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天惊魂——偶 遇 “现在就走吗?” “是的,我到重庆分公司办完事,要到西安看一个地块,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就此告别吧。”两双饱含深情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顺便替我向杨局长说声抱歉,恕我不能当面辞行了,如果有机会过黄田的话,事先打声招呼,我亲自到机场接你们。”这位年轻人分别和前来送行的人礼貌道别。 “一定,一定。那就祝你们西安之行愉快!”挥手送行的是荔波博尧中学校长潘云成。 一行人辞别潘校长,离开酒店,直接奔赴机场。 郜铣冰代表公司完成此次助学扶贫任务后,接到了集团公司总裁吴征兵打来的电话,安排他从贵阳直飞重庆,协助重庆分公司处理一下法务,然后,飞往西安,代表黄田扶远集团和西安某银行洽谈合作开发事宜。 他在重庆分公司滞留了三天时间,会同集团公司工程部经理黎国新和预算部经理邹圣尚,一同前往古城西安…… “这鬼天气,真不愧热都的美名”。 黎国新边从出租车后备箱往下提箱子,边挥手撩起衣襟擦了擦脸颊快要滴落的汗水,边埋怨着天气。 “老黎,别急,过几个小时到西安就好了,那边三十几度。不象这里四十度不说,还一点风丝儿都没有。”一起帮忙提箱子的邹圣尚搭讪着说道。 此时,坐在出租车副驾驶位置的郜铣冰结完车费,拿了发票,挎起电脑包,推开车门从出租车上走下来。三人一起走进机场大厅,一股凉爽迎面扑来,瞬间的通透让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黎国新摆正行李箱,双手掐住腰带从前往后捋了捋,顺势把天蓝色T恤衫往裤腰内掖了掖。腾出手,又把像刚从桑拿房出来,紧贴在萝卜头脑袋上的板寸,从额前向后撸了两下。叉起腰,瞪着夜莺似的眼睛左右环顾,搜寻着某个特定的目标。 邹圣尚两手各扶着一个拉杆箱,眼睛漫无目的的四处看,在等着他们给出下一个前进方向。 郜铣冰抬起搭在电脑包皮带上的右手,摘掉无框拉丝眼镜,左手插入裤兜掏出一块鹿皮眼镜布,一边擦拭眼镜,一边眯起眼睛费力而毫无用处的探视着前方。他重新戴上眼镜,顺势向后整理了一下挡在额前的一绺头发,低头看了看腕上的表,问道:“国新,我们的飞机具体什么时间起飞?” “十四点四十分,大约十六点二十分到达西安。”黎国新回答。 郜铣冰“额”地应了一声,“时间来得及,我们先换登机牌,然后去吃点东西。” “好的。”黎国新转向邹圣尚指着行李箱说:“你看着点”,然后,朝问讯处方向快步走去。 不久,黎国新便走了回来:“铣冰,我们的航班在G18—24换登机牌,二楼有餐厅。” “好,我们去换登机牌。”说完,三个人朝着G区走去。 黎国新扫了一眼,感觉各窗口排队的人数差不多,便拿了他俩递过来的身份证,在十八号窗口排队。换好登机牌,办理了行李托运。边走边将身份证及登机牌递给他俩。 “座位都在一起么?” “不是,铣冰在后几排靠窗位置,咱俩在一排。”边说边走向通往二楼的扶梯。 三个人吃完快餐下到一楼走进安检口。过了安检,郜铣冰拎起挎包,抓起手机,看了一眼登机牌,忙说道:“登机时间到了,抓紧一些。”话音未落,广播里传出播音员优美而又程序化的声音:9876号航班开始登机了,有乘坐该航班前往西安的旅客请到15号登机口登机,不断重复着。 三人加快脚步,到了登机口,发现除了三位空服人员外,已经没有排队的旅客了。 “旅客应该不是很多。”说着,三人分别将登机牌递给空服人员。 空服小姐将登机牌依次送近扫描器,当发出“滴”的声音后,拿回给他们。看三个人不紧不慢的神情,瞪起那双毫无威慑作用的双眼,用这特有的方式提醒他们:就等你们了,还不快点?三人这才急迫地踏进了登机通道。 进入机舱,郜铣冰环视了一下,旅客四分之三左右,没坐满。空姐在检查行李箱,关闭盖门。他们边往机舱后面走,边环顾左右,寻找自己的位置。黎国新和邹圣尚走到座位旁,邹圣尚坐进了中间位置,黎国新手扶靠背,回头指着后几排靠窗的位置,对郜铣冰说:“铣冰你在那里,靠窗。” 郜铣冰点了一下头,朝位置方向走去。隔了四排,靠过道的位置空着,中间位置坐着一位女生,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郜铣冰看了看机舱行李架下方的座位号,又看看登机牌,确认是这个位置。他清了一下嗓子,提醒这位女生让一让。可那位女生专注于书中的精彩,没有任何反应。 郜铣冰有些尴尬,开口说:“美女,我的位置在里面,请先让一下。” 那女生闻声端着书站起来,头也不抬,身体后移,微微后倾,让开一点空隙,眼睛仍然紧盯在翻开的页面上。郜铣冰扶起她的小桌板,背对着女生擦着她的身体艰难的挪了进去。刚要坐下,发现手提包还挎在肩上,心想:“应该把包放在行李架上”,看看身边这位女生,“唉,算了,不要再影响她的专注了。”思索着,将包放在了右脚脚下。 坐下后,系好安全带,掏出乳白色三星A288手机,趁着飞机尚未起飞,拨通了公司行政办公室电话。手机听筒“嘟嘟”几声后,传来了清晰优美,十分友好的声音:“您好,这里是黄田扶远集团,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听声音知道是他要找的人,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调侃地说道:“您好,请问卢经理在么?” 电话那边回道:“我就是!” “啊!卢经理,我是郜铣冰”。 听筒里瞬间传来惊喜的声音:“郜主任呀,你们到了哪里呀?”并关切地问,“多久回来?” “我们在重庆,刚上飞机,到西安办完事,去延安看看就回去。” 那边传来“咯咯”的笑声:“又去革命圣地呀?” 他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呃”,接着问:“黄副总他们回到公司了吧?” “回来了”,那边答。 此时,机舱内走动着的空姐可能因他打电话,触动了她的安全神经,走过来看似有针对性地说:“请收起小桌板,打开遮光板,调直座椅靠背,关闭手机,飞机即将起飞。” 郜铣冰对着话筒加快了语速:“你把业务部的绩效考核细则和管理制度拿给他,从本月开始执行,我要关手机了,有事再联系,再见。” “好的,再见!”还是那种清脆悦耳,甜甜的声音。 郜铣冰挂断电话,关闭手机,舒了一口气。将头后倾,抵近靠枕,扶着两侧扶手,微闭双目,思索着。他清楚刚才通电话,卢颖听到他去延安传来的“咯咯”声,所包含的特殊含义。 他和公司吴总对中国革命圣地,有着让人不可思议的历史情怀。几次选择旅游路线,都因他们固执地坚持到红色景点而遭到同事反对,鉴于他们的特殊身份,难以撼动。 井冈山去了两次,韶山、遵义各去一次。所以,一提起旅游都会招致大家的私下议论。尤其是郜铣冰不允许任何朋友在他面前有一丝一毫对革命先辈的不尊敬。 一路上他们两个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不过有一次一反常态,在井冈山革命纪念馆因为“土地革命和为人民服务的关系问题”产生了激烈争论。 这种不着边际的争论居然一直持续到饭桌和旅游车上,还搬动了各自熟悉的国内有影响的什么历史或哲学学者,居然是大家一直看好的吴总输了。 最后在李文卓的授意下,郜铣冰抓住机会打破尴尬,开导说“哲学嘛,就是人们对整个世界的看法,有看法就是世界观,不同是正常的。解决问题主要还是靠方法论,公司事业如此之大,说明你的方法论才是真理。”两人这才重归于好,局面缓和,大家也跟着心情舒畅,畅所欲言了。 同时进入他思维的还有不久前,在公司会议上发飙导致吴总和他的那次难忘谈话,郜铣冰为自己的愚蠢和鲁莽感到后悔,心想如果能重新活一次该有多好? 是呀,每个人都希望能重新活一次。但转念一想,执着于穿越过去的人,是愚蠢的。有能力,应该穿越未来。过去了的,即使在睡梦中也未必能完全如你所愿,而未来却不同,在未来,即使你不能完全改变客观存在,起码还可以改变你自己。选择一个有能力的,为了未来肯不懈努力的拼搏的人,同他一起搭上飞驰的列车,完成人生仅有一次的,属于自己人生旅途中的使命! 此时,机舱内的播音器响了,传出:飞机正在穿越云层,遇到强压气流,会产生颠簸,望各位旅客回到自己位置,并系好安全带,厕所既将停止使用。 他的思绪被这声音从遥远中拉了回来,他侧了一下头,发现邻座的那个女生,不知什么时候把座位挪到了靠过道一边,用飞机上的毛毯,蒙着头,盖着上半身,睡觉了。她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放在已经合起来的那本书上。可谓是爱不释手。 究竟看的什么书呢?他很好奇,想看一下,恰好书的名字被她放在上面的那只手,连同胳膊挡住了。不过从微微露出来的一行“—列夫、托—”几个字判断,她看的应该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难怪如此痴迷。 第二章 蓝天惊魂——“高谈”阔论 机身稍稍平稳,他松开安全带,放下小桌板,弯腰低头,从手提挎包的侧兜里拿出一沓文件。取出随身携带的《合同法》和《民法通则》,翻开参考用的页面,折叠后,反扣在中间座位的小桌板上。从兜里掏出笔,聚精会神地写划起来。 两名空姐推着车给旅客送水和饮料。走到他这排,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他的全神贯注不忍打扰,还是因为自己的专注而没有听到。 邻座这位女生自作主张地为他要了一杯茶水,正在踌躇是应该把水杯放在中间小桌板上,还是直接递给他的时候,水杯恰巧被他伸去拿书的手碰翻了。手被泼洒出来的热水刺激到,本能的缩回来,身体也随着跳了起来。 水杯彻底翻滚到小桌板上,水一点也没浪费,不均匀的泼在了两本法学书上。女生惶恐地站起来,拿起两本书朝过道方向抖搂,转回身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巾,将小桌板的残水擦净。动作即灵敏又迅速,两本书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只是郜铣冰的手有些发红。 女生把两本书放回原处,见郜铣冰用右手给左手煽风,焦急的不知所措,傻傻的杵在那里。 郜铣冰用右手拍拍左手,安慰她说:“没事了,坐吧。”顺势抬头看看自从上了飞机就没机会正眼看的这位女生,他怔住了。那清馨,就像初春散发着芳香的刚被泛起的土地,又像春雨过后含苞待放的银杨。 她身穿藏蓝色短袖韩版连衣裙,脚踏深灰厚底儿安踏运动鞋,活泼中带着恬静,典雅中透有精美。浓密的秀发仿如傍晚时分芙蓉镇清幽山潭中倾泻而下的瀑布;两轮弯月宛若初春时节荔波七孔桥下清澈静谧的潭溪;不高不低分水岭似的俏鼻梁连着两片倒映水中的柳叶;两只精巧而又细致的元宝耳朵上横亘着镶嵌水晶的紫色发卡;鸭蛋脸粉嫩似丹霞。 她兼具了东西方建筑,立体与平面融合起来的美。郜铣冰据此判断,她不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经纬区间,在那个水泥浇筑的地面上无论如何是长不出这样的庄稼来的。 这位女生边翻看着两本法学书中的一本,不时地擦拭上面的水泽。当感觉到他正在看着她擦拭时,放下书,轻柔地说:您是做法务工作的? 他没听到似的,没有应答,而是指了指女孩子小桌板上的书说:“你看的是《安娜•卡列尼娜》?” “嗯”女生答到。随手拿起书递了过来,身体向里面倾了倾,说:“想必你也读过的。”微笑中恰到好处的带着羞怯。 郜铣冰接过书,翻开第一页,想搜集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这位女生所在的学校、单位、姓名之类信息,可眉页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只在应该标注姓名,确定书的所属的位置,写了一个“我”字。 这个字写的有些特别,不是写的好看不好看,笔力苍劲不苍劲,秀气不秀气之类,而是她的“我”字的笔顺与众不同。 一般人写这个字,先从“撇”起笔,连着下面的“找”字,一笔下来,停笔前把“点”点上去。但她的这个“我”字,是下面的“找”字先起笔,一笔下来,那个“撇”明显是后填上去的。这让郜铣冰有些不解,尤其是写在了这本书上。难道会有什么其他寓意? 正想着,女生又开口了,“您对安娜•卡列尼娜和渥伦斯奇的爱情怎么看?”她发出了磁力般的声音。 这个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很符合在校大学生的读书特点,原因是她和自己当年一样,起初被书里爱情故事所吸引。久而久之,在爱情遇到困惑时,便在书中寻求解决困惑的答案。 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写情书,借书言情或借物言志是普遍的恋爱惯用手段。传递信息的摩斯密码是爱好相同、价值取向一致、影视偶像或文学偶像绝对不能相反,男生是女生心中的杜丘,女生必须是男生心中的真由美。依此寻找知音,确定意中人。 郜铣冰本就喜欢博览群书,知识广博,加之有了几年的社会经验,视野自然广阔,给这个只啃了几本文学书,单纯的在校大学生上上示范课,心里倒是不缺少自信,何况还是她主动发起挑战。 郜铣冰不急不躁,等待送水的车子返回来,要了一杯茶水,浅浅地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拍拍手中的这本书说:“安娜追求理想爱情的方式,在当时那个时代不具有代表性。但她的行为颇具挑战性和争议性。她的那种反叛式的追求自由爱情的方式,在今天看来……在那个时代人的眼中,看似合情合理的安娜个人的人生悲剧。”他侃侃而谈。 听了这类似绕口令似的总结性言论,这个看似涉世不深的女学生,好似盛夏时节农田干旱良久,正期盼上苍普降甘露的秧苗,突逢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可稀稀拉拉零星几个雨点丝毫没有缓解旱情。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客气地说道:“嗯”,“不过,这些我们老师也讲过,单从追求物质幸福的角度来说,安娜和卡列宁也会很不错。我虽然赞成追求人生幸福,但我对安娜的背叛不是很理解。我认为她丈夫卡列宁对她很好,对她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的。” 这种客气一点没影响向郜铣冰表达她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的情绪。不过这为时尚早的判断和不礼貌地宣泄,不久就被这个年轻人聪明的智慧、渊博的知识和严密的语言逻辑所击败,她则痛快淋漓的为自己的错误和鲁莽买了单。 郜铣冰通过她问话及说话时流露出来的神情,机敏地扑捉到一个特殊的信息。 于是,他微微一笑,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不会是没谈过恋爱吧?”这突如其来的和讨论的话题几乎没有任何关联的问话,使这女生“刷”的一下脸就红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反问道:“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 “很有关系,如果不是没话找话,说明你不懂得爱的力量。”郜铣冰目光锐利,盯着女生涨红的脸坚定地说。 “那算是没谈过吧。”女生小声回答道。她放下那两本法学书,低垂着头,眼睛看着下面,两只手拧扯着腰间裙带儿,缠到指尖上又松开,松开了又缠上。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提的问题缺少水准,还是因为郜铣冰严厉的语气和问题刁钻,娇羞而发红的脸让人看了又觉可爱又可怜。 意外收获促使郜铣冰心潮中泛起一丝涟漪,当这涟漪转化成惊喜悄悄掠过他面颊时,感觉脸有些不受控制在自我增温。 他忙顺应着话题说道:“难怪呢?” 可女生对他的一丝变化似乎没察觉,或许没在意,嘟囔着说道:“那你说说看?” 郜铣冰平静下来,机警地把话题转回来:“我们还是谈安娜吧。不过你刚才的表情告诉我,你对表面的东西不太满意。” 女生依然微红着的脸,尽管表明了她尚未摆脱囧态,但那包含深情的目光,足可以掩饰因对他轻率的蔑视而后悔神情,也理所当然化解了郜铣冰对他责怪的目光。 第三章 蓝天惊魂——试 冰 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你看,当卡列宁得知安娜和弗隆斯基,不,应该是渥伦斯奇,翻译发音问题(他故意如此说,又如此纠正),他们的情人关系后。表现出来的令现在人都难以接受的方式,接受着安娜背叛他的残酷现实。依然没能阻止安娜在背叛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以至于最后成了悲剧。你能告诉我那种你不能理解的力量是什么?” 她心想:“这是在对我启发式教学呀,恐怕遇到的是不寻常的谈判对手。”她毫无选择的按照他的思维逻辑答道:“无疑是爱情的力量。” 此时,她已经知道了,刚才有关是否谈过恋爱的话题只是个铺垫,现在才真的掉进了他逻辑学的陷阱里了。她顽强的反抗道:“那种力量会有那么强大么?以至于连家庭和孩子都放弃?” 说完,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表示出不可思议和不能理解的神情。当然,也释放出潜意识里对他的不认同。 可他机敏地把话题转了:“这正是这本书所要表达的,也是书中塑造的安娜与众不同和最具挑战性的地方。” 然后,加重了语气:“也正是托尔斯泰这部作品值得深思的思想性一面。你认为卡列宁是不错的,是懂爱的,心胸是宽广的,只是年龄大了一点。”他侧过头看着她:“是这样认为的吧?” “是的,我知道这种认识过于浅显,没看透问题的本质。但我是代表社会普遍性在说话。”她羞怯地低下了头。 这样的自我批评并不代表着甘心失败,把自己置于代表别人说话的立场,更是为了解脱自己。 然而,她像是一个技艺不高的围棋棋手,在和一个九段高手对弈,处处落在后手不说,还总是出俗手。技不如人嘛,她已无法在考虑输赢上下功夫了,只好拼命弄眼做活,盼望着只要不输得过于不好看,面子上能过得去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落在郜铣冰脸上的目光,几乎是哀怜的。 郜铣冰完全明白,他微微一笑,开始了剥茧抽丝:“事实上,卡列宁所代表的是没落的,腐朽的和虚伪的社会事物。安娜对她的背叛,他是摆脱不了责任的。安娜想摆脱爱情枷锁,追求爱情自由。但她挑战了那个时代的传统文化,她的悲剧告诉了人们,要变革、要挑战、是要付出牺牲的,甚至包括生命。” 把安娜追求爱的自由升华到对传统社会挑战是变革,而且,要时刻准备为变革做出牺牲。她感觉很有深意。 她起身从外面座位挪到中间,仿佛是便于双方说话,也可能是为拉近一些她和他之间的心理距离,也许是有意向着他的思维逻辑更迈进一步。 女生摸着中间小桌板上的一本书,翻翻合合的。一会侧转头看看书的眉页,一会又转过头把目光落在郜铣冰的那份文件上。 心中思索,这个人思维活跃,指东说西,指南打北,一部《安娜•卡列尼娜》让他讲得头头是道无懈可击。 “郜先生,您在黄田抚远集团做法务工作?您也是学法律的嘛?”她手里不停的翻弄着那两本书。 她的“您也是学法律的嘛?” 郜铣冰懂,她是在告诉他,她是学法律的。他和她之间的故事都是这两本法学书籍帮的忙,所以,问他也是学法律的么?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她说:郜先生,还明确的说出他的公司。这让郜铣冰有些迷惑。 于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展开那双弯月,甜甜地看了看他,然后一只手翻开小桌板上书的眉页,又看了看他的文件。他明白了,是书眉页上面的签名和文件最后一页的落款,让这个有心的漂亮女生发挥了她的聪明。 “好聪明。”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继续摆弄着连衣裙上的裙带。 郜铣冰接着说:“搞法务是真的,但我专业学的是哲学。” “哲学?”女生有些惊奇。 “是的,那你是?” 女生呢喃着:“我叫李依轩,西南政法九八届法律系大三的学生,还有一年毕业,暑假回家。” 两个人简单询问了一下各自的工作和学习情况,因为对相互的环境不熟悉,缺少共同话题,就又转移到文学上。 最近有一部作品挺火的,名字叫《三国里的我》,不知你看过没有? “穿越的?” “恩。” “这些火了的我都不看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害怕也和他们一样,被烤瞎了眼和烧焦了大脑,在我心里已经形成一种固定印象,凡是穿越火了的,都是那些人用藏民取暖的牛粪烘烤起来,不但不好看,味道也十分难闻,而厚重的世界经典名著和有着传统文化底蕴的中国文学作品,以及现代题材的一些文化反思类作品,永远都火不起来,但这些又确实是最有精神营养得。不过,我坚信非典再流行也是病毒,早晚都会过去的。” 李依轩见他这么说,讨了个没趣,只好把话题又转回来。“那除了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之外,你还喜欢西方哪个作家的作品?” 不知道她是真的想继续聆听,还是别有用意。无论怎样她伸出了橄榄枝郜铣冰都没有理由拒绝,如同一只猴子见到了树枝上挂着的桃,够到够不到都必须试试,而且只有试过了才知道。 郜铣冰思索了一下:“你是学法律的,那我们聊一聊雨果的《悲惨世界》吧,通过它谈谈道德和法律的对立与统一。” 如果说刚才聊《安娜•卡列尼娜》是随机的,这则带有明确目的性和针对性了。李依轩有些兴高采烈了,柔软的小手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对对对”,又自觉失态,赶忙撤回手,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端坐在座椅上,样子像极了虔诚的基督徒在等待牧师讲道,聆听圣经的真理。 聊《安娜•卡列尼娜》知道了郜铣冰有值得自己赞赏的爱情观和对悲剧产生时代背景的科学认知。 接下来聊《悲惨世界》,那算是他撞在枪口上了,结合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不但更有味道,对法律和道德的进一步认知大有裨益,或许还能抓住机会翻盘,把输掉的一次赢回来。 李依轩显得过于激动而手舞足蹈。 第四章 蓝天惊魂——书生意气 郜铣冰把那本《安娜•卡列尼娜》还给她,不慌不忙地拿起水杯举到嘴边,里面空空的。 李依轩会意似的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空姐一个也不见。于是,端起自己那杯茶水,一手端着,一手托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生怕再出现闪失。 她轻声说道:“你喝吧,我一口没动过的。”郜铣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放回在小桌板上,说了声“谢谢!” 郜铣冰是教师出身,又逢好听众,今天的课显得格外有激情。至于是否有借书言志或借书言情的意图,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着他的讲座:从冉•阿让,是道德的化身,正义的象征。另外一个代表性的人物—沙威,是十九世纪初期法国社会法制的化身,一直讲到马德兰市长。不断的给她出着题。 讲着,讲着,不知不觉被带跑题了。而恰恰是没经过精心准备偶然揭开的秘密,才更能透过事物表面现象接近真实的客观本质。两个人自觉不自觉地跟着感觉,沿着离题的路径走了下去。 从文学谈到哲学,从哲学谈到教育学和犯罪心理学,从文学家谈到教育家又谈到哲学家和思想家,从古代到现代,从东方到西方。他们把握尽可能把握的机会,在有限的时间之内,用知识和智慧这把尺子,把互相的智商、情商,以及大脑储存器中的知识存贮量,统统测量了一遍。 看似很平常的一问一答,实际是两个读书人之间的华山论剑,丝毫不逊色于黄药师和欧阳锋在桃花岛的内功大比拼。 他们既不争谁是天下武功第一,也不论谁有精武绝学,打斗的双方中哪个要是输了,很可能输的非常彻底,连物质带精神都要交给对方,时间是今生,有的还要约定来生。 这两个人看似距离主题越来越远,心却越走越近了。李依轩再次端起水杯递了过来,郜铣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平稳一下情绪后,说道:“跑题了,从《悲惨世界》谈到现代社会上了。” 李依轩调整话题回到《悲惨世界》中,依然穷追不舍:“在这部作品中,人人讨厌的警长沙威,代表着所谓的国家正义,一定要说他体现的是人性的冰冷,不如说是社会法制和国家法律的冰冷与无情,这两个代表性的人物所演绎的是道德与法制的对立与统一,最终道德艰难的战胜了法制,冉•阿让活着,沙威死了,他投河自杀了。”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问道:“如果在社会道德和法制产生矛盾的时候,法制和法律最终战胜了道德呢?” 面对她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步步紧逼,郜铣冰已经表现出没有更多的耐心继续被《悲惨世界》无休止的纠缠下去了。说道:“这样的话,这个社会将会因为失去原有体温,变得十分冰冷而可怕。” 接着,拿起桌上的那只笔说:“你看这支笔,它在伟人手里能书写江山如画,横扫千军如卷席,这是握在浪漫诗人和哲学家的手里。“哼哼”,如果握在了希特勒的手里,它就是浑身沾满着血污的杀人武器。” 一番较量之后,李依轩彻底被身边这个年轻帅气,文雅谈吐不俗的青年所折服。凭她所学,无法简单地用哲学、法律、文学甚至教育学、心理学、历史学来衡量这个人知识的渊博程度。他看问题的角度、深度和广度,体现了他思考问题的深邃。他语言的犀利,反映出他的思想和各种社会丑恶不能兼容。 李依轩的心如同静谧的湖畔因春风拂动泛起了波澜,周身热血一下子冲到头顶,胸中就像揣进了欢蹦乱跳的小兔子,越想按住,它反而跳得越欢。 萌动了芳心的少女,目光柔情似水,红彤彤的脸蛋儿,像秋天第一场霜打过的红高粱,从根儿红到了梢儿。 她已无法掩饰,低下了头,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转动水汪汪的眼睛,假装思考,手却在那条倒霉了的白色裙带上,缠上了打开,打开了又缠上,漫无目的的反复揉搓着,有些疑虑重重,可又焦躁不安。 目标近在咫尺,却因为一条并不宽的小河,把彼此隔离在对岸。一个是白都伦公主,一个是卡玛尔王子,期待在书中找到玛尔祖旺,为两颗心架起爱的桥梁。 为了掩饰自己,平复一下心情,只好没话找话,再次回到文学的话题上。她放下曹禺、沈从文、钱钟书,列举了本地作家的大作,用地方特色宴请贵客,拎出《废都》,让郜铣冰谈谈贾平凹这部作品的写作艺术和思想性。 此时的郜铣冰也和她一样,犹如春天松花江那尚待开封,薄如锡纸的江面。只待一场绵绵细雨,便以涓涓细流和岸边的柳绿鸟鸣,庄严宣告寒冬过去,春天已经到来了。 十一年来,除了高茹菡和他进行过类似探讨,没有第二个人如此近距离窥探过他的内心,走进他爱的世界。 曾一度产生柏拉图式爱情理念的人,今天,是这神奇的旅行,神奇的相遇,神奇的探讨和神奇的心灵大揭秘,使偶然走向了必然,升腾起爱的希望,使那奄奄一息的爱的火焰重新燃起,喷射出炽热的光芒。 郜铣冰不想让社会、文学和法律这些话题再继续羁绊下去了,主动把爱情的触角伸了出去。 他直接问道:“那么,如果让你在《废都》里选一个适合你的角色,作为你的人生写照的话,你想选择谁?” “在那座废都里,没有我的人生。”她迅速地回答完他的问话,把复杂的眼神投向了郜铣冰,带着狡黠的微笑问:“那您呢?” 郜铣冰觉得那里也确实没有适合她的角色,觉得自己这样的问题近乎是玩笑,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机敏,把问题连同那富有深意的目光一起回敬给了郜铣冰。 郜铣冰心想:“那部作品里同样也没有我的人生呀?无论是庄之蝶、汪希眠、龚靖元、阮知非都不是。可他灵机一动想起了那头被称为“哲学家的牛”,便脱口而出:“那头牛适合于我。我不但适合这头牛,更适合鲁迅笔下的孺子牛。” 听了这句话,李依轩发自内心地佩服他的机警,他居然找到了那头“牛”,还借题发挥了,把自己升华成鲁迅笔下那更富有内涵的“孺子牛”。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蛮横地说道:“那我就在作品里塑造个牧童的角色,我更适合做牧童。”说完,做了个扬鞭的手势,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郜铣冰眉头舒展面带微笑,深情地凝望着李依轩以示自己懂了,并表示欣然接受了她的蛮横。 为了进一步确认,郜铣冰随口说道:“那在《白鹿原》中......”话一出口,感觉不妥,赶忙把即将出口的话停了下来。 李依轩见他刚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凭她的聪明与机警猜出了一些端倪,便毫不在意地把话接过去,说道:“如果你选择鹿兆鹏,我只能选择白灵。” “不说这个,我们探讨别的话题。”郜铣冰连忙制止道。 “难道学哲学的也宿命?我喜欢精彩的人生,不知道哲学家对人生是怎么理解的?”李依轩调皮地说道。 “人生嘛?”郜铣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好吧,我有必要先去一下洗手间,释放一下自己的人生”。 李依轩没说话,会心地笑了一下,算是给他的幽默一个回应。她站起身,让出了位置。 第五章 蓝天惊魂 郜铣冰离开了座位,并没有往洗手间方向走,而是到了黎和邹那里说了几句什么,他俩转身向这边望了望,下意识地笑了笑,继续了一会他们的谈话,才转回来朝机舱后面走去。 回来后,重新坐好,喝了一口水:“人生嘛,我的理解是:人生不过是一次旅行,只不过这次旅行是单程的。至于哪里出发,哪里下车,累了在哪里休息,你没有权力决定。为了不使自己在旅途中缺少干粮和水,或者在寂寞的时候给自己增添点生活乐趣,有时也是为了使自己看得更远一点,所以要读书。读多少你就带多少,也就享受多少。唯一不同的是,每个人都知道终点在哪里,又不希望尽快的到达终点的这么一次旅行。所以,要慢慢的走,尽情的欣赏和体验这种美好。” 说着,他侧头透过飞机悬窗,望了望窗外久违了的天空的蔚蓝。 接着,用深沉的声音背诵了这么一段,即象是给她,也象是给自己:“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 “当他回首往事,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他临死的时候……”李依轩把话接了过去。 突然,飞机播音器响了起来,传出很压抑的男中音:“各位旅客,各位旅客。飞机因机械故障,我们已经延迟降落,延迟降落。目前,我们正在尽力排除故障。大家不要惊慌,为了在着陆时保证我们各位乘客的安全,请大家把眼镜,手表,手机,鞋等带有铁器的物品放在空服人员发给您的袋子里。” 霎时,机舱里骚动和嘈杂起来,旅客像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有从座位下面往出拉救生衣的,有起身打开行李架翻找东西的,有抱着幼年孩子低微抽泣的…… 坐在郜铣冰前排的一位中年女子大声训斥着老公:“我说让你提前两天订票,你非要偷偷去见那个小狐狸精,今天要是送了命,老娘到阴曹地府都不放过你。”中年男子被骂着,脑袋像开了锅一样冒着热气。 当播音器里再次发出:“请大家保持安静,请大家保持安静。”的低沉声音,夹杂着恐惧的宁静迅速弥漫了整个机舱。 紧接着,出来几个空服人员,紧张而有序的给每位乘客发塑料袋子。旅客在空姐的指挥下,都乖乖的把播音器中点到的东西装进了袋子,并同时把座位号牌也按要求装了进去。 系好了安全带,收起了小桌板,拉直了座椅靠背,端坐在那里,等待着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各个表情凝重,好象都有说不出的心里复杂。 此时,收拾好了一切的郜铣冰,除了大家都有的那种复杂之外,还额外的增添了一种。 他暗暗在心里叫苦,为了给公司省钱,购票时没同意每人买一份保险。如果不是他坚持到渣滓洞看看,助学扶贫结束从贵州直接走,怎么会发生今天的事?如果听从潘校长的安排再多待一天…… 哎!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他懊恼的挥舞拳头砸向自己的脑袋。 坐在身边的李依轩误解了。她松了松安全带,把身体贴了过来,右手挽着他的左臂,脸贴住他的左肩,眼里噙着泪水,说:“就这样,我俩在一起。” 郜铣冰抽出左手,把她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左胸,头抵着自己的脸颊,谁也不说一句话。 飞机依然在空中盘旋着,人们既盼望着快些下降,又恐惧下降。就在这种矛盾中忍受着煎熬,时间一分,一秒,一点也不肯浪费的,认真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郜铣冰,万万没想到,刚才还在给这个靠在自己怀中的这个女生讲解人生,刹那间就要、就要……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尤其是想起没给那两个哥们买保险,额外增加的负疚,使这个倔强的北方青年,感情脆弱了起来,两颗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滴落在女生胳膊上。 飞机缓缓下降,地面上厚厚的泡沫已清晰可见。若干的消防车,闪烁着脑袋上那可怕的兰红灯,伴随行驶在飞机两侧。各种救护车秩序井然的紧随其后。都像在等待飞机检阅似的,整齐、匀速的陪伴在飞机左右。 “咯噔”,飞机着陆了。 滑行,继续滑行,怎么不停?突然机舱猛烈前倾,与此同时发出刺耳的,令人难以忍受的金属和水泥地面接触的摩擦声。 飞机就像疯了的,不受控制的野牛一样往前直冲,直至机头冲出机场,插进一片麦地,它才停止住了冲刺。 这时机舱里再次骚动起来,空姐边安抚旅客,边在旅客帮助下打开所有安全门,放下滑梯。 郜铣冰推起那位女生,迅速帮她解开安全带,指着距离她最近的飞机安全出口,示意她尽快离开。在他的帮助下,她挤到安全出口,往外看了看,不敢往下跳。刚要回转身对他说什么,被空姐一脚揣了出去。 郜铣冰也想挤过去从这里滑出去,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被拥挤的人们挡在了后面。他不得不选择另外出口,黎国新和邹圣尚在一起,他和他们从一个安全门一起跳向滑梯。 接触到地面,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往四处跑,距离飞机越远越好。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感觉安全了,才朝着停在不远处的摆渡车走去。 郜铣冰没有了眼镜,只能跟着黎国新邹圣尚一起走。也不感觉地面发出的热,光着脚,没有眼镜,散乱的头发档在前额,有几绺还挡住了眼睛,都不管,只管走。 看来生命这个东西还真是宝贵。 到了候机室,领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取出各自的行李。郜铣冰想找一找那个女生,感觉自己过于狼狈,担心影响形象,朝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热闹的很,有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的,也有惊喜过度号啕大哭的。郜铣冰好不容易挤进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出来四处寻找,那位女生不见了踪影。懊悔自己没有索要她的联系方式。 这时,看到他俩从洗手间出来,无精打采的样子,明显没有从惊恐中醒过来,互相交汇了一下眼神谁也不说话。郜铣冰抬起手腕朝着瑞士浪琴金表看了一眼说:“已经七点多,我们找个宾馆住下休息,明天再联系王总。” 说完三个人提着行李走出机场,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市区。 第六章 畅游华清宫——梦 找好酒店,开了房间,就近找个餐厅吃了点东西,互道问候各自回房间休息。三人还没有完全从惊恐中清醒过来,没心情聊天或闲逛。 郜铣冰洗漱完毕,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翻转身体引发床体颤动,让他感觉很没有安全感,身体像是悬在半空,又像在飞机上忽悠着。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拉起被子铺到地毯上,拿过枕头,垫在脖子下面。 躺在地板上,踏实很多。但仍然难以入睡,飞机上所发生的一切,像播放精彩电影似的,在大脑的银光屏上一幕一幕掠过。 想起飞机上遇到的那位女生,苦于无法联系,懊恼遗憾交织在一起,也无济于事,所幸知道她是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的学生,有机会通过朋友寻找寻找。在思绪的陪伴下,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一处池岸弯曲,花木成排,岩石错落,幽谷连绵的花园,中央一个精巧的亭榭,在月光下孤独地矗立着,角檐儿上落着一只漂亮的鸟儿。 他朝着月光的方向伸出手,鸟儿乖巧地落在他的手心儿上,刚要用另只手去触摸,鸟儿抖擞翅膀飞向空中,他也神奇般的变成鸟陪伴着她,时远时近,在空中翩翩起舞,突然她脱身朝着月亮飞去。 他正要起身追赶,眼前一块遮天白布,挡住了他的视线,急忙挥手拉开,见那白布上绣着两句话:惊魂一刻起蓝天,空中走廊遇奇缘;唯望月下许千载,长袖一舒飞广寒。 郜铣冰继续拉扯,原来是白色床单缠住了头,喘不过气,从梦中醒来。 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照射在躺在地毯被子上的郜铣冰脸上。他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十分。他掀开缠在腿上的毛巾被,去洗漱,顺便冲了个澡,精神好很多。 穿上衣服,戴好眼镜。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发型,准备提包出门。有人敲房门。“一定是黎国新和邹圣尚。”这样想着,他走出洗手间,拿开防盗拉链,打开了房门。 “果然是你们两个家伙。看神情昨晚休息的不错呀,状态恢复得也很好。”不等他说完,黎国新推门就往里面闯。 黎国新嘴里叼着烟,背着手,猫着腰,像饥饿了的猫在寻找老鼠似的四处打探,哼哼唧唧还振振有词:“对领导要负责任,查查房,看有没有犯原则性错误。”指着铺在地毯上的被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看来是同病相怜呀。” 邹圣尚眯起小眼睛,弯曲右腿,脚尖点着地,歪头侧脸对着郜铣冰:“我说伙计,你还没开机呢?” “手机还在充电,有人找我了?”说着,随手从插座上拔掉充电器,拿起手机。 “你就不期望有什么人联系联系你?”邹圣尚露出一丝狡黠。 黎国新“嘿嘿”一笑,“你希望找你的人没谁联系我,倒是王行长一大早给我来了电话,说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很着急,他们昨天下午就到机场去接我们啦,飞机出故障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后来通过机场,知道飞机安全降落,没有人员伤亡,才放心,因为联系不到你,时间又太晚,就回去了。今天,通过集团那边找到了我的电话,才联系上,电话里说中午来接我们,为我们接风洗尘,再压压惊。” “那我们收拾一下,去吃早餐。”用完早餐后,他俩到郜铣冰房间聊了一会,各自回到自己房间,边休息边等待。 大约十点,郜铣冰的电话传出十送红军的铃声:翻开手机盖,看是王昭打来的,按动接听键,传来:亲切而又熟悉的声音“铣冰吧?” “是我呀,王行长。”郜铣冰也客气地回答。 “哎呀,可急死我了,昨晚到了怎么不联系我呀?”有些责怪。 “对不起呀王行长,飞机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几个惊恐过度,没遇到过这种事。所以,回来胡乱找了个地方就睡了。对不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郜铣冰诚恳地对着电话道歉。 “那好,那好,我的车到楼下了,你们几个收拾一下就下来吧,见面再聊。”说完挂断了电话。 电话完全没了声音后,郜铣冰合上手机走出房间,分别来到黎国新和邹圣尚房间,敲开房门叫上他俩,乘电梯下到了一楼。 王昭正在酒店大厅接待处,焦急的等待着。看见郜铣冰,他满脸喜悦地迎了上来,双手握住郜铣冰,仔细端详了一会,说:“还是那么潇洒有气度。” 郜铣冰也看着时隔一年没见的王行长,他只是原本稀少的头发又增添了一些沧桑的白发,80公斤左右的体重,结合他中等的身材,有些臃肿之外,没什么特殊变化了。一张菩萨般红润的脸,配上那双不大但很和善的眼睛,加上特有的热情,给人天生的一种好感。 他是云南人,今年45岁,大学毕业分配在西安某银行工作,现在是中国人民某银行西安分行行长。 郜铣冰转身介绍黎国新、邹圣尚和王昭互相认识,王昭伸出右手先后握住黎国新、邹圣尚客气地说道:“幸会、幸会。” 郜铣冰转向黎国新:“国新,到前台把账结了。” 黎国新刚要迈步走过去,被王昭叫住:“不用了,我已经安排一起来的办公室主任把账结了。” 说着,吩咐巴台服务员:“安排查下房,把押金退给他们。” “我们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的,包括今天下午要到的那两个朋友,只是昨天没联系上。”说着,他拉着郜铣冰走出酒店,来到停车场。 他们来了两台车,一台日本产“四五零零”,一台商务别克。 “这边不比南方沿海地区,也比不了大公司都是奔驰宝马的,委屈你们了。” 郜铣冰说:“王行长,干嘛这么客气?” “您先请。”王昭拉开车门把郜铣冰让进车里。黎国新和邹圣尚在司机的指引下坐进商务车。 “欢迎郜总”,开车的小伙子礼貌地向郜铣冰伸出右手。王昭介绍:“这是我们办公室主任张家明。” 郜铣冰谦逊地回敬道:“张主任好,咱俩都一样,我也是做主任的,“呵呵”。” “不一样,不一样,含金量不一样的。你说对不对,王行长?”目光投向王昭,含着某种特殊暗示意义。 “那是,那是。”王昭点点头,示意开车。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车启动了,转出停车场,奔向他们预定好了的酒店。 在车里聊了一些飞机上的情况后,王昭不容推辞的为他们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吃过午饭短暂休息,由家明陪着,去临潼看看华清池。明天上午在分行会议室商议合作开发的可行性。然后看看地块。如果认为有必要,下午让张主任带着你们到土地部门和规划建设部门看看。铣冰,你看这样安排可以吧?” 他拍了一下郜铣冰的腿。 “不过这里不象沿海地区那么规范,有些手续是可以后补办的,也就是说等房子建差不多了再办也可以。必定我们的行业有特殊性。”他颇感自豪地把身体往后靠了靠。 “把这些都弄完,你们再到老长安街和大雁塔,嗯,还有博物馆看看吧。此外,还有秦王墓。”王行长继续安排着。 聊着,车子开进了这十三朝古都中心,西安市雁塔区香格里拉大酒店。 第七章 畅游华清宫——接 风 进入房间,安放好行李,来到三楼餐厅。王行长及分管常务工作的赵副行长等一行人,已经等在这里了。见郜铣冰等人从楼上下来,热情地迎了过来。 王昭指着身边一位年过五十,身材瘦高,酷似张家界几千年岩溶地形改造出来的“采药老人”,向郜铣冰介绍说:“铣冰,这是我们行分管常务工作的赵副行长。” 然后,向赵副行长介绍郜铣冰。 赵副行长摆弄着“西北灯笼”的文玩核桃,即像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混迹在上海滩上的金融大亨,又像是靠抢滩占地发迹起来的黑道大鳄,两个像刺猬似的核桃,在他手里“咯吱咯吱”不停地滚动着。 