苍老了很多,两个空洞的眼窝看向天空,似有些不甘,更多的却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 “我老了,即便活着也没几年日子,呵呵,不过老子够了,这辈子足够了。” 点上烟斗,他美美的抽了几口,又哼起那首熟悉的曲子。 这首歌承南听了很多年,他并不喜欢,总觉得曲调带着一种让人绝望的悲凉,就像无数生活在三道口的孤儿一样,看不到明天,没有任何未来。 歌声在风中飘荡了很久,直到碧绿色的火焰逐渐熄灭,直到安静的沙蝎群又躁动起来,那个干瘦的小老头才拍拍屁股起身,他温和的笑着,指向二道口的方向,“小子,跟紧我,可别掉队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承南的眼眶带了些湿意,他知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是他和老徐头的最后一段时光。 几年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早就生出一种不用说出口的默契,他明白老徐头需要他活着,活着去到他所说过的那个星系,去见一见那里的星辰与大海,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放心,我绝不掉队。” 承南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用一种起跑的姿势紧跟在老徐头的背后。 然而不等老徐头抬脚,一阵猛烈如地震般的颤抖从两人脚下传来,石墩子开始急速晃动,地面积沙迅速褪去,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却在沙原中心缓缓上升。 光滑的石墩留不住黄沙,承南的身体也因为晃动激烈无法站稳,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抠住石墩表面的纹路,等沙砾尽数滑落,几块熟悉的六角形纹路出现在了眼中。 “这是……巨石龟?” 看着一条条嵌在石墩中央的金色纹路,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迅速填满承南整个胸腔,他使劲揉着眼睛,对老徐头大声喊道:“没错,是巨石龟,老徐咱有救了。” 巨石龟是一种生活在沙原深处的爬行动物,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它们性格温顺,且皮糙肉厚,无论是双头雕还是六足犼,乃至沙蝎的毒液也刺透不了它们厚实的皮肤,在这片沙原它们没有天敌。 这种动物很容易驯服,只是因为常年把身体缩在沙堆底下,几个月都不动弹,看起来就像块石头,很难被人发现。 而且存世的巨石龟已经不多了。 老徐头摸着硬如石头的龟甲,也是连连感叹,“看来你小子的运气确实不错。” 承南笑道:“哪里是不错,我怀疑我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天选之子,哈哈。” 驯服巨石龟的过程很简单,给它几口吃的,外加半罐子水,这大家伙就成了两人的跟屁虫。 沙蝎群发动了几次攻击,也没能给两人一龟带去任何伤害,也就慢慢缩回了地底。 有了巨石龟这个移动的堡垒在,接下来的路程再没遇到太大的危险。 随着时间的流逝,承南的军体拳也越来越精进,加上老徐头在一旁指导,哪怕面对一只成年六足犼,他也能轻松应付。 巨大而冰冷的钢铁堡垒,逐渐在沙原尽头显露出它的真容。 天空中来回巡视的飞艇,地面一支支机甲巡逻士兵,以及无数个人像感应警报探头,一遍遍的在两人身上扫射,没等他们靠太近,两人的资料和头像就已经通过网络输送到堡垒内部,投放在拉德将军办公桌上的电脑显示屏内。 “沙通,你去接一下。”拉德半靠在椅子里,揉着眉心对自己的书记员平静说道,“记住了,直接领到第二机甲部训练中心,不要让任何人插手。” “是,将军。”沙通毕恭毕敬的回道,“那徐庸怎么安排?” “给他在外面找个住的地方,一天三餐不准怠慢,另外派两个人盯着,不要被他发现。” “明白。” 沙通行了个军礼,大步离开拉德办公室,门刚在他背后合上,那张阴毒的脸就沉了下来。 他摸了摸鼻子,一个月前的场景仿佛又重现在他眼前。 “承南……哼哼,很好。” 他冷笑了一声,走出第二机甲指挥部,不多时,一辆变形机甲车驶离了联合政府大楼,朝着沙原疾驰而去。 被无数或高或矮,或新或旧的金属大楼包裹着的联合政府指挥中心,确实很像一个乌龟壳。 椭圆形的楼顶遍布密密麻麻的日光接收板,光能通过楼体内部转化器,给整个指挥中心提供源源不断的电能。 至于矗立在四周的居民住宅,同样以这种方式向大自然汲取着可用的能源。 所以远远看去,整片区域就像一个大乌龟领着一群小乌龟盘踞在这片沙原,壮观又显得极其可笑。 不过承南始终板着一张脸,没透露过多的情绪。 他不想让这群高高在上的家伙把自己当成个乡巴佬,少年自有少年的骄傲。 而且自从他和老徐头坐上这辆机甲车,沙通时不时瞥来的眼神,让承南始终有种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不禁在心头思索起来,难道那天的事儿被这条秃顶老毒蛇知道了?要真是这样,接下来自己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直到机甲车载着他来到了堡垒内部,看着目不暇接的街景,喧嚣的人群,炫目的霓虹灯,以及街道两边或麻木或游离的眼神,压在承南心底的阴霾才逐渐被驱散。 如果说三道口是个垂暮的老人,处处透出一股死气,那这个乌龟壳就像一个被酒精麻醉的青年,透支着他仅有的活力。 但对一个少年来说,这些鲜活的色彩已经足够他消化半天。 沙通叼着一支烟,半眯着眼睛,余光始终没从承南的脸上移开。 “呵呵,像你们这群生活在沙原的小蚂蚁,怕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醉生梦死的日子吧。” 承南收回目光,看着沙通认真道:“还不都一样,我们都是依附于这个世界的蚂蚁,只是这里的蚂蚁窝大了些,华丽了些罢了。” 机甲车并没有在街道上停留,一直朝着深处那个庞大的钢铁堡垒驶去。 第八章 三九队长 紧挨着政府指挥大楼的一栋正方形建筑,就是第二机甲部队的训练中心。 从外部看,整栋大楼和附近的建筑并没多少区别,陈旧生锈的外墙,剥落的窗格,地面也坑坑洼洼,唯一的不同是这里看不到任何彩色的电子屏和霓虹灯,四周很安静,外面的喧嚣到了这里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开来。 承南扶着老徐头下了车,观望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既然是第二机甲部队的训练中心,现在时间又还早,怎么连一个机甲兵都看不到,难道如今的机甲部队真的已经衰败成这样了? 没等他思考太久,沙通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承南扶着老徐头连忙跟了上去。 三人穿过一个由数名机械守卫把守的空旷大厅,沿着走廊走了没一会儿,终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距离上一次星际战争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平静安逸的生活对于斯诺星的居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可那些无用武之地的机甲兵,却早就被这日复一日的枯燥日子磨光了所有锐气。 他们三五个围拢在一起,嚼着让人发胖的零食,聊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脸上的表情甚至比三道口那群整天没事儿干,围在一起嚼舌根的中年妇女还要八卦。 某某大人被捉奸在床啦,某某将军养了个小三,某某夜总会的小姐被人包养等等等等,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承南还没靠近广场中心,就已经听了不下三个军部大佬的八卦。 能源的枯竭导致机甲日渐腐朽,这是必然结果,可是就凭这群毫无军队纪律的士兵,也想去征服其他星系?联合政府那些决策人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沙通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满,想必这场景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况且在他心里就凭这两个三道口的贫民,也不敢对政府机甲兵指手画脚。 不过,基于自己的身份,他还是在走廊里咳嗽了一声。 里面的说话声立刻停止,紧接着脚步声、撞击声、哄闹声又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整个训练场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等三人走进训练场,几十名高矮不一的士兵已经排成两列歪歪扭扭的队伍。看他们松松垮垮的腰带,参差不齐的军帽,以及一个个堪比孕妇的大肚子,承南猜测这机甲部队的生活怕是和他想象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三道口有一支由几十名青少年组成的贫民护卫军,平时早晚都由一名伤残的退伍机甲兵负责操练,用来抵抗时不时发生的兽潮突袭。 他们没有防御机甲傍身,也没有大型杀伤性武器,可是承南能够确定,如果把这两支队伍扔进比斗场,这里的机甲兵恐怕会输的十分凄惨。 “哼……”沙通突然冷哼了一声,眼神逐一在士兵们的脸上扫过。 听他这口气,承南就知道他并不是在生气,只是为了在士兵们面前突显自己的身份,故意拿些架子。 书记员在每一支机甲部队的位置,相对比较尴尬,一来他们的军衔不高,二来他们没有配枪的资格,第三虽然他们直属于政府部门监管,但是却在部队服役,属于两边都沾点关系,但又两边不亲,做的还是让人诟病的工作,俗称“给联合政府打小报告”,所以面子对他们来说就像士兵们的肩章一样重要。 尽管沙通在军中有个毒蛇的称号,但那只是对普通老百姓的一个震慑手段,放在第二机甲部,除了几个狗腿子,其实没多少人会真正在意他这个书记员。 当然有拉德这个恶魔将军在,士兵们也不敢过多僭越,沙通这人记仇阴毒,万一他在将军面前谗言几句,他们这身军装恐怕就穿不长了。 要知道被赶出机甲部队的士兵,可没有资格生活在这座钢铁堡垒,只能去沙原找块咸湿地,做一只勤劳的小蚂蚁。 直到在士兵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沙通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指着身后的承南,对领头的队长说道:“你带他去安顿一下,一个小时后将军要见他。” 队长相对于其他士兵,身材还算壮硕,不过却长了一张十分精明的脸,他对沙通行了个军礼,献媚道:“明白,沙副官,我这就带他下去,甲区九号房您看怎么样?” 沙通很显然没工夫在住房上跟队长纠缠,随意的挥了挥手,“你看着安排就行。” 说着有些嫌恶的瞥了眼老徐头,“徐庸,将军特意给你在外面安排了住处,你这就跟我走吧,放心,每天有吃有喝不用你愁,想要姑娘也行,尽管跟我开口就是。” “嘿嘿,那就替我谢谢你们将军了。”老徐头咧着牙花子笑得十分奸诈,估计是‘姑娘’这两个字触动到了他身体某个部位的神经。 承南有些没脸看,这老家伙土都快埋到脖子了,居然还有心思想姑娘。 不过念头也就一闪而逝,随即老徐头的一番话,把他压在心底的酸涩滋味勾了出来。 “行了,老子走了,老子享福去咯,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啦,你小子可别给老子丢脸。” 承南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丢不了,我你还不了解嘛,呵呵。” 说着给了老徐头一个大大的拥抱,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老徐,这几年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句都没忘。” 老徐头没再说话,只是用他枯瘦的手掌,揉了揉承南的脑袋,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沙通一离开,士兵们迅速围拢了过来,就像在看怪物一样,盯着承南,眼睛都没眨一下。 承南本来还挺伤感,见到这群家伙又露出一脸八卦的样子来,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呵呵,我脸上有花啊?你们看我干嘛?” “花倒是没有,不过看你样子应该从小就生活在窝棚区,怎么突然来了我们机甲部,莫非你是将军失散多年的……亲戚?”队长接过承南的背包,好奇问道。 “你这话说的挺含蓄啊,队长大人。”承南笑着伸出了手,“你好,承南。” 队长连忙握住他的手使劲甩了几下,“你好你好,我叫三九,数字三九的三九。” “这名字倒是有意思,莫非你家是卖胃药的?” “哟,这你都知道啊?” “我……瞎猜的。” 第九章 徐庸 甲区九号房是个单人间,有独立的厨卫空间,一张崭新的沙发椅和双人床,还有个电子投影仪,甚至阳台上还摆着几个健身器材。 整个房间布置得十分简洁,配合一些恰到好处的小挂件,还隐约透露出一些精致的感觉。 承南十六年来,头一次住上这么豪华干净的房间,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床居然就在眼前。 虽然他表现的极为克制,但是压抑不住的欣喜还是从他明亮的眸子里流露了出来。 三九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心说不就一个房间,至于这么兴奋?乡巴佬果然是乡巴佬。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打了个转,三九突然就打了个寒颤。 他差点儿就忘了,这少年可是将军点名要见的人,自己在第二机甲部队服役六年,还没见过哪位新兵刚入营就有他这待遇,要说他和将军没点特殊的关系,打死自己也不信。 想到这一点,三九立刻把脸上的嘲讽表情掩饰成一抹很热络的关切。 “那个,承南,现在正好十点整,你收拾一下歇会儿,我十一点来接你。对了,这房间用的是密码锁,你回头自己设个密码就行,平时不会有人进来。” 承南转悠到了厨房,也没听清三九具体说了什么,心思全都被吧台上一个绿色花纹的球状物吸引住了。直觉告诉他,那东西肯定是吃的,而且还是一种他从没尝过的鲜美滋味。 一想到吃的,口水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在嘴里泛滥。 这一个多月的旅途虽说有惊无险,可一路上除了啃肉干,就没尝过别的味道,估计肠子里的排泄物都干巴了。 平时三道口虽然也有一些提供食物的商店,但那些东西不仅价格昂贵,大多还都是从堡垒里淘汰下去的过期食品,已经变质的东西味道自然不会太好,就算有几个钱,人们一般也只是买来尝尝鲜。 对于那里的居民来说,能填饱肚子,喝一口净水,就算很奢侈了。 况且他和老徐头一直很穷。 三九见承南没搭腔,两只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吧台上的绿球,笑了笑对他说:“这是一种叫做西瓜的水果,很甜,你要喜欢吃,明天我再让后厨给你送一个过来。” 听到‘西瓜’这两个字的同时,承南已经像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捧起脑袋大的西瓜张口就咬,把三九看呆了。 “等等……西瓜不是这么吃的,你得切开……” 没等他说完,承南已经啃下一大块西瓜皮,塞嘴里‘咯吱咯吱’的嚼开了,边嚼还边感叹,“这西瓜水分可真多,就是不怎么甜。” 三九捂着脸道:“西瓜吃的是里面红色的肉,你啃的是皮,虽然能吃,但是没什么味道。” 被三九这么一说,承南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讪讪的放下西瓜,不好意思道:“哦,是这样啊……内个,我太激动了,就就那什么……忘了,呵呵。” 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种尴尬的场景,承南花了半个小时,在三九的指导下,终于搞懂了房间里所有家具电器和电子设备的使用方式。 又花了半小时,在浴室里洗了个澡,还搓了好几斤泥下来,差点把下水道给堵了。 十一点,三九准时来敲门,还带来了一身崭新的军装。 换上军装,十六岁少年的脸庞竟然少了些稚嫩,平添了许多稳重成熟的气质。 看着神采奕奕的少年,三九不禁也有些感慨,果然什么人还都得靠衣装来衬托。 拉德的办公室在政府大楼的军部办公区,两栋楼虽然离得很近,但是政府大楼实在太大了,三九带着承南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来到大楼正门入口处。 沙通已经等在门口,见到承南从车上下来,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直到他看到三九下车,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气质卓绝的军装少年居然就是那个乡巴佬。 “沙副官。” 承南上前称呼了一声,正要敬礼,沙通却朝他摆了摆手。 “行了,你只是住在机甲部,并不是真正的军人,不用敬礼。” 沙通这番话,瞬间把承南点醒。 自从离开三道口,接二连三的遭遇让他有些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自己这次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没错,他不是军人,而且自从见到那群机甲兵后,他也不再把机甲兵当做自己的梦想。 他现在只是军部的一个棋子,一个替他们去搜索能源星的宇宙流浪者,一个寻找希望的小种子。 军人?呵呵,承南在心里冷笑了几声,如果军人就是那群大腹便便的胖子,就是眼前这个睚眦必报的书记员,还真不如去当一名守护三道口的护卫兵。 收回已经抬出去的手臂,承南对沙通笑了笑,跟着他走进了联合政府办公大楼,经过一系列严谨的身份检查,又辗转了几部电梯,十分钟后他终于站在了拉德的面前。 拉德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自己面前的显示屏,连头都没抬,只是随意的指着对面的椅子,说了声:“坐。” 对于这位恶魔将军,承南从骨子里就有些不喜,当然和对沙通的厌恶不同,只是幼年时期的童话故事对他影响太大,以至于他始终无法用一个正常人类的视角去看待他。 况且,老徐头曾经说过,让他不要轻易相信拉德,承南猜测两人之间应该不单单只是认识的关系这么简单,或许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拉德始终没有说话,承南也不好主动开口,索性打量起这间办公室。 暗灰色的墙体,黑色的窗帘,以及金属质地的家具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感觉,加上到处都是冰冷的电子设备,给这份压抑又添了层距离感,一如这座钢铁堡垒。 直到承南的视线停留在沙发背后那张巨幅照片时,他的情绪才发生了转变。 照片上有两个人,左边那位一身戎装的军人自然不用说,他就是拉德,只不过在照这张照片时,他应该还很年轻,脸上还没有刀疤,头发也还茂盛。 右边那位,大约五十岁左右,同样穿着一身军装,双眼应该是在盯着镜头,不过从他无法聚焦的眼神以及泛白的眼球判断,这时的他应该已经瞎了。 看到这里,一个名字已经在承南的心里呼之欲出——徐庸。 他猜的果然没错,老徐头确实是个军人。 第十章 烟盒 “三十年了,一晃我都老啦,想当年刚到这里的时候,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拉德突然的出声,把承南的思绪从照片上拉回了现实,见少年微带惊诧的眼神,拉德的表情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瞥了眼照片,感慨道:“你应该猜出来了,没错,徐庸是我的老师,算起来咱们应该是师兄弟。” 承南可不敢攀这层关系,老徐头显然是被迫离开的军部,要不然以他的军衔,就算瞎了,军部也应该为他安排好接下来的退役生活,不至于流落到三道口。 况且拉德如今在军部的地位如此显赫,他想要保住一个瞎眼小老头根本难不住他。 现在他又以老徐头的学生自称,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道道,承南暂时猜不透,不过老徐头让自己防着拉德,这就很能说明问题,所以原因还在拉德身上,他和老徐头的关系,恐怕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和谐。 “我一个生活在三道口的孤儿,从小没爹没妈的,不敢辱没了将军身份。”承南连忙摆摆手,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把一个小人物式的紧张掩饰的恰到好处。 拉德也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说道:“行了,坐吧,我今天找你来就是随意谈谈,有什么说什么,放轻松就行。” 他意在拉近两人的关系,可承南听了,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有什么说什么?说的到是轻松,我要是诚心实意的吐槽你们机甲部,估计明天尸体就该在惩罚者石柱上吊着。 哦,不对,以自己的身份还没资格上那根石柱,顶多被当成一堆垃圾扔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将军,您有什么问题,您问就行,我保证只要我知道的绝不隐瞒。” 