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有一个任务 半黑半白的场地上,一块巨无边际的屏幕前,几百双绿色眼睛身着古袍的幻影,在焦头烂额地忙碌不停。 苏夕晓踮起脚尖,看到屏幕最顶端的格子上,正显示着她的头像。 头像是灰色,突然变蓝。 场地内传出野猫叫春般阴森的传令:“10987号苏夕晓速到阎王办公室,10987号苏夕晓速到阎王办公室……” 苏夕晓按照指引,踏上光影传送带,紫色光芒一闪,她再睁眼时,正见一位白发、白眉的黑色古袍大叔在打量着她。 他碧绿的眼睛没有黑瞳,如翡翠般剔透深邃,轻薄的嘴唇看不见清晰纹路,灰色的皮肤,凹陷的面颊,看起来并不恐怖,倒是有点古道幽冥的老帅。 苏夕晓微有诧异: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王爷? 降香黄檀的桌案上只有印着苏夕晓名字的档案一份,但从气氛能感觉出阎王的疲惫与不耐烦。 “苏夕晓,你学医十一年,行医七年,一共救治七千七百六十五人,善念业力足够,下辈子还可投胎做人,摁个手印,就去孟婆那里排队等叫号吧。” “我不服!” 苏夕晓极不满意道:“我是个医生,我后面还有三个病人在等着做手术,你现在把我抓来,他们怎么办?何况我兢兢业业工作,从不做亏心恶事,凭什么现在就让我来阎王殿报道?” 阎王白眉轻挑,收回继续叫号的手指道:“你活活把自己累死,怪本王了?若不是你身为良医,善业溢满,这么年轻就殉命应走鬼、畜、狱三道,是没资格投胎做人的。” 苏夕晓愤愤不平的拍桌:“我可是华国最顶尖的外科医生!” 阎王幽幽地道:“那也要乖乖来本王这里报道不是?” 苏夕晓软下来哀求道:“你放我回去,我给那三个病人做完手术再回来,他们的情况很危险。” 阎王很傲娇:“……他们危险不危险,还不是本王说的算?” 苏夕晓顿时泄了气。 导师曾说,做医生治病救人,就是在与阎王赛跑,现在她是跑到终点了,都来阎王殿报到了…… 但就这么放弃挚爱的事业重新投胎? 就这么违背在母亲病床前许下的誓言? 苏夕晓当即哀嚎:“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那……你还有一个选择。”阎王突然道。 苏夕晓立即眼睛发亮,“什么选择?我可以答应!” 阎王的指尖轻敲桌案,另一份合约凭空出现在苏夕晓面前,“去此地治愈一万个病患,本王按律可以帮你续前世之命,让你继续回去当外科医生。” 苏夕晓快速浏览一遍,惊叫出声:“啥?去古代?” 没有wifi外卖,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王者农药,最关键的是现代医疗器械一样都没有!! “古代物资不全,我能不能带医疗器械?” “不能。” “那我带一批特效药总行吧?” “不行。” “……听诊器手术刀必须有!” 阎王瞪眼拍桌:“你把本王这里当乡野集市?还讨价还价?你到底签不签?!” “签签签,我当然签!” 苏夕晓立即巴掌摁在合约上,但也不放弃争取最后的机会:“可古代人口本来就少,又没有精良的医疗设备,别人穿越都有金手指,我差啥?您给点小福利总行吧?” “行,本王就给你一个机会。” 阎王修长的指甲划开合约,合约裂缝之间,闪现出一幅桑叶形状的地图沙盘,他瞄准一处闪耀不停的光点道: “看到没有?这里有很多人等你前去救命,就看你是否有机缘护佑,能在那边早些醒来。苏夕晓,本王期待你早日乘愿而归。” 苏夕晓不等再说,手上一阵酥麻刺痛,瞬间被吸入地图的光点之中,消失不见。 撕裂的合约缓缓地自动卷起,一位风流倜傥的白衣帅哥突然出现在阎王身旁,“王上,您有点儿不学好啊,连套路都会了。” 明明是那破地方死伤太多,阎王殿忙不过来才把苏夕晓忽悠过去的。 不过,这也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阎王双眼一翻,没了刚刚的桀骜霸气,但也不失王者风度,“阎王殿也得与时俱进不是?再说,本王也是舍不得她一身才华。” 白衣帅哥道:“您是瞧她好看。” “……本王是欣赏她仁心仁术。” 白衣帅哥继续道:“您就是瞧她好看。” “……本王是欣赏她舍己为人!” 白衣帅哥啧啧两声道:“承认又能怎样,她真的很好看啊……” 阎王的眼神精芒闪烁,浑沌的唇角突然大幅度上扬,卷起的合约突然“咔”的一声停住,白衣帅哥瞬间惊恐变了脸色。 “王上!” “王上您慈悲善良乐于助人无私奉献大爱无疆……王上我还有要事没有禀报啊啊啊!!!” 合约卷起。 白衣帅哥消失不见。 阎王一派轻松,哼着小曲悠哉道,“这回终于清静了……” 第一章 初见 苏夕晓是被一只白色的胖猫挠醒的。 高耸入云的密林遮蔽了湛蓝的天空,阳光从缝隙中漏洒的光芒,让她隐约分辨现在还是白天。 腐草的涩苦味道,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骚臭,她抬手要推开趴在身上的胖猫,忽然看见手上全都是血? 苏夕晓一个激灵站起来,瞬间就被眼前一幕吓得腿软! 泥土沟壑被血水填满,地上的青草都已被染红,几十个全身血污、刀口遍身的人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就是阎王说的,很多人在等她救命? 合着浓眉大眼的阎王爷,也不靠谱啊! 顾不得内心数万匹神兽呼啸奔过,苏夕晓立即去看是否还有能救活的人。 只是不等动身,苏夕晓就感觉脖颈一凉,一柄长刀缓缓地进入她的视线,横在她的肩膀之上。 脚步声动,背后之人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他年纪不大,面容很冷。 狭长的眼眸幽亮深邃,未修刮的胡茬将棱角丰润的俊颜半遮半掩。高大魁梧的身形,衣襟已破成褴褛布条,贴在额间的发髻,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血。 苏夕晓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你身上的伤口一共有四处,肩膀、右腿和左臂,不过都没伤到骨头,简单包扎一下就可以,没有大碍。” 目测体格检查,职业病。 男子露出惊诧,他的确伤的不重,可她不过看几眼就说得如此准确? 一旁被丢在地上的背篓里有散落在外的草药,他开口问道:“你是大夫?” 苏夕晓轻应:“家里开药铺的。” “哪一家?” “同谷县,苏家。” 这是她在阎王殿签合约时就瞬间得到的讯息,不是胡诌。 “此地已经封山,你是怎么进来的?”他继续问。 “我已经在山里四天了。” 苏夕晓有些急,救人的机会难得,再拖延下去岂不是都死光了? “你的伤不用包扎一下吗?我可以帮忙。” 冰冷的长刀从她肩膀撤下,他指向遍地横陈的伤者道:“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能救尽量救。” “恩?这些人不是你杀的?” “是,但我更想要活口。” …… 苏夕晓脑子有些短路,但理智提醒她不要再继续问,拿起背篓中的剪刀,她立即奔着倒在地上的伤者而去。 衣裳剪下来一条围住口鼻,充当简易口罩。 探鼻息、摸心跳、翻眼睛……苏夕晓越看心越凉,十几个人,就没有一个活着的。 撇开手中已确诊死亡的伤者,伤者身下压着的人陡然动了一下,他侧脸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流血不停,惨白的死鱼眼就快要瞪出来。 “有一个活的!” 苏夕晓左手迅速指压动脉,制止出血,另一只手剪开伤者的衣襟,翻看是否还有其他出血处。 “他的腿骨断了,腰部被刀刺穿,但没伤到内脏,试一试还能救,不过你要帮我捡几根树枝来。” 苏夕晓一边指挥,一边用剪子划下她衣服上的圆布扣子。 圆扣压住伤者上颅处的颞浅动脉,随后用剪下的布条一圈一圈的紧紧缠住,布条被血浸染变红,但并未再大肆喷涌,刚刚的汩汩流血瞬间不见。 苏夕晓长舒口气。 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了…… 一转头,苏夕晓就见男子满脸讶异的看着她。 “他是你杀父仇人吗?” “我父亲尚在。” “那就伸出你高贵的手帮帮忙行吗?不是能救都要尽量救?让你去找的树枝呢?” 苏夕晓没忍住毒舌怼人,说完便瞬间后悔! 眼前已经不是外科手术室,而是未知的古代、还在被挟持救人……亲娘哎,这个男人不会杀她灭口吧? 眼巴巴的望着,男子转身离去。 苏夕晓悄悄的松一口气,抄起剪刀便将伤者和其他死者的衣衫裤子剪成布条。 一半当抹布擦血,一半当绷带止血。 转眼间,男子扔过来一堆树枝,“够吗?” 苏夕晓有些得寸进尺,“最好有木板片,木片捆绑更牢固。” 话音刚落,他长刀挥出,清冷的刀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咣当”一声。 旁边双臂粗细的树被瞬间砍断。 他拎起树干,几下刀劈,她要的木板已经摆在眼前。 “够吗?”他再问。 “中间能再来两刀吗?窄一点。” “刷刷”两刀,木条落地。 苏夕晓大拇指竖起,夸赞一句“牛掰”,继续投入到救人的工作当中。 牛掰?什么意思? 男子不明所以。 回过神来,苏夕晓已经将断掉的腿骨捆绑完毕,头颅也用夹板固定,以免伤者乱动,让致命伤口继续流血。 苏夕晓又仔细的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 伤者虽然昏迷,但已经呼吸平稳、心率逐步恢复正常。 “没问题了,下一个。”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和工具积累,第二个伤者很快就被苏夕晓包扎完毕。 只是伤者的耳后动脉虽然也被纽扣做摁压暂时止住血,可腹部的伤口过深,没有针线能缝。 她尝试着用布条捆绑,止血,力度不够。 怎么办? 四处搜寻,苏夕晓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 拿过药篓,她眼前一亮。 白首乌根,是最好的止血药,也被称作古代的创可贴,小伤口敷上一点就能迅速止血。 看来眼前这位命大啊! 顾不得白首乌根没洗净晒干,苏夕晓切下一块在口中嚼烂。 苦汁弥漫,她整张小脸泛绿狰狞,实在忍不住了才吐出来,均匀地敷在伤者的患处上…… 接连嚼了许多遍,她的腮帮子和舌头都麻了,待伤口被敷满药物,她用布条紧紧地一圈一圈的捆绑结实。 “他伤的比较重,虽然用白首乌根暂时止血,不代表伤口不会迸裂,如果想让他活的安稳一点,就要快些送进城,让大夫消毒之后缝合伤口。” “现在缝不了?”他问。 苏夕晓摇了摇头,“现在没有缝针的工具是其一,其二,药物还有泥土混杂,很容易让伤口感染,还是回去消毒清理之后再缝合比较妥当,其三,时间紧,我要继续找其他能救回来的人。” 试了试捆绑好的木板没有松懈,苏夕晓便继续翻找其他还能喘气的。 娇小的身影穿梭在遍地的死者之间,男子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 这等场面,靠山吃饭的猎户见到都会吓破了胆,这丫头却坦然无事,还想着继续救人? 年纪不大,却冷静的可怕。 是胆子大、还是底气足?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第二章 能不能给点钱 苏夕晓也不知在死人堆里翻了多久,只觉得漏在林中的光芒在逐渐黯淡。 剩余的几十个死者之中,她只找到唯一一个还能喘气的。 刀伤十几处,腰被扭得颠倒了正反面。 苏夕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腰部“咔巴”几声正骨之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倚靠着树干,一动都不想动了。 忙碌这么久,一口水都没喝,外加浓郁的血腥混杂腐草的膻气,已经让她呼吸不畅,微有粗喘。 “全部检查过了,只有这三个人暂时能保住命,恢复成什么样子,还要看进城之后的治疗情况,现在我不敢做出保证。” 几十个人,只救了三个。 苏夕晓有些恼火。 “谢了。”他惜字如金,魁梧的身影将散落的阳光遮挡,暗影下,面容更为冷峻慑人。 苏夕晓抬头,正与那一双皓月瞳眸对上,他眉头微蹙,握刀的关节因用力而渐渐泛白。 苏夕晓哀叹:咋地啊?都帮着救了三个人了,怎么还要杀人灭口啊? 身旁肥白大猫嗷呜嘶叫,苏夕晓一双杏核眼瞪得硕大,它四蹄儿蹦起之时,便见他长刀出鞘,刺目的刀芒,朝着她便猛劈而来! “刷”的一声! 几滴湿润的血珠儿,迸溅在她的面庞上。 顾不得擦拭,苏夕晓缓缓地转过头。 长刀已将被救伤者的手一分为二,而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刀尖正对准着她! 苏夕晓下意识便伸手掐住伤者手部的桡动脉和尺动脉两处,喷涌的血柱瞬间停止,伤者却疼痛异常,撕心裂肺的吼叫极其刺耳难听。 “沈南琛,我杀了你,我杀你全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沈南琛走过去,抬起脚尖,朝其下颚骨处踢了一下。 一声清脆,伤者下巴被卸,除了呜呜出声之外,只能口水横流。 苏夕晓捏住两处动脉,救人的双手并未停下。 白首乌根嚼碎后全部糊在了断手的伤口上,布条紧紧地捆好伤口之后,她又勒紧了伤者手臂上端,减缓血液流速,随后便将断掉手的手臂和他脖颈捆绑一起。 沈南琛很意外,“他刚才差点杀了你,你还救他?” 苏夕晓诧异:“你不是要泄愤杀了他吧?”这么多人她只救了三个已经很恼火,再挂掉一个,她接受无能啊。 沈南琛没有再说话,苏夕晓便开始检查伤者是否还有其他遗漏的致命点。 “呜,呜呜呜……” 伤者瞪大眼睛无法叫嚷出声,黑眼珠飘忽不定,隐有一口气憋死过去的可能。 苏夕晓微有犹豫,捏住他的鼻子扭动几下,鼻间隔歪斜,呼吸不顺,只能手背朝其下颚轻抬,把卸掉的下巴恢复如初。 “啊”的一声后,此人也没了嚎叫的力气,翻了翻白眼,便昏迷过去。 再次探了一下鼻息,苏夕晓肯定道:“可以了,他暂时死不了。” 又一次靠在树上,她只想好好地歇一会儿。 迸溅在脸上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净,一身褴褛脏衣血臭无比,她开始怀疑,就这一身装扮进城,会不会被抓起来? 一抬头,又见他一双皓月黑眸在盯着她,还未入鞘的长刀在不断滴血。 “要杀我灭口吗?”她哭丧着脸,忍不住问出口。 沈南琛眼神微眯,“不会。” 苏夕晓松一口气,起身之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低头,正看到被脏污染透的旧鞋,还露出了两根脚趾头。 被派来古代治病救人已经很难了,还给投靠个破落户? 衣服破旧不说,鞋都没有完整的一双,她的手术刀怎么办?工具钳拿什么造?给人缝针总不能用绣花的吧?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一身本事无处可用,在这里呆一辈子也救不了一万个病患啊! 抬头见沈南琛收回了刀,苏夕晓犹豫下道:“您看,人我也救了,您是不是把诊金付了?五两?三两?反正您看着给,我不嫌多,不嫌多……” “噗通”一声。 肥白胖猫从树干上掉了下去。 沈南琛很意外,扫了扫周围遍地狼藉,磁性的嗓音如风吹沙叶,极具幽媚之美,“眼下这种情形,你还敢要诊金,你真不怕我杀你之后一走了之?” 苏夕晓一脸为难,“治病救命,收受诊金是理所应当啊,小门小户也需要糊口吃饭不是,而且你刚刚说了不会杀我。” “我漫山遍野采了四天的药全部用完了,一身衣裳也废了不能再穿,何况刚刚救人还差点被杀,精神损失费总要给点儿吧?再说这三个人都是你让我救的……” 沈南琛微微点头,“你说的倒是合情合理,但你看我像是还有钱的人?”张开双臂,他露出挂在腰带上的钱囊。 钱囊已经破成三条布丝,即便之前有钱,也早已漏了个一干二净。 苏夕晓有些懊恼,“一个铜子儿都没有?那……总要有些抵押物吧?” 沈南琛嘴唇翕动,“先欠着可否?稍后定会还上,以我声名作保。” “我哪知道你是谁,你走了,我上哪儿找你要钱去。” 苏夕晓不依不饶。 沈南琛颇有意外。 眼前女子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苏夕晓的眼睛在他身上瞄啊瞄,忽然盯住他握刀的手,指着道:“实在没钱,就拿那个戒指抵债算了。” 沈南琛一怔,戒指?他握紧拳头,表明不舍。 苏夕晓道:“或者你还有其他物件做诊金么?有的话,我可以不要这个戒指。” “你很贪。”犹豫了下,他将戒指摘下递了过去。 “我还更想要现银呢,买东西方便……” 苏夕晓不情愿地将戒指收好,开始叮嘱这三个人的伤势,“搬他们下山一定不能动作太大,否则会撕裂伤口,最好也不要着凉,容易使伤口感染。” “能不能活过三天?” “没问题。” “那你可以走了。” “封山遇上官兵我怎么说?” “东边的小路,没有人。” …… 事情了结,苏夕晓背起采药的篓筐,想趁着天色没黑,快些下山。 突然感到篓筐一沉,那只肥白胖猫跳了进去。 犹豫了下,苏夕晓没有撵它,“你要是早点把我挠醒多好,我就能多救几个人,唉,真是可惜了……” 半柱香后。 大队人马匆匆上山,眼前一幕吓得他们腿都软了。 沈南琛拿过手下递来的干净衣服更换,随后翻身上马,“……那三个人的命暂时保住了,抬走时小心一些,现在速速返回,一旦醒来,连夜审讯!” “遵命!” 第三章 家里有点破 苏夕晓背着肥白胖猫下山回到县城内,已经是傍晚时分。 回城行走这一路,她已经将现在的身份记忆彻底读了一遍。 苏夕晓,花朝和州府同谷县人,今年十八岁。 母亲早逝,家有爹爹苏老灿一位和收养的药童郭奴儿一只,她上山采药时不慎滑下了山坡昏死过去,醒来便是现在的苏夕晓。 爹爹苏老灿性格和善,心无大志、小富即安,药铺经营二十五年只够穿衣吃饭,没有几个闲钱。 郭奴儿是苏老灿在药铺门口捡到的孩子,当初病入膏肓,眼看着便要咽气,苏老灿一口药一口奶将其救了回来,说是药童,其实相当于是义子。 毕竟此生无子,始终是苏老灿的遗憾。 现代科技一无所有、还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苏夕晓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还是尽早安顿下来,立即开始治病救人,其他的事全都与她无关。 苏夕晓家住西边的鱼儿胡同,进了县城的土城门,她便直奔西边儿走去。 太阳已经垂落到半山腰,红霞染红了半边的天,雾月盈盈出现,半弯着挂在山尖尖上,好似俯瞰世间的眼。 小县城内的夜生活十分单调,还未天黑,店铺就已经全部打烊,摆摊的叔伯婶婆慢慢收拢着东西,只等卖完摊上最后一点零散闲食,就立即撤摊归家。 苏夕晓一路归来,熟悉的面孔遇见不少。 县城不大,邻里乡亲住的几乎都是熟人,见到长辈,不打招呼会不会让人怀疑她有问题? 毕竟是借了一个身份,苏夕晓很是心虚。 于是路过熟人之处,她都鞠躬问上一声好。 只是被问候的人看到她,眼神都很奇怪。 不是转身进屋、就是故作低头不见,亦或二话不说,直接躲她远远。 不会吧?苏家人缘这么差? 老爹不是奸贼恶商,她也不是蛇蝎恶毒的姑娘。 而且路过了小溪边,她已经简单的清洗过了,虽然身上还有些脏,也不至于把人吓跑啊…… 苏夕晓琢磨不透,索性快步回到了家。 苏家在鱼儿胡同的内巷里,二进的院子,房屋四间,厨房在西边角落,地方倒是够大,可惜又旧又破。 土坯房檐儿上有两处燕子窝,窗棂格子的木头劈断了好几截,空荡的房间除了睡觉的木床之外,就只有简陋的衣橱和粗糙的桌椅板凳。 衣橱空荡,衣物也没有几件。 