赵副行长忙把核桃揣进兜里,伸出手抓住郜铣冰的胳膊,似乎很热情地摇晃两下:“欢迎啊,欢迎。”眼珠不停滚动,上下打量,审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请进,请进。”伸手示意,请他们进入包间。 相互寒暄过后,郜铣冰进入包房,分宾主落了座。 包房空间很大,靠着临街窗户,室外没有其他高层建筑,显得格外宽敞而明亮,选在这里,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赵副行长吩咐办公室主任张家明要了一壶紫阳毛尖,分别给每位客人斟上。“这是历史名茶,嫩绿清亮,鲜醇可口。产地位于硒谷安康,此茶富含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硒,具有较高的保健和药用价值。” 赵副行长像背诵诗经一样,熟练而自豪地介绍着。 “确实不错,不愧是名茶,更不负茶都的盛名。”黎国新和邹圣尚配合着细细地品了一口。 王昭行长看郜铣冰没端杯,也不说话,似乎有些尴尬,说道:“铣冰您也喝喝看,我们的赵副行长可是名茶名烟加名酒的鉴赏专家呀。” 赵副行长得意地端起杯,张开与脸形十分配套的尖尖的嘴喝了一口。 郜铣冰对茶本不是太热衷,也没什么太深的研究,又不善于假意奉承,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王行长呀,我看你这个西南通,已经完全变成西北通了,我自愧不如呀。” 说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谈笑着,服务员开始上菜了,“陈年花雕醉膏蟹,手工拆烩鲢鱼头,锦绣刺身特色拼。” 赵行长抢过话,取代服务员,指着一盘特色鹅肝说:“这是法国红酒浇鹅肝,是本店特色招牌。下边还有飘香豉椒江白虾和高邮特色汪豆腐。” “每人再来一碗胡辣汤。”张家明用三句半的表演台词结束了赵行长的介绍,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餐桌共七个人,六菜一汤。 赵副行长拿出两瓶自己带来的产于当地的特色白酒,递给张家明:“让服务员开瓶。”转回身,脸上挂着笑容,略带谦恭地说:“郜主任,听王行长说您不喜欢喝酒,我们几位除了司机之外,每人少喝点。您不会介意吧?” “我不能喝酒已经十分惭愧,哪里还会介意?不要管我,你们随意。” “不过下午如果安排去秦王墓或华清池?”他把目光转向了王昭。 “这样,赵行长,你给黎经理和邹经理每人倒一杯,今天中午嘛,就点到为止,来日方长。我陪郜主任喝茶水意思意思。”王昭吩咐着。 “时间来得及,现在才十一点,咱们争取一个小时之内结束。” “嗯,从这里到华清宫要一个小时嘛?” “差不多。”张家明答道。 “那没问题,一点左右到那里,一个下午看的差不多了。大家吃吧,都不要客气。”说着指了指刺身,让着大家吃饭。 席间,几次以茶代酒分别同郜铣冰、黎国新、邹圣尚碰杯寒暄。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用餐结束,时间虽略有些仓促,也都酒足饭饱了。 辞别王行长、赵副行长,由张家明开车,一行人来到华清池。停好车后,到景区门口买好门票,雇了一名“地导”,随着人群进入了这个承载着中华三千年文明的旅游圣地。 进入大门,导游指着湖中央的一尊雕像说:“几位应该知道这位主人公是谁吧?” 黎国新和邹圣尚抢着答道:“杨贵妃。” “对”,导游微笑着点点头。 “这个雕像三米三,五吨重。是九一年九月,华清池向西安首届石榴节的献礼项目,它和《杨玉环奉诏温泉宫》壁画一样,发挥了清华宫赋有历史文化内涵的特有作用。成为游客观赏留影的热点。” 听到这里,原本就喜欢走一路照一路的邹圣尚凑过来,他把照录一体的手提录像机递给导游,挤到正在拍照的郜铣冰和黎国新中间。 张家明举着索尼傻瓜相机找好角度,不停地按动着快门。 大家边走边听导游讲白居易《长恨歌》中,关于杨玉环和唐明皇的爱情故事。从天宝元年讲到天宝十六年,从公元七百四十年讲到公元七百五十六年,也就是说从杨玉环二十二岁讲到三十八岁,从温泉宫讲到马嵬坡。 每次游玩,他们都是各取所需。 二级建造师的黎国新关注更多的是,该处建筑占地面积有多大,容积率和绿化面积的比例是多少,古代建筑和现代建筑在设计风格上有什么差别,以及哪种建筑设计更科学更合理等等。 邹圣尚则常常在黎国新的叙述之后,简单的补充他职业病似的那句话:“这得花多少预算哪?” 这次不同,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出来游玩不“各怀心腹事”的。或许是由于导游的讲解过于生动,或许是因为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过于感人。 张家明也凑了过来,边走边说:“你说这个李隆基是不是有毛病?放在后宫的三千粉黛他不爱,偏偏和杨贵妃一个人缠绵。” 邹圣尚摇晃着柳瓜似的脑袋,眯起那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操着特色味道的皖南普通话,自鸣得意地笑着说:“这是个傻瓜。弄得后宫那些女的对他都不满意不说,连大臣和他的儿子对他都有意见。如果是俺,俺一定雨露均沾。” 小导游接过话:“说的也是哈,前几天有一波来自南方吴越之地的旅游团队,其中一个游客说,他们那里有个市领导弄了不知有多少钱,把点钞机都烧了七个.....”其他人也围过来。 “犯事啦?”邹圣尚问。 “可不是嘛,不光是钱,别墅里的情妇几十个呢。” “几十个?那不是乱了套了?”邹圣尚摇着头,期待着导游把话题继续下去。 “说的是呢,我也这么问,可那个游客说那个官员给她们分了工,各有各的岗位职责,大老婆负责全面管理,老二负责常务,管理日常工作,老三管理财务.....” “可惜出生错了年代,如果在唐朝,替李隆基管理后宫,没准做个大内总管什么的,也许能挽救杨贵妃,扭转这场爱情悲剧,还可以让大唐盛世长期延续下去。”邹圣尚替那名官员惋惜。 “唐明皇爱在那样的环境下爱情还是蛮专一的,我看比靠着下半身生存的人间异类情操高尚。如果现在这些人做了皇帝,仅从自然寿命来说,比自秦始皇至清朝末期两百多个皇帝平均不超过四十岁,还要少得多。”张家明与众不同地感慨着。 “他俩是真正的知音与爱情。关下半身和上半身什么事?净胡说。”小导游不满而疑惑地责怪道。 “这也奇了怪了,杨玉环入宫的时候二十二岁。”又怕不确定。张家明转身问导游:“是二十二吧?”导游点了点头。 “那时唐明皇李隆基五十六岁,杨玉环被逼死的时候三十八岁。皇上那时已经七十二了呀?” “是呀。听说他和安禄山还有一腿,还谈什么爱情?什么知音?”黎国新看着一言不发的郜铣冰。 看见路旁有个休息厅,还有垃圾桶,黎国新掏出一包烟,抽出几根分给张家明和邹圣尚,找了一条专供游人休息的长凳,打算吸完烟再走。 导游在摊上买了几瓶水也跟了过来,给每人发一只。大家意犹未尽,边休息边讨论着“贵妃之死”。 第八章 畅游华清宫 “美女,如果你是杨贵妃是选择十几年的快乐跟唐明皇,还是选择漫长平庸的人生过贫穷?”张家明看着漂亮的小导游,调侃道。 “这个问题嘛,恐怕让你失望了,我只能做个导游,做不了杨贵妃,即使我做得了,你又不是唐明皇。” “再说了你的问题也是所有游客的共同问题,你没本事弄清楚,却反过来问我,拿我寻开心呀?不理你。” 小导游有些不满意,尖刻地回答完张家明,努着嘴朝着邹圣尚那边跑了。 没讨到便宜还碰了一鼻子灰的张家明也跟了过来,看着邹圣尚眨巴两下眼睛,说:“不知道郜主任怎么看?” 邹圣尚把头转向郜铣冰。 郜铣冰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我的答案也不一定是你们满意的结论性结果。” “我认为杨玉环之所以能吸引唐玄宗李隆基,不仅仅因为她漂亮。虽然,《长恨歌》中写她‘汉皇重色思倾国。’其实不然,她的登场是在惠娘娘死后,李隆基陷入极度痛苦,无心打理朝政,最孤独的时候。” 说着拧开导游递给他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张家明插话道:“宫廷中那么多群钗粉黛陪着还嫌不够,还孤独?莫不成把全国的美女都弄给他才不孤独了?简直是无聊。” “你也别这么说,刚才导游不是说那个贪官还有几十个情人么?自古同理,我们当了皇帝也一样,还不如李隆基专一呢。” “不要抬杠子嘛,你到底想不想听?”小导游给了他一巴掌。 郜铣冰站起身,走到凳子前蹲下,用矿泉水瓶杵着草地,看着正在吸烟的他们说:“他的孤独,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没有人陪的那种孤独,他内心缺少能读懂他,走进内心深处的那个知音。” “而恰在此时,从小受过文化熏陶,通音律,懂舞蹈,能读懂和倾听到他心音的杨玉环出现了。可是,令众多朝臣失望的是,刚刚从失去惠娘娘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他,却陷入了又一场更深的情感交织之中不能自拔了,以至于影响到正常治国理政。” 黎国新扔掉烟,站起身来:“看来好皇帝应该是冷血动物,废掉七情六欲,才能专心治理朝政。” “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吧?那和尚和太监呢?他们就能当好皇帝了?”张家明这句实在缺少委婉和幽默的话,差点没把黎国新噎死过去。不过,倒是把小导游笑得岔了气。 邹圣尚忙殷勤地给小导游递过去水,又替黎国新解围:“好好谈恋爱也行,别不理朝政,不问国事呀?结果搞出安史之乱了,丢了美人,自己成了太上皇。” “是呀,唐朝就是以安史之乱成为由盛变衰的转折点的。”黎国新补充了一句。 “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历朝历代都必须经历由盛到衰的过程,这就好比年迈的老者换上了绝症,与其让无谓的治疗,在延长他生命的同时延长他的痛苦,不如早些结束的好,因为一旦社会患上绝症后,跟随它延长生命而饱尝痛苦的是生活在这个国家无辜的人民。” 这句上升了一定高度感慨,并没吸引太多人的符合,他便把话又拉了回来。 “我认为安史之乱根本原因不在于杨贵妃身上。没有杨贵妃,说不定唐朝由盛变衰的时间节点可能来的会更早和更快些。这场爱情悲剧以及贵妃之死,恰恰是我们为之惋惜的主角李隆基一手造成的,杨贵妃只是替罪的羔羊。”张家明侃侃而谈。 “是呀,没有李隆基不会有杨贵妃,就像没有乾隆也就没有和珅一样。”郜铣冰接过他们的话。 小导游跑过来说:“那刚才说的那个官和听说的好多的那些,又和什么有关?” 黎国新阻止着说:“别对号入座。” “那我们往前走吧。”小导游表现的很知趣。 他们来到了唐玄宗和杨贵妃视为第二帝宫的“九龙宫和飞霜殿”。这里,红柱挺立,回廊环绕,雕梁画栋,吸引着他们这些搞建筑的,驻足观看。 各种汤池,虽贵为那个年代的“帝浴妃淋”,但一千三百年后的今天,与鳞次栉比的各种温泉相比,确实算不得是特殊享受了。 到了“晾发台”,顾名思义这是贵妃沐浴后晾发的地方。导游引领来到“天下第一温泉”的骊山温泉,并讲解着温泉水源的成因。介绍“第一温泉”的诗碑。 黎国新指着碑风趣的调侃道:“不能在这里洗,不干净。” 导游笑着问:“这话怎么说?” 邹圣尚接过话指着诗的后两句:“洗尽人间无垢体,不得清冷入常流。这不是古人告诉的吗?” “这是皇妃洗浴的,是“无垢”不是“污垢”。”小导游固执的纠正道。 “这要是在唐朝,你想用这水洗,你都没资格。”张家明把同行人说得哈哈大笑。 说笑间来到了“五间厅”,这里因西安事变而驰名。在导游的指引下,一行人考察着电影中描绘的那段历史。邹圣尚还特意查验张学良解除蒋介石卫队武装时留下的弹孔。思想着蒋总统越窗逃跑时的惊恐神态。 他们听着导游形象而又生动的解说,沿着蒋先生的足迹,登上了因古代和近代历史事件而驰名的这个海拔一千三百米高的秦岭支脉—骊山。 如果说游骊山为看自然风景,不如说游骊山看“历史风景”更为贴切。来到半山腰,过了张少帅“兵谏亭”,往西登至峰顶。山的自然风景尽收眼底,“历史画卷”也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东面是“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的第一峰,西面是传说中“女娲”娘娘所建“老母殿”的第二峰,正前方第三峰是朝元阁的“老君殿”。 游玩至此,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郜铣冰让黎国新联系一下从集团过来的其他两位同事。黎国新掏出诺基亚手机,打给业务部的沈红星,那边已经在赶往酒店的路上了。 郜铣冰看看表对众人说:“我们也回去。”一行人下山后,辞别小导游,乘车往回走。 郜铣冰坐在座位上微闭二目,边休息边梳理一天的收获,当大脑的荧光屏过滤到“天下第一温泉”的时候,想起了那首诗以及黎国新和邹圣尚用来开玩笑的那个“污”和“无”字,有感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仅仅一字之差就使大众浴池变成天下第一温泉。 那么人生呢?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仅仅一念之差,有的青史流芳,有的却是遗臭万年。 这也应了鲁迅的那句话,有的人死了但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小导游讲的拥有数亿家财和几十个情人的那个特殊的官,清和浊也只是一念之间,那么为清而死和因浊而败的不同结果,道理谁会不明白呢?但自古以来能荡涤污泥浊水入清流又有几个呢? 如此,他又联想到飞机上李依轩提起的那本《废都》,都废了或迁或重建,那人废了呢? 书中作者担心的仅仅是废掉的西京城么?中风的作家庄之碟,气死的书法家龚靖元,换了狗眼的艺术家阮知飞和被迫不得不睁一只闭一只眼的历史研究员孟云房,以及那头懂了哲学的“牛”怎么都被热衷文学研究的人们忽略了? 研究的笔墨怎么只专注到7睡唐婉儿和初睡柳月,甚至宁肯深挖导致庄之碟和不懂风情的牛月清为什么不行,也不肯反思作品的悲剧效果呢?为什么不去思考换了狗眼的艺术家阮之飞想用这双狗眼看低人还是社会?还是看这个社会的人和事只需要黑和白两种颜色就足够了呢? 瞎了一只眼的历史研究员是因为历史研究还是现实研究需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还是一只眼睛进行历史研究更专注?莫非阮知飞的两只狗眼和孟云房瞎掉的那只眼,就是为这些人准备的? 由此,他又对比钟主编之死和龚靖元之死,联想到了为谁的利益而死为重的问题,他想起了伟人在《为人民服务》文章中那句: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恐怕不仅仅是有感而发,更是一种阶级情怀吧?那就正如韩毓海在《一篇读罢头飞雪》中所言,那些认为伟人晚年糊涂了的人是否自始至终就没明白过呢? 看来伟大还真不是歌颂出来的,就如同蒋家王朝的灭亡不是被骂出来的而是人民需要它灭亡一样。想到这里郜铣冰迅速取出纸笔,一首《骊山》诗作跃然纸上。 ——《骊山》骊山啊,美丽的骊山! 翠绿掩映烟幕间,承载华夏三千年 美人一笑失天下,秦汉烽火弥漫天 秦王征战踏渭水,枕戈休兵在此山 罪恶楚兵一把火,亘古阿房变残垣 芙蓉美玉今犹在,不见婀娜现眼前 唯留“长恨歌”在此,不朽爱情帝王篇 蒋公折戟“兵谏亭”,书写历史是延安 虽得人生到此游,青史无垂也枉然 青梗峰下入石堆,谁见女娲来“补天” 人逢此世应有为,骊山渭水好安眠…… 第九章 世界观与观世界——复 命 次日上午,在分行会议室开会,分行相关领导及黄田扶远集团一干人等参加了会议。 “这块地的性质是建设用地,原分行家属住宅楼,占地十五万平方米……我们出地,你们开发,资金自筹,收益按合同约定比例共享,风险各担。” 主持会议的赵副行长戴着老花镜,拿着两叠材料,津津有味地介绍着。 “赵行长说的很全面,也很具体,我暂时没什么了。这个事是好事,好事嘛就得多磨,不会一蹴而就的,下一步的事,等郜主任回去汇报,达成合作意向,我们再进一步沟通。那时行里要成立领导小组,具体事情由领导小组负责。在此呢,我希望我们双方能合作,更希望合作愉快。”王昭讲完宣布散会。 郜铣冰安排人看完地块,吃过中午饭,经过短暂休息,借用酒店会议室部署工作。 安排邹圣尚根据提供的数据资料计算开发成本。从土地成本、建安成本、设计费、材料费、规费、税金、管理费、人工费、措施费到广告宣传费用,无一不够详尽。 销销售部到楼盘周边进行市场调查。 张家明到物价部门了解当地房地产定价标准及管控措施。 黎国新去规划局询问此处五年内的政府规划。 整个工作安排过程,简单明了,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还好公司员工已经适应了他的这种工作风格。 接着,他转向张家明:“家明,你们办公室的秘书抽掉过来一个,他们搞完后,需要把可研报告弄出来。” “好的。”张家明迅速回应道:“差点忘了,行里给你们准备了两部手提电脑在我车里,一会拿过来做概算用。” 安排完毕,大家开始按照部署,各司其职,各行其是,各负其责。 这便是他创建企业文化中的军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执行力必须体现在员工精确的行为结果中。 对于工作来说,这是效率,对于个人来说这是干练。在这样领导手下工作是很受锻炼的,成长很快。 当然,工作懒散的很难适应,常常骂他是工作狂,不过他听到了也不生气,还常常换取他理解的微微一笑。 七月十日下午,终于做完了概算,郜铣冰审查了几个数据的计算依据,确认没有问题后,列出可研提纲,连同销售部的市调材料一起交给分行办公室秘书。 梳理此次考察结果,除了列在计划中的延安没去成,其他的均十分圆满。 十二号下午乘坐返程飞机回到黄田。 上交可研报告,汇报考察情况,离开会议室之后,饶有兴致的登上了虎山,望着山下机场上一排排整装待发的银鹰,品味着人生。 十一年来,出学校进机关,从江北到江南,出出进进,走走停停,和那一架架出港入港的蓝天银鹰多么的相像。不知道飞机上偶遇的李依轩,到底是爱情土地的一粒因子,还是爱的天空中的一颗流星。 他带着疑问,也带着希望,踩着落日余晖走下山来,他感觉有些累,便回到位于白云山教育城的抚远实验学校专家楼。 就在郜铣冰登山远眺的时候,总裁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吴征兵,仔细看着项目的可研报告深思着。 这个项目,可预见的利润几千万,公司高层都不太感兴趣。原因是地域不在公司势力范围内,属于北方,有效施工期短,项目启动到结束时间周期长。目前,仅黄田周边的开发项目都干不完,所以,大家在会议上的态度都不积极,也在情理之中。 但吴征兵看问题的角度和大家不一样,这就好比下棋,有的看三步,有的看五步,据说一流棋手能看到七部开外。显然,看得远的就是赢家。 在生意场上也是一样,我们不妨想一想,如果我们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会发生什么,不就相当于重新活了一次吗?在飞机上,郜铣冰思索穿越的问题时,就想到过,如果可以,那就穿越未来。因为过去了的,你改变不了什么,也影响不到什么,但未来不同,未来还没有到来。 吴征兵显然不是短视的人,凭他,一个初中生,能在十年时间里把公司做大,做强,把自己做到福布斯排名全国第二十三位,其智慧,韬略,视野以及胆量,是常人可比的么?显然,他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力排众议决定此项目可以上马。 但让他头疼的是这支队伍的组建,派谁去当班长的问题。他一个一个过筛子:有能力的,懂管理的,忠诚可控的,李文卓,无疑是完全符合的。但总部这边离不开他。赵少平?能力是有,无论财务,销售,预算,工程管理他都通,只是,他心胸狭隘,个人利益高于一切。想到这他苦恼的摇了摇头。各个分公司也没有太合适的,都各自有各自的工作,调不开。 至于郜铣冰嘛?这个年轻人管理能力很强,工作作风和为人处事的风格也还令人满意。但他来公司时间短,建筑业务不很精通,业务能力需要进一步提升,需要锻炼,将来他是一把好手。不过,目前看棱角太分明,这可能和他做过老师,当过检察官形成的职业特性有关,钢是一块好钢,需要好好磨一磨。 想着,他起身走到穆森办公室,让他通知李文卓到他这里来一下。 李文卓,正在跟到访的区商会黄会长商讨本届商会换届选举的事。李文卓是商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他这个副会长是吴总有意安排的。吴总是市政协常委,一会开会,一会讲话,一会又被迫出席个场合介绍经验,不胜其烦。 区里也凑热闹,让他做商会会长。他十分诚恳地跟领导说:“我忙啊。为了更好地开展区商会工作,把文卓副总安排给你们做副会长。”当然,他十分清楚,商会实质的事情不多,主要是不能拖欠会费。 李文卓对黄会长突然到访的目的十分清楚,征求他的意见是假,礼貌地走走形式倒是真的。不征求不好,征求出意见来也不好。 李文卓对这点事,门儿清。他谦恭地说:“领导定,我执行。” 黄会长会心的哈哈一笑。 黄会长原本是区工商局副局长,退二线后到商会做会长,曾是体制内的人。 其练达,人情世故,无论在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微而不笑的嘴角儿上,还是机智擅辩的话语上,细心的人不需要太费力气,均能有所体会,尤其那地中海式的脑袋,更加巩固了人们对他上述印象的判断。 李文卓为人处世圆滑,并能在不失原则的前提下,适度掌握灵活性,让吴总甚是满意。而他的那位同学则恰恰相反,缺少的就是这一点。 不过在吴总看来,包括老赵在内都是他这个万花筒里不能缺少的颜色。 李文卓,接到穆森电话,转身抱歉地对黄会长说:“公司有事,您看?” 黄会长站起身,伸出他那女人般细嫩的手,握住李文卓,左手搭在李文卓肩上,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亲切而又和蔼地说道:“不打扰了,改天你不忙的时候我们一起喝茶。” 说完朝门口走去。李文卓把他送到电梯口,黄会长挥手劝他止步,待电梯门关闭后,这才转身朝着吴征兵办公室走去。 第十章 世界观与观世界——辞职风波 李文卓来到吴征兵办公室,见房门关着,轻轻敲了几下,当听到“请进”这熟悉的声音后,推门走了进去。 吴征兵坐在茶台旁,边往茶壶里蓄水,边招呼着让他过去坐。李文卓走过去,在沙发侧面的红木长椅上坐下来。 吴征兵用木夹子从浸泡在水中的茶具里夹出一盏茶杯,放在李文卓面前,端起茶壶给他甄了一杯,伸手示意他喝茶。 不紧不慢的说道:“来客人了?” “啊,是区商会的黄会长。” 吴征兵看了看他,微笑着说:“让你为我受累了。” “哪里?这有什么受累不受累的,应付一下而已。” “黄会长来,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关于换届的事,征求一下意见。” “这样啊!”说着,吴征兵指了指放在茶台边上的一沓材料:“今天郜铣冰在会上汇报的有关西安开发的事情,你个人意见是怎样的? 李文卓略微沉思了一下,缓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轻地放下说:“根据目前的国内形势,以及未来公司总的发展方向,西北不不应该成为我们开发的重点,将来国家能给的政策空间有多大,还不好判断。目前来看,国家主要政策倾斜度还在沿海地区,为了区区几千万的利润,搞一年半的时间?” 他停顿下来,拿起杯喝了一口。 听到这里,吴征兵放下手中的杯子,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你说得倒也没错,不过我今年三月份去北京开政协会议,会后和相关部门的领导见了面,国家未来十年的经济改革要往深水区方向发展。发展方向将逐步由沿海地区的几个标志性的城市,如上海、广州、深圳、黄田等向内地扩展。经济结构从传统的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朝着科技、技术密集型方向去发展。” “这样,内地未来也将面临新的发展机遇。长期来看,国家必须东西兼顾,南北平衡,否则,只顾着车头跑的快是不行的。” “我个人认为西安这个事情可以做,当所有人把眼睛都盯在利润上,那利润就不再是重点了,抢占前沿滩头阵地才是重点。我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谁去组建班子更合适。” 说完,他拿过茶壶给李文卓倒水,同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李文卓喝了一口,眼睛盯着茶盏一角,思索着:“既然已经确定了发展方向,莫非是想让我过去,让我挑大梁?” 吴征兵见他不说话,又开口道:“你看这样合适不合适?让黄副总和铣冰过去怎么样?” “那分工呢?”李文卓不解的问,略显焦急。 “分工嘛?让黄副总负责全面工作,职务是总经理。铣冰做副总经理,抓常务。剩下的人选就是他们俩的事了,从公司带几个,其他的自己招聘,自己培训。你看怎样?” 李文卓意味深长地“唉”了一声:“这样搭班子?您是知道的,铣冰和赵总他俩……”谈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赵总嘛,思维缜密,做事周到圆滑,而铣冰为人刚正,虽然能力很强,原则性很强,但不善于周旋。有时又侍才自傲。”他晃了晃头。 “他这点正是我所喜欢的,如果他也变得圆滑了,说明这个社会……”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我看就这样定吧。让他出去锻炼锻炼,就当作练兵,纪晓岚和和珅不是也搭过班子嘛,啊?再说我必定不是乾隆。” “人事任命方面你这样下文:赵少平副总经理任西安扶远开发公司总经理,免去集团公司副总经理职务,锆铣冰任黄田扶远集团副总经理,兼西安扶远集团常务副总经理。 “周一,你组织公司高层领导开会,把铣冰有关企业文化的方案研究一下。然后,把总经办的工作交给杨婷帆吧,法务工作交给王艳,卢颖也和他们一起过去。少平出去后,他负责的几个部门管理制度落实起来能更顺畅一些。” 这就是吴征兵的性格。听到这里,李文卓意味深长地笑了。 周一,黄田抚远集团公司高层领导齐聚四楼会议室开会。 会议由常务副总经理李文卓主持。 主题是:讨论总经办主任郜铣冰提交的公司企业文化建设方案,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吴征兵没参加会议。高层领导逐个发表了建议,主管业务部和财务部的副总经理赵少平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补充提议让郜铣冰为公司写一首歌,激起了从黑土地里走出来这位年轻人的不满。 带着人所共知地域性格特点的他,不善于长期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侧目抬头、青筋暴起,瞪着两只眼睛,脱口而出:“让我写什么样的一首歌?拍马屁你比我在行,有抵制公司制度落实的本事自然也有本事为公司唱赞歌,你干嘛不写?”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 介绍他来公司的李副总忙站起来机警地对着大家说:“今天讨论的是郜总制定的公司企业文化建设方案的可行性,大家都相应的发表了建设性意见,我看今天的会就到这里。郜总回去后在推动企业管理制度和绩效考核工作的同时,可以着手部署实施企业文化建设工作。至于赵总提的写歌歌颂公司的事,虽然也是企业文化建设的一部分,已经涵盖在郜总方案中“企业文化建设”里面了,不是这次会议讨论的主题和重点。先放一放吧。” 会议就这样,因为郜铣冰的一番话,无法再进行下去,散会了。 出了会场,郜铣冰感觉失态,不应该在公司高层会议上,把对老赵的个人情绪用这种不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想着,懊恼的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不用抬头,知道这是在高中读书时就处处罩着他的那位大哥的手。他们是同学,比他大几岁。来这里也是他介绍的。 他叫了一声:“大哥”,就没了话。那只放在他右肩上的手,用力地掐了掐,又拍了一下,走进办公室。 郜铣冰依然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回到办公室。坐下后,回想起会议上的情景,促使他焦躁而又不安起来。 他想:“刚才各部门主管领导都在,穆森秘书也在。那么,吴总很快也会知道。” 想到这里,他感觉周身寒冷,十分不自在了。拿起放在左侧电脑桌上的空调调节器,把温度从二十一度,调高到二十五度,感觉还是不够,直接关了。 他不是为自己的将来有所担忧,而是为李大哥感到不安。吴总会怎么想?你李副总为公司介绍来的是一个什么人呀?怎么办?是呀,怎么办?只有自己为自己的冲动带来的不良后果买单。 想到这里,他打开抽屉拿出纸笔,写了四个字:“辞职报告”。 理由呢?什么理由?还真的没法写,无论从客观上还是主观上真找不出适当的理由。“唉……”要什么理由呀?难道等会议消息传到吴总那里,他想打发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于是,在下面正文位置写上:申请辞职,望批准为盼!感觉一个叹号不够,又加了两个:望批准为盼!!! 综合办主任:郜铣冰。 二零零一年七月十八日。 第十一章 世界观与观世界——意外升迁 他拿着这份不是报告的报告,走出房门,穿过走廊上了三楼,来到穆森秘书办公室。 门开着,穆森在办公桌上写东西。他本已迈进的一只脚又撤出来,敲了两下门,穆森抬起头,露出那张永无面部表情的脸,看着他说:“进来,坐。”用手推了推身边的来访接待椅。 他递过去那张纸说:“请您交给吴总”,转身离开。 穆秘书在那张纸上扫了一眼,急促的叫他:“郜主任请您等一下。” 以往都使用“你”的称呼,现在变得有些客气。 想不到,辞职报告有这等特殊作用,居然能让人懂得客气和礼貌。 他转回身,走到穆森桌边。 穆森和自己年龄相仿,身材不高,背不是很直,是典型的地方特色的代表性作品。 他很有才华,曾是某报社的编辑,理想是当一名作家。也曾发表过几篇类似先锋派的文学作品,文笔不错,但因为内含现实批判主义思想,导致被打入冷宫的作品越来越多。 于是,他炒掉报社来到这里,想在痛苦的人和幸福的猪之间找个合适的位置,用他自己观点解释就是变通了苏格拉底,为自己寻找点猪的快乐,披着猪皮做人。 他站起身,右手端着这份“报告”发出低沉的声音:“怎么了?这是为什么?” 郜铣冰心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人不知道原因,难道你会不知道?”他克制着自己,习惯的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请您拿给吴总就可以了。” 穆秘书低头略思索一下,再次抬起头:“吴总刚好在公司,要不您等下,我打声招呼您直接进去谈怎样?” 郜铣冰考虑都没考虑地说:“不用了,你拿给他就好了,谢谢!”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回到办公室,感觉心里轻松很多。整理一下东西,坐在座位上等着审判结果早些出来。还好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多,工作交接也简单。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没什么动静。心想吴总不是在公司么?没听说有客人呀?“效率有点低,这不是吴总的一贯作风,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自言自语。随手拿起工程部、材料部的绩效考核细则翻看着,怎么也看不进去,感觉有些煎熬和莫名其妙地焦虑。 突然,门被敲响,他回过神来确定是有人在敲门。 说了句:“请进。” 进来的是卢经理,他习惯的称呼她叫小卢。全称叫卢颖,二十四岁,江苏人。 郜铣冰第一天到公司报到的时候她接待的,各种手续她帮着办的,办公用品也是她代领的。 她身材消瘦属于骨感美的那种。性格开朗,为人热情大方,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声音清脆优雅,显着格外彬彬有礼。偶尔一句带有江南水乡味道的吴侬软语,弥补了因局部缺少立体感给人带来的一点缺憾。 “郜主任?”还是一如既往地把那个最后的一个字拉长几秒钟的发声。让人听了,哪怕是听讣告都不会产生悲痛感的那种声音。 她叫着,来到了郜铣冰办公桌前,打开文件夹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他没象以往的站起身,接过那几张纸看也不看的放进了抽屉。 小卢继续微笑地站在那。这让郜铣冰感觉不舒服。心想:“我跟你处的好像还不错,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也不至于在那嘲笑?反正要离开了,爱怎样怎样吧。” 看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随口问了一句:“还有事么?”这一问,她不但不走,反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这是得知自己要走,进行告别前礼节性谈话。”郜铣冰这样想着。 回想起近一年来工作中的点点滴滴,涌现出一丝不舍。于是,站起身取了一次性水杯,倒了半杯冷水,又兑了半杯热的,递到她面前。 回到座位,像被霜打过的茄瓜似的,低垂着头,等她开口说话。 不过,这种情绪丝毫没有感染到这位卢经理。她依然微笑,并不紧不慢的开始鼓动她的优雅:“祝贺你吧!” “祝贺我?”“我有什么好祝贺的?” 声音表现出来的已经不是不悦,而是有些愤怒了。 她继续说:“任命你为公司副总经理派驻西安,兼任扶远集团西安分公司常务副总经理,不应该祝贺么?” 郜铣冰顿时懵了,“怎么可能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不知道?”卢颖问。 “我怎么会知道?”他反问道。 “不知道,刚才给你任命书时,你连看都不看就放起来,我以为吴总跟你沟通过了呢。” 从他表情看好像不是装的,她接着补充道:“不信你看看任命书。” 郜铣冰打开抽屉迅速拿出那个他自以为是判决书的那几张东西,仔细看着。 果然她说的没错,是任命书。 附在后面的还有几句考核评语,写着:一年来着力起草制定公司的各项管理制度,设置岗位职责,对各业务部门工作流程进行梳理,尤其是绩效考核体系的设立对企业的制度化建设和规范化管理有突出的贡献等等,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是:任命郜铣冰为集团公司副总经理。 签名:吴征兵。时间:二零零一年七月十八日(盖章)。 他有些云里雾里了,苦笑了一下。怎么没把自己闹走,反而因祸得福,还升迁了,有点不可思议。 其实没什么不可思议,只是巧合罢了。 第十二章 世界观与观世界——洞明世事 郜铣冰来到公司时间不长,但他做事干练果断,有担当,深受下属的推崇和吴总喜爱。 就拿行政管理工作来说,他先后调整了公司组织架构,重新设置了各岗位职责,制定、完善各部门管理制度,梳理各项工作流程,尤其顶住了各方面压力,推行了绩效考核动态管理体系,使企业实现了规范化管理。 一系列操作,章法清晰,前后逻辑紧密,这让吴让吴征兵看出来,这个人是一块好钢,是个大才。他不但善于抓宏观管理,还善于为公司发展作出战略决策,此人具有发展潜力,是难得的企业管理型人才。 尤其在企业走上制度化、规范化管理轨道之后,他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对公司管理人员分级培训。效率之高,速度之快,公司上上下下无不钦佩高校和体制内对人才的培养再造和输出能力。 吴征兵有意想栽培栽培他,磨一磨他棱角过分分明的性格。不过,从他和赵少平的矛盾中,发现了他身上存在着一种不健康的东西,那便是特权机关的特权思想,在他身上打下了特殊的烙印。 恰恰这点导致大家明明知道他说的对,做的也对,但因为工作作风不被接受,出现了中梗阻,制度落实不下去。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势必导致这个优秀的企业管理人才流失。 尽管这是所有企业都经历过的事情,但允许犯错误,不允许同样错误在自己身上重复出现两次的吴征兵,怎么可能不把这件事情看在眼里和放在心上呢? 最近,郜铣冰提出了企业文化建设新方案。吴征兵看过后,除了看出方案中颇有建树之外,意识到了郜铣冰想通过推进企业文化建设的方法,解决目前推动制度建设遇到的阻力。 他拿起笔在方案上写了这样一段话:该方案提出建设赋有本公司特色内涵的学校文化、军队文化和家庭文化很有建树,传阅各领导,经过高层会议商榷后,按方案实施。 然而,支撑郜铣冰怒怼赵副总的底气是一年来,企业经济纠纷案件比以往下降了一半以上,为公司营造了很好的发展氛围,树立起极好的社会声望。 自他来到公司后,主张法务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官司而打官司,而是要把企业经济纠纷解决在法院大门之外。对合同严格把关,减少了企业纠纷的隐患。把公司各部门,各分公司潜在的法律纠纷问题提前解决在了萌芽状态。 特殊家庭出身,受过特殊教育,在教育和特权机关形成了特殊性格,促使郜铣冰还没有学会,也不太习惯弯着腰,曲着腿,低着头以微弱的声音来表示服从和表达谦恭的说话方式。 殊不知,尽管你身高超过八尺,立足天地之间实时低一低头也是另外一种站立。 发生这样的冲突在集团公司高层会议上,从未有过先例,更没有哪个高层领导敢于因为互相争斗,把矛头指向公司的。 不过在郜铣冰看来,只有像他这样,才算是个人,起码是个大写的“人”。 其实,越简单的事物往往越容易引起人们对它的忽略,就说这个“人”字吧,就很有深意。 在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字演变过程中,除了象形文字外,“人”字,从繁体到简体演化过程中,是为数不多一步进化到位的。比实体中的从直立行走到使用生产工具的漫长进化快了很多。 “人”字写着非常简单,但人的思维最复杂,乃至在现实社会中可以复杂到,人所表达的往往不是人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其所期待的往往是需要被别人理解的那种心情。 这一点,恰恰被赵少平以他的聪明和老道验证了。 他在吴总面前乖顺得很,准确的说,应该是乖滑的很,他很懂得“谦虚”,比如弯着腰,曲着膝,低着头等等,说话时的声音虽然也不高,倒也不显得那么卑微,分寸拿捏得到位,把握的也极好,应该属于社会学这部文献里的精品和杰作,应该是大师级别的了。 有时候,他和郜铣冰斗嘴,真有点像和珅和纪晓岚,时间久了不吵上那么一吵,公司上上下下总感觉缺少点什么,不太习惯了。 不过,黄副总这个人精于算计,尽管他和其他人算计的方式方法和出发点不太一样,譬如,赵少平说话做事,从表面上看,给人的感觉是为了公司,可执行起来,会逐渐发现他在给大池子注水的时候,总忘不了挖个洞,留个孔,顺便往小池子里也放点。 总之,他说话做事很讲究艺术和善于把握时机的。 就拿他在这次会议上,他让郜铣冰写一首歌,那也是他的斗争策略和斗争艺术。 自郜铣冰到任以来,为强化公司规范化管理,推行各项制度,尤其是绩效考核制度,触发了他个人利益和小集体利益,招致赵少平对郜铣冰不满。 但郜铣冰又站在了为公司整体发展利益考虑的至高点上,是正义的象征,他拿他没什么办法,不能直接反对,何况他背后还有吴总在为他站台呢?公开反对他等同于公开反对吴总,这样无法预料的行为结果他承受不起,她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也不符合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但话要找合适机会说,气也得找合适机会出,他认为今天的会议就很合适。 于是,他借助研究企业文化建设方案的良好时机,各个郜铣冰出了一道题,他提出让郜铣冰写一首歌,歌颂,歌颂公司。明着是帮助郜铣冰丰富企业文化建设方案内容,实则讽刺郜铣冰溜须拍马屁。 这是多么巧妙的斗争艺术呀?这时机,这方式方法,被他利用得恰到好处,简直是惟妙惟肖。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这起不了什么大作用,阻挡不了制度的落实,也妨碍不了绩效考核的实施。但同样实施,作用和效果就有明显差异了。起码大家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对所属各部门也算有一个交待了,通过会议上的语言让大家知道,我老赵是为大家努力争取了,至于争取到争取不到,不是我黄少平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将来推行起来,要恨,你不能恨我黄少平,公司是吴总自家的,恨他没有实际意义。十分巧妙的借助这次会议,把斗争的苗头指向了郜铣冰。 郜铣冰不老道,但他很聪明,老赵一抬起尾巴,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所以,才引发了会议上两个人的大战,把会议给搅散了。 但是能在大集团公司任高层领导的,哪个脑袋简单,哪个是吃干饭的?谁心里都清楚,这是在小集体主义和整体利益之间发生的争斗,是在落实公司管理制度和考核细则时,找不到整体利益和局部利益折衷的办法所引发的矛盾争斗。 表面看来两个人像斗鸡一样,逢会必掐。实际上,这里面隐含着的内在东西是十分深刻的,是目前各个企业都现实存在的问题,这两种现象和这两种人,不但私人企业存在,国有企业存在,机关也存在,甚至还更严重。 说穿了,表面看起来是围绕着整体利益和局部利益,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之间矛盾斗争引起的,实际上是某两种文化的存在并对立的结果。 这也是郜铣冰在推行了各项管理制度之后,要推行含有公司自己特色企业文化的深刻用意,他清醒地意识到了,没有企业文化作为支撑,他的制度落实不下去,即是勉强落实了,亦或走样,亦或中途夭折。 他借助这次事件的风波,向公司提出辞职,是借题发挥,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把球踢给吴征兵,是在叩问吴征兵,在他和黄少平之间选择他还是他?实际是在用心灵沟通的方法,逼迫吴征兵在规范化企业管理,建设新型企业文化和延续混沌的家庭式管理,陈腐的企业文化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他不想再内耗下去了。 吴征兵选择前者,他留了下来,下一步工作开展自然而然地会顺畅很多;如果选择后者,说明他郜铣冰看错人了,离开了也不感觉可惜,至于再找个吃饭的地方,则是极其简单的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但有吃饭的本事,而且有吃好饭的本事。 这一点,他根本不惧怕,但唯一没考虑周全的是,在他大闹会场的时候,忘记了他是老同学李文卓介绍来的,事情并不是简单孤立的,可能会波及到李文卓,这让他心里很难过。他宁可自己受委屈,也绝不能让老大哥骑虎难下。所以,他必须辞职。 第十三章 世界观与观世界——人情练达 郜铣冰和黄副总僵持的个人关系,由来已久,吴征兵及公司高层都是知晓的,只是各怀心腹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数人心里都清楚,郜铣冰是踏踏实实在为公司做事,也明白规范化管理对公司未来发展有好处。 高调都能唱一唱,漂亮话也能说一说,但利益受到损失了就是两码子事了。就说绩效考核吧,长个脑袋就知道考核的结果最终要和奖金挂钩的,都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失。 会上,当两个人叫板的时候,多数人心里希望着黄副总能赢,希望把制度推翻了,起码把绩效考核推翻了,混水里好混嘛,也好摸鱼。 但是在郜铣冰没到公司来的时候,他们天天跟着吴总建议公司要强化管理,要制度化管理,要规范化管理等等等等,这些人中,也包括黄少平。 