承南可不认为,拉德找他是来纯聊天的,这个借口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儿,还真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 不知道是因为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缺乏攻击性,还是少年的演技如火纯青到骗过了这位恶魔将军,或者是别的什么不可明说的原因,拉德出现了片刻的愣神,随即又猛地抽了两口烟,说道:“我想老师应该把那东西给你了,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是这个?”承南从怀里掏出那个金属球问道。 见拉德点头,他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个立正,大声表起了忠心,“我认为每一位生活在斯诺星且有能力的居民,都有义务替我们联合政府在茫茫宇宙,寻找到一颗能源星,而且我也十分愿意。” “哦?小小年纪这么高的觉悟,倒是少见。”拉德掐灭了烟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承南,“你可知道,这一走你未必能活着回来?” “我知道。”承南憨笑了一声,道:“我也没打算回来,等找到能源星,发送完宇宙坐标,我就留在那儿,等你们过去就行。将军,其实我挺想出去看看的,三道口太小,斯诺星也太小,一辈子那么短,总得做些让自己不后悔的事儿。” 承南知道,真要让拉德相信自己毫无私心,为了联合政府可以赴汤蹈火,甚至牺牲性命,他肯定不会相信。 拉德在军部待了几十年,什么阴谋算计没见过,否则那么大的丑闻压迫下,他早就引咎辞职了,怎么还会稳坐第二机甲部的头把交椅。 所以这番话承南说的半真半假。他确实不想呆在三道口,确实想去老徐头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蓝天白云星辰大海,至于宇宙坐标,那都是后话。 不过老徐头有明确表过态,他并不希望自己使用这个金属球。 可能他只是纯粹的不喜欢第九舰队,也可能他在那个美丽的星球还有所牵挂,当然承南觉得主要原因还在于自身的归属感,毕竟是这个政府主动抛弃了一名前军部将领。 大概是想快速拉近两人的关系,拉德善意的笑了笑,不过那张刀疤脸即便没表情,也能吓跑一群小孩子,所以这个笑容,并没有让承南增加多少好感。 他始终记得老徐头说过:只能相信拉德说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也同样报以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两人便结束了这场简单的对话。 回到第二机甲部训练中心,躺在舒服的大床上,承南激烈的心跳才逐渐平复下来。 这场谈话看似毫无意义,其实承南知道,这是拉德的一种简单试探,试探自己对军部或者说对他这位将军的直观态度。 至于原因,大概来自于许多年前他和老徐头之间的某些纠葛。 看着手心金属球中不停亮起的光弧,承南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 “我太笨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一定是这样,没错。” 三十年前一艘战舰带走了三道口数百名孤儿少年,三十年后,还是同样一艘战舰,却只带走了自己,原因肯定在自己身上,既然老徐头希望自己去到那个叫做太阳系的星系,那拉德的目标一定就是那里。 他想征服那个星系,他想把战舰带过去。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老徐头离开了军部,而军部却没有杀他,因为那个星系的坐标只有老徐头知道。 但他现在已经瞎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没有机会再帮联合政府寻找那个星系,而自己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老徐头的替身。 想到这儿,承南掏出了老徐头送给自己的那个烟盒。 生锈的铁质烟盒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除了铁锈,只有一些很深的金属划痕,没有任何规则。 承南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通过投影仪上一个细小的针孔摄像头,传送到了拉德办公桌上的电子屏幕内。 看着那个烟盒,拉德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对自己的书记员说道:“想办法把烟盒拿来,记住了不要惊动那个孩子。” “明白。”沙通点了点头,看着屏幕上少年神采飞扬的脸,摸了摸鼻子,走出办公室。 第十一章 一个主意 联合政府的律法,相对于数十个散落在沙原各处的贫民窟而言,在钢铁堡垒内部,实施的还算比较彻底。 当粒子镜面的光辉从东方升起,喧嚣的街道也逐渐陷入安静,拥堵的人流纷纷汇入各条巷弄,隐没在无数个角落。开着改装机甲车的执勤警察,开始接手这座沉睡的堡垒。 几十年来,被迫驱逐的伤残兵,因触犯律法被流放的罪犯,对政府掌权人持有不同意见的反抗者,以及一些无处宣泄青春荷尔蒙的贫民,自发组成了一支反政府抵抗军。 他们鼓动民心,制造混乱,散播流言,意图之心昭然若揭。 这群人被联合政府统称为人类世界的毒瘤。 但无论是军部,还是上层决策者,或者抵抗军领袖本身,心里应该都明白,就凭那些早该淘汰的改装能源武器,想要攻占这座钢铁堡垒,除非那些深不见底的矿洞什么时候又被矿石填满,否则他们根本撼动不了当权政府一分。 可是如果每天都有这么一群家伙想方设法在政府脑袋上拉屎撒尿,政府即便不作为也得为了自己的脸面,搞些面子工程,而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艾斯德的身上。 作为负责整座城市治安的第一警署警长,艾斯德自从上任后,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短短两年时间,还不满四十的警长大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上头给的压力,底下人的不满,还有来自百姓的抱怨,三面夹击,让艾斯德每天就像生活在炼狱一般。一睁眼就要想怎么安抚上边,让他们别光顾着盯自己这个警长,又要考虑怎么给手下多配些能源武器,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至于百姓的抱怨,大多都是来自于连年增加的税收,这本来是国税办需要操心的事儿,可自从前年税务长因为贪污被驱逐,转而投入了抵抗军的怀抱后,艾斯德作为揭发者之一,自然也就接过了这份压力。 看着桌子上满满一沓子逃犯资料,艾斯德的脑门又开始隐隐作痛。 “该死的,都是群疯子。” 咒骂声中,门外却传来了秘书略带惊愕的招呼。 “沙副官,您今天怎么有空来了?快请进,警长大人正在里面。” 听到‘沙副官’三个字,艾斯德迅速敛去怒意,换上一个格外亲切的笑容,大步往门口走去。 沙通在军部虽然不受待见,可是放在这个治安警署却很受用,毕竟是直属于政府和军部的书记员,一个小小的警长,也就勉强够给他提个鞋。 在享受了一轮标准的马屁式恭维后,沙通一屁股坐在警长大人的座位上,将一张盖有第九舰队徽章的纸质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拉德将军和几位指挥官共同商议后下达的命令,你看一下,如果没有异议,三天后开始执行。” 艾斯德狐疑的接过文件,粗略一扫,脸色渐渐变了。 “向抵抗者彻底开放晋北区?为时七天?沙副官,这是为什么?” “原因你不用管,记住了三天后把你的人都撤回来。” “可是三天会不会太短?一个晋北区光人口就有几十万,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啊。” “我说的是把你的人撤回来,可没说撤走整个晋北区。”沙通哼了一声,斜睨着艾斯德,表情似乎有些不满。 被这双毒蛇般的眼睛盯着,艾斯德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根本不敢细想,连忙一个立正敬礼,高声道:“是,沙副官,保证完成任务。” 沙通这才移开目光,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随手掀开几张面前的资料,看似无意的问道:“听说前几天你们抓了野勾子里的一位重要人物?” 野勾子是一种臭虫的别称,它们常年生活在下水道,喜欢钻淤泥吃腐肉,浑身恶臭,虽然不会咬人,但是尾部的毒勾一旦扎进皮肤会痒上好几天。 城市的居民喜欢安逸,厌恶那些捣乱秩序的抵抗者,便把他们称为野勾子,寓为咬不死人却尽恶心人。 “我们确实抓了一名案犯。”艾斯德回道:“那人名叫甘子,据说是野勾子头领的孩子,年纪不大,但是下手挺狠,伤了我们好几个人才把他抓住。” “哦?”沙通似乎来了兴趣,眼珠一转,又问道:“这事儿,报上去了?” “还……还没,最近确实太忙,我手底下人手也不够,今天总算挤出点时间,这不刚才还准备去找总长大人商量……” 艾斯德虽然和沙通接触不多,但对他的为人却一清二楚,此人官职不大,官威却不小,最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使唤底下人。 本以为他借着机会来警署找找存在感,就想找个借口把这事儿搪过去,不过没等艾斯德把话讲完,沙通却挥手阻止了他,半眯着眼睛道:“这样,先别急着上报,我给你出个主意。” 艾斯德以为沙通要提携自己,顿时心中一喜,把耳朵凑了过去,“您请说。” “三天后把甘子放出去,引那群野勾子出手,等七天时限一到,再趁机把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这功劳你可是独一份。” 沙通的话很诱人,语调也极尽蛊惑。 那群野勾子确实招人烦,动不动就在中心大楼门口泼粪,烧机甲车,扔臭屁蛋等等,干的都是些小混混喜欢干的事儿,上不了台面,一旦让他们对上真正的机甲兵,保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政府拿他们没办法,便天天给警署施压,电话一个接一个,导致最近几个月艾斯德只要听到电话铃声,就会控制不住的喉咙发干,双手发麻。 如果真的能借机解决了这个麻烦,堵政府的嘴,自己也能清净个几天,睡个安稳觉。 可是……沙通真会这么好心? 再者,即便他是真想提携自己,就凭自己手底下仅有的几支能源枪,恐怕也很难逮住真正的大鱼。 艾斯德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位光头书记员,心里有些犯难。 “放心,至于武器方面,到时候我来解决,你只要把这件事做好做美,我保证明年的这个时候,那个空置的副总长办公室会迎来一名新的主人。” 沙通笑呵呵的说道。 第十二章 私生子 做好做美? 听到这两个词,艾斯德就已经明白沙通提的这个办法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么好听,他应该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自己毕竟身在下位,不好细问,只是犹豫着说:“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和总长大人商量一下?” “总长那边我会去交代,你放手去做,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给你兜着。”沙通大包大揽说道。 艾斯德更犯难了,沙通的名头也就压压他们这群没多少实权的警察,放在政府和军部,根本不够看。 再说沙通什么德行,他不是不知道,这家伙奸诈阴险表里不一,真要出什么篓子,肯定先把自己摘出去,要不然这毒蛇的称号是哪儿来的? 可是如果不顺着沙通的心意,以后工作中免不了会被下绊子,自己好不容易爬上警长的位置,屁股还没做热乎呢,而且那个副总长的职位确实很诱人。 见艾斯德还在犹豫,沙通突然咳嗽了一声,取出自己的电子通讯器,翻出一张少年的照片,递给艾斯德。 “这人叫承南,是军部选中的人,来自三道口,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沙通适时的住了嘴,等艾斯德的目光投放在通讯器后,才用手指把图像慢慢缩小。 画面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原,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盘坐在一只大型巨石龟的背上,少年青春飞扬,老人垂垂暮年,看着那两张清晰的脸孔,艾斯德的表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这人莫非是徐庸徐将军?三十年前的那位……”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双眼却瞪的滚圆,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错是他,这少年就是他现在的学生。” 说到这里艾斯德总算是明白了。 徐庸这个名字早在三十年前其实就已经响彻了整个斯诺星,他是联合政府第一次实施‘流浪者计划’后,唯一一个活着回到斯诺星的人。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把能源星的坐标带回来,估计也是因为此事,几年后就被军部撤了职,并被驱逐出堡垒。 而作为徐庸当年唯一的学生——拉德将军,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似乎并不讨喜,甚至传言说正是有拉德在背后推泼助澜,本该在军部大院安享晚年的徐庸才被迫去了沙原,而他自己却顶替了徐庸在第九战舰的位置。 这么一思索,答案已经很明显,这次沙通来他们治安警署充当的大概只是个传话人的角色,他真正要表达的,其实是拉德将军的意思。 想通了这一点,艾斯德便从通讯器上收回了目光,“沙副官,这件事您尽管放心,我保证把它‘做好做美’,一定不辜负您的提携。” 沙通很满意艾斯德的表现,当然他更满意的是自己这个点到即止的手段。没有把话挑明,一切都是艾斯德的主观臆测,以后即便出了事儿,也能来个一推六二五,反正自己什么都没说,是艾斯德自己想岔了。 “那么你就着手开始准备吧,三天后军部会把人送去晋北区,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们警署都不可以插手,当然这是上头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明白。” “明白明白。” 艾斯德点头如啄米,喜不自胜。恍惚间,他似乎已经看到那个副总长的位置正在拍打着小翅膀飞向自己,于是便把脑袋点得更加勤快了些。 与此同时,又有三名十五六对的少年被送入了第二机甲部的营房。除了其中一位穿着打扮十分考究的少年,同样被安排在甲区。剩下两人大概是出身不好,也没什么靠山,被安排在丁区的大通铺,虽然条件和甲区天差地远,可相比较以前住的窝棚强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四名少年的第一次碰面,就在隔天上午。 由三九带领,沙通监督进行了第一次系统的军体拳演练。 军体拳其实并不仅仅流传于军中,在整个斯诺星都十分盛行,大自然对人类的威胁不仅仅在于恶劣的天气,还有遍布整个沙原的巨型野兽。 为了活命,军体拳自创造那天开始就已经普及到了整个星球,无论是被钢铁包裹着的城市百姓,还是生活在贫民窟的孤儿,每个人几乎都会耍上几招。 而丁区那两个少年,显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两人的拳术很精进,不仅下盘稳,出手也很迅捷,只是力量感差了点,这确实没办法避免,毕竟窝棚区的饮食一直是个大问题。 甲区少年名叫利达,听到这个姓氏,再结合他胸前那枚耀眼的徽章,‘艾力克制造公司’这几个字瞬间浮现在承南的脑海。 晶源矿油的最后持有者,单单这个身份,就足够这名少年在整个第二机甲部横着走。 这也是利达自从来到训练广场后,始终拿鼻孔看人的根本原因。 他确实很骄傲,骄傲到令所有人都厌恶,尤其当他耍完一套最标准也是最完善的军体拳后,看向另外两名少年的眼神,已经带着灼灼逼人的气势。 承南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在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心中,出身的高低并不值得炫耀,只有自身的能力才应该是骄傲的资本。 所以当利达略带挑衅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承南并没有躲闪,只是微微一笑,双脚往前一踏,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术被他施展了出来。 空气被瞬间撕裂,拳影迅捷如电,身姿在偌大的广场中心左闪右突,最后以一个漂亮的结束动作收尾。 看着场上少年不属自己的拳术,利达的眼神瞬间起了变化,少了些骄傲,多了些敌意。 “听说你是拉德将军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呵呵,看来将军对你确实不错。”他嘲讽说道。 “啥?私生子?”承南一头雾水,瞪了眼利达道:“我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利达冷笑道:“你施展的这套拳术,在三十年前由第二机甲部的前将领徐庸将军经过了完善的改良,一招一式看似相近,却和原本的军体拳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 “那又如何?” “呵呵,这套拳术除了第九舰队,至今没有外传,而且徐庸是拉德将军的老师,这一点你应该不知道吧?” 承南眨了眨眼,流了一脑门的黑线。这家伙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居然这就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果然人类的嫉妒心最是可怕。 “或许有一点你也不知道……”承南淡淡一笑,大声道:“其实我也是徐庸将军的学生。” 第十三章 敌意 利达显然没猜到承南会用这个答案回击自己,他很意外,不过投过去的眼神却又多了些鄙夷。 作为第九舰队的一代军神,徐庸过往的神奇经历曾经被编纂成一部长达三小时的记录电影,在各大媒体循环播放了数年。 直到一代军神的势力被慢慢剥离,逐渐的边缘化,直至最后的驱逐,那部电影才被全面封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人们不再记起的一段往事。 但是利达是艾力克公司未来的继承人,找一部被封的影片并不难,徐庸的故事他看了不下二十遍,早就滚瓜烂熟。 六十四年前,刚满十八岁的徐庸通过了军部的考核,成为第九舰队的正式机甲兵,他也是百年来整个第九舰队历史上最年轻的重型机甲战士。 两年后又荣升为第二机甲部副指挥官,二十一岁主动报名成为‘流浪者计划’中的一员,二十二岁,他带着斯诺星人全部的希望,和数千名战友,一起离开了这个星系。 此一去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后,五十二岁的徐庸成功回到了母星,所有斯诺星人都在为他欢呼,整座钢铁堡垒因为他的回归,足足狂欢了三天三夜。 然而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并没有持续太久,经过多位天体学家的反复研究和试验,证实徐庸带回来的星系坐标仅仅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数字。 徐庸——这位源气流的创立者,仅凭一己之力,提高了第九舰队所有机甲战士身体素质的前指挥官,就此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了人人唾骂的罪人。 那枚象征着整个斯诺星最高荣誉的金辉勋章,也在三年后被军部暴力收回。 徐庸并没有解释,或许就如人们猜测的一样,他没有找到能源星,他只是在某个角落躲藏了三十年,他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 失去了政府的信任,徐庸被流放至茫茫沙原,当时他已经油尽灯枯,病痛的折磨和越来越模糊的视力,只让他在沙原上苟活了数天就咽了气。 整个过程被一名偷偷跟在他身后的记者,完整的记录了下来,最后以《一代军神的消亡》这个标题,登上了联合新闻的版面。 这份报纸和那部影片,至今还收藏在艾力克公司的资料库中。 所以,利达有理由相信,承南是在说谎。 “呵呵,想要找借口,也得找个合适的,谁不知道徐庸早在你还没出生就已经死了。再说了,即便他没死,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收你这种出身低贱的学生。” 承南不喜欢打嘴仗,无奈这太子爷实在欠教训,也就没客气,嘲讽了回去。 “听说你是艾力克公司的少东家,书应该读了不少吧?可嘴巴怎么能这么臭呢?老师没教过你每天早上刷牙才能保持口气清新吗?” 作为艾力克制造公司的未来掌舵者,利达从小就生活在一片赞美和恭维声中,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种骂人不带脏字的话,顿时被气得脸通红,指着承南恶狠狠的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敢杀了你?” “呵呵,我赌你根本杀不死我。” 承南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就像挥走一只苍蝇般的扬了扬手,问一旁的三九:“队长,今天召集我们不会就是为了吵架吧?我可是很忙的,没工夫跟只苍蝇啰嗦。” 