板凳晃晃悠悠,还断了半条木腿。 苏夕晓看着屋内陈设,早有准备也心凉半截。 穷啊! 真不是一般的穷…… 苏夕晓放下药篓,便去院中打水,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清洗一遍。 此时所用的洗漱之物还不是香皂,是猪胰脏和草木灰混合制成的澡豆胰子。 化学添加剂少,但洗漱的效果一般,苏夕晓洗了一遍又一遍,只庆幸现在的季节是晚春,而不是冬天。 否则没有热水器能直供热水这一件事,就足够让她崩溃的了…… 洗漱之后,苏夕晓更换一套新衣物,换上仅剩的一双鞋。 刚刚安顿利落,外面便突然嚎叫着冲进来一个矮小的身影:郭奴儿。 郭奴儿远远看见苏夕晓,直接冲到她的怀里,抱住便开始哇哇大哭:“晓儿姐你怎么才回来,爹爹被抓走了,呜呜呜,他被抓走了!” “被抓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苏夕晓下意识想到山上遇见的男人,可根据时间估算,打击报复不至于这么快啊…… 郭奴儿仍旧在哭,根本不回答苏夕晓的问题。 “别哭了,好好说,说清楚,是谁抓走了爹?”苏夕晓拎起他的衣领,让他在面前站直。 郭奴儿眼泪似决堤的洪水止不住,说话一抽一抽的结巴道,“是县、县衙、的、衙、衙役们!” “县衙?县衙为什么抓他?” “不、不知道。” “什么时候抓走的?” “昨天早上。” …… 苏夕晓彻底懂了。 难怪今天回来的路上,街坊邻居看她都眼神异样,躲得远远,原来是因为老爹被衙门抓了。 没钱不说,家里还摊上官司。 苏夕晓心里实在有一万个麻麻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可苏夕晓记忆中的苏老灿就是一个善良胆小的老实人,被狗咬了都不踹上一脚解解气的主儿,他能犯什么错误。 被县衙抓去?这事情就不合理啊! 不过这件事问郭奴儿一个九岁小屁孩肯定没用,她必须找一个知晓详情的人问问才行。 苏夕晓正在脑子里搜索着去找谁问才合适,院门“咯吱”一声推开,一道男声响起:“晓儿姐你回来了?” 身影闪了进来,苏夕晓才看清是隔壁邻居孙大娘家的孙小山。 孙小山和苏夕晓同岁,在豆腐坊做伙计,算是苏夕晓的发小。 不过孙大娘嫌苏家穷,苏老灿嫌孙大娘刁,所以发小二人没有被定亲。 “我刚从山里回来,我爹到底出了什么事?奴儿说不清楚,你说。” 苏夕晓语气急迫,水润涟漪的杏核眼满是冷静与淡漠,孙小山一时愣住了。 晓儿姐居然没被吓哭? 擦眼泪的帕子,他都帮忙准备好了…… 事情紧迫,孙小山也没多想,“据说是有人举报苏大伯卖陈腐发霉的药材,吃坏了人,人证物证都齐全,所以就被衙役们带走了。” 苏夕晓瞬间否定,“这怎么可能?!我爹不会做这种事的。”若有这个心思,家里还用破瓶子破碗、破衣烂衫?早就发家致富了好吗?! “爹爹是被冤枉的!”郭奴儿哭着叫嚷。 孙小山道:“具体咋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我刚才回来时,路过你家铺子,看见衙役们正准备贴封条呢,晓儿姐你别害怕,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铺子看看,问问他们到底咋回事?” 孙小山话音刚落,苏夕晓已经迈步出了门,眨眼的功夫而已,她人已经不见踪影。 郭奴儿和孙小山对视一眼,全都愣住了。 没哭、没闹,行动利索…… 这和之前软糯羞涩、遇事六神无主的晓儿姐人设不符啊! “晓儿姐恐怕是为苏伯的事情着急了,我们还是赶紧跟去看看,可别闹出什么事。”孙小山觉得这样解释才合理,带着郭奴儿便立即跟去。 而苏夕晓一路匆匆奔到店铺之时,县衙的两道横封,已经交叉着贴在了大门上…… 第四章 咋就这么难 围观的街坊邻居们站在一旁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看到苏夕晓出现,突然全都闭上了嘴。 这丫头来了? 不会来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寻死觅活吧? 苏夕晓不吝外人眼色,从人群中挤到门前,看见领队封门的衙役是店内的熟人,便凑了过去,询问道:“王叔儿,我爹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连铺子都封了?” 领班衙役王明孝看到问话的是苏夕晓,微微一怔,转向围观的八卦众人,一脸严厉的撵人道:“有什么好看的?日头都落下去了,还不回家睡觉?再来两包花生瓜子,你们还能唠半宿是吧?” 一溜烟儿,闲杂人等全散了。 留下的,也是隔壁住家的街坊,总不能让人闭门不出,毕竟封个铺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王衙役见人走的差不多,压低声音与苏夕晓道:“有人举报你爹卖陈腐药材,是谁我不能说,都得等正式开堂才能对外公布,封铺子是例行公事,晓儿姐你不用害怕。” 苏夕晓解释道:“我爹的性子您最了解,他哪敢做这种事?他一定是冤枉的啊。” 王衙役嗤笑一声,“就你爹杀只鸡都念叨阿弥陀佛的主儿,我当然知道他什么德性,不过事情要按照流程走,他也就是在牢里吃点苦头。” “不能马上开堂审案吗?” “这两天县太爷带兵上山剿匪,县衙里没有主事的人啊,我也是因为脚踝骨伤了行动不便,不然也得跟着进山搜贼。你放心,县太爷回来案子一定立即审,这位祖宗做事麻利着呢,你老爹遭不了几天罪……哎晓儿姐,你进山时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苏夕晓警惕性迅速升高:“我能遇上什么事,就是回来便听说我爹被抓了,有些担心。” 死人堆里救了三条命,还有那个不知身份的杀人犯……这要是说出来,恐怕她也进牢里跟苏老灿作伴了! 王明孝职业病犯了,“山已经封了,你回来时没见到官兵?” “我昨天就已经下了山,去邻县逛了一圈,不知道山里发生了什么事。” 苏夕晓随口编了个理由敷衍,便立即转移话题,“叔儿你的脚怎么扭的?我帮你看看?” 苏夕晓直接蹲在地上,王明孝也不好意思拒绝,隔壁拎了一个板凳坐下,伸出腿来感叹着:“老了,毛病越来越多。” 苏夕晓脱了他的靴子,卷起裤脚。 傍晚光线虽暗,也能看到他腿上青筋显露,严重的静脉曲张,按压时略有浮肿,已经出现轻微的溃疡先兆。 脚踝单侧有些歪,苏夕晓沿着小腿向下摸去,可以确定脚踝小骨错位,只是错位幅度不大,但再拖延下去,恐怕这条腿都会废了。 此时孙小山和郭奴儿也赶了过来,见到苏夕晓在给王衙役看腿,皆是有些吃惊。 晓儿姐什么时候会诊病了? 不是赶鸭子上架,逼不得已吧? 王衙役看到孙小山和郭奴儿一脸惊诧,瞬间就读懂了二人的意思,他倒嘶一声,伸手就想撂下裤腿儿,“没事,等你家案子结了,我再来拿两幅药回家贴贴就行了!” “嘎巴!” “嗷!” 前一声,来自王明孝的脚踝骨; 后一声,来自捂住眼睛的郭奴儿。 所有人看苏夕晓皆是目瞪口呆。 就算是老熟人,王明孝也是衙门里当差的。 晓儿姐是不是疯了,直接动手给他掰骨头?这若是掰坏了,岂不是撕破了脸面,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孙小山刚要上前说点什么,就见苏夕晓一脸平静,看着王明孝叮嘱道: “如果可以,王叔儿最好在家静养三天,减少走路次数,否则脚骨可能还会错位,我这就去铺子里给您拿药敷,三天之后您再来,我给您换。” 苏夕晓起身看向药铺,倒嘶一声,“叔儿,这药铺封了,我能不能进去一趟,然后您再把封条贴上?” 涟漪水润的杏核眼,忽闪忽闪的看着王明孝,进了铺子她才能够拿到钱,不然这几天喝西北风? 王明孝僵了半晌,才从剧烈的疼痛中缓回神来。 怎么就脑子抽了,让这丫头看腿伤呢! 魂儿都快疼出天灵盖了…… 站起身,王明孝只想快些离开,可走了两步,他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 之前走路,脚踝骨如针扎一样刺痛,现在落地只有轻微的酸胀,居然不疼了? 王明孝惊讶的看向苏夕晓,“晓儿姐手艺不错啊。真的一下子就不疼了,这手艺跟谁学的?你爹可没这本事。” 孙小山一脸惊讶,看向旁边的郭奴儿,郭奴儿更是一脸痴呆,他也没见过苏夕晓给人诊病啊! 苏夕晓拦住王明孝别再乱动,“……平时铺子里没那么多病人,陈郎中就手把手的教我,还让我多读书,用心学,我的手艺都是跟他学的。” 这个借口她早就想好的。 陈郎中已经过世,对口供也找不到人了…… “陈郎中厚道,你爹对他好,他也知道你家铺子后继无人,教你算是出徒了,你这手艺比他可强多喽,不错,真不错!” 王明孝来回走了几步很爽利,掏银子就要给苏夕晓付钱。 苏夕晓自当寒暄不要,二人推托了半天,他把她拽到一边儿,“晓儿姐,你要是担心你爹,就进牢里看看,牢头姓方,你去了就说是我引荐的,也给你爹送点吃的,牢里头饭脏。” “多谢王叔儿,我明儿一早就去!” “不过你去了多少要准备点入门费,这是规矩。” 王明孝提到钱,苏夕晓顿时脑袋大,“多少合适?”她后悔刚才没要诊费了。 王明孝声音压的更低,“送物件是半贯钱,你初次进去至少给二两,别怪叔儿无情,铺子封了不能开,什么理由都不行。” 说完,他掏了一串铜钱塞了苏夕晓的手里,安抚的拍拍丫头肩膀,便带着跟班衙役们快步离开。 又是钱! 又是钱! 苏夕晓沉沉的叹口气。 她只想安安定定的治病救人,咋就这么难呢…… 第五章 一件丢人的事 铺子封了,王明孝走了,围观的人也回家关门,彻底散了。 苏夕晓看着手里的铜子儿,也知道王衙役卖面子让她去见老爹是仁至义尽,再多的要求,两家也没那么深的交情。 与其他人相比,已经算是很仗义了…… 孙小山走过来,眼冒星光的看着苏夕晓,好奇道:“晓儿姐,你啥时候会治病了?” “你哪儿不舒服?我帮你检查检查?” 苏夕晓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颈椎半弯,左腿短,肩膀十五度倾斜,应该是做豆腐研磨的职业病,皮肤黝黑、人有点丑,十八小伙子也看不出其他毛病来。 孙小山被苏夕晓盯得满脸羞涩,说话都有些扭捏起来,“没,我没不舒服,就是担心你,想帮你做点事。” 苏夕晓直接道:“我缺钱,你能借我点吗?” “啊?!我、我的工钱都直接交给我娘,我、我也拿不出……”孙小山越说声儿越小,面红耳赤,恨不能钻地缝儿去。 从苏老灿被抓时,孙大娘就不许他再搭理苏家人。 借钱? 更不可能了。 苏夕晓一脸失望,“走了,回吧。” 拎着郭奴儿的衣领,苏夕晓便一路往家走,旁若无人,谁都不理,想上前打探消息的,都被她一记眼刀憋了回去。 看着身旁欲言又止的郭奴儿,苏夕晓没好气道:“想问什么就问,想说什么就说。” 郭奴儿一脸无辜,“姐,我饿了。” 苏夕晓:“……” 若不是郭奴儿不值钱,她真想插根草把他卖二两。 “吃货,带路!” …… 郭奴儿带苏夕晓去吃了羊肉汤面。 汤面材料充足,味道一般。 二人吃饱喝足,苏夕晓便带郭奴儿回家,安顿他睡下之后,苏夕晓又仔仔细细搜查一遍家中库存。 两串铜钱儿,一共二十一枚,加上王衙役给的那串剩余,一共三十枚。 铺子被封,根本拿不出钱来,老天爷是要逼着她偷自家铺子当贼吗?! 她倒盼着去“偷”铺子被抓,判个死刑啥的,正好下去找阎王爷说道说道,合约上只有治病救人,没说事情这么麻烦啊! 换上唯一的一套暗色衣裤,苏夕晓看郭奴儿已经睡着,她便偷偷摸摸打开院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皓月被乌云遮住大半张脸,只在幽暗的小路上留下了极浅的光亮。 县城百姓早已闭户安歇,除了宽巷口会挂一盏长明灯外,几乎全部熄灭家中灯光,安然入睡。 粗糙的沙土泥路,行走时轻踏也有“沙沙”响动,可苏夕晓走了一会儿,便在岔路口停下了。 向左拐?还是向右拐? 这是个问题! 现代城市都用导航,记路的功能早已退化。 苏夕晓回家时脑子里都在想事情,中途还被郭奴儿带去了汤面铺子。现在要往哪里走?她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啊! 搜索前身苏夕晓的记忆,她更是无语至极。 这位根本就没有夜晚出行的记录,天色一暗就立即归家,月黑风高,也没个路灯,她怎么依照白天记忆核对道路两旁的标志物? 这对一个路盲来说,简直要了亲娘命了好吗…… “嗷呜”一声懒洋洋的猫叫,苏夕晓顺着声音抬头,房顶上舔爪子的,不正是她从山里带回来的肥白大猫吗? 毛色洁白,肥硕富态,绿色的眼睛在漆黑的夜晚格外荧光闪亮。 它在房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便纵身跃下,跳到苏夕晓身旁。 朝她哼唧一声,便大摇大摆的朝右边走去。 苏夕晓有些吃惊。 它是在带路? 没再迟疑,苏夕晓直接跟在它的后面,走出一百多米,就看到店铺门上两道横叉封条以及一双极度鄙视她的猫眼。 …… 苏夕晓无话可说。 这么丢人的事,她以为只有前世那个网络作家风凌天下做过,没想到今天也轮到自己了…… 县衙的封条没办法揭下来,她只能找其他地方跳进去。 悄悄走到店铺的窗边,苏夕晓从破掉的窗棱处伸手进去,摸到窗栓。 轻轻一抬,窗子顺利打开,眼见四下无人,她猛地一蹦,然后从窗口爬了进去。 苏夕晓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弱月光,摸索到一根蜡烛点燃,随后便开始翻箱倒柜,摸索起自家家底儿。 药房内,白术、黄芪、葛根、蒲地黄……数量不少,但都不是值钱的药材。 药料库中已经空无一物,但搬动物品的脚印还在,想必是衙役们抓人时,顺便把里面的东西当做证物搬空了。 柜台底柜装钱的匣子上有一把锁,可惜锁是坏的。 不仅是钱,连铺子和院子的地契都不见了踪影,恐怕苏老灿被抓,这里就已经被人扫荡过…… 苏夕晓的心很凉。 老天爷就要这么玩死她吗? 别说治病救人了,她连饭都快吃不上,任务这样失败,岂不是太丢脸了?! “当啷”一声,苏夕晓的小荷包里掉出来一个物件。 她迅速捡起,才发现是那个男人当诊费付给她的翡翠戒指。 脑海中搜寻搜寻,似乎同谷县有一家当铺? 实在不行,只能把这东西当了救急…… 苏夕晓笃定心思,正准备离去,就听房顶一声“嗷呜”喵叫,随后便有一阵嘈杂马蹄和脚步声越传越近。 她迅速吹灭蜡烛,躲在门边儿仔细看。 大队人马疾速狂奔,看穿着都是官兵捕快,浩浩荡荡几十人,奔去的方向正是同谷县衙。 县太爷剿匪回来了?那老爹的官司岂不是能审了? 看着手中的物件,这戒指的确是留不下。 无论如何,审案之前也要见老爹一面,是不是真的卖了陈腐药材,是谁想坑害苏家药铺,她只有见到苏老灿才能知道真相…… 等着大队人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夕晓才从窗口悄悄地跳了出去。 肥白大猫在原地等着她,见她出来,又是大步流星的在前带路,引着苏夕晓顺利的钻进家门。 …… 此时的县衙灯火通明,门槛儿抬起,囚车直接驶进了县衙之内,一具又一具尸体从长车上卸下来,横七竖八的摆在县衙大院满满当当。 仵作们被连夜揪起,迅速验尸。 沈南琛坐在县衙的主位上,摸摸小指的戒指,却发现已经空无一物。 手下从外匆匆进来,回禀道:“大人,七十六具尸首全部抬回,仵作们正在检验,另外,县内的大夫全部到了,府衙赶来的大夫们也已经入城,马上就到。” 沈南琛想到苏夕晓离去前的叮嘱,吩咐道:“你告诉大夫们,其中那个瘦子的伤口需要缝针消毒,否则容易感染,天亮之前,他们必须把那三人救醒,一刻都不可耽搁。” 手下领命后劝道:“大人,您回去睡一会儿吧,您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而且还受了伤,身子扛不住啊。” 沈南琛半眯着墨星皓月的双眼,慵懒的倚靠在椅背上,“本县哪里都不去,本县就在这里等!” 第六章 这个秘密值二两 天边刚刚露出太阳尖尖,城内人家的炊烟便已袅袅升起。 苏夕晓醒来后,去院中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牙刷是猪鬃捆的,沾点盐巴刷的她牙龈生疼。 洗漱完毕,苏夕晓去街上买了两碗小馄饨,拿回来时,郭奴儿也已经起了床。 吃上了馄饨,郭奴儿纳罕道,“晓儿姐我们不开火做饭吗?” 昨晚就在外吃,今天早饭也没煮?家里可是很少买外来饭食吃用的,因为贵。 苏夕晓半挑着眉,“开火?你做?” 郭奴儿嘟嘴,“我不会啊。” “不会你就闭上嘴,年纪不大事还挺多。” 郭奴儿一口馄饨塞嘴里,不敢再多说,只纳闷晓儿姐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凶? 苏夕晓可没时间搭理他。 她之前外卖食堂吃惯了,家里根本不开火。 更何况这里是干柴点火,她哪会弄? 到时别说饭没做成,再把家给点着了,那可真是直接去见阎王爷了…… 吃饱之后,苏夕晓便拿着戒指要出门,同谷县城唯一的一家当铺在城东边儿,走过去起码要两刻钟。 虽说不知当铺几点才开,但早去早拿钱,她只想快些见到苏老灿,知晓真相后再去求王明孝,能不能请县令大人早些审案。 郭奴儿没等问她去哪里,苏夕晓便已闪身不见了人影。 端着馄饨舔汤碗,郭奴儿一脸委屈道:“老爹,你可快点回来吧,晓儿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凶巴巴的,变了……” …… 苏夕晓走到当铺门口时,太阳已经越过了山尖儿。 “天祥当铺”横匾在上,单看木料的黄花梨材质,苏夕晓便心生二个字:有钱。 店铺伙计在卸着门板,见苏夕晓在门口站着,打量了几眼便朝店内传道:“掌柜的,来人了!” “请进来吧!”屋内见声不见人。 苏夕晓直接走了进去。 一个肥头大耳的富态中年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到苏夕晓进门,瞟了一眼道:“姐儿有什么东西要当?拿出来容我们掌掌眼?” 话虽说的客套,肥硕的身子却根本没动地界。 细长的烟袋唑了两口,吐出的烟气萦绕不散,再来一口茶啧啧两声,优哉游哉地等着苏夕晓回话。 苏夕晓拿出一个自制口罩挂在脸上。 这胖掌柜三高三脂跑不了,气息有杂音,肝郁气结,鼻炎咽炎气管炎,能活过六十都是老天爷赏脸。 不过她忍住了职业病,因为今天的目的是当物件、见老爹。 拿出了怀中的荷包,苏夕晓翻出那枚翡翠戒指,“这物件,您看给多少?急用。” 胖掌柜扬着下巴毫不在意的瞟了一眼。 可一眼过后便直起身子蹿到苏夕晓跟前,盯着那枚戒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我……能看看吗?”他想压制激动,但颤抖的横肉出卖了他。 苏夕晓犹豫了下,把戒指握在手中道:“想怎么看?我给您举着。” 胖掌柜掏出帕子裹住手,转动着苏夕晓握住戒指的稚嫩柔荑,看了半晌,屏住的呼吸才长叹出来,“姐儿,这物件您怎么得来的?” 苏夕晓直接道:“您别管,直接给价吧。” 胖掌柜犹豫了下,踱步回座椅,举起烟袋猛吸了几口,“看您也不是糊涂人,这物件成色剔透无绵白、无伤痕,但进了当铺,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最多给十两。” 才十两? 苏夕晓虽然不懂,但毕竟《国家宝藏》也是期期不落,博物馆去过许多,单看成色也不止十两银子吧? “不行,十两太少。” 讨价还价是本能,更何况这里是当铺。 “那您想当多少?” “五十两。” “……姐儿,您闹着玩呢?十五两到顶了!” “四十两。” “最多再给你加二两,县里可就我这一家铺子。” “三十五两最少,您这不行,我可以去和州府……” 胖掌柜嘿嘿一笑,“晓儿姐,你爹苏老灿出事我们也都知道,但你不能来当铺讹诈银子不是?