因此,谁心里都有数,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心想,我们部门已经开始实施新的考核制度了,你赵副总凭什么一动不动呢? 你郜主任干工作不能只挑软柿子捏吧?要考核就一起来,否则统统都不要搞了嘛,这种事也能采用双重标准? 各个心里都是怨气冲天,但嘴上谁也不说,也不表态。希望这出戏演到吴总那里,也只有演到吴总那里才更好看嘛,才最终有个精彩结局嘛,这是什么呀?这就是小企业里的大社会。 这些情况穆森是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的,他这个主任可不是白当的,他可能把报告交给吴总嘛?那不是自找难堪? 所以,郜铣冰那个所谓的辞职报告,根本就没到吴总的手里,中途被穆森扣下交给了李文卓,让他酌办。 李文卓捧着这个烫手的山芋,又好气又好笑,他已经提前知道郜铣冰有新的职务,新的任命,而且很快就会有任命文件下来,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这个老同学小不忍,乱了大谋,原本吴总让他起草任命书的,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他哭笑不得,责怪自己没提前给他透个话,心里暗暗叫苦,对穆森耍滑头不满意,转念一想,穆森做得也对,不给他能给谁呢? 可是,你晚送来一天,我把任命书发下去你再拿给我,不就好处理多了?越想越生气。 他来到吴征兵办公室,就把会议上的发生的事跟吴总说了。 吴征兵虽然没参加这次会议,但会议上发生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每次会议结束,他都看会议纪要的,退一步说,即使没有会议纪要,他也会知道的,这点连郜铣冰都不怀疑的。甚至在郜铣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这句话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的,也可以说是他和黄少平之间,借助会议各取所需。 吴征兵回到公司,听了会上发生的事,不但没生气,反而很开心。 他知道这事李文卓不好再出面了,要亲自处理,马上要办两件事,一是给郜铣冰下任命书,一是要找他谈谈“哲学”,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和他闹不闹会场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巧合。 董事长和下属之间什么叫配合呀?什么是默契呀?这就是配合和默契。在这样的董事长手下工作,还用有其他顾虑吗? 郜铣冰因为意外提升有些兴奋,准备继续和卢颖聊一会,电话铃突然响了。 小卢知趣地站起身,打了声招呼退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电话是穆森秘书打过来的,这回没有了那种客气,不但不客气,连“主任”也给免了。直呼其名:“郜铣冰吧?”“是”他对着话筒回答。 “下班先不要走,吴总和你一起吃饭。”那边说。 “四菜一汤?”郜铣冰打趣地问。 公司有自己的招待食堂,公司的外事接待一般都在这里,饭菜质量十分不错。不过吴总请客就不同,他总是四菜一汤,人多了就把菜量加大,也可以分成几个盘子盛菜,但从不突破四菜一汤的标准。 据老员工说自从他去过井冈山后就如此了。 “是的,你怕吃的不尽兴,等吴总走了你再单独请,我们都奉陪。”说完挂断电话。 整个下午就这样在他内心的矛盾斗争中过去了。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做好了晚饭时应对吴总发问的准备工作。 铃声一响,便心情舒畅的离开办公室。哼着小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走出房门,朝着电梯方向瞥了一眼,迈着轻快的脚步从步行梯朝一楼餐厅走去。 灶房和其他工作间与餐厅隔开。餐厅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员工食堂,大厅式的,集团公司总部全体员工每天中午都在这里用餐。 十一个窗口,自助打菜打饭,人均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节假日除外。早餐和晚餐只为在公司住宿的员工提供,能容纳一千人左右。 餐厅大门右方有一个通道,右拐直走,到尽头再左拐,有五间包房。 依次为:潇湘人家,以吃湘菜、川菜辣口为主的客人用餐套房;江南水乡,以粤菜、鲁菜等口味为主的客人用餐套房;民族风情:是以牛羊肉等少数民族食谱为主的客人用餐套房;塞上江南,是以西北、东北菜系为主的客人用餐套房;最里间是夜巴黎:是西餐和晚上员工的酒吧。各个套房布置的风格与其命名的当地的特色文化、风土人情相一致。 今晚他们安排在民族风情用餐。 套房内,从地面到棚顶,从座椅到餐桌、从配饰到餐具,甚至卫生间,主色调均是蓝白相间,清新通透,雅致考究。 一幅半透明的大漠风景屏风,把月亮门与宴客厅隔开,在里面,人影绰绰,仙气缭绕,有“春波荡漾,人游画中”之妙。 此时,吴总和穆秘书走过来,郜铣冰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吴总时年四十九岁,身高一点九三米,身材匀称,头发乌黑茂密,面部俊秀而帅气,眉宇间透着坚韧和刚毅。他不吸烟、不喝酒、反对浪费。 如果不开口说话无论如何猜不出他是南方人。唯一令人苦恼的是他讲的具有浓郁家乡特色的普通话,和他的家乡话一样让人难懂。 穆秘书说:“就在这个房间吧,清爽。” 吴总,挥下手,说了句:“括与”(可以)。 接着,穆森说:“其他几位要“少玩”(稍晚)一会(这也是穆森的普通话特点)到,吴总和你先聊一会,你们去里面的会客室吧,我去点菜。”其实,他是故意给郜铣冰和吴总找谈话机会。否则,四菜一汤有什么好点的。 进了吴总招待客人专用的会客室,分宾主落座,服务员把沏好的绿茶端上来。郜铣冰接过茶壶,洗了洗茶杯,让服务员出去。 吴总从他手中接过茶壶先给郜铣冰斟上,然后才是自己。 这点让郜铣冰不止一次的感慨过。无论在饭桌上,还是在茶桌上,吴总丝毫没有集团老总的架子,总是一边说话一边帮人倒茶或盛汤。 刚来这里时,他还以为他怕别人弄不放心,其实不是,这是这里的人情文化,是他对客人乃至下属的一种理解和尊重。 这曾大大出乎他这个从北方机关出来的人的预料之外的。 在北方官有多大,身份地位就有多高,如果想在饭桌上辨别某个人身份地位的高低,只要看位次和勤奋度便可一目了然。 最勤奋的一定是地位最低的,或有求于人的,也一定是买单的。那个坐在里面被当作老爷来伺候的,一定是这桌地位最高的。从进门开始到落座,送茶递烟,甚至夹菜吃饭都有人送到嘴里了的,说明你级别够了。 而在这里不是,起码在这方面是平等的。 第十四章 世界观与观世界 郜铣冰心里装着黄澄澄,沉甸甸秋天般的收获,脸上洋溢着夏日里雨过天晴后向日葵般的笑容,坦然,轻松! 他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准备了应对吴总问话的各种方案,别说应付这个初中毕业生,就是大学生,研究生也绰绰有余了,此时此刻,他信心满满。 这是前几年在机关工作时,养成的揣度领导意图的“好”习惯。 看着吴征兵不慌不忙,他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吴征兵喝了一口茶,对郜铣冰说:“郜总先喝茶,这茶口感不错。” 对称呼的暂时不适应,使他显露出一丝尴尬和不自然,郜铣冰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呃,呃”了两声,端起茶杯演示性地呷了一口。 这一细微反应,没逃过吴征兵的眼睛,他接着说道:“铣冰呀,你在大学学的是哲学吧?” 郜铣冰点了点头。 “那我们今天就谈谈哲学吧。”他怕郜铣冰听不懂他的普通话,语速很慢。 郜铣冰抬起手,从鼻梁上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没做回答。 心想:“我没听错吧?谈什么?要谈哲学?” 吴征兵从他疑惑的眼神中,似乎看出他的意思了,不等他说话:“是的,谈谈哲学,按常理来说,跟你这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又做过教师的谈哲学,我有点自不量力了,你心里想的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给我这个高中没毕业的学生出题呀?” “哪里哪里,这是哪里的话?”这表面的客气,吴征兵并不在意。 “按理说你这个学哲学的不应该过于厚重。” “厚重”这个词,怎么分析即使不是褒义,至少应该是中性,如果用它形容文学作品应该是极好的评价,说明以丰富的现实生活为支撑,没有华丽辞藻,不浪费一点多余笔墨,又能恰到好处的以形象比喻说明问题。 比如说陈忠实写的《白鹿原》很厚重,作品里的角色白嘉轩和他姐夫朱先生很厚重,大家都能听出是褒义。 可是吴征兵今天用“按理说,你这个学哲学的,不应该过于厚重”,这样一句话对郜铣冰进行评价,怎么也解读不出褒义来,让人听起来感觉特别地别扭,这分明是在说郜铣冰愚钝,愚钝得像是一块石头。 接下来,吴征兵不再顾及郜铣冰的感受,说道:“你的对立统一,我不懂,什么特殊性和普遍性就更不明白。今天不谈你的世界观,谈谈我的观世界”。 他打了个比喻:“企业用人就像使用万花筒,五颜六色都需要,没有哪个颜色最重要,更没有哪个颜色最不重要,缺了哪个颜色都不行。你郜铣冰和赵副总有矛盾很正常,能理解。可现在把矛盾对立起来,出了这么一个选择题。选项是要么他走,要么你不干,这样的单选题怎么制定答案最标准?” 他看看郜铣冰未置可否,加重语气继续说道:“看来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确实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听到这里,郜铣冰明白了,会议上的事,他完全知道了。 接着他带着郜铣冰来到会客室窗前,指着笼子里那刚买回来,还不太适应这种生存环境,又枉费心机试图冲出笼子的一只漂亮的鸟说:“这只鸟,它在外面的时候羡慕里面垂手可得的食物,进来呢,又羡慕外面的自由;而对于观赏它的人来说,不设法让它进来无法近距离观赏它的美,更不能聆听它动听的歌声。可它呢?似乎不太接受现实,不但没让我听到我心中期盼的美妙声音,反而搅扰了我心中存在的那种美的感觉,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看来还真是“普天之下皆学问,洞明世事皆精伦”。 这哪里是谈什么哲学,分明是现实版的阿拉伯故事,这个故事让郜铣冰感觉扎心,他把自己比作受困笼中那只不十分听话的鸟。 想回敬他:“现实社会中,并非所有的美丽都可以收入到你的笼中。” 但转念一想,刚下的任命书,如果不想尽快离开这里,过于激进的讲话就毫无必要了,但不组织好合乎逻辑的语言回击一下又显得过于妥协。于是,他迅速启动大脑哲学和逻辑学细胞,构思出这样一句不软不硬的话:“嗯,放飞了,可惜。让它歌唱,请来的驯化师需具备高超的技能和相应的本事才行啊?” 这个在时代潮涌中成长起来的英雄,不但喜欢驾驭烈马,爱惜人才,更善于和高手过招,与有内涵的棋手博弈,听了郜铣冰这句话,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反而被睿智的回答激发出了兴趣。 他放下纱窗,关上房门,从挂钩上拿下笼子,打开笼门。那鸟抓住机会迅速从笼中飞了出来,在有限的空间内放松着自己。然后看着郜铣冰说:“铣冰,这样你可满意?” 郜铣冰内心极为复杂。转身走到茶桌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思忖道:“看来真正的大学不在学校,而是在社会。” “铣冰啊,在你还没到公司来的时候,文卓副总经理,把你的简历和资料拿给我看,在你的应聘资料里有这样一篇已经发表的文章,文章是借助《三国演义》写的,是一篇通过曹操用将讨论企业用人,有这样一篇文章吧? “有”,郜铣冰答道。 “我只记得文中的内容,文章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叫什么名字?” “通过挂帅封金,谈企业用人之道”,这时的郜铣冰明白了,吴总这是下了真功夫,是备课了的,更是有备而来。文章内容记得,文章名字忘记了,这是在启发他说话和互动,是谈话的艺术,哪里是忘记了文章的名字呢。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不好意思,不过公司上上下下几万人,处处费心劳神,有些事就难得记得那么清清楚楚了,索性还有你们为我分忧,为公司做事,否则仅仅靠我一个人,一个家族是干不了这么大一摊子事的,就像你那篇文章中写到的,曹操手下文臣过百,武将千员,蜀国也有诸葛孔明和五虎上将嘛。” “但在你的文章中,只通过魏蜀吴三家的用人之道给企业老板上了一课,当初我看到你的这篇文章,受震撼不小,认为你是个人才,人才难得嘛,我便把你请过来委以重任,当然了,你确实没让我失望,你和文卓在公司里也算是功勋卓著,我这样评价,应该不过分吧?啊?” 郜铣冰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脸微微泛红,他端起茶杯轻轻放到嘴边,“哧”的一声发出后,他缓缓的把茶杯放回到茶案上。 第十五章 西北开发——轻装上阵 吴征兵微微笑了一下,端起水杯示意郜铣冰喝水,然后,轻轻放下水杯,他话题一转说道:“那么,结合你的文章,再结合三国时期的历史,以及我们企业所面临的现实情况,我们共同探讨几个问题,你看可以么?” 此时此刻的郜铣冰,不但收敛了傲气,没有了锐气,甚至没有了脾气。他不知道这位初中生接下来要给他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继续上什么课,出什么题,更不知道这道题的难易程度,好答不好答,答得上来答不上来。 谈话超出了上级对下级,老板对员工应该涉及的范围。不仅仅是探讨管理学和哲学那么简单了,已经扩大和深入到郜铣冰的骨髓,甚至触碰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了。 压抑,不安和喝下去的茶水混迹在一起,通过手心,脚心,脑袋发散了出来,吴征兵每一句话都绵里藏针,让他拿不起来,也放不下去,含在嘴里受苦,吞到肚子里遭罪。他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吴征兵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不说廉颇和蔺相如,就说三国,你看诸葛亮和关羽有矛盾,周瑜和张昭有矛盾,司马懿和大都督曹真的矛盾就更尖锐,你看把谁赶走或者杀掉比较合适呢?” 话一入郜铣冰的耳朵,郜铣冰立马现出了窘迫神态,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个问题你不好回答,但是,你给我出的题目就是这样的一个题目,不是吗?那么好,咱们放下这个不说,再谈谈矛盾的对立统一和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 说着,他又端起茶壶给郜铣冰倒水,郜铣冰忙接过茶壶,先给吴征兵茶杯倒满,然后给自己倒上,把茶壶放下后,谦逊地等待着吴征兵讲话。 “既然矛盾是普遍存在的,那期盼我们企业没有矛盾,人和人之间,你和我之间,你和黄副总之间没有矛盾,一团和气,这可能嘛?这是不是又犯了另外一个哲学错误呀?哲学中除了我们谈到的这几个规律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质量互变规律啦?什么形而上学和机械唯物论现象存在呀?”他边说着边掰着指头数。 郜铣冰实在无法继续听不下去了,也不能再听下去了,这是一堂什么课呀?这是一个初中生结合实践给他这个高材生上的一堂别开生面的现实理论教育课,这课还有必要再继续听下去嘛?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吴征兵端起水杯,说道:“吴总,我明白了,您别说了。” “明白啦?明白了就好嘛,你明白了,我就放心了,集团派你到西安去才能真正放心。那这样吧,吃过饭以后,你回去和黄总详细研究一下,做好到西安开发的前期准备工作,我代表集团公司提前预祝你们马到成功。” 说完,他粗壮而有力的大手,抓住郜铣冰的胳膊摇晃了起来。 穆森进来,喊服务员走菜,紧接着,吴征兵具有标志性请客特点的“四菜一汤”上来了。 吴征兵和他的扶远集团公司,发迹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 正当那么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地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神话般的崛起一座座城,奇迹般的聚起座座金山的时候,他和爱人放弃了做什么都亏本的传统生意,来到了位于机场旁的虎山脚下,以八十万元的价格从白云市一位老板手中买下了这座,他命运里该属于他的这座山。 买下来之前,这座山在原有老板手里,连年处于严重亏损状态,因为附近村镇建设项目少,开工不足,石材市场供过于求,石材价格低迷,卖出去的石头支付运费都困难。看着为他管理现场运输的年轻人挺老实,估计这个看似没头脑的人,忽悠忽悠能把山卖出去。 于是,就以总价八十万,预付二十万的条件把山转让给了吴征兵。 一九九二年,又是一个春天,还是那位老人再次来到中国南海边写下诗篇,天地间荡起了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了浩浩的风帆。 正是吴征兵接手虎山后的第三年,该市开始建设大型国际机场,附带着高速公路,房地产开发,工业城建设等等,雨后春笋般的发展起来,给吴征兵带来了历史性新机遇。 石材由以前的供过于求,转变为供不应求,价格不断攀升,富有战略眼光的吴征兵一边经营石材,一边进入房地产市场和工业城建设,以每年八个亿的增长速度,迅速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使抚远集团迅速发展壮大起来。十年时间挤进福布斯排行榜的第28名。 以上便是扶远集团发展简史,下面我们还是书归正传。 黄少平、郜铣冰接到公司任命,商议组织架构及人选。 总经理赵少平,副总经理郜铣冰,人事行政部经理卢颖(原本打算带王艳,但考虑到郜铣冰一走公司的法务工作需要她协调,带她去不合适,吴总和李总也不会同意),销售部经理沈丹,预算部经理邹圣尚,工程部经理黎国新,财务部经理胡敏,总工程师万发,材料部经理祝东阁。(注:监理公司在当地招标后确定、外联部人员暂由黎国新、邹圣尚兼)。 人事计划报给公司获得批准后,郜铣冰起草了一份合作开发协议书,经双方确认,邀请王昭来黄田签订合作协议。 王昭、赵副行长、王家明主任一行三人来到了黄田抚远集团,出于礼节,郜铣冰不能怠慢,亲自到机场迎接,吃喝住宿自不用说,带着赵少平、黎国新、邹圣尚陪同他们游览了世界之窗,玩欢乐谷,观看明斯克航空母舰。玩的是不亦乐乎,双方的感情大大加深,几乎没费任何周折,合同就签订好了。 一周后,王昭一行人返回西安,安排落实合作开发的具体事宜,前期谋划的挺好,具体落实让他犯了难,开发楼盘哪里有他想象那么简单? 他原以为土地是他们自己的,应该自己说了算,真动起手具体办的过程中才知道,远不是办理执照和办理开发资质那么简单。 土地资源是国家的,需要设计、规划、勘探、计算容积率、建安成本,规费、税金、施工许可、预售许可,还有光照距离,都建完了还得有物业等等。搞金融的,搞这些怎么搞得来,一头雾水,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给郜铣冰打电话求援,让他们安排好尽快到西安来。 所幸得到了郜铣冰的支持,让他把具体事先放一放,等他带人过来后再办也来得及,王昭才算松了一口气。 第十六章 西北开发——节外生枝 黄田抚远集团公司西安分公司领导班子确定下来后,黄少平、郜铣冰一干人等,开始着手筹备前期准备工作,时间定于月末出发。人员调配,组织培训,梳理流程,研究落实施工队伍等项工作,开展的有条不紊。 当得知大公子婚期临近,出发时间被迫推迟了,西安那边的王昭急得不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打电话催促郜铣冰。 他急不行呀,大公子结婚,理所当然是大事,无论如何也要等婚礼结束再走呀。否则,过去了再回来,来回折腾增加费用不说,也影响办事效率,只好让那边等着了。 李文卓、赵少平、郜铣冰及公司其他部门相关人员,被任命担任婚礼筹备领导小组成员,郜铣冰没什么经验,只是挂个名,算是筹备领导小组中的闲职官员。 大事,小事均由李文卓和赵少平两位正副组长决断,他只负责写写请柬,发发通知,总之,领导安排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用伤害任何脑细胞,也不用发挥主观能动性。 操办婚礼这档子事,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总之一句话,进洞房之前事情不断,进了洞房祥和一片。 说话间,婚期越来越近,时间也越来越紧了。 虽然吴征兵反复交代不用搞得太复杂,但李文卓和赵少平的压力感还是挺大。总担心哪里办得不好,想得不周到,大公子不满意还算事小,让新娘子或者娘家人挑出毛病,吴总脸上就没光彩了,所以,他俩格外小心,格外谨慎。 这是什么家庭啊?按照过去的老话讲,不是达官也是贵人。况且,婚礼当天前来祝贺的各界社会名流,政府高官能少吗? 这种活往往是猪八戒照镜子,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这点他俩心里清楚,但现在是猪八戒背媳妇,背也背不动,不背还不行。 事情吗,不干的人最好,干的总有错。 南方习俗多,和北方不太一样,尽管两个年轻人接受过不同程度的西方教育,仍然无法阻挡有着五千年历史东方古国传统文化的干扰,一件让筹备小组谁也没想到的事,而且,在这些年轻人看来并不十分重要的事,差点导致婚礼不能如期举行。 女方家庭是某少数民族地区有着传统宗族观念的大家庭,按照家庭宗族习惯,结婚前必须让女方的祖父给新婚恋人排一排八字,然后才能举行世俗婚礼,下聘礼的当天,男方连同礼金一起把已经排好的八字,或者准确的生日时辰报过去。 据我们理解,无非是根据出生年月日外加时辰,推一推两个人的命相和不和,属相顺不顺。这是那些懂《易经》,搞玄学的人经常玩的把戏,根据八卦中的金木水火土,推一推两个人是什么命,是否相生,是否相克等等,现在的年轻人认同这个的不多。尤其,大公子和他的未婚妻都受过西方教育,更不认同这些。 过礼当天没有母亲在场,老爷爷问他的时候,大公子为哄老爷爷开心,就随便报了个时辰。 老爷爷就这么一个孙女,视为掌上明珠,反反复复推算了一个月。可无论怎么推,两个孩子命相都不和,便通过临时介绍人向对方提出,婚礼前一周由老爷爷带几个懂行的人,过去搞个仪式给孙女破一破。 两个人是自由恋爱,哪有什么介绍人,为了操办婚礼,临时找了一个能张罗事的,心细的当临时介绍人,互相传个话也方便。 哪里知道大公子安排的临时介绍人是他同学,这个年轻人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爷爷在家左等没动静,右等也不来,眼看着再过一周就结婚了,他急眼了。再次给介绍人传话说:“再不来安排做道场,这婚就别结了。” 这回介绍人引起重视了,知道麻烦惹大了,怎么也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便把事情偷偷的和大公子、李文卓、黄少平等人说了。 大公子心里有鬼呀,时辰是假的呀,他才想起来问他妈妈,当得知自己报的假时辰和真时辰相差五六个小时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委托介绍人给女方的爷爷报去了另外一个时辰,以为这样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可老爷爷十分执拗的坚持要重新推算,可时间来不及呀,这个事老人家不管,他只管重新推算,给出的答复是最快也得半个月时间。 这可要了李文卓等人的命了,婚期临近,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亲亲友友也都通知到位了,改婚期肯定行不通。 没办法经过开会商议,并征得老人同意,把婚礼筹备小组闲职官员郜铣冰派过去,协助老人在五天时间之内把八字排完。 郜铣冰脑子是一根筋,按照他的理解,即使男方疏忽忘记了,也不应该搞得这么复杂吧。满肚子怨气地陪着那位爷爷加班加点搞了五天才搞完。 他的主要工作是,用小楷把老爷爷参照各种卦书批出来的东西,记录下来书写到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蓝色册子里。他的作用理所当然发挥在书写上,至于为什么要成册,只有天知道了。 老人年纪大了难免有时糊涂,一会参照易经不对啦,一会参照铁板神数也不行,反反复复的折腾。 郜铣冰被折腾学会了算卦的门道,提醒老爷爷“铁板神数”和“六爻”是测卦用的,不是批卦用的,郜铣冰心里清楚,安排他来帮忙只是一个方面,想办法做通老人工作,让他同意不耽误婚期才是真正目的,所以,他感觉老人批的合适就认可,感觉批的不合适就搅合。 老人并不是总糊涂呀,清醒的时候觉得推算不对就重来,反反复复,郜铣冰被折磨得在心里暗暗叫苦,他指桑骂槐说他老顽固,老古董。 显然,这一老一少相处得不十分好,老爷爷把对男方家庭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集中爆发在郜铣冰身上。 郜铣冰心想,如果是自己,宁肯不结这婚,也不能接受这种糊涂思想,由着他乱搞。于是,他就设想着,如果坚持不搞又能怎么样呢?当然,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即使赶不出来,婚期也一定不会受影响。 但女方的家里愿意违背这种传统的祖训吗?必定顺从老人意愿是符合传统文化中对孝道尊奉的要求的。更何况借用别人的劳动来完成自己的孝道,何乐而不为呢? 最后,郜铣冰大功告成了,大公子的婚期如期举行,但前往西安的时间比原计划推迟了。 第十七章 西北开发——夜生活 八月中旬终于可以成行了,赵少平、郜铣冰在公司四楼会议室,召开临行前动员会议:会议由锆铣冰主持、卢颖记录。 赵少平把开发的前期准备工作,人事安排,销售计划,前期广告宣传计划等工作一一做出部署和安排。 最后他强调说:“这次出去开发,我们虽然在西安单独设立了分公司,但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总公司,甚至代表着整个黄田市。这就要求我们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要十分慎重,而且,不但要管好自己,还要管好本部门的员工,尤其是管好新招聘的员工。大家都是公司老员工,我和郜总的做事风格大家也都十分清楚。尤其郜总不但各方面能力强,原则性也强,在这方面他比我强,值得我好好向他学习,以后,凡是公司内部管理上的事,我不插手,完全由郜总负责,所以,大家务必配合工作,同时,也提醒大家,郜总在原则问题上是不让步的。我就讲这么多吧,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下面请郜总讲吧。” 说完,他看了看郜铣冰,把麦克风挪到他面前。 郜铣冰接过话筒,看看大家,笑了笑说:“刚才赵总的话过奖了,但我还是很感谢赵总的信任,我想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互相信任,互相支持,没有干不成的事。在此我也表个态,首先在组织原则上,我支持赵总的领导,全力配合赵总抓好分公司各项工作。在自我管理问题上,我一定以身作则,无论是工作还是个人生活上,也一定严格自律,希望大家对我监督,发现我做的不对的,或疏于管理的,可以大胆提出批评,我会虚心接受,并且十分感激。接下来呢,我把有关制度建设的相关问题讲一下,以免过去后开展工作没有遵循。尤其,不能让王行长他们感觉我们像土八路,伞兵游勇似的做事和开展工作。” 接下来,他把公司具体管理工作的相关制度建设作了详细安排,他说:“各部门经理把本部门的管理制度、各岗位职责、工作流程、绩效考核措施、工作计划表制定好,于八月末,用电子文档交给卢经理。过去之后,执行新的工作计划方案和新的动态考核方案。同时,各部门用两天时间把本月及下月工作计划制定好,共享在行政部昨天下发给你们的共享文件夹之中,以备检查考核。” 卢颖随后补充问了一句:“各部门的制度之类可不可以用总部的。 “可以参照,不能照搬。”郜铣冰回答完,宣布散会。 晚饭时,黎国新、邹圣尚提议和郜铣冰一起出去吃火锅。为了能让郜铣冰喝点酒,决定带着小卢,她开车。 几人一拍即合。黎国新和邹圣尚也知道小卢的心意,向郜铣冰提过一次,郜铣冰明确拒绝。他两个人分别请好假,来到“专家楼”接郜铣冰。 郜铣冰临时动议打电话约李文卓和穆森,他俩被大公子叫走了不能赴约,于是让小卢的车放在这里,开着郜铣冰的宝马出去。 几个人来到乡西大排档,找好位置,要了三斤羊肉和配菜,拿出带来的白酒,黎国新和邹圣尚各满了一大杯,足足有2两。也给郜铣冰倒了一点,他执拗不过只得意思意思。边聊边喝。 黄田、广州、深圳等南方城市生活的人们,习惯过夜生活,这个时间刚刚开始。 沿江两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吃饭喝酒的,沿着江边散步的,林荫小路上手拉着手的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广场上人声鼎沸,卖休闲服装,名包名表的,也有卖剪子菜刀的。要说欢快,就看那些广场舞大妈,随着各种乐曲的节拍扭腰摆腿的。 这也不能算是夜生活的全貌,还有躲避在各个娱乐场所唱歌、跳舞、浴足、打麻将,聊妹子各取所需的…… 这时在大排档里穿戴整洁的各个厂家推销啤酒的小姐,时不时走过来给你拉两句话,把你心撩拨的毛毛躁躁时,卖给你几瓶啤酒就走开了。酒至半酣的时候,就有学生打扮或打扮十分靓丽的工厂妹带着小提琴,拖着音箱,拿着流行曲歌单,五元钱一首,挨桌推销自己。 如果你不想花这几元钱,不理睬也可以。总有隔壁桌要点的,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歌声只留在他们那里。 像黎国新、邹圣尚则属于喝酒听蹭歌,免费观赏行走在路边的美胸、美臀与美腿那种,这时,感觉酒文化的珍贵,和酒在人们生活中为什么必不可少了。偶尔也会走过来一两个有煞风景,打捐作揖讨饭要钱的。 每逢这种事,郜铣冰都摆脱他俩的阻拦,拿几块钱打发他们满意离去。 他俩喝了两杯白酒外加两瓶啤酒。郜铣冰起初打算“意思意思”的那点酒也进了肚,恰好到了没多又可以飘飘然的程度。 黎国新已有几分醉意,脸贴在郜铣冰脸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说:“领导,嗝。” 郜铣冰推开他的手。 “唱两首歌怎么样?” “你、你、你这是杀鸡问客,你叫来,叫来,他不就唱了?他不唱不是还有小卢和我么?”说着,他晃动着大脑袋四处看,指挥小卢:“小卢,你去找几个唱歌的过来,我出去方便一下。”然后,晃晃悠悠朝着黑暗中走去。 小卢起初被当作空气忽略在那里。插不上话,看着他们你推我让喝酒,还不时地指着路边行走的女生胡言乱语,有些不好意思,假装没听见,也不在意。听说要唱歌,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身从不远处,叫过来一个小歌手,拿着麦克风让郜铣冰与她合唱敖包相会。 刚唱完,被酒精激活了音乐细胞的邹圣尚和黎国新,边鼓掌边站起身抢夺麦克风。开始哼唱起“南腔北调集”。直至唱到卖歌的小女孩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计费了才停止。 他们喝了唱,唱了喝,直到“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才回归各处。 郜铣冰躺在床上,已有七分醉意,回想着几天来不寻常的经历。 那大鸟天幕惊魂的一刻,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她,唤醒了尘封在心中十一年的记忆,正当希望重新构建新的爱的世界的时候! 这只大鸟,就是这只带给他短暂希望的大鸟,把瞬间的美好定格在永恒的回忆。 他半醉半醒,行至案前,挥毫泼墨,一幅腾空骏马的骊山意画之作惟妙惟肖,穷形尽相的展现在面前。接着,他心手双畅,笔走龙蛇一首《美丽的骊山》诗作跃然纸上。欣赏片刻,走回到床上,开始幽梦思乡去了。 一周后,带着裱好的字画,带着无限的感慨和期待,奔赴古城—西安。 第十八章 西部开发——郜铣冰之怒 分公司是一栋临街三千平方米的三层独栋小楼,位于城南雁塔区繁华大街北段,与未央区接壤,与莲湖、碑林、新城区毗邻,跨过马路是宏大的音乐喷泉广场,该地段是这座历史名城中核心地段的核心,处处可以让人嗅到现代文化和历史文化交汇发出的气息。黄金地段,位置不错。 员工宿舍和员工食堂在距此不远的偏楼里。赵少平和郜铣冰看过后,感觉非常满意,赞赏赵副行长眼光独到,有慧眼识金的能力。 赵少平开玩笑地说:“你赵副行长不在地产行业发展,是国家地产事业的一大损失呀。”赵副行长连称客气,脸上洋溢出蹩脚的笑,流露出对赵少平恭维的话不是很受用的感觉。 不过,他的尽心尽力,确实改变了郜铣冰和他初次见面时对这个“采药老人”不太美好的印象,觉得这个人做事倒还有可圈可点之处,比如从办公地址选择,办公用品的配置,乃至员工生活区的安排等,都能显示出这位副行长的细心周到和干练,也难怪王昭力排众议选他做副手。 但这种好感并没在郜铣冰心里坚持多久,他总是从他那不停滚动着的鹰一样机敏而又贪婪的目光中,看出某种不为人知的意外企图。 这是曾在检察院工作过的猎鹰人郜铣冰眼中,对他释放出来的异样目光,不久的将来,便得到了充分验证。 办公位置确定后,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开始挂牌办公了。 时间像流水一样,转眼数月有余,各项准备工作均已就绪。等待选定好的那个良辰吉日宣布开工。 典礼那天,风和日丽。氢气球拖着长长的彩带凌空飞舞,礼炮声声震耳欲聋。到场的各界领导剪完彩,工地塔吊挂着的数万响被点燃,霎时间,鞭炮轰鸣、狼烟四起。 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小汽车防盗报警功能被迫启动,“吱吱”乱叫表示抗议。 伴随着赵少平总经理“宣布全面开工”的一声令下,马达轰鸣、三通一平过后,挖掘机开始清理土方。 先动工的几座搂,建好基础已经出了正负零,几天便可以建高一层。不久前还是一溜平地,数日后一座座在建中的高楼,在塔吊不停转动和钢筋工、水泥工的汗水中拔地而起。 这座蕴含着几千年历史的文化名城,主色调流行的朱红和金黄,一个象征着权利,另一个象征着财富,而今天凝聚着的是改革者的心血和建设者的辛劳与汗水。 就在大家为黄田建设速度引以为自豪的时候,质检站一张停工令,把陶醉在快乐中的黄田抚远集团一群精英们惊醒。 停工令这样写道:贵公司所属施工单位,承建的一期工程二号楼,砖混结构,在构筑条形基础过程中偷工减料,将基础建在残址之上,严重影响该楼质量结构,令立即停工,已施工的基础部分限期拆除,后续工程经重新申请批准后方可继续施工。 经调查是后开工的二期工程,在基础施工过程中,监理公司土建工程师被建设单位买通,二号楼打基础时,施工单位为了减少施工费用,不清理残址,直接在残址上打了条形地基。 此事惊动了质检站,工地被查封,需要停工处理,补办施工手续。 黎国新,邹圣尚几次疏通关系,都没有获得许可,赵少平和销售部沈丹到设计院调整园区景观图纸没有回来,但得知施工单位在打基础时为了节省人工费,把基础打在了残址之上时,他暴跳如雷。在工程刚开始就出现这种严重质量问题,这还得了,要拿他们开开刀,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他打电话安排郜铣冰组织相关各方开会,彻底追查责任,并特意吩咐监理单位和甲方工程管理部门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调查清楚后,一并严肃处理。该罚款的罚款,该清退的清退,绝不手软。 出现这种事,严重影响施工质量,影响黄田抚远集团声望信誉,郜铣冰自然不敢怠慢。 当天下午,组织工程总监、工程部土建工程师、监理公司总监、监理公司土建工程师、建设单位经理等一干人,在开发公司二楼会议室开会。 行政管理部刘经理组织签到,做会议记录,郜铣冰主持开会。 开场白过后,北通一建的张经理开口说话了:“我叫张速成,北通一建西安分公司经理,本人是国家一级建造师,曾参与人民大会堂和布达拉宫项目建设,也参与了非典期间七天七夜的北京小汤山医院项目建设。组织参与和建设过的项目达千万平以上,这还没包括从毕业开始做放线员工作的时期。” 正在大家听这位建筑业的老前辈摇头晃脑夸夸其谈地讲他为了国家建筑事业的发展做出突出贡献的时候,话锋转了,他说:“关于这次发生的在残址上打基础的事儿,责任不完全在于我们施工方,我们在放线挖槽的时候,发现了残址,挖到两米八深的时候,我们问了相关的负责人。” 说着他停顿下来,朝着监理公司的王总监和工程总监黎国新看了一眼。 王总监若无其事的半睁着眼睛,望着掐在手里的那根烟,烟和烟灰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一,目光伴着一缕白丝直冲棚顶,根本没听张经理在说什么的样子。 坐在张速成对面的黎国新目光和张经理交汇的时候,脸腾的红了,鼻尖渗出了露水大小的汗珠儿。这些细微的交流和变化被看似专注摆弄钢笔的郜铣冰观察到了。 心想:“这明摆着张速成无非是在告诉他,他是专业的,建筑经验丰富,不可能不知道基础该怎么挖,怎么建,分明是在说事出有因,在推脱责任。” 沉默了一会,王总监开始说话:“我们监理单位是在施工单位开槽的时候进场的,二号楼隐蔽工程施工阶段,我们刚进行完技术交底没几天。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安排土建工程师旁站监督,但我们工程师到现场时基础已经打完,开始养生了。不知道基础是打在残址上的。” 王总监如此简明扼要地把监督施工的时间偷换成了技术交底时间,有意使事情扑朔迷离纠缠不清。 郜铣冰看看黎国新,他自知管理不到位理亏,低头不语。 郜铣冰原本考虑区分一下责任,无论条形基础完全清除或部分清除,也不会产生多少费用,甲乙两方和监理公司各承担一部分也就算了。可听到他们如此没有担当和不负责任,他愤怒了。 第十九章 西部开发——斗智 郜铣冰抬起头看着这个傲慢的张经理问道:“你是国家一级建造师?” “是。”张速成依然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脸孔。 “好,那我问你张经理,你身为国家一级建造师,又有着丰富的施工经验,你告诉我在没有任何人监督的情况下,你知道不知道按照施工图纸应该把基础挖到哪里?知不知道遇到残址应该如何处理?” “这个还用说?我当然知道。”他磕了磕烟灰,漫不经心的把烟放到嘴里,头歪向另外一边,左边嘴角微微上扬,用爆破音发出了“切”的一声,以示对上述问题的无视和对郜铣冰等人的轻蔑。 “既然你说应该知道,那么你偏偏不按照规范操作,说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故意的对吧?” 听了这话,张速成像在酷暑中站在井台上的庄稼汉,被突然从头上倒下来的一盆冷水刺激到了一般,打了个寒颤。他感觉情况不妙,忙转回头,收起了傲慢。纠正说:“我是得到了相关方面认可的。” 郜铣冰严厉地说道:“我不认可口头东西,在你们入场时,我特别下发文件强调过,我只遵循文来文往,你给我拿出我们甲方或者监理公司的书面批示。” 说着,他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复印件,给他扔了过去。补充说道:“请你仔细看看,在文件回复上有你的签字。” 张经理脸红了,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说你知道应该怎样操作,因为疏忽,没认真组织施工造成了这一结果,我还可以理解。”说着,郜铣冰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张速成。 张经理像掉进水坑里奄奄一息,正盲目摸索乞求获救的可怜人终于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眼神十分复杂地看着郜铣冰说:“领导英明。” 郜铣冰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这是过失,前面说的是故意,在这两者之间你选择一个。” 张速成的脸突然又白了。他的手抖动着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把烟头放在嘴里,过滤嘴放在外面,直到点不着时才发现拿倒了。 接着,郜铣冰提高声音坚定地说道:“无论故意还是过失,都必须把所有基础拆除重建。” 一旁的监理公司王总监满脸通红,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螃蟹似的。 郜铣冰缓慢的把头转向他,轻松地说道:“王总监,您刚才说监理公司入场晚,在进行技术交底时,他们故意打了个时间差躲避你们旁站监督就把基础做完了对吧?” 王答道:“是,是,是这样的。”说着,抬起胳膊擦了擦汗。 “这样说你们从上个月二号进场一个多月你们什么工作没干,什么作用也没发挥呀?不过这也确实不能怪你。我看这样吧,我们对监理单位实行的是绩效考核,这在签订合同时就写明白了的,不用我再拿给你看了吧?” “不用,不用。”王总监连忙答道。 “既然前两个月什么作用都没发挥,那你们的考核分数我怎么打呀?啊?”王总监无言以对。 “你们监理公司的监理费从下个月开始计算,以前的统统作废。”他说完宣布散会。 与会人员,各个目瞪口呆,无所适从。只好默默地走出会场,施工单位连夜拆除基础,监理公司全员旁站监督。 基础施工的问题解决了,手续问题必须抓紧办。北方不象南方,施工期短,进入冬季前不做好防护,基础一旦冻胀损失惨重。补办施工手续必须先到规划局备案、盖章。 黎国新和邹圣尚面对新就职的建委副主任兼规划局局长一筹莫展。这女人软硬不吃,手下对这位神秘的新任领导摸不透脾气,提供不了有价值的消息,就连主张先开工再补办手续的这个特殊行业的行长安排人跑了两次,照样也是一鼻子灰。 无奈想出了通三关无往而不胜的法宝,金钱开道。 两个家伙商量来商量去,觉得直接送钱有些不妥,万一告我们行贿就麻烦了。决定先送一件别的礼物,试探一下她的反应。可送什么好呢?他俩思来想去,目光聚焦在挂在郜铣冰办公室墙上的那幅字画上了。 于是,这两家伙趁着郜铣冰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做贼似的偷偷潜入他的办公室,把郜铣冰那幅《骊山》杰作“盗走了”。 正当这两个小子为自己的聪明而自鸣得意地时候,发现这幅画没有落款和名章。刚刚还笑开了花的那两张脸,又瞬间回归凝重。 沉默良久,黎国新突然从地上跃起,喊着:“有了,这正是让咱们创造名画的好机会”,说着凑到邹圣尚耳边鼓吹他的计划,两人眉头舒展,开车来到步行街,实施他们的诡计。 回来后这幅画有了眉头和名章,只不过他俩欺世盗名,名章上面不是郜铣冰,是国内著名书画家,书法博士郜铣冰同学马俊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他们无意中在一起聊天时,从郜铣冰那里得知的。黎国新和邹圣尚又买了上等的装饰盒小心翼翼装好,象捧着八代传家宝似的忐忐忑忑地给那个漂亮的魔鬼局长送去了。 在他俩反复吹嘘着字画如何如何的出自名家,让局长即使不收留起码鉴赏一下的时候,那位高局长允许黎国新和邹圣尚展开字画,让她看一看。 出人意料,高局长看着字画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她欣然的收下了字画,还十分诚恳地对他俩表示了感谢。 