把一个骄傲的少年比作一只苍蝇,等于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利达怎么可能再忍,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就朝承南冲了上去,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两名围观的士兵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抱住了他,低声劝慰道:“利达少爷,可千万别冲动,他是拉德将军的人,咱们暂时动不得,您消消气,回头找机会再收拾他也不迟。” 从这两人极尽讨好的语气说明,他们不是被艾力克公司买通了,就是公司提前安排好的人员,至于原因,应该就是针对这次‘流浪者计划’的选拔。 其实早在六十多年前,第一次开始准备实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往军中各个部门塞人,就已经成为各方势力默认的一个规矩,只要不触犯律法,政府和军部其实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塞人就要有所付出,尤其对于艾力克公司来说,他们拿出来的可是现在第九舰队最稀缺的能源矿油。 三九早就看傻了眼,听到承南叫他,一激灵回过神来,“呃……这个嘛,对了,沙副官,您是不是还有事情要交代?” 他可不敢接这个话茬,一边是艾力克公司的少东家,另一边是拉德将军点名要见的人,两方都不好得罪,只能把皮球踢给沙通。 沙通的眼神在两位少年身上扫视了一圈,笑呵呵的说道:“年轻人有火气不算坏事,不过今天可不是你们比试的时机,等通过了后天的考核,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个时间切磋一下,不过前提是你们能在这场考核中活下来。” 听到这番话利达突然停止了挣扎,看着沙通兴奋问道:“沙副官,我有个问题,如果我不小心在考核中杀了人,那我需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那是当然,莫非你以为联合政府的法律是摆出来让人看的?”沙通玩味儿似的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次考核危险系数很高,如果真的错手杀了自己人,只要能找到关键性的证据,军部可以出面保证,免你的罪。” 这等于是在变向的通知利达,如果真要动手,就得提前想好对策,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虽然他背靠艾力克,这公司又是能源矿油的持有者,但毕竟只是个企业,手伸得再长也就打打擦边球。 况且对于这次‘流浪者计划’的选拔,政府和军部都十分重视。 这个回答让利达刚刚还暴怒的脸瞬间多云转晴,此时他看向承南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具死尸。 承南并不担心这只苍蝇,虽然他的拳术打得不错,力量也足,但自己的底牌还没真正亮出来,有‘内力’支撑的拳术,可不是普通的军体拳所能够比拟的。 他真正担心的其实是沙通。 沙通那番话的指向性很明确,他就是在针对自己,而且承南有理由相信,这次考核沙通一定在背地里动了手脚,他估计已经知道当初撞断他鼻梁的就是自己。 第十四章 窃贼 当第一治安警署的改装机甲车从中央大道旁的第九街区驶过时,一个迅捷的人影从车底下滚了出来。 在没惊动街区两侧监视人员的情况下,快速钻入了旁边一栋居民楼。几个轻盈的起落,便来到了五层一间独立的房间门口。 正躺在沙发上哼着曲子,喝着美酒的老徐头耳朵忽然动了动,微笑着对窗边一闪而过的人影低声道:“进来吧,门没锁。” 说完,一个瘦削的身影闪身进了房间,她快速脱下帽子,擦了把额头的汗,露出一张成熟且极具诱惑力的脸,“他果然上钩了。” 老徐头往嘴里灌了口酒,美滋滋的说道:“我知道蔺蓝,你不用特意冒险来通知我。” 叫蔺蓝的女人忽的笑了笑,取下一旁柜子上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酒,满不在乎道:“就凭那两只军部蛀虫可挡不住我。” 她闻了闻酒香,惊奇的望着老徐头,“对了,难道当初撞断他的鼻梁,也是你安排的?” 老徐头感慨说道:“呵呵,我是人,可不是神,那只是个意外,不过小家伙说的没错,或许他真的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孩子。” “那甘子那边,需不需要再做些安排?” “不用,全力以赴吧。”老徐头似乎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不过,到时候你得亲自去盯着,不要让他们出事。” “是,我明白。”蔺蓝点了点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走到老徐头身后,因为常年日晒略显粗糙的手指,在老徐头肩上一遍遍的按压。 没一会,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道:“艾力克公司那边已经松口了,不过他需要带走二十个人。” “继续谈,告诉他最多给他十个位置,这比政府承诺他们的数字可多了一倍。还有让他亲自出面向第九舰队收购余下的配件,可以用劣质的矿油做抵押。” “好。”蔺蓝点点头,加大了手部的力道。 老徐头似乎很享受这种力量型的按摩手法,半靠在沙发里,有一茬没一茬的聊起了天。 “想当初把你从沙坑里刨出来,你才那么丁点儿大,跟个小鸡仔似的,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唉……丫头,到时候了,该找个人嫁啦。” 蔺蓝笑嘻嘻的回道:“知道啦,徐叔,您就放宽心吧,追我的人多着呢,我可不愁嫁。” “呵呵,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等一瓶酒见底,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老徐头这才摆了摆手,活动了一下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金属手环,递到了蔺蓝面前。 “这东西从今以后就交给你保管,记住一定要收好了,就算是死也要保住它。” 看到手环的瞬间,蔺蓝的表情明显一愣,紧张道:“徐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这丫头,咒你徐叔呢?我能出什么事?别乱想,快拿着。” “那我不要,不吉利。”蔺蓝小脾气突然上来了,噘着嘴气鼓鼓的说道。 “嗐,你这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赶紧给老子拿着。” 老徐头根本不给蔺蓝拒绝的机会一把塞进她的手心,劝说道:“拉德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他早就对我起疑了,这东西放我这里不安全,你收好,别让任何人瞧见。” 老徐头说的轻松,可话中隐隐透出来的危机,一下子让蔺蓝红了眼眶,她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拉德要是敢动您一根指头,我杀了他全家。” “你看你又来了,一个姑娘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这几年还没折腾够?行啦,他只是怀疑我,怎么着我也是他老师,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哼,我不信任他,当年要不是他在背后捣鬼,您老应该正在军部大院享福呢。” “当年的事不怪他,反而我还得感谢他,要不是有他帮着在联合新闻上发了篇稿子,我就算不死,军部的十八般酷刑估计得让老子脱好几层皮。” 蔺蓝争辩道:“凭他的能力和背景,当时保住你并不难,他为什么没那么做?我看他就是居心不良。” 老徐头怜惜的揉了揉蔺蓝的脑袋,“行啦,你跟着生什么气?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 “我就是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气不过,哼,大尾巴狼。”蔺蓝气愤道:“当年下手还是轻了,没想到他手段这么通天,如此大的丑闻都能压下来,早知道我应该把那群蛀虫们的老婆挨个儿往他床上扔。” 老徐头乐得直咧牙花子,笑道:“这种办法,也就你想得出来。” 正说着,屋外楼梯突然传来了一长串坚实的脚步声,那是第九舰队特质的军用靴才能发出的声音。 老徐头连忙伸手往浴室一指。 蔺蓝反应很快,她迅速扒下外套和鞋子,随意的扔在地上,冲进浴室打开了喷头,用一种略带柔媚的声音哼起了歌。 来人正是拉德,一进屋就见到地上到处散落的女人衣服,以及桌上已经空了的酒瓶,还有从浴室里传出的歌声,他停下脚步,退到了屋外。 “呵呵,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老徐头打着酒嗝,醉意惺忪的说道:“嗝……来都来了,嗝……进屋坐吧,我这就打发她离开,嗝……” “不用,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通知你一下,后天就开始了,会向外面的抵抗军开放晋北区,到时候是生是死,全靠他自己。” “呵呵,我教出来的学生,死不了。” 老徐头扬着手,一步三晃的走回沙发,没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见这情形拉德也没继续待下去的心思,合上门下楼去了。 等来到第九街区的路口,他忽然朝隐没在暗处的一名监视人员招了招手,问道:“那女人什么时候进去的?” 这个问题让监视员瞬间冒了一身冷汗,惊恐的看着拉德,哆哆嗦嗦的回道:“报……报告将军,我……我没看到有女人进去。” 拉德瞳孔一阵收缩,转身又上了五楼,一脚把房门踹开。 屋子里那还有女人的影子,只剩下被翻得一团乱的抽屉和衣柜。 沙发上的老徐头仍旧在昏睡,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呼噜声几乎能把房顶掀翻了。 看着这个干瘦的小老头,一个疑问从拉德的心底浮了上来。 “那个女人难道真的只是个窃贼?” 第十五章 好戏开场 自从利达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敌意后,另外两名少年便自动把承南划入了他们的阵营,两人连大通铺都不回了,在甲区九号房待了一下午,说是为了避免利达在背后使诈,要替承南守在这里。 看着他们一人捧着半个西瓜狼吞虎咽,承南知道这俩家伙怕是赶不走了。 甲区的环境和一日三餐可是按照整个机甲部最高的待遇配置的,不仅每顿都有蔬菜水果,甚至饭后还有一小罐牛奶。两人尝到了甜头,哪里还肯回丁区吃那些没什么滋味儿的水煮白肉。 承南也不在意,反正甲区的餐食一直都是无限量供应的,而且他房间虽然不大,挤下三个人绰绰有余。 可他没想到这俩家伙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一人一头把他的床占了,还把西瓜汁滴得到处都是。 从记事那天开始,承南就梦想着有一张舒服的大床,可以让他在上面肆意的撒泼打滚,没想到这床他才睡了一天,就被别人占了,心里气愤却又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伤了两人的自尊心,索性眼不见为净一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还是三九带队,领着四人在机甲营健身区练了半天体能。 承南自然不用说,从十岁开始他就跟着老徐头在沙原上逮野兽,每次把自己当诱饵引野兽满地追。等他跑累了,老徐头才会让他把野兽引到陷阱里,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他的体能也在逐步提升。 利达出生艾力克,从小有专业人员指导训练,身体素质也不错。 另外两个少年就有些差强人意,虽然他们军体拳耍的不错,可耐力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也就一上午时间,两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跟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直翻白眼。 “上面已经下达了命令,会对抵抗军全面开放晋北区,但我现在怀疑,你们两个能不能活着撑过七天。”三九看着两人直摇头,“那群野勾子下起手来,可不会顾及你们的身份。” 其中一名叫做仲平的少年喘着粗气回道:“我们可是‘流浪者计划’中的一员,代表着整个斯诺星的希望,他们要真敢动手,军部肯定不会饶过他们。” 三九冷笑道:“呵呵,野勾子也是我们斯诺星的一份子,我想军部应该并不介意由他们取代你们的位置。所以,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实力,我奉劝你们还是趁早认输回家,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听到这番话,承南的心底突然浮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进入机甲营的第一天,沙通就已经明确表明,作为此次计划的预备成员,每一位被选中的少年在计划开始执行前,必须对所有人守口如瓶,否则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三九不过是第二机甲部预备营第四小队的小队长,没有任何军衔,他甚至连机甲都没碰过,只负责预备成员的基础训练。 按理说他这种身份不该触及到这个计划的核心,可从他的话语中能够听出来,他对整个‘流浪者计划’很熟悉,这到底是为什么? 大概是察觉到了承南的视线,三九突然回望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让人捉摸不透。 承南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但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告诉自己,至于他为什么没说,可能是还有所忌惮。 “我不要回家,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我们仲家人没有一个孬种。”仲平突然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三九收回目光,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想回家,那就继续。你们还有半天时间,待会儿等镜面光东升,等待你们的就是截然不同的命运了。” 另一个少年却打起了退堂鼓,瑟缩着问三九:“队长,如果我现在退出,会不会被军部处罚?” “处罚倒是不会,不过会被囚禁一段时间,避免你出去乱说话横生枝节。” 听到这个答案,刚才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立刻蹦了起来,兴奋道:“那……那我退出,我现在就退出,我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去了也是送死。” “可以。”三九微带寒意的眼神在少年的脸上一扫,随即朝外面打了个响指。 很快两名士兵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少年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的半天,三九并没有安排体能训练,而是将晋北区地图分发给三人,让他们牢记每栋建筑的方位,又提出一些可藏身的地方,并勾画出哪些区域可能藏有对方人员。 当白日光逐渐西沉,整个晋北区的地图已经牢牢的刻在承南的心中,他拎起军部为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背包,和利达、仲平一起登上了开往晋北区的机甲车。 晋北区占地大约有一百平方公里,常居人口将近四十万,相对于其他几十个城中区,这块地方生活的大多都是城市底层工作人员,生活条件差,区域规划也比较混乱,老鼠蟑螂满地跑,到处都是生活垃圾。 在地方警署的警车陆续驶离这片区域后,载着三人的机甲车停在了一处街道口。 三九熄灭引擎,看着车上三人认真说道:“今天和你们一同来的大概将近一百人,你们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有一张身份铭牌,野勾子会想方设法抢夺这张铭牌,有了这东西,政府会接受他们的身份,并且过往的罪责一笔勾销。所以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追杀你们,你们必须保证自己活过七天,并且不能丢失铭牌,也不能伤害任何一位居民,否则会被踢出局。” “明白。”三人一同点头道。 “还有,军部已经提前在各个区域备好了枪械,据我所知应该不多,能不能找到要看你们的运气。”三九忽然顿了顿,把目光投向身旁的承南,叮嘱道:“记住,这七天内你们不仅要防备那群野勾子,同样也要时刻防着身边的同伴。” 承南看懂了三九的眼神,明白他这句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于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吧,队长。” “好,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二十五分钟,你们下车准备一下。” 三九看了下手表,打开车门,等三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才小声的感慨了一句,“没有律法的约束,这七天还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呵呵,但愿可以少死几个。” 第十六章 谁比谁低贱 粒子镜面的光辉虽然比不上白日光那般强烈,但也足够照亮每一条街道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即便是在夜晚,斯诺星也很明亮,所以想要在不惊动附近居民的情况下找到一处安全的藏身地并不简单。 在街道尽头,利达闪身进入了一条窄巷,临走前还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狠狠瞪了承南一眼。 承南压根没看他,倒是一旁的仲平有些紧张的看着利达的背影,小声提醒承南,“这七天你得小心,那小子肯定会找机会对付你。” 承南摆摆手没接他的话,而是盯着脚下一处窨井盖作沉思状。 “下水道?诶,这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仲平一喜,撸起袖子就准备把井盖掰开,承南立刻阻止了他,指着两人身后一条巷子说道:“你瞧瞧那里。” 就在距离两人百米外,另外三名背包少年正满脸警惕的一个个往下水道里钻去,看到这情形,仲平犹豫了。 野勾子不是傻子,既然他们都能想到下水道,野勾子会想不到? “那怎么办?”他摊摊手,看着承南问道:“能藏身的地方就那么点,又不能藏人家家里,军部分明是让咱们来送死。” 承南仔细打量了一圈四周的建筑,又走回了街道中央,他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小块压缩饼干,坐在地上一边嚼一边说:“既然是针对我们的试炼,军部肯定权衡过利弊,以保证我们能够活下来,所以这次来的野勾子应该不强,既然不强为什么要躲?” “可是……”仲平想要反驳,但又觉得承南的话很有道理,只是他明白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和野勾子正面抗衡,想了想他说道:“承南,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吧我还是得先躲一躲,你自己小心些。”说完找了条巷子,头也没回的钻了进去。 等确定仲平已经走远,承南突然狡黠一笑,一骨碌从地面爬了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跑去。 那群野勾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真跟他们正面抗衡,除非脑袋被门夹了,他这么大言不惭只是为了甩掉仲平。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可两个人目标实在太大,这地方又不熟悉,只能用这个办法让他主动离开。 “仲平对不住啦,别怪我。” 小声嘀咕了一句,承南顺着一处居民楼的外部楼梯迅速攀上顶楼,在密密麻麻的光能板底下,找了个通往内部的楼梯间先藏了起来。 八点时间一到,晋北区上空突然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哨声,那是野勾子在互相联络的讯号。 足足上千名野勾子从各个方向快速汇聚到晋北区中央广场,将一辆来自安全警署的警车团团围住。 警长艾斯德走下警车,看着面前上千张或冷漠或愤怒的脸,朝大伙儿安抚似的摆了摆手,说道:“放心,答应你们的事儿,我们警署自然会做到,人我已经带来了,现在给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他打开后座的车门,一位年轻的警察用枪顶在一名瘦弱少年的额头从车上走了下来。 看到少年身上遍布的血痕,藏在人群中的蔺蓝瞳孔一阵收缩,低声骂了句,“这群王八蛋。” 少年苍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全身粘满了污渍,他半弓着腰表情有些痛苦,唯独那双眼睛却亮的出奇。 老徐头曾经说过,‘甘子这孩子,拥有这个世界上最澄澈的眼神,就像黑夜里的星辰。’ 