二十两,不还价,算我还你爹个人情。” 身份挑明,苏夕晓也不意外。 三五千人的小县城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全都是脸熟儿,八卦传了好几天,想必人人都知道苏家药铺被封、苏老灿进去了…… “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您帮衬一把,我爹洗清冤屈之后铺子重开,我们会记着您的好,这物件至少三十两,您若点头就拿钱,如若不行,我这就走。” 胖掌柜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召唤伙计道:“三儿,给晓儿姐上好茶!” 伙计应声,立即端茶进门。 胖掌柜起身道:“一早刚开张,柜上还没银子,我去后面取,你等我一会儿。” 苏夕晓点了点头,端起茶抿了两口。 清香袭人,味美可口,还是不如可乐好喝。 片刻,胖掌柜给苏夕晓拿了三十两银子递过去,更是满眼好奇的商量道: “晓儿姐,你若说出这戒指怎么来的,我多给你拿二两喝茶,怎么样?” 二两?足够牢狱入门费了! 苏夕晓直接嫩白的小手伸过去…… 胖掌柜倒嘶一声,从兜里掏了二两银子放了她手心里,八卦熊魂剧烈燃烧,问话的声都颤得急迫,“说吧,怎么来的?” 苏夕晓一脸认真道:“我帮忙救了人,但那个人身上没带钱,就把戒指当诊费抵押给我了,就这么简单,回见了您。” 迈步出门,苏夕晓直奔县牢的方向走去。 “嘿,就这?二两银子就没了?”胖掌柜追到门口,苏夕晓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丫头,比她爹可贼多了。” 拿着手中的戒指,胖掌柜握在手中掂量掂量,“这物件若真是那位祖宗的,可就值了银子喽!” …… 苏夕晓去县牢狱的路上,当铺的胖掌柜已经奔去了同谷县衙。 县衙大院平铺着几十具尸体,即便不断的搬出冰来压制腐气,也已经熏得众人头晕眼花。 沈南琛坐在主位上,听着下面十几个大夫的回禀,脸色阴沉如墨。 十几个人商议一宿,办法用了一堆,却告诉他这三个人救不回来,马上就要挂了? “大人,您就是砍了我们的脑袋,我们也束手无策了,这三个人伤势严重,已经感染到腑脏,无力回天,大人恕罪啊……” 沈南琛沉默了下,吩咐手下巡检道:“你们马上在城内给我找一个姑娘,身高与本县肩膀平齐,十七八岁的年纪,杏眼、琼鼻,鹅蛋脸,眉角有一颗红痣,家里开药铺的,姓苏,找到后立即带到县衙来,所有人都去!” 巡检:“遵命!” …… “大人,当铺的胖掌柜来报,说是有个姑娘拿了您的戒指去铺里当银子,戒指盘下来了,请您认一下。”师爷突然来问。 沈南琛一听,起身便直接冲到衙门口,看到胖掌柜便揪着问道:“那个姑娘名字你可知道?她住哪儿你可知道?” 胖掌柜没想到县令爷爷直接冲出来,而且情绪这么急? 他吓得双腿哆嗦,说话都结巴了,“是、是苏老灿的闺女苏夕晓,家在城西鱼儿胡同,有家药铺在百合街……” 沈南琛声如鸣钟,即刻下令,“全体出动去找苏夕晓,找到后立即带来见本县,越快越好!” “是!!!” 第七章 不是最后一顿 衙役们集体出动寻找苏夕晓时,苏夕晓已经在县牢狱中。 找到姓方的牢头,苏夕晓说明来意,客套地留下一份猪头肉,此外还有二两银子。 方牢头很高兴,丫头俊俏还懂事,谁能不喜欢? 东西收好,方牢头便让小狱卒带苏夕晓进去,“别唠的时间太久,让人瞧见不合适,吃的送去,说几句话就快点儿出来。” “知道了,多谢。” 苏夕晓跟着小狱卒走进牢狱的长廊,即便这里是轻犯看守,不是重犯之地,阴森的潮腐腥气也扑面而来。 苏夕晓手中拎着买来的吃食,有酒有肉有素菜,苏老灿腿脚不好,她还特意带来一个厚实的棉垫子。 小狱卒打开了铁栏下的小门,吆喝道:“苏老灿,过来,有人来看你。” 苏老灿一怔,转头看到往里面递吃食的是苏夕晓,惊得跪在草泥地上就爬了过去。 “这两天饿坏了吧?您先吃点补补。”苏夕晓作为山寨闺女,也是第一次见苏老灿。 只是这个场合、地点以及苏老灿仓皇落魄的模样,实在不合时宜。 “晓儿,你怎么来了?” 苏老灿看着面前又是鱼、又是肉,还有酒,顿时眼泪就流下来了,“这、这是我最后一顿了吗?” 不顾手脏,他拿起一块肉就塞进了嘴里,一边哭着一边嚼,“我冤枉啊,我真的是冤枉的,怎么这就判了要我的脑袋,呜呜呜……” 苏夕晓目瞪口呆,“什么就最后一顿了?” 苏老灿拎起酒瓮,哭腔道:“砍头之前,不是都有一顿香的吗?喝醉好,喝醉两眼一闭,就啥也不知道了,呜呜呜,晓儿,爹要走了,苦了你了……” 咕咕咕,他拎起酒瓮就猛灌了几大口。 苏夕晓一脑门黑线,这都什么事啊! “没说要砍您的头,是我给了牢头银子,给您送点吃的来,王衙役说了,这里的饭脏。” 苏夕晓伸手穿过铁栏,夺过他手中酒瓮,“慢点喝,等回家了,想喝多少有多少!” 苏老灿下意识轻应一声,随后惊诧道:“晓儿,你哪儿来的银子买吃的?你可千万别做傻事,爹就算丢了这条命,也不许你做傻事,你听到没有?!” 最后这句呵斥有些严厉。 苏夕晓心中一暖。 她五岁时母亲便已过世,孤儿院长大,她没体验过父母呵护是什么感觉。 苏老灿虽然蔫怂,但这一句,她的确是感动了…… 苏夕晓隔着铁栏为其斟了一杯酒,“是谁陷害您,知道吗?” 苏老灿摇了摇头,知晓不是最后一顿饭,也不着急动筷了,“都是多少年的乡里乡亲,谁能害我?但抓我时搜出来的那批药材,的确不是咱们铺子的!” “您确定那不是咱们铺子的?” “我能确定。” “那您用什么证明,那批药不是咱们的?” “我证明不了啊,否则也不用进来遭罪了……” 苏夕晓道:“那您仔细想想,得罪了谁,惹到了谁,或者是和谁家有利益冲突?” “我想了两天也想不出啊,同谷县一共就三家药铺,咱们家是最小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原本还有陈郎中,现在陈郎中也过世了,还有什么能被人盯上的?” 苏老灿看着苏夕晓,目光慈爱更是愧疚,“只是苦了我的晓儿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爹爹一定不把家里的银子都拿给陈郎中的妻儿做抚恤,定会留点给你啊,我若是被判了刑,你可就嫁不出去了,呜呜呜,爹连累你了!” 苏老灿又开始老泪纵横,苏夕晓再次无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家一共两位爷们儿倒是轮番哭…… “另外两家铺子什么情况?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不可能。” 苏老灿当即否定,“薛家的药铺离咱们远,在县城边上,主要是经营药场,供应州府地带,不屑与咱们这小铺子有瓜葛,另外的冯家冯延义和我是老相识了,铺子在城中最大,坐堂的大夫也多,怎会瞧得上咱们?” “之前陈郎中过世,他还特意过来了一趟,怕咱们寻不到合适的郎中坐诊,他可以派铺子里的大夫来帮衬一下,免得咱家断了财路,多好的人啊……” “他提过买咱家铺子没有?” “当然提过,咱家铺子虽然小,但位置还不差,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就是他做的。” “不能吧?不能!晓儿你也别乱猜,污蔑了好人,万一被知道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难堪。” 苏夕晓顿时无语。 老爹不仅蔫怂,还是位东郭先生。 就说这个冯延义,尖嘴猴腮、老奸巨猾,药铺很大也是价格最贵,不太富裕的人家根本不敢去他家抓药,只来苏家诊病,偶尔还不给钱…… 事情了解的差不多,恰巧方牢头背着手巡视过来。 苏夕晓明白,这是提醒她快些离开,“这些您先吃着,回头还有什么念想,就再拜托方叔儿给您带一份,想必您也不会呆太久,再忍上几天吧。” 塞给苏老灿二两碎银子,苏夕晓便朝方牢头又是一番感谢,没迟疑,直接由小狱卒引着,朝县牢外走去。 苏老灿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眼睛又湿润了…… 方牢头啧啧几声,摇头不解,“你说你个老蔫儿皮,闺女倒生得不错,模样俊俏还懂事,真是祖坟头上冒青烟了。” 苏老灿一怔。 是啊,这丫头怎么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 一声长叹,苏老灿感慨道:“都是我没能耐,把这丫头逼得要挑家里大梁,长大了,晓儿是真的长大了。” 唑了一口小酒儿,苏老灿看着方牢头,“来点儿?” 方牢头立即脑袋摇成拨浪鼓,“衙门堂上那位祖宗回来喽,谁敢?等你毫毛不缺的出去了,咱们再喝!” …… 苏夕晓离开县牢狱的大门。 耀眼的阳光,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 从黑暗走向光明的感觉总是这般美好,但苏夕晓缓过神来,就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什么情况? 一群带刀捕快,将她团团围住。 不过是贿赂了牢头儿见一次老爹,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吗? 巡检赵石喆打量着她,“你就是苏夕晓?” 苏夕晓无奈道:“我说不是,有用吗?” 赵石喆朝县衙方向扬了下巴:“当然没用,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八章 他们不敢死 苏夕晓被一众捕快带进县衙,县衙大院里遍地盖着白布的尸首和正在闷头繁忙的仵作。 她顿时明白,为什么把她抓来了。 王衙役之前说过,县太爷带着官兵上山剿匪,如今这些尸首全被抬回,想必山上遇见的那个男人也落网了。 可她又不是同伙儿,为什么把她交待出来? 这不科学啊! 苏夕晓被直接带入县衙正堂,正堂内飘荡着浓郁的药香。 三个伤者横躺在地,旁边围着十几个人,单看容貌气质和蹙紧焦躁的眉头,就能够判定这些人的身份是大夫。 巡检赵石喆走在苏夕晓前面,率先上前回禀:“大人,苏夕晓带到了。” 说完,他侧身让开。 苏夕晓一抬头,正看到主位上的沈南琛,惊愕半晌,她眼睛差点瞪出来:“嗯?怎么是你?” “这位是县令大人,你还不行礼?”赵石喆在一旁道。 沈南琛摆手:“免了。” 苏夕晓彻底惊呆了。 合着那位杀得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的,不是被抓捕的匪贼,而是……同谷县的县太爷? 县太爷还亲自带刀杀贼,电视剧里从没这么演过啊!! 苏夕晓还魂儿之时,沈南琛也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不顾众人诧异二人相识的目光,沈南琛直接道:“你看看,这三个人是否还有救活的可能。” 苏夕晓思忖了下,也没再废话,立即开始查看伤者情况。 把她找来,显然是这三个人又出了问题,何况权压之下,她怎能不怂?她刚刚还当了县太爷的翡翠戒指呢! 围在一旁的大夫们面色复杂,神情各异。 县太爷下令所有衙役捕快们出动,要找的就是这么一个小丫头? 苏老灿自己都是个棒槌呢,他们家的闺女能有几把刷子,县令大人这是被忽悠了吧? 师爷张卓始终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看到诸人神色,他突然问起赵石喆道:“在何处找到她的?” 赵石喆顿了下,音量只有沈南琛和师爷二人能够听到,“县牢门口,苏家有官司。” 师爷瞬间瞪圆了绿豆眼。 我滴个乖乖。 牢狱?官司? 这是什么人家啊…… 苏夕晓已经快速检查完毕,痛痛快快给了沈南琛答复:“能救。” 沈南琛:“几成把握?” 苏夕晓:“五成。” 沈南琛:“救!” “大人!” 一个大夫突然站出来,“大人,小人认得这个丫头,她是苏家药铺苏老灿的闺女,年纪尚浅,也毫无从医经历,您要慎重啊大人!” “小人也认得,她寻常在苏家药铺收账,从未见她出诊治病,大人不要被她蒙蔽。” “我也可以作证。” 接二连三的人站出来,全都对苏夕晓的医术表示了怀疑。 吵吵闹闹,县衙正堂很快就炸开了锅。 沈南琛抬手止住吵嚷,看向苏夕晓道,“你怎么说?” 苏夕晓一本正经,好似刚刚的话题与她无关,“每救活一个人十两银子,三个人,三十两,大人如若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县衙肯定不差钱儿,她怎能不借机赚一笔制作手术刀针的钱? 有了那些工具,治疗外伤的速度就能加快,救人的数量也能提高,家里生活也能富裕。 只是苏夕晓这话说出,所有人都傻了。 不仅要治、而且还要钱?还是跟县令大人要钱? 苏老灿的闺女疯了吧!!! 众人看向沈南琛,只等着这位祖宗的雷霆暴怒,轰袭而来。 沈南琛却很是平静的走近苏夕晓,压低声音道:“你把本县的戒指都当了,还不够?” ……苏夕晓一怔,果然是当铺那里露了馅儿。 “家有官司,铺子又封了,当戒指只是为了糊口吃饭等老爹出来,否则我能怎么办?” “所以你就这么贪财?” “我想吃的好、住的好、用的好,这有问题吗?” “……你与本县说实话,到底有多少把握?”沈南琛声音很轻,离她很近。 苏夕晓格外认真,“说五成就是五成,治病救人的事情上,吹嘘瞒报,那是要遭报应的。” 沈南琛两道剑眉之间的沟壑如锁深邃,“他们的死活对本县十分重要,你必须给本县一个满意的答复才行。” 苏夕晓反问道:“若是我救活了他们,你能放了我老爹么?” 沈南琛道:“你老爹如若清白,不需要靠你救人来做交易。” “所以我和阎王爷抢人,大人就不要为难我做出十成的承诺了,您再拖延下去,四成的把握都快没有了。” 苏夕晓的话如同重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三名贼匪身上。 刀口开裂、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都这样了还能救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胡说八道嘛! 沈南琛干脆果断,“救,只要你能救活他们,一切要求都好说。” 苏夕晓转身便要动手,孰料师爷张卓拦住了她。 “大人,她不仅贪财还是案犯之女,诸位大夫都说她从无行医经历,您让她救人,这事儿不靠谱啊,还是另想他法吧,不要擅自行动!” 沈南琛没说话,苏夕晓却不乐意了。 “师爷?” 张卓轻抬眼皮,没有应声。 苏夕晓叉腰道:“尊您一声师爷,是看您岁数大,可您这眼界,本姑娘不敢恭维,首先,我父亲是清白的,案件大人还没审,您凭什么说他是案犯,我就是案犯之女?” “其二,我父亲被扣押,铺子又被封,案件不结,家里柴米油盐都没有,我吃什么?喝什么?救人赚银子,又不是偷盗抢劫,怎么就贪了?” “最后一点,十几位大夫,看年纪也是从医几十年的人了,谁把人救活了?我即便没有太多的从医经历,但只要我能救活这三个人,就是比他们本事。 更何况,县令大人千方百计把我找过来,你们却一口认定我医术不行,你们是把他当傻子还是当成呆子?他就那么缺心眼儿啊!” 惊雷! 炸裂! 张卓感觉魂儿都快蹦出天灵盖了! 这位姑奶奶是说话吗? 这是揪着他们脑袋往狗头铡下硬塞啊! “大人,您别听她胡说,小人没她说的那个意思。”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提议,一切还是大人做主。” “大人看中晓儿姐,想必晓儿姐天赋迥异,能救活三位,我等愿意一旁协助,只求三人醒来,供出藏匿赈灾银两之地,让受灾百姓及早享福……” “对对对,我也愿意。” “我们都愿意。” …… 话锋突转,苏夕晓却又做起了旁观者,只是蹙紧的眉头明摆着嫌弃他们废话太多,极不耐烦。 沈南琛饶有兴趣地看着苏夕晓,突然道:“本县的戒指你当了多少银子?” 苏夕晓没隐瞒:“三十两。” 沈南琛颔首道:“救活这三个人,本县让当铺掌柜补给你三百两,如若救不活,你知道后果……” “仵作的工具来一套!” 苏夕晓不等他说完,杏眼瞬间眯成半空的弯月,闪闪发光,她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向伤者道: “三百两他们若是还敢死,姑奶奶可就去阎王殿抢人了!” 第九章 吓尿了 仵作的检验工具拿来,与外科手术工具有很大区别。 斧头、凿子和刀剪,缝针的针号比较大,毕竟是缝死人用的,不用顾忌伤口美观和恢复效果。 苏夕晓又把其他大夫们的针线翻出来,还不如仵作的专业。 感叹一声也也没辙,苏夕晓迅速布置其他安排: “煮一锅花椒盐水,然后放冰镇凉,快些拿来。” “盐水、冰块、白酒,越多越好。” “再点一根蜡烛放我旁边。” “麻黄去节,研磨成粉末给我,还有雄黄、瞿麦、茅根、牛膝、大黄、蔷薇根各一两半,研末,我稍后用。” “另外绣娘们的针来一套,羊肠线中间再切半,已有的针线实在太粗,没有办法缝合深度伤口。” …… 围观的大夫们愣住了。 这是这吩咐谁? 让他们去做? 苏夕晓见众人发呆,顿时又毒舌道:“看什么呢?动手啊,不能把人救醒,还不能帮帮忙吗?” …… 都是州府县内有名的大夫,被个小丫头呼来喝去,脸色顿时青红紫白,格外难看。 可沈南琛稳坐主位,一双如箭的锐眸横扫过来,众人谁敢说个“不”字?立即开始分工筹备,不敢再有丁点耽搁。 而且这丫头煞有介事,神神叨叨的,他们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苏夕晓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三个伤者身上。 将三个人的绷带剪开快速查看,依照伤势情况,她用笔在三个人的脑门上写下了“一、二、三”的标号,确认了救治顺序。 眼前的一号伤者,就是上一次想杀她、被沈南琛一刀剁了手的那一位。 他的手已经彻底废掉,没有治疗的可能,十几处刀伤,有些愈合,有些感染脓肿。 最严重的,还是他右胸被刺穿的那处致命伤。 苏夕晓用小木条一点一点地将敷过的药刮下去,那处伤口已经是泛白腐烂的死肉皮,轻轻扒开,内里紫红腐臭,实在难闻。 伤口清洁力度不够、止血消炎药效不足,所以伤者高热不退,只依靠多年习武打熬的精干体魄,苟延残喘吊着最后一口气。 衙役们动作很快,苏夕晓点名的物件,他们已经全部准备完毕。 她按照20:80的比例勾兑了医用酒精,随后给其他大夫下了任务:“……把另外两名伤者身上的药全部刮下去,然后用酒精和盐水将伤口洗净,等我。” “是……” 大夫们回答的极不情愿,苏夕晓也不在意。 她点燃蜡烛,针线笸箩里挑拣了几根可用的针,用酒精擦拭后便开始火烧消毒。 苏夕晓又消毒了仵作工具中的两个钩子,“我需要两名助手帮我拉开伤口,否则我没有操作视野。” 视野?什么意思?是叫师爷吗? 师爷张卓立即往后躲,“我不行我不行,我见血就晕。” 苏夕晓一个大白眼翻去,“不是叫你,叫人!” 张卓:你说谁不是人??? 苏夕晓看向了沈南琛,没等要求他来帮忙,赵石喆自告奋勇上了前,“我来。”他怎么能让大人去?!! “我也可以。”一位年轻的大夫很好奇,立即就位。 苏夕晓给二人分好钩子,将伤口朝两旁拉开,叮嘱道: “动作要轻,不要割破伤口,往外拽一点,再来一点,停,就这样不要动,千万不要动,我开始了!” 苏夕晓稳住二人的手,便开始用医用酒精和盐水清洗内伤口,再用绷带包裹的棉花伸进去,将脏污的血水吸干…… 一边清洗,她一边用工具拨开里面仔细观察,红肿,破烂,小心翼翼地修修剪剪,模糊的血肉逐渐显露清晰模样,操作视野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苏夕晓接连清理了一刻钟,用花椒盐水做了麻醉后,将手在医用酒精里浸泡几秒,直接从伤者的右胸伤口伸了进去! 