两个家伙欣喜若狂地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到了楼下,黎国新没忘记兴奋地感慨一番:“看来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无论官多大,无论男女和老幼,只看找对没找对。”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被他们视为自己杰作的那个书法家不但是郜铣冰的同学,也同时是这位女局长的同学。 她之所以能愉快地收下这幅字画,和字画本身没有多大关系,却和马俊她这个同学有关系。 正当他俩为他们的杰作自我陶醉的时候,高局长给她的同学打了个电话:“喂,马兄呀,好久没你消息,你这个大学者都在忙些什么呀?” 不知那边是听出了她的声音,还是通讯录显示了名字,电话里传来十分惊讶的声音:“稀客,稀客,大领导怎么想起关心群众了?” “哎呀,你也学会讽刺我了。不过,今天我收到了一个意外惊喜。”高局长兴奋的说道。 “我们的校花要结婚啦?”那边调侃道。 “去你的,又胡说。”她看了看桌上的字画说:“你的一幅墨宝在我这里。” 说完,拿着听筒等待那边回话。那边却突然没了声音,忙对着话筒“喂喂”叫了两声。 电话里传来:“你继续说。” 她开心地笑着说:“怎么,你的字画有这么珍贵呀?吓晕过去啦?” 那边打断了她准备继续调侃下去的话,严肃地说:“茹菡呀,你确认百分百是我的作品吗?”她稍微愣了一下神,心想就刚才那两位再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拿假的来糊弄我。便肯定地说:“一定没错,上面有你的署名和名章,不信我把内容读给你听。” 说着,走到字画跟前带着节奏,深情地读起了《骊山啊,美丽的骊山》……还没等她读完。那边打断了她,急促地问:“茹菡呀,这幅画不是你买的吧?” 她感觉情况不妙,说道:“是朋友送的。” 那边在电话里长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我告诉你我没给任何人写过这样的作品,你上当了。” 第二十章 西部开发——赝品 “什么,我上当了?”高局长美丽的鸭蛋脸瞬间变了形,她胡乱地对着电话应付了几句,放下了电话。 想想也是,自从上次大学同学聚会,一位经商的同学拿着马俊刚为他写好的字画,在其他同学面前口无遮拦地炫耀:“梵高的画,活着只卖掉一幅,死后一幅千金。”之后,便一字难求了。他的字画怎么有可能到他们手里呢? 因为被愚弄,变得有些狂躁,她拨通黎国新的手机让他立即、马上滚到她办公室来。 这俩小子刚敲门进屋,高局长拿着那个赝品站起来,指着他俩说:“你们的胆子真的是大呀,不但工程上造假,就在这个上面你们也造假。我看应该吊销执照,全面停工,全面停工。”说着拿起座机就要打电话。 手疾眼快的黎国新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局长,是不是女的,饿虎扑食般冲上前去双手死死按住电话,并带着哭腔说:“领导,领导,这绝对不是赝品,你听我解释。” 她听到这里更加来气,拿起那幅字画扔到他面前,用最不好接受的方式批评道:“你们还算男人吗?不,应该说你们还是人吗?你们大名鼎鼎的黄田抚远集团除了弄虚作假和偷工减料之外还会做什么?今天要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局长如此严厉的话一出口,黎国新和邹圣尚反而镇定了。 黎国新上前一步,从地上拿起那幅字画规规整整地卷起来,抬头严肃地凝视着高局长说道:“高局长,请您把刚才的话收回去,您怎么骂我们两个没有关系,但你不能在事实真相没弄清楚之前,侮辱我们集团公司。” “关于2号楼施工基础的事儿是有前因和后果的,施工单位和监理公司都是你们当地的,我们开发单位虽然有责任,当我们发现问题后,及时采取了相应措施。” “至于先开工后办手续的事,本地不但有先例,而且在您未到任之前,你们前任领导在口头上是答应我们了的。” “这也算是历史遗留问题,帐不能完全算在我们头上,你们必定是政府部门,不能因为领导的更迭就使政策的延续性受到影响。否则,换一个领导一个令,我们的开发单位还能维持下去吗?我看不但我们开发干不了,就是你们招商引资政策也推行不下去吧?” 听了这句话,这位高局长自知有些失态,态度稍稍平和了一些说:“我不是不讲道理,不备案,不办理相关手续就开工,问题已经十分严重了,既然你说到政策的延续性,也有道理。但是,再有道理也必定不合规矩吧?这个放下,咱们先不说,再说你们因为疏于管理出现的质量问题,咱们换位思考一下,你们俩今天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对于这样的问题应该怎么处理,你俩说说?” 黎国新和邹圣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视了一下,邹圣尚连忙点头称:“是,是,我们已经认识到错了,当天就采取了果断措施。限令施工单位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把不合格的基础拆除了。而且我们还邀请了质检站的同志进行相应的质量检验。我们今天代表公司向您保证以后决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 “你们是大公司,又是我们招商引资来的,我充分考虑了你们的社会声誉,并没把对你们的处理意见在行业内进行通报,只是想给你们个深刻教训。我个人没什么企图,不需要也不希望你们给我送任何东西,但你俩怎么也不至于拿一幅假字画来换取我的一片好心吧”。 邹圣尚上前一步,低着头略显委屈地说道:“领导请允许我解释一下。” 他稍稍停顿,看了看高局长,感觉情况有转机,他当了“叛徒”,把事情经过及他们的领导郜铣冰供了出来。 “领导,事情是这样的,这幅作品是我们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郜铣冰做的。他也是出自名师,就连那上面的那首诗都是他游览骊山时的原创。但我们郜总这个人有个特点,从不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我们想和您疏通一下关系,就偷偷地把他这幅字画送给了您,并冒用了他同学的名字。” 就当这个冷血美人听到“郜铣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像五行中的火遇到了水一样,不但终止了暴怒,还没了脾气。 她走过来,从黎国新手里拿过去那幅字画重新打开,放在桌上仔细端看,并轻声读着上面的诗句。 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他的字体”。然后问道:“你们说这上面马俊是你们郜总的同学?郜铣冰是哪里人,哪里毕业,多大年纪?” 邹圣尚说:“好像是,好像是人大毕业,北方人,今年31岁。他确实和那个姓马的是同学。” 高茹菡站在字画旁,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托着右手臂肘,低着头略带微笑地说:“我看这样吧,我呢,是建委副主任兼规划局局长,你俩是部门经理,咱们之间谈这些事不对等,你们回去跟你们的郜总说,这事他不用急,我答应给你们开绿灯。” 还特别强调:“一定告诉他,不用急。不过呢,机关有机关的纪律,我们不能到企业吃、拿、卡、要。今晚,我请客,在……” 她思索了一下“在‘追思阁,’时间就定在6点钟。你们看怎么样?”他俩不约而同地答道:“一定、一定。” 这两个家伙从规划局走出来,心中洋溢着不亚于二战时期从奥斯维辛集中营侥幸逃脱的犹太人的那份惊喜。 尽管如此,黎国新还没忘记调侃一下他们领导:“没想到还是领导的名气大,仅那名字就对这位精神病患者有如此大的疗效。” 邹圣尚发愁的嘟囔着:“字画偷出来他还不知道呢,怎么把他约出来呀?” 黎国新笑着说:“这事好办,怎么说也是人民内部矛盾了,我有办法。”说着诡秘的一笑。 他们开车回到单位后,并没有直接去找郜铣冰,而是直接来到了赵少平的办公室。 敲开房门见赵少平端坐在办公桌前,嘴里叼着烟,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拿着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吸烟,还是在喝水,看着有些别扭。 黎国新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接待椅上,邹圣尚则像躲瘟神一样,坐在距离办公桌三米开外的长椅上。 黎国新解开西服内衬衣领口上的纽扣,拉了拉两个裤腿,双手交叉平放在赵总的桌面上,向前尽可能地探着身子,略歪着那不扁不圆的脑袋,看着以为他有重大国际新闻要汇报似的赵少平说:“赵总,关于完善备案手续的事情不太好办呀,出问题啦。” 第二十一章 西部开发——昔日情 “又出问题啦,很严重吗?” 赵少平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他吐掉半截烟,放下手中水杯,两手不停地着笔帽上扭来扭去,那焦急等待黎国新快说下去的神态,就像动物世界里匍匐在小鹿身边饥肠辘辘的猎豹,两只黑色多白色少的眼睛紧盯着黎国新,见黎国新不说话,急切地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问题很严重吗?” 黎国新不紧不慢继续鼓弄着他的忧虑和阴沉:“那个局长认为我们对她的重视程度不够,说我们俩不过是部门经理,想和她对话,怎么也得咱们集团副总出面才行,并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赵少平听到这里,收起他那紧张得快要变了形的脸,身体后倾,重新靠在椅背儿,顺手把钢笔扔到桌子上。 责怪道:“以后在我面前能不能不故弄玄虚?说话别跟大喘气,差一点没被你吓死。” 说完,抄起座机电话,拨通内部号码,发出“嘟,嘟”声响后,传来:“喂,您好,您找哪位?” “我就找你呀” “赵总呀,有事嘛?” 赵少平朝着黎国新挤了挤眼睛,对着话筒说道:“铣冰呀,有个事恐怕非得你亲自出马不行呀?” “赵总,有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规划局那边的事情办得非常顺利,高局长邀请咱们公司领导晚上一起聚一聚,不巧呀,我晚上约好了税务局的领导,估计又要喝酒,你又不胜酒力,我看只好麻烦你和国新他们陪一陪高局长了,当然这也是为你考虑,她一个女的喝酒方面你和国新应付应该没问题了吧?我看你的酒量需要提升提升,起码和你的工作能力成正比嘛,啊?哈哈!不过高局长说她请客,我看咱们姿态高一点,还是我们请吧,啊?” “好好,没问题。我一定尽力,争取让领导满意。” “那就这么说定啦,好。” 赵少平放下手中的电话,自鸣得意地朝他俩点了点头。 坐在长椅上的邹圣尚望着这两个活宝,没在中国曲艺界有所成就,不知道是中国艺术界的不幸,还是每年春晚少不了的赵家班的万幸。好不容易把差点笑出的声儿憋了回去。 他站起身向赵总伸出两个大拇指,吐了吐舌头,如释重负般地离开了赵少平的办公室。 为了先于高局长之前来到酒店,他们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郜铣冰吩咐黎国新在前台预交押金,并特别向服务员强调这桌饭菜除了我们之外不能让任何人买单。 服务员笑了笑,点头表示领会,接过钱在电脑上注明预付押金两千元。 虽然领导说由她请客,意思意思可以,不能当真,这是规矩。 几个人按照菜单点好菜,一切准备就绪,三人坐在包房沙发上,边泡茶聊天,边等待主角登场。 郜铣冰向黎国新和邹圣尚问询高的有关情况。 “嗯……” “我俩和她只见过两面,算这次也只去过规划局两趟,前期都是王行长他们安排人和政府各职能部门对接,手续都是他们跑的,必定我们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办起事来会有不少麻烦,如果不是因为项目发生了……” “嗯,发生了2号楼基础的事,我们还不知道王昭他们连有关手续都没办好。” “嗯,嗯,这位局长刚到任不久,我俩问了行里负责跑手续的张家明,他和这个人也不熟悉,向其他人打听了几次,只知道曾经是某位副市长的夫人,家里有一定的社会背景,除此之外……” 郜铣冰打断了黎国新的话,显然,对他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回话不是很满意,责怪道:“难道连叫什么名字也没弄清楚?” “额,嗯,没,没有。” 黎国新支支吾吾,脸憋涨得通红,淋漓着的汗水顺脸颊滚落了下来。 郜铣冰见此情景,知道继续追问和责怪下去没什么实际意义,放松心情地说道:“反正一会儿就见到了,只要她肯露面事情就好办多了,接下来的文章就好作了,也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嘛。” 说到这里,他吩咐邹圣尚叫来服务员,要了两瓶红酒,边查看酒的出厂年限,边询问黎国新送字画时的情景。 他俩又开始活跃,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 “还是那首极富内涵的诗起了决定性作用。”邹圣尚手肘拄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看着黎国新,表情十分自信。 “你简直就是猪脑子,诗她不是早就看到了?不是正发飙的时候,听到郜总的大名才平心静气了?”黎国新毫不客气地往邹圣尚脑袋上倒了一盆凉水。 郜铣冰对他俩的乱拍,丝毫不感兴趣,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 正在他们猜测和狐疑的时候,门外传来有节奏的高跟鞋声,接着是:“欢迎领导光临!”训练有素的酒店服务员的齐声吆喝。 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霎时又紧张起来。黎国新向邹圣尚做了个特殊的手势,便一起奔向门口,郜铣冰也起身前去迎接。 房门缓缓向外打开,进来的是一位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从神韵和相貌看,不知底细的,看不出她是超过了30岁的女人。 她身穿蓝色面料短板风衣,围着一条蓝绿相间绣着江南山水图案的丝巾,内穿浅红色紧袖薄绒衣。这才是,柳叶浮动春波起,无须传送自然迷。 黎国新刚要伸手相互介绍,那连外衣都不顾得脱,抓住前来迎接僵持在那里的郜铣冰,端详了一会,声音哽咽地说道:“铣冰,果真是你?” 说着,难以自持,回转身捂着脸向洗手间奔去。 郜铣冰如同突遭雷击,像电线杆子一般笔直地立在原地,哑而无语。 一旁的黎国新和邹圣尚顿时明白了,这位领导含在眼中的泪水和突然冒出的那句“铣冰果真是你?”揭开了这出戏的谜底,他们的郜总和这位高局长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神奇故事。 见此情景,黎国新拉了邹圣尚一把,悄悄退出房间,关闭房门,阻止前来提供用餐服务的服务员,不让他们进房间干扰这出好戏。 郜铣冰拉着从洗手间走出来的高茹菡,想安慰几句,不知道应该得到安慰的是她还是自己,想回忆一下过往的辛酸或美好,又不知道应该从哪说起。 尴尬中,只有让她选择先不要哭。郜铣冰把茶杯里的冷水倒掉,换上热茶,端放到她的手里,试图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把内心的苦楚用茶水洗涤,洗涤。 她把递过来的茶杯放在手心里,与他相视而坐,端详了好一阵子,又破涕为笑,看看房间就剩他俩,感觉气氛不对,站起身再次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叫进黎国新和邹圣尚,安排服务员开始点菜。 这个让黎国新头疼的美女不是别人。正是十一年前伴随着郜铣冰政治前途和爱情一起葬送掉的另一个主角儿——高茹菡。 那年“六月三日”的前两天晚上,在外省任职的高茹菡父亲阻止了女儿的冲动,试图阻止他女儿深爱着的一位小伙子失败后,拿出了最后手段:“如果今天从这个门里走出去,就不要再企图和茹菡有任何关系。” 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怎可能受爱情的羁绊。他在最后通牒和热血喷涌之间,义无反顾地做出了选择。 也就是在那天之后,他来到了林海雪原。 从此,他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淡出了她和所有同学的视线。 物质的东西消失或许简单,但包括感情在内的思维和意识领域的东西,淡化和消失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简单,这段情一直延续到了十一年后的今天。 第二十二章 西部开发——曲江池边 十一年来,不知因他流淌过多少思念的眼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不眠之夜。 从未有人替代他占据心灵的情感空间,无法取代对他的思念,没有哪份情感迟滞和阻挡住寻找他的脚步,但始终杳无音讯,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默默忍受着感情被撕裂后十余年的痛苦折磨。 在校期间,曾经和他要好的几位同学,不是被分配到偏远地方工作,就是去了国外发展,天各一方,均称和郜铣冰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的下落,也和她一样非常惦念。有的同学甚至怀疑他已经从这趟人生的列车上中途下了车。 就在茹菡万分悲痛,而又十分无助的时刻,在政治钢丝绳上顺畅行走的她父亲,帮她选定了一位有明确政治目的的乘龙快婿,人们称呼为小韩。 小韩顺利登上她这艘游轮后不久,茹菡父亲因在一阵风中没能把握好平衡,从政治钢丝绳上掉了下来,小韩上演了现实版的陈世美,结束了在家庭舞台上的演绎,留下他们共同生活六年爱的结晶,走下游轮退场了。 十一年后,当两只多情的爱鸟,在这善于孕育爱情故事的古城西安邂逅相遇的时候。岁月的磨砺不但使茹菡从少女变成了少妇,郜铣冰也如同保尔在莫斯科参加苏共中央共青团代表大会遇见丽哒一样,只能遗憾地说一句:如果早几年还能补救,而如今女儿已经五岁了。 饭后,高茹菡让黎国新和邹圣尚先回去:“你们就放心地把郜总交给我吧,晚一会,我送他回去。” 两个家伙带着意外的收获和惊喜,开着车一溜烟地跑了。 郜铣冰和高茹菡驱车来到曲江池公园,边在幽静的池边漫步,边赏析美丽的皇家御苑。 晚风习习,十分清爽。 婆娑的垂柳,稀疏的古松,高大挺拔的银杏在月光和霓虹灯的交相辉映下,各展风姿。 路边休闲椅、草丛空地间,以及树间的林荫道旁,偎依着一对对情侣,享受着青春的幸福而爱情带给她们的快乐时光。 此情此景,郜铣冰和高茹菡如此熟悉,仿佛也身处其中了,刚刚消失在月光和湖水中的昨天,萦回在二人美好的回忆中。 他俩寻到一个静谧处,依偎在池边。 茹菡问道:“当年你为什么一去没了踪影呢?” 郜铣冰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压抑在内心多年的甜酸辣苦都倾吐了出来,总算为它找到了理所当然的情感归宿。 听着听着,意志力终于败给了脆弱的情感,她呜呜咽咽起来。 郜铣冰无法旁观,埋藏在心底十一年不被人理解的苦和痛,一下子冲开了拦阻的堤坝,泪水也瞬间变成了涌泉。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只要不是铁打的人,谁都难以控制因长期压抑反弹起来的,失了控的情绪。 她抓着他的手边哭边说:“你爱人和孩子都还好吧?” 他痛苦的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茹菡得知这十几年来,他还在顽强地进行着自己的爱情保卫战,坚守着心里那块爱的阵地的时候,她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流淌下来。 她捶打着他的后背,痛苦地嘶喊着:“铣冰呀,我的傻铣冰,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一去就没了踪影?我们不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在如此的月色中,约定好今生又预定的来生吗?”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依然没能阻挡她一阵阵抽泣,一阵阵哽噎。 他揽着她的腰,抚摸着她的秀发,又慢慢托举起她的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眼泪。 两只失散多年的爱鸟,相望在朦胧的月光中,仿如屹立在林荫道旁的古松柏,尽管近在咫尺,却又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郜铣冰忧伤的说道:“茹菡呀,也许这就是民法典里现实版的无过错责任吧?谁能说出原因,谁又能预料到结果?” 是呀,这一切能怪谁呢? 都说原因总是先于结果,七仙女和董勇的爱情终结于玉皇大帝;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终结于她们化为美蝶冲出墓穴,紧随其后那个可恶的“蚱蜢”;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终结于两个家族的世仇。 那我们呢?终结我们爱的原因是什么呢?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回答她。 是他背叛了她,还是她背叛了他?没有,都没有。 责怪自己?欺骗别人或许还容易,欺骗自己确实很难。 过错是她的父亲?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似乎也没有错。 可不是罗密欧的罗密欧,不是朱丽叶的朱丽叶,悲剧性的结果实实在在地摆在了这里。 当初?当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要寄存在哪里,难道爱就是为了追求自然界动物般的自私和占有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十一年前在她家里的那个晚上,面对可能发生的不一样结果,仍然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另一种选择呢?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还有什么理由去追究谁对和谁错呢?难道他们相互之间真诚而又情不自禁涌现出来的内心的甘泉,还不足以表达这无法倾诉的一切吗? 哭了一阵,眼睛感受到了酸楚和疲劳,泪水不再继续滴落。 郜铣冰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她沉吟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还好,女儿五岁了。” 说完转过身去,一股不能言喻的痛和心酸,再次涌上心头,泪水又止不住地混合着天空刚刚飘落下来的绵绵细雨滚入到了江水中…… 她怕他继续关怀下去,慢慢转回身岔开话题,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在作品署上名字?” 他叹息了一声,用手掌拍打了一下身旁的大树忧伤地说:“当年我和马俊在老师那里临近毕业的时候,老师把我叫过去,因为在全国书法比赛成绩让他失望,他郑重的跟我说:以后不要说他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因此……” 他再次陷入痛苦中。 不知不觉,已接近深夜,看来不能不走了。车懒洋洋的在空旷的马路上行驶着,尽管如此,还是把她和他带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地方,两个人这才依依惜别。 从此,工程上的事,在她的权限范围内,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一切政策都是放宽的。 那么十一年前,郜铣冰到底去了哪里?他和高茹菡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命运,他们之间是怎样的一段恋情,是一股什么力量把这两个如此相爱的年轻人,从爱情的渡船上硬生生的拉了下来,郜铣冰怎么来到黄田,为什么到了西安? 让我们从故事的开头来说起吧。 第二十三章 教师生涯——派遣证 若非萧红女士的绝笔之作,我想即使是地理专业的,也未必关注到源出小兴安岭,西南流向的普普通通一条河,这条河古称:呼啦温江,位于松嫩平原东部,汇集了上游的克音河,努敏河自南向北流入松花江,这便是那条因萧红女士作品而驰名的呼兰河了。 在这呼兰河流经河畔的某县城西南方向,东经166.22度,北纬41.63度,有一个美丽的小村庄。它盛产玉米、大豆、秋小麦和红高粱,是神州大地上为数不多的油菜和亚麻的故乡。 亚麻花金灿灿,秋小麦黄澄澄,大高粱红彤彤,吸引着厌腻了城市喧闹与繁华的人们,来这里走上一走,欣赏这片神奇的土地。 那明媚的阳光,散发着芳香的土地,辛勤劳作的人们,无不让你感受到与城市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不一样的生活气息。 唯美淡雅的亚麻花,能激发艺术创作者的灵感,能抚慰受伤者的灵魂,能安宁近乎浮躁的心,能使一生操劳者摆脱疲惫。 此时正值秋小麦收割、玉米成穗、高粱拔高的季节。 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有这样一老一少两个人,看似父子,他们正挥舞着镰刀,将已经熟透了的秋小麦放倒打好个子,像哨兵那样分列成两排,整整齐齐排列在麦田里。 年轻人一刀下去,四根垄半米宽的麦秸应声倒地,他熟练的打好绕子,将放倒的散麦捆扎起来,立在麦垄中央。 天空骄阳似火,他已是汗流浃背。 一旁的老者直起腰,挥动拳头捶打一下后背,望着这个年青人,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忧郁:“铣冰,坐下来休息一会,我磨磨刀。” 说着,他挪动脚步,朝放在水壶旁的一块磨刀石走去。 郜铣冰应了一声,停下挥舞在手中的镰刀,打好最后一捆麦子,来到父亲面前,把镰刀递了过去。 他拉过一捆麦子横着放在地上,背对着地头坐了下来,父亲给磨刀石泼上半碗水,“咿呀咿呀”地打磨起来,磨刀石在那位老者手中,拉锯似的不停地在刀刃上上下移动,污水顺着石头流淌着,镰刀渐渐明亮锋利起来,年轻人正看得入神。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大哥,有你一封信,好像是从你学校寄过来的。” 父亲闻声放下手中的镰刀和石头,抖落披在身上的防晒外套,站起身迎着女儿走了过去。 老人从女儿伸过来的手中一把夺过信,走回来把信递给郜铣冰。 郜铣冰接过信,慢吞吞地站起身,看着妹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用衣袖擦擦妹妹脸上的汗水,弯下腰倒了一碗井白水递给妹妹。不慌不忙的撕开信皮,拿出信纸,看了两眼,脸色阴沉地把信扔到了地上,抄起镰刀朝着麦田深处走去。 父亲忙上前一步,弯下腰捡起信纸,是“派遣证”,上面写道:兹派遣本校哲学系某年某月毕业生郜铣冰,到该县贵校工作,望予以接洽,并妥善安排工作。限你在九月一日之前,前往报到。 父亲抖了抖信纸上的尘土,来到正在挥舞着镰刀的儿子身边:“铣冰啊,我和你老叔在这里半公半农的当了小半辈子民办老师,这不也挺好吗?你比我俩强,再怎么说你这也是吃上公家饭了,挣工资,还享受国家干部待遇,总比我这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要好吧?” 老人停顿了一下,朝着北面的坡地上望了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咱家从祖上也没出过秀才,那年你考上了大学,也算是给咱祖上争光了。你看自从你考上学以后,这大队和公社谁不对咱家另眼相看啊?可话又说回来,你出了那档子事,除了怪你自己,也怪我这个当爹的没教育好。铣冰啊,事已至此,咱就认命吧。” 父亲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显然打动了这位年轻人,他一时语塞,停下了手中挥舞着的镰刀,从父亲手中接过信,折叠好塞回信封,拿起水壶,拉起妹妹朝着家里走去。 八月末,郜铣冰背起行囊提着书箱,乘坐公共汽车来到省城,又踏上北去的列车,辗转3天时间,来到了这座县城。 县城位于兴安岭的支脉的西尼气山东南麓,有一条河,是嫩江西岸支流叫诺敏河,离城十几公里,由北向南穿流而过。 郜铣冰带着派遣证,来到了县里这所唯一的高级重点中学。 到了二楼教务处,接待他报道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教师,大家都称呼她周主任。 “你就是郜铣冰?”拿着郜铣冰派遣证的周主任夸张的说话语气和惊愕眼神,郜铣冰知道了,他的到来早在她预料之中了。 “是我。”他不冷不热地答道。 “跟我来吧。”周主任拿着派遣证走出办公室,郜铣冰提着行李跟着她。来到里间一个办公室。周主任敲了两下门,没等回音就带着郜铣冰走了进去。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位和蔼可亲,面目慈善的老者。 “左校长他就是郜铣冰。”说完,周主任转身离开了校长室。 左校长站起身,伸出热情的手握住了郜铣冰:“欢迎啊,欢迎。路上辛苦了吧?来,我先帮你把东西放在一边。” 说着,接过郜铣冰手里拎着的书箱和行李,放在了卷柜旁边,然后拿起茶杯从门旁茶几上的热水壶中,倒了一杯热水端给郜铣冰。 让他坐下歇歇,喝口水。 左校长走回办公桌拿起了电话,打通政教处叫小匡过来。 没多久,一位和他年龄相仿,身材高挑,英俊帅气的年青人敲门走了进来。 “这是政教处的匡主任。” “这是分配到我们这里的政治教师郜铣冰。”左校长相互介绍着,接着向那位年青人问道:“你们教师宿舍还有床位吧?” “有,有,我们宿舍有四张床位,前几天报到的马老师住在那里,还闲着两个床位,郜老师的事儿你就交给我吧!” 那位年轻教师利索地回答道。然后便告别老校长,拎起郜铣冰的行李和书箱,走出了教学楼。 他们来到位于校区西侧两栋厢房的员工宿舍,匡主任帮郜铣冰安顿好后,带着他在附近商店买了一些生活必备品,津津乐道地讲述着山城人民的生活,看得出这是个讨人喜爱的年轻人。郜铣冰边和他拉着话,边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听他讲述有关学校的一些事情。 次日上班时间,教务处的周主任向他交代了学校安排的工作。教高一年级政治课,跨年级代高三一个理科补习班,是高一八班班主任。 他应允一声,跟着周主任来到了政治组。但跨年级上课让他有些不快,不过不久,他便发现这是左校长对他有所重视的特殊安排。 第二十四章 教师生涯——主题班会 政治组在教学楼三楼里间两个办公室,共有10名政治教师,郜铣冰和高二年级中年女教师刘东影坐对面桌,同一办公室的还有年轻教师方勇建和李威海老师。 从此,开启了郜铣冰为期四年半的教师生涯。 逝者如斯,白驹过隙,转眼间三年时间就过去了。 高三八班教室,一位年轻教师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上讲台,环视全体同学后,发出威严而洪亮的声音:“同学们,中学时代仅次于大学,属于亚黄金时代。这一时代的精彩在于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梦。 而且,经过不懈努力,具有把梦中美好光景变成现实的可能。” “这期间,有一个帮我们圆梦的人。他,就是向我们传授知识,开发智慧,启迪人生的人。他的名字叫——老师!” “我有幸成为这值得自豪的人中的一员,对你们未来成长有帮助的人——你们的老师。” “今天,我谈谈自己:我教你们三年,传授的知识无需你们感激。那些知识本就不属于我的,只不过是我从书中传承下来,间接的转交给了你们。这期间,我只发挥了一个中介二传手的作用。” “因此,每当你们自豪的在其他同学和其他老师面前,盛赞我知识如何丰富,学识如何渊博的时候,我感觉十分惭愧和无地自容。” “三年来,唯一能让我引以为自豪的,是我教了你们一点做人的道理,探究自然科学知识与社会科学知识的方法。帮你们在懵懂的时候,打开了通往自由时空的那道门。” “尽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有限,但作为师者,我的自豪来自于我没有误人子弟。百年之后,我不会被打入专为误人子弟教师准备的十八层地狱的。” “这是我将来在想起你们——我的学生的时候,能真正聊以慰藉和引以为自豪的。恰恰这一点,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你们来说,都很重要。” “我不多讲了。接下来,请同学们欣赏一篇文学作品。” 一名女同学拿着一本文学刊物,走上讲台,翻开折叠好的一页,充满感情的读了起来。 《我的外公》——作者郜铣冰。 小时候,我住在外公家里,外公、外婆把我带大。 外公的行走坐卧和举止言行,给我留下很深的童年记忆。以至于我说话做事的风格,就像行走在月光下,总也离不开那道奇怪的影子。 他思考时,习惯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几根山羊胡子,反反复复的捋。 尤其,他和那几个老伙计一起闲聊,孙老爷和张爷爷死盯着他捋胡子时那种期待的目光,让人觉得那一小撮花白胡子,是迸发知识的源泉和启动智慧的发动机。 说也奇怪,我外公就那么捋几下,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出来了。 以至于,我曾为此苦恼过。 为什么我不长出那绺子山羊胡?免得在给小朋友讲故事的时候,右手无所适从。 幻想着,在回答小朋友们问题的时候,要是山羊胡能担负起找答案的任务,该有多好呀! 不过,也不尽然。 比如,他的老哥们中有个叫瞎子张友的,是个粉匠。他就没有胡子,瞎子是他的绰号。不知道是因为他不认字,别人送他的,还是因为在漏粉的时候,分不清地瓜和土豆的缘故。 他在前后十里八村,是个有名的人物。 不过,他的名气,不是因为有蹊跷的胡子和漏粉的手艺多么高超,而是他大字不识,兼具瞎子的雅号,却能通篇说书。 譬如《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小八义》等等。 在那个时期,那块地界,相当于袁阔成和田连元。 他说书有声有色,从不缺少听众。 有时,还和那些老哥们现场讨论。 有一次,他们讨论诸葛亮为什么要让马谡去守街亭时,因为观点不同,产生了争论。 我外公很激动。他手握烟斗,不停地敲打板凳。把对诸葛亮及马谡的不满,完全发泄到那个倒霉的烟斗和板凳上,惊得我目瞪口呆。 我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听他们边讲、边争论。 然后,跑到小朋友那里当二传手,卖弄刚学来的历史和文学知识。 当然,有时候也能从小朋友那里获得回报,就是让我当首长,指挥他们打仗。也有几个小朋友,把家里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分享给我。 久而久之,在我幼小的心里,便萌生了一个念头,提前掌握别人没掌握的知识,不但可以得到同龄人敬仰和尊重,还很受老年人和大人们的喜爱。比如,东小队队长兰伯伯,就不止一次的逢人讲:这小子长大了会有大出息。 我父亲听了,便扬扬自得起来,还在我三爷面前,当面夸奖我。 这些在成年人看来不以为是的举动,在刺激我幼年时期虚荣心膨胀的同时,激发了我对认字读书的强烈渴望。 我萌发了亲自读一读《三国演义》《水浒传》《儒林外史》的想法,尤其他们讲《西游记》时,不能解答唐僧取经时为什么有的妖怪被他打死,有的妖怪又重新回到了天上?如果有一天他们再来到人间作孽,凡间没有了孙悟空,人们该怎么办呢?每想到这些,我便会黯然神伤起来。 不行,我要认字,我要读书,我要自己到书里亲子去看一看。 于是,在外公闲暇时,我主动让外公教我认字、写字,也会问一些问题,当然,这些问题在大人们看来不免有些幼稚。尽管如此,在同龄孩子之间,也应该算是很超前的了。 面对我不厌其烦问来问去,外公总是显得那么有耐心,反反复复地为我讲过来又讲过去。 比如,有一次我问道:麻雀总是在房前屋后飞来飞去,为什么它不飞向更远的天空,去看看七仙女和董勇怎么样了呢? 外公回答我:“麻雀没有坚硬的翅膀,也没有那个胆量,它怕风雨雷电,不敢在蓝天上翱翔。将来你不要学习胆小又没本事的麻雀,应该像鹰一样,鹰不惧怕闪电和雷鸣,还有坚硬的翅膀,才能不停地在天空中搏击,战斗和飞翔。” 外公不但博古通今,还善于谋断。村民有大事小情,习惯让他给拿个主意,似乎只有他给了意见,大家做起来,才觉得更妥当。 外公曾是名军人,参加过辽沈战役。不过他所在的部队,不是林总统帅的那支驰骋东北,直至征战到海南的四野部队,而是隶属于国军的廖耀湘兵团。辽沈战役,被困于辽西的大虎山,被俘后,整编到五十军。 当年,他四哥也就是我的四老爷,毕业于黄埔军校。外公受他四哥的影响,参加了国军,官至上尉。 一九五零年入朝作战,一九五三年负伤回国,成为一名光荣的残废军人。因为外公出身于地主家庭,且家族成员成分复杂。 第二十五章 教师生涯——神话故事 就是这一年,我太外公(乡公所主任,我父亲的外公)以饿死我外公一家的方式,逼迫我外公“自愿”把六岁的我妈妈,许配给八岁的我爸爸。订了娃娃亲。 外公不好的家庭出身和复杂的个人经历,并没影响村子里人和他交往,也没降低人们对他较高评价。 我在外公和外婆家住着的时候,外公、外婆常给我讲诸如“千里走单骑、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武松打虎、刘姥姥再进荣国府”的故事,只是有意回避,我喜欢听的战斗故事。 不过,他也顺带着讲一些我似懂非懂的人生道理,教我认了三千多个字。以至于我上学的时候,同龄的孩子学认字,我已经可以轻松看小人书,读画报和小说了。 回想起来,相当于现在的学前教育和启蒙教育了。所学知识很有限,但养成的良好思维习惯和学习习惯,让我终身受益。 时至今日,外婆讲的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故事,仍然十分生动的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外婆说:“牛郎和织女七月七日这天,月上三竿的时候,在黄瓜架下约会。只要不尿炕,不说谎,九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看到。” 之后,我不再尿炕了。 有一天,我从西屋挪过凳子,爬上东屋土墙,翻看挂在墙上的黄历。把阴历七月七日这页折叠好,隔几日翻看一次,撤下废页,等待着外婆说的那个特殊日子到来。 当黄历距离自己折叠那页,还有三两页的时候,心里异常激动,感觉时间过得太慢。和小朋友玩的满头大汗,也不忘记跑进东屋,看看放在北墙柜子上的座钟是几点。 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天。吃过晚饭,我急匆匆跑到院子瞭望西边天际,看看日头还有多高,多久才能落山。 火红的太阳已经搭上前来接驾的老云,轮廓清晰,向着下面一片灰暗涌动。反射出一串串紫红色珍珠般的余光,照耀着那片空域,壮观而又明畅。只是慢腾腾蹒跚而下的脚步,如同傍晚时分,在半山腰拾阶而下的70岁小脚老人。 让人等待的焦急,却又爱莫能助。 哎! 看样子,牛郎织女不会选择家家户户炊烟四起的时刻见面。 心想:“应该抓住时机睡一觉,养足精神,以免产生后患。” 我跑进里屋叮嘱小姨,月上三竿的时候叫醒自己,便扎到炕上,头朝里睡觉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小姨拍着我的头,叫着我的小名说:“再不起来,牛郎和织女就回天上去了。” 我慌忙爬起来,穿上鞋子跑进园子,规规矩矩地躺在黄瓜架下,边等待,边倾听蟋蟀窸窸窣窣的叫声和远处的蛙鸣。 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数着北斗星,太白星,紫微星,牛郎星,织女星……数着数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牛郎会织女没看成,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嫦娥舒长袖,飘出广寒宫,来到我面前的青瓜架下。 我惊叫着问:“嫦娥姐姐你怎么来了?” 嫦娥轻轻地发出一声“嘘”,指着架下一条青瓜让我看。 一个被洗劫的仅剩了壳的青瓜里,蚂蚁和老鼠在争论谁的本事大。 蚂蚁说:“我的本事大,火山喷射之前我不通知你们先搬家,滚滚岩浆灭绝区区鼠类还在话下?” 老鼠说:“我的本事大,粮仓我不先打洞,大米绿豆你们怎么运回家?” 蚂蚁说:“我的本事大,户枢不蠹的门柱我不先掏空,你们有什么本事进大厦?” 老鼠说:“我的本事大,堆积如山的玉米仓我能让它颗粒剩不下。” 蚂蚁说:“我的本事大,我挖个小洞,让滚滚的江水毁三峡。” 老鼠说:“我的本事大,我变神奇为腐朽,让万里长城变碎瓦……” 看得正入神,耳朵被突然揪住,大姨骂道:“你的本事可真大。” 原来是发现了我在黄瓜架下睡了一宿,边挥舞毛巾拍打我头上的露水珠,边骂:“你这个傻犊子,那都是故事,故事就是故事,故事里的事不能信。” 我带着疑惑,跑去房西住着的表婶儿家。表婶是个博学多识的人,她家是省会的,知识青年下乡的时候和表叔认识并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一个表妹,两个表弟。 她高中毕业,当过民办老师。 在几个侄儿中,表婶特别喜欢我,估计喜爱我的原因是,我和别的孩子玩的东西有差别。村子里,同龄的孩子玩玻璃球、朴吉、滚水沟,而我喜欢听故事、讲故事、读书。 遇到不懂的事,就来问表婶,表婶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 如读《野火春风斗古城》不明白杨晓冬亲银环一下是什么意思,表婶把嘴唇贴在抱在怀里表妹的嘴唇上。我知道了,亲就是嘴对嘴“啵”的那么一下。 来到表婶家,拉开外房门,满屋蒸汽,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忙退出,敞开房门放热气,十来分钟才看清,是表婶烀猪食弄得。表婶儿看见我来了,叫我说:“大侄儿,锅里还有几个囫囵土豆,我拿出来给你吃。 说着,从炕上下来,拿起碗奔向外屋,把四个热气腾腾的土豆放在炕沿上,让我吃。 表弟在里屋听见了我的声音,跑过来和我抢土豆。 我拿起一个土豆分给他,抄起另一个,边剥皮儿边问:“老婶儿,我昨晚在黄瓜架下没看到牛郎和织女相会,我大姨说:那是我外婆讲的故事,还说故事是不能信的。”说着,把扒好的土豆又放回碗里,烫手呢。 表婶儿看着我说:“大侄儿呀,神话故事不是真的,历史故事才是真的,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就是神话故事。是个美丽的传说。” 从此,我知道了历史故事和神话故事是有区别的。 接着又问:“老婶儿,你说蚂蚁和老鼠谁的本事大?”老婶一时糊涂了,不知道我究竟想问啥。 就说:“谁的本事也没有人的本事大。” 表弟也插话说:“大哥,我妈说得对,不信你跟我来。” 说着放下了土豆,拎着放在柜子上的热水壶,拉着我走出房门,围着房子转圈找。 在靠近树林子的东墙角儿,发现刚刚泛起来的一小堆儿黄土,上面是微小而松软的颗粒,表弟拿起小棍儿,小心谨慎的剥开土层,数不清的蚂蚁里出外进的,原来是个蚂蚁洞。 表弟眼疾手快,打开手中热水壶盖对着洞口,一壶开水倾泻而出。再看那群蚂蚁,都消停了,用小棍拨拉拨拉,连蹬腿的都没有了。 表弟神气地说:“咋样大哥,你说是不是人的本事大?” 我说:“看来是这样,不过,还有我们发现不了的,那些蚂蚁能不能把房子弄倒了?”我还在想着那个梦。接着又问:“那人和老鼠呢?谁的本事大?” 表弟说:“那也是人的本事大。”说着让我等在这里,他回到屋放下水壶,拎起水桶到园子压管井打了半桶水,从门后抓了一把尖头铁锹扛在肩上。 