蔺蓝没见过黑夜,也不知道星辰是什么样子,但是她能够想象到,那一定是极美丽的风景。 甘子用那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迅速锁定人群中的蔺蓝,用口型无声的对她说了句:“我没事。” 蔺蓝点点头,偷偷朝远处几位同伴做了个手势,几人快速将两名绑成粽子一样的政府人员推了出来。 在确定两人的身份后,艾斯德一把揪过甘子的肩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道:“记住,只要你杀了那个家伙,七天后我会亲自把解药送到你手里,否则……” 甘子忽的冷笑了一声,没有理睬艾斯德,向着自己的同伴队伍走去。 随着又一声哨音响起,上千名让政府头疼的抵抗者,如同一只只准备猎食的野兽,张牙舞爪的开始在各条街巷中穿行。 听着杂乱的脚步声不停在四周响起,承南吞了口口水,将一把匕首牢牢握在手心,整个身体紧贴住地面,呼吸随着心跳的节奏变得越来越缓,直至再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蔺蓝带着甘子来到一处抵抗军设置在晋北区的联络点,替他上了止血粉,又端来一碗热汤,递过去说道:“喝完先好好睡上一觉,外面的事儿不着急,还有七天呢。” 甘子似乎没什么胃口,嘴唇只是碰了碰碗沿,皱眉说道:“蓝姐,我怀疑这次军部的行动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会不会是个套子?” 他的嗓音很细,双眉微微蹙着,配合那对桃花眼,整张脸看起来十分秀气。 蔺蓝有些怜惜的揉了揉他消瘦的脸颊,宽慰道:“放心,军部没那么傻,别乱想了,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后再行动。” 甘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巴就被蔺蓝一把捂住了,“乖,睡觉,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不然我可生气了。” 说着她拉着甘子走到沙发边,两人一坐一躺又小声聊了几句,渐渐的便只剩下了甘子均匀的呼吸声。 野勾子其实并不像政府描述的那么可怕,相反对于绝大部分生活在底层的城市居民来说,这群人远比那些只知道爆收爆敛的执法部门更亲民。 所以晋北区对于这群野勾子来说,等于是来到了自家的后花园,他们熟悉这里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熟悉地下每一条水道的流向,熟悉那些被政府压榨的居民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这群被扔在晋北区的少年,在他们大部分人的心里,野勾子就像沙原上的野兽,他们凶残冷血,心狠手辣,他们是人类世界的毒瘤,所有有抱负有志向的人,都应该将他们铲除。 尤其对利达来说,在他的心中那些卑贱的人类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们肮脏的躯干应该永远被自己踩在脚下。 所以当他把匕首刺进一个少年野勾子的胸膛,看着殷红的鲜血飞溅而出,少年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哼,一群贱民。” 第十七章 流言又来了 斯诺星的美是令人心悸的,璀璨的天穹如同绽放的烟火,带着濒死前最绝望的挣扎。 对于这片天空,老徐头从来没有吝啬过他的赞美,他曾经告诉过那个停留在他心间许多年的妇人,他想念这片天空,他要回来。 可直到他又重新站上这片大地,他才明白,其实蓝天大海无尽的星空才是最美丽的风景,可惜他回不去了。 他老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再一次的空间跳跃,只有舰队厚实的壁垒才能完美阻挡时空乱流带来的伤害。 但是,军部和政府并没有隐藏自己的野心,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舰队的炮火对准那个世界。 “孩子,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老徐头一边喝着烈酒,一边仰头望向天空,凹陷的眼窝看不到任何色彩,可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少绝望。 因为那是他走遍整片沙原最后才挑中的孩子。 沉闷的脚步声忽然在老徐头的身后响起,拉德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点燃了嘴上的烟斗,抽了一口递到老徐头的手中,说道:“你要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斯诺星人的火种。” “呵呵……”老徐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鄙夷,他叼着烟斗淡淡说道:“生命延续的方式可不止有侵略这一种。” “没错,所以政府的意思是,如果能和平共处,那么我们并不介意第九舰队的炮火像历史一样被永远的封存起来。”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老徐头的神经,他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激烈的情绪变化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没再说话,沉默的抽着烟斗,直到拉德的脚步声消失在第九街区的尽头,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 一股很淡的沁香钻进了甘子的鼻息,他忽的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剧烈的动作再次把他胸前的伤口撕裂。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安全警署的班房。 蔺蓝听到他的动静,从一旁的侧门露出半个脑袋,笑着问他:“这就醒了?饿了吧,起来洗把脸,马上饭就做好了。” “不饿。”甘子把眼睛笑成了两道弯牙,拍着自己的脸颊,问蔺蓝,“外面怎么样了?大伙儿抢到几张铭牌了?” 蔺蓝忽然呆了呆,皱眉回道:“三张,不过……我们失去了六个兄弟。” 听到这个答案,甘子猛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森冷的目光投向窗户外面,咬牙切齿道:“这群王八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 “甘子……”蔺蓝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话刚到嘴边很快又被她咽了回去,指着面前刚煮好的肉汤,说道:“先吃点东西,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甘子哪还有胃口,胡乱往嘴里塞了块肉,一抹嘴巴,没给蔺蓝开口的机会,冲出了屋子。 每天的早晚八点,是白日光与粒子镜面交叠的时间段,这期间粒子辐射会飙升到一个最高点,如果长时间待在户外,人会出现很强烈的不适感,头晕昏厥乃至发狂。 所以联合政府有明确规定,除去大部分公职人员外,早晚八点所有斯诺星公民必须留在室内,以保证城市秩序不会混乱。反之如果有人逗留在外,且出现发狂的症状,治安警察有权利击杀该公民。 当然对于从小练习军体拳的少年们来说,七天的逗留对身体产生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就像一只只离开母体的野狼,焦急而兴奋的在四周搜寻着猎物。 承南已经听到不下十余人的脚步声,从自己藏身的地方经过,他们中有像他一样的少年,也有那群野勾子。 他有些紧张,握着匕首的手腕开始微微颤抖,然后他听到了一道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他身后骤然响起,那是空气被割裂的动静。 承南脖颈后面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即他一个向前翻滚加转身,把匕首横在了面前。 那是一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一侧的嘴角微微勾着,像利箭般的目光冷冷的盯着他。 “呵呵不错,反应很快。”年轻人笑呵呵的扬了扬手里的刀,一尺长的弯刀在镜面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许许多多彩色的光晕。 承南半眯起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 说实话他不想杀人,如果他提前知道军部安排的这次考核需要用人命来置换,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离开三道口。 老徐头说过,人的出生或许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人命都是相等的,不该被世界的规则左右,不该成为政府的牺牲品。 他试图和年轻人对话,“那个……”但对方显然是想置他于死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举起刀疯狂劈了过来。 这是承南第一次真正面对来自人类的杀意,一时间脑袋有些懵,举着匕首不知所措,但是身体的本能已经在刀劈下的瞬间作出了反应。 上半个身子斜着后退了一步,匕首挡住刀刃,同时抬起膝盖顶向年轻人的肋下。 “啊……”剧烈的疼痛让年轻人疾呼了一声,随即手腕一翻,横着扫向承南。 承南奋力扭身,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再次避开刀刃,左拳顺势砸向年轻人的太阳穴。 随着一声闷哼响起,年轻人翻了个白眼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击承南并没有使出全力,但也足够他睡上半天。看着年轻人肩部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肩章,他一把撕了下来。 来之前三九说过,保护铭牌活过七天就算通过考核,还有一种方法,只要搜集满十五个红色肩章,即便不到七天,也算完成了考核。 第一个肩章到手,承南顿时信心大涨,他踢了踢脚下的年轻人,确定他已经晕了过去,这才把肩章收回口袋。 “身手不错,你是哪个机甲营的?”一个格外清脆的声音突然在承南的背后响起。 惊骇之下,承南缓缓扭过脑袋,对面是名个头还不足一米六的女孩,和他背着同样的背包。 “我……第二机甲营的。” “第二机甲营?”女孩在承南身上来回瞄了好几眼,这才露出一种很耐人寻味的表情,“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私生子,呵呵,你好。” 第十八章 权力与财富 承南记得以前老徐头问过自己,他说:“你觉得,这个世界什么东西最有杀伤力?” “当然是机甲,还有舰队。”他很兴奋的回道。 可是老徐头却摇了摇头,“那如果没有了机甲和战舰呢?” “枪,刀,对了,还有那些吃人的野兽。” 老徐头还是摇头,“是人心,是流言,是政府扯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承南,记住了,你可以不善良,可以懦弱,可以胆怯,你甚至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流言,那只会蒙蔽你的眼睛,和这里。”老徐头戳着承南的心口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时候承南不明白老徐头的话,现在他似乎有些懂了。 他没有向女孩解释,他明白大部分骄傲的人,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解释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无力的辩解和自我安慰。 很显然,女孩很骄傲,这种骄傲随着她出生时的那头蓝发就已经深深的刻在了骨头缝里——因为她来自海家。 开拓者海福斯的后人。 尽管那位愚蠢的领导者带给了斯诺星人难以估量的后果,可不得不承认,是他的出现,才结束了斯诺星人长达数千年的种族战,并且把舰队驶出了整个星球。 从女孩的蓝发上收回目光,承南配合着打了声招呼:“你好。” “我记得你好像叫承南?”女孩笑吟吟的露出两个漂亮的梨涡,“我叫海芋。”说着把手伸了过去,眼神却微不可查的瞥了眼她身侧一个废弃木箱。 箱子里都是生活垃圾,但是在垃圾底下,一个黑色的金属管状物露了出来。 是枪。 女孩的笑容更浓了,有意无意的上前了一步,奋力扑向木箱。 承南也动了。 他没有看到枪,但是他看懂了女孩的情绪。那是一种野兽看到猎物时,所展现出来的兴奋和嗜血。 她似乎想杀了自己。 伴随着发自于心底的愤怒,承南的右脚已经飞踢了出去,就在海芋手指刚刚触碰到木箱的时候,被鞋尖带起的积沙悉数落在对方的脸上,那双兴奋的眸子瞬间被沙子挡住。 “混蛋。”海芋低声咒骂了一句,调转方向把手中的短刀刺向承南。 从这个动作看来,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可是因为视线受阻,准头差了许多,连承南的衣服都没碰到。 但是也由于这一击,承南落在了箱子对面,而海芋却已经站在了箱子面前,手往里面一探,一把老式小型金属手枪被她拿了出来。 “一个野种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挂在惩罚者石柱的最顶端。”海芋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 承南充耳不闻,手腕轻轻一抖,匕首便对着那把枪飞了过去。 作为‘流浪者计划’中的一员,他们这群少年本不该自相残杀,可是有些规则在部分掌权人的眼中并不存在,比如海家,比如艾力克。 但承南不是个好杀的人,或许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算不上一个心智坚韧的人,起码对于同类他下不了手。 匕首击打在枪身发出的冲击力,让海芋的腕骨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随着剧痛占据了她整个大脑,人也变得更加癫狂。 “王八蛋,你竟然敢伤我,我要杀了你。” 承南再也没有继续跟她纠缠下去的心情。 刚才的动静太大,很容易被外面的野勾子发现,况且他不喜欢这个女孩,尽管她长得很漂亮,可是厌恶这种情绪本来就没有理由,再说她都要杀自己了,难道自己还得给她好脸色? 一闪身,承南出了楼道,整个人如同一只灵巧的猿猴,撑住光能板纵身跃下了楼顶。 等海芋揉着肿胀的眼睛走出楼道时,承南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愤怒的跺了下脚,走到那位已经失去意识的年轻人身旁,打开枪栓对准他的眉心,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就像一道讯号,瞬间划破了这里的夜空。徇烂的粒子光辉下,无数脚步声,哀嚎声,骨头的折断声,以及响彻在四周的其他枪声,占据了整个晋北区。 承南身子猛地一顿,他回头看了眼楼道的方向,沉默着继续向前,不过心里已经明白,那名年轻人怕是凶多吉少。 不知道是愚蠢还是自信,海芋并没有立刻离开楼道,她从背包里取出一截绷带,一边往手腕上缠,一边低声咒骂了起来。 “承南我记住你了,你最好别让我遇到,否则我要把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喂狗。把你的脑袋挂在……” “呵呵。” 话没说完,一阵令人心悸的笑声突兀出现,海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连忙站了起来,举起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喝道:“谁?给我出来。” 很快一张年轻阴郁的脸,出现在枪口前方。 “海大小姐不用怕,我叫利达,来自艾力克公司,或许你听过我的名字。”利达看着蓝发少女微笑道。 “利达?就是那个讨厌的制造公司继承人?” 一听说‘艾力克’三个字,女孩嘴角立刻扬起一抹不削的冷笑。 艾力克是整个斯诺星最大的制造企业,存在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海福斯掌权的年代。 两家一个是权力的代表,一个是财富的象征,所涉及的领域天差地远,也从没有过任何交集。 当然,对于利家来说,想要渗透进政府与军部的野心,从他们企业存在的那天就已经开始了。 不过联合政府也不傻,他们知道如果让一个拥有整个斯诺星一半财富的家族掌控政权,整个星球恐怕都将成为他们手中的玩物,况且仅剩的矿油都被艾力克牢牢的握在手心,政府能拿出来的也只有那支舰队。 所以在‘流浪者计划’启动那天开始,利家其实就已经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他们双方必须完美的配合,才能让第九舰队驶离这个星系,寻找下一个能源星。 不过海家的辉煌已经熄灭了数千年,海福斯也成为了一代罪人,但是海家似乎并没有这种觉悟,他们仍旧用蔑视的态度俯瞰着天下,这是利达无法忍受的地方。 “呵呵。”他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目光投射在脚边那把熟悉的匕首上。 第十九章 一无是处的美丽 海芋的无知在她把枪口放下的那个瞬间已经完美的体现了出来。 和海福斯一样,她骄傲愚蠢却不自知,只是气恼的瞪了眼利达,喝问道:“你笑什么?”然后继续埋头缠起了绷带。 “笑你太笨了。”利达耸了耸肩。 “你在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海芋很愤怒,扬了扬手里的枪,气鼓鼓的说道。 然而她的威胁并没有影响到利达的心情,尤其在看到那把匕首以后。 “这好像是承南的刀吧?”他气定神闲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裹住了自己的右手。 “你说那个私生子?没错是他的,不过人已经被我吓跑了。”海芋得意洋洋的说道,随即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对面的少年已经捡起了匕首,那张阴郁的脸变得扭曲癫狂,刀身折射出的光芒就像流动的水银,在他脸上缓缓流淌。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凑近刀尖,因为兴奋而颤抖的身躯逐渐靠近了海芋。 海芋终于害怕了,“你……你要干什么?站住,你给我站住。”她嘶吼着,恐惧的眼泪布满了那张白皙的脸颊。 她举起手枪想要扣动扳机,可是错位的腕骨根本无法带动手指,她只是僵直着举起了枪,却无论如何都扣不下扳机。 “呵呵。”利达再次笑了笑,收敛起自己的夸张表情,有些歉意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别怪我。”说着对准海芋的心口刺了进去。 匕首正中心脏,鲜血无声的流淌下来,瞬间便在少女胸前绽放起一朵血红色的花。她望着那张阴郁的脸,无力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利达嗤笑了一声,凑到海芋的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姓海,我讨厌你,不过我更讨厌承南,所以你们两个都得死。” 美丽的瞳孔逐渐失去了焦距,蓝发少女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海芋的死亡到底会给整个联合政府带来怎样的冲击,利达并不知道,他也不关心,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么一个愚蠢而骄傲的人活在世上。 当然如果能顺便收拾了那个讨厌的家伙,那就更完美了。 况且他必须保证艾力克在整个计划中拥有绝对的主导地位。 军部大楼某间控制室中,一百多个代表着少年们生命力的闪动讯号正在不停的跳跃着。 看守了大半个晚上的巡视员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给自己又倒了杯咖啡,顺手捡起桌上的花花公子画册,往回走的时候,一丝异样突然跃入了他的眼帘。 看着讯号中央熄灭的光点,巡视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看清光点下面那个代表着某方势力的名字时,杯子从他手中滑落,滚烫的咖啡泼在脚面,他却浑然不觉,惊恐的扭动了警铃开关。 急促的铃声在军部大楼高层区逐一响起,来自第九舰队整整八名机甲指挥官纷纷赶了过来。 等众人看清那个熄灭的光点后,大家的表情可谓是天差地别,有的仍旧平静,有的暗暗在兴奋,还有的皱着眉快速离开了控制室。 拉德没有注意那个熄灭的光点,他的视线由始至终都盯着整面光墙的右上角,那个代表着承南的光点正在不停的跳动着。 五分钟后,一辆插着蓝色鸢尾花旗帜的机甲车驶离了一栋豪华公寓,笔直开进了中心大楼那个巨大的龟壳内。 海平升——海家现如今最高掌权者的随身秘书,把来自于海家的愤怒完美的呈现在了联合政府警察总长的办公室。 总长大人无奈的看着对面的青年,“海秘书,海芋小姐自愿参加了此次选拔考核,在此之前,我亲自劝导过她,可是你也知道海芋小姐的脾气,海老爷子不出面我也没办法。” “哼,一百多个孩子,半天的时间,怎么就单单我家小姐出事了?不要告诉我这是个巧合,我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海平升愤怒说道:“军部必须给海家一个交代,在考核结束之前。” 总长的脸拉了下来。 