惊雷! 炸裂! 围观众人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丫头要干什么?用手直接穿进去?! 是怕这人死的太慢吗?! 她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赵石喆即便见过很多血腥场面,眼前一幕也着实吓一大跳。 小大夫紧紧咬牙,一动不敢乱动。 可惨白的小脸和颤抖剧烈的手已经表明他即将精神崩溃,扛不住了! 眼前这位哪里是大夫? 明摆着是孙二娘母夜叉、妖狐下凡妲己入世啊! 一双大手握住颤动的钩子,沈南琛磁性的声音如神旨降临,“你退后。” 小大夫快哭了:“我……动、动不了。” 两名衙役将他搬开,一道水渍在青石砖地上留下长长痕迹。 刚刚那一幕,小大夫被吓尿了…… 张卓立即吩咐其他人去把沈南琛替换下来。 苏夕晓冷漠地制止道:“县令大人做助手最合适,他见过我救人的步骤有经验,而且这是个体力活儿,其他人就不要过来添乱了。” 什么??! 大人见过??! 怪不得大人点名要苏夕晓来救,事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啊…… 沈南琛亲自下场担任助手之位,其他人自动自觉退出一米之外,谁都不敢再随意上前。 他拉住钩子的手岿然不动,静如磐石,一道优美的肌肉曲线好似雕像,坚而有力,典雅至极。 有他在,赵石喆的心绪也渐渐平稳,注意力集中在救人的苏夕晓身上。 苏夕晓却并未被这一段小插曲分神。 她的手在伤者的胸口里不断探寻,刚刚清洗时看到一处闪亮,显然是有刀剑碎屑没被清理才会引发感染。 只是,在哪里呢? …… 她的手缓慢地从伤者身体里抽出,一块极小的坚硬铁屑,被她捏在指尖当中。 “当啷。” 她将碎屑扔在一个盆里,随后用医用酒精与花椒盐水消毒麻醉,拿起穿好的针线,开始缝起最里面的伤口。 围观的大夫们迅速凑了过来。 拿起小指大小的碎屑打量着,不可思议的判定道:“这是刀上的碎渣……”他们救人时,根本没有发现。 可血肉模糊一片,他们哪敢像苏夕晓这样,直接伸手到伤口里面掏挖? 一个不小心,这人立即就死定了。 胆大的前提是有自知之明,这丫头,太疯狂了…… 第十章 人设不能崩 沈南琛的视线并未离开苏夕晓。 两只嫩白的柔荑灵活轻动,缝针的速度却格外迅速,串线、引针、打结……一层又一层将伤口缝合,针脚细密规整,好似量好了尺寸似的。 娇小的身影,冷静慑人,庞大无形的气场弥漫在厅堂之内,仿若她是这里的主宰,让人摸不清,看不透…… 沈南琛保持一手不动,另一只手拿出手帕,为她擦了下额头,“你出汗了。” 围观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大人在干什么? 他居然、居然在给苏夕晓擦汗? 苏夕晓轻轻地扬起下巴,“下颚。” 白皙稚嫩的皮肤,汗珠点点,沈南琛用帕子轻轻地扫拂两下,她才舒畅的呼一口气,“再给我杯水喝,不要太凉,多谢。” 沈南琛一个眼神,小衙役迅速地倒水递了过去。 他为她摘下口罩,苏夕晓咬住杯沿儿一饮而尽,深吸两口气算作休憩,便又继续投入到缝针的工作当中。 赵石喆扭过头:瞎了瞎了……眼睛疼! 张卓和其他人也只剩心肝乱颤、风中凌乱了。 他们能感觉到此时苏夕晓脑中只有缝针这一件事。 可大人这是什么骚操作? 擦汗、喂水,伺候戴那个布围嘴儿? 霸道桀骜、盛气凌人的大人去哪儿了?这是人设要崩啊! …… 香烛渐渐燃尽最后一丝火光,苏夕晓将伤口打上了最后的结,用剪刀剪断。 翻了翻伤者眼皮,试了脉搏、心跳,虽然轻弱,但已经从骤集不稳逐渐趋于平缓。 其他几位大夫已经研磨好伤药粉末,她便将捆绑绷带的事情,交给了刚刚眼睛发直且尿了裤子的小大夫。 站起身,苏夕晓活动了颈椎以及胳膊腿儿,“下一个!” …… 二号伤者检查过后,也是需要重新清理伤口并缝针。 此人不仅刀伤,而且还有骨折。 之前耳后动脉的血虽然止住,但因为他身体瘦弱,失血过多,处置起来并不比第一个人容易。 其他大夫已经将伤口清洗干净,苏夕晓用纱布包裹住冰块为他物理降温。 拆掉歪曲扭八的缝线,苏夕晓用医用酒精消炎,麻黄粉与花椒盐水用作麻醉,随后便重新为伤者缝合伤口。 沈南琛把赵石喆撵走,独自帮苏夕晓做助手,有了刚刚那一次的经验,他可似老手一般用钩子拉住伤口保持不动,给予她良好的操作视野。 苏夕晓迅速投入到缝针的工作当中…… 其他的大夫们已经全都围到一号伤者旁边,包括师爷张卓,也极其好奇的凑了过去。 众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不说已经平缓的心脉,就看伤口细密整齐的针脚,他们也确实无话可说。 尿了裤子的小大夫将伤口认认真真的包扎好,打了结。 张卓忍不住询问:“依你所见,如何?” 小大夫有些发懵,脑中只有两个字:“厉害,她真的很厉害……” 张卓再想刨根问底,就见沈南琛投目过来。 一双锐利瞳眸慑人如刀,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闭嘴。 众人瞬间不敢出声干扰,安安静静地做无声假人。 只是再看苏夕晓,所有人都没了最初的不屑和幸灾乐祸,只剩下讶异和不可置信。 特别是同谷县的大夫们,惊的天灵盖儿都快碎了! 眼前这丫头怎么可能是苏老灿的闺女? 没道理啊! 相识几十年,苏老灿的医术是什么水平,他们太清楚了。 勤勤恳恳,却学业不精,小病小灾的他能开个柴胡黄连去去火,严重一点的头疼脑热,他都要请陈郎中出马。 可就算是陈郎中亲自教授,他也没这手艺…… 难道这丫头是药王转世,活见鬼了不成! 苏夕晓自当不知外人如何评价她,她也不屑外人的评价。 感染的伤口处理完毕,缝针之时,她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让其他大夫包扎伤口,苏夕晓为二号伤者做最后的体格检测,脉搏无力,眼白发青,仍旧还没彻底救回来…… 沈南琛看到她眉头微蹙,禁不住问道:“不行?” “他身子骨太弱了,必须补糖,否则挺不到退烧苏醒。”苏夕晓吩咐道:“拿点糖盐水来,温的,不烫手。” 衙役们立即去取,苏夕晓则一勺一勺往他嘴里灌。 可惜二号伤者已濒临死亡,没有了吞咽的功能,灌下去的糖盐水全部溢出来,一滴都没进入伤者腹中。 沈南琛看了一眼计时的香烛,“如若不行就放弃,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救。” “拿几根大葱来。” 苏夕晓再次下令,却让所有人都惊了。 治病救人,拿大葱干什么? “那是做何所用?”沈南琛好奇。 “稍后你就知道了,我们先救下一个。” 赵石喆看向沈南琛,沈南琛微点下头,他便立即吩咐衙役们去外面的市场上找。 苏夕晓暂时放弃此人,开始为三号伤者重新消毒缝合。 三号伤者虽然伤势比那二位轻一点,但体质明显不如他们,好在糖盐水还能吞咽,可见求生的欲望极其强烈。 苏夕晓让其他大夫一勺一勺喂着糖盐水,她与沈南琛一同将骨折重新包扎,伤口重新缝合敷药。 二人配合已有小小的默契,一通操作顺利完毕。 此时大葱也被衙役们拿了过来。 苏夕晓切掉葱头和葱尾尖儿,整整齐齐的撸下来一根食指粗细、半臂长短的葱管。 她将葱管洗净,轻轻地插入到二号伤者口中。 随后一勺又一勺,沿着葱管将糖盐水直接灌入到伤者的食道之内。 “葱管很软,不会扎伤食道,而且长度也够,这样可以免去吞咽,直接沿着食道进入伤者胃腹之中,也是最后的法子了。” 苏夕晓做了解释,沈南琛点了点头,“那你刚刚又是如何确定那个人体内有兵器碎屑?” “清洗时看到的。” “所以伸手便拿?” “这是技术,其他人不要效仿,否则后果自负。” 苏夕晓一盆凉水浇灭了围观大夫们跃跃欲试的闪亮双眼,随后又下令吩咐道:“刚刚研好的金疮药粉快速煮一下,加冰镇凉,要快!” 苏夕晓的这一次吩咐,大夫们已经不用沈南琛再发话,争先恐后,拿起药盅便开始煮,生怕错过救治伤者的最后一班老牛车。 糖盐水与药汤先后灌下,苏夕晓又避开伤口,为其按摩胃腹,助其快速消化。 时间慢慢过去,伤者不断升高的体温渐渐回落,脉搏也比之前微微有力。 苏夕晓刚想坐下喘一口气,便听小大夫突然嚷道:“晓儿姐,这、这个人的肚子鼓起来了,而且越鼓越大,怎么办?” 苏夕晓转头看去,一号伤者,气胸?! 二话不说,她抄起身旁小刀,瞄准伤者第三根肋骨下方,一刀便狠狠地刺了进去! 第十一章 又一次成交 “谁的医箱中有没切开的羊肠管?快拿给我!还要一个细口的瓶子,快!” 苏夕晓语气急迫,可是所有人都蒙了! 她拿刀捅去的一瞬,慑人如魔,冷静如冰,冻得众人大脑空白,即便听见这话,也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别愣着,谁有羊肠管?快点找!”沈南琛出声,才把众人的魂儿给拉回来。 “我有!” “有有有!” 羊肠线已经是此时缝针常用之物,羊肠管几乎每一位大夫的药箱当中都有储备。 羊肠管递上,苏夕晓将其插入到刚刚的伤口之中,另外一端插入放低的瓶子里,用手掐住封口。 两三个呼吸时间,一股浅黄色的液体逐渐从伤者体内流出…… 苏夕晓绷紧的弦松懈下来,,眼神半睁半眯,满脸皆是体力耗尽的疲态。 好饿…… 早知今天会遇上这样的事,给苏老灿买的猪头肉,她多吃几口啊,体力不支,肚子里的吃食早就消耗没了,饿的她头晕眼又花。 沈南琛拿了一个冰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冰凉提神。 苏夕晓的懈怠有所减缓。 “想吃什么?”他听见了她肚子发出的咕咕叫。 苏夕晓言简意赅:“肉。” 沈南琛吩咐赵石喆去小厨房拿,苏夕晓终于长呼口气,“没事了,他没问题了。” 伤者的胸腔缓缓平复回去,苏夕晓不必专注如一,轻轻的晃动下僵持酸疼的肩颈,她实在太累了。 周围十几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刷刷地盯着她,都想知道刚刚那一番操作,到底是怎么个道理? 苏夕晓倒不介意讲解几句: “刚刚伤者的情况叫急性气胸,因为外伤导致胸壁穿孔,引起胸腔内的气体过多,气体压迫会导致呼吸困难,所以他很可能会迅速致死。” “我操作的方式是将胸腔开一个口,用羊肠管的一端插入腔内,另外一端放在位置更低的瓶子中,用手将瓶口密封,伤者便可以排出气体和胸腔内的液体,起到引流效果,让肺部恢复功能。” …… 小大夫双眼如星星一般闪烁,“晓儿姐,这方法你是和哪位高师求得的?还是哪本古籍药典中看到的?能借我摘抄学习一下吗?” 苏夕晓一脸平静:“我刚刚说的,你都听懂了吗?” 小大夫摇头,“不是很懂。” 苏夕晓:“所以古籍药典你看了又有什么用?” 一盆大冰雹劈头砸下,兴致勃勃地众人闭上了嘴。 理是这么个理,操作也的确不容易,可没必要这么当面打脸嘛…… 眼见没人再问话,苏夕晓也有些小失望。 此时的外科治疗过度落后,她就算把救治技法写出来,这些人也看不懂,做不到。 而且,说他们看不懂,就不能再问问应该怎么学? 说好的求知若渴呢? 面子就那么重要吗?! …… 将羊肠管从伤者的体内抽出,苏夕晓又依照步骤,为伤者将伤口逐步缝合。 小衙役已经端来了肉,苏夕晓立即丢下手中的绷带交给其他大夫,奔到桌前开始大吃特吃。 三指宽厚的五花肉,苏夕晓一口一大块,眨眼的功夫,大半盘肉便吃没了。 外科医生工作繁忙本就吃饭极快,而且她连续两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眼前的肉谁都别想跟她抢,她一块都不让…… 师爷张卓眼见此幕摇头不耻,五官都皱成了老苦瓜。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两腮鼓鼓不说,还端起碗就往嘴里扒饭? 这哪里像是个姑娘家? 不成体统,实在不成体统! 沈南琛看她吃的那么香,倒是饶有兴趣地问,“够么?不够让小厨房再做点。” “饱了。”苏夕晓一抹嘴,又汩汩灌了一杯茶。 撂下茶碗,苏夕晓又挨个去检查了三名伤者捆绑的伤口以及呼吸、脉搏,从头到脚做了一遍体格检测,“……应该没有大问题了,但伤势严重,失血过多,不可能马上就醒。” “找几个人轮班盯着,不断给他们换冰敷的毛巾降温,直到不再发热为止。” “还有糖盐水,每半个时辰灌一碗,直到他们醒来为止。” 张卓不放心,又让其他大夫们上前查看,得出的结论,都与苏夕晓一致。 衙役们把伤者和大夫们带去准备好的空置房间。 厅堂内已没有外人。 苏夕晓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沈南琛,挠头羞赧讨好道:“大人,之前的许诺,还算数吗?” 三百两如若到手,手术针刀来一套、还能画出图纸再打造一个移动手术床。 家里重新布置不用说,药铺也要精装一遍,起码单独的手术室必须有……这样算算,三百两似乎也没那么富余。 “就知道钱,就知道钱!” 张卓本就受不得她不拘小节的模样,此时她又提钱? 这丫头除了那一张脸和奇特的医术之外,真是所有缺点集于一身,大人从哪儿挖出来这么一个奇葩? 苏夕晓很是不服气,“那是大人亲口许诺的,你不是想赖账吧?” 张卓道:“赖账自当不会,但这三个人没醒来之前,钱不会给你,你也不许走。” “那不可能。”苏夕晓拒绝的很干脆,“拿了银子,我可以答应每天来看一次伤者情况,但限制我的自由,休想。” “你……” 张卓还想再开口,被沈南琛抬手打断。 他走近苏夕晓,闲聊一般的商讨道:“三百两是本县答应的,自当不会反悔,但我需要你以后继续帮县衙做事,随叫随到,可否?” 就知道三百两没那么容易拿…… 苏夕晓思忖下,“可以,但苏家药铺我也要出诊救人,你不能限制我只听县衙吆喝做事。” 有县太爷做后盾是好事,但一万个病患任务在身,她怎能答应被彻底锁住? “这段时日你尽量多跑几次县衙,需要什么,县衙全部提供,待这三个人醒来之后,你来去自由,无人干涉。” 苏夕晓干脆地打了个响指:“没问题,成交!” 二人商议妥当,当铺的胖掌柜也被赵石喆带了过来。 看到苏夕晓,胖掌柜立即笑没了眼睛,乖乖递上三百两银票,“姑奶奶,您收好,这可是三百两!” 肉颤,肝疼。 一双绿豆眼不停在沈南琛和苏夕晓之间徘徊。 原本以为来报个信儿能攀上县太爷的门路,谁想到一脚崴在了牛粪里,还倒搭了三百两! 谁能想到这位祖宗的戒指是宫里头赏的? 补上三百两不说,还不敢出手往外卖,只能放到家里供起来,早晚磕头三炷香,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哎…… 拿了银票,苏夕晓嘴角上扬,乐开了花。 身上味道实在腥臭难闻,她又絮叨几句希望大人早些给老爹洗刷清白,就直接告辞回家,承诺下晌再来县衙查看伤者情况。 苏夕晓离开之后,沈南琛就让师爷拿来苏老灿的案件行文。 扫看了几眼,他便扔了牌子吩咐道:“……抓人!” 第十二章 凶手就是他 苏夕晓离开县衙本想朝家中奔去。 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了。 刚刚她是在县衙门口被捕快们带走的,许多人都看到了,也包括县衙的狱卒们。 若是嘴快的跟苏老灿一说,就老爹那胆小如鼠的性子,还不给立即给吓出毛病来? 还是买点吃食去报个喜,然后再回家,反正是去牢狱里,这一身臭气再忍忍。 闺女虽是山寨的,但这老爹还是不错的。 对苏老灿,苏夕晓心中有责,占了人家闺女的身体,就要替她尽一份必须承担的孝心。 哪怕将来她离开这里,也会给苏老灿安排好富足的生活、留下享乐一生的银子。 所以,钱还是不够啊…… 苏夕晓一边想着,一边又去最近的铺子为苏老灿买份大骨汤。 牢里阴冷,喝汤驱寒。 而且有肉,谁不喜欢? “晓儿姐,买什么呢?嗯……大骨汤?我也喜欢这一口,不妨你请我也喝一碗?” 身后有人突然凑近,苏夕晓下意识便躲闪一旁。 转头一看,贼眉鼠眼,瘦骨嶙峋,不正是冯家药铺的老板冯延义? 冯延义笑眯眯地盯着苏夕晓,眼神在敏感部位瞄来瞄去,尖酸油腻,猥琐至极。 苏夕晓的眉头蹙起来。 脚步虚浮、黑眼圈极重,说话时歪斜着身子,嘴角还溢出白沫。天气已暖,还身着一身薄棉锦袍,不用仔细做体格检测,也知道他脾虚肾虚、肝胆有碍。 都这副掏空的身板了,还惦记着撩妹子呢…… 苏夕晓有些厌恶,拿了店家打包好的汤,她只想马上就走。 冯延义却伸手拦住她,“别走啊,和我说说,你爹的官司怎么样了?用不用我出面帮忙?” 苏夕晓:“不用。” 冯延义悠哉道:“别怕嘛,我知道你需要银子,家里凑不上,我可以帮你啊,我在意的可不是他苏老灿,而是看不得晓儿姐你跟着吃苦受委屈。” 苏夕晓挑眉,“你什么意思?” 冯延义压低声音,凑近她道:“这你还不懂吗?晓儿姐,我一直都喜欢你,家中那婆娘不能生育,不妨你嫁我为妾,为我生儿育女,我帮你把苏老灿从牢中救出来,给他点银子,让他在家中养老,苏家药铺你我二人联手经营,岂不是美事一桩?” 苏夕晓水润的眼眸骤然如冰。 之前还没确定坑害苏老灿的人是冯延义,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了。 恶意栽赃把苏老灿弄进牢里,再来找她谈条件下嫁为妾,到时铺子也是她的,苏夕晓也是她的。 整个同谷县城内,他冯延义一家独大,没花上多少银子,却该得的都得到了。 “你想的挺美,就是缺德。” 苏夕晓突然变脸,让冯延义当即一怔。 这丫头怎么变了? 之前说句话都羞答答的,现在还敢怼他? “苏夕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爹过些日子被判刑流放,谁家会娶个犯人的闺女?你个姑娘家的,单是七姑八姨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你还有脸活下去?” 冯延义冷笑一声,“别以为孙家那小子会娶你,就他家那老婆娘,你可伺候不住,跟了我,你爹能免了官司不说,往后你穿金戴银的,也不用再过穷苦日子了,何乐不为呢?” “所以你就设计陷害我爹,我爹进了牢狱,你就借机低价把我家的铺子宅子收了,还能把我也给蒙了?” 苏倾晓突然亮开嗓门,声高八度,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都投目望来,连赶路的人也停住脚步。 再怎么着急,热闹也不能错过啊。 难不成苏老灿的官司和冯延义还有关系? 这可是奇闻了…… 冯延义看到路人目光投来,顿时脸色惊变,“你个死丫头别胡说八道,我好心好意给你指条路,你居然还空口污蔑我?小心我让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过是说说,你慌什么,难不成心里有鬼啊?” “我这是在帮你!” “帮我就是想娶我为妾,然后把苏家药铺占为己有?” “你别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要占你铺子了?你污蔑好人!” “这是你刚刚说的啊?怎么转眼就不认了?而且你凭什么笃定我爹一定会输掉官司被判流放?县令大人可还没断案的!” “证据已经确凿,他还有何可辩?” 苏夕晓转身要走,冯延义心生不妙,“你要去哪儿?”那方向可不是苏家。 苏夕晓轻飘飘诈他道:“我当然是去县衙举报你陷害我爹呀,也许我家丢掉的宅铺地契也是被你偷了!” “死丫头,你不许去!” 冯延义一把揪住苏夕晓的胳膊,细嫩如藕的手臂顿时通红发紫。苏夕晓张口便咬,冯延义嚎叫一声,只能松手躲开。 苏夕晓警告他道:“你最好不要过来。” 