我跟着他,来到已经收割完的麦田地。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他要干什么,但肯定和我的问题有关。 到了地里,左找右找发现一个鼠洞。才明白他要捉大眼贼儿(一种鼠),用铁锹在洞口挖了两下,挖出个大坑,让我看着。他又在附近找,很快在不远处找到一个从地面垂直下去的洞。 他掏出一个尼龙袋,袋口对着洞口,两手按着边角,对我说:“你把水桶里的水一下子都灌进洞里去。” 我抄起水桶,对着洞口,只听到两声“咕咚”,半桶水倾泻到了洞里。放下水桶跑到表弟那里,只见两只大眼贼儿,从垂直的这个洞窜出来,直接就进了网兜。 表弟站起身,拎着胜利品,笑着对我说:“大哥咋样,是不是我厉害?走,回去点天灯。” 第二十六章 教师生涯——竹子精神 我跟在表弟身后,高兴地说:“看来是人的本事大,在人面前别说是蚂蚁,就是狮子老虎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俩高高兴兴地往家走。到了家,把网兜系在了洗衣绳上,等待着到晚上给它们点天灯。 好不容易捱到黑天,我俩把网兜拿到屋后树地,又叫了几个小朋友。 表弟爬上树干,把网兜吊在距离地面最近的一根树枝上。网兜比我俩个头高一点,在空中悠荡着。 表弟从树上下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瓶汽油,浇到网兜上。 两个家伙可能感觉要死到临头,在网兜里拼命挣扎。“嚓”的一声,表弟划着一根火柴扔了过去。一团火球迎风而起,两个大眼贼儿在兜里“滋滋”叫着,活蹦乱跳的。小朋友一旁拍手叫好。 突然网兜绳断了,滚落到地上。瞬间,两个家伙变成两条火龙。绕过房子,翻过土墙,窜出栅栏钻进麦秆垛。连在一起的麦秆垛,顷刻间燃起熊熊大火。两个家伙上演了现实版的火烧连营,火势超过了呼延庆大上坟。 半屯子的男女老幼大呼小叫。提水的提水,护房子的护房子,紧张忙碌了数小时后,终于把火扑灭了。 我怕挨打,跑到外公家,向外公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外公没有骂我,也没说我。而是习惯的摸着我的脑袋说:“你要好好读书,你表婶儿说得对,过去发生的事都是历史,历史不能忘记。就像今天你闯的祸,就是明天的历史。你要吸取这个沉痛的教训。关于蚂蚁和老鼠吵架的事,那是政治学、哲学和社会学。需要你长大后,自己去学习,自己去研究。” 从此,我知道了,过去发生的叫历史。历史的作用分为经验和教训两种。经验和教训是应该吸取,其中,教训更加沉痛。而哲学是观察历史的眼睛,也是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在不忘记历史和审视历史的时候,哲学的最大帮助是,有助于博大的宏观思维的形成。 七岁那年,我上学了。第一天放学,我兴高采烈地背着外婆给我买的绿帆布书包回到家时,我外公拉着我来到炕沿边,像往常一样,让我靠着他搭在炕边的腿上。边抚摸我的头边问我:“大外孙子,快跟外公说说,第一天都学了些什么呀?” 我板着手指,一字一字开心地给外公数道:“老师教我们一定牢记:千万不要忘记同不同阶级之间的斗争。” 我感到被我靠着的外公的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抚摸我的手也瞬间停在了我的头上。 我回头看,只见外公两眼瞪直,脸似青铁,我忙挣脱出来,跑出去找外婆。等我牵着外婆回到里屋时,我外公已经面色如初。披着夹袄,戴着老花镜翻看那本残缺不全的《易经》。 外婆怪我捣鬼,可我还是感觉外公神色不对,他手不停翻动书页,并不看。 从此,外公对我像变了一个人。不再热心关注我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带我到张友那里听书,比以前多了起来。有时还借来几本书让我看。 我最后见到外公,是在一九八五年四月份的一天。那时我正在读高三。高三了,学业紧张,很少回家。 有一天我老叔来县一中看我,捎来我妈妈的口信,说:外公想我,让我在课业不忙的时候找时间回家一趟。 周六,我骑着自行车回到距离学校十五公里的家。 外公家和我家在一个屯子,我直接来到外公家,锁好自行车,推门进屋。 一个枯瘦的老人,披着件满是补丁的黑面便服老棉袄,佝偻在炕的一角。一条分不出里面的灰色薄被,半截盖在身上,半截搭在炕前。 他面容枯槁,两只爬满蚯蚓的手,十指交叉垂落在两腿间,身子蜷缩在墙边。活脱脱像即将熬尽了油的一盏油灯,边倒数着阿拉伯数字,边等待着自然辩证法规定的那一天的到来。 当围坐在外公身边的二姨和三姨,叫着我的小名,惊诧我突然到来的时候。那个自从我进屋就一直望着窗外的脸,闻声转了过来。见到我,立马推开放在身边的收音机,腾出位置,伸出枯树般干瘪的手,示意我坐在他身边。 我顺从的,挨着外公坐下。 还好,外公那洞彻心扉的炯炯目光和象征智慧的胡须还在。只是那胡须被无情的岁月打磨得更加花白了。 那件套在他身上的,与我几乎同龄的暗蓝色秃领毛衣,袖口缝着的粗布压边,因为年久失修已经飞边。领口破碎,前胸处油光发亮。不过它破旧的洞口处,有规律的起起伏伏,似乎在告诉着探望他的人们,它主人的生命还在。 外公拉着我的手,按常规询问我的学业情况。当他艰难的听完汇报后,满意地点点头。依然重申着,在我八岁时给我规划的人生目标——当个好官。但今天,他跟我又说了另一个话题。 他说:“你四姥爷的问题不会再牵扯我了,我再也不是地主了,不是斗争的对象了。你可以考大学,将来也可以当官了。不过,你要是当了大官,千万不要做违背天地良心的事,这样,你的路才能走得更长远些。” 外公不再有过去和老哥们在一起叉着腰说话的力气和神气了。说着,他略有些激动,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我在三姨的示意下,心酸酸的离开了外公的家。 这就是我外公给我留下的遗言。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坚持着把生命延续到六月份,在我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的前两个月,遗憾的合上了被我视作指路明灯的双眼。(完) 那名女学生读完这篇小说走下了讲台。 那位年轻教师离开靠着的课桌走上讲台。环视全体学生后,轻轻咳一声,略带凝重地说道:“刚才大家听到的,是我在读书的时候发表的一个短篇小说——《我的外公》。写的是我成长和幼年时期受教育的经历,以此纪念我的外公,纪念在我成长过程中,为我付诸过心血的人。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师长,还有我们自己。” “但今天,我以曾经的一名大学生,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们另外一个道理。” “你们步入大学以后,切记不要企图从老师那里拿到你所需要的沉甸甸的知识。教授和讲师那厚厚的讲义,真正值得你们一拿的,是他们探究知识的方法和途径。想获得更丰富的知识,要善于把别人用来吃饭、睡觉、谈恋爱的时间放在阅览室和图书馆里。把堆积如山的书中的文字,装进你大脑的存储器。当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经过思维熔炉的锻造,能自觉的把它应用到社会实践中去,你们就真正的成材了。” “当然,这期间是很枯燥乏味的。竹子四年时间只能长三厘米,那么它在这四年时间都干什么了?它在扎根,到了第五年它一天就长十五厘米,六周时间它就长十五米。而有多少人就是没熬过那三厘米。竹子的生长过程告诉了我们,如何成才和如何做人的道理。真正的大学不在学校而在社会,它在人们不断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社会实践之中。” “很快你们将步入社会,人一旦走向社会,可能面临各种各样的社会压力,也可能面临千奇百怪,简直无法抗拒的诱惑。能坚持以竹子的精神风格,迎着挑战走下去的人实在是不多。但,我希望你们,起码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享有一定人格的人。不希望你们中任何一个成为有知识、有能力的缺少道德的成品垃圾。或堕落成危害社会的高级知识分子。如果那时我还在,我依然有能力废除你们武功,清理我的门户。”说到这里,同学们哈哈大笑。 最后,他提高声音讲道:“同学们,任何情况下,都要做自己的主人,正确处理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关系,不要跪拜在金钱和权力之下,成为它们二者的奴隶。你们人生的帷幕才刚刚拉开,珍惜成长中的每一个历程,在平凡的世界里活出不平凡的自己!” 这位年轻教师给即将步入大学校园或走向社会的学生,开了最后一个主题班会,主题是“珍惜人生成长中的每一个历程,在平凡的世界活出不平凡的自己。” 素材取自他在大学时写的一篇短篇小说。 毫无疑问,这是一堂别开生面的主题班会,虽然,没有师生互动,也没有学生和学生之间的互动。 但是,学生们已经非常习惯,并且十分愿意接受老师的这种教育方式,因为类似如此生动,且感人肺腑的讲演,在他们三年时间的高中课堂上已经听过多次。 每次听老师讲演之后,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灵震撼和不同收获的,更何况这次又与以往不同,因为同学们都知道,这是他们的老师最后一次设身处地的教育他们了,也许这是他们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了。 这才让他们不但倍感珍惜,还总像是没听够,想让老师多讲一会,再多讲几句。 但是,下课的钟声在此时无情的敲响了,学生们不得不无奈的站起身,深情的望着心爱的老师,说声:“老师再见!” 下课后,学生们有钻到《回忆我的外公》的故事里寻找自己童年的;有在蚂蚁和老鼠吵架故事里思索着那段拟人对话深刻含义的;有被郜铣冰讲的竹子精神所启发,暗自下决心勤奋学习的;当然也有向农村考上来的学生问询大眼贼儿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在农村时是否也抓到过等等。 据学生们日后回忆,他们的老师无论在课上还是课下,对他们所进行的教育,其影响是相当深远的,以至于,学生们参加工作以后,在各自工作岗位上,依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二十七章 教师生涯——崭露头角 “铃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过后,喧闹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充斥在每个角落的快乐和轻松,宣泄着校园里特有的青春悦动。 呼喊着的,嬉笑打闹着的…… 紧张而忙碌了一天的课业,在欢愉和沸腾的气氛中结束了。 “吱扭扭、咔哧哧”,两扇大铁门伴随着门轴滚动,刮蹭地面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学生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流,潮水般涌出大门,四散而去。 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如同潮汐的起起伏伏,在有规律的涨潮和退潮中过去了。 郜铣冰下了班会课,回到办公室。政治组方老师和语文组曲老师,占用他的办公桌下围棋。 见他进来,方老师客气地说:“郜老师,不好意思,你的阵地被我俩征用了。” 郜铣冰端起水杯,来到他俩面前,看看棋盘,笑着说:“曲将军的这局棋有些不妙啊,整体战况如何呀?” 曲老师笑着说:“郜老师你是高手,我们的臭棋哪值得你一看?”说着,脸颊微微发红,手在棋盘上胡乱的晃动了一下。 小方指着棋盘上那片像爬行在草地上,似乎僵硬了的一条白蛇,笑着说:“这片还能弄出两个眼吗?要不然,让郜老师指点指点你?”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曲老师瞄了小方一眼,撇撇嘴说:“看把你狂得,来,郜老师,你看看能不能做活?帮我杀杀他的锐气。看他在你面前还敢不敢狂?”边说边侧身给郜铣冰让位置。 小方一看要来真的,忙拿起一叠卷子塞给郜铣冰,说道:“观棋不语,观棋不语。郜老师有课,快去上课。”说着,站起身就往门外推郜铣冰。 郜铣冰笑了笑,把塞给他的卷子夹在腋下,拿着教案和一本政治教科书,跟两位老师打了个招呼,离开办公室下到一楼,朝着位于学校西南角平房的高三八班走去。 见郜铣冰离开,曲老师夹起一粒棋子,悬在棋盘上方,眼睛紧盯着棋盘上那条死蛇,自言自语说道:“怎么着,我听几个老师说给小郜介绍对象他连看都不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不打算在这里久留呀?你们是一个组的总该知道吧?” “哪里呀?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唉!一般的都分配到地级以上党政机关工作,或者到大学教学。可他呢?被分配到了这里,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听说他在大学处过一个女朋友,可能还是心里放不下。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谁知道他心里也么想的?从没见他和别人提起过。”方老师这样答道。 “毕业三年了,还天各一方的,再深的感情也不行,谁能等谁呀?年轻人呀,就是年轻。拿个人前途当儿戏,头脑发热起来,做事不考虑后果。考个好学校多不容易?可惜呀!可惜一身的知识才华,当一辈子老师,能有多大出息?”曲老师伸着长脖子压过半个棋盘,摇晃着脑袋面带遗憾地说着。 方老师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看你也不能这么说,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现在的高官不也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么?还在乡下当过乡镇领导呢?咱们三班的学生沈强他三舅现在在某大军区当政委,也是中将,还在乡下当过民办教师呢?郜铣冰咋啦?我看怎么都比你和我强,起码今年还会留在高三把关,不会回到高一重新循环。左校长很看重他,听说还想把他提拔起来呢?” “你这是说话呀,还是故意抬杠子呀?他和那些特殊年代的人能比么?”说着,曲老师手起棋落把小方的一片黑棋给提掉了,小方立马傻了眼。 原来白棋趁机走了个耗子偷油,不但把死蛇走活了,还把黑棋弄死一片。小方气愤的说:“不算,不算,你故意借聊天给我催眠,不能算,不能算。”说着就要悔棋。 曲老师哪里肯让他悔棋,两个人正争吵着,走廊传来一声咳嗽,伴随着的,是轻微的脚步声。 小方把食指挡在唇边,做出“嘘”的动作,两个人悄悄的收起了棋子和棋盘。 脚步声由远及近,左校长推门进来。 老校长左仁现年五十岁,德高望重。在全区乃至全省享有盛名。从教近三十年,桃李满天下,老校长热爱教育,器重人才。 他对这个棱角分明,而且存有政治污点的年轻人,非但不歧视,反而高看一眼。 按他的话说,年轻人嘛,谁还没犯点错误,否则怎么叫年轻呢?我不也是读研究生时,遭受迫害才来到这里的嘛?我们对年轻人最大的关怀,就是在他们犯错误的时候,表现出允许他们改正错误的宽容。 不得不说,在郜铣冰如同一叶孤舟,因突起的风暴,打在这荒岛上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位长者和好心领导,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郜铣冰对这位值得敬重的老领导的回报是,上一届高考,一个循环下来,政治单科成绩及全校文科高考升学人数、高考升学率,全区排名第一。 县级重点中学获此殊荣,十分不容易。郜铣冰担任班主任的班级,总体升学人数和升学比例遥遥领先其他各班,正因如此,第一轮循环后,他破例留在高三,带毕业班。没跟随年级组继续常规的教学循环。 政治课历来不被学校和学生重视,若不是迫于高考必考学科的压力,根本不会有人学。 郜铣冰在课堂上结合文学、历史和地理知识旁征博引,语言丰富而又生动。硬是把枯燥的政治课讲成了学生最喜爱的课程。 学生对他的课兴致勃勃,在他的引导下,积极参与第二课堂活动,教育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减少盲目性,强化有针对性学习,提高学习效率。调动了学生热爱读书、热爱写作和热爱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课堂教学过程中,他合理设计教学步骤,研究教学方法,改变传统的灌输式和填鸭式教学方式,结合高考政治学科出题特点,总结出课堂“逻辑训练法”。 把固定知识压缩到训练中,让学生通过自学去解决。课堂上讲练结合,边消化知识,边增强学生综合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能力。 通俗的说,就是在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下,在课堂上对学生进行有效的答题技能训练。 第二十八章 教师生涯——良机变凉机 高考成绩连续在省内同类学校名列前茅,吸引了其他兄弟学校同行们来学校参观学习,教学经验交流活动随之多了起来。 郜铣冰的课理所当然成为学校开门办学听课最多的课堂,不断引起教育界同行们的广泛关注。 众多同行无非是想通过听几节示范课,学一点特殊教学方法,回校后,当作提高本校学生学习成绩和教学水平的灵丹妙药。 当然这是徒劳的,郜铣冰心里十分清楚。不过也有一些近乎很聪明的老师,想通过和学生谈话,拿到点郜老师介绍经验时不肯说的东西。学生们除了说:听郜老师讲课是一种享受之外,别的基本一无所获。看似如此聪明的老师也不得不十分怅然地离去了。 这倒不是郜铣冰心胸狭隘,故意把念动芝麻开门的秘诀,掐在手心里不肯说。所谓的经验,无非是他积累的丰富知识、赋有感召力的特殊语言和在课堂上对学生潜移默化的随堂训练。而这些恰恰不是简简单单听几堂课就能拿走的东西。 其实,众多教育工作者都清楚这一点,现实生活中也许不缺少通过简单复制走向成功的案例,不过仅仅局限于简单劳动而已。类似于教育、科研和特殊行业,乃至一些特殊人的特殊做法,想走捷径通过简单复制的办法取得成功是非常不容易的。 否则,当年的蒋先生把“运动战”和“游击战”拿过去不就好了,还用得着跑到岛子上去吗?殊不知,真正的胜利不是简单的某种方法对某种方法,而是两种不同思想对立的结果。 同样,教育复制也没那么简单,这件事本该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因为,教育所面对的教育主体,教育客体差异很大,“学校、社会、家庭”三位一体教育环境并不完全一样,所以,真正的衡水二中模式全国只能就衡水那么一个,华为和格力如此,茅台五粮液也是如此。而“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人们考察了茅台镇以后,就在自家院子里挖个井,也想酿造茅台酒和五粮液,从而假货便猖獗了起来,人的思想意识一旦出了问题,由人生产出来的,很可能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几千年文化历史沉积中,不缺乏“三人行,必有吾师。”和“每日三省吾身,必当行无过矣。”的谦谦君子,也诞生出不少“自古文人相倾”的诸多虚伪小人。 你走得快了,意味着我跑得慢了。物理学中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理论,不仅在科研上起作用,在各行业的现实工作中,也时不时的发挥着反作用。 久而久之学校形成了两大对立阵营。一个是以保守派为主的老教师阵营,一个是以郜铣冰为首的年轻教师阵营。 刻钢板,印刷题,讲示范课…… 活由年轻人干。发奖金,定题拿好处,进职称以及分配高考奖金,老教师说了算。 当然,并非所有的老教师都有幸成为既得利益者,只是那么几个,曾经辉煌过的,所谓学科带头人。更让部分年轻人难以接受的是,中青年教师进职称还要送钱,甚至个别女教师需要有献身精神。 郜铣冰这个研究宏观学问的人,敏感地意识到,伴随着改革开放,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这两个社会天平上的砝码,明显的一面轻一面重了。 恰在此时,县里成立了一所新的完全制高中,原教导主任调到新学校当了校长。该校的主任一职成了空缺。老校长想把郜铣冰提拔起来。 从人品上看,这个年轻人心存正义,有担当,处理事情公道;从工作上看,他工作业绩突出,头脑灵活,有工作能力。 老校长还有那么一点不是私心的私心,就是他的实用主义哲学。他想,郜铣冰当了主任,在抓教学的同时,必然会把教研抓起来。这样无论他在这里待多久,起码教学经验能留下来。 不知道左校长处于怎样的考虑,他总感觉这小子不是这个池中的久留之物,唯恐池子小养不下大鱼。 他想尽办法为他创造发展平台,帮他开拓施展能力的空间。甚至,私底下安排老师帮这个后生介绍对象,他实在不希望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人才从教育阵地上流失出去。 有了主任这一空缺,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左校长把提拔郜铣冰的意见报到了教育局。 教育局柳局长原本也是本校政治教师出身,当了校领导后,被县里调到教育局当上了局长。他对郜铣冰有些了解,地区组织的几次转干考试,人事局在教育抽人出题,柳局长筛选出题人选时,他们有过交往。他对这位年轻人不但不陌生,印象也不错。 显然,郜铣冰在柳局长心里,是有一点情感优势的。 柳局长很认同左校长的想法,在他的请示报告上批示“同意”。 事情基本落地,等待苗科长出差回来,到一中宣布任命就算了事。 正在这个时候,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分别给柳局长和左校长打来电话,说县里决定提拔生物教师项天来当教导主任,还特别提醒,用人既要考虑业务能力问题,也要考虑政治问题。 按以往规矩,调整主任级别的学校领导,县里是不干预的。何况这方面的用人权,也不在副县长手里。 但副县长说:“这是县里的决定。”这句“县里决定”一句话,虽然没有文件,两位资深的领导都能体会到这话里面包含着的深意。柳局长和左校长不能不认真考虑。 柳局长自言自语的说:“县里不要说决定安排一中主任,就是安排你和我也得服从啊,没办法,照办吧。” 两位领导冷静下来一考虑,感觉不对,县里这次不但干预,还把人员明确下来,这种情况在他们当领导主持工作以来很少见,或者说在教育历史上是没有过这样先例的。 经过梳理各种社会关系,左校长和柳局长心里清楚了,这根本不是政治不政治的问题,而是一中那名生物教师身为县检察院检察长的岳父发挥了特殊作用。 县里介入无疑给两位领导用人计划判了死刑,这让左校长为此发了愁。 他清楚,学校开完班子会议,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恐怕提拔郜铣冰当主任的消息,已经风靡了整个学校。更不排能除个别积极的老师,私底下开始称呼郜主任了。 县里早也不说,晚也不说,偏偏这时候插了一手。两位领导相视无言,感觉不好安排。 柳局长思索了半晌,掐灭手里的香烟,用商量的口吻跟左校长说:“左校长,你看让郜铣冰到新二中当副校长怎么样?” 左校长立马摆摆手,表示不同意。 说道:“他走了,一中的文科教学水平会受到较大影响,学校会面临极大的社会舆论压力。我看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别让小艳管学校团委工作了,把位置让出来,让郜铣冰接替她的工作。”小艳是左校长儿媳妇,两年前被局里列为后备干部,负责一中团委、学生会工作。 “那小艳呢,她怎么安排?”柳局长摇了摇头,表示不妥。 “你跟教师进修校的孙校长打声招呼,把她调到教师进修学校去工作。” 柳局长苦笑了一下,面露难色,没开口说话,从放在桌上烟盒中抖出两支烟,递给左校长一支,另一支别在自己嘴上,左校长掏出打火机顺手给他点上,柳局长两眼盯着一缕青烟直冲屋顶。 左校长见状说道:“这事我自己处理吧。”说完,他神情忧郁地从柳局长办公室走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教师生涯——靠山 灰蒙蒙的天空,在一场急雨过后,意犹未尽的样子,依然飘洒着牛毛细雨。 马路低洼的水泥路面上沉积着片片积水,不能像往常一样正常行走的人们,有提着裤管用鞋跟踩着露出水面的空地,跷起脚尖儿学着企鹅行走的;也有穿着雨鞋啪嚓啪嚓踩着水坑任意行走的;还有调皮的年轻人挑着漏出水面的地方,一步一步蹦着走,滑稽的样子就像地雷战中的鬼子跳地雷。 左校长望了一眼细雨朦胧的天空,把雨伞捆扎起来倒拿在手中,挽起裤脚儿沿着马路右侧路边石向前行走,任由蒙蒙雨丝光顾在花白而稀少的头发和苍老的面颊上。 拉链衫在微风吹拂下,不停地向后煽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那消瘦的身躯在微风细雨中倍显孤单。他拄着长把伞拐杖,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学校走去。 左校长回到办公室,坐在沙发上望着对面自己坐了快十年的办公桌椅两眼发呆。 他在想:“不同意郜铣冰到新立高中当副校长,会不会影响他未来发展呢?把他扣在这里是不是我考虑的太狭隘?可是把他放走影响学校文科升学怎么办?转念一想,一中必定肩负着全县升学任务,面对全县人民的期待,从全县整体升学角度来说每个人都是个体,每个学校都是局部。个人要服从整体,部分要服从全局。” 想到这里,心情略显舒畅了一些。他站起身走到座位旁,用毛巾简单处理一下身上的污渍。拨通内部电话,让吕晓艳来他办公室。 晓艳接电话推门进来问:“爸爸您有什么事?”这时候,左校长感觉有些唐突,许久开不了口。晓艳感觉父亲今天情绪有些反常,便走进他身边追问:“爸爸您怎么了?” 他才略带尴尬地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以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左校长说完,通情达理的儿媳妇反而宽慰父亲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这事儿呀?我做个普通老师挺好的,腾出时间,还能好好照顾孩子,爸爸怎么安排都行,不要为这事心烦了。” 一席话使左校长内心温热,压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做出让儿媳妇先出去的手势?刚关上门,一行老泪,纵横着从那印满了操劳皱纹的脸上滴落下来。 他端起水杯,喝了两口水。待心情平静下来后,拨通了三年级学年组电话,把郜铣冰叫了过来。 左校长把事情的前后过程,经过删剪后和郜铣冰说了。为避免郜铣冰不接受他的建议,强调说:这是局里和学校反复考虑作出的决定。 郜铣冰原以为是因为自己档案有污点导致的,也没过多想。 为进一步确认一下,他问了左校长一句:“这到底因为什么呢?” 老校长担心郜铣冰把这件事和自己档案的事联系在一起,产生悲观情绪。便随口说了一句:“有个好岳父很重要。”还举出本校物理组的一名于姓教师做为例证说服郜铣冰。 该校物理组也确实有这样一位年轻教师,来自农村,家境不怎么好,勉强把大学读完,被分配到县一中教学。 小伙子论相貌和人品都十分不错,业务能力强,教学成绩也不缺少可圈可点的地方。没成家,帮忙介绍对象的热心人自然不少,那个年代刚恢复高考制度没几年,大学生相对比较稀缺,在社会上还是很有地位的。无论想在学校还是到机关单位找个对象不是大问题。 可令人费解的是,这位优秀的于老师众多粉黛他不爱,偏偏独饮一瓢,选择和二幼儿园看门的三线教职员工处成了对象,这位女同事靠接母亲班上的岗,文化水平低,教不了课,能力又不强,无法胜任其他行政工作,只好安排她看门,工资不少开,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但她有一个曾经当过副县长的好父亲,现在在人大当副主任。 于老师这一别具一格的举动,在学校引起波动不小,成了多事的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议论纷纷。 按道理说人家找对象也不干别人什么事,但和郜铣冰坐对面桌的刘老师不这么想,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就特别的耐人寻味:“呦,咱们可不要小看了小于子,人家找这个对象可不是白找的,至少少奋斗十年。别看她要长相没长相,要个头没个头连课都教不了,人家爹厉害呀,是人大副主任。于老师这回算是攀上高枝儿了,将来还能在教育待多久呀?早晚得出教育到机关当官去,没准还会回来管着咱们哪?郜老师你也学着点吧。趁着没对象,好好掂量掂量。” 郜铣冰微笑着没说话。 方老师接过去说:“那是找对象啊?那不是找爹吗?就那样从前边看多少钱不买,从后边看多少钱也不要,萝卜不是萝卜白菜不是白菜的,站在大街上闭着眼睛随便抓一个都比她强,跟她睡觉整宿都得做噩梦。” “哎,话可不能说得过于绝对啊,晚上关了灯谁也看不见,跟谁睡都一样,你把她想成谁就是谁,把她当成明星不就得了吗?”托着围棋盒子进屋找小方下棋的曲老师把话抢过去说道:“再说了,你也不看看那是谁介绍的?”这句话一出,大家都停住了手中的笔,聚精会神地听他分解起来。 “那是咱们的周大主任撮合的,那个女孩子的父亲是县里的老干部,关系网很厚实,周主任的爱人现在在县里管农业,正处在人大考核副县级领导干部的关键时期,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这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问题。” “照你这么说,那于老师不是成了人家进贡的礼品和晋升的阶梯啦?我看他和那个女的处对象就像是参加高考的一名学生分数打挺高,志愿却报低了,浪费了不少分数,让人感觉有些可惜。”李威海老师有些愤愤不平了。 “你以为于老师傻呀?人家那是布谷鸟啄牛屁股各取所需。亏你们还是教政治的呢?整天只知道讲马列,就不知道讲讲实用主义哲学?好学生都让你们给耽误了,来来来,别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操心啦?我们还是下棋吧。”说着,把小方拉走了。 “后悔了不是?你老曲要是晚出生几年,没准会捷足先登呢,真没看出来呀,一个看大门的还是个抢手货呢?”刘老师看着已经走出政治组的曲老师说道,不过这说话的味道总是让人感觉像在嚼着一粒七分熟的山葡萄,有些酸酸的。 果不其然,话被刘老师说中了,两个人结婚没多久,于老师如愿以偿地被调到县委组织部干部组管干部去了。 第三十章 教师生涯——忧伤 左校长对郜铣冰说的这番话,即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无所指,他是有备而来的。 上学期,三中校长刘悦楠来过一中,托他给财政局工作的女儿介绍对象,他曾经重点考虑过郜铣冰,还和小晶的妈妈刘校长说起过。 刘校长的爱人是本县负责党群工作的二把手王炳章,女儿叫王小晶,在电大读大学本科中文专业,曾经听郜铣冰讲过课。 不知是因为被郜铣冰渊博的知识所吸引,还是被他讲课的风度所感染,总之姑娘对他产生好感,春心萌动了。 回家后,小晶不止一次在她妈妈和爸爸面前夸这年轻老师课讲得好,人长得帅气,又如何如何有才华,爸爸心粗,县里事情又多,没太在意,小晶的妈妈感觉女儿话中有话,听出了弦外之音。 “电大老师应该和大学老师差不多,年纪比较大,甚至已经成了家。”王小晶的妈妈刘悦楠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小晶的话除了让她意识到女儿该谈婚论嫁了,同时也增添了她对女儿的一份戒备之心:“这孩子不会是师生恋了吧?” 于是,专程来过一中一趟,让左校长看看一中有没有合适的年轻教师,帮女儿介绍一个对象。 “人倒是有那么一个,看着也还挺合适,但这位年轻教师有些奇怪,似乎对处对象缺少热情,曾经有几个热心人,给他介绍过,都被他以暂时不考虑为由拒绝了。” 左校长略带深沉地说道:“我呢,说是可以说一说,但你也要有个思想上的准备。万一也和前几个一样,可不要怪我没尽力啊?”说完,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刘校长闻言,问左校长:“那别人给他介绍的他看了没?” “哪里还看呢,连问都不问,就一口回绝了。” 刘校长说:“那这样,你先以领导关心下属的名义找他谈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摸摸具体情况,然后把我们小晶的自身情况和我们的家里情况和他说说,你看咋样?” 一般人看来,这是求之不得的事。 当刘校长很自信地和左校长说出自己心愿的时候,老校长对这位刘校长的盲目自信和一直以来把自认为显赫的家庭地位常挂在嘴边的做法不太满意,但必定都是教育界的同事,而且她引以为自豪的县太爷丈夫还是他的学生,也实在是别无他法,推脱不过去,就应承了下来。 刘校长在教育局搞教育教学经验交流活动时来过一中学校,也听过郜铣冰的课,按常理来说应该知道她女儿说的郜铣冰和一中的郜老师是一个人,不过也可能因为是初高中的缘故,没太在意,认为女儿说的电大郜老师是另外一个同姓氏的人。 当然,县领导的夫人,不屑把一个普通老师太放在眼里,太正常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左校长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跟郜铣冰详细谈一谈,必定郜铣冰以往对待婚姻问题的态度,老校长已早有耳闻,担心自己和普通老师不一样,万一开了口再说不成,相互间很容易伤了面子,这件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显然,今天他说的这些话,既是有感而发,也是有备而来的。 不过郜铣冰私底下听过教师们有关于老师各种议论的,尽管那位幼儿园看大门人大副主任的千金和实权派王炳章女儿王小晶没法相比,但还是无法把左校长的话接受下去,当听到下课铃声响起来,像关在集中营好不容易得救了似的,借着下课铃声说道:“我还有两节课,晚自习时过来跟校长详谈。”说完便急匆匆地下楼离去了。 他们哪里知道郜铣冰心里所想呢,郜铣冰根本就没有利用找对象时机为自己寻找靠山的想法,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动过心思和做过文章。 他想当主任,并不是出于过官瘾的目的。因为只有当上了主任,才有机会把自己的教学理念在全校贯彻实施下去,自己的教学成果才能在更大范围内发挥出作用来。如果他想把自己活着的终极目标定在当大官上,当初,只要应承了茹菡爸爸对他的要求,“一周不出门”,别说什么主任,校长,就是县长恐怕都嫌小呐。 郜铣冰边思索,边来到补习班教室。他把测试卷子递给课代表,让她代替老师把卷子发给学生,这是本学科最后一次摸底考试了。 学生们把卷子拿在手中,按平时训练要求,程序化的在装订线位置写好名字,通篇审视一下,看看共出了多少道题,什么题型,难易程度怎么样。然后,挥动起手中那支可以决定未来人生是大写还是小写的笔,在模拟前途和人生命运的卷子上奔跑了起来。 这时候,不用再费神监考了,只要不是天才傻瓜,不会有抄袭的了。郜铣冰像是旧社会给地主扛活查地边的,眼睛盯着脚下,漫无目的的在讲台上来来回回地踱着。 教室里出奇的静,要不是他踩在讲台上发出有节奏的“咯噔,咯噔”声,静的仿佛掉一根针在地上都清晰听得见。 也奇怪,平日里的嘈杂让人心烦,可是突然安静下来又觉得不习惯。晚自习时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挺让人心安,让人有些怀念了。 他抬头看了看教室前刚刚被细雨精心洗刷过,挺拔耸立着的白签云杉和蜿蜒在甬道两侧一簇簇点缀着的金叶垂榆。 感慨道:挥汗培植十年可树参天之木,辛勤耕耘百载以育栋梁之材。 转回头再看看相处了三年,即将离开学校分别在即的学生,回想着上课时,那一双双渴望求知、渴望美好前途的眼睛。 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外公,想起了恩师,想起自己当年求学时的光景。平日里学生打闹、不努力学习惹他生气…… 一切烦恼都已不再是烦恼了,一切不愉快荡然无存,瞬间变成美好的回忆。 是呀,当年自己不也和他们一样?这不就是学生时代常见的琐事嘛!这不就是学校,不就是值得回忆的美好学生时代吗!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在读初中时,被他淘气弄黑板砸到的英语老师还好吗? 今天我也当上了老师。每当高考临近,就像农民盼望着看到一年的好收成一样,那种奇妙而畅快的感觉,没做过老师是没办法体会得到的。 正当他沉浸在畅快思索和遐想中的时候,坐在右排中间位置的一名女学生举起手来,得到郜铣冰允许后,她站起身,甜甜的说道:“老师,您看看第一大题第二小题是不是印错啦?” 那时,学校没有电脑,没有激光打印机,更没见过喷墨打印机长什么样子。老师出题,用铁笔、蜡纸刻钢板。印刷,使用《红岩》小说中,成岗印传单时使用的滚动手推印刷机。出完题,老师自己印刷,自己整理装订。出现不清晰、刻错行是在所难免的事。 那时的老师呀,辛苦!学生知道如何尊重老师的劳动,因为他们能体会到每一朵盛开的鲜花,都凝聚着无数老师辛勤的汗水。那汗水是爱的体现,是无私奉献精神的体现。 第三十一章 教师生涯——苦恼 郜铣冰走过去把卷子拿过来和原题进行对比,果然是刻钢板时看错了行。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把题纠正过来。 学生们低下头,继续在卷纸上书写起来。笔尖触碰白纸发出的“沙沙”声,像秋天乡亲们挥舞着镰刀割秋小麦发出的声音,又像撕扯亚麻发出的“唰唰”声。 是呀,再过一些日子又到学校该收获的季节了。这些年轻人也和自己当年一样,该放飞梦想了。 下课后,郜铣冰收起卷子,和小匡一起来到食堂吃饭。饭后,他如约来到校长办公室。 左校长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高三年级已经结束学科的摸底考试成绩单。见郜铣冰敲门进来,他拍打着右手边的位置,示意他靠近右边坐下。 然后,起身来到茶几旁倒了一杯水,放在郜铣冰面前。 左校长坐下和郜铣冰简单聊了一下让他接替小艳,把学校团委和德育工作抓起来的事情。 “那晓艳怎么办?”郜铣冰不解地问道。 “小艳那边学校另有安排,这个不需要你过分考虑,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左校长说道,坚定的态度不允许郜铣冰再质疑下去。 此时,郜铣冰陷入了极端矛盾之中:“有心拒绝接受这个职务,伤了老校长一片好心;接吧,又挤兑了晓艳。情感上说不过去,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 “何况,团委的工作毕竟务虚方面多,贯彻施行新的教育教学理念,必定属于业务部门的事,教务处才是学校名副其实抓教学业务的部门嘛。他的新理念新思维,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政教系统在全校施行下去。于是,他把自己的初衷开诚布公地和老校长说了。 左校长听他说完后,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道:“铣冰呀,你的想法我理解,短期来看作为重点高中,以提高升学率,完成升学任务为目标没有错,这也是特殊时期为国家输送人才的必要方法。” “但是呢,学校必定离不开教书育人,教学相长嘛。从大的方面说,我们培养的学生如果没有良好的品行,掌握了知识却不思报国,或者危害社会。那我们培养他上大学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的人培养的越多,不是对社会的危害性越大了?” 说到这里,左校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郜铣冰,放缓语气说道:“铣冰呀,讲这些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你必定是学哲学的嘛!那我们再挑近的,结合学校的实际状况来说。学校的团委、德育处不把班级管理抓上去,一个班级没有好的班风,能形成好的学风嘛?班风不正学风能正么?学风不正哪来的好成绩呀?我认为你负责团委和学校德育工作,比晓艳发挥的作用要大,要好。” “你就把这块工作拿起来,把工作做好吧。至于你个人的发展,我认为只要把基本步伐先走好,一定有机会让你施展能力,是金子早晚都有发光的时候,谁想埋,他也埋不住,我就不信乌云能遮住太阳。我当初被迫害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客观环境远不如你,承受的压力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我今天不是依然……” 尽管左校长一番道理讲的入情入理,但郜铣冰一句也没听进去。 左校长无奈只好把话停了下来,站起身拍了拍郜铣冰的肩膀,见郜铣冰依然浓眉紧锁,心情沉重,便把话题转移到郜铣冰个人问题上来。 左校长关切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今天咱们抛开校长的身份,我以长者和你谈谈个人问题,学校多位老师给你介绍对象,你连看都不看,如果不是奉行独身主义,早晚都要成家吧?即使为了工作,成家和事业也不互相矛盾,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郜铣冰看老校长像自己父亲一样,把关心的话说得这么直接,这么透彻,也这样真诚,他不能再回避了。便把自己在学校经历的一切,包括和高茹菡的爱情经历向老校长和盘托出了。 左校长耐心听完郜铣冰痛苦的回忆之后,以他脆弱的老人情感,表达了对郜铣冰特殊人生经历的同情和理解,甚至为他走路出现偏差,丢掉了难以挽回的机遇而惋惜。 但老校长还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劝说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丢失了的东西,尽管再美好,也只能保留在回忆里,它不像是驾驶汽车还可以掉头,人生这趟列车是无法选择回头的,所以,你必须立足当下,脚踏实地认真考虑对待工作和个人问题。” 郜铣冰从左校长的话里话外多少能听出,老校长在对他关心的同时,还进行着另外一种暗示,好像不停地在告诫他,要想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报复,离不开对个人问题的态度,甚至具体谈到了他和王小晶的关系。 虽然,老校长明白郜铣冰苦恼的根源,也知道了郜铣冰把那些热心人拒之门外的内在原因。 “想归想,理解归理解,王小晶不同于别人,她的事不能按以往普通案例来处理。处理不好,不但影响左校长在县领导心目中的印象,对郜铣冰未来发展也可能带来无法预知的影响。”这是左校长的另外一部分人生哲学。 他想着:“小晶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无可挑剔,虽然跟郜铣冰心中的那个高茹菡比,一时半会难占有一席之地。但事情总归有一天会过去,应该让他和小晶处处,先试一试。即使郜铣冰不同意,想办法让她们母女知难而退也好。” 想到这里,他建议说:“铣冰你应该和姑娘见见面,找个机会把自己的感情经历和她说说,让她知难而退,比断然拒绝的处理方法要好。” 郜铣冰思忖着左校长的话,认为这样做也有些道理,何况他和王小晶也熟悉,在电大上课时王小晶经常和他探讨问题,接触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点头表示同意。 次日,左校长打电话给刘校长,让她和小晶抽时间到学校来一趟。 