海家对于整个斯诺星来说确实是个特殊的存在,当初如果没有海福斯的振臂高呼,利用海家的种族优势,阻止了延续数千年的争斗,如今的联合政府恐怕还在各自为战。 没有人会忽视海家对于整个人类社会做出的贡献,但是已经几千年了,联合政府给予海家的体面足够久也足够多了。 但是海家似乎并不满足,他们也想来分一杯羹。可这块香饽饽,不是那么好吃的。 总长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他打开会议桌上的电子屏,指着最外围那圈跳动的光点说道:“这些都是军部从各个地方找来的孩子,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来自沙原贫民区。这些孩子很简单,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只是想喝上一口干净的水,能多活个几年,他们懵懵懂懂的来到这里,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胆怯和恐惧被一览无余,可是我知道,只有这群孩子才是斯诺星的希望。” 顿了顿,总长又指向内部那些光点:“而这些是像海芋小姐一样的孩子,他们身份显赫,从小生活在长辈的光辉下,他们骄傲自满,他们不服输,当然这一点很好。可是他们没有经历过死亡,没有遭遇过饥渴,他们就是温室里绽放的花朵,很美,却又无比脆弱。如果斯诺星人的希望来自于他们,海秘书,你觉得我们能够走出这个星系吗?” “呵呵。”总长冷笑了几声,关闭电子屏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继续道:“海家的手已经伸的太长了,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们这个种族有着高于绝大部分人的完美血统,可是美丽仅仅只是一个表象,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枯萎逐渐丑陋,只有绝对的实力才值得被永远的留存下来。” 拥有一头蓝发的海家,是整个斯诺星最美丽的种族,洁白的肌肤,修长的身材,漂亮的五官,以及和那头蓝发一样的深蓝色眸子。 但是时代早就变了,海家就如同头顶璀璨的粒子光辉,除了美丽,一无是处。 第二十章 群殴 当海平升走出总长办公室的时候,一辆小型浮空舰停在了晋北区某栋居民楼的楼顶,海芋的尸体以及那把匕首被一起抬上了舰艇。 两小时后,警察总署附属医院的尸检科主任,捧着一叠刚整理好的资料走出了尸检室,对走廊上的海平升说道:“海秘书,刀柄上的指纹已经确定了,是个叫做承南的小家伙,来自三道口。” “承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海平升两道剑眉微微皱起。 “呵呵。”主任忽然窃笑了一声,见四下无人凑到海平升耳边低声道:“前两天我听军部的朋友说,拉德将军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孩子,据说是他的私生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个孩子的名字好像就叫承南。” 这个消息让海平升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他哼了一声,没说话。 主任继续道:“海秘书,有件事挺古怪的,我怀疑害死海芋小姐的并不是承南那个小家伙,而是另有其人。” “这话怎么说?”海平升狐疑道。 主任指着资料最上面一张清晰的手部照片,解释道:“您看这里,这是个撞击伤,经过我们的仔细检查,能够确定海芋小姐在死亡前,手部就已经受伤,而且伤口和匕首的刀柄相吻合。” “我们鉴证室的工作人员在现场一共提取到了四组脚印,除了海芋小姐,匕首的主人,以及一名死亡的野勾子,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最后才出现的,而且他临走前刻意抹去了自己的痕迹,可惜没有抹干净。” “你是说海芋小姐可能是被他杀的?承南只是个替罪羊?” “有这个可能。”主任继续道:“而且这把匕首刺入心脏的方向也很古怪,刀刃并不是向下或者向上,而是朝向左上侧,这是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如果是承南,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而且他应该知道,同为参加考核的成员,自相残杀会带来什么后果。退一万步讲,就算海芋小姐真的是他杀的,那他为什么要留下那把匕首?这个破绽太大了。” 海平升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掏出通讯器把主任的话一字不落的发送了出去,很快通讯器里传来了一条讯息,看着上面显示的内容,海平升表情微微一变。 “连主任,我记得曾经听海管家提起过,说当年是老爷子亲自把你从尸坑里挖出来的,那时候你好像还不满十岁?”收回通讯器,海平升一脸平静的望着主任说道。 “是,要不是有老爷子,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连主任认真的点了点头,想起当年的往事,仍旧十分动容,“老爷子是我的再造父母,没有他我哪有今天,这份恩情,我到现在都没忘。” “那就好。”海平升笑吟吟的拍了拍连主任的肩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老爷子的意思是,海芋小姐无论是谁杀的,凶手都只能是那个叫承南的小家伙。这件事你去办,放心只要你办好了,海家一定会给你留个位置。” 这个置换条件,对于一名医院科室主任来说,是何等的惊喜。 离开这个到处都是辐射源的没落星球,大概是每一位斯诺星公民的梦想,但是战舰的容量和矿油毕竟是有限的,除了那群掌权者,能够登上战舰去到能源星的人寥寥无几。 连主任知道,凭自己的身份,别说登舰,恐怕连远远看上一眼战舰的模样都不够格。 眼下一个天大的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要是不抓住,那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海秘书,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连主任兴奋的搓了搓手,把海平升恭恭敬敬送出了医院。 当海家的蓝色鸢尾花旗帜来到第九舰队第二机甲部指挥室的时候,承南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酒桶建筑面前。 身后是两名同样来自机甲营的少年,对面则站了十余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野勾子。他们有的拎着刀,有的背着弓,还有的把铁锤舞得虎虎生风。 这十几人已经追了承南将近一个小时,双方的队伍也从开始的三人追一人,变成现在的一群人追三个人,直到他们被困在这片小广场。 “怎么办?”一名少年小声的询问着承南。 “只能想办法冲出去。”承南皱眉说道:“还好他们手里没有枪。” “可是他们有弓,我们再快也跑不过弓箭的速度。” “放心一旦近身打起来,弓就发挥不了作用,接下来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往人堆里冲,只要把他们冲散了,我们就有机会逃走。” “好,那你数吧。”两名少年点了点头。 承南一咬牙,瞅准一个方向,低声喊道:“三,二,一,走。” 顿时三个人呼啦啦的全部冲了上去和十几名野勾子混战在一起。 一时间,刀枪的碰撞声,拳头与肉的搏击声,还有痛苦的叫喊声掺杂在了一起,整个小广场瞬间热闹了起来。 承南把路上捡来的两根细钢管拎在手里,对着正前方一位年轻野勾子的下盘挥去,另一只手则拍向旁边另一位野勾子的肩膀。 两人同时往侧方让开,就地一滚,稳稳的站在承南左右两侧,形成了夹击的姿势。 两人中间,一名套着钢制手套的壮汉低吼了一声,举着沙包大的拳头冲向承南。 承南连忙后退了几步,还没站稳身后又传来一阵风声,一名独眼的少年野勾子已经挥动着武器砸了下来。 仓促间,承南只来得及扭身避开背后的攻击,前面那个铁拳却正好砸中了他的肩膀。 咔嚓一声,肩骨碎裂的声音响起,剧痛瞬间占据了承南的大脑,他捂着肩膀倒在地上,随即被独眼少年一脚踩在了胸口。 “哼,有本事你再逃啊。” 少年恶狠狠的用手里的刀背拍打起承南的脸颊,“一群政府的蛀虫,就凭你们这群废物也想抢走我们的红肩章?等下辈子吧。” 说着手腕轻轻一抬,刀刃迅速割开了承南的皮肤,鲜血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另外两名少年同样没来得及逃走,在野勾子的推搡下,踉跄着倒在承南的身旁。 第二十一章 做个交易 看着手上三张身份铭牌,铁拳的眉毛微微挑起,狠厉的目光在承南脸上扫过。 “你就是承南?”他问。 跟着老徐头在沙原上逮了六年野兽,大大小小的伤受过不少,可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带给承南如此大的挫败感。 肩骨应该是碎了,整条手臂无法抬起,更要命的是受伤的还是右手,现在铭牌也丢了,这趟旅程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有些后悔,渔船虽然破了点,储存的积水依旧很涩,粒子辐射越来越强烈,可是至少在那里没有人会像对待野狗一样对待他。 孤儿们都明白,他们就是一群无人在意的蚂蚁,每天为了一口吃的,卑微的活着,可他们起码是平等的是自由的。 少年的沉默让铁拳很愤怒,他啐了口痰,抬脚踢向承南受伤的肩膀。 这一下,让承南从恍惚中瞬间清醒,钻心的剧痛让他无法控制的哀嚎了起来,但他仍旧倔强的没有开口。 当然承南并不是不怕死,他只是有时候会显得特别执拗。铁拳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铭牌上有他的照片,照片下有他的名字,既然认识上面的字,再问他明显是多此一举。 他直勾勾的望着铁拳,眼神带着些微的不忿。铁拳更愤怒了,还想补上一脚,却被一名长发少女拉住了。 “别打了,这个人还有用。” 少女劝说了一句,随后取出自己的通讯器,拨出一个号码,很快通讯器的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人我们找到了,在东区酒桶房门口。” 通讯器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确定是他?” “没错,是他,承南。” “好,我十分钟后就到,记住了这件事不要告诉蔺蓝姐。” “明白。” 关闭通讯器,少女取出三根塑料绳,把三人双手反绑在背后。 大概是很少见到这种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的眉头始终微微蹙着,动作也格外小心。 “抱歉,我们并不想杀人,可是甘子不能死。”借着绑绳子的功夫,她凑到承南耳边小声说道。 这是承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命运会和那个叫甘子的产生联系,他们并不认识,而且这十六年来他从没和野勾子有过任何交集。 “能问一句为什么吗?”他问少女。 然而不等对方回答,铁拳一把将少女拉开了,瞪着她呵斥道:“跟这种政府的蛀虫啰嗦什么,待会儿等甘子来了,直接取了他的狗命。” 一听说要杀人,另外两名少年显然是被吓到了,对着众人又哭又喊:“别杀我们,我们是好人,我们是被强行逼来的,我们根本不想参加什么狗屁计划,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说话间两人的裤裆居然湿了,一股尿骚味充斥在四周。 铁拳嫌恶的将两人一脚踢开,对身后的同伴道:“把这两人扒光了,扔中央广场去,让联合政府那群人睁大眼睛看看,他们找的都是些什么孬种。” 说完立刻冲出来几人揪住两人的头发把他们拖走了,哭喊声逐渐消失在街角。 看着地上那两条腥臊的水印,承南盘腿坐了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一种半梦半醒的奇特境界中,再次默念起那个古怪的口诀。 ‘人心既除,则天心复来,人欲既净,则天理常存。以暇以整,勿助勿忘。心平则神凝,气和则息调……’ 随着脑海中的杂念被逐渐剔除,一股温暖的气流顺着体内每一条脉络缓缓流向受伤的肩膀。 很快血不再流了,剧痛消失了,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肩头,那是崭新的肉芽正在从断裂的筋肉中往外滋长。 老徐头曾经说过,内力是一种无形的能量,只有当你真正感受到它存在的那刻开始,你才能明白它的强大。 现在他明白了。 铁拳见承南闭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有些不满的冷哼道:“呵呵,马上就要去见开拓者了,现在再祈求生命之神,似乎晚了吧?” 少女拉了拉他的衣袖,看着承南怜悯道:“别说了,他也怪可怜的。” “哼,当政府的走狗,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 少女还想替承南辩解几句,被铁拳一把甩开。两人互相瞪着对方,都有些不服气。然而,一种奇怪的情愫似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滋生开来。 铁拳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热,他挠了挠头,想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女孩却已经红着眼跑开了。 看着女孩的背影,他闷闷的嘟囔了一句:“怪了,今天脑袋怎么这么烫。” 承南并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的意识正引导着内力慢慢修复受伤的部位,他的感知就像这漫天的沙尘,透过无数细小的颗粒挥散出去。 在距离酒桶房数公里外,一个迅捷的人影正朝着这个小广场狂奔。还是那头利落的短发以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甘子跑的很快。 艾斯德只给了他七天时间,七天内想要在晋北区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死。 但没想到,第一天他就收到了承南的消息,那个少年被抓住了,并且就在距离他不远的酒桶房。 在越过一片杂乱的住宅区后,硕大的铁皮酒桶出现在了视线中。 甘子却忽然停了下来,有些警觉的往四周看了眼,安静的街巷中并没有任何人影,只有几双惊恐的眼睛透过居民楼厚实的玻璃窗投射出来。 “该死的联合政府。”他低声骂了句,往右边一条狭窄的巷子钻了进去。 巷子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和生活垃圾,几只大老鼠在里面来回穿行,苍蝇蟑螂遍地,到处都充斥着腐臭发酸的气味。 甘子站在巷子中央,望着前面不远处一块倒立在墙角的金属牌匾冷冷说道:“别躲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牌匾后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含笑走了出来。 “呵呵,不错,居然这么快就发现我了。” 少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他说:“我认识你,你叫甘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 第二十二章 自欺欺人 少年并没有表露出半点的敌意,甚至他的笑容还带着一种让人舒心的温和感觉,当然如果他手里没有那把枪,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场景,如果七天后不会毒发,或许甘子会有兴趣听他聊上几句。 现在么……算了。 “你觉得就凭这把老式手枪能够拦得住我?”甘子半眯着双眼,望向枪口的瞄准器,讥讽说道。 “当然不是,你的能力我清楚。”少年仍旧温和的笑着,调转枪口扔在了地上,“我只是不得不这么做。” “但我对你的交易并不感兴趣。” 甘子看了下时间,距离他接到消息已经过去了八分钟,剩下两分钟如果赶不到酒桶房,万一发生变数,想要再找到承南,恐怕就更难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有所防备。 “不不不,你会有兴趣的。” 少年摆了摆手,收敛笑容,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虔诚,他用双手交叉紧贴着胸口,对着甘子微微欠身颔首。 看到这个姿势的瞬间,一种苦涩、辛辣,又如同烈火般的灼热情绪在甘子的心头迅速滋生。他的瞳孔极速的收缩了几下,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你……你是菲诺族人?” 菲诺族,一个生活在沙原尽头那片荒芜之地的民族。他们也是为数不多没有臣服在联合政府炮火下的一群游民。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那片土地太过贫瘠,并不能给舰队带来足够多的资源,所以开拓者建立联合政府之初,只是派遣了一支机甲小队在菲诺族的领地投下几枚警示的炮弹,便再没理睬过他们。 数千年来,菲诺族盘踞一隅固步自封,极少与外族人接触,也因为他们彪悍的性格,很少有人会踏足他们的领地。 但是随着土地沙化越来越严重,靠着植物根茎勉强活命的菲诺族人,不得不靠捕猎野兽维持生计。并且为了坚持沿袭他们特殊的饮食方式,以表达对自然女神的崇敬之心,他们虔诚的吃起了生肉。 然而病变的野兽尸体却给这个种族带来了灭顶之灾,传染病与瘟疫的接连爆发,让本就人口稀少的种族,在苦熬了多年后,终于走向了灭绝。 当然也有传闻说,曾经看到一支十余人的队伍,裹着兽皮穿行在茫茫沙原,他们食生肉饮兽血,他们来自遥远的荒芜之地。 甘子出生在沙原,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来自于菲诺族的精神,坚韧、不屈、以及对自然女神的崇敬之心。 当少年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将双臂交叠在胸前,报以同样一个虔诚的问候。 这是属于菲诺族最高的礼仪,代表着自然女神对人类最无私的馈赠。 “我的祖辈在三百多年前离开了族地,逐渐融入这座城市,在这里我们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岭东。”少年诚挚的说道,“我叫岭东雨,你可以叫我雨。” “岭东雨……岭东?”甘子似乎有些意外,“莫非就是那个艾米德矿业公司?” “没错,不过从晶源矿脉枯竭的那天开始,艾米德就已经名存实亡了,现在还有谁记得那个名字?”岭东雨苦涩的笑了笑。 “这不怪你们,要怪只能怪这个政府,太愚蠢了。”甘子安慰道。 “可惜他们至今都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岭东雨略带愤恨的说道:“甚至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他们居然无耻的把罪责归咎于艾米德,那可是花费了我们整个家族数百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企业。而我的爷爷,为了结束这场无休止的口水战,被迫承认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到死他都没能离开那座牢房。我的父亲也因此受到牵连和母亲一起被流放,如今整个家族只剩下我,这些年我为了活着,卑微的就像一条狗。” “为什么?联合政府根本没有理由找你们的麻烦。” “他们需要什么理由?联合律法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是个笑话。” 由七大种族世家把持的联合政府,在开拓者海福斯死亡后,用了不到三年时间,就结束了海家在政权上的独断独行,又花了短短五年夺走了他们在军部的最后一支舰队,将整个海氏囚禁在中心广场底下的那片地下城堡中。 数千年来,海家享受着斯诺星公民最高级别的皇室待遇,可是他们的族人再也没能靠近过核心政权,甚至一些极有天赋的孩子,也无法成为哪怕没有任何实权的公职人员。 七人掌权的联合政府,早就把所有一切微小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 连海家都只能龟缩在那片堡垒,一个来自于荒芜之地的菲诺家族,又如何在这个复杂叵测的人类世界立足? 不过海家虽然被夺了权,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斯诺星人又信奉生命之神,生命之神是万族的起源之神。 传闻海福斯之所以能成为开拓者,由他结束了人类长达数千年的种族战,是因为他本就是生命之神投放在人间的一个替身。 所以尽管被无数后人诟病,海福斯在斯诺星人的心中,依旧是个不可亵渎的存在。 当然这仅仅是表层现象,至于背地里如何谩骂和诋毁,没人会在意,联合政府也不会干涉。 而岭东只是菲诺族的一个分支,菲诺人所崇拜的自然女神,不过是生命之神身边的一个侍女。 所以,联合政府才会毫无愧疚的把罪责归结于一个小小的矿业家族。 “那么,你所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甘子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晶源矿脉已经枯竭了,再去讨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岭东雨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身份铭牌,扔给了甘子,认真说道:“我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安全度过这七天,所以我用我的铭牌做保证,我以自然女神的名义发誓,只要你帮助我,将来一旦我找到能源星,我会给你留足够多的位置,你可以带上你最在乎的人,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在那里你会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呵呵。”