看着手臂上淤血的牙印,冯延义凶相毕露,挽着袖子狠戾道:“我还不信,爷爷我治不了你了,今天不把你绑回家,我冯延义就跟你姓,谁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跟班小厮拦住围观的人,冯延义两步冲到苏夕晓面前,刚要伸手去抓,一锅大骨汤“呼啦啦”地朝他泼去! “嗷”的一声惨叫,冯延义被烫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下体麻木,眼前发黑,他双膝一软,顿时就跪在地上抽搐不停…… 小厮吓得呆傻,旁观者们倒嘶一声,啧啧感叹,扭过头去。 刚出炉的一锅热汤,全都泼了冯延义的裤裆上,即便他穿了薄棉的衣袍也瞬间透了。 那玩意儿……往后还用得了? 没看出来,苏老灿的闺女不好招惹啊! 苏夕晓厌恶地拍掉迸溅在衣服上的汤汁,“我警告过,让你不要过来,而且你也别跟我的姓,我们苏家可不要你这种垃圾杂碎,还是你们冯家祖坟关起门来冒黑烟吧。” 苏夕晓很生气。 香喷喷的大骨汤,全都浪费在这种杂碎身上,那可是小半吊钱呢。 她刚刚还特意让伙计在汤里加了肉,如今只能便宜流浪狗了…… 琢磨着是否让店伙计再煮一份,余光一睹,就看见赵石喆和其身后的两名捕快满脸惊诧地看着她。 “走一趟吧。”赵石喆无奈摇头,一边召唤苏夕晓,一边让两名捕快去把冯延义绑了。 苏夕晓惊讶,“抓他?”还以为要告她伤人呢…… 赵石喆看冯延义半昏半疯的被拖走,心中复杂无以言表,只想离这女人远一点,“……大人已经查出他栽赃你家药铺的证据,你老爹的案子可以开审了。” 第十三章 别添乱了 案子可以开审,苏夕晓二话不说,又屁颠屁颠地跟着捕快们回了县衙。 沈南琛做事干脆果断,抓来了举报者,二话不说几板子下去,举报之人就吐露出幕后指使是冯延义。 冯延义看上了苏家药铺和苏夕晓,很想独占,却又不想花钱。 所以把苏老灿弄进牢里,再让苏夕晓无奈下嫁为妾,还陪嫁个药铺,若不答应,他就拿着偷来的铺宅地契去讹人,真真正正地算计到了骨子里…… 冯延义被判送往牢城营矿场做七年苦役,并没收全部家产。 当天下晌,苏老灿就被从牢狱中放了出来,苏家药铺封条揭去,随时可以重新开张。 苏夕晓很开心,当即去酒楼订了一桌席,请王衙役、方牢头和老爹交好的邻居们到家中吃饭,还刻意买了好酒,允许苏老灿放肆一晚。 苏老灿听王衙役说起苏夕晓今天帮了县衙大忙,将三名劫走赈灾银两的匪贼头子给救活了。 讶异之后,他抹着眼泪道:“晓儿长大了,真是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比不上喽!” “行了,哭什么,家里有这么个宝贝闺女,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方牢头笑着给苏老灿倒杯酒,他今儿能来,也是因为苏夕晓得到县令大人重用。 否则单单一个苏老灿,还没本事请动他…… 苏老灿眼泪汪汪地嘴咧到后脑勺,“对对对,我应该笑,应该笑。” 王衙役怎么看苏夕晓都是好,“以后家中的事,你就全交给晓儿姐,你帮着打打杂,不用多操心了。” 苏老灿不停摆手道:“咦,那怎么行,她一个姑娘家的,抛头露面岂不是遭人欺负,我苏老灿咋受委屈都行,我闺女不能受委屈。” 王衙役:“……” 方牢头:“……” 邻居们:“……” 众人面面相觑,再看悠哉悠哉的苏夕晓。 这丫头,会被欺负? 不提她在县衙治病救人时把小大夫吓尿了裤子,单说那一锅热骨汤,冯延义已经被烫的再也不能人道,彻底成了带根软棍儿的太监。 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更何况,县令大人点了苏夕晓以后为县衙做事,谁还那么不长眼睛在阎王爷头上拔毛啊! 王衙役拍拍苏老灿的肩膀,“识相点儿就一边儿歇着别添乱,晓儿姐,你比不了。” …… 一顿酒喝的热热闹闹,苏老灿卸去了恐惧胆怯,在家中熟悉的床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翌日下午才缓缓醒来。 苏老灿醒来,是因为听到院子里的吵吵嚷嚷。 还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穿好衣服就匆匆出门,看到工匠们敲敲打打修补房屋的缺漏,还有一些人正在往正堂、卧室抬着崭新的家具。 厨房角落有人在挖坑栽树,西侧的墙角已经栽上了曼陀罗花。 不过是半天时间,这个家,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苏夕晓看苏老灿在屋门口发呆,转头吩咐工匠道:“我爹醒了,那个屋里的东西可以抬进去了。” “旧物件你们都搬走,被褥我也不要了,你再帮我把厨房里的灶台重新补一下,不算钱。” “奴儿,你愣着干什么呢?带老爹去隔壁屋里吃东西,别在这儿傻站着,快点!” …… 苏夕晓一声喝令,郭奴儿闷头便走到苏老灿身边。 苏老灿讶异的看着苏夕晓,干脆利落,精明能干,这还是自己闺女么?他怎么有些不敢认了? “老爹,你说说她啊,这几天她都疯了……”郭奴儿小声嘀咕,很不满意他地位有所改变。 苏老灿抱着手看半晌,沉默一叹,“还是你王叔儿说的对啊。” “说啥?”郭奴儿问。 苏老灿:“我还是别添乱了……” 郭奴儿讶异,“啥?老爹你真不打算管家里事了?” 苏老灿一叹,“我这一场灾,都把你姐姐逼成了这副样子,实在太委屈她了……以后她想怎样就怎样,咱家她做主,走,吃饭!” 朝着郭奴儿后脑勺给一巴掌,苏老灿兴致勃勃地去看已经布置好的屋子。 墙壁干净透亮,桌椅崭新结实,书架沿着四壁摆放一圈,虽然书籍摆放不满,但笔墨纸砚齐备。 单是眼前一幕,就让苏老灿心生欢喜。吃着普普通通的清水面,他都觉得滋味儿格外地甜…… 苏夕晓忙碌完家里,又带着工匠去了药铺。 苏老灿要跟随同去帮一把手,“……别的事情做不踏实,盯个劳工活儿还信不过老爹?” “行!”苏夕晓安排郭奴儿看家,“家里稍后还有人来送沐浴桶,你就别去了,家里等着。” “我想去铺子,我不想在家!”郭奴儿抗议。 苏夕晓一记眼刀飞过去,苏老灿却率先道:“听你姐姐话,好好在家呆着,别添乱。” 父女二人搀着胳膊出了门,郭奴儿委屈巴巴地抹了抹眼泪:“呜呜呜,老爹不疼我了,我的好日子,彻底没了……” 有苏老灿帮忙盯着铺子的修修补补,苏夕晓马不停蹄地奔去县衙。 银子拿了,许诺也必须要兑现。 毕竟那三个匪贼还没醒,她一早一晚去查看病情,是非常有必要的。 冯家药铺被封,本被借来县衙帮忙的几个大夫,也是彻底的回不去了。 此时他们再见苏夕晓,着实五味繁杂,却抱怨不出半句。 毕竟这事儿也怪不得苏家有错,只是他们的饭碗没了,换成是谁都心不痛快。 怨县太爷吗?不敢。 也只能剜上几眼苏夕晓解解气…… 苏夕晓才不理会那些奇异目光。 仔仔细细给三个伤者检查完,又问了看护大夫们伤者情况,将其认认真真的记录下来之后,她便卷着一叠图纸去找沈南琛。 修补药铺和家宅消耗的银子比预期支出多了不少。 所以,手术刀针和移动手术床,要是县衙能出资把银子付了,简直就太完美了。 只是苏夕晓刚刚开口一说,师爷张卓顿时一撮山羊胡就气得翘起来,“苏夕晓,你不要太过分,这件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第十四章 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如果工具齐备,这一次救那三名伤者就不会这么费力,以后我也是帮县衙做事的人,工具越好、效率越高,怎么到你这里就说不通呢?” 苏夕晓不理张卓,直接看向沈南琛,笑眯眯地展开图纸道:“大人,这些物件都是治病救人所用,需要精良的工匠打造,不知大人可有推荐人选?” 张卓吹胡子瞪眼,“工匠可以帮你找,银子你自己付,你昨天就要了三百两,今天又让大人付工具的银子,你以为县衙是你家开的?” “那三百两不是当铺掌柜掏的么……” “戒指可是大人的!” 苏夕晓有些心虚,见沈南琛饶有兴致的看着图纸不说话,她挠挠头道:“那县衙出一半儿还不行么,毕竟县衙也会用到嘛。” 师爷嘴都快被气歪了,“你盼着县衙无事行不行?!” “我盼着无事就无事?你可真是幼稚。”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沈南琛一直都没说话,默默地看着苏夕晓画出的图纸,他指着手术床道:“这物件很有趣,两个支架是做什么的?” 苏夕晓讲解道:“是放两只脚的,上面可以固定手臂。” “这样无论受伤部位在何处,都可以移动支架变换姿势,调整手术视野,伤者的手脚固定,也不会乱动影响操作,可以缩短救治时间。” 沈南琛很赞同,“这倒是合理,你怎么想出的?” “遇上困难总要想办法解决困难啊,所以就想出来了。” 苏夕晓眼巴巴地盯着沈南琛。 不用开口,也能看到她眼中写着明晃晃地两个大字:给钱。 “奇思妙想,你还真是绝了。”沈南琛看向赵石喆道:“县里哪些工匠能做这个事?” 赵石喆一脸发懵,“这需要什么材质?” 苏夕晓琢磨道:“最好是铁架,木架也可以,但需要重新画图纸,改一下结构。” 沈南琛道:“多找几家匠铺的人来看看,做出来,县衙付银子。” “大人!” 张卓高声道:“县衙付这个银子不合理啊!” “从本县俸禄中扣。”沈南琛又给苏夕晓提出条件,“做出之后,你先给师爷用用,本县很想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是否良好。” “他?他身体不好。” 苏夕晓早就给“山羊胡”做过体格检测,“师爷说话气短、粗喘,易动怒,肺热肝郁少不了,面色无光体质虚,肠胃也不怎么样,走路左脚深、右脚浅,腰骨可能有旧疾……” 师爷手捂后腰瞪眼道,“你怕不是在咒我死?!” “你身上的毛病只比我说的多、不会比我说的少,但手术床拿来,我可以先帮你把腰骨正一正,算是报答大人了。” …… 县衙召唤,工匠们迅速赶来,苏夕晓拿着图纸跟随赵石喆去见人。 沈南琛看张卓道:“似乎,她一样都没说错?” 张卓自沈南琛七岁时便跟着他,一连十七年,虽是主仆,却如亲人一样。 “老胳膊老腿儿了,跟不了大人几年了。”张卓酸溜溜道。 沈南琛没说话。 张卓急道:“大人为何如此看重这个丫头?就算她医术精湛,可贪财无度、不拘小节、毫无规矩,这、这就不是个正常的姑娘!” 沈南琛摸了摸空荡无戒的小指,笃定道:“闺阁里绣花听曲的那一堆,怎能帮我把匪贼救活?她是天赐良医,往后定能助我一臂之力,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 苏夕晓与工匠们聊过以后,选了同谷县内最好的一家铁匠铺来制作手术刀针和手术床,随后便忙碌药铺的整修。 铺子里隔出了诊疗间和手术室,她也不许苏老灿再亲自上山采药,老胳膊老腿儿,摔着怎么办?等山里的民夫采药送来,给银子就好。 郭奴儿被苏夕晓折腾的有些惨。 读书习字不说,还要兼任采买跑腿儿,几天下来,肥墩墩的身子就瘦了一大圈。 好在如今家里银子不缺,营养也跟得上,只是苏老灿的手艺很不怎么样,做出来的东西,连那只肥白大猫都不吃,天天抓鸟偷鱼,极不满意。 苏夕晓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下去,只能与孙小山家商量,每个月给孙大娘五两银子,一日三餐,孙家提供。 苏老灿很是肉疼,可反对无效。 毕竟孙大娘的手艺通过了“肥白”那一关…… 一连忙碌了三四天,苏夕晓吃过早饭便去县衙,正巧赵石喆也前来找她。 “工匠铺一早就把打造好的东西送来了,稍后晓儿姐去看看,是不是合用。” “送来了?那我稍后就去。” 为三个伤者检查完身体,苏夕晓便兴致勃勃,奔到了县衙后院。 只是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移动手术床和材质极其粗糙的手术刀针,她眼泪都快掉下来。 “杀猪刀都比这材质要好吧?你莫不是在蒙我?!!” 匠铺老板无奈道:“这可是用铺子里最好的材料打造的,我们试了好几次,这针再细的话就彻底断了!” “那手术床呢?摇摇晃晃的,这根本不稳啊!” “多摆点大石头压住下面的几个脚就行,这东西,怎么可能做出来不晃呢!” “见识短就说见识短,别说其他人也做不出来,就这材质还说最好?比大人那把刀的材料差远了!” “嘿,晓儿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铺子好几天全都忙乎这玩意儿了,其他生意根本没接,你不能这么冤枉人。” 吵吵嚷嚷,沈南琛正好走来,“怎么?不能用?” 匠铺老板看到沈南琛,急迫的解释道:“大人啊,小人的的确确是按照图纸打造的,小人用脑袋保证,绝对没有糊弄啊!” 沈南琛看看这些物件也着实无奈。 偏远的同谷县,物资与工匠手艺都比不得州府和京中,能造出这样的物件,的确是老板尽力了。 可苏夕晓也是同谷县生活的人,她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与众不同呢? 沈南琛让师爷给了银子,苏夕晓硬生生地抹去了零头的三两,把匠铺老板气的直想哭。 苏夕晓气恼道:“等有机会去州府,一定要找更好的工匠做手术器材!” 张卓在旁煽风点火道:“是你设计的玩意儿就不合理吧?还赖人家。” 苏夕晓一记眼刀飞过,突然又笑眯眯道:“师爷,上次说好的,手术床拿来,您先试试,就别站着了,上来吧?!” 第十五章 谁都甭想跟我抢 苏夕晓又提起这件事,张卓立即就往后面躲! 被这丫头逮住,他老命可还要得了?!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办,我先走一步。” 苏夕晓怎么可能让他走? “害怕就说害怕,找什么借口啊,好几十两银子呢,你不能浪费大人的一番苦心,赵巡检,来帮我一把,抬他上去!” “好勒!” 有沈南琛默认,赵石喆抱起张卓就扔上了手术床,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也很好奇,想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咋用。 苏夕晓把张卓身子摆正做体格检测。 张卓慌乱不停,两只手不断摇摆,山羊胡飞腾乱翘,“嘿,你这闺女臊不臊,怎么在我身上摸摸搜搜的,你快让开,你别乱摸……啊!!!” 骨头“嘎巴”一声响,张卓双眼发直,张大着嘴巴,再也发不出声。 苏夕晓沿着整条脊椎骨好似揉面一样向下缓推,三四节错位,腰椎左突,瘦瘦的身子还有诺大一块富贵包。 也就是遇上了她。 否则早晚拄拐瘫痪,动弹不得…… “啊!” 又是嘎巴一声。 赵石喆有些看不下去了…… 张师爷白眼仁儿都快翻出来,他生怕张卓一口气挺不住,再彻底撅过去? 沈南琛全神贯注,只盯着苏夕晓那双灵巧的手来回翻动。 她好似对人身上的所有骨节都熟悉无比,完全不像刚刚从医。 怎么解释? 难道这就是天赋? 这丫头,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苏夕晓为张卓正骨之后,张卓接连三天都躲着她走。 虽然身上的骨头节比之前轻松很多,晚间睡觉也不会再被疼醒,可他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被个姑娘家的摸来摸去,成何体统?! 苏夕晓才不理睬张师爷的老古板,手术工具到位之后,苏家药铺便重新开张。 只是苏夕晓亲自坐诊,倒是让来来往往的病人多些说辞,更是私下去劝苏老灿再请两个男郎中。 女娃娃坐诊瞧病,他们的隐私病情咋说出口?一张张老脸也没地儿搁不是? 可苏夕晓怎么可能答应他们的“非分要求”。 一万个病患的任务在身,谁都甭想跟她抢人。 苏老灿没辙,同谷县的病人们也没辙。 冯家药铺已经被封,之前坐诊的大夫们奔走他乡,留下的几位新铺子还没开张; 薛家药铺又距离太远,诊病一趟路上要耽搁一天,急病重病没等到地方呢,人先挂了。 现实摆在眼前,他们只能尝试着接受苏夕晓诊治。 只是前来诊过两次,众人也自动忽略她是个丫头了…… 小毛病苏夕晓自行检查过后就开方子,基本两副药就好; 疑难杂症,她问的详细周到,并没让人有口难言。 扭了腰、抻了腿,到药铺被“折磨”一通就能复原,伤重的也是养上几天便可以下地行走,丝毫不影响劳动活计。 于是乡亲们忽略了她的性别,前来苏家药铺诊病的人越来越多。 苏夕晓每天奔波于县衙和药铺之间,累得头晕脑胀,却乐此不彼。 银子不断入账不说,她还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那便是救治病人的计数方式。 原本她还发愁一万个病患,要怎样计数才能记得清楚,这事儿之前阎王爷也没说啊。 直到苏家药铺重新开张,她治好第一个病人之后,掌心突然浮现出“壹”字的幻影。 接二连三治愈,每一次都有数字更新提醒,而且这幻影除她以外,其他人即便就在眼前,也根本无法看到。 她当初在山上救那三个伤者时,并没有这样的提示,难道是因为那时还没确定他们能够保住命? 这个猜测,只能在三个人彻底醒来之后,才会有确凿答案。 辛苦一天,看到数字在不断变换增加,苏夕晓的心情格外舒畅。 只是苏夕晓舒畅,其他人就没那么痛快了。 譬如郭奴儿和孙小山。 郭奴儿自药铺重新开张后被苏夕晓严加管教,每天刻苦学习背书跑腿儿,日子苦不堪言。。 孙小山每天负责给苏家送饭,但送过之后他必须马上就走,胆敢多留一秒,肥白都会朝他呲牙亮爪,嚎叫警告。 原本孙小山还不在意,他一个堂堂大小伙子还会怕只猫? 可自从被肥白挠过几次满脸开花之后,他便再也不敢多留,哪怕苏老灿留他吃饭,他都快速逃走。 这张脸已经不怎么俊了,实在禁不住继续破相了…… 苏老灿原本还埋怨肥白太凶,苏夕晓却每次都给它大鱼大肉,以示鼓励。 她只想专心地经营铺子,治病救人,完全不想攀交结友,闺蜜成群。 否则一万个病患任务完成离开,岂不是会伤心难过? 那不妨现在就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做一个只会治病救人的工具才是完美。 …… 苏夕晓刚从县衙归来,便见一伙儿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匆匆进门。 没等看清人脸,便听到农妇的惊声尖叫:“晓儿姐,晓儿姐呢?俺家男人手指头断了,快给接上啊,接不上俺家就完了!” 右手,大拇指,指间关节割断…… 苏夕晓:“怎么伤的?” “干活时锤子砸的!” 农妇一边哭着一边道,“之前俺们还找了宋大夫和梁大夫,他们都说这手指头接不上了,让我们来找你,说你一定能治好,晓儿姐你可救救他吧,若是手指头废了,他人也就废了,俺们家就彻底完了!” 苏老灿听完这话,脸色很是难看。 宋大夫和梁大夫都是之前在冯延义的铺子坐诊的。 把这断指接不上的打发到苏家来,不是刻意拆台么? 如今都传苏夕晓医术高超,还被县令大人看重,若是这一次治不好,岂不是伤了晓儿名声。 原本她是个女娃子,就已经被人指指点点了…… “晓儿,治得了吗?如若不行就直说,快些赶去州府,或许还有机会。” “看看伤到什么程度再说。” 苏夕晓带着汉子去了手术室,用勾兑好的医用酒精消毒,又用早已准备好的花椒盐水将伤口麻醉。 农妇看那紫成萝卜的手指头,浑身发颤,“疼不疼?” “疼,还能忍。” 汉子额头的虚寒密密一层,嘴唇都已咬的发紫。 十指连心,伤了手是最痛的,可更痛的是心。 倘若手指头废了,他就彻底失去了劳作能力。 这个时代失去了劳动能力,他可就是个废人了…… 苏夕晓耳边虽是农妇唠叨哽咽的哭,但她所有注意力全部在断指上。 血管粘连,屈肌腱割断,骨头被砸下了轻微碎碴,但清除后应该影响不大。 即便是现代的医院,能将断指接得完好无损的外科医生也寥寥无几。 而现在工具粗糙,设备不齐,这对苏夕晓来说,的确是个挑战…… 第十六章 医闹 “有没有吸食烟草的习惯?” “没有。” “二十四个时辰内,有没有喝过酒?” “没有,哪有钱买酒哦。” “煮一碗麻沸散给他。” 抽烟饮酒不利于手术缝合,确定能治,苏夕晓给他下了更有劲道的麻药。 