郜铣冰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通过他写的那部小说—《回忆我的外公》。能简单了解到他有别于其他人特殊性格的形成过程,了解他成长背后凝聚着众多人的心血。他有一位开明的农村中学教师的父亲,有一位善良勤劳而又智慧的母亲,有一位有知识且诲人不倦的表婶儿,还有他这里没涉及的助他成才的恩师。当然,还有一位有别于其他孩子的,那个特殊的外公。 大学期间,有过一段令他难以忘怀的情感经历。正因为那段特殊经历,才有了他后来事业和爱情的波折,也才有了古往今来文人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千奇百怪的文学素材。 第三十二章 教师生涯——爱情萌芽 对于郜铣冰来说,他的人生本该是另外一番景象,而他的人生是被改写了的。 如此的经历,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必然随之发生改变,并深深地定格在心里。 这种内在的东西一旦定了格,很难随着外在的改变而改变,那被摧残过的爱情,也同样只有靠时间打磨,自己寻求突破。 亦或某一天,有一股突如其来的更加猛烈的爱的火焰燃烧起来,才有可能把压在他心里的那座冰山融化掉。 相比之下,王小晶则简单很多,她是在幸福的温水池中长大的,大专毕业后,父亲把她安排到到财政局工作,聪明伶俐,人也漂亮,自然是爷爷奶奶的心头肉,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 虽然算不得出身名门,也称得上是地方侯门,这样的家庭出身,难免有些小姐脾气,倒也在情理之中。 小晶原打算报电大财会班,但电大本届不招财会生,便根据自己喜好报了本科中文专业。 郜铣冰接受电大聘请给本届学生讲哲学课,他仪表堂堂,谈吐不俗,文学功底深厚。课堂上时不时结合文学讲哲学和法律,自然会吸引几个青春妙龄的少女因他而芳心萌动,王小晶也在其中。 她们借助探讨知识,巧妙地爱情伸出把爱情橄榄枝伸向郜铣冰,但郜铣冰表现得十分冷漠,丝毫不为所动。 “郜铣冰之所以无动于衷,很可能是因为他在大学有了女朋友。”王小晶自己给自己找宽心。慢慢的一颗少女的心就平静了下来,把他当成了选白马王子的爱情参照物和现实生活中的偶像。 不久又有消息出来说,从未发现郜铣冰和外界同学有所联系,没有女朋友的迹象。 消息来源于那些无需备课,为一线教学人员服务的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所谓的事实依据是负责学校收发工作的杨老师提供的,显然这则消息十分可靠。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他毕业来到一中以后,三年多时间,给他介绍对象的热心人不在少数,可他看也不看直接回绝。 工作中不乏有对他倾心的女生,也被他以好言巧妙地拒绝掉。 久而久之,再就没有人愿意帮这个忙,也没有姑娘抱着特定目的有意接近他了。 随之而来有关他恋爱方面各种猜测性的特色版本就诞生了。 有说他依然眷恋着大学时期初恋女友,心灵受过严重创伤,短时间内难以弥合的;有说他不想在这里久留,一中不过是他过渡时期跳板,不想被对象羁绊的;有说他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小地方的女孩子,好事的人乱点鸳鸯谱,姑娘们自作多情的;甚至有个别心理不健康,想寻找加盟者扩大队伍,说他性取向有问题的……总之,流言蜚语,不一而足。 这就是由人心和人嘴构成的社会,总不缺少道德闲汉和长期热衷依靠搜索花边新闻博取眼球的人,他们研究完政治,研究人文,更擅长议论家长里短和搬弄是非。 他们只负责说,殊不知语言也是可以杀人的,而真相只埋在郜铣冰痛苦的心里,没人知道,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这让王小晶即高兴又彷徨。 高兴地是自己喜欢的心上人孑然一身,彷徨的是必定是师生,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担心自己和别的姑娘下场一样。 当父母关心地问她,有合适的是不是该处对象啦?她有意无意地说:“她的老师郜铣冰人帅气,课讲的好。” 一次两次,没太引起刘悦楠的在意,说多了刘悦楠就未免有些担心,怕女儿师生恋。于是,小晶的妈妈刘悦楠劝女儿说:“老师再好必定是老师,人家早该有家了。”为此,给女儿量身定做了几条纪律,这是刘校长认为她所能想到的更加保险的措施了。 王小晶看母亲并不懂她的心,索性不说了。 普天下做父母的都有一颗共同的心,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为儿女的事就会操个没完没了。 土地局陈局长的儿子陈经平曾经追求过小晶。小伙子在审计局给局长当秘书,无论长相还是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大毛病,工作单位也不错。两家结亲家应当算是门当户对的了。 看得出,陈经平非常喜欢小晶,对小晶百依百顺不说,对王炳章和刘悦楠更像儿子对亲生父母,只要他们家的事,就是陈经平的事。 小晶的妈妈刘悦楠对陈经平,那是打心眼里往外地喜欢,她百般撮合。 可事与愿违,不提这事儿还好,他们两个人来往还挺顺畅,可她这一撮合,王小晶断绝和陈经平来往了,陈经平来她家的次数自然比以前少了。 刘悦楠问女儿原因,小晶不愿意多说就回一句:“我的事不要你管。” 开心了,就跟刘悦楠说:“陈经平是小白脸,没文化又没有男子汉气概。”然后怕她妈听不懂似的,贴着刘悦楠的耳朵再单独补充一句:“我不喜欢。” 刘悦楠知道女儿任性,她说了也等于白说,不过刘悦楠知道,平时她爸爸说话她还是能听进心里去的,便私下里做王炳章的工作,让他劝劝她们的宝贝女儿收收心,跟陈经平好好处处。 没想到的是,王炳章得知女儿的想法后,反倒开导起了刘悦楠,他说道:“咱们的女儿长大了,有思想,有标准了,他对经平的评价还是蛮准的嘛。” 刘悦楠有些急了:“我是想让你劝女儿收收心,我看经平挺合适,抛开他家庭条件不说。人勤快,又会来事儿,长得也白净。听你话的意思,你站在她的一边啦?” “我倒是很想站在你这边,但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是非的标准了,这事儿能勉强吗?她虽然听我的话,但要区分是什么事儿,还要看我说的对不对?我说的不对,不顺她的意,她照样不听。我看你还是省省心吧,我们的女儿不会嫁不出去的。你着哪门子急呀?简直瞎操心。”王炳章戴上眼镜,挪过台灯,拿起一本书抽出书签,看书去了。 刘悦楠听了这番话,脸跟蒙了一张被拉到了极限的面膜似的,气哼哼的说道:“都是那个电大的郜铣冰惹的祸,再好人家不都有家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不让她上电大,直接进修或考函授就好了。” 王炳章放下书,摘掉眼镜问道:“我说,这个郜铣冰是从北京来一中的那个嘛?” “什么一中呀?电大,电大,小晶在电大的老师。”刘悦楠有些不耐烦了。 “亏你还是教育的老人,电大缺老师,经常从一中或者到外面请,你抽时间打听打听。主要是打听他有没有对象,人品和其他方面都咋样。如果是他的话,他年纪不大,应该没结婚。你找左校长打听打听,能成便好,不成小晶也就死了这份心,那时你再和晶晶谈经平的事不就好谈多了吗?” 小晶妈妈听王炳章这么说茅塞顿开,满脸乌云顿时四散而去,高兴地说:“很有道理,不愧是当领导的,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处理问题的方法确实和我们普通人水平不一样。” “高,实在是高。”刘悦楠学着地道战保安团司令的模样,伸出大拇指在王炳章面前晃了几下。 于是,刘校长通过各种途径确认了女儿提到的给电大上课的郜老师就是一中的郜铣冰,然后便把郜铣冰的历史翻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北京那档子事之外,没发现其他大问题。 从而,对应了在办公室里左校长和郜铣冰进行的有关他个人问题谈话的那一幕。 第三十三章 教师生涯——曙光 左校长在郜铣冰身上,发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那是他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受迫害,被迫来到这里教学。郜铣冰身上已经发生的一切和能够预见的未来,几乎就是自己走过路的翻版。所以,他给予了他极大地同情和力所能及的关爱。希望郜铣冰借助一些尚可借助的力量,为自己拓展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当小晶妈妈刘悦楠接到左校长电话,让她带着姑娘明天来学校一趟,猜想事情可能有点眉目。 便于次日上午和小晶来到学校。 见到左校长后,左校长便把他和郜铣冰谈的情况,如实地和她们母女俩说了。 左校长的意思是看看他们母女的意见,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到此为止这事就算了。刘校长听了这番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她把目光转向女儿,想看看小晶有什么意见。 可这个地方侯门出身,任性惯了的小晶,非但不肯放弃,反而更加被郜铣冰的钟情而感动,眼圈发红激动地说:“即使做不成她的白马王子,当哥哥也行。” 刘悦楠感觉在左校长面前,女儿的任性和不争气,让自己很丢面子,可又不好发作。 正在尴尬地时候,郜铣冰推门进来找左校长。王小晶忙站起身称呼老师,郜铣冰也称呼小晶。左校长急中生智给刘校长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说到教务处办点事,一起走出去,把办公室留给他俩。 两个人相视而望,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郜铣冰知道她们的来意。但,这不期而遇和预期不一样,让他手足无措。 小晶也全然没有了小姐脾气。拿着用过的手帕翻来覆去的拧,仿佛从中可以拧扯出让心爱的人为她倾心的办法来。 郜铣冰站起身想借故有课走开,又感觉太冷淡不妥,就告诉小晶说:“我还有课,下班吃过晚饭你过来找我。”接着又补充一句:“我今天没有晚自习课。” 小晶点头“嗯”了一声,郜铣冰略带尴尬地离开了校长室。 学校位于县城西街,毗邻西直路,在校生约四千人,占地面积不大,分东西两个操场,一栋七千平方米的教学楼,一栋三千平方米实验楼。东操场南侧三栋平房,一栋用作高三年级教室,另两栋用作学生宿舍和食堂。 吃过晚饭,郜铣冰和往常一样与政教处主任小匡在西操场散步,小匡第二学历是省师大函授本科,父母早亡,家境贫寒,与郜铣冰一同住校,小匡比较喜爱文学,性情耿直,爱打抱不平,两个人比较谈得来也是要好的朋友。 两人沿着炉灰铺设的环形跑道边散步边聊天,小匡替郜铣冰鸣不平说:“什么事呢?学校选教务主任都要和他岳父的社会背景挂钩,这和封建社会有什么差别?从这点上看主席当年就没有错。” 郜铣冰附和道:“目前,用人方面的不正常现象有所抬头,这种现象历史上起源于吏制再蔓延到社会其他各个领域,将来国家为此付出的社会代价会很大。现在教师定职称都开始送钱了,这就意味着职称和职位可以用钱买了,逆淘汰机制也为时不远了。” 小匡愤愤地说:“我看你也应该现实一些,干脆找个好岳父当靠山,反正现在社会上只认可家庭背景和金钱,人总不能活在过去的时空里,你那个大学同学再好必定不再属于你,机会没把握住,总不能用排斥一切女性的办法惩罚自己一辈子吧?没准人家已经把你放下,心有所属了呢?依我看你就现实点把你那个同学放下,好好地和王小晶处处,你不是也常说要一切从实际出发吗?我看你忘掉过去,立足当下才是一切从实际出发了。” 郜铣冰心一阵紧缩不高兴地说:“道理我懂,但心里放不下呀,没有碰到能走进心里的人,总不能捡到篮子里就拿回家当山野蕨菜吧?再说,于老师的事,你也清楚,你认为他牺牲掉爱情,换来所谓的事业,就能使他幸福了?我看他简直是糊涂。” 小匡继续说:“这里是山区的县城不是北京,这地方好鸟都不来拉屎,即使鲁迅在世也难找才情斐然才华出众的许广平,还是现实一点吧,我的好兄弟。我看只要上过大学,心地善良,人品好相貌过得去又喜欢你就可以了。也多亏你上学早,现在才二十三,否则到三十岁属于大龄就不好办了。再说,小于子找的那是个啥玩意?她能和王小晶比么?抛开王小晶的工作和相貌把她甩出去十万八千里不说,一个在人大,一个在县里管党群,那是一个重量级别的吗?我看你别犯糊涂,再错失良机了,啊?” 正说着,在跑道尽头靠着玉河“五零”摩托车矗立着一位梳着长长马尾辫的姑娘,她上身穿着一件暗红色细料掐腰休闲装,下身是白色紧身体形裤,脚上一双乳白色半高跟皮凉鞋,肩上斜挎着一个金属链女士小皮包,双手插兜面带微笑深情地朝这边望着,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格外楚楚动人。小匡和郜铣冰同时看到了这道靓丽的人文风景。 小匡打趣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我不打扰你们了。”说着拍了一下郜铣冰的肩膀走开了。 郜铣冰迈着轻快脚步向前走,小晶大大方方迎着他走过来。 接近百米跑道尽头,两个人停了下来,郜铣冰转动着脑袋,看看校园四周,又望望办公楼,象在搜索着什么,最终,茫然的目光落在了小晶身上。 心想:“在校园里谈话不太合适,别说学校有制度,即使没制度,被学生看见了,影响也不好。” “办公室?也不行。下晚自习课,万一有个别学生来找,碰见了很尴尬,弄出这样或那样的传闻,我这个老师还有什么脸进课堂?尤其赶上倒霉,被那个多事的老头看见,就更不得了。小题大做不说,一顿强制性的思想政治教育,就足够人喝一壶的。” 想到这里,郜铣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诺大个校园,竟没我容身之地。” 第三十四章 教师生涯——约会 王小晶从郜铣冰犹豫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明白了他的心思,爽快地说道:“我骑摩托来的,你喜欢骑摩托不?干脆咱俩出去兜风吧?” 郜铣冰苦笑着说:“我连自行车都骑不好,哪里会骑摩托呀?”思索了一下又说:“不过,可以尝试着学一学,必定是新事物嘛。” 走了一段,郜铣冰从路边行人奇怪的表情中感觉出,自己一个大男人立在一个漂亮姑娘身边,让女生推车,有些不妥。 于是,从小晶手中接过摩托车,让小晶在后面跟着走。 也奇怪,平时没发现有多少愿意助人为乐的,可今天这些好心人不合时宜的好心善举,都在他俩身上派上用场了。 一会,过来个熟人问,是不是摩托车坏了?一会,又过来个好心的说,是不是没有汽油了? 他俩哭笑不得,又不能冷了人家面子,就停下来,耐心地解释一番。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快点到达目的地。小晶想骑摩托带着郜铣冰走,郜铣冰不肯。只好让郜铣冰把摩托停在路边,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摩托车操控要领,然后让他骑着试试。没想到,郜铣冰驾驶摩托挺有天分,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左手松开离合器,右手给油,一溜烟地朝体育场方向跑了。 小晶急走慢走,十分钟后,在体育场碰面了。郜铣冰来了兴致,以学习骑摩托车的方式开启了他新一轮恋爱…… 年轻人对新事物都有兴趣,接受能力也强。 郜铣冰把握了操作要领后,驾驶速度逐渐提起来,慢一会儿,快一会儿,在体育场一圈一圈地转,越转越上瘾,引来一些年轻人驻足观看。 小晶在一旁开心地看着,时不时地指挥着说:“刹车时注意收油门儿,收离合,避免突然熄火。” 郜铣冰哪里听得到,越骑越有兴致,越跑越来劲。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聚集在广场的人们逐渐散去,昆虫欢快地爬上点亮的街灯,月亮悄悄挂在树梢上,远处空中星星在不停地闪亮。 青春,就在这时光斗转,月转星移中悄悄逝去,时光并不会眷恋这一对恋人,依然跑的那么匆匆。 小晶抢先坐在后面,示意郜铣冰骑摩托带着她,郜铣冰用微笑流露出,因技术不娴熟缺少自信,表答了初次接触,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神情。 小晶鼓励他说:“没事儿,你慢慢骑,我不干扰你。”又呢喃着说道:“再说了,早晚你不得学会了带着我呀?” 说着,不容郜铣冰再分辨,硬是把钥匙塞到他手里。扯着他的衣襟,撒娇似的逼着他启动摩托车。 郜铣冰坐上去,确实感觉没有自己驾驶时那么轻松。他硬着头皮加油,松离合,以不到40迈的速度,忐忐忑忑地把小晶送到了家。 小晶下了摩托,笑盈盈地说:“看把你紧张的,来擦擦汗。”说着从包包里拿出一块手帕,塞到郜铣冰手上。 郜铣冰接过手帕,争辩着说道:“不是怕,一旦有了责任,自然就有顾虑,做事就会考虑后果,男人嘛,总要懂得担当。” 小晶眨巴两下眼睛,没接话,把话题转移到对他的关心上来。拍着摩托后座,用坚定的语气说:“你骑它回学校吧,我明天骑自行车上班就行。”又见郜铣冰身上穿的单薄,说:“你等等,我取一件衣服给你,晚上有点凉,你穿的少,会冷。” 郜铣冰心头一热。自从十四岁离开家到县里上学,二十来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很少有人在生活上关心过他,小晶这一句话暖到了他心里,不要说还是夏天,就是冬天也不会觉得冷了。 小晶从二楼跑下来,拿了一件她爸爸的夹克,提领伸袖帮郜铣冰穿上,拉上拉链,示意他可以走了。 郜铣冰对这种关怀似乎还不太适应,他很小就离开家到县城读书,直至上大学,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犹如久旱逢春雨的秧苗,甘露滋润后,焕发出新的生机。 就在郜铣冰胸中即将为此升腾起炽热火焰的时候,小晶那种特殊语气的关怀,让拥有着特殊男人性格的他,对强势关怀下带来的压迫感心生不快。他决定不骑她的摩托车,便说:“技术不熟练,怕万一碰到人,惹出麻烦。” 无奈,小晶从屋里推出自行车,反复叮嘱说:“慢点。”约好下周还去广场学骑摩托车。 小晶看着郜铣冰逐渐从视线中消失,才挪动着脚步走向客厅,向一直等着的妈妈汇报情况去了。 郜铣冰回到学校教师宿舍,学生已经下了晚课,小匡带班儿,也刚好回来。 一进屋,看郜铣冰情绪不错,想进一步了解一下情况。 一个晚上,小匡都惦记着。不知道他俩见面后,互相间印象怎么样。便说:“我有点儿饿,陪我出去吃点东西,喝两口儿怎么样?”又想起郜铣冰不喜欢喝酒,补充道:“你喝饮料,我喝酒。” 郜铣冰在体育场疯玩了一个晚上,确实感觉饿了,两个人一拍即合。说道:“我也感觉肚子有点空空的,不过这么晚了,咱俩去哪儿呢?” 小匡说:“去回民饭店,那里一般十点多才关门,你看怎么样?”两个人边说边整理衣服鞋子往外走。 晚自习过后,学生陆陆续续离开,静谧的校园在夜幕的笼罩中悄然睡去,他俩仿佛是这漆黑王国里至高无上的主宰者。沿着百米跑道昂首阔步从西走到东。穿过校园,打开角门,横过马路,顺巷道来到中医院东侧的回民饭店。 还好,有两桌客人在喝酒。郜铣冰和小匡推门走了进来。 服务员见又来了新客人,懒洋洋的瞥了他俩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示意他俩在空位置坐下,随手把菜单扔了过来。 小匡嘟囔了一句,生气的把菜单扔回去说:“一个干豆腐尖椒,一个积菜粉儿,再来一杯二两半的白酒,两碗米饭。” 服务员应了一声,扭腰挪腚的朝灶房走去。郜铣冰起身拿过两套餐具,两个人边闲聊边等。 第三十五章 教师生涯——心忧 大约十来分钟,饭菜上齐,小匡端起酒杯同郜铣冰举起的饮料瓶碰了一下,送到唇边喝了一口,问道:“今天和王小晶见面感觉怎么样?还满意么?” “没有一见钟情的冲动和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我俩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她在电大读本科,早就熟悉。整个晚上,我都在学骑摩托车,没说几句话。慢慢来吧,我这个人是慢热型,这点你是清楚的。”郜铣冰慢条斯理地说。 小匡放下手里的酒杯,略带焦急地望着郜铣冰,认真地说道:“铣冰,我跟你说,无论从王小晶父母的社会地位,还是从她个人品貌自身条件来说,都配得上你。你俩挺合适,你和她结了婚,还用得着为个人前途发愁?三十岁之前,弄个副科级准没问题,这也可能是天意。” 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听说追求她的人不少,土地局陈局长的儿子追求过她,可她不同意。这不就是和你的缘分吗?凭她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对象没有?” “我希望你把握好这次机会,心安稳下来。消息传开了,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嫉妒呢?作为哥们儿,你有好归宿,我看着也开心,也高兴。” 一席话,郜铣冰觉得小匡这个局外人比他还着急。可他急的和郜铣冰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 郜铣冰想的是小晶整个晚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想到小晶对他的关心,给他披衣服,心里暖洋洋的,想到她盛气凌人,处处先入为主,又有些不舒服。 “当时,我说男人应该有担当,王小晶为什么没有反应,是没听出来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躲避不答?她拍打摩托车时的举动,以及那命令式的口吻,难道是暗示我真正的关心要靠物质,而不是精神吗?”郜铣冰思忖着,苦笑了一下。不自觉的把王小晶和高茹菡比较起来。 心想:“若果真如此,王小晶比高茹菡浅薄很多。多数人看重你王小晶家庭条件好,有社会背景。但在我郜铣冰心里,我追求的是走进我内心,能读懂我的真正知音。而你呢?仅仅在毕业论文上,让人看了第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那手字,不知是蚂蚁爬的还是老鼠抓的。还谈什么哲学、文学?都不知道她的专科是怎么读的?”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也不想再说下去了,转移话题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什么时间结婚,定了吗?” 小匡说:“初步定在春节后,她家是农村的,要收拾完秋儿才有时间张罗喜事。”说着,小匡长叹了一口气。 郜铣冰问:“怎么,还有什么困难?” 小匡把举在手里的酒一口喝下去说:“她家给我出了点难题,让我把那几个大件买齐了再结婚。你知道,我父母走的早,我供弟弟上学,没有那么多钱。不过,我对象人还是挺好的,劝我不要着急,由她劝说她爸妈。”“唉!难呐。”说着低下了头。 “不用上火,我可以帮你点儿。” 小匡表示感谢,说:“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如果需要的话再向你开口。” 聊着,聊着天已不早,客人陆续离开,服务员一会走过来一趟,用特有的方式催促他俩快吃,快喝。 两个人吃了两口饭,离开了饭店。 周末,王小晶来到学校,左等不见郜铣冰出来,右等也不见郜铣冰身影,高三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校门,操场上逐渐空荡起来,未免有些着急。 她把摩托车停在学校对门食杂店,走进一中学校大门。向两名值班老师打了声招呼,快步朝着位于学校南边高三教室走去。 平日里和郜铣冰称兄道弟的两个值班的年轻教师,见王小晶的神情和打招呼时的口气,再看看有别于往日走路的步伐,嘴里嘀咕着要坏事。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周慌忙跑出门卫室,先于王小晶来到高三八班教室,给郜铣冰报信。 下课后郜铣冰处理了本班两名同学打架的问题,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班级的两名同学下课期间到水房打水,因为争抢位置产生矛盾。男同学辱骂女同学缺少教养,女同学骂男同学不排队是耍流氓,你一言我一语,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男同学踢了女生一脚,女生给了男同学两个巴掌。管生活的老师吆喝不住,把他俩带交给郜铣冰这,让他处理。 郜铣冰批评谁都不服气,都认为道理在自己这边,谁也不肯承认错误。他看着两个学生又好气又好笑。 于是,他让两个学生坐回座位,给全班学生讲了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我读高中的时候,家里很穷,经常吃不饱饭,初考结束后,我很想吃几个白面馒头解解馋,可兜里没有钱,也没有粮票。一位家境比较富裕的同班女同学,得知我的想法后,拿出五斤全国通用户粮票交给我。” “买一个馒头二两粮票五分钱,买五个馒头也只需要一斤粮票,外加两角五分钱,于是,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以每斤五毛钱的价格,卖掉三斤粮票,用换回来的钱和剩下的二斤粮票实现了我吃白面馒头的愿望,可当我攒够五斤粮票想还给那位女同学的时候,粮票已经作废,不再流通了。后来,我们各自上了大学,并参加工作。” 说着,他从后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红布包,拿出当年的五斤粮票给同学们看。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那位同学,我也不知道毕业后她分配到了哪里,但是那份纯真的友谊就伴随着那五斤粮票,一直深深地藏在了我的心里。” 同学们听完这个故事都十分感动,那两位为了争抢位置打架的同学,站起来主动承认了错误,互相道歉。然后,深深的给郜铣冰鞠了一躬。 正当同学们呼喊着:“老师再见!”郜铣冰拿着教案往出走的时候。迎面碰到前来给他报信的小周。 小周向他连摆手带使眼色,把郜铣冰弄糊涂了。当看见身后跟过来的王小晶,明白了八九不离十,猜想是小晶等着急了,连忙说对不起。 第三十六章 教师生涯——看球赛 依小周判断,王小晶这个大小姐不可能没有脾气,怎么也要当面数落郜铣冰一顿解解气。郜铣冰又不是怜香惜玉的性格,担心他俩吵起来,好不容易获得的机遇弄丢了让人可惜。心想着,一旦吵起来,从中周旋周旋,帮郜铣冰找个台阶下,平息,平息。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晶匆匆忙忙奔过去,边拍打郜铣冰身上的粉尘,边问:“上了几节课呀,累不累?” 这大大出乎小周的意料,反倒尴尬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是好。忙从郜铣冰手里夺过教案说:“郜老师,我帮你把教案送回办公室,你俩赶紧走吧。”便拿着教案向办公楼跑去了。 望着小周远去的身影,觉得好笑,郜铣冰看着王小晶说:“看你这大小姐把小周给吓的?” “看你夸张的,难道我是母老虎,会吃人不成?”两人说笑着离开学校,在附近小吃部吃过饭,骑摩托来到体育场。 接近体育场南门时,见门两侧围了好多人,王小晶停下摩托车拉着郜铣冰凑上去看热闹。原来是体育赛事海报,写的是:下周六晚七点,在体育馆举行三省篮球联赛。 郜铣冰疑惑不解:“各省会城市都有体育馆,无论如何也比县城体育馆规模大,配套设施全。在省会城市和县城打比赛,受众群体也不一样,这样的赛事怎么会弄到县城来?” 小晶说:“听爸爸说,省体育馆正在重建,这场比赛原定在师大体育馆举行。可省体委主任是咱们县出去的,借机宣传说咱们县体育馆建的很漂亮,坐落在美丽山城,风景美,夏季气温不高,适合比赛。还出美女,三步一个林青霞,五步一个张曼玉。硬是把这场比赛忽悠到咱们县来了。” “这样说的话,机会难得啊?” “我弄两张票吧。” “你也喜欢看篮球比赛?” “你喜欢,我就喜欢,我陪你看。” 这便是出生在官宦家庭的王小晶聪明的地方,她从郜铣冰说话的口气判断出,郜铣冰很期待这场比赛,便投其所好地说了上面一番话。郜铣冰听了,心暖暖的。 王小晶顺势把车钥匙交给郜铣冰,自己坐在后排,郜铣冰也就不再推辞了,坐上去,打火启动摩托车,带着王小晶绕着广场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天渐渐暗下来,时间悄悄地从两个快乐的年青人身边溜走了。 次日郜铣冰有补习班的课,不能继续玩下去了,也顾虑时间久了小晶父母惦记,无奈把小晶送回家,骑着自行车返回学校。 进了校门,见政教处的灯还亮着,猜测是小匡在办公室没下来,便走到三楼简单整理了一下教案和复习资料,叫上小匡回宿舍休息了。 周三中午下班前,小晶来到一中学校。她把好不容易从县体委姜主任那里弄来的两张球赛门票拿给郜铣冰,同时把两天前给他买的一双皮鞋和两件衬衣带了过来。让他试试,看衣服合身不合身,鞋的大小合不合脚。 郜铣冰接过衣服和皮鞋,随手放在了临近办公桌的卷柜上。 小晶见状,叮嘱他说:“下班回宿舍试试,看看鞋合不合脚,衣服合不合身,挺贵的呢。不合适我拿回去换。” “你就随便那么一丢呀?办公室学生、老师里出外进,人多手杂不怕弄丢呀?”说着,取下衣服和鞋,放入卷柜里面。 郜铣冰对面桌坐着的刘老师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王小晶一眼,说道:“小郜呀,你对象说得对,这屋里不但人多手杂学生老师都有,主要是这些人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你可要小心点,看住喽。”她故意刻薄地把“好东西”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说完,站起身拍拍教案走了。临出门,还阴阳怪气的叫了方老师一声:“方老师,你不去吃饭呀?下班啦。” 郜铣冰深感无趣,在心里责怪小晶说话不加小心,无意间伤了别人。又责怪刘老师一语双关侮辱人。 他拉着杵在立柜旁气哼哼的王小晶,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门,安慰她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那样,神经过敏似的。” 小晶甩开郜铣冰的手,骂道:“哪弄来的老处女,就那德行也能教学当老师?哼!” 郜铣冰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体会到当一校之长该有多难了。 两个人在二马路餐馆吃了饭,约定好周六晚上下班,郜铣冰在学校等她来接,一起去看篮球比赛。 临分手时,小晶又叮嘱一遍:“铣冰,别忘记试试衣服和皮鞋。”郜铣冰点了点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六,郜铣冰给补习班学生上完课,把带班的工作委托给项天来,跟李校长打过招呼,和王小晶急匆匆地来到体育场。 县城很少有这样的赛事,体育场已经座无虚席。 今天是本省青年队和邻省的青年队进行的一场比赛,观众观赏助阵的热情很高,一票难求。 郜铣冰夸赞小晶有本事,硬是从体委主任手里抠出两张票。小晶开心地说:“知道领情就好,还不是为了你?”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郜铣冰的额头,挎起郜铣冰的胳膊朝着座位走去。 双方队员经过热身,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欢呼声和呐喊助威声中闪亮登场了。 本省出场队员身穿红队衣,邻省队员身穿蓝队衣。 上半场双方比分38比35,本省以三分优势领先,双方比分咬的很紧,实力相当。在战术上采用的是二三联防。 下半场比赛一开始,对方采用了紧逼战略,两个球过后,比分41比37。本省进了一个三分球,对方发球,球没进,本省队拿到后场篮板球,打回前半场。 中锋五号控球,他先把球稳住,压住阵脚,边运球边挥手示意后卫压底线,掩护前锋穿插突破。穿二号衣服的左前锋,机智的打了一个假突破,为另一个前锋打掩护,身穿一号衣服的右前锋,趁机带球穿插到位,一个漂亮的反身投篮,球进了。 球场内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郜铣冰也跟随着站起身欢呼。突然,有人从身后扯住他的肩膀,他刚要发作,回头一看是小匡。小匡急切地摆手让他出来,看神情,知道出事儿了,他忙拉着小晶挤出赛场。 正在几个年轻教师朋友为郜铣冰肯谈恋爱了而高兴的时候,他的好朋友小匡,为了维护哥们的尊严,因误会惹出点麻烦。 第三十七章 教师生涯——特殊制度 三省篮球联赛在体育场激烈进行着。郜铣冰和王小晶正在全神贯注观看,小匡急三火四跑进来,找郜铣冰借一千块钱。 郜铣冰兜里没带那么多钱,边问他借钱干什么,边安慰他说:“你先别着急。”他转身问小晶:“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小晶赶忙低头翻包,从中取出五百元钱递给郜铣冰,郜铣冰也从皮夹子中拿出仅有的两百五十元,凑在一起还是不够一千元钱,小晶便掏出摩托车钥匙,准备骑摩托车回家里取钱。 郜铣冰拦住她说:“等一下,我问问是什么情况,然后再说。” 于是,小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俩叙述了一遍,听起来这事儿还和郜铣冰有点关系。这就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了,郜铣冰饶有兴趣地听小匡说了下去。 与郜铣冰同是政治组的有一位方老师,正和临近小学的一名年青女教师谈恋爱。年轻人嘛,谈恋爱是好事,倒也不应该惹来非议。 但学校是个特殊地方,需要处处考虑为人师表。于是,经职工代表大会表决,便在教师行为规范管理上,加入了这样一条,“年轻教师不得在学校谈恋爱”。 事无巨细,就说这天吧,两个年轻人正在轧马路,谈恋爱。天突然下起雨来,四下看了看,除了附近自己学校之外,没有其它地方适合躲雨。便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学校,躲到政治组办公室。不知道是因为换衣服,还是做其它什么事,弄出了一些响动。 学校有一位年过七十的退休老教师,赋闲在家待不住,强烈要求回学校做点事情。鉴于他是本校多名教师的老师。经学校领导研究后,将他返聘了回来。因为年纪大不能继续任课,安排他管理老师签到,协助学校领导抓一抓学校纪律。 老人嘛,总归对年轻教师有些行为看不惯,爱多管闲事,例如老师迟到早退啦,喝酒进课堂啦,在学校和男女朋友约会啦,谁上厕所时间长啦…… 当然,这样的事儿学校领导是乐见其成的,感觉有这么一个人替他们管管挺好。但年轻人却对这位老教师烦的不得了。 这不,他看到下雨了,还有学生借助教室灯光在篮球场玩篮球。把学生赶回教室,夹着没收的篮球往楼上走。 正走着,听到政治组办公室有声音,过去敲门。这一敲不要紧,里面的两个年轻人被吓坏了,知道学校有制度,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即不开门也不出声音。 老人家哪里肯罢休,非要弄个究竟不可。可教师办公室的门没有玻璃,只有块上亮子,够不着看。老教师急中生智,把刚没收的篮球放在地上,两手扶着门框,两脚踩在篮球上,透过上亮子往里瞧。 说巧不巧的,不知道郜铣冰没在学校,正和王小晶在体育场看篮球比赛的小匡,上搂来找郜铣冰。 学校为了节省电费,平时不允许开走廊灯,刚走到三楼楼梯口的小匡,模模糊糊看见一人正趴在政治组办公室门的上亮子往里看,以为是学生在偷窥郜铣冰和王小晶谈恋爱,身为政教处主任的他,遇见这种事不能不管,就大喊了一声:“谁,在干嘛呢?” 这一喊不要紧,老教师惊慌失措,踩在篮球上的两只脚失衡,球轱辘跑了,人也摔倒了。七十几岁的人,哪经得住这样一摔,连惊带吓动弹不了了。 没上自习的老师闻声跑出来看,发现是老教师摔倒了,七手八脚地把他送到医院。可老教师的儿女们又都是不太讲理的主,说小匡的行为是故意的,七推八攘地让小匡拿钱给看病。小匡没辙了才跑到这里找郜铣冰向他借一千元钱。 小晶听到这里,忙拉着郜铣冰去取摩托车,准备回家拿钱。郜铣冰阻止道:“不忙,这事儿不怨匡主任。” 说完,他转过身问小匡:“人摔得怎么样?” “看情况没摔怎么样,骨头应该没大问题,手和胳膊破了皮,大家都在等片子。” “你别着急,这事责任不在你。”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学校领导谁在医院?” “代班的项主任在,管后勤的李校长也在。还有方老师和没有晚自习课的几个高三老师在。” “你返回医院。家属再跟你纠缠,你就说,这事应该由学校处理,看看在场的领导怎么表态。如果没人说话,意味着他们默许了,你就不要再说话了。” 小匡急切地说:“如果有哪个领导说,祸是你闯下的,干嘛学校替你处理呢?我怎么说?” “对呀,还是先给他凑钱吧。”一旁的王小晶附和着说道。 “不是钱不钱的事,小匡做得没错。” 他转过头对小匡说:“我们退一步想,就算你有错,也有责任划分的问题。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再说。” 说完,他们离开体育场,共同来到医院。 郜铣冰先到病房问候一下摔倒的老教师,摸摸腿,捏捏胳膊,感觉骨头没有大问题。 然后,把老教师的家属和两个领导请到隔壁房间说话,几个年轻教师也随着跟了过来。不知道小匡因为过分紧张,还是有其他顾虑,郜铣冰安排给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郜铣冰看着很着急,便对在场的人说:“我看这事不完全是匡主任的责任。”话刚一出口。被靠桌边站着的一位青年妇女打断了,她很不客气的说:“那是谁的责任?总不能是我爹的责任吧?” 紧接着,靠门框立着的一位体型臃肿,堆积一脸横肉的中年妇女,一步跨到郜铣冰面前,横眉立目地指着他说:“你算干啥的呀?上来就说不是这个责任,不是那个责任的?谁的责任也得先拿钱看病吧?现在住院费都是我们垫付的呢。我们不管谁的责任,先拿钱看病,其他的等完事再说。” 说完,双手叉着腰,像一堵土坯墙似的立在郜铣冰面前。 郜铣冰明白了,明白小匡为什么那么惶恐,以至于急三火四找他借钱和不敢说话的真实原因了。 第三十八章 教师生涯——多事之秋 一旁站着的王小晶急了,上前挡在郜铣冰前面大声说道:“你们干嘛呀,不让人说话呀?” 胖女人把脸扭向一边,身体依然堵在郜铣冰面前,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如此不屑一顾,显然是王小晶不能接受的,她一把将郜铣冰推开,上前一步横在了他俩中间,虽然从块头上看有点像黑贝对棕熊,十分不成比例,但一旦感性代替理性,进行一场为了维护女人尊严和爱情的保卫战,究竟哪个能占上峰还真不一定,狗熊终究还是狗熊,她退后了一步。 尽管她勇气可嘉,不过在郜铣冰眼里,她的勇敢还是成了鲁莽,郜铣冰不可能允许一个女人替自己挡在危险的前面,更何况她把这场戏演砸了,不但会招致在场人耻笑,还可能把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他拉开王小晶,继续说道:“看来你们都是家属,我刚才说话就是在划分责任,只有把责任弄清楚了,才便于处理后面的事情,既然你们不让我说话,那我不说了。你们通过法律渠道去解决吧,这个闲事我不管了。匡主任是一中政教处主任,跑不了,我们在学校等着听结果。”说着,拉起小匡就要走。 “他是我们学校团委的领导,是小匡的好朋友,他有权力处理这件事情,你们应该让他把话说完。”靠桌子站着的李校长走过来拉住了郜铣冰,不让他走。 这时,自从进屋就一直没开口的那位老教师的大儿子上来打圆场,说好话,这也不让人感觉奇怪,原来他女儿在郜铣冰班级里,是郜铣冰的学生,在女儿前途和家族尊严产生矛盾的当下。他权衡利弊,决定还是选择前者,站在女儿前途这边。他也劝郜老师消消气,把话继续说完。 生气是假的,要走也是假的,帮小匡解决问题才是真的。郜铣冰转回身继续说道:“第一,没有哪部国家法律或行政管理条例规定教师不能在学校谈恋爱,这个制度本身就有错;第二,老教师年纪大已经退休了,返聘本身就有一定风险,学校对这种风险估计不足,学校有错;第三,这么大年纪的老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偷听偷窥总不能说是道德的吧?所以他也有错;第四,学校为了省电,走廊晚上不开灯,身为负责学校学生管理工作的政教处主任,看见学生违反纪律能不管么?在视线不明的情况下,错把老师当学生,这是他的错么?你们个别人一股脑把责任推给匡主任,这是不正确的。所以,学校应该把责任承担起来。” 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觉得郜铣冰说得在理,尤其年轻教师更加认可郜铣冰说的话。家属哑口无言了,胖女人像挨了两个巴掌,脸立马红了起来,知趣地把一堵墙似的身体挪到了一边。 其实,两位校领导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家都为了工作,责任怎么可能由个人来承担呢。只是家属胡搅蛮缠不让人说话,又没人把话挑明,他们也怕惹出是非,就没人下这个结论。 经郜铣冰这样一说,有了台阶可借用,相互商量了一下,李校长说:“这样,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问题不太合适,无论如何都是因为工作,钱肯定不会让个人出,明天我们校委会研究一下,家属不要太冲动,匡主任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明天听结果,家属暂时先承担护理任务,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还有什么意见?” “我看就先这样吧,围在这里影响不好,也不利于事情的解决。”项天来把话接了过去。 李校长给小匡使了个眼色,匡主任领会了李校长的意思,悄悄离开了病房。 一时间,郜铣冰精彩演讲把王小晶惊呆了,她不曾意识到昔日里,让她更多领略了课堂风采的郜铣冰,今天展示的是出色外交家的智慧和胆略,写让她几乎不得不刮目相看。 心里满满装着的是佩服和爱慕,落在郜铣冰身上幸福的目光久久不肯移开。 心想:“果然不让人失望,这样真正男人的的肩膀才值得女人靠一靠,如果刚才他表现出懦弱,则会让我在心里蔑视他,不过他却那么优秀,表现的像个出色的外交家,看来要尽快跟父亲说想办法让他离开教育。” 这时,被圈在屋里不敢出声的方老师,正在忍受着他女朋友不停的奚落,脸红一阵白一阵,面子实在有些挂不住了,拉着前来劝说的郜铣冰不松手,一定要请他出去吃夜宵,表示感谢。 郜铣冰执拗不过,带着小晶、小匡,以及一晚上忙前忙后的几位年轻教师,跟着方老师走了。 来到一家烧烤店,几个年轻教师说说笑笑地吃喝起来。 几杯酒下肚,开始口无遮拦了,“老曲,你说那母夜叉是那老头儿的亲生女儿吗?咱那老头儿个子那么小,还瘦骨嶙峋的,跟《包身工》里那个干瘪的炉柴棒几乎没什么两样,你再看那个母夜叉,哪有一点象他的地方?”小方煞有介事的跟曲老师说。 “你别说,还真没听说他离过婚。他看不惯年轻人谈恋爱,是不是另有原因呀,不会是受到过某种心灵创伤吧?”曲老师伸着长脖子,从公鸭嗓子中发出和难听的话一样难听的笑声。 他们调侃完老教师父女,又转回到桌面上,边拿倒霉的小匡开玩笑,边讽刺方老师懦弱胆小。当然,赞美的话丝毫不吝啬地都给了郜铣冰。 这胭脂粉之所以被他们大方地擦到郜铣冰脸上,郜铣冰心里清楚,这是因为有王小晶在场,他的这些老师朋友们当着小晶的面,一半是对他的真心,另一半是对他的美意。 小晶倒是听得心花怒放。知道郜铣冰不擅长喝酒,她当上穆桂英,上演了美女救英雄,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喝多了。 郜铣冰看着为了自己喝多了的王小晶,心里不是滋味,未免有些心疼,把摩托车寄存在烧烤店,打了一台夏利,小心翼翼的把小晶扶到车里,送她回家。 小晶家住在城北的处级楼。