看着手心的铭牌,甘子忽然笑出了声,“你真觉得联合政府的这次流浪者计划能够成功?那只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罢了。” 第二十三章 秘密 沾染着血迹的肩膀依旧很可怖,但是在内力一遍遍的渗透下伤口已经消肿,疼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有些微微的肿胀和麻痒,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伤口处爬行。 承南忍着抓挠的冲动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舔舐着干裂的嘴唇,让内力沿着双臂慢慢传输到被强力塑料绳绑住的手腕上。 当力量集中在一点,准备冲破那根塑料绳的时候,甘子瘦小的身躯出现在了酒桶广场的尽头,承南听到了那名少女兴奋的声音。 “甘子。”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个小身板如同一阵风般吹了过来。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细微的低吼,‘啪’的一声,绳子瞬间断裂。这小小的异响,也被来自于大自然的狂风迅速吞没。 没人注意到承南,他轻轻扭动了一下双腿,在少女迎向甘子的同时,像一头猎豹一样疯狂的冲了出去。 他率先跑向了铁拳,在对方还处在惊愕中,无法做出任何抵挡动作的时候,一把撕下他肩部的红袖章,同样在他的右肩击出一拳,朝着酒桶广场外围拔腿狂奔。 被迎上去的少女挡住了视线,甘子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承南的动作,等他注意到那个逃跑的身影时,对方也正好回头,对上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甘子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头发也很短,颧骨微微突起,使整个脸部的线条稍显出一些刚毅的色彩,但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这就是一个发育还没完全的小男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承南看到甘子的第一眼,心里便浮上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是她,她原来是个女孩儿。 一阵急促的哨声,在酒桶广场响起。 三长一短,这是野勾子们的暗语,应该是在通知附近的同伴,让他们拦截自己。 承南不敢耽搁,将注意力都放在逃跑上,两条腿捣腾的就跟马达似的,在街巷中左穿右行,不停的变幻方向,直到哨声变得越来越远,他才逐渐放慢了速度。 伤口虽然正在复原,但速度非常缓慢,全力奔跑下还是会隐隐作痛,承南现在急需一个安全的空间,让他可以全身心的释放内力修复伤口。 铭牌已经丢了,考核的资格等于没了一半,剩下的六天时间,他必须要主动出击,收集满剩下的十三块红肩章,否则就彻底失去了资格。 老徐头要是知道这结果,估计会用口水把他淹死。 一想到老徐头,承南的一颗心又稍稍揪了起来。 拉德把老头安排在机甲营外面,吃喝应该不愁,可是以老徐头的性格,被困在一个地方时间一长,难保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这小老头平时看着挺正经,其实就是个老小孩儿,以前在三道口没少抢孩子们的糖果,没事儿还喜欢偷看寡妇洗澡,三道口的单身妇女家后门估计都被他摸了个遍。半夜还喜欢偷偷溜进杂货铺,也不拿吃了,光偷酒喝,好几次被老板逮住,拉到广场示众,这家伙还恬不知耻的说反正卖不掉,不如给他润润喉。 这几年承南没少给他擦屁股,为了还欠下的酒钱,天天在沙原上不是追野兽,就是被野兽追,别的功夫没长进,这逃跑的速度那是一流。 这不现在就完美的体现了出来,这么一大群野勾子,愣是没一个能追上他的。 “唉,也不知道老家伙怎么样了。” 躲在晋北区火化场角落的承南小声嘀咕了一句,正准备掏出水壶润润喉咙,手往背上一摸,顿时脸就白了。 刚才跑的急他居然忘了背包还在酒桶广场,里面有他七天的口粮和饮水,这可怎么办?没了吃喝,就算他抢了十五个红肩章也撑不了七天。 想着要不要回头去看看,万一那群野勾子光顾着追他,没带走背包,自己还能捡个漏。 然而当他从角落走出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一个瘦小的身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那个叫做甘子的假小子。 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承南警觉的后退了一步,整个背部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猫一样,呈现出半弓的姿势,他放低了身体的重心,准备随时动手。 甘子并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用一种好奇又带着些许不屑的眼神望着他。 “伤得这么重,居然能躲过我们的追击,你很不错。” “太抬举我了,这不还是被你找到了。” “找到你是应该的,否则我就不叫甘子了。”女孩笑眯眯的说着,两只眼睛弯弯的特别漂亮。 不过在承南看来,一旦和死亡挂钩的美丽,再如何惊心动魄,都失去了它本该赋予人类最本质的感动。况且这个叫甘子的女孩,远称不上漂亮,顶多长得有些顺眼罢了,当然除了那对眼睛。 承南活动了一下手腕,偷偷将内力运转到双臂的每一条肌肉纤维中,问甘子道:“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你?”甘子背起双手,就像个小大人一样问道。 “不,这个问题我并不关心。我想问的是,你明明是个女孩,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男孩的样子?” 甘子一怔,心脏急剧的收缩了一下,她看着承南,目光冷得就像一块千年寒冰,能将人瞬间冻成雕像。 承南看懂了她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话触及了小姑娘心底深处的秘密,有些抱歉的说道:“对……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冰冷的眼神逐渐凝聚成两道利箭,几乎要把承南洞穿,她又将眉眼弯起,整个人对着承南笔直冲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七八米远,一个眨眼,甘子手里的匕首就已经来到了承南的面前。 承南用余光快速打量了一下左右,迅速做出判断,右脚在墙上猛的一踏,借力俯冲向左边。 那里有片很长的围墙,墙面铺了一层金属网,顶部还有一长条尖刺,这应该是防止野猫野狗进来偷吃尸体的。 他三两下就攀上了围墙,用左手勾住金属网的空隙,双脚登击墙体,再利用腹部的力量,整个人在围墙上空翻转了一圈,稳稳的站在了火化场的外面。 第二十四章 相认 当白日光透过厚厚的沙尘,在这座钢铁堡垒的金属墙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晕时,晋北区的居民也陆续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夜晚的动静让他们睡得并不踏实,枪声喊声脚步声,还有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哨声,就像一个开关,被人轻轻拧开了。 人们小心翼翼的走出各自的囚笼,尝试着释放出藏在内心深处的邪恶,他们辱骂美丽的女孩,抢夺商家的食品,打砸那些因为斗过几句嘴而心生怨恨的邻居。 然而安全警署的警笛没有响起,穿戴整齐的警察也没有出现。 住在人们心底很久的恶魔,却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晋北区政府办公楼被人涂满了红色的油漆,道路两边的机甲车被扔进了火堆,几棵已经毫无生机的枯树被连根拔起…… 看着四处燃烧的火焰,承南依旧不停的穿行在街巷中,甘子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被一群愤怒的居民挡住了去路,几名手持菜刀的青年狞笑着围拢过来,承南终于停下脚步。 斯诺星平静太久了,失去了晶源矿的支撑第九舰队的炮火也已经熄灭了很多年。 从舰队到矿坑、沙原,再到这座堡垒,人们走了几千年,可是除了这片依旧灰蒙蒙的天空,人们并没有得到联合政府承诺的那个美丽新世界。 到处都是冰冷的钢铁建筑和机甲的轰鸣声。无休止的飓风狂沙,几千年来不停的吹拂进人们日渐冰冷的心。 他们就像一台台被设置了一道程序的机器,一直这么麻木而重复的活着,在永无止境的死气中活着,在联合政府的律法下活着。 现在,那些熊熊大火却并没有得到安全警署的回应,整个联合政府似乎把这里遗忘了,既然如此,在没有律法的约束下,骚乱的人群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猖狂。 从第四街区最大的饮料批发商倒在人们的脚下,当十几把剪子和刀具从他那具肥胖的身躯上拔下来,鲜血喷洒在无数人麻木而兴奋的脸上开始,晋北区彻底成为了一个可怕的修罗场。 承南不得不把手里的刀尖对准了那几名已经杀红了眼的青年。 甘子同样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在空中碰撞了两秒,又迅速错开,然后他们便背对背站在了一起。 “混蛋。”甘子骂道:“联合政府这是要把大家往绝路上逼。” 承南并没有接她的话,想了想低声道:“这么大的骚乱安全警署不可能不出面,应该是故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 “为了这个计划。”承南抬手挡住面前的菜刀,沉声说道:“留给联合政府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保证送出去的人,能够在那些星系活下来,为此他们会不惜任何手段和代价。” “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甘子的双眼已经一片通红,这一路追逃,她看到了无数次毫无意义的厮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颊,倒在血泊中,再也没能站起来,一种无力感充斥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喘息。 “对联合政府来说,生命只是一种工具,就像你和我。这场争斗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你们的出现是为了完善这个计划,而我本身就是这个计划的组成部分。” “该死。”甘子又骂了一句。 两人挡住了又一次混乱的攻击,一齐慢慢朝着人群稀少的地方后退,承南忽然皱眉问道:“为什么你们会答应政府的这次要求?” “因为我们也想登上那艘战舰。”看着承南略显稚嫩的侧脸,甘子认真说道,“我们也想去看看蓝天白云,看看星辰大海,我听一个老人说过,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叫蓝鲸的生物,生活在蔚蓝色的大海中,它们的个头像渔船那么大。” 沾满了黄沙和污渍的脸颊并不美丽,可是那双明亮的眸子却带着一种让承南无法忽视的炙热。 他忽然愣住了,缓缓扭过脑袋,望着瘦小的女孩,惊疑道:“蓝鲸?老人?是个什么样的老人?” 甘子这才惊觉自己的失言,一瞪眼凶横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别忘了,你的这条命是我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匕首,看似凶神恶煞的表情,却透露出女孩特有的娇蛮意味。 承南忽然笑了笑,他知道这是个善良的女孩。 “我出生在三道口,我的家就在一条渔船上,六年前我遇到了一个老头,是个瞎子。他告诉我在一个叫做太阳系的地方,那里有全宇宙最美丽的风景,也有我想象不到的一切。” 在女孩无比惊愕的眼神中,承南继续说道:“老头说那里的大海和天空一样是蓝色的,海里有很多鱼虾,天上飞着白色的海鸥,有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叫作海豚,海里还有蓝鲸,就像我住的那艘渔船那么大……” 几名被砍伤的妇女忽然哭嚎着冲了过来,打断了承南。 甘子收回目光,两步踏上前去,反手拍在妇女们的后脖颈,几人翻了个白眼瘫倒在地,她们缩在衣袖的双手中,几把锋利的水果刀掉了出来。 承南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把拉起甘子,沿着路边一根高耸的电塔向上攀爬。 电塔很高,一直延伸到浓重的沙尘中,要不是有根通电的金属线裸露在外,被风吹的左右乱晃,这里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两人绕开金属线,一路向上,逐渐远离了地面,直到视线四周遍布沙尘,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飓风如同哭泣的孩子,在耳边呜呜的吹着,甘子看着承南,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那……那个瞎子是不是姓徐?” “嗯。他叫徐庸,不过我喜欢叫他老徐。” “呵呵,老徐……大概也只有你会这么叫他。” 甘子忽的摇了摇头,一动不动的望向前方的天空,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 被风搅动的沙尘就像沙原上起伏的沙丘,磋磨着两张年轻的脸庞。 他们怔怔的望向对方,突然笑了起来。 “老徐教你练习内力的方法了吗?” “教了,他还教了我一种奇怪的文字,方方正正的。” “没错,他说过,那种文字叫——中文。” “嗯,真是个奇怪的称呼。” 第二十五章 一封信 随着风势越来越大,金属线开始疯狂的来回摆动,为了不被电成两具焦尸,承南和甘子不得不下到地面,躲在一栋楼房的屋顶。 因为没有遮蔽物,脚下就是密密麻麻的聚光板,没一会儿,两人身上就已经被汗浸透了。 看着承南干裂的嘴唇,甘子把水壶递了过去,“喝吧,这水很干净。” 承南也没客气,接过来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好奇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甘子很受触动,她的神情变得暗淡了下来,似乎有些委屈,又带着些倔强,“我不想说。” “好,不想说就不说。” 承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窥探别人的隐私不道德,况且他也不是个八卦的人,只是有些担心甘子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突然的沉默似乎让甘子有些不知所措,她把脑袋埋进膝盖,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许久后她才露出半只眼睛,对承南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老家伙。带着他离开这里,离开斯诺星,还要带上蔺蓝姐他们。” 甘子的话让承南那两根刀锋般的眉毛逐渐拧成了一条直线。 虽然她并没有解释原因,可是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遗言,承南并不了解甘子,可是他能确定,甘子一定是遇到了两难的抉择,他们两人的命运在冥冥中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告诉我。”他掰过女孩的肩膀,认真的问道。 “没……没有,别瞎猜,我就是担心大家。” 甘子极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笑得很灿烂,可是眼睛里却见不到任何光彩。就像她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命运一般,有些无助,有些释然。 承南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双手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道,“告诉我,甘子。”他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甘子甩开了他的双手,又将脑袋埋进了膝盖。 看着那个瘦小的身躯,承南忽然站了起来,望向飞扬的沙尘,清了清嗓子,认真说道:“其实我这个人挺无趣的,从小到大也没什么远大理想,能吃饱喝足就够了,从没想过会离开三道口,我觉得那艘破渔船挺好的,空间也大,将来结婚娶老婆不成问题,呵呵。” 甘子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少年笔直的下颚角。 “小时候我比较叛逆,父母死后就跟着那群孤儿四处瞎混,如果没遇到老徐,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后来为了他我离开了家,呵呵,总不能辜负了老家伙这六年的教导,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我想当他的眼睛,去他说过的那个地方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美。” 承南笑着望向甘子:“现在我遇到了你,我想偷偷懒,你去当老家伙的眼睛,嘿嘿,你眼睛大看得肯定比我多。”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水果刀,递到了甘子的手心,郑重说道:“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我希望活着的那个人是你,从现在开始我的命交给你。” 甘子的身躯开始轻轻颤抖,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整个人吹倒。 她看着少年干净的眉眼,哽咽道:“你是白痴吗?你死了老家伙怎么办?蔺蓝姐怎么办?大家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嘛。”承南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 “白痴白痴白痴。”甘子却愤怒的嘶吼了起来。 屋顶的风吹乱了少年少女的头发,也搅乱了两颗年轻而孤独的心。 躲藏在远处角落的蔺蓝从两人身上收回了目光,打开自己的通讯器。 “找到艾斯德,告诉他,甘子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要他全家陪葬,还有关于私生子的传闻也一并跟他说了,必须保证把小家伙安全的送出去,否则……” 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又远远的看了眼两个小家伙,跃下了屋顶。 晋北区的骚乱还在继续,第一安全警署的报警电话已经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值班的警察几乎快疯了,又担心错过一些重要来电,不得不一遍遍的接电话挂电话。 艾斯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听着悠扬的钢琴曲,嘴里叼着雪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打着节拍。 仅仅两年时间,就能从安全警署警长爬到副总长的位置,纵观整个警署历史估计也没几人能做到,所以艾斯德很得意。 “副总长,副总长,嘿嘿。”他叨咕了两声。 名字里虽然带了个‘副’字,也确实没多少实权,可是能进入那栋大楼,接触联合政府的权力中心,总比坐在这里整天想着怎么应付那群野勾子要舒服的多。 况且,流浪者计划已经开始,他必须加快脚步,接近更上层的人物,最好能和七大家扯上些关系,到时候也能借机在战舰上多留几个位置。 想到这儿,艾斯德吐了个烟圈,有些洋洋自得。 忽然,一声奇怪的异响从办公室外面传来,就像有人故意在用石头砸门,这声音瞬间打乱了艾斯德的思绪,他很不满。 前些日子,有两名机甲兵被发配到他们警署,这两人背后据说有七大家其中一家的影子,因为在军部闯了祸,被家族勒令到基层来学习锻炼。 其实大伙儿明白,他们也就来走个过场,等风头过了还得回军部报道去。 起初艾斯德也想过要结交一番,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儿,回头仕途上拉他一把,别说副总长,估计总长屁股底下的位置也得挪挪。 可惜那两家伙眼高于顶,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拿鼻孔看人。 艾斯德虽然一心想往上爬,可毕竟也是从军部出来的人,还带有一点军人的傲骨,见人家压根就没瞧上他,也就绝了这份结交的心思。 