稍后的缝针步骤非常细致,这汉子貌似淡定,其实一直颤抖不停,手术过程中,他的恐惧会影响操作,苏夕晓只能一碗麻药让他晕过去。 苏老灿仍旧犹豫,“晓儿,你确定要治?” “反正其他大夫也治不了,这个时候赶去州府也来不及,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苏夕晓看着急得乱蹦的农妇,直接撵人,“你出去。” 农妇赖在这里不想走,“俺怎么能出去?俺得一直守着他!” “那你来给他缝?” “俺要是会,还来找你?” “那就出去等着,别在这里打扰我。” …… 苏老灿很快便拿来煮好的麻沸散,苏夕晓端进来便给汉子直接灌下去,看着脚边的大猫,她吩咐道: “去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嗷呜。”肥白虽然是只猫,叫声却从来没有“喵”。 “三条小睿干,行不行?”苏夕晓立即贿赂它。 肥白扭着屁股到门口,胖墩墩的身子往地上一趴,带钩的爪子朝众人面前一亮,哪怕是苏老灿,看它都想躲着走。 孙小山脸上那些疤可不是假的。 虽然他是苏夕晓的爹,可这位祖宗只认苏夕晓一个主子,其他人,呵呵,逮谁挠谁…… 麻药灌下,汉子很快便睡了过去。 苏夕晓连续做三次消毒之后,拿起一把形状精致、材质粗糙的手术刀,朝着汉子的手指间节划了下去。 切割几刀,暴露良好的操作视野,苏夕晓开始清洗伤口,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骨渣夹出,确认断裂肌腱的位置和状态。 断指的最根本还是在缝合,可现在没有便携显微镜、没有高亮的手术灯,没有血氧、心率监控的仪器,没有随时听唤擦汗的助手。 只有粗糙的手术工具与她这个人。 深吸口气,苏夕晓拿出刚刚备好的几类针线,朝手部穿了下去。 一针一针,苏夕晓既要保证速度、又要保证每一针都不会出现错误,因为她根本没有补救的机会,只能每一针都做到完美。 晶莹的双眸不敢随意轻眨,她生怕多眨一下,粗糙的工具会碰触到血管肌腱,让拇指不能完全复原。 “……这个手术如果顺利完成,银子至少收二两!” 苏夕晓嘀咕一声,又继续穿针在他的手部肌腱之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已经过去大半时辰,苏夕晓还没有从手术室中出来。 农妇有些急,在药铺内踱步不停,还絮絮叨叨。 “怎么还有没动静儿?接没接上也吱一声,俺家男人到底咋样了,给个信儿啊!” 农妇朝前迈步就想推门,肥白锐利的绿眸凶狠闪光,发出低声警告,吓得她立即躲了回去:“怎么弄只猫在这里?快把它弄走啊。” 苏老灿安抚道:“别添乱啦,你还是回来继续等等,你进去盯着又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忙。” “俺咋没用?婆婆有病孩子又小,男人的手若是废了,只靠俺洗衣做杂活那点银钱,哪够养活一家子?早些知道结果,无论是好是孬,俺也心里也有数了!” 苏老灿沉叹一声,只感慨都是苦命人。 同谷县地处偏僻,耕地很少,部分百姓靠山吃山,砍柴、狩猎,挖点草药蘑菇卖,有点手艺的还能多攒点银子改善改善。 但无论做啥,都离不开一双手。 手若是废了,人也废了…… 农妇絮絮叨叨就开始哭,苏老灿被她哭得压抑难受,正想出去透口气,抬头就见外面进来几个人,“赵巡检,您怎么来了,有事?” 赵石喆进了屋中直问道:“晓儿姐呢?” 苏老灿道:“正在里面给病人接手指,怎么,事情急吗?”赵石喆亲自来,一定是县令大人找她。 赵石喆点头:“多久了?” “将近一个时辰了,应该也快了。” 苏老灿很想走到门口去喊一声,可肥白在门口横着,他连靠近都不敢,“等等,再等等,应该马上就出来了。” 农妇眼见是县衙的人,立即让开座位退到角落里。 赵石喆刚要去椅子上坐下,肥白肉墩墩地身子突然走开,手术室的门开了一道缝儿,男人疼痛的哀嚎声顿时从里面传了出来。 苏夕晓一边走出一边卸去口罩,“奴儿,再端一碗麻沸散给他灌下去。” “是……”郭奴儿去拿药。 苏老灿立即凑过去道:“怎么样?接上了?” 苏夕晓很是不满意,“最后两针他醒了乱动,缝的有点歪,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农妇“嗖”的一下子蹿过来,“啥?歪了?那他的手会不会有事?还能不能干活儿?你倒是说啊!” 苏夕晓道:“连续七天,每天都来换药,一个月内右手不能拎东西、不能干活,稍后我会教一套复建的方法,回家坚持练,三个月之后可以复原。” “啥?一个月都不能干活儿?还要三个月才复原?这不是要了俺的命。” “若是一个月内他干活再出现肌腱断裂,天王老子都无法帮他将手复原。二两银子诊费交了,等他喝下药之后,带他回吧。” 苏夕晓看到赵石喆在,也知道县衙有事。 可她想撵农妇走,农妇却不干了: “啥?二两?缝个手指头就要二两,你怎么不去抢!” “诊费药费都那么贵,俺们穷苦人家你张口就是二两,你这是喝俺们的血啊!” 农妇突然嚎啕大嚷,倒是把前面排队拿药的人也吸引过来。 听到苏夕晓接个手指头要二两,众人也顿时话匣子打开,议论起如今诊费太高、药价太贵,医德至上的苏家药铺也变质了…… 赵石喆漫不经心地在一旁看热闹。 苏夕晓的医术胆量他十分佩服,可这贪财的性子的确有些过了。 如今触了众怒吧? 不吃点亏,她这臭毛病也改不了,反正别想借衙门的体面来帮忙,他只看热闹,不说话。 众人的嗡嗡指责,苏夕晓仿若没有听见。 肥白扭搭着屁股过来抓她两下,苏夕晓则转身去柜子里拿出小睿干,一条一条喂起了猫…… 第十七章 我痛快就行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闹成这样,她苏夕晓还有闲心喂猫? 故意挤兑谁呢?这也太气人了吧?!! 众人一脸怨怼地看向苏老灿,苏老灿早就脸色青红紫白,恨不能钻了地缝儿里。 农妇指着苏老灿便道:“你是药铺老板,是她爹,怎么收钱还不是你说了算?行医都讲救死扶伤,二两银子,俺要上山捡多少柴才能赚回来?你家不要太过分!” “是啊,之前我家丫头的脸磕破了,你们也是收了一两银子,那是我家半个月的口粮钱了!” “我家男人咳了两口血,也是花了半吊钱。” “乡里乡亲这么多年,没情分。” “……唉,诊费药费这么贵,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算了……” 一句又一句的指责,苏老灿已经快哭了。 除了免去诊费息事宁人,他还能怎么办?县衙的人还在,今儿他这一张老脸是丢尽了! 可苏老灿没等张口,就被苏夕晓拽到了身后。 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鱼干渣滓,苏夕晓看向赵石喆,问道:“急?” 赵石喆一怔,点了点头,“急。” 苏夕晓一边换下特制的手术服,一边扫过众人的脸,两片红润的嘴唇上下一碰,字字如刀便嘲讽起来: “理直气壮地说家里不富裕,合着是我让你们这么穷的?” “二两银子买你男人手指复原,不当废人能干活,多么?” “你闺女的脸伤疤露骨破了相,被夫家嫌弃要退亲,如今恢复得完好无损继续嫁人,一两银子,多么?” “还有你,咳两口血?你家男人龙王转世能一口吐一盆啊?半吊银子就能恢复好扩张破损的支气管,多么?” “抛开这些我不提,我爹前些日子出事时,在我家铺子诊病拿药赊账的,谁站出来帮忙了?大街上看见我,招呼不打就全都躲了,现在跟我攀亲谈交情?脸皮都就着猪脑花儿被吃了吧?” 苏夕晓一声更比一声厉,论毒舌,没谁能比得过她。 “嘿,晓儿姐,你、你这么说话就不好了啊……” “我们又没说不给钱,只是让你们少收点!” 众人看向苏老灿,苏夕晓眼神更是犀利如刀: “你们别以为我爹良善,就拼命的戳他脊梁骨,苏家以后我做主,诊费一个铜子儿都不降,你们爱来不来,姑奶奶手艺在这里,就不信吃不饱、喝不足,不能舒心畅快的赚几个钱儿。” 苏夕晓看那捂着脸、露个指缝儿瞄她的农妇道:“也不打听打听,我苏夕晓是什么人,二两银子,一个铜子儿都不能少,想哭闹耍浑就能在我这占便宜,你找错人了。” 苏夕晓这一通怼,倒是让苏老灿眼眶又湿润了。 一场牢狱之灾的辛酸,他心里怎能没有疙瘩? 耳听苏夕晓说起苦难之时无人帮忙,他“善有善报”的处事信仰被打击得落花流水,只怨自己没能耐,把老实乖巧的闺女都逼成了这幅模样! 赵石喆也有些悻悻然。 被这一众人指着鼻子尖骂,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怂了。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苏夕晓。 苏夕晓的行事逻辑很简单:治病、给钱,一切都是交易。 这性格虽不讨喜,倒是简单粗暴,吃不了亏…… 被苏夕晓这一通揭疮疤,众人倒是都住了嘴。 谁都明白苏家出事时,他们做的不仗义,此时被责怪,腰板也确实硬不起来。 关键苏夕晓的医术是真的好,哪怕是州府之地都寻不到这么好的大夫。 一辈子活的就剩这条命了,多花几个铜子儿也不想瘫了残了挂了不是? 衡量了利弊得失,讪讪挂不住脸的一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农妇眼见撑腰的没了,乖乖地二两银子交了,灰溜溜去等她男人醒来。 苏夕晓已经换好衣服,问赵石喆道:“人都撵走了,你说吧。” 赵石喆也没耽搁:“……是那三名伤者迟迟不醒,州府的几位大夫提议用猛药刺激一下,醒来之后迅速审讯,师爷同意了,大人让我来找你,问问此法是否可行。” “当然不行!” 苏夕晓刚才还能淡定怼人,一听这话却炸毛急了,“这几日那三个人的身体情况恢复良好,再等两天一定能醒,猛药下去,很可能一命呜呼人就挂了,张师爷这是怕那三个人死的不够快吗?!” 苏夕晓突然咆哮,赵石喆也被吓一大跳,“他们不醒,便无法审问赈灾款的下落,灾民们每一天都十分难挨,上面给的压力很大,大人也是没办法啊。” “花朝泱泱大国,没这十万两灾银还都不养猪了?!” “跟你说也没用,马上带我去县衙!” 苏夕晓急着就往门口冲。 闪耀的阳光直射而来,刺得苏夕晓眼前发黑,踉跄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了地上! “晓儿,你怎么了?”苏老灿格外担心。 “没事。” 苏夕晓视线恢复便爬了起来,高强度的手术做了一个时辰,饿着肚子,她也血糖偏低。 只是现在也没时间吃东西,她灌了一碗糖水,又拿起一包冰块,钻进县衙的马车里,就让赵石喆速度快点儿。 赵石喆见苏夕晓反对的如此强烈,也知道事情或许比想象的急,吩咐捕快们前方开路,他亲驾马车,一路奔向县衙而去。 苏夕晓一路上都在用冰块敷着浮肿的双眼。 冰冷的温度,让她迅速缓解视觉的重度疲劳,只是心中的恼火,却越燃越烈。 她并非跟今天闹事的乡亲们生气,而是越发的体验到那两个字: 缺钱! 缺钱! 怎么算都是缺钱! 家中的生活需要继续改善,医疗设备更需要继续改善。 好比今天的断指手术,汉子哪怕伤得再重一点,她堂堂华国最佳的外科医生也是束手无策。 这就等同于在一米见方的纸盒里练降龙十八掌,一身医术完全施展不开啊! 如若资金足够,她可以去州府、去京中找更好的工匠订手术工具。 工具先进,她可以接诊伤势更重的病人,也能缩短救治的时间。 如果一天治十个病人,她两年零七个月就可以回去; 如果一天治愈二十个病人,她一年零三个月就可以回去; 如果一天治三十个……也没有那么多人生病。 翻开手心,治愈的幻影数字凭空出现:七十九。 苏夕晓拿出一块冰来嘎嘣嘎嘣嚼着降心火,同谷县实在太小了,啥时候才能治愈一万个人?策略必须改改了! 第十八章 大人他笑了 苏夕晓的思绪飞快,赵石喆的马车也奔得飞快。 捕快们骑马在前开道,百姓们自动退让两旁,宽阔大道一路飞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县衙门外。 马车才刚刚停稳,苏夕晓便直接从车上蹿了下来,一路小跑奔进了县衙后堂,进门就看到几个大夫正准备给伤者喂药。 “猛药不能给,会害死他们的!” 一巴掌飞过,几个药碗全都被她打翻。 瓷碗碎裂,温热的汤汁飞溅,众人立即起身躲开,再看苏夕晓,皆是一脸怨怼。 “好好说话不行吗?你动什么手啊?我这袍子可是新做的!” “唉,这瓷碗也瞎了,都碎成哥窑的了。” “晓儿姐,我们是在给伤者喂糖盐水,不是猛药,你没来,大人也没点头答应,我们哪敢啊,你这吓得我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啊?抱歉抱歉,实在抱歉,我误会了,我也是太着急了,太着急了!” 苏夕晓看着三人药汁满身,湿漉漉的,连忙上前弯腰鞠躬,憨笑赔罪。 她今天遇上的都是突发事件,急火攻心。 也没看清就动了手,那瓷碗好像也挺贵……有点可惜了。 赵石喆已经禀告苏夕晓被带到,沈南琛带着张卓从书房赶来。 张卓眼见此幕,又是啧啧嫌弃,“姑娘家家,做事慌里慌张,就算事情急迫,这几位也是你的前辈,怎能上来就动手打翻药碗?不可理喻,真是不可理喻。” 苏夕晓顿时一个白眼翻去,“还不是怕你瞎出馊主意,把这三个人给弄死!” 张卓气得山羊胡都飞起来,“我还没找你问责,你却怪起我来?苏夕晓,你今天必须给个准话,这三个人到底能醒不能醒!” “当然能醒。” “我要他们马上就醒!” “那你找我没用,你得去问阎王爷。” 苏夕晓没有精力跟他斗嘴,拿过方子仔细斟酌。 虽然不同意猛药催醒,但谁知会不会天降奇方? 医生会诊是常态。 与诸位大夫一同商讨,苏夕晓是愿意的。 张卓本还想斥,沈南琛立即抬手制止,看苏夕晓神色凝重,他直问道:“你觉得方子如何?” 苏夕晓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给了最终答案,“不行,这个方子的药性太猛,三个伤者的身体状况恐怕承受不住。” 梁大夫有些不服气:“可是他们若能醒来,说出赈灾银两的藏匿地点就足够了,根本不用考虑他们后续是否康复。” 苏夕晓抬了眼皮,“你能确保他们醒来就说?” 梁大夫语塞,这他没有考虑过。 宋大夫道:“但也不见得醒来之后会立即就死啊,猛药下去,再及时配给其他的药方巩固,也不见得不行。” 苏夕晓认真道:“那就要保证他们喝下猛药没有毙命,能够醒来,还要保证再给的药物能够持续保命,不会出现药物反噬。” 大夫们都不说话,苏夕晓直接点出艰难所在: “这方子中的小刀豆是有可能让昏迷者苏醒,可是它的副作用极大,会出现心动过速、惊厥、抽搐和呼吸艰难。而这三个人已经连续多日没有进食,只依靠糖盐水过活,身体根本支撑不住任何一项副作用的出现。” 张卓问道:“不用这一味什么小刀豆呢?” 苏夕晓道:“那这幅猛药毫无作用,与没有一样。” “选择三个人中,伤势最轻的一位试试呢?”张卓馊主意再出。 苏夕晓白眼翻去后脑勺,实在不想搭理他。 看向沈南琛,苏夕晓认真道:“我不否认这一味猛药下去,他们有可能醒来并安然无恙,还能说出赈灾银两的藏匿地点。但这个几率实在太小了,我个人不同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沈南琛没有说话,一直在思考着。 几日煎熬,他消瘦如刀,俊俏的五官更为冷峻慑人,沉默时让此地的空气都压抑十分。 “三天,你觉得他们可否醒来?”沈南琛幽深的黑眸看向她。 苏夕晓掐算后道:“我觉得苏醒的可能性很大。” 沈南琛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再等三天,三天内如若还没醒来,再用猛药之法。” “我同意。”苏夕晓很是干脆。 张卓惊愕难平,“大人,我们等不得了啊,三日后,知府大人到,若那时三人还没有醒来……这……这……” 沈南琛的眼神幽深如墨,刺得他立即住嘴,不敢继续再说下去。 “继续增派人手在山中查找银两的藏匿地点,双管齐下,两不耽误,三天的压力,本县还顶得住。” 沈南琛声音很沉,疲惫慵懒,点了苏夕晓跟他一同去书房,便留下张卓和另外两名大夫大眼瞪小眼。 苏夕晓跟随沈南琛到了书房,她刚想继续解释一下不同意用猛药的原因,便是一股麻辣的香气扑面而来。 香喷喷的烤羊腿横在桌案之上。 外皮焦嫩,肉质红润,苏夕晓本就饿得头晕眼花,此时眼见这一幕,顿时口水横溅,两眼冒星。 “吃吧。”沈南琛坐在茶案上,端着茶,眼神没有离开她。 苏夕晓愕然,“给我?” 沈南琛轻声道:“北边送来的,刚烤好,赵石喆说你来之前消耗过大,一直没吃东西。” 苏夕晓笑灿如花。 赵石喆,懂事! 苏夕晓丝毫没客气,举刀开切。 外科医生刀工一流,几下横切竖切,羊腿上的肉便全部卸了下来。 再分切几刀,肉块整齐划一,正好一口入嘴,咀嚼几下软硬适度,香味十足。 苏夕晓吃得满嘴流油,看向沈南琛道:“大人不吃吗?我都切好了。” 沈南琛本想拒绝。 可看她目光亲切的请邀,他破例放下刚刚倒好的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味道不错。”切肉的人手艺更佳。 苏夕晓一边吃,一边道:“大人放心,我有把握他们三日内一定会醒,您不必太担心。” 沈南琛心生调侃,“这么有把握,你拿什么与本县赌?” 苏夕晓非常认真的想了下,“……有点惨,我除了我之外,真的一无所有。” 沈南琛突然笑了起来。 …… 书房门外的窗根儿底下。 张卓狠狠地揪掉几根山羊胡! 他笑了? 他居然笑了? 他居然跟这个死丫头笑了?!! 张卓几乎喊出声,赵石喆立即捂住他的嘴,抬起手臂,卷着张卓迅速逃离。 大人能吃口饭已经不易。 大人能笑出声更是不易。 只是没想到治疗面瘫的灵药是苏夕晓? 这的确让人有点接受无能啊…… 第十九章 一个铜子儿不能少 苏夕晓将羊腿一扫光之后,沈南琛有事要办,她则又去后院探望三名伤者。 检查了三个人的心率、呼吸以及伤口的恢复进度,她向沈南琛承诺的三天,也基本心中有谱。 亲自调配了三名伤者服用的糖盐水和汤药浓度,苏夕晓亲自给三个人喂下。 原本她还想再多留片刻,傍晚时再归家,可赵石喆眼神异样、张卓欲言又止,两个人神经兮兮,只盯着她上下打量,还谁都不开口说话。 吃错药了? 苏夕晓再不介意他人目光,也受不得两道X光射线盯着没完。 与梁大夫和宋大夫说了新配药的情况,苏夕晓便准备立即撤退。 张卓刚要拦她,苏夕晓率先喷道:“我已经向大人许诺,三天之后他们能醒,那就是三天,你别整天丧门神一样的盯着我,我又不欠你钱……” 苏夕晓说完就走,迅速消失,张卓停半天才从挨骂中缓过神来,“嘿,我还一个字都没说呢!” 赵石喆很是幸灾乐祸,无奈感叹道:“我看晓儿姐脑子里只有治病赚钱,你啊,多虑了!” 张卓哀叹,“反而我现在更担心了。”他担心的是那一位啊…… …… 苏夕晓一路奔回药铺,就立即翻出了木板,糊上了一层白纸之后,她便写了两个大字“夜诊”,将其钉在了药铺的大门上。 苏老灿讶异的看着她,“晓儿,你这是干啥?” 比量好牌子没有歪,苏夕晓又提笔在下面补了一行小字:十二时辰不停歇,亥时初—寅时末,诊费一两起价。 苏老灿惊诧,“啥?半夜你还要出诊?不行,这绝对不行,大半夜的多危险,你个姑娘家家怎能随意走动?我不同意!” 苏老灿上去就要把牌子摘下来,苏夕晓拿起锤子又钉了几下,吓得苏老灿立即缩回手,气歪歪的看着她。 苏夕晓笑嘻嘻地道:“老爹,现在县城内就咱们一家药铺,半夜乡亲们生病无处可去怎么办?而且,多劳多得,夜晚出诊赚的多嘛。” 苏老灿一脸愧疚,“晓儿啊,咱家铺子每天诊费药费差不多能有十两银子呢,以前哪有过这种时候?不缺吃、不缺喝,你又何必这么拼?” 苏夕晓今天指着外人骂的话,他已经难受一下午了。 “啥?每天才不到十两?” 苏夕晓顿时心中一凉,拿笔又在“一两起价”的下面多划一横,变成“二两”。 一个月不到三百两的流水,刨除吃喝拉撒和耗材支出,也根本剩不下几个银子。 怎么制备更好的手术工具? 怎么改善更高端的衣食住行? 