到了家,郜铣冰从小晶包里翻出钥匙,打开房门,扶着她走到一楼楼梯口,楼道狭窄,无法继续扶她上去。 郜铣冰把她靠在楼道墙边,俯下身准备背她上去。刚把小晶缠在他腰间的一只手挪到肩上,王小晶顺势扑倒在他怀里,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他只好面对面抱着她,艰难的一步一步地往楼上挪动。 柔软的秀发抚摸着他的脸,俏皮的发梢淘气似的骚弄他的脖项,脸一阵紧似一阵灼热,心也蹦跳得厉害,不知道升腾的烈焰究竟是考验他的意志,还是企图焚毁拦阻把不甘寂寞的心从喉咙里释放出来。 开门声惊动了小晶母亲,她走出卧室,见此情景,悄悄退回房间。 郜铣冰把小晶抱上楼,打开房间,松开搂在他脖子上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床上。拉过一条花枕给她垫好,脱去鞋子,顺好腿,从立柜中取出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倒一杯开水,放在床边。 环顾一下四周,感觉没什么不妥,他关上房灯,退出房间,悄悄走下楼梯。 当那坚定的脚步声,被关闭院门的沉闷声隔离后,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漂亮的脸蛋上滚落下来,即像是不舍的留恋洒落在枕边,又像是木讷棒击的心酸流淌到了心田。 第三十九章 教师生涯—— 一往情深 转眼,一年一度的升学考试结束了。 郜铣冰带着高考丰收的喜悦,准备回家看望父母。临行前,项天来这个学校里并非举足轻重的人物,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向他说了足足两节课的废话,还有感叹,诸如当主任不如当老师呀,学校分工不合理呀,文理科师资力量匹配的不对呀,以及对个人名利的淡泊态度等等等等。 郜铣冰没弄清楚来访者的最终目的,原本不该受到有着深厚社会背景的项天来,如此重视的这个可怜的团委干部,陪着他来到楼梯口时,这位也许是某个幸运学校未来的校长,却关心起了郜铣冰下学期的工作打算。 直至听到郜铣冰说:“绝不会借助和王小晶的关系,报复当年和他争抢主任的一箭之仇。”的时候,项天来这才千恩万谢地放心离去了。 郜铣冰重新回到办公室,开始消化项天来看似了然无趣的谈话:“如果仅凭发泄不满或释放牢骚,显然我不是他要找的最理想的倾诉对象,联系到他是为了保护主任位置而来,也未免有些牵强。主任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既成事实了的,郜铣冰再怎么盱眙也没能力把他撬走,即使有这个能力,也不符合他一贯地为人处事风格。这一点,他项天来应该是清楚的。那么,他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今天耗费两节课时间就是为了讲这些废话的吗?他问我下学期的打算?难道他是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吗?” 思考良久,虽然郜铣冰没能从中找出合适的答案,却产生某种不祥的预感。 他下楼来到左校长办公室,左校长听他把话讲完,右手粗略地在略显苍老的脸上摸索了两下,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他有他的目的和动机,不过也不需要过于神经过敏,你就放心回你的家吧,累了一个学期,回去好好休息。”正待郜铣冰要转身离开,左校长补充说了一句:“感谢你这三年多来,为学校发展做出的努力。” 郜铣冰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看看左校长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郜铣冰回到家里,便开始干起农活,铲玉米,割小麦,薅亚麻,晒得黝黑发亮,完全是活脱脱一个农村娃娃形象。 王小晶难以忍受日复一日对郜铣冰的思念,便联系了一辆顺风车,辗转两天,来到了被郜铣冰描绘得只能在小说中,才可以感受到那种美的他的家乡。 一下车,还没来得及欣赏他引以为自豪的亚麻花,倒是被黑不溜秋的郜铣冰吓了一跳,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家门,家里早已经挤满了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家子人,郜铣冰认认真真给小晶介绍了一遍,最终保存在王小晶记忆里的只有他父母和妹妹这三个人。 郜铣冰知道小晶这一来他在家待不了太久了,于是带着她采菇娘果,遛瓜地,唯独没看成亚麻花,因为亚麻开花的时节已经过去了。这才是,花开年年有,一去一春秋。 临上班,父亲单独把郜铣冰叫到一边跟他说:妹妹今年没考上大学,想让她重读一年,意思是看看郜铣冰能不能把妹妹带到自己学校去读,免得在这边求人,还要花复读费。 郜铣冰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和小晶一起带着妹妹返回了学校,他找到小匡安排完妹妹住宿和入学事情后,便把妹妹交给了王小晶,下午他要参加学校领导班子会议。 下午上班,他按时来到二楼会议室,参加会议的除了学校领导班子成员外,还有县委组织部和教育局的两个人,他们在开会前,宣布了县里对学校领导班子调整的决定。 左校长调到教师进修学校任校长,原副校长接替校长和党支部一把手职务,去年提拔起来的项天来,任副校长兼教务处主任。小匡除了负责政教处工作之外,兼管舍务。其他人员的工作没有变化。 晚上,学校为左校长送行。按惯例在学校食堂举行了送别酒宴。 新任领导和教师们竞相向左校长敬酒,左校长一一称谢。席间他挨桌和各位老同事道别,当来到了郜铣冰所在的餐桌时,他表情异常凝重,心情格外复杂。 原本不善于喝酒的郜铣冰,和左校长连喝三杯,他有些招架不住,喝多了。 欢送宴会结束后,郜铣冰把老校长送回了家。 “校长,我以前不知道欣赏和赞美这两件事如此重要,自从我来到这所学校,三年多的时间里,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欣赏和肯定。在我遭受重大挫败的时候,是你对我的赞赏,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有价值的人。仅凭这一点,我才重新鼓起勇气,把这个世界又欣赏了一遍。” 老校长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说:“我年岁大了,这个舞台终归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别泄气,只要不为眼前的虚荣所吞噬,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你站立。” 就这样,老校长带着对学校的爱,带着对年轻人的关爱和期待,也带着郜铣冰对他真诚感激的泪水,消失在了他奋斗了三十年的教学第一线。 第四十章 教师生涯——奖金 一周后,学校新的领导班子筹备召开高考总结表彰大会,研究高考奖金分配方案。会议消息不胫而走,因为分配高考奖金,过于向教高三的老师倾斜,招致年轻教师的不满。为钱发泄愤懑情绪的老师,把所有能够发泄不满的知识融合在一起,组成既能吐露心声又不带脏字的话语,你一言我一语,把办公室搅闹得像沸腾了的油锅。 曲老师冲动到了极限,从脸到脖子根已经被奖金烫得红红的,突起着的两根动脉大筋,就像不堪忍受压抑缠裹在古树上的两根藤条,稍加用力就要绷断。 他伸着长长的脖子,像站在草原上正在嘶鸣着的野马:“教高三的老师,一学年两个学期,一本资料回扣五元钱,每个学科一学年定五本资料,全学年一千学生单科半年回扣两万五。高三单科老师每人每年可拿回扣八千元,再加上寒暑假补课和周末补课的收入,这合理吗?如果功劳都是他们的,那让学生直接上高三好了,高一、高二不用读了。” “他妈的,我们平均月工资二、三百,高三教师额外收入都这样可观,高三把关的,又大多数是老教师,这不相当于淡化了我们教高一、高二这些年轻教师的作用,抹杀了我们的教学成绩嘛?”一旁的方老师在火上浇油。 郜铣冰虽然是年轻教师中极少的受益者之一,他认为学校这样做也很不公平。但他说了不算,也无能为力,看见老师们已经像被在炉火中烤得发了红的烙铁,心想:自己必定是中层领导干部,有义务给他们降降温,于是说道:“大家有意见可以在职工代表大会上提嘛,私下里议论和闹情绪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曲老师一听,立马把斗争的矛头转向了他:“你不也是学校中层领导吗?开会时你也在场研究了,平日里你唱高调,今天为大家好,明天为大家服务的,你在会上为什么不提?” 刘东影把身子扭向一边,用书点着曲老师后背,慢条斯理地说道:“吆,曲老师可是挺会挑人,郜老师大小也是领导,还连年教高三,人家是受益者之一。怎么可能替普通老师说话呢?你快省点力气吧。” 郜铣冰很想让大家看看这几个被金钱腐蚀了的尊容,他不去和他们争辩,也不阻挡他们大发牢骚,而是把手里的刊物往桌子上一摔,说道:“这篇杂文,简直就是写给你们的。”然后,拿起一本书朝着阅览室走了。 刘东影继续阴阳怪气的说:“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跟谁急呀?我们看看大才子是怎么称赞我们的。” 说着,她不紧不慢地打开刊物,读了起来:《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一天一只靠非洲丰富大草原养育肥硕的羚羊找到上帝,要求上帝给它一副跟豹子一样锋利的牙齿,它的理由是凭借它现在劲健的体魄和威武的身躯,足可以和狮子豹子抗衡,尤其无法忍受那个草原二哥的下三路攻击,同样是上帝的精灵,这很不公平,所以,它需要一副锋利的牙齿。上帝,认为有些道理,于是就把羚羊那咀嚼青草的牙齿换成了比猎豹还锋利的牙齿。 羚羊兴高采烈的回到草原,见到昔日的宿敌不再像以前那样疯狂逃命,而是露出那狰狞牙齿,朝着狮子,豹子和二哥“咩咩”的叫,起初还真的把这些野兽震慑了一下,可这叫声它们再熟悉不过了,于是对羚羊发起攻击,羚羊见此情景,腿早已发软,哪里还有吃豹子和狮子的勇气。但,生存的本能促使它要拼死一搏,在豹子锁喉的时候,羚羊把它的耳朵咬下来一只,这个举动把豹子吓坏了,它被迫放弃一贯的锁喉的方法,捂着受伤的耳朵逃之夭夭,与此同时也吓跑了下三路攻击的草原二哥。羚羊此时把对豹子的愤怒都集中爆发在了这个二哥身上,于是,它追上了“二哥”,但怎样也不能成功将它扑倒,这时它被猎豹抓伤的屁股隐隐作痛,它想到光有锋利的牙齿还不行,还要有利爪。 它便又去找上帝,说明来意,上帝同样认为羚羊说的有道理就给它换上豹子般锋利的四个爪子。羚羊再次回到草原的时候,信心满满,四蹄着地有力,屁股也随之甩来甩去。但无论怎样耀武扬威,遇到昔日的宿敌,还是四肢发抖,发挥不出战斗力,不发威还好,一发威更加的导致宿敌的攻击,四肢虽然有力,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豹子般令它羡慕的致命一击。 它又找到上帝,上帝说我虽然已经给你武装到了牙齿,但你必定是只羊,你没有狮子和豹子的战斗精神和战斗意志,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做回你的羊,遵从丛林法则吧,否则你会饿死。 羚羊不信,它坚持要这样拼下去,于是再回到大自然中,它不再与宿敌为敌,它开始寻找食草的同类,获得同类的肉体却很容易,倒不是它跑的比昔日快,因为同类食草的动物对它丝毫不防备,它那原本对付豹子的牙齿和利爪对付同类绰绰有余。 更令它欣慰的是它对付同类时四肢不再发软,而且具备了豹子和它战斗时具有的战斗精神和战斗意志。它杀的不亦乐乎。但久而久之食草动物也对它提高了警惕,它从捕捉同类十分艰难,逐步到一无所获。 没几日那肥硕的身躯日见枯槁,行走四肢乏力。再去吃草已经不是那个牙齿,更何况已经尝到了肉腥味的腐败了的胃不可能再接受毫无感官欲望的青草,慢慢的它倒下了,它躺在了草地上。 此时,恭候它多时的草原二哥蜂拥而上,用这只羚羊昔日最痛恨和最不耻的方法结果了它。 一旁立着的小狮子问它的狮妈妈,羚羊不是也有锋利的牙齿和利爪了么?它为什么还会那么惨?狮妈妈说:和草原的食肉动物战斗不仅要有锋利的牙齿、健劲的身躯、迅猛的奔跑速度,还要有坚强的战斗精神和顽强的意志力。外因只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才是变化的根据。 读完,她把刊物卷在手里,点着在场的男老师说:“我看这文章说的也没错,你们就是安了伶牙俐齿的那头羊,也就是在办公室里的本事。” 第四十一章 教师生涯——情谊 职工代表大会上,郜铣冰代表优秀学科和年轻教师发言时,念了自己做的一首诗“一年高考三年抓,培养人才为国家,教育成果在基础,岂能空中造楼塔。”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郜铣冰被侠义之心驱使下的仗义之举,得到了部分年轻教师对他无冕之王的礼遇,除此之外,在改变学校分配高考奖金方案上没发挥任何作用。 没过多久,他的壮举和富有深意的那篇文章在有关他工作安排上,发挥了特殊作用。 他的才华和能力,更适合把主要精力放在思想政治工作上,成为新任领导对他工作进行调整堂而皇之的理由。郜铣冰回到高一,担任一个班级政治课,每周四节,主要精力放在团委和德育工作上,这是学校行政工作会议的决定。 郜铣冰没有办法,只能被动接受学校为减轻他的课业负担,进行的这一精心安排。 小晶外出学习,需要一周才能回来,连日来郜铣冰心情郁闷,周日上午他坐在办公室,拿着一本书翻翻合合的,无心浏览。 小匡见他心情不好,便提议找好朋友孟达州到乡下散散心,孟达州来教育局中教股任股长之前,曾在一中工作过,三个人交往甚好,小匡和郜铣冰都称呼他二哥,原因是三吉台中学的丛校长在他们几人排行中是大哥。 两个人刚走出学校南门,迎面碰上了坐在好朋友祥宇摩托车上的孟达州,祥宇忙停下摩托车,原来他二人也是来找他俩的。四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到三吉台中学找丛校长。 郜铣冰跟小晶通了个电话,到财政局把小晶停在单位的摩托骑了出来,每两个人分乘一辆,四个人骑着摩托车,行驶在通往三吉台的乡间公路上。 边聊天边观赏路两旁的风景。突然小匡大喊,让郜铣冰停车,原来他坐累了想放松一下,结果腿碰到了摩托车的排气管子上。几个人下车看了看,只是皮肤有点发红,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 祥玉调侃道:“你是担心丛校长没好菜,想给他们送去一条大烤活人腿呀?” 孟达州拍了一下祥宇说:“酒我事先打电话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匡主任也可能是用这种方法暗示我们他要吃烤羊腿。” 几个人重新跨上了摩托车,说说笑笑前往三吉台。 在电话里得知几个好兄弟要来的丛校长,早已准备好了渔具,骑着摩托等在路边了。见面后弟兄几人闲聊了几句,便在丛校长的引领下,一起来到向阳水库,丛校长跟水库管理员打了声招呼:“姜主任,我来了几个好哥们,过来散散心。”“好好,尽情玩,有需要的就说话。”姜主任说着,安排手下搬过来一提矿泉水。看来丛校长和这里的管理人员很熟悉。 四个人来到水库岸边,每人一把海竿,一把三米八的手竿,开始选座位,准备钓鱼比赛。 郜铣冰和丛校长一组,位置选在水库东沿儿,顺风朝阳而坐,是较为理想的位置。 孟达州和祥玉一组,选择迎风坐在水库西边。小匡则独自拎着凳子,拿着渔具坐在距离郜铣冰百米之外的水库北面。他们各自拉开鱼竿,插好鱼漂,下完鱼食,摆开阵势,开始比赛。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丛校长的漂被一条半斤重的鲫鱼咬中,开了第一口,郜铣冰举起那条鱼给几位朋友看,明显有示威的意思,有些洋洋自得。还没等郜铣冰把手里的鱼放到鱼获里,北面坐着的小匡也黑了漂,是一条鲇鱼上了钩。 几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几个人你一条我一条,陆陆续续有鱼上钩,唯独郜铣冰的鱼漂像等待检阅的列兵,笔挺地立在水面上纹丝不动。 郜铣冰有些怅然,站起身背着手沿着岸边朝水库另一端走去,刚走出百十步远,听见小匡大喊“快救人,快救人。” 郜铣冰猛回头,见丛校长右手举着鱼竿,左手抓着水库岸边的几颗蒿草,身体悬入水库中,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前胸。 郜铣冰返身往回跑,其他人也相继跑了过来,眼看着蒿草因被丛校长扯拽不堪重负,即将连根拔起脱离地面,郜铣冰忙俯下身伸手拉住了丛校长的胳膊。 这时丛校长一个大义凛然之举,成为朋友间歌颂友谊的经典案例,当郜铣冰拽着他的胳膊用力拉他时,他挥动右手鱼竿,十分坚定地说:“这是条大的,别救我,快救鱼。” 几个人七拖八拽地费了好大力气,才连人带鱼拖上了岸,果然是条大鱼,足足有十几斤。 一旁的祥宇笑着调侃道:“两位哥哥的精神是真的不能不让我肃然起敬。为朋友解忧愁匡主任肯舍一条腿;使哥们儿添乐趣丛校长舍身救大鱼。”一句话逗得郜铣冰哈哈大笑,连称:“妙、妙,太妙了。” 孟达州说了一句“兄弟意气”,算是给祥宇有趣对联加的横批。大家看着丛校长全身湿透,说说笑笑收拾起渔具,打点战利品,离开水库朝饭店走去。 次日,郜铣冰来到办公室时,接到教育局送来的一个通知,县里定于月末召开秋季运动会。要求县一中除了组织运动员参与高中组比赛之外,还承担前导队的任务。 原鼓乐队大部分成员都升入了高三,高一新生刚刚报到,只剩下现在高二号队不足十个人,小鼓队二十几人,显然这个前导队要重新组建,重新选拔,重新培训。 郜铣冰计算了一下,时间很紧迫,于是和政教处的匡主任、副主任华老师开了个碰头会,三个人做了分工,华老师负责前导队鼓队训练,郜铣冰负责训练乐队,小匡负责组织高一高二班主任老师开会配合选拔学生。 一周后,由五十名学生参加的鼓队,三十名学生参加的乐队组建起来了。 郜铣冰为乐队选了几首曲子,组织学生练习,分别是《义勇军进行曲》、《解放军进行曲》《我是一个兵》等乐曲。经过近二十天的训练。 在乐队已基本成型的时候。邀请校领导观摩彩排,这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郜铣冰通知了校长办和各年级组,而就在领导均已到齐,鼓乐队列队等待彩排的时候,高二七班的一名领队的长号手没来,郜铣冰几次安排同学催找,该同学均说班主任批评他不务正业,练习吹号耽误了学习,导致这次月考成绩严重下滑,因此决定退出号队。 郜铣冰听后十分恼火,找到这名班主任,这名班主任老师却说:“你要成绩,我也要成绩,你的成绩是为学校搞好文娱活动,而我的任务是为学校抓好升学。” 无奈郜铣冰只好找来匡主任,这位班主任老师和匡主任抱怨:“当初我和他一同当班主任时,他们班总是欺负我们,去年冬天,卫生分担区清理积雪,政教处向着他,故意给我们班分的多,给他们班分的少,以后,你们政教处和团委的事儿别来找我。”说完一甩袖子回办公室了。 小匡气不过,想继续冲上去和他理论,郜铣冰上前一步阻止道:“不用了,这个位置我补上,我就不相信缺了他这个臭鸡蛋,我还不做槽子糕了。” 说着,从华老师手中拿过来音乐器材库钥匙,取出一把长号,亲自带领乐队参加检阅。 第四十二章 别了,可爱的学校 这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各中小学校,各乡镇以及各机关企事业单位,上万人聚集在体育场,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县秋季体育运动盛会。 县领导及各部委办局主要领导在观礼台上就坐,人们看着入场的队伍啧啧称赞,郜铣冰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在乐队前面,他一只手托举长号,一只手有节奏地抽拉号管,吹奏着欢快的《义勇军进行曲》,带领前导队向前行进着。 当他来到主席台前时,引起一位领导注意,这位领导站起身,朝着台前仔细观察了一会,转过身询问主管教育的副县长:“李县长,走在检阅队伍前面吹拉杆号的年轻人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 “担任前导队的应该是一中队伍,怎么,王检察长你认识那个小伙子?” “像我曾经教过的一名学生,不过应该不是,他不可能来这里的。” 两个人的对话,被身后教育局的柳局长听到了:“王检你稍等一下,检阅队伍一会转过来,集中在这里听领导讲话,我看清楚了告诉你。” 检阅结束,前导队和各运动代表队集中在体育场中央,等待县领导发表讲话。 “看清楚了,那个年轻人是一中老师郜铣冰。”柳局长说道。 坐在李县长身边的王检察长,听到郜铣冰这三个字,身体为之一震。 “他,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惊愕的神情,使身边两位领导有些不知所以了。 相互对望了一下,李县长略带疑惑地问道:“王检,你认识他?” “是的,他是我学生。不过他在人大读的书啊,怎么会来到这里了呢?” 李县长脸色有些阴沉,沉默不语。 “因为政治问题呗,年轻人嘛,做事很难把握好分寸。” 一旁的柳局长补充了一句。 王检察长对柳局长说:“领导讲完话之后,你跟体委主任说一下,让他用大喇叭把郜铣冰叫到主席台来,就说主席台上有人找他。” 郜铣冰听到大喇叭呼叫,向主席台跑了过来,见到“王检”后,十分惊愕,喊了一声“老师”,一时语塞,话说不下去了。 原来这个被称为“王检”的人,是检察系统轮岗,新到任的该县检察院检察长,他是郜铣冰读高中时的班主任老师——王英达。 一九八二年,郜铣冰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县一中,入学报到时进入到王老师视野中的。 不过,当时在王老师心中的印象,只局限在他报到时的特殊形象,他身材瘦高到也没什么稀奇,大夏天的他夹了个狗皮褥子,大大提升了他在师生中的知名度。 在一中提郜铣冰未必有太多人知道,但要是提拿狗皮褥子的那个,就大不相同了,显然,那时的郜铣冰是依托狗皮褥子在师生中享有盛名的。 这倒也不值得人们大惊小怪,农村孩子嘛,哪见过什么世面? 三奶奶说:睡板铺会导致身子发僵,担心宝贝孙子得病,才舍得把这块连她儿子出民工都不肯拿出来的狗皮褥子给他带上了的。 但是,仅仅过了半年时间,郜铣冰就以突出的期末考试成绩,和数次征文比赛中流畅的文笔,让狗皮褥子淹没在了郜铣冰这三个字之中了。 从此,当人们再提起狗皮褥子的时候,便是激励自己努力学习的优秀案例了。 尤其,那几乎过目称颂的超强记忆力,让王老师发现这是块可塑之才,便格外地在教学中让他得到更多的关爱。 王老师推荐他成为唯一一个拥有女排精神的学生典范。 临近毕业,已担任学校副校级领导的王老师力排众议,把唯一一名省级三好学生指标落在了郜铣冰头上,郜铣冰不负众望,以优异成绩为学校、为老师,也为自己争了光。 郜铣冰和他的王老师感情深厚,曾一直和老师保持着联系,直到毕业季受到波折,有负老师教诲,心生惭愧,才不得不淡化了和老师的关系。 今天在这里和老师不期而遇,可以说既喜出望外又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恩师,悲的是有负当年恩师的教诲。 两个人有道不完的师生情,有说不尽的离别话语,王老师看着昔日的得意弟子,既心疼又惋惜。“过一段时间,全国检察系统扩编,通过公开考试的方式在教育系统选拔干警,明天你到检察院找我,取两本资料复习一下准备参加考试,别在教育干了。” 老师,终归是老师,他给郜铣冰指出了另外一条发展道路。 郜铣冰立马激动起来,旋即,这激动又被突发的忧郁所代替,这一明显的变化,理所当然逃不过他昔日老师,当今检察长的眼睛。 当他再次问他有什么具体困难的时候,他担心地说道:“考试我没什么问题。我只担心我的档案。” “你只管复习准备考试,档案不是问题。”即使你进不来检察机关,我跟县里打声招呼,让你来两部或者两办,不让你在学校继续干下去了。 老师的一席话,像在浩渺的大海上为航行船只指明方向的航标,又像是行走在漆黑夜晚的人们期盼着的那颗指路明灯。 郜铣冰内心升腾起一团温暖的火焰,这火焰摧毁着抑制感情的堤坝,感激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他点头“嗯”了一声,转身离老师而去。 其实郜铣冰清楚,自己处处追求公平正义和桀骜不驯的性格,会不断地给自己制造麻烦,但他崇拜真理,崇拜坚毅,崇拜那些为探寻真理敢于舍去生命的英雄,因为,那才符合他心中那个大写的“人”字。 郜铣冰深情凝望着教学楼两行烫金柳体大字: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为师为范,树德立人。 回想着四年来的校园生活,将因他的辞别,被永久定格在人生回忆之中,不禁怅然泪下,楼顶迎风飘摆的各色彩旗,带着不舍之情向他挥手致敬。 郜铣冰在他老师指引下,在全国政法队伍扩编考试中,以优异成绩入围了县检察院。从此,步入体制内这个新的天地。 第四十三章 初任检察官 王小晶得知这一消息后,既为他高兴也为他惋惜,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在教育受到如此委屈感觉心疼。 她打电话把郜铣冰约到咖啡厅,找到位置坐下后,要了两杯咖啡,边给郜铣冰加糖块边说:“铣冰,工作上的事咋不事先跟我商量商量,就自己做主张去了检察院呢?” 王小晶说话时,眼睛望着郜铣冰,不过郜铣冰并没能从她的眼神中和说话的语气中,分辨出责怪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要不这样吧,你看好不好?”她接着说。 “你打算怎样?” “嗯,我跟我爸说说,把你弄到“县委办、政府办或者组织部,实在不行去宣传部也比检察院好,必定也是主干线,起来得会快些,司法机关很压人,起来的慢不说,在社会上的口碑……” “再说,我妈也不想让你到公检法去。我妈原本打算等我们结婚了,把你弄出来,至少也能让你在教育起来。” “这些都是我妈说的。”王小晶特意强调了这一句。 “弄到”和“弄”这几个字,已经让郜铣冰自尊心受到一定挫伤,她一口一个“我妈说的”,突破了他自尊心所能承受打击的极限。 他看了王小晶一眼,心想:“自己是通过本事考出来的,别人怎么说也许不太重要,但作为我的贴心人王小晶,起码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和开心才对。哪怕是一句肯定或者是激励的话,都是对我莫大的安慰。” “但令人遗憾的是,我等来的是另外一种关心,这种关心尽管是那些偏爱世俗的人们所期盼的,但我郜铣冰不需要。” “难道我郜铣冰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谋求发展?必须依靠你王小晶和你自认为了不起的家庭背景方可出人头地?” 此时,他又想起了高茹菡,想起当年同她显赫一时的父亲谈话时那般英雄壮举。 每当想到这些,便更能激发起他在犹豫不决时刻的义无反顾。 他对王小晶开口说道:“你妈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我还是先到检察院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让你爸跟有关部门打招呼恐怕也不好开这个口,我在检察院锻炼锻炼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至于你说的口碑,我认为事情不能看的那么绝对,哪里不都有好人和坏人嘛,路在人走,事靠人为嘛!” “再说……” 他看了看王小晶:“你王小晶不希望找一个靠仰人鼻息生活一辈子的男人吧?” “什么?你说仰人鼻息?难道我和我妈对你不好吗?对你有一点不尊重了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说呢?” 显然,王小晶因为不理解郜铣冰这句话包含的深意,不认同他的观点和说法,这是他俩结识以来内心分歧的第一次公开化。 就这样,他俩不得不结束了有关郜铣冰下一步工作的谈话。 此次检察院扩编,通过统一考试从教育选拔十人,是行政编。一同搭车上路的,还有五名地方事业编的,共进来十五人。 郜铣冰报到的当天,王英达单独把他叫到办公室,郜铣冰看着一身戎装的老师,昔日威严中又多了几分煞气,无形中在他对老师尊敬的基础上又多了一点恐惧,他局促地叫了一声“老师”,在办公桌前的接待椅上坐了下来。 王检看出了郜铣冰心中的不安,从桌旁拿起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开口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以往我们的师生情谊是不能带到工作过程中来的,我所能给你的照顾也紧紧在你努力工作,并取得突出成绩之后,帮你在发展的道路上清除一些障碍,但关键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检察机关不同于其他机关,这里的任何一个部门都和某些特殊群体的生命有关联,这点你慢慢就会清楚,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知道国家赋予了我们这项权力的同时,也附带着一定的危险,如果你不能把这一权力用于公心,也许在这个光辉的背面等待你的就是黑暗。” 王英达用课堂语言和郜铣冰进行了委婉的交流,因为他的学生他是了解的,他知道他能听得懂,也能照着去做。 继续交待说:“你被安排在检察院法纪局做书记员,局长是叶林哲。”说完,他打电话到法纪局,请叶局长到他办公室来。 叶局长现年44岁,教师出身。 郜铣冰在学校时对他早有耳闻,听说过不少有关他办案子的事情,知道这位叶局长不近私情。 叶局长来到王检办公室,相互介绍后,王检交待说:“林哲呀,我把这块好钢交到你手里,你把他好好磨一磨。” “王检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带出来,不辜负你的一片苦心。”说完把郜铣冰带到他的办公室。 这位叶局长和他的王老师讲话的方式明显不同,他用这样的一个比喻,把“公检法”的关系形象的向郜铣冰介绍了一遍: “在大自然中,有许多千奇百怪的鸟,有的鸟遵循自然界的游戏规则,有的不遵循游戏规则,按照我们人类的说法,不遵循规则和破坏生态环境的就违法了,那么就会让公安局把这些破坏自然环境的鸟抓起来。” “我们检察院呢,就是看着他们在抓鸟的过程中使用的方法对不对,抓来的鸟到底是不是应该抓的,和必须抓的,这就是检察院的法律监督功能,法纪局就是看着这些捕鸟的人的。” “那么,法院呢,就是根据公安机关提供的事实和检察机关的审察意见,依据法律,决定把这些鸟关在哪些笼子里,应该关几年,这就是:“公检法”三家的关系了。” 这样特殊的举例方式,恐怕也只有当过老师的才有这个本事,深入浅出,比依据枯燥的《刑事诉讼法》讲述三者关系容易理解得多。 说完,他引领郜铣冰来到院行政办公室领了三套检察装。一套马裤尼冬装,一套卡其布长袖秋装,一套的确凉半袖夏装。帽子两顶,一顶大檐帽,一顶棉帽,一大一小两枚国徽,双剑肩章两副。 一周后,政工科赵副科长带领新入职的干警到市院检察官培训中心,参与新任检察官培训。培训内容《宪法》《刑法》《刑事诉讼法》《民法》《民事诉讼法》《检察官法》和实战射击,擒拿格斗等。 法学知识郜铣冰在大学学过,单科结业成绩九十一分,加上他曾做过老师,很快被检察官培训中心教官培养成助教,经常安排他讲《法学》专业课和专题培训课。 三个月之后,他顺利通过了全国人大和最高检组织的新任检察官考试,晋升为助理检察员,成为实至名归的检察官,享有独立办案权,可依法独立办案。 培训即将结束时,市院检察长来到培训中心,看望即将回到各基层院工作的新任检察官。他发表了讲话,最后他摘下帽子凝视着国徽,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要记住,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压力,都不要让国徽蒙尘,你们就是合格的人民检察官。” 检察院是法律监督机关,有特殊职能,内设两个自侦部门,一个是反贪污贿赂局,另一个是法纪局(是渎职犯罪侦查局的前身)。 刑事案件监督部门有批捕和审查起诉部门,民事案件监督部门是民行部门,研究室,此外有控申部门和驻外监督检察室等。 行政部门是政工科,办公室。各部门业务上隶属监察委员会、检察长、副检察长,行政上隶属党组。 郜铣冰所在的法纪局是以侦破枉法舞弊、非法拘禁、刑讯逼供、私放罪犯、有案不立徇私舞弊,以罚代刑等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渎职犯罪案件。 法纪局共有六人,局长、副局长各一人,副科级检察员一人,助理检察员一人,书记员两人。 此时,法纪局正在侦办一起县公安局政委涉嫌私放罪犯的案件,涉案犯罪嫌疑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并且从事公安工作多年,反侦察能力很强,法纪局搜集证据,拿口供十分艰难,所以办这样的大案要案是举全局之力的。 好在法纪局的叶局长,办案经验丰富,侦查计划周密,讯问方法和办案技巧灵活,当然,更离不开他忠实于法律拒绝各种不良诱惑的正义之心和不畏惧阻碍他升官发财威胁的胆量,以及善于排除各种社会干扰的智慧。 叶局长安排郜铣冰全案参与侦破,讯问犯罪嫌疑人,询问证人,给犯罪嫌疑人办理强制措施手续和对案件补充侦查,迅速提升郜铣冰个人办案能力。 按照叶局长的说法:一个优秀侦察员,光依靠熟练掌握法条是远远不够的。只有通过办理案件,才能把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应用起来。 法纪局锁定的任何一个犯罪嫌疑人,都是极其特殊的社会群体,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反侦察能力,是本院其他科室工作人员难以理解和想象的。 他们所掌握的法律知识不一定比我们少,做侦破他们犯罪案件的侦察员,不但要严守办案纪律,业务精,能力强,还必须有猎鹰一样的眼睛和在黑暗中猎豹斗疣猪的胆量。 第四十四章 惴惴不安 在郜铣冰心里检察院是特殊的,检察官是神圣的。 郜铣冰进入检察机关,在倍感兴奋的同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担心不能很快适应环境,担心不能很好胜任工作。 尤其叶局长说:“法条这个东西对于检察院的自侦部门来说,就和墙上的大挂钟差不多,不按照圆盘走不行,完全遵照它也不行,因为它只会夜以继日地原地拉磨。” 不过初来时的这种恐惧心理,并没在郜铣冰内心停留太久,查办两起案件后,那种无端的恐惧不但荡然无存,反而平添了几分自信。 全院除了从教育进来的一批新人之外,原队伍里人员素质参差不齐。 这为郜铣冰快速成长创造了良好客观条件,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想不出头都很难,文笔流畅的两篇纪实类报告文学,使他在市院政治部挂上了名号,连主管法纪工作的副检察长都知道该县地方检察院从教育考进来了一个郜铣冰。 然而,跟随着郜铣冰工作变动的,还有一些特殊人群的态度,昔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乃至各行各业的学生家长均有一些变化,明显客气了不说,目光中多了让郜铣冰看不懂的复杂。这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拿以前警校共建时,和他经常打交道的辖区派出所汪所长来说,对他态度的转变都不能用一百八十度来形容,滑稽的有些像契科夫笔下的《变色龙》了。 这就不能不让郜铣冰为此而进行思考,究竟是过去的友谊浓度不够,还是今天的恭维掺进了过多水份,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 如此看来,他们这些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虚伪的。不同的是,过去的虚伪体现在炫耀权力的目的是为了引起郜铣冰的敬畏,而如今的虚伪是他们敬畏郜铣冰手里的权力。 当年法纪局查办非法拘禁案件两起,私放罪犯案件两起,刑讯逼供案件一起,枉法舞弊案件一起,还配合反贪局查办贪贿案件一起,查办了震惊全国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渎职致使国储库粮食被骗导致第二粮库倒闭案件。 一时间检察机关声威大震,有力地打击了三机关一部门渎职犯罪,为国家惩治腐败重振民心发挥了积极作用。 郜铣冰在叶局长指导和个人努力下,逐渐成长起来,已能胜任独立办案的检察员职责,成为叶局长的得力助手、是检察院法纪局的骨干力量。 郜铣冰在教育发生的事情,小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想让父亲出面帮他,必定没结婚,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合适的理由让父亲和相关部门打招呼。 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无论小晶多么努力,这壶水好像总也烧不开。哄他不行,买东西送他还不行,壶水的温度总是保持在七八十度的水平。这便是王小晶的心情。 他擅自做主进入检察机关,既不让她知道也不和她父母商量,小晶在她妈妈问起来的时候感觉十分难堪。 这个温文尔雅的郜铣冰,看似简单的像一张白纸,但在他认为的原则问题上,却表现出丝毫不退却的坚定,这近乎不近人情的举动,影响到了王小晶对他俩情感问题上的正常判断。 她给他买的衣服多数只在她撒娇时或者逼迫的情况下,他才穿那么几天,大多数时间总是把制服架在身上,看着倒挺威风也有安全感,但谈恋爱总有个卿卿我我的时候,都被郜铣冰以制服在身有碍观瞻为由拒绝了。 女孩子碍于脸面,总不至于每次都逼着他换了便服再约会。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不远也不近,犹如制服和便装的不协调保持着。 当然,郜铣冰心里知道小晶是个好姑娘,也能感受到她对他那份真诚而炽热的爱。但总是不停买东西和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来表达她爱的方式,让郜铣冰心生反感,尤其是她利用在财政局工作的便利,倒卖国库券,给郜铣冰买了一辆摩托车,让郜铣冰感觉不安。 他严肃的跟她说再这样就和她一刀两断,这是小晶和他相处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脾气,她真害怕了,表示以后不敢了,才得到他的原谅。 在他俩之间压在郜铣冰心里的另外一块石头是,郜铣冰和高茹菡在大学时,只要他和她手拉着手从山脚走到山顶,一路所见所闻一个会意的眼神或一个简单的肢体动作,都可以把要表达信息传递给对方,而且相互间都能接收到那种信息又能迅速读懂。 而王小晶和他则好比一个是站在山顶上,另一个却在山脚下,他拉她上去感觉沉,她攀登上去也感觉累,尤其是对某些事物的观点看法,就像站在山的两个不同侧面,一个看到的是绿树如荫,繁花似锦,另一个则看到的是秋壁凋零,落叶凄苦。两个人不在一个相同的精神境界里,这才是郜铣冰真正苦恼所在。 两个人散步来到电大学校附近幽静的田间小路上,边聊天边讨论。 小晶正在看路遥的《人生》,于是借题发挥地问:“铣冰哥,如果你是高加林,你怎么办?”“什么怎么办?”郜铣冰有意无意地问道。 小晶拿拳头打了他胳膊一下,走到郜铣冰前面转回身,双手握住郜铣冰的两只胳膊堵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在问你如果你是高加林,你是选择刘巧珍还是选择黄亚萍?” 郜铣冰抖了一下肩膀,小晶松开握着他胳膊的两只手,娇滴滴地说道:“人家在问你呢?” “高加林还有的选择么?”语气明显有些粗重,显露出郜铣冰极不耐烦。 小晶却依然不依不饶:“我是说如果?” “如果还能选择的话,高加林应该选巧玲。” 郜铣冰摇了摇头,便不再出声,默默地往前走。 郜铣冰明白小晶希望他表达什么。但郜铣冰怎么可能对她说刘巧珍无论对高加林多么好,只知道拿狗皮褥子和数猪娃的她,永远都是高加林爱情出现真空时的替补;更不可能跟小晶说在他和她之间存在着一条小晶看不到,也趟不过去的河。 何况在他心里还有一个他根本放不下,也忘不了的爱情参照物高茹菡。 这一切无法言喻的痛苦,成为他保持那份克制的天然屏障。这道屏障,自从他俩相恋之日开始,就像一座山一样,一直横在他和她之间。 虽然对小晶来说这很不公平,但他从未有过希望以欺骗手段获取爱情,他们第二次练习骑摩托车的时候,小晶就已经从郜铣冰的坦诚中,获悉了这一切,但她表现出来的是她有耐心和信心。 那么,在他曾默默承诺不排除内心干扰不谈婚事的大前提下,除了坚持不越雷池一步,也确实别无选择。因为,他不但是个男人,他还遵循着男人必须要负责任的原则。 不过小晶和铣冰妹妹处得蛮好,小晶待她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在郜铣冰忙的时候照顾他妹妹的任务都是小晶来做的,帮她订复习资料,购买换季衣服,生病时带去医院看医生,怕影响她学习连衣服被子都由小晶给换洗。 高考时郜铣冰的妹妹顺利考进了省财政专科学校,全家十分开心。 为此,铣冰很感激小晶,有时默默思考,像那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能做到这点很不容易,凡是他所见到的,乃至听到的,她还算是特例中的特例。 当然,这完全出于小晶对自己的爱,因为爱,她没有了大小姐脾气;因为爱,对他体贴关怀;因为爱,她把妹妹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也正是因为这种爱,他心里不能不时不时地,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感觉有这样一个女朋友也挺好的。 七月初,由控申科转来一封举报信,举报的内容是公安局预审科科长利用职权徇情枉法,将涉嫌诈骗犯罪的侄子通过篡改证据的方法使其逍遥法外。 经过研究,局里把案件初查工作交给了郜铣冰,郜铣冰制定详细初查计划,经过叶局长批准后展开工作。 此案的原案是才军发到农村收购生猪,为了压低收购价格他利用自己掌握的给生猪验痘的方法,把没痘的猪说成有痘,把收购价每斤三元八角,压低到痘猪每斤一元价格收购,半年连续作案数起,涉案金额高达五万余元。农民养猪户苦不堪言。 此次举报的是一位受骗农民养猪户,一次性就被他们拉走了九头猪,等他们走后感觉情况不对,不可能九头猪都有痘,就跟踪他们来到了街里,当看到他们以毛猪每斤四元两角批发给肉贩子的时候,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于是,跑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刑侦部门立案侦查,可案件到了预审科,做证的那些猪肉贩子全部翻了口供,一致说当时才军发批发给他们的就是痘猪,价格也是按照痘猪的价格算的。 痘猪肉老百姓是不买的,所以他们声称猪肉都卖给肉联厂做罐头和火腿肠了。才军发就这样被放了回来,没事了。 养猪的那个农民差点因为诬告被拘留,在回家的路上被蒙面人打了一顿,胳膊被打断了。 郜铣冰从公安局法制科调来卷宗审阅,按照初查计划找到举报人谈完调查笔录,又到肉联厂找市场采购人员询问案发当天采购情况,拿到了相关书证,确认该厂在案发期间并没有收购可高温处理的痘猪肉。 第四十五章 干扰 郜铣冰以近乎亲情般的对待着因涉嫌作伪证被带到检察院的这那两个人,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譬如,他问:“那批生猪你们是多少钱一斤进的?”他们一致地说:“那批猪就是痘猪,没几个钱。” “痘猪肉最终去了哪里?”得到的一致回答是:“卖给了肉联厂。” 这让郜铣冰嫉妒起来,即使他在当老师的时候,都没能为了应付一节示范课,成功地把学生训练到这种程度。 因此,很有必要展开问题和他们谈一谈了。难怪“细节决定成败”能成为众多成功企业家的精典理念,果然,细节让他们失败了,二人面对细节确实瞠目结舌了。 问及卖肉的具体时间,一个回答是十七日上午十一点,另一个回答是二十八日下午两点半,同一批猪相宰杀差了十一天。 