最近几天,这些家伙闲着无聊开始捉弄起身边的警员,连带着他这个警长也遭了罪,不是办公室的锁眼被堵了,就是椅子上粘了胶,艾斯德吃了不少哑巴亏,这次哪里会再上当,对着门外喊道:“谁啊?进来。” 门外并没有人理他,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艾斯德正准备起身看看情况,一封被人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第二十六章 自由的代价 自从许多年前被野勾子炸了整个宿舍区,伤了几十名在职巡警后,第一安全警署就把办公楼迁至了中央广场附近,斜对面就是政府中心大楼,距离机甲营也就隔了一条大马路。 从安全层面来说,除非那群野勾子自寻死路,否则不可能会把手伸进警署内部。 先不提他这间办公室外面藏了多少暗哨,单单走进这栋大楼,就要经过三次人员筛查和一次全方位的数字安检,同时监控设备会把人员的面部特征以及指纹、虹膜输入电子档案。任何可疑人员,会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被狙击手锁定。 除非有隐形的能力,否则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信塞进来。 可是,当艾斯德打开信纸的瞬间,一股寒意毫不意外的顺着他脊背爬了上来。 这是一封由野勾子送来的信件,署名叫——蔺蓝。 这个名字艾斯德听过,据说她就是现在野勾子的第一领导人,可是此人高矮胖瘦是男是女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是那次爆炸案的幕后操控者,上任警长直到离任始终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没能在自己任期内抓住她,是前警长大人的一块心病。 现在,艾斯德看着那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有些隐隐作痛。 他迅速按动了办公桌底下的警铃,不到十秒钟,十几名在办公室附近巡逻的治安警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站在了艾斯德的面前。 艾斯德很激动,手指抵在队长的胸牌上,怒喝道:“这么人多,居然还让一个野勾子把手伸到了警长办公室,政府养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来当饭桶的。” 唾沫星子啪嗒啪嗒的喷在队长脸上,他正视着艾斯德,连根头发都没晃动一分,余光却停在办公桌信纸底部的那个名字中央,眉头忽然一动。 “报告警长,这次的事我们一定会彻查清楚,但是我怀疑,我们内部可能有野勾子的同伙,应该是他们在暗中捣鬼。” 队长的话,让暴怒中的艾斯德瞬间冷静下来。 这小子说的没错,整个警署内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一层楼都配置了几名狙击手,到处都是监控设备,一名外来人员想要把信塞进警长办公室根本办不到,唯一的可能就出在这群内部工作人员的身上。 艾斯德双眼逐渐眯成了两条细缝,在这群值班员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了队长的脸上。 “立刻给我去查,给你一个小时,揪不出内鬼,你就给我立马滚蛋。” “是,警长。”队长立正敬礼,领着众人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 艾斯德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想了想给家里拨了个电话。 铃声一直持续了有将近半分钟才被人接起,里面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你好,艾斯德警长。” 这个声音让艾斯德一下子从椅子里蹦了起来,握着电话的手无法控制的颤抖着,“你……你是谁?” “我?呵呵,当然是给你送信的人。” 电话那头一双粗糙的手正轻抚着一名已经睡着的小男孩,那人的声音却无比的森冷。 在女人对面,一位打扮贵气的少妇浑身战栗,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艾斯德就冷静了下来,看着手边的信纸,沉声说道:“你不要动我的家人,你提的所有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放过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无辜?呵呵,甘子也是无辜的。”女人冷冷回道:“她也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我立刻派人把解药给她送去,你放心,只要你放过我的孩子,我保证……”艾斯德刻意压低了嗓音,语气中带着一些祈求以及一些鱼死网破的坚持,“保证没人会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女人的眸子忽然眯了起来,轻抚着孩子稀碎的头发,冷笑道:“呵呵,我倒是小看您了,看来警长大人知道的事情不少。” “没办法,你们的人天天盯着我,我总得替自己找好退路。” “好,给你一个小时,一小时后我会派人把甘子接回来,安排她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你最好不要耍小聪明,我的人会在暗中盯着你。” 女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接挂断了电话,对少妇说道:“希望你先生能说到做到,否则下次来的可不止我一个了。” “是是,我明白,我明白。” 少妇连连点头,正准备起身去抱自己的孩子,忽然脑袋一沉,晃了晃就此失去了意识。 …… 楼顶上,甘子扔掉了水果刀,解下腰间的水壶,从口袋里掏出承南的身份铭牌,一起递给了他,笑盈盈的说:“拿着,我先走了,放心吧,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没等承南回答,翻身下了楼顶。 看着她那个瘦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承南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在心底道了句:保重。 杀红了眼的居民在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终于逐渐恢复了冷静,他们惊恐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邻居和陌生人,扔掉了手里的剪刀菜刀锅铲,躲进了属于自己的金属壳子。 街道上,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在不停抽泣,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在痛苦哀嚎,被鲜血染红的沙土在风中来回飘荡。 承南扬起头,尽量不去看地面的惨状,他又回到了火化场,在这里他遇到了几名浑身是血的考核员。 几人脚下一名年轻的野勾子已经没了呼吸,身上遍布血口,一张脸也被刮花了,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地上和墙面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看得出来之前他们经历了一番搏杀。 看着那几张尤带着惊恐的脸,承南低声咒骂了起来。 “该死的王八蛋,都是一群王八蛋。” 如果联合政府实行的‘流浪者计划’,需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来成就,那这个计划从一开始或许就是错误的。 自由可以有很多种代价,但绝不应该是死亡。 第二十七章 雨中的杀意 当粒子光又一次统治了这颗星球,第一天的考核也在充满着血腥的气味中缓缓落下了幕。 承南缩在墙角,保持着手心向天的盘腿姿势,放空自己。 在内力的滋养下,右肩已经能够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但是骨头的生长速度本身就很慢,根据他的判断,哪怕接下来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也得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彻底恢复。 铭牌虽然回来了,但接下来的六天,却不可能风平浪静。 野勾子需要铭牌,丢了铭牌的少年们要收集红肩章,冲突会一直持续,最后会以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结束这场疯狂的闹剧,承南不知道,但他清楚白天的骚乱并不是终结。 一想到那些死得毫无价值甚至有些可笑的晋北区居民,他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或许自己不该来到这里,不该想着出去看看,不该答应老徐头。三道口的生活虽然不尽如人意,但起码在那里他是开心的。 一个少年突然凑了过来,眼睛从承南腰间的水壶移到了他的肩膀,笑眯眯的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机甲营出来的?” 承南睁开眼睛,虽然有些不满被打扰,不过还是认真的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承南,第二机甲营。” “第二机甲营……”少年忽然咂咂嘴,表情很是惊讶,“对了,你们营有个叫利达的你认不认识?” “认识。” 承南点了点头,他并不想和这个少年纠缠太久,不过对方却似乎来了兴趣,一掌拍在他的肩上,激动道:“利达是我兄弟,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你们既然认识,那咱俩也就算认识了,我叫盛开,第七营的。” “哦,你好。”承南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他不喜欢这个叫盛开的少年,不是因为他自来熟的样子讨人厌,也不是因为他认识利达,而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不真诚。 承南在沙通身上见过这种眼神,当然沙通是个老狐狸,这小子顶多算只没断奶的小狐狸,虽然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内心,可是一些细微的表情骗不了人。 “嘿嘿,承南兄弟,今天你杀了几个?”少年突然压低了嗓音,有些得意的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我……三个,不算多,我听说一营那些家伙,已经收集了十几个红肩章。” 盛开的话让承南的眉头攒在了一起,他冷漠的盯着盛开,问道:“杀人……好玩吗?” “好玩……”盛开一扬手,正准备大谈特谈自己的英勇事迹,见承南的表情有些不善,话锋立刻一转,“嗐,考核嘛,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弱肉强食这可是基本的生存法则。” 承南冷哼一声,闭上眼睛没再理会盛开。 见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盛开很不满,自己低声下气过来拉关系,这家伙却给自己摆脸色,真当他盛开是吃素的? 他看了眼承南受伤的肩膀,指着那只水壶,朝另外两名同伴偷偷递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心领神会,狞笑着围拢了过来。 “嘿嘿,承南是吧,你看咱们是同一个阵营的,理应互相关照关照,你现在伤得可不轻,这水壶放你身上不安全,要不我们替你收着?” 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年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水壶。 承南再次睁开眼睛,手肘轻轻一抬,内力瞬间涌向肘间化为一股蛮力,击打在少年的手腕上。 就听到‘咔’的一声,骨头瞬间断裂,随即一声哭嚎声在火化场上空响起。 这一击承南并没有使全力,首先他不想在机甲营树敌,有个利达和沙通就够了,再多添几个,以后麻烦肯定不会少。 他只是尝试着将内力融合在招式中,想让这家伙吃点苦头,顺便震慑一下旁人,没想到这一击居然直接震断了少年的腕骨。看着他满地打滚的惨状,以及另外两人一脸见鬼的模样,承南自己也惊了。 内力,原来是这么用的。 难怪老徐头每天逼着自己练习吐纳的方法,难怪他信誓旦旦的怂恿自己,难怪三道口那么轻轻一撞,沙通的鼻梁就断了。 之前自己光想着修复肩膀,没想过融入到招式中,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受了很多本不该受的罪,起码肩膀的伤完全可以避免,怪只怪自己太晚领悟到其中的奥秘。 承南有一种仰天长笑的冲动,可是看着那只断腕,又没了兴趣,烦闷的挥了挥手,“别叫了,再叫把野勾子招来,你的铭牌估计就保不住了。” 盛开是个聪明的人,不等承南再开口,冲上去对着雀斑少年的太阳穴就是一拳,雀斑少年翻着白眼直接昏倒在地。 “那个承南兄弟,您看都是误会,我们并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看您受了伤不方便……呵呵,要不您继续,我们帮您守着。”盛开躬着腰,笑得跟朵花似的,对承南道。 承南也懒得理这家伙,眼睛一闭继续他的修复工作。 下半夜,柔和的粒子光突然暗淡了下来,风停了,晋北区上空飘来了几朵乌云,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空劈下,把整个钢铁堡垒的居民都震醒了。 尽管联合政府有宵禁的规定,可是水对斯诺星人来说太重要了。 普通老百姓根本不关心剩下的晶源矿能不能支撑战舰飞离这个星系,毕竟战舰再大也带不走所有的斯诺星人,他们关心的只有安全的食物和饮水。 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整个斯诺星人都离开了自己的房子,他们走到大街上,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张开干渴的嘴巴,等待着上天的恩赐。 就连盛开他们也兴奋的冲到了外面,高喊着:“下雨了,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这一晚是属于整个斯诺星人的狂欢夜。 欢笑声,雨滴声,打雷声,冲走了白天积蓄在晋北区居民心中的阴霾,也冲走了一地的血腥,他们开始在雨水中唱起了欢快的歌曲。 但此时一把带着杀意的匕首,却朝着火化场角落那个端坐的少年胸口奋力刺去。 承南忽然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看向黑暗中那张熟悉的脸。 第二十八章 不留 三道口的孤儿从来不畏死。 这句话承南听过无数遍,曾经他也是这么觉得,长大后他才逐渐明白,不是他们不畏死,而是活着对他们来说太艰难。 沙原的风像刀子,沙原的野兽会吃人,沙原的水能要人命。还有沙原底下的毒虫,被沙子覆盖的洞窟,足够将人卷飞的沙暴……死亡太简单了。 现在的承南很惜命,既然老徐头曾经独自一人穿越时空到过那个世界,为什么他不能?六年的陪伴,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还有……甘子。 她最后放弃了什么,又成全了什么,承南心里明白,即便为了那个可怜的女孩,他也必须活着。 匕首的刀刃很锋利,承南相信,这一刀利达是下了死手的。可惜速度太慢,想要借由雷声来隐藏出刀时发出的动静,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他没有起身,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张几近扭曲的脸,嗤笑了一声,抬脚将身边那位还处在昏迷中的雀斑少年踢了出去。 不知道是来不及收刀,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收刀,匕首对着雀斑少年的肚子扎了进去。 ‘噗……’ 刀尖刺入肌肉的声音迅速被大雨吞没,但是昏迷中的少年却因为这一刀瞬间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还没回过神,他看看利达手里正在滴血的匕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炮弹一样,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哀嚎,剧痛在瞬间占据了他身体所有的神经线。 “啊……” 惨叫声中,少年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利达:“你……是你?利达……为什么?” 叫声立刻招来了雨幕下的两人,看着雀斑少年肚子上那个血窟窿,盛开愣住了,哆哆嗦嗦的问道:“利……利达,怎……怎么是你?” 利达根本没理会三人,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嘴角掀起了一抹残忍的笑,“哼,我确实小看你了,承南。” 承南站了起来,抖落衣服上的灰尘,看了眼雀斑少年,平静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要杀你,我要杀了你,割下你的脑袋,挖出你的心脏,把你的肉一块块的切下来。” “不。”承南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要杀我,我问的是,你刚才明明可以收手,为什么不那么做?据我所知,他们可是你的朋友。” 这番话让地上的雀斑少年直接陷入疯狂状态,他指着利达破口大骂:“好啊,你个王八蛋,原来是故意的,利达,老子要上军部告你去,你……” 声音戛然而止,温热的鲜血从雀斑少年的脖颈间喷洒出来,溅了利达一脸。 他冷漠的推开雀斑少年的尸体,带有威胁意味的眼神扫过盛开两人,见两人纷纷扭头,这才看向承南。 “好了,我的朋友已经死了,接下来轮到你。” 一道刺眼的闪电忽然当空劈下,照亮了这个的角落,电光中利达那张被鲜血染红的脸,如同被唤醒的恶魔,正在缓缓张开他的獠牙。 承南无法理解这种恨意的由来,他和利达没有血海深仇,两人甚至没有过多交集,只是在训练中拌了几句嘴,难道这就是他要杀自己的理由?未免也太儿戏了。 匕首的速度很快,配合着标准的军体拳,不到一秒钟就已经来到承南的胸口,直逼他的心脏。 承南将受伤的肩膀向右拧了四十五度,左手五指猛地一握,拳头向上直接击打在利达的小臂中央。 利达的反应速度并不慢,知道自己这一刀即便刺中承南,自己也会丢掉一条手臂,急忙调转方向,以刺转扫,横着挥向承南的脖子。 攻击的转换势必会出现片刻的停顿,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承南身子一矮,双手撑地,一个扫堂腿踢向利达的膝盖。 利达迅速收刀后退,虽然避开了这一击,但是被雨水淋湿的地面十分湿滑,脚脖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险险站住了,不过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两人的初次交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结束了,表面看没有分出胜负,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利达输了。 承南肩膀有伤,而且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偷袭,这种情况都伤不到他,再打下去,结果显而易见。 但是,骄傲如利达这种人,显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阴毒的眼神扫过三人,他大吼着又冲了上去。 可是每一招,每一个看似完美的动作,都被承南轻松化解,直至最后盛开都看不下去了,拉着同行的少年扭头去了外面。 雨不停的下着,晋北区的居民还在狂欢,歌声透过雨幕传进两人的耳朵。 利达终于停止了攻击,他抹了把额头的汗,阴恻恻的笑了一声。 “承南,我确实小看你了,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将来如何咱们再走着瞧吧。” 他收起匕首,正准备离开,承南忽然开口了。 “打不过就想走,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呵呵。”他笑得很灿烂,十六颗大白牙在电光中闪闪发亮,就像暗夜里的粒子光,明亮又极具危险。 看着承南脸上的笑容,利达没来由的心头一震,挥手执出匕首,随即拔腿冲进了雨幕,对着盛开两人狂吼:“帮我拦住他……” 盛开不是傻子,承南一个抬肘就能把人手腕击碎,就连利达这种天之骄子也没能在他手底下讨到好处。这种实力,凭他们估计一个照面就得被打趴下去,哪敢拦他,索性一错身,给承南让出一条路来。 见这情形,利达头皮都炸了,不敢再耽搁,加快速度朝着火化场外面狂奔。 承南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既然有人宁愿枉顾律法都要杀他,那他也决不会留下这个祸根。 况且是拉德主动找上老徐头,两人之间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他相信即便自己杀了利达,拉德也会想法设法帮他把这件事摆平。 