现在使用的最粗糙的手术刀针和手术床,也花了七十多两才造出来,而且还是县衙出面,工匠压根儿没敢多收钱。 倘若去找州府更好的工匠和材质,还不知道要多少银子,而且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手术刀针和手术床。 手术灯、试管、显微镜……只要这个时代能造出来,她都要攒钱买。 否则现在一天不到十个病人的治疗速度,她要多久才能完成一万个病患任务啊! 父女二人在门口悄声争执,苏夕晓余光一睹,正见到一个年轻人背着老娘,在药铺对面不知站了多久。 “怎么着了?快进来说,外面多晒啊!”苏老灿殷勤的走过去,把母子二人让进了药铺内。 小伙子背着他娘走进屋,满脸苦涩道: “我娘腿疼的走不了路,其他大夫瞧过,说是心脏不好,可吃了药根本无用。听说晓儿姐的医术很神奇,想请你帮着看看。” “带进来吧。”苏夕晓让小伙子进了手术室,把老娘放在手术床上。 调整好手术床的角度,苏夕晓换好衣服并戴上口罩,修长灵巧的双手从老太太的头顶开始,做体格检测。 苍白的头发,脸色蜡黄,四十的年纪却像七十古稀,双目苦涩无神,显然已病了许久,满是绝望。 全身的皮肤泛红松懈,还有被抓出的一道道肿痕,腿上有几块肿起的青色筋节还没消退,显然是腿部经常抽筋造成的。 苏夕晓活动了几下她的双腿关节,轻叩膝头。 老太太始终不开口说话,即便感觉到疼,也不过是呲呲牙忍了。 苏夕晓问道:“什么时候才会疼痛难忍?” 小伙子立即道:“我娘偶尔才会疼,一疼就抽筋,凉上一点也抽筋,根本走不了路。” “貌似体内寒气很重啊,寻常也不用艾草熏一熏?”苏老灿看得稀里糊涂。 苏夕晓给出诊断,“艾灸已经无用,她这是重度的体寒阳虚,筋脉失调,阴血不足。” 苏夕晓得出结论,坐下便提笔开了方子,“单说心疾和风湿都是误诊,你娘这病是日积月累,突然集中在双腿爆发,需要调理的时间恐怕不短,这个方子先吃七副药试试吧。” “哦,好,好!”小伙子连连答应。 苏夕晓写完了方子,想去抓药收钱,苏老灿把活计接了过来,心疼闺女道:“晓儿,你去歇歇,这里不用你了!” “行,那我去给老太太捏捏腿。”苏夕晓进了手术室内,用红花油为老太太舒展腿部筋节。 骨质疏松,气血不足,腿上的旧疤历历在目,显然是年轻时劳作留下的伤。 苏夕晓一边感叹这时代的女人太过艰辛,一边想着铺子是否再搭一个小型的卧室。 这样她住在铺子里,出夜诊时也方便多了。 苏老灿动作很快,七副药全部包好,诊费药费一共是七百个铜钱儿。 “谢谢,实在太谢谢了,银子都在我娘的荷包里,我这就去拿。”小伙子拿过药挎在脖子上,直接进了屋。 苏夕晓刚想再交待他几句,孰料小伙子进屋抱起老太太,撒腿就往门外跑! “嘿!居然想不给钱?你给我站住!” 苏夕晓伸手去抓,小伙子一个猛撞,把她直接撞了个屁墩儿。 苏老灿心疼的连忙去扶,“晓儿,没事吧?算了算了,一共就七百个铜钱儿……” “七百个铜子儿也能买六碗大骨汤呢,不给钱还伤人,今儿他差我一个铜子儿都不行!” 苏夕晓一个激灵爬起来,冲出药铺,直追而去! 第二十章 小骗子的苦 苏夕晓的速度很快,小伙还背着老娘,没跑出多远,就被她一把抓住! “跑!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苏夕晓气喘吁吁,小伙想甩开苏夕晓揪住的手,反而让老太太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娘,娘你没事吧?” 小伙子坐在地上,抱着老娘,老娘扎在他的怀里呜呜哭,也终于开口说了话,“造孽啊,都是我造孽啊,我死了算了……” 小伙子眼圈发红,看着苏夕晓道:“你欺负我娘,你不得好死!” “呜呜,别说了,是娘该死,娘该死啊……” 热闹出其不意,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何况主角还是苏夕晓。 早上她还在药铺大放厥词,现在就又惹出事? 就算医术好、就算有县太爷撑腰,也实在太狂了吧…… 苏夕晓只觉今天倒霉透了。 一早遇上闹事的,县衙里遇上唧唧歪歪的,现在又遇上想赖账不给钱的。 她付出劳动凭什么不给报酬? 好说好商量可以,想反咬一口没门! 苏夕晓不断调整呼吸顺畅,微有些喘地指着他道: “我给你娘诊病,你拿了药背起你娘就跑,现在还说我欺负她?我呸!给老娘治病你都不舍得花钱,你也算是个爷们儿?!!” “谁知道你的药有没有效,有效了,我再回来给你钱!” 苏夕晓走过去一把将他脖子上的药拽下来,“不给钱,药还我!” “你别抢我的药!”小伙子拽紧不肯给。 “那你就付钱!”苏夕晓坚决不松手。 二人争来抢去,老太太嚎啕大哭,旁观者们指指点点,还是让小伙子心虚难安,终究双手一松,七副药落入苏夕晓的手里。 此时苏老灿和郭奴儿也跑了过来。 看到小伙子抱着老娘哭,围观的人又这么多,苏老灿一早的阴影还没消,只想劝苏夕晓快些离开,“晓儿,咱回吧,这母子俩一看也不容易,算了,算了……” “奸商!你就是个奸商!行医之人都讲究救死扶伤,你的眼里却只有钱,你毫无医德医心,你就是在害人、坑人,你不会有好下场!” 小伙子的目光始终落在苏夕晓手中的药上。 仿若那就是老娘的命,马上就被苏夕晓夺走。 苏夕晓本想离去了事,不愿再惹麻烦,可他这么一骂,一整天的抑郁心气全都爆发了! “我的医德医心轮得到你个当贼的评价?” “我从不拒绝任何一个求助的病人,而且全部药到病除、几近痊愈,这是我遵循的医心!” “苏家诊费药费明码标价,费用比之前的冯家、薛家全都要低,这就是我苏夕晓的医德!” “我治病救人赚钱养家,怎么就不得好死了?你不赚钱给老娘治病,反而带着老娘偷药抢药,你这才是缺了八辈祖宗的德!” 苏夕晓这一通骂,让小伙子硬撑着的骨头架子彻底被抽干。 看着哭干眼泪的老娘,小伙子不停地抹着红润的眼眶,“可我没有钱了,我是真的没钱了……”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认出了他,“哟,看了半天,这不是陈小睿么?” “认识他?” “城东晨光酒楼的厨子李知道吧?他的徒弟。” “怎么跑这边来了?” “这谁知道,我也是结亲家时办流水席,请的他们师徒俩,小子手艺不错,怎么混这么惨?” …… 旁人的絮絮叨叨入耳,苏老灿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儿了。 厨子李的名声可不小,做他徒弟怎么可能没有钱? 走过去递了个手帕,苏老灿和声细语的安抚道:“小伙子别急,你老娘的病也不是无药可医,有啥苦处说说,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啊?” 苏夕晓一个白眼翻上天。 老爹那颗东郭先生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陈小睿怔怔地看着苏老灿,突然一股苦水涌上心头,压抑的苦闷倾诉而出。 他三岁时父亲过世,老娘一直靠洗衣服养家,七岁时他成为厨子李的徒弟,已经跟了八年。 老娘去年突然生病,睡着时都疼得乱叫,他为了伺候老娘不能帮师父好好做事,被厨子李赶出了门。 八年学徒,他也攒了点银子,只想带着老娘治愈之后再去找个活计养家。 可谁知道遇见的每一个大夫都给出不同的诊断,开的药也五花八门,但效果都不理想。 只要老娘能治好,他花多少钱他都乐意。 于是,家底儿花光了,老娘的病却越来越烈,他今天去苏家药铺抢药,也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我娘嘴唇咬出血都不肯说一个疼字,她这辈子太苦了,只要我娘能治好,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陈小睿看向苏老灿和苏夕晓,突然跪在地上道:“我可以摁手印画押,我可以签卖身契,只要你们的药治好我娘,打我骂我,我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我一定会还钱的,一定会,你把药给我娘吧?我求求你们了!” 一段悲惨故事,众人不禁唏嘘。 苏老灿想起独自带苏夕晓长大的辛酸,也不禁感同身受红了眼眶,可他现在做不得家里的主,只能眼巴巴的看向了苏夕晓。 苏夕晓冷哼道:“我就知道,恶人只能我一个人当!” 苏老灿求道:“晓儿,你也都是为了家,爹全都懂,可这孩子也不容易,要不然……药先给他?” “你以为七副药他娘就能痊愈吗?这是慢性病,需要养。”苏夕晓无奈摇头,余光打量着陈小睿,道:“你是个厨子?” 陈小睿立即应道:“对,冷菜热菜全都会,跟着师父做了四年流水席。” 苏夕晓琢磨下道:“我可以给你娘免费治病,但你要给我家当三年厨子,愿不愿意?” 陈小睿突然眼前闪亮,“愿意,当然愿意,只要我娘能好,做十年我都乐意!” 苏夕晓丑话说在先,“那我也要先试试你的手艺才行,而且你必须按照我说的方法做,如果合我口味,明天你跟我爹去县衙办手续签卖身契,只要你踏踏实实干活儿,我也不会亏了你。” “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按照你的吩咐做,一定做!”陈小睿求得生路,喜极而泣,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围观众人乐得欢喜团圆,只是夸赞的也是苏老灿,没苏夕晓什么事。 苏夕晓才不在意他人怎么想。 孙大娘最近知道她和孙小山的亲事没戏,做饭开始糊弄。 食材不好,味道不佳,偶尔还说几句风凉话想涨价。 家里借机进个厨子也不错,而且家中再多两个人,也免得苏老灿孤单,有人陪着他…… 第二十一章 源源不断的钱 事情就此定下,苏夕晓给了陈小睿二两银子,让他先送老娘回家,然后就去买菜。 水煮鱼、小炒肉、溜三样加素菜两道,苏夕晓简单说了做法和味道,便让陈小睿回去准备。 她则去找工匠,希望药铺后的小卧室能迅速开动,最好明天晚上就能入住。 有陈小睿做厨子兼任药铺守夜,她也的确轻松许多。 傍晚红霞满天的景色很美,苏夕晓带着工匠忙碌到夜晨星耀,才惜惜不舍的赶回了家。 院门微开,一阵喜乐的欢笑声传了出来。 熟悉的香气沁人心扉,苏夕晓只觉浑身精力顿时充沛,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一大家子在院中摆桌,苏老灿见女儿回来,笑着道:“闺女,快来尝尝,小睿的手艺真好,当然也是你的主意好!” 郭奴儿乖乖的给她摆好碗筷盛了饭,苏夕晓坐下便每一样菜都夹了几筷。 这是她熟悉的水煮鱼! 这是她熟悉的小炒肉! 这是她喜欢的溜三样! 这是她更喜欢的炒丝瓜!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朋友,也不能交朋友,没人知道她的内心到底有多孤单寂寞冷。 如今有了熟悉的味道出现,苏夕晓心中一酸,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陈小睿有些忐忑道:“今天去买菜时有些晚,调料有两味没有买到,下一次,我一定做的更合你口味……” 一碗饭吃完,苏夕晓抹抹嘴,直接回了房间。 陈小睿一脸发懵,看着苏老灿问道:“叔儿,我这算过关了吗?” “算,当然算,你看她吃的多开心,嘴角都挂着笑呢。” 苏老灿笑过之后感叹道:“其实晓儿善良得很,都是为了这个家,才把她逼成现在的样子,怪我没本事,什么忙都帮不上,苦了她了!” 陈小睿已经听苏老灿和郭奴儿讲过苏夕晓的经历故事。 虽然二人讲述的角度不同,描述的人物形象也不同。 但他感同身受,自当知道苏夕晓有多不容易。 陈小睿举起手对天发誓:“我一定给晓儿姐好好做饭,一定让她胖十斤!” …… 日头初上,苏夕晓便已经醒来。 昨晚吃得舒服睡得沉,让劳损的精力修补大半。 掐算着时间有点过了,她则立即起身,昨晚还约了工匠今天一早去盖药铺后院儿的小卧房,她已经有些迟到了。 刷牙洗漱刚准备走,便见陈小睿已经端了一份牛肉汤面从厨房出来。 “叔儿一早和奴儿去药铺盯着了,让晓儿姐不用着急,吃了再去也不迟。” 苏夕晓恍然。 她把家中雇了厨子的事情给忘了。 牛肉清汤面,一层葱花香菜末,酱油陈醋不能少,再来一勺辣椒油,吃入口中格外满足。 苏夕晓看他道:“你娘的药熬了吗?” “我正在熬。”陈小睿很是兴奋,“昨晚那一副药下去,我娘说她一宿都没怎么疼,晓儿姐您太神了!” 苏夕晓一边吃一边道:“治疗初期,只要对症就会有一定效果,但是陈年旧疾,想彻底治愈还需要很长时间,你做好心理准备,别过度期待,我晚上回来再看她。” 汤汁顺着嘴角流下,苏夕晓用手帕一抹,端起碗便把汤干了。 陈小睿一脸惊呆的看着她,翕动着嘴,也不知该说点啥。 苏夕晓瞟了一眼,便懒得理睬。 食不言的觉悟她可没有,之前做外科医生时,吃饭都会讨论病情和治疗方案,哪有这么多教条规矩? 时间就是一切,她没端着面边走边吃就不错了…… 苏夕晓吃完之后便迅速出门。 她希望今晚药铺的小卧房就能住人,但依着苏老灿的性子,是绝对催不出进度的。 去药铺看过之后,苏夕晓便直奔县衙,去看三名伤者。 伤者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苏夕晓却并不着急,检查了伤口的愈合恢复并再次消炎,没有张卓的絮絮叨叨,她在县衙安安稳稳地呆了一整天。 有她亲自操作,其他几名大夫也跟随紧张起来。 喂药一滴不洒,记录时间分毫不差,一切动作标准完美,更不吝给众人讲解每一个动作的作用效果。 我是谁? 我在哪儿? 学医几十年,苏夕晓说的这些方法听都没有听过。 老话都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这哪是胜于蓝?已经把他们彻底涂黑,没有活路了好吗?! 太阳落山,雾月腾空,繁星点缀苍穹,与百姓人家的荧荧烛光彼伏闪亮。 苏夕晓为伤者做完最后一波检查,便准备归家。 苏老灿和陈小睿已经签完了三年的契,药铺后院的小卧房明天一早就可竣工。 除了三名伤者还未苏醒,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但这却是她心中最急之事。 原本掐算时间,三号伤者今天应该醒来,可惜她守了整整一天,却一丁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若不是被那几个大夫嫌弃她是个女的,强烈抗议不许她在县衙过夜,她会一直留宿,熬上三天。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一个个歪瓜裂枣的,谁稀罕看呢!” 苏夕晓想起便愤愤难平,一边走一边梳拢着凌乱的头发。 夜风作祟,每次刚刚梳好,总会被吹落几缕,苏夕晓极无耐心,随意一绑,只要不再被吹成疯子就好。 拐入鱼儿胡同的小巷,肥白已经在那里等着她。 自从知道苏夕晓时不时迷路,肥白便成为她的猫牌导航,一旦苏夕晓犯了迷糊,又肥又白的身影便会立即出现。 一声“嗷呜”吼叫,肥白却并未动身。 苏夕晓诧异之时,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越传越近,她跑到街口,正看到沈南琛驾马呼啸而过。 霸气的黑眸在夜晚如皓月闪亮,风尘仆仆的倦怠,似带刺的荆棘,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街路两旁的烛灯亮起,还没入睡的百姓们眼见此景,又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唏嘘交谈,议论纷纷。 孤身剿匪、杀敌近百的县太爷极为稀有。 可人们并不好奇他的英雄事迹,只讨论十万两赈灾银如若找到,沈南琛会不会升官发财;若找不到,会不会前途殆尽,被罢官渎贬…… 苏夕晓心生感叹。 三天的时限还有两天。 她必须连夜准备一套应急方案。 这不仅仅是对沈南琛的承诺,也是她在能立足的根本。 “救醒那三个人,沈南琛这个靠山才能稳,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钱,源源不断的钱,源源不断的钱……苏夕晓,你要加油啊!” 第二十二章 他是谁的人 翌日天色大亮,苏夕晓已经在药铺给工匠们结了账。 看着手中写下的应急方案,苏夕晓仍在不停思量是否还有改进的可能。 一宿未睡,她却精力充沛。 昨晚回到家,她让陈小睿用乌梅、山楂、桂花、甘草熬了一大锅浓稠的酸梅汤,而且不加糖。 喝入口中,顿时酸得一个激灵,再浓的困意也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确定方案没有再改进的必要,苏夕晓便准备直奔县衙。 可她刚刚跨出药铺的门,就见一辆马车突然在门口停下。 “我家小姐的手伤了!你快给看看!” 车夫撩起了帘子,一个美艳的胖妇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跟随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少女,隔着毡帽的面纱,也能隐约看到眼睛哭肿成桃儿一样。 苏夕晓不拒绝病人,只能折回先看病再说。 将母女二人让进了诊疗间,她换上特制的手术服,“怎么伤的?” 手腕左侧一道三厘米左右的伤口,从伤口的痕迹看,不像割腕未遂。但若被脏污的利器所伤,就要加强消毒,预防破伤风感染。 胖妇人很不满意,“治伤就是治伤,问这么多?!” 姑娘摘下毡帽打量着屋中陈设,嫩粉的帕子捂住嘴,满脸都是厌恶嫌弃,“这么小的铺子,也不知干净不干净,能治好我的手?” 苏夕晓道:“若是不愿意,你可以找大夫到家中去,何必还跑到这里来。” 胖妇人不屑道:“还不是我家老爷说,同谷县就你一个女大夫,否则我会来找你?” 苏夕晓讶异,“女大夫?” “那是当然,我的女儿,岂是外面那些破落农户能比的?自小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能被其他男人觊觎。” 苏夕晓微微挑眉。 扫帚眉、一字眼,一脸雀斑还有点微胖,若没猜错,这应该是主簿马大人的闺女,父女俩就像一个模子刻出的。 若说被觊觎,恐怕也是觊觎她背后的爹……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伤的?我必须了解情况才能处理。”苏夕晓话题转了回来,惜字如金。 马夫人沉沉一叹,“昨晚远远地看见了心上人,魂不守舍,寝食难安,茶碗碎了,被瓷片割了……” 听到母亲提起“心上人”,马姑娘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儿,只是看苏夕晓却没什么好脸色,一脸横肉警告道:“反正我的手不能留疤,否则我可不饶你,我未来的夫婿也不会饶你!” 苏夕晓不想说话。 马姑娘焦虑一脸,“母亲,我的手伤了,他会不会不再娶我了?他若不娶,我就做姑子去,这辈子都不嫁人!” “好了好了,一定不会留疤的,你放心,除了你,还有谁能配得上他?快别说了,让大夫治伤。” 马夫人慈爱安慰,再看苏夕晓却横眉冷对,“你下手可不要太重,我闺女的皮肤嫩着呢,怕疼。” “母亲,真的好疼。” “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我现在用酒精盐水清洗伤口,然后查看里面是否还有碎瓷残渣,你若不想留疤,就不要动,稍后缝针,我会给你用麻药。” 苏夕晓心中不耻,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伺候完这对母女,她还要赶去县衙。 可马主簿吃错药了吗?