问:“是回来就宰杀的,还是饲养了几天呢?” 两人均回答,当日宰杀。 问:“处理给肉联厂是谁接收的?” 一人答:记不太清楚了。另一个说:是个女的。 问:“单价是多少,总共卖了多少斤和多少钱总该知道吧?” 两个人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问:“采取什么方式结的帐?是当天结账,还是事后结账?” 这个问题回答的相当一致,也很痛快:即时结账。 证据材料显示:肉联厂当时未外购猪肉。而且明确道:外购猪肉从未有过即时结账的,至少拖延一周。 依据相关的证据材料,这两个猪贩子已经涉嫌做伪证,构成犯罪。 郜铣冰决定对这两个人依法刑事拘留。 恰在此时,政法委领导刘小光到检察院找了主管检察长,说:这两个卖肉的有一个是亲属,让网开一面。 主管检察长则把这位领导推到了法纪局。 叶局长无奈,找郜铣冰商量办法,郜铣冰说:“现在是突破案件关键时期,正在侦破和固定证据,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放,问题虽然不在这两个卖肉人身上,但他们是关键证人,又涉嫌做伪证,显然案件背后有文章,刘小光来说情恰恰说明有的人坐不住了,估计这位政法委的领导并不知道详细内情,否则,凭他的身份不至于当面说情干预办案。” 说到这里郜铣冰停下来,看了看叶局长,然后说道:“看来我们很有必要打打太极,我看这样,我马上向这两个人宣布拘留,然后转回去向这位领导汇报案件侦破情况,如果领导能做通他亲属的思想工作把事情的真实情况谈了,口供拿下来,其他作伪证的嫌疑人到案后,我们给他变更强制措施,办理取保候审放他出去。” “如果他不配合呢?”叶局长有些为难。 “我认为他会配合,如果实在不配合,那我出面宣布依法处理。”叶局长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让郜铣冰去办。 一切顺理成章办妥后,郜铣冰拿着笔录和强制措施手续来到办公室,抱歉地跟刘小光说“领导,您来晚了一步,我过去打招呼时,办案人员已经给他们办理完刑事强制措施手续了。” 见刘小光神情有些尴尬,郜铣冰停顿下来,把话题绕了回来:“不过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变更强制措施,只是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刘小光的语气有些迫切。 “你的那位亲戚要主动配合我们。”说着,郜铣冰把犯罪嫌疑人如何诈骗农民养猪户,把养猪户打伤的事,向刘小光述说了一遍。 刘来政法委之前是前山乡乡长,对农民有很深的感情,他一听就火冒三丈了,不但不说情还让依法严肃处理。但说归说,气归气,事儿不能不办。 领导的怒气很快就平息了,郜铣冰安排人把已经戴上手铐,准备羁押的他那个亲属带了过来。 刘小光当着办案人的面把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大骂了一顿。 当然,这是他这个表叔的特殊权力:“你丧尽天良,必须配合检察院把事情谈清楚,实话实说,不允许有任何侥幸心理。否则我亲手把他送进监狱里去。” 那小子一看没了主心骨,“扑通”给刘小光跪下了。 “只要不关我,一切全说。”近乎哀怜地乞求道。 “安排人重新和他谈,谈好了再说。” “如果谈不好的话,就把你关进去,别人判两年,我让你在里面待36个月。”刘小光说这句话时,语气是特别加重了的。 那位亲属忙向前爬了两步,抱着刘小光的大腿,哭喊着说:“表叔,表叔,我听你的,我全说,你不能不管我呀,表叔。” “好了,只要你好好配合,实话实说,还是有机会的。”郜铣冰说完,给书记员使了个眼色,把他带走了。 据这位猪肉贩子交代,他们之所以在预审时改变证言,是受了才军发的挑唆:“我叔叔是预审科长,只要你们改变证言按他的话说,谁都没事,否则就和卖肉告别吧。办案人员再找他们的时候,果然如法炮制,办案人员引导他们按照才军发教的那样说。” 口供谈完,变更了强制措施,两个家伙边在取保候审手续上签字,边向办案人员打捐道谢。 其他涉嫌作伪证的犯罪嫌疑人也陆续到案。 恰在此时,肉联厂来了一个姓朱的主任,声称当天的痘猪肉是他收的,收据也是他开的,别人不知道。 “你把检察机关当成是什么地方了?那几个作伪证刚被拘起来,没等安排人去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小郜把他带走。” 郜铣冰和叶局长听完后相视一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个自称是主任的,一听呆住了。“我知道你是受人所托,但帮忙这种事不能乱来,有的可以帮,有的不可以帮,比如今天这件事儿就不可以帮,你看那几个卖肉的就是帮了不该帮的忙涉嫌犯罪进去了。我看你应该是个明白人,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现在给你的时间和机会都不是太多了。”郜铣冰不失时机地发起了攻心战。 “那算我没说,我走了。”那个朱主任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恐怕事情谈不清楚,你走不了了,让孙检察官给你读一下《刑事诉讼法》和《刑法》中相关法律规定,然后,你自己对照着分析一下,看看法律允不允许你走吧。”郜铣冰说这句话的时候,面部表情是阴冷着的。 “孙检察官、王书记员把他的通讯设备扣下,人带走。”他这样吩咐着。 笔录顺利谈完后,暂扣的那部数字传呼机不停地震动,似乎在提醒着郜铣冰我这里还有关键证据呢。果然是那位预审科长和这位朱主任的联系记录。 原来是预审科长坐不住板凳了,研究订立攻守同盟,对抗检察机关对案件立案侦查,想封堵各个环节存在的漏洞,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抓捕才军发和预审科长后,一起坑害农民养猪户的案件,全案告破了。 一九九七年国家颁布实施新的《刑法》《刑事诉讼法》,省检察院号召全省检察干警大练兵,县院为了强化政工工作把郜铣冰调到政工科任副科长,主抓全院的宣传培训工作。 郜铣冰到任后结合最高检下发的文件,着手建立本院各项培训管理制度,明确各部门领导岗位培训职责,细化培训方案,部署全院干警结合办案实际,采取集中培训和分散培训相结合的办法,开展以“两法”为内容的全院干警大练兵活动。 年终全院干警在全省检察系统组织的两法考试中平均成绩全省第一,全省个人前十名本院占五名,第一名也出在本院,宣传工作在全市排在第一,郜铣冰连续在《中国检察报》《龙之剑》刊物发表了三篇纪实类报告文学,《梦断莱芜城》《帷幕落在子夜之时》《阁山脚下护法人》。 其后,郜铣冰被选为中国检察官协会会员,院党组成员,纪检组长,政工科副科长主持工作。 中午上班,郜铣冰刚到单位,就被通讯员小孙叫住,说下午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省城的,一封是老家的。 说着打开抽屉把信拿给了他。 郜铣冰拿过信看了看,一封是父亲写来的,一封是妹妹写来的。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妹妹的来信,信共分三部分内容。 询问他工作和生活情况,也简要地向哥哥汇报了她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哥哥按月寄来的钱都如数收到,还有不少剩余,暂时可以不寄。最后一段加了一连串的圈圈点点,以示这才是重点,自然是每次必提的,他和小晶的进展情况,确定婚期了没有?叮嘱他改一改臭脾气。 郜铣冰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妹妹从小看着的一天天长大,现在知道关心人了。 在感受到安慰带来温暖的同时,心也微微有些发酸,时光能永久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呀!他把信纸规规整整折叠好装入信封,里面有硬硬的东西很碍手,取出一看是妹妹的相片。 在争奇斗艳的鲜花丛中,露着向日葵般的笑脸,半袖超薄压褶连衣裙,艳丽的像夏日里的红玫瑰,又像艳压群芳的红牡丹。 妹妹长胖了,也长高了,似乎有些白了。 郜铣冰欣慰地咧着嘴笑,心想昔日的丑小鸭今天变凤凰了。 他收起妹妹的信,打开了第二封。 父亲来信就跟他性格一样,从不做任何感情铺垫,直来直去,有啥说啥。 信的大致内容是:两年前,省林业厅一位处长到村里扶贫,让家里把那一垧地改造成苗圃,培育小成黑杨树苗,省林业厅负责销售,收益归个人。树苗已经卖完,赚了一些钱,准备盖新房。 另一件是:大队王支书找到父亲,想让他把剩余的树苗栽在公路北侧废弃大坑里,说县里有绿化任务,问郜铣冰这事应该怎么处理。 最后一段只有两行字,询问他和王小晶的情况,对方父母是否提出结婚的事情。 看过最后一段,郜铣冰微微笑了笑,知道老父亲心思了,这两句话虽然不长,那是整篇心中核心的核心,重点的重点。 不过,凭郜铣冰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把儿子婚姻大事决定权主动交出去,不太符合他一贯强势的做事风格。莫非父亲对权贵也有所畏惧? 郜铣冰思索片刻,取出纸笔,分别给父亲和妹妹写了回信。 在给父亲的回信中,询问了二位老人的身体状况,惦念上次邮寄回去的药,对治疗母亲神经功能紊乱是否有效。劝父亲为保重身体少喝些酒。 信中提到栽树的事,他认为: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可以搞绿化,美化环境,做点相应的贡献,还可以等树成材之后卖些钱,支持。 特别提醒,注意具体运作过程,和村上签好协议,以免将来办理林权证时,与村里发生本不该发生的争执。 最后回答了父亲关心的重点问题:“婚姻的事,暂时还没提上日程,没和王小晶及其父母具体商量,如果父亲有明确意见,可回信复告,儿当全力敬允。” 郜铣冰把两封信封好后交给了通讯员。 第四十六章 特殊案件 伴随着郜铣冰社会知名度不断提升的,还有在小晶家里的地位,由以前的可有可无逐渐举足轻重起来。 “如此有发展前途的一个人,放在司法机关只能是权宜之计,你没听说李副县长的姑爷都派下去当乡长了?还有先于他从一中出来的人大杨付主任的姑爷,在组织部管了两年干部不也派出去了?” “妈,铣冰喜欢检察院的工作”王小晶替郜铣冰解释着。 “他不长脑子,你也不长?还不趁着你爸爸管干部,抓紧结婚把他调出来?检察院再好,检察长不就那一个人?”刘悦楠拿着手中的遥控器点着王小晶的脑袋说。 “看着穿一身皮挺微风,那是个得罪人的地方,查到谁,谁乐意呀?没准什么时候刮喇到咱家的哪个亲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刘悦楠把电视遥控器仍在沙发上,气嘟嘟的走了。 第二天下午,小晶来到单位,通过传呼台呼叫郜铣冰。 郜铣冰处理在法纪局时积压的一起案件,从市第二监狱回来的路上,汉字传呼机“嘟嘟嘟”振动起来,是王小晶通过传呼台呼他回话。 郜铣冰示意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推门下车,拨通王小晶了电话:“什么时候到家?”电话里传来王小晶的声音。 “有事?” “嗯,我妈催咱俩……嗯,催……” “催结婚?”郜铣冰把话接了过来。 “回到单位给你打电话,见面再说。”郜铣冰合上了手机。 回到院里后,郜铣冰向主管副检察长汇报完工作,骑着摩托车来到小晶单位,把她接到餐馆边吃边聊。 王小晶把她母亲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郜铣冰说了一遍,提出:双方父母是不是有必要见个面。 “这样,明天我给家里写封信,看看我父母的意见,估计他们早就急的不行了,恨不得明天结婚才好呢。”郜铣冰笑着说道。 “我妈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还不是为了你好。”说这,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把一根面送到嘴里。 次日上午,郜铣冰给父亲写了封信,请父亲抽时间来一趟,双方父母见个面,商量一下他们的婚事,定一下婚期。 信发出去十天左右收到回信,信中说:“为父我只是个普通的农村民办教师,没见过世面不说,说话不十分周全,礼仪懂得也不多,为了不给家人丢脸,经过商量决定不去了,你们的婚事家里人同意,没什么意见,随信寄来了两千元钱,一切事你自己斟酌着办。” “家里刚盖完房子,还有你妹妹读大学,没有再多了,这些情况你是知道的,顺便给亲家和亲家母带个好吧。搁笔!” 郜铣冰看过信,心情十分沉重,回想着自己父母为了供自己上学,几乎把农村的苦活累活都干遍了。 爸爸教学,母亲做家务,除了种责任田,业余时间为乡被服厂打板。 要说他的知识和今天的幸福,完全是用母亲劳累变形了的脊柱和弯曲的手指换来的,也不为过。 可她们用勤劳和汗水给他头上套上光环之后,却给自己套上了枷锁,怕给儿子丢脸不肯来和亲家见面,一股心酸的泪水从郜铣冰眼中滚落,打在了信纸上。 次日,郜铣冰把这封信和两千元钱交给王小晶,让王小晶和父母商量商量看看该怎么办。王小晶看完信后没多想,把信和钱拿给了她母亲。 周末,郜铣冰带着对小晶以及她父母对身在农村的他父母理解和尊重的期待,来到了小晶的家。 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无法接受且十分扎心的一句话:“两千元钱能干个啥?” 郜铣冰的心像被万箭穿过一般,一下子紧缩起来,强忍悲愤吃过晚饭,对送他出门的王小晶说:“把婚期先放一放吧。” “为什么?”王小晶有些不解。 “等我把钱攒到能让你家满意的时候再说。” 王小晶如梦初醒,知道是妈妈的那句话伤了他的自尊心。 小晶一时无语,妈妈再催问此事的时候,也只能实话实说。 王炳章责怪小晶的妈妈说话做事太草率。批评她说:“他家是农村的,他爸爸是个民办教师能攒多少钱?有可能这两千块钱都是借的,你这样一说铣冰的脸往哪里放?你怎么就不能设身处地站在他们家的角度考虑考虑,亏你还是个校长?” “我也就那么随便一说,谁知道这孩子的自尊心这么强?再说了,我催他们结婚不也是为了他好,我们也好名正言顺的帮帮他。不结就不结,早晚不得结。”小晶妈反驳道。 “人家干好好的,用你帮什么?” “李县长的姑爷都派下去当乡长了,你想让我们的女婿在检察院干一辈子呀?那地方压人你不知道啊?现在不抓紧把他弄到主干线上来,等你退下来或者调走了,求别人那么容易呀?” 小晶见爸爸妈妈因为自己的事争吵,从房间来到客厅,两人见女儿走出来,停止了争吵。 婚期推迟后,郜铣冰对待小晶家里人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微妙变化,郜铣冰对他们明显比以前更客气,无疑在他们中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从此,小晶便被夹在了这个墙的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墙倒向哪一边她的心都疼。 九月中旬,在明新派出所发生一起饭店服务员在接受调查过程中跳楼案件,跳楼的是夜市街明辉饭店的服务员,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影响极大。 检察院接到举报后为稳妥起见暂时未立案。一周左右,市检察院也接到举报,批复彻查。 县检察院法纪局开始立案侦查,叶局长和主管副检察长制定的初步侦查计划是:一调取派出所办案卷宗,查看办案过程及当事人笔录;二到医院调查当事人,询问事件具体经过;三接触办案人,询问具体办案经过,案件侦破工作拉开了序幕。 跳楼受伤的明辉饭店服务员在医院里接受救治,起初由派出所安排的护理人员照顾,检察院介入调查后他们撒手不管了,由她的家人照顾,那时办案经费紧张,检察院也拿不出这笔医药费,即使拿得出也名不正言不顺,好说歹说暂由饭店代支付。(内容删除较多) 叶局长看着这个曾经活泼而可爱的姑娘不再有欢乐,陪伴着她的将是终生的苦痛和冰冷的轮椅。他拿着笔录的手微微颤抖,心情沉重。 “这起案件很蹊跷,根据当事人的笔录,这不是简单查处“小姐”案件,也不是简单的刑讯逼供案件,按照惯例,类似的一般违法案件,公安机关对当事人的处理方式以罚款为主,普通的罚两千元,特殊的罚五千元。 目前的种种迹象表明,刑讯只是手段,把饭店老板定性为组织介绍和容留,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和出发点。这起案件恐怕不那么简单,水会很深。” 听了侦察员的汇报,叶局长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思考良久,坚定地说:“国家赋予我们的职责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我们查过的哪起案子水浅呀?受到干扰就把手缩回来,检察院一起案子也办不成。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你只负责查,其他的事我顶着。” 第四十七章 压力 某些相关领导,纷纷给检察长、主管的副检察长打电话,有打探案情的; 有袒护亲情要求从轻处理的;也有旁敲侧击利用职权责怪立案没事先汇报的; 甚至扣帽子说,检察院法纪局不和地方党委保持一致的。 可见院里领导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是很大的,为了加速办案减少干扰,决定让郜铣冰以本院纪检组长兼法纪局副局长的身份介入此案。郜铣冰接到命令,迅速阅卷,重新调整了侦查计划: 一、把办案干警使用过的警棍收缴,从警棍上查找毛发,通过DNA固定证据; 二、立即到派出所周边的小卖部,水果商店等商铺寻找目击证人; 三、把那两个已经拘留的嫌疑人异地羁押,防止通风漏气。 四、把其他涉案干警带到检察院配合调查,不让他们在外面四处活动和继续有机会订立攻守同盟。(此处删除文字若干) 侦察员报告了一个好消息,案发当晚一个在医院看护病人的目击证人找到了,案件突破口随即被打开,案件就此告破。(具体过程恐违规,已删除) 案子破了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接踵而来的麻烦也到了。 主管副检察长和叶局长,在关于对廉政采取强制措施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叶局长要求逮捕,态度是坚决的,主管副检察长主张取保,尽管是商量的口气,但说话的分量是不言而喻的,王检不好明确表态。 如此一来,郜铣冰处境变得十分尴尬,他的态度则十分关键。 面对良心,面对法律,面对他们的犯罪事实郜铣冰应该坚持逮捕,不过,他面临着来自王小晶及其家人的特殊压力,廉政是她表叔。 虽然,在办案过程中,她没直接参与,因为她清楚,谁也没有权力使检察机关已经立案的案件停止侦办。 但案件到了处理环节,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一步可以在侦查部门办理强制措施手续时做工作,按照惯例,取保候审和被逮捕审判结果会有明显差别。 凡是取保候审判实刑的很少,反之被逮捕的,相对判缓刑的不多。采取哪种强制措施,表明检察院自侦部门查办案件的一种态度。 第二步,到了审查起诉阶段,如果能通过做工作弄个定罪免处,对于职务犯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来说,理所当然是很不错的努力结果。 第三步,就是到了审判阶段,通过疏通法院关系,在法律允许幅度内谋求从轻或减轻发落。 廉政的案子,现在到了第一步,王小晶或她的家人不可能不管,甚至,她们认为即使不开口,郜铣冰也应该知道怎么做。 郜铣冰手里本是有多张牌可以打的,比如,他以在政工主持工作,已经不在法纪局任职,借故不接这个案子,领导也没什么话好说。也可以和王小晶提前领证,申请回避,这是法律赋予他最堂而皇之的理由。 但采取如此猥琐手段逃避案件侦查,不符合郜铣冰的做事原则,也玷污了他的人格。他要求自己直接面对社会压力,冲破亲情这道关卡,迎接考验。 然而,郜铣冰还是低估了社会,高估了自己,他将面对的社会压力远不止这些。 在市政法委担任领导的他表大爷也打来了电话: “冰子呀,在检察战线上工作,有时候就像下围棋,如果水平不高,你面临的将是处处死眼,逐渐抛弃朋友和被朋友抛弃的尴尬境地,即便是高手也很难左右逢源。” “就拿你主办的这起案件来说,军分区某领导就找过我帮忙,希望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予从宽。甚至纪委某领导也找过我。我知道案子是你办的,我没插手。” “这是你能知道的,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双眼和双手,隐藏在离你不远的身后。所以呀,冰子,社会就是社会,在社会的大舞台上,不但五颜六色都有,同样也有生旦净末丑,你干脆到主干线去吧。那里同样会有你远大前途的。” 表大爷一番苦口婆心,郜铣冰不能无动于衷,但也没改变他的初衷,也许他就是为了正义而生的,否则,当年他为什么甘愿失去高茹菡,也不肯在她爸爸的威逼利诱下,多等待可以改变命运的一分钟呢? 他的思路回到了八年前的“十一”期间。 他和茹菡及其他五名同学一行五人,前往井冈山。 秋高气爽,登临黄洋界。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告敌军逍遁”。 伟人的一首《西江月、井冈山》勾起了他无限遐思。 当年,伟人不过是33岁,如不组织秋收起义,不用许多烈士抛头颅洒热血,1925年,他就身居国民党中央代理宣传部长要职,时年31周岁。 用当下人的眼光,他官不可为不高,禄不可为不厚,足够光宗耀祖了。 为什么不提笔而反要拿枪? 为什么点燃秋收起义的星星之火艰难的去走另一条路?结果爱人被杀,弟弟战死,祖坟被何键“慰问”,毛毛失踪岸英牺牲,唯一剩下的男孩只有疯子岸清。 原来,车不同轨,人不同路。 他及众多志士仁人要寻找新的救国救民的道路。那么,如果没有领袖,创始党没有***和***,文学泰斗没有鲁迅,抗美援朝没有彭德怀,两弹一星没有“三钱。”如果…… 当然,历史没有如果。 因为那个时代总会有那么一批具有铮铮铁骨的人,在特定时期,在特殊年代,为了完成特殊使命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特殊的使命,坚持自己的信仰,一切为了人民,所以才视死如归。 而今,还不需要我为了追求真理去牺牲个人生命,仅仅为了一个为己请命,而躺在医院病床上普普通通服务员,我郜铣冰就在当道者不解,为害者有恨,围观者驻足,举世者瞩目的时候离开这块阵地? 尽管郜铣冰深知只要这张票投出去,各种社会压力就会像崩塌了的山一样压向自己。 但是,无论如何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出卖法律;出卖和叶局长的情谊;出卖对这位刚直不阿的护法人的敬意;出卖日日夜夜一起奋战的同事;出卖那无辜的仍然躺在医院里的姑娘对正义的期待;更无法出卖胸前那金光闪闪的国徽。 他决定站在道德、良心、法律和正义的一边。 第四十八章 裂痕 他的站队无疑加重了天平向正义一边倾斜的砝码。正因为如此,使本不该为此承担社会后果的他成了众矢之的。 案件侦查终结后移送审查起诉,三个月后,法院对其判了缓刑。 案子办完,郜铣冰总算缓了一口气,他坐在办公室边喝茶水,边和叶局长聊着中日韩围棋大赛,难得的悠闲。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本地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不慌不忙地按下接听键。 “什么?爸,您怎么来了?我妈也来了?好好,在车站等着,我去接你们。” 听到了通话内容的叶局长忙打通司机电话,让他等在楼下。 父母的突然到来,郜铣冰喜出望外,不过事先没打电话,来信也不曾提到,这让郜铣冰觉得有些奇怪。 当他和司机来到车站时,小晶已提前等在这里,王小晶不自然的表情使郜铣冰明白了其中的一切。 原来这是王小晶妈妈刘悦楠的杰作。 郜铣冰先给父母安排好住处,把小晶拉到一边发起火来。 不过,郜铣冰和王小晶的谈话,无论是使用的语言、谈话时采用的态度,甚至逻辑顺序,明显有些过份了: “王小晶,你和你妈是什么意思?啊?即使狐假虎威习惯了,也不应该把令箭横在我郜铣冰和我父母头上吧?” “铣冰,你听我说嘛。” “说什么说?写信之前怎么不和我说?啊?” “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有什么好可是的?你把我父母当成你们呼来唤去的奴隶啦?” “咱俩的事,总归要解决嘛,你冷战,你考没考虑我内心的感受呀?” “你?你王小晶心里还会感受?算了,不要侮辱感受这两个字了。你要还懂得感受,干嘛不让你爸妈到我们家去谈?” “难道,难道让我父母去你们的穷乡僻壤看你爸妈你才心里好受?你怎么如此无理?” 王小晶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郜铣冰。他就像一头完全失去控制的斗牛,任由王小晶为摆脱在劲健铁蹄下遭受碾压的痛苦扭动,那牛脾气仍然驱使他无动于衷。 “什么,穷乡僻壤?你知道就是你说的穷乡僻壤养育的我,给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不像这花花绿绿世界只让某个人增肥了身体却贫瘠了大脑。” “既然你父亲身躯高贵,我们贫瘠土地承载不起,那我们贫贱的身躯也绝不登你们家的宝地。”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躯,泪水先于委屈滑过眼角,一行,两行,缓缓地流淌下来。小晶深感疲惫,不知道和这个倔强的男人如何相处为好,她蹲在地上,手捂脸颊,任由胸中的苦痛伴随着呜呜咽咽,不停地向着脚下的大地倾述起来。 小晶在处理问题的程序上确实有些欠妥,她不知道来自农村的郜铣冰,一路走过来,看惯了多少城市同学的白眼,忍受了多少官宦家庭同学的语言欺凌。 他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地刷新成绩为自己争回颜面,他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贵重,他对王小晶先入为主和颐指气使的关怀早已无法忍受,怎么还可能容忍他认为的屈辱又加在父母身上? 其实,真正走进郜铣冰心中并不难,难就难在以她认为幸福饲养的方式,来包裹郜铣冰,而恰恰把郜铣冰对她的认知逼向了反面,这也为我们的年轻人谈恋爱提了个醒,如果你真爱他(她),一定先把他(她)读懂,知道他(她)真正需要和在意的是什么。 同时,在你努力寻找到他(她)的优点,使你爱上他(她)以后,切记马上寻找他(她)的缺点,因为这一生能真正永久陪伴你的是缺点,不是优点。 所以,当你确定要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要想办法爱上你认为的他的缺点才对。否则,婚前用放大镜看优点,婚后用扩大镜看缺点,你们无论如何都走不远。 同样的,也正如王小晶所说,让她们到那个“穷乡僻壤”,也是她妈妈所不能接受的。 从某种意上来说,他俩的婚姻,是各自维护玻璃自尊心而进行的保卫战。一个认为地位显赫高不可攀,一个认为宁可不娶也不肯丢失颜面。 但无论如何,人是王小晶请来的,她要想办法把梦圆上,妥善处理才行。 她擦擦眼泪,回到酒店。郜铣冰的父亲听了王小晶的一通哭诉后,老人倍感心力交瘁,知其子,莫过其父,儿子的性格他是知道的。 “打骂恐怕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要想办法和冰子谈一谈。”这是郜铣冰母亲的忠告。 就这样,父子俩进行了几乎一夜的长谈,谈判结果是:郜铣冰同意双方家长见面,商量一下婚事,定婚期。 恰好分院有案子抽调郜铣冰,他安排了一下,就匆匆忙忙出差了。 市院从各基层院共抽调的十名干警,均是政治可靠,业务精能力强,有丰富办案经验的。他们集中要承办的是一起影视行业重大偷税、漏税案件。 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但涉案金额巨大,偷税和漏税额度超过了一个亿,查证十分困难。时间久,涉及人员和行业多。办案组经过近三个月时间的查证才算告一段落,半年后,案件侦查终结,移送审查起诉。 近些年来国家给予了房地产和影视行业很大的支持力度(包括金融,税收等)。 可悲的是,异军突起的众多影视行业有发展之名无发展之实,并没借助这股东风发展文化事业,而是巧立名目发展起了自身资本。可正义只会迟到,不会不来。 一纸阴阳合同被戳穿,躺枪的一片。这个案件,就是利用阴阳合同进行的涉案金额达一个亿的偷税、漏税案件。 也许这只是冰山一角,打开房地产市场帐目看一看,打开某些城市工业、商业地产帐目看一看,打开加工企业帐目看一看……偷漏税情况应该是普遍现象。 郜铣冰曾经同学的父亲们,相当一部分是借着东风富裕起来的第一批人,平均净资产超过50个亿的很多,但至少有十几人五年前分别移民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其理由均是担心,至于担心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以上是案件侦办结束之后,郜铣冰据此给最高检写了一份内参,《究竟该如何对历史负起责任》? 无论偷漏税所暴露出来的问题,还是山东辱母案所暴露出来的小额金融机构畸形发展背后诟病的问题,无一不涉及到到底是为了谁的深层问题。 一位伟人曾高喊:人民万岁! 提倡:为人民服务! 因为,他深知只有一切为了人民才有可能使组织永不变色,也只有接受人民监督,干部才能很好地为人民服务。 遗憾的是,侧重为“人民币服务”,“为人民服务”自然被空心化了。 所以,真正的为人民服务首先来自于决策者,最后才是酒店服务员。 因为,底层的服务者为人民服务是有形的,产生的危害是有限的,而决策者的为人民服务是无形的或者是隐形的,他产生的影响是深远的,其危害也是无穷的。 第四十九章 告别爱情 临近深秋,王小晶的爷爷廉政的舅舅,七十岁寿诞,郜铣冰得知这一消息后,思索再三,决定提前送点礼物看望一下,庆贺当天就不去参加了。 王小晶不依不饶,百般做他的思想工作,动员他务必参加爷爷寿宴,郜铣冰思来想去仍在犹豫。 郜铣冰拒绝参加,是有合适理由的,而且经过了深思熟虑,必定没结婚嘛,提前看望一下也说得过去。 尤其,廉政是小晶爷爷的亲外甥,老爷子过生日,亲外甥廉政不可能不去。而他必定是廉政案件承办人,无论双方在什么场合碰面都难免产生尴尬,郜铣冰回避一下并无不妥,完全在情理之中。 但是,不知道小晶妈妈刘悦楠出于哪方面考虑,单独打电话让他必须参加,没给郜铣冰任何商量的余地,“必须”二字,相当于命令。 这样一来,郜铣冰不好再推迟,挂断电话思考了一下,把心横了下来。 郜铣冰心想:“我尽职尽责,依法办事,你廉政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堂堂国家检察官还会怕你个罪犯吗?大不了说我不顾及亲情,还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格外淡定了,决定去赴这场鸿门宴。 王小晶的爷爷看见郜铣冰,拉着他坐在身边。 同桌的还有王炳章,廉政夫妻,另外两个王家的亲戚,一个是水利局局长管为民,一个是乡下粮库主任魏楚达。 坐定后,生日宴开始,按照长幼尊卑顺序,轮番敬酒祝贺,推杯换盏,气氛和谐,你来我往倒也不伤和气。王炳章喝了几杯,秘书来电话说上边来了人,已经到了县招待所。王炳章忙把小晶拉过来叮嘱几句,辞别众亲友,匆忙离开了。 刚刚离开,这位在官场上混迹了大半生的王老先生,不知道是酒精刚刚发挥作用,还是年事已高思维缺少了灵敏。 他给大家满上一杯酒,把话题突然转到廉政案子上:“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既是给我过生日,也是给我大外甥洗洗尘,今天来的没有外人,也就不用客气,把该说的话说说,不然以后这亲戚关系不好处理,作为长辈心里不舒服。我说完之后,让小郜给大家倒杯酒,接下来只谈喝酒不谈工作,啊,大家看行不行?” 水利局的管局长用点头代替说话表示支持,其他人也只能符合同意,唯独坐在王老先生右手边的廉政夫妇没做声。 “小郜呀,年轻人嘛,对社会事务和人情关系总归要有个认识过程,我看你和小晶抓紧把婚事办了,职级理顺后到县委办工作吧,不要在检察院了,你这样的性格,再加上现在的执法环境,或许出来更有发展。”小晶爷爷虽然有些超量了,说话还能很好地把握住分寸。 “廉政呀,你的事是坏事,也是好事,干工作嘛,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闪失,这次就当个教训,必定没判实刑,工作不会产生太大影响,不当所长,先到保安队当队长,以后找机会再说。老人嘛,真的怕你们任何一个晚辈出事。” “小郜呀,你说句话,敬在座长辈一杯酒,我喝完,就上楼啦,你们继续喝你们的。” 郜铣冰端杯起身,跟小晶爷爷碰了一下杯:“敬爷爷一杯,一感谢爷爷教诲;二有劳爷爷费心;三祝爷爷身体健康。” 郜铣冰本不擅长喝酒,也不喜欢喝酒,酒桌上的规矩懂得不多,而恰恰如此不顾细节出卖了他,刚转身准备和魏主任碰杯时被阻止了,原因是爷爷是他长辈的长辈,别人不可以与之平起平坐,既然是给长辈敬酒,他必须先饮为敬,单独喝。 郜铣冰擎起杯,尴尬连同杯中苦辣,在他悬腕翘指的潇洒中流淌进口中,也渗入了心里。 小晶爷爷满饮此杯后,挪步离席,上楼了。 郜铣冰疑虑着,也不想久坐,想抓住机会说句话溜之大吉。 可几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你一句我一句,边喝酒,边借着小晶爷爷的话题往下说,郜铣冰始终没找到适合说话的机会。 尽管他自从坐下后就常备不懈,但还是没能控制桌上的气氛陡然发生转变,在小晶表婶,廉政爱人诱导和启发下,众人有意无意地展开了对郜铣冰的批判,甚至冷嘲热讽。 郜铣冰以酒遮掩气氛带来尴尬,忍受着,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的苦涩倾灌到心中。 然而,这醇酿并不肯把苦闷久留在胸中,逐渐汇聚起即将升腾了的烈焰。郜铣冰的眼睛已经发出烈焰喷射前警告的红光,可娇横贯了的这位所长太太根本就没把这区区的变化放在眼里,其他的什么管局长,魏大人,廉政依然用酒和酒话麻醉着神经。 小晶从厨房进来,感觉气氛挺活跃,并不了解是牺牲了她心爱的郜铣冰的尊严给桌上带来的活跃,她挨着郜铣冰坐了下来。 也合该出事,这时轮到她表婶说话倒酒,已带有明显醉意的郜铣冰支撑着站起身,笑容可掬地叫了声表婶,主动端起杯。 这位廉政夫人,小晶表婶给其他人满完酒,自己满了一杯,把酒瓶子放到桌子中间,“咚”的一声,让王小晶打了一个机灵。 宁伤身体,也不肯伤面子的郜铣冰看了王小晶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拿过酒瓶儿给自己倒了一杯。 “既然你自己倒上了,那就单独敬你一杯,希望你这个未来的好女婿把你岳父也早点抓进去,那样,就更显得你大公无私,大义凛然了。喝吧。” 郜铣冰虽然喝多了,但头脑还是清楚的,尽管再聪明,这句话也没法往下接,酒也没法喝。于是,他放下杯,人也随之坐下了。 这位表婶一看丢了面子,一挥手,端在手里的杯中酒,天女散花般飞了出去,郜铣冰的脸上,检察装上,挂满了这位泼妇带给他的屈辱。来不及阻拦的满桌客人无不带着惊恐,面面相觑。 郜铣冰霍地站起身,因为过猛,外加酒精的特殊作用,身子晃悠了两下,为稳住重心,本能地左手扶着凳子,右手掐在腰间,恰好碰到了别在身上的手枪。 小晶尖叫了一声:“妈呀?” “郜铣冰,这是我家。”王小晶以为他要掏枪。 郜铣冰本想她能替自己说句话,哪怕说句能让他下台阶的话也好,万没想到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再看其他人,早被她的一声尖叫吓破了胆,各个惊慌失措,四处躲避,哪里有一个顾得上出来打圆场。 不明就里的刘悦楠,听到女儿的尖叫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手拿着切菜刀直接从厨房闯了进来,用刀指着郜铣冰责问:“你要干什么?” 郜铣冰看了看吓傻了的王小晶,扫视了众人一眼,那众生相,不禁使他仰头哈哈大笑。 他艰难地挪开椅子,一步三摇地走到衣架旁,拿起制服外套,摘下大檐帽,吹了吹国徽上的灰尘,迈着蹒跚而又坚定地脚步离开了这个家。 从惊愕中醒过来的王小晶,呼喊着“铣冰”,起身追出去的时候。 已经在痛苦的人和快乐的猪之间做出了选择的郜铣冰甩开了她拉扯的手。迎着瑟瑟秋风,朝着夜幕降临后空旷的街道深处走去了。 第50章 曲江池边 十一年来,不知因他流淌过多少思念的眼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不眠之夜。 从未有人替代他占据心灵的情感空间,无法取代对他的思念,没有哪份情感迟滞和阻挡住寻找他的脚步,但始终杳无音讯,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默默忍受着感情被撕裂后十余年的痛苦折磨。 在校期间,曾经和他要好的几位同学,不是被分配到偏远地方工作,就是去了国外发展,天各一方,均称和郜铣冰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的下落,也和她一样非常惦念。有的同学甚至怀疑他已经从这趟人生的列车上中途下了车。 就在茹菡万分悲痛,而又十分无助的时刻,在政治钢丝绳上顺畅行走的她父亲,帮她选定了一位有明确政治目的的乘龙快婿,人们称呼为小韩。 小韩顺利登上她这艘游轮后不久,茹菡父亲因在一阵风中没能把握好平衡,从政治钢丝绳上掉了下来,小韩上演了现实版的陈世美,结束了在家庭舞台上的演绎,留下他们共同生活六年爱的结晶,走下游轮退场了。 十一年后,当两只多情的爱鸟,在这善于孕育爱情故事的古城西安邂逅相遇的时候。岁月的磨砺不但使茹菡从少女变成了少妇,郜铣冰也如同保尔在莫斯科参加苏共中央共青团代表大会遇见丽哒一样,只能遗憾地说一句:如果早几年还能补救,而如今女儿已经五岁了。 饭后,高茹菡让黎国新和邹圣尚先回去:“你们就放心地把郜总交给我吧,晚一会,我送他回去。” 两个家伙带着意外的收获和惊喜,开着车一溜烟地跑了。 郜铣冰和高茹菡驱车来到曲江池公园,边在幽静的池边漫步,边赏析美丽的皇家御苑。 晚风习习,十分清爽。 婆娑的垂柳,稀疏的古松,高大挺拔的银杏在月光和霓虹灯的交相辉映下,各展风姿。 路边休闲椅、草丛空地间,以及树间的林荫道旁,偎依着一对对情侣,享受着青春的幸福和爱情带给她们的快乐时光。 此情此景,郜铣冰和高茹菡竟是那么熟悉,刚刚消失在月光和湖水中的昨天的美好记忆,萦回在二人脑海中。 一个静谧处,月光老人偷偷拍摄下依偎着立在池边的两个人,胶片交给了他们活动着的大地上。 茹菡问道:“当年你为什么一去没了踪影呢?” 郜铣冰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压抑在内心多年的甜酸辣苦都倾吐了出来,总算为它找到了理所当然的情感归宿。 听着听着,意志力终于败给了脆弱的情感,她呜呜咽咽起来。 郜铣冰无法旁观,埋藏在心底十一年不被人理解的苦和痛,一下子冲开了拦阻的堤坝,泪水也瞬间变成了涌泉。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只要不是铁打的人,谁都难以控制因长期压抑反弹起来的,失了控的情绪。 她抓着他的手边哭边说:“你爱人和孩子都还好吧?” 他痛苦的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茹菡得知这十几年来,他还在顽强地进行着自己的爱情保卫战,坚守着心里那块爱的阵地的时候,她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流淌下来。 她捶打着他的后背,痛苦地嘶喊着:“铣冰呀,我的傻铣冰,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一去就没了踪影?我们不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在如此的月色中,约定好今生又预定的来生吗?”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依然没能阻挡她一阵阵抽泣,一阵阵哽噎。 他揽着她的腰,抚摸着她的秀发,又慢慢托举起她的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眼泪。 两只失散多年的爱鸟,相望在朦胧的月光中,仿如屹立在林荫道旁的古松柏,尽管近在咫尺,却又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郜铣冰忧伤的说道:“茹菡呀,也许这就是民法典里现实版的无过错责任吧?谁能说出原因,谁又能预料到结果?” 是呀,这一切能怪谁呢? 都说原因总是先于结果,七仙女和董永的爱情终结于玉皇大帝;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终结于她们化为美蝶冲出墓穴,紧随其后那个可恶的“蚱蜢”;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终结于两个家族的世仇。 那我们呢?终结我们爱的原因是什么呢?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回答她。 是他背叛了她,还是她背叛了他?没有,都没有。 责怪自己?欺骗别人或许还容易,欺骗自己确实很难。 过错是她的父亲?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似乎也没有错。 可不是罗密欧的罗密欧,不是朱丽叶的朱丽叶,悲剧性的结果实实在在地摆在了这里。 当初?当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要寄存在哪里,难道爱就是为了追求自然界动物般的自私和占有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十一年前在她家里的那个晚上,面对可能发生的不一样结果,仍然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另一种选择呢?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还有什么理由去追究谁对和谁错呢?难道他们相互之间真诚而又情不自禁涌现出来的内心的甘泉,还不足以表达这无法倾诉的一切吗? 哭了一阵,眼睛感受到了酸楚和疲劳,泪水不再继续滴落。 郜铣冰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她沉吟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还好,女儿五岁了。” 说完转过身去,一股不能言喻的痛和心酸,再次涌上心头,泪水又止不住地混合着天空刚刚飘落下来的绵绵细雨滚入到了江水中…… 她怕他继续关怀下去,慢慢转回身岔开话题,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在作品署上名字?” 他叹息了一声,用手掌拍打了一下身旁的大树忧伤地说:“当年我和马俊在老师那里临近毕业的时候,老师把我叫过去,因为在全国书法比赛成绩让他失望,他郑重的跟我说:以后不要说他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因此……” 他再次陷入痛苦中。 不知不觉,已接近深夜,看来不能不走了。车懒洋洋的在空旷的马路上行驶着,尽管如此,还是把她和他带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地方,两个人这才依依惜别。 从此,工程上的事,在她的权限范围内,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一切政策都是放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