没有犹豫太久,承南走进了雨幕,看着前方仓皇逃窜的背影,抬脚追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大麻烦 有那么一瞬,盛开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那个身影似乎只是在他面前轻轻一晃就没影了,紧接近着前方便传来了利达痛苦的嘶吼。 “啊……住手,你住手,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承南一脚踩在利达的胸口,那张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的脸,早就没了当初的骄傲与嚣张,只是祈求般的望着他。 利达确实很害怕,他没想到这个来自三道口的贫穷少年,竟然真的敢杀他,他可是艾力克公司的少东家,整个斯诺星仅剩的晶源矿油就在他家公司底下埋着,即便是联合政府也不敢真的对利家下狠手,否则只要一把火,那些矿油就会瞬间灰飞烟灭,什么机甲战舰,什么流浪者计划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因为……因为……”利达试图想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借口,可是他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似乎都有足够的理由杀了自己。 没有人会犯傻放过自己的敌人,而且今天的雨太大了,足够冲走承南留下的所有线索。 像盛开这种墙头草根本指望不上,况且就算六天后闹到军部,那时自己已经死了,承南哪怕把牢底坐穿,自己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利达后悔了,就为了几句气话,搭上自己一条命不值得,他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他一个翻身跪在了承南面前。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发誓,只要你今天不杀我,从今往后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承南没想到这位艾力克的少东家这么能屈能伸,为了活命居然可以不顾面子给自己下跪,顿时没了报复的兴趣。 “呵呵……”他冷笑了一声,没再理会利达,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然而承南前脚刚走,利达低垂的眼眸中又涌起一抹疯狂,他低声道:“哼,六天后你就等着海家的报复吧,海家可是个记仇的家族。” 暴雨足足下了一夜,这一晚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死亡和斗殴,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心悸。 天亮后,整个晋北区又恢复了以往木然的死气,人们坐在家门口,坐在老旧的沙发里,看着路上逐渐积攒的沙尘,继续用烈酒麻痹着自己。 清洁工们沉默着将那些在雨水中泡了一夜的尸体陆续搬进火化场,安静了多日的巨大焚化炉开始熊熊燃烧,一股难闻的气味充斥在四周。 烧尸工是个让人避之不及的职业,但是高额的收入仍旧让不少吃不上饭的平民争破了脑袋。 关大河在晋北区火化场工作了十多年,这些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接触尸体,可是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让他由衷的感觉到了恐惧。 一整个上午,他经手的尸体就已经超过了三百具,每具尸体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致命伤,经过一晚上雨水的浸泡,很多都已经发白肿胀,有些甚至连面目都无法分辨。 关大河叹了口气,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将最后一具尸体扔进了焚化炉。 然而当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抬尸的推车上居然还有具尸体。他正准备上前搬动,那个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你是谁?” 承南揉着眼睛醒转过来,瞬间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扭头一看,背后居然是个燃烧的焚化炉,他一哆嗦赶忙站了起来,对着关大河抱歉一笑:“呵呵,不好意思,昨晚睡太死了。” “你……” 关大河顿时有股想骂人的冲动,这推尸车是随便睡觉的地方吗?万一真把他当尸体烧了,这锅算谁的?可是看着少年真诚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骂不出口,只是瞪了眼承南,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好,我这就走,对不起啊大叔。” 承南腼腆一笑,刚走出去没几步,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于是又舔着脸走了回来,“大叔,那个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吃的?我饿了两天,实在是走不动路了。” 少年的话,差点让关大河吐了出来,对着一炉子的尸体要吃的,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傻还是心大,他摇了摇头,指着远处一间小破房子道:“桌子上有我带的午饭,今天正好没什么胃口,你要愿意吃,就拿去吃吧。” “谢谢大叔。”承南鞠了个躬,连蹦带跳的来到小房子前,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应该是个员工休息室,前半间摆着一套桌椅,角落还有一块已经损坏的显示屏,中间隔了一道半人高帘子,能看到里面有张床,床底下居然有双军用靴。 大概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靴子的主人开口了,“大河叔,您休息会儿,一会儿我替你去看炉子。” 承南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那个,你说的那个大河叔在外面。” 话音刚落,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从帘子后面露了出来。 两个少年怔怔的看着对方,互相打量了好一会儿,承南这才摸了摸已经干瘪的肚子,道:“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我这就走。” 少年从承南的肩上收回目光,温和的笑了笑道:“没事儿,我已经睡好了,那个你也是来参加军部考核的?” “嗯,二营的,我叫承南。” “你好,我叫岭东雨。” 两个少年不大的手掌轻轻握在了一起。 关大河的午饭很简单,两块腌肉,外加两颗煮熟的禽蛋。 承南一边往嘴里塞着肉块,一边听岭东雨有一茬没一茬的痛诉这次毫无人性的考核,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也似乎走近了不少。 “嗯嗯,你说的没错,当然当然。”承南不停的在一旁附和。 岭东雨很和善,而且那张脸一看就没有距离感,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的冲动。 但是,一顿饭还没吃完承南就发现这家伙竟然是个话痨,从考核说到昨天的大雨,又从大雨聊到他的家族,那个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艾米德矿业公司。 最后岭东雨忽然话锋一转,笑眯眯的看着他道:“要不咱俩搭个伴吧,就我这实力,我怕撑不到考核结束。” 看着对方一脸期待的模样,承南觉得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第三十章 惨不忍睹 在关大河的休息室修整了一天,傍晚,一块巨大的电子地图被投放在晋北区上空,覆盖了大半个区域。看着地图上不停闪动的光点,岭东雨几乎快哭了。 “军部这是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承南仰着头,看着那个代表自己的光点在火化场的位置不停的跳动,想了想安慰道:“放心,咱们的人数根本不占优,所以这种自杀式的暴露方式不会持续太久,军部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我们偷懒,否则藏进居民楼,这次的考核就失去了意义。走吧,先离开再说。” 两人告别了关大河,像两只没头苍蝇一样在街道中横冲直撞,根本不敢停下来休息,全速的奔跑大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电子地图便消失了。 和承南猜测的一样,军部不可能真的把所有少年都放置于危险中,否则那群野勾子发起狠来,他们这一百多个人,能活下来的屈指可数。 “呼呼……还好地图没了,在持续下去,我可就跑不动了。” 岭东雨撑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素质比起承南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也就半个多小时,一张脸已经煞白,看不到一丝血色。 “行了,这里不安全,先找地方躲一躲。” 承南拍了拍岭东雨的肩膀,两人刚准备离开,身后呼啦啦的冲过来一群人,在这群人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疯狂的朝着承南两人招手。 “救命啊,承南,救我……” 是仲平,承南有些意外,这家伙居然还活着,不过看他这幅狼狈的样子,想必这两天也遭了不少罪。 身上的军用服就剩了几片破布,光着两只脚,背包也不见了,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估计是躲下水道了。 承南看了眼四周的环境,见身后不远处的墙角正堆着两排生锈的铁桶,连忙指着那处对岭东雨道:“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岭东雨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前跑,承南则朝着仲平的方向迎了上去,他一把提起仲平的肩膀,掉头跑向铁桶的方向。 后面十几个野勾子仍旧紧追不舍。 岭东雨跑出去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了承南的意图,在铁桶旁等着,见两人来到自己身边,奋力将铁桶推了出来。 十几个铁桶顿时把不宽的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没敢耽搁太久,迅速离开了这地方。 半路上仲平一个劲儿拍承南的肩膀,嘴里嘟囔了好几遍,“好险,这次要不是遇到你,我就死定了。” 承南好奇问他:“你这两天躲哪儿了?怎么搞成这样?” “嗐,不提了,在公共厕所底下的下水道躲了两天,要不是今天电子地图把位置暴露了,我那地方安全着呢。” 话刚说完,承南和岭东雨齐齐后退了一步,用一种极度赞赏以及惊骇无比的眼神盯着他。 “呃……你身上这味道不会是……公共厕所里的……” 承南捏着鼻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连忙把刚刚碰仲平的那只手在墙上擦了擦。 “我那不是没办法嘛,不躲那里我的铭牌早没了。”仲平咧着嘴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着他牙缝里那片黄不拉几的菜叶,承南再也控制不住,‘呕’的一声,张嘴吐了出来。 岭东雨的脸色也有些不对,使命憋着气,把一张脸涨得通红。 看着两人的表情,仲平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这两天要不是求生欲望太强烈,他早就举白旗投降了。 公共厕所底下的味道,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忍的,加上昨晚一场暴雨,这里的排污系统又不发达,积水几乎漫到了脖子,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干净地方,还不敢离开,愣是忍到今天,中途几次差点被熏晕过去。 “行了,先找个地方洗一下,否则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揍你的冲动。”承南黑着脸说道。 仲平脸一红,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一个远房亲戚就住那边,要不咱们去他那里?” “走。” 仲平的亲戚是个独居的老头,听仲平说他儿子当年是机甲部的一名优秀机甲师,因为和队友发生摩擦,对方在他的机甲上做了手脚,导致机甲爆炸,就这样死了。 老人靠着军部下发的抚恤金,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等仲平洗完澡,三人本想在老人家里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眼睛刚闭上,电子地图又出现在晋北区上空,三人不得不继续跑路。 代表着少年们的光点正在逐渐减少,从一开始的一百多人,到现在只剩下了一半人数,接下来还有四天,最后到底能剩下多少,或许就连军部也无法确定。 尤其对于每一位身处风暴中心的少年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一种煎熬。 就在这种紧张,焦虑,又无比磨人的奔逃中,少年们渡过了整整五天。 这期间,三人遇到了十余次追击与截杀,大多都靠着承南敏锐的感知力才避开了危险。 第六天,空中的电子地图持续的时间已经从三十五分钟,延长到了两小时,消失的时间也由最初的五个小时,缩短到三小时,留给少年们的喘息时间越来越短,地图上的光点也逐渐减少到了只剩下二十几个。 承南的肩膀也因为几次冲突加重了伤势,现在只能安心静养。 不过幸运的是,仲平居然在一个垃圾堆里捡到了一把枪,虽然是老式的制式手枪,用的还是金属子弹,可毕竟是杀伤性武器,有这东西傍身,三人的安全也有了一定的保障。 傍晚,三人趁着电子地图消失的空档,又找到那位独居老人,老人打开门看着面前的三人差点没认出来。 这几天,他们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就连休息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睛一睁开就得开跑,不仅身体累,精神也需要保持高度紧张,几天下来已经瘦脱相了,从头到脚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身上还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 老人激动地眼睛的红了,一边给三人煮吃的,一边指着外面破口大骂。 “军部和政府那群王八蛋就该下地狱。” 三人一激灵,连忙捂住了老人的嘴巴,生怕把野勾子招来了。 第三十一章 手术 这一晚,电子地图上的光点已经缩减到十九个,消失的那些人,承南不知道他们是离开了还是真的死了,一种复杂又紧张的情绪始始终充斥在他的心头。 岭东雨和仲平看出来承南有些焦虑,两人对视了一眼,岭东雨道:“别担心,就剩最后一天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我们一定可以完成考核。” 仲平也在一旁附和:“没错,放心吧承南,最后一晚了,我们一定可以。” 说话间,三人藏身的屋子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响动,似乎是有人踩到了什么东西。 承南眉头一挑,连忙朝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很快便听到一阵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从四周迅速围拢了过来,显然这地方已经暴露了。 三人迅速对视了一眼,蹑手蹑脚的往楼顶走去。 粒子光照耀下的夜空,被一块巨大的电子幕布遮挡。蓝色的光幕下,十九个闪动的光点,正在朝着各个方向移动。 关闭了通往楼顶的铁门,承南看着上面的光点,叹了口气道:“看来军部这一次是准备破釜沉舟了。” 仲平已经吓傻了,距离上次光幕消失还不到十分钟,间隔这么短,说明军部确实准备最后再逼他们一把,可是他清楚自己的实力,这几天要不是靠着承南卓越的感知力,他和岭东雨恐怕早就失去了资格。 而且他们两人的身体素质也不高,持续逃跑的话,用不上一小时就会精疲力尽。 他苦着脸看向岭东雨,道:“这么下去咱们三人肯定一个都跑不掉,要不咱俩投降算了,别把承南拖累了。” 岭东雨有些犹豫,他作为岭东家族仅剩的血脉,一心想要重振家族,现在一条捷径就摆在自己面前,就这么放弃他有些不甘心。 可是仲平说的对,要不是承南,他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当初和那名同样来自菲诺族的野勾子没有达成共识,那时候他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可是真的不甘心啊。 密集的脚步声已经接近楼听,承南忽然看着两人认真说道:“不,还有个办法。”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脖颈,“地图上的光点来自于这里的芯片,只要想办法取出芯片,我们就能避开地图追踪。” 岭东雨眼睛顿时一亮,“没错,这是个办法。” “可是……”仲平忍不住给两人泼了盆冷水,“芯片嵌在骨缝里面,除非找到一名技术过硬外科大夫,否则凭咱们三个,就算能取出来,估计身体也会受到重创。” “放心,我有办法。”岭东雨兴奋道,“有个人或许可以帮咱们。” “谁?” “关大河。”岭东雨微笑道:“十几年前,大河叔可是军部第一机甲医院的外科主任,要不是他得罪了人,也不至于流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对三人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眼看那群野勾子已经开始砸门,三人不再犹豫迅速跃下楼顶,钻入了一条笔直的巷子。 和前两天的电子地图不同,最后一晚,光幕持续和消失的时间都被控制在十分钟。 三人持续跑了十分钟,又藏了十分钟,这么反复了几次,终于看到了火化场那根巨大的烟囱。 为了防止野勾子提前预示到他们下一步动作,承南让岭东雨等在附近,他和仲平分散在四周不停的变化方向,以扰乱野勾子的视线,等光幕消失后,再让岭东雨去找关大河。 十分钟后,光幕消失,已经在附近转了无数圈的仲平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火化场门口,对刚赶来的承南说道:“我不行了,再这么跑下去,早晚得累死,我不跑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他扬了扬手里的枪。 看着那把老式手枪,承南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题。 “仲平,你把枪里的子弹取出来。” “啊?为什么?” “让你取出来就取出来。”承南有些不耐烦。 “哦,那你等会。” 仲平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承南,打开弹匣,把最上面那颗子弹取了出来,说道:“给你,总共就六颗,你一会儿还得还给我,我留着保命呢。” 承南没理他,看着手心的子弹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原来是这样。” 这是一枚全形空包弹,俗话讲的空弹,杀伤力很小,一定的距离内对人体根本产生不了任何伤害,这枚空弹也算侧面印证了承南的猜测。 自从进入晋北区,他就一直有个奇怪的感觉,以野勾子的数量,想要对付他们一百多个赤手空拳的少年,明显是小题大做。 而且能看得出来,这几天在晋北区活动的野勾子,似乎年龄都不大。 这说明,野勾子和军部,在暗地里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光点消失了那么多,可这几天却很少见到同伴的尸体。 况且军部撤走了地区警署的所有武装力量,也算是间接的告诉大家,在这七天内,整个晋北区并不受联合律法的保护。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出现太大规模的伤亡? 而且承南相信,野勾子手里一定有很多杀伤性武器,可是这几天他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只有刀。 想到这一点,承南总算是彻底了放下了心来。 他把子弹又交回给仲平,“这是空弹,想要杀人恐怕很难。” “啊?空弹?这……不会吧?”仲平急了,“军部真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这是为什么?” “放心吧,你死不了。”承南摇了摇头,“军部这是用心良苦啊。”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呵呵,没事儿,你只要记住,你就算被野勾子抓住,也绝对死不了,放心吧。” 正说着,岭东雨已经带着关大河从火化场里面闪身出来,看着面前的三位少年,关大河点头道:“芯片我可以替你们取出来,不过,我需要一套完整的手术工具。” “大河叔,您看这个行吗?” 承南手腕一番,几把被磨得锃亮的小手术刀出现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