明明知道她在县衙十分忙,还把闺女指到这里来…… 消毒,清理,确定伤口没有残渣夹带,她便用曼陀罗粉做麻醉,随后准备缝针。 可惜针线刚刚穿好,马姑娘顿时眼泪又下来了,“疼,好疼!” 苏夕晓一脸无语,“我的针还没扎下去呢。” 马姑娘可怜兮兮道:“真能不留疤吗?哪怕有那么一点痕迹,我都不再完美,沈大人是不会喜欢的。” 马夫人连忙安慰道:“我的宝贝才艺卓绝,知书达理,沈大人除你之外还能喜欢谁?放心,这亲事啊非你莫属了!” 沈大人? 沈南琛? 沈南琛娶她??!! 苏夕晓一针下去,马姑娘顿时“嗷”的一声,再看手上出了血,她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马夫人立即指着苏夕晓骂:“你疯了吗?下手这么重,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苏夕晓一脸平静,双手却缝得迅速,“你若不想她这只手彻底废掉,就闭嘴别再说话。” 马姑娘吓得泣不成声,嘴唇都咬出了血。 马夫人很想继续骂,可针线缝来穿去,看得她头晕眼花,只能扭过头去,等着缝针之后再行算账。 剪掉缝好的线,苏夕晓迅速用绷带包扎,“诊费二两,三天换药,交完钱就可以走人了。” 眼见闺女的手已包扎好,马夫人追她到前堂,“你刚刚那是什么态度?还威胁我女儿的手废掉?我这就让老爷把你抓起来,我闺女的手若有一点问题,你这铺子就甭想继续开了!” 苏夕晓平平静静伸手道:“二两,拿来。” “你……你气死我了!” 马夫人气势汹汹就要去门口叫人,却见一匹骏马从远处疾驰飞奔,好似在朝这里来? 马夫人看清骑马之人的身份,顿时暴怒转喜,朝着屋中便喊道:“女儿,快来,是沈大人,对,就是沈大人,你快来啊!” “沈大人”三个字一出,马姑娘迅速奔了出来。 也不哭、也不疼,若没耳朵挡着,嘴快咧到后脑勺了! 苏夕晓听说是沈南琛,纳闷的跟到门口去。 昨晚他连夜归来,一定会熬夜审讯,难不成问出藏匿脏银的地点了,否则怎么会一大早就又急匆出门? 苏夕晓在药铺门口刚刚露面,沈南琛已经驾马到达药铺门前。 娇小的影子映入眼帘,沈南琛侧身弯腰,突然单手一把捞起苏夕晓,拎她上马,放在身前。 苏夕晓被吓一大跳! 可还没开口问,便听那道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标定的一号伤者醒了之后便不停流血,你务必要把他的命保下来!” 嗯? 醒了?! “他的伤势最重,恐怕撑不了太久,快一点,越快越好!” “抓紧。” 沈南琛见她不怕,当即腿敲马肚,一声轻喝。 骏马鸣啼,风驰电掣,好似一道黑色的线,直穿前往县衙的路。 …… “刚刚骑马飞驰的是大人吗?” “是。” “大人怀里的是苏夕晓吗?” “是。”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苏夕晓和沈大人?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晕了晕了,马姑娘晕了!” 众人手忙脚乱,又掐人中又打脸,马姑娘才好不容易醒来。 “苏夕晓,你抢我的男人,我跟你拼了……” 第二十三章 他们死不了 沈南琛驾马冲进县衙内,直奔后堂门口。 苏夕晓从马上蹦下去,便冲入了大夫和围观的人群中。 一号伤者的右胸汩汩出血,几位大夫焦头烂额,只盼着苏夕晓快些赶到。 即便这人最后挂了,责任也不用他们几个背啊! “让开!” 苏夕晓一声厉喝,拿过医用酒精消毒了手,扒开右胸伤口迅速伸入,立即摁住了出血点。 血液不再涌出,所有大夫都松一口气。 只是再看苏夕晓,好似看着神。 她怎么能一下子就摁住出血的位置?之前他们也曾找过,根本无效啊! 张卓见出血止住,顿时气势汹汹朝一号伤者开始吼,“卢猛,你们缺了八辈子大德了,连赈灾的银子都去抢?你这是害死了多少人?你就不怕死了遭报应吗?!” “我呸!赈灾的银子还不是要被你们贪了,说是为了百姓,全都是为了你们自己,狗官!狗官!” 情绪激动,卢猛一口鲜血喷出,溅了苏夕晓一脸。 卢猛贱笑兮兮,越过苏夕晓的肩膀,看向赶来的沈南琛,“沈南琛,你别想知道那些银子在哪儿,老子就是死都不会告诉你,哈哈哈哈,你有本事一刀杀了我,你倒是杀了我啊,哈哈哈哈……” 沈南琛的目光注视在苏夕晓的身上。 苏夕晓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血。 卢猛虽不能动,眼神却不老实,“妞儿,模样不错啊,有你陪着爷爷死,爷爷此生也知足了,哈哈……啊!!” 苏夕晓手腕轻动,卢猛瞬间剧痛传遍四肢,整个人抽搐不停,险些一口气疼死过去! 额头一层冷汗,看苏夕晓的眼神如刀,卢猛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可惜他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她。 张卓倒吸一口冷气,生怕苏夕晓真的弄死他。 沈南琛却不着急,拦住张卓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说话。 苏夕晓很平静,拿过手术刀剪在他胸前比比划划,一边检测一边道:“跟我攀亲你也配?明明就是抢了赈灾银子的贼,还自我标榜是除暴安良骂别人狗官,那你岂不是狗屎都不如。” 卢猛咬牙切齿才吐出几个字,“你、你敢弄死我?!!” “我当然不敢啊,你还没说出银子的藏匿地呢,不过我能保证你千刀万剐都死不了,不信你可以申请个凌迟,看我能不能把你救活。” 苏夕晓拿过小大夫穿好的针,直接扎了卢猛的胸口上。 卢猛剧烈疼痛,不断挣扎。 可惜全身上下被绑得死死,他想挣脱也根本无济于事。 “你个臭表子,你居然帮这些狗官,爷爷死都不会放过你!” 苏夕晓突然缝针停下,“拿死吓唬我?你恐怕没这个机会了。阎王殿的规矩你不知道吧?行善作恶都是有积分的,依靠积分来评判你是走仙修人道,还是走鬼畜狱道,不过你肯定是最后一项,跟姑奶奶走的不是一条路。” “阎王爷其实也挺帅的,就是人不太靠谱,总想套路个谁。” “但你这种垃圾也没啥用,他不会在你身上花心思的……” 苏夕晓一边说着一边缝,偶尔还举起剪刀咔嚓两下坏掉的死肉皮。 十几把手术刀剪轮番上阵,白皙的小手被鲜血包裹,在卢猛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只觉眼前发黑,随时都能昏厥过去。 张卓面容扭曲,赵石喆倒吸凉气。 别说卢猛这么一个贼,他们这群看惯了刀枪剑影、血流成河的人,眼前此幕也后脖颈发凉啊! 貌似娇弱,却恐怖无比。 她可不仅仅是神医,她还是个恶魔! 这位姑奶奶,以后谁都别招惹…… “我怎么不疼了?你又扎我又割我,我为什么不疼了?”卢猛的麻醉药起效,可却有一股难言的恐惧袭上心头。 苏夕晓当然不会提起麻药的事,“离死亡越近,痛感、嗅觉、味觉、听觉也会渐渐消失,就好像割腕,疼那一下之后,血流越多越困,不过说是死前还有一段恐惧的挣扎特别难受,但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 “不过你别急,只要你别再干扰我说话,我很快就能把伤口缝上。” …… 卢猛越听心越抖,眼前的苏夕晓时而模糊,时而清楚,缝来缝去的针线进进出出,他仿若出现幻觉,一个女妖正在夺他的命。 要死了吗? 就要这样死吗? 一个激灵,卢猛失禁了…… 苏夕晓转头给沈南琛递了个眼神,沈南琛起身走了过来。 “藏匿地点到底在何处?你说出来,也不必再这样遭罪。” 卢猛声音虚弱,却拒不屈服,“沈南琛,你个变态,你个王八蛋,你居然招个妖精来害我,我不会说的,我死都不会说的。” 沈南琛拎起他的胳膊,抽刀划下。 鲜血迸溅,腥红刺目,可卢猛看在眼中却毫无痛感! “变态,疯子,你杀了我,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沈南琛阴沉如墨,擦拭着手上的血,冰冷无比,“我可以每天让你玩十次八次的死去活来,直到你说出藏匿赈灾银两的地点为止!” 苏夕晓很不满意蹙眉道:“每天最多玩三次,再多我就没把握能一直保证他不丢了命了。” …… 目睹死亡临近的感觉能吓破人胆。 还每天? 还最多三次? 卢猛瞬间怂了,“我说,我说,我说,你快让这个妖精让开,我说!!!” 苏夕晓一个白眼翻上。 “你才妖精,你全家都是妖精!丑妖精!” 虽然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的确奇怪。 可被这么一个丑贼骂成妖精,她很不开心! 沈南琛朝赵石喆努了努嘴,赵石喆立即走来问话。 卢猛迅速交待了藏匿地的位置,沈南琛便统兵出发,只想速去速回。 苏夕晓很不满意嘟着嘴,“既然已经问出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南琛骑在马上,突然弯腰凑近,仿若命令,更似请求,“答应我,一直留在这里,保住这三个人的命,直到我翻出赈灾银两为止!” 苏夕晓哀怨道:“那我还要等多久?铺子里每天都有很多病人等着我去治呢,而且除了你,他们都嫌弃我……” 沈南琛:“赏银百两。” 苏夕晓眼前一亮。 “等我回来。” 沈南琛许诺之后,驾马离去。 苏夕晓瞬间大喜,一边挥手一边道:“大人放心,我保证他们一个都死不了……” 第二十四章 银子就没了 苏夕晓送走沈南琛,脑子里在盘算着拿到赏银后,是先去州府找更好的工匠,还是扩大店铺再多雇两个伙计。 撂下心思一抬头,就见所有人都傻呆呆的看着她。 “都看我干嘛?做事啊。” “宋大夫您去准备一碗米汤,一号伤者醒来后给他灌下去。” “梁大夫您按照这个方子配一下药,煮好之后备用。” “晓儿姐,糖盐水还要继续给吗?” “二号三号伤者继续给,一号伤者稍后看情况,可能要重新配下伤药,我亲自来。” 苏夕晓检查了一号伤者的昏迷情况,又重新为二号、三号伤者更换伤药,重新包扎。 只是苏夕晓能淡定的迅速投入工作,其他人可没这份冷静啊!! 刚刚大人说什么? 百两赏银,那是什么概念? 寻常百姓家,一整天的收入不过八百个铜钱儿; 百合街上的小店铺六十两能兑一间; 同谷县县令的月俸三十两,合着大人是把自己三个月的俸禄都赏给苏夕晓? 仅仅是她医术卓绝、手艺惊人吗? 这关系……实在太奇怪啊! 八卦熊魂再度燃烧,即便忙的焦头烂额,午饭时人们也不禁八卦开来。 话题一开,苏夕晓种种行径被人们翻了个遍。 抛开她狂妄傲气、目中无人之外,让众人最为惊讶的是:处理这三个贼匪,她已经得了三百两赏银。若是再来百两,她苏夕晓便是同谷县少有的小富婆了啊! 当然,这些钱都是大人赏的,哪怕是当了的那个翡翠戒指,也是大人给的。 所以,沈大人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 得不到结论的八卦才更有传播价值。 苏夕晓埋头在县衙里看守三名伤者的同时,狠戾贪财的名声、与大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随着四月纷飞的柳絮,飘荡在同谷县大街小巷,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夕晓不可能知道这些传闻八卦。 她一连三天守在县衙,累到疲惫才会偎在角落里眯上半个时辰。 一号伤者醒来不久之后,三号伤者便也苏醒。 交待的地点与一号伤者一模一样,县丞与张卓心里才彻底踏实,大人此次不会走空。 苏夕晓又给二号伤者下了猛料,让他在半夜也苏醒过来。 沈南琛临走时交待,这伙匪贼祸害了周边区县好几年,藏匿的银子不会只有这十万两。 于是县丞与张卓开始连番夜审,查问赈灾银两之外的赃款去处,还特意揪着狠戾恐怖的苏夕晓当金牌辅助。 每审讯出一笔劫款下落,张卓便迅速派人通禀沈南琛。 沈南琛带队在外循环搜查,前前后后,一共挖出来十三万六千两白银和诸多古董首饰。 山被挖得有点空,犯人也被审得有点傻。 三个人实在交代不出一毛铜子儿的下落,县丞才拍板敲定,此案彻底结束。 惊堂木叩响的声音,在苏夕晓听来好似天籁。 她卷着角落里的软被便立即昏睡过去。 这些天她一共睡不到三个时辰,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苏夕晓这样睡去,却把其他人给急坏了。 案件结束,人都撤了,好端端的县衙厅堂,一个大姑娘卷着被在呼呼大睡,这成何体统?!! 张卓迅速吩咐手下把苏夕晓抬回家。 可他的要求提出来,却没人敢接茬。 不提苏夕晓和大人的八卦飘飘荡荡,这几天她展现的狠戾果断、惊悚恐怖,已经让众人崇敬仰望的同时还蒙上一层厚厚的心理阴影。 此时只想离她有多远就躲多远,压根儿没人想接近。 张卓很无奈,只能找来苏老灿。 苏老灿亲自把闺女接回家,悉心照顾,格外心疼。 家中吃得饱、吃得好,都是女儿如此辛苦才赚得的。 再听外人说苏夕晓的坏话,和善蔫怂的苏老灿也开始叉腰开骂了。 …… 一天一夜过去,苏夕晓才缓缓醒来。 骨头软得似面条,有气无力,看着漏洒在屋中的傍晚橙霞,她才惊觉已经回到了家,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我怎么回家来了?沈大人呢?!” 听到声音,苏老灿和郭奴儿、陈小睿全都跑进来。 “唉哟,晓儿可醒了,小睿啊,快去给热热饭,晓儿一定饿坏了!”苏老灿心疼一脸。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都是晓儿姐爱吃的。” 陈小睿迅速奔去厨房,郭奴儿懂事的递上水。 苏夕晓下床活动,首先洗漱更衣,在县衙窝了三整天,她都要臭死了。 苏老灿一直跟在女儿身后絮絮叨叨,说起她连续睡了十四个时辰,说起她这次立了大功,更说起她昏睡在县衙。 苏夕晓冷哼不满,骂着张卓,“那个山羊胡子最坏了,他就怕我赖在县衙不走,还让你把接我回来?县衙没人没车吗?就他鬼心眼最多了!” 苏老灿听得半懂不懂,怎么突然骂起张师爷了? 只是刚刚苏夕晓醒来便喊“沈大人”,苏老灿不禁想起这两天街头巷尾的八卦。 犹豫好半晌,苏老灿才小心翼翼的问,“晓儿,你和沈大人他……” “都两天了,大人回来了吗?”苏夕晓一脸认真严肃。 苏老灿下意识点头汇报,“是今天下晌回来的,百姓们都撂下手里的活计去城门口欢迎,可风光呢,据说贼窝里翻出的那些古董首饰值不少,沈大人这一次功劳大了。” “唉,五年了,五年就被那群匪贼劫去了这么多,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那群畜生!” “若是没有沈大人,百姓们可就遭殃了……” 家中的男人们絮絮叨叨,苏夕晓会心一笑,格外的甜。 军功章也有她的一半。 赏银岂不不是妥妥到手了? 饭菜全部上桌,都是她喜爱的菜。 可苏夕晓却等待不急,简单梳拢了头发就要往外跑。 “我先去县衙一趟,见过大人之后再回来吃饭。” 苏老灿举着盛好的白饭,想到外界传言一脸难堪,“晓儿,你这么急着去合适吗?姑娘家家,这种事要矜持点啊……” “我矜持个什么啊,再矜持那百两赏银就没了!” 苏夕晓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苏老灿愕然的呆半晌,随后看着一旁的郭奴儿。 “你晓儿姐刚刚说啥?赏银???” 郭奴儿无奈耸耸肩,“……晓儿姐眼里只有钱。” 苏老灿撂下碗筷,又是一声长叹,“晓儿都是为了这个家啊,我也要多多为她考虑了!” 第二十五章 八卦随风飘 苏夕晓去县衙,很顺利便拿到一百两赏银。 沈南琛还吩咐下去,红榜标注: 苏家药铺苏夕晓在此次剿灭盗贼、寻回赈灾银两的事件中劳苦功高,县衙褒奖记赏一次…… 红榜张贴,城内百姓还没熄灭的八卦之火再次熊熊炸裂。 就算苏夕晓的医术好,就算苏家药铺价格不高,至于县太爷亲自出面做备书吗? 实在太耐人寻味了…… 只是百姓们兴高采烈的谈论,苏夕晓却毫无反应。 一百两赏银到手,她又凑凑手中的余钱,将苏家药铺旁边的店也盘了下来。 药库搬去隔壁,和诊室、手术室彻底分开。 之前在县衙结识的小大夫裴羽也成为苏夕晓的助手。 裴羽虽然被她吓尿过裤子,也被苏夕晓怼过,可苏夕晓与众不同的治疗手法,他实在太痴迷了。 县衙案子一结,他便天天守在苏家药铺的门口,希望苏夕晓收他为徒。 苏夕晓怎么可能收徒? 她可没空去教别人,还要忙着赚钱完成病患任务呢。 但现在药铺扩大,看病的人也增多,苏夕晓一个人的确有些忙不过来。 苏老灿再次善心大发,外加裴羽态度良好,虚心求教,苏夕晓便答应留下他做小助手,主管接待病人和布置手术用具,手术时协助苏夕晓拉钩子给视野。 有裴羽帮忙,苏夕晓治疗病人的速度的确加快一倍。 药铺那边苏老灿督促郭奴儿做帮手,一时间苏家药铺的生意蒸蒸日上,成为了同谷县的医疗主力。 苏家药铺虽然进展顺利。 苏夕晓这些日子却并不开心。 每天都会有人特意来铺子里逛上一圈,便秘开上二两番泻叶,也要打听打听苏夕晓和沈南琛到底什么关系。 若非要保持医者本心的坚定信仰,苏夕晓真想灌点巴豆黄连,让他们彻底灭灭火。 赚钱吃肉不香吗? 怎么都这样八卦呢? 她协助剿匪破案找回了十几万两现银,不过是得了一百两的赏赐,就轰动全城了?就是她和沈南琛有不得不说的故事了? 怎么就没人说是她非凡了得的医术很值钱呢? 实在太让人生气了! 刚刚“送”走一个,苏夕晓抬头看见下一位,顿时阴沉如墨,即将****。 因为主簿家的马姑娘,又来了…… 进了诊疗室,苏夕晓把她手上的绷带拆开。 刮掉旧药换新药,捆上新的绷带,苏夕晓便想把她打发走,“可以了,明天开始不用来了,伤口慢慢愈合后,再来拿疤痕膏。” 马姑娘一动未动,眼神盯着苏夕晓道:“你和沈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对你那么好?” “你知不知道山脚下的陈奶奶为何活到八十耄耋还身强力壮?” “为什么?” “因为她从来不管闲事。” 马姑娘愤愤不平,“可这不是闲事,这与我有关!” 苏夕晓挑了眉,“订亲了?下聘了?双方父母见面了还是有娃娃亲文书?” “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同谷县内,他除了我还能娶谁?你个狐狸精,你离他远一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马姑娘眼泪汪汪,把铺子一通乱砸,扔下十两银子便愤愤离去。 苏夕晓一脸的莫名奇妙。 “不是应该让我开价,给我多少钱,我才能离大人远一点吗?电视剧里也不是这么演的啊!” “晓儿姐你嘀咕什么呢?”裴羽走进来,将碎物、用过的棉布和脏污的绷带清理,随后更换上下一批用的物资。 苏夕晓摇摇头,突然问着裴羽道:“我和大人的传言,你也听说了吗?” 裴羽一怔,尴尬的讪笑道:“全县城都知道,我若说不知道,岂不是骗你么。” “惨了惨了,大人如果也知道,那不是完蛋了?” 全城人都在八卦,想必沈南琛也会听说? 他听到这个八卦会不会生气? 若沈南琛知晓后气恼发怒,与苏家划清界限可怎么办? 刚刚抱上这颗大树还没等爬呢,怎么闹出这种事。 心中愤愤不宁,苏夕晓余光就见裴羽缩着脖子想要躲,“你跑什么?你有话直说!” 裴羽身子在外,只留了半个脑袋道:“大人好像……知道了。” …… 同谷县最豪华的一间酒楼二层。 沈南琛刚刚招待过接管赈灾银两、押赴灾地的边军首领。 送人离开,他折返而回。 刚刚喝了不少酒,沈南琛微有眩晕,他坐在二楼的角落处喝茶,只想醒酒之后再回县衙。 “大人,我们还是进雅间坐吧?您在这儿,老板们不敢往楼上接客人啊。”张卓提议。 沈南琛摇了摇头,“我进了雅间,他也不敢往楼上带客。就在这儿,听听他们都讲点什么。” 张卓倒嘶一声,与赵石喆对视一眼。 楼下喋喋不休,一直讲着八卦。 “我听说今儿马主簿的姑娘又去苏家药铺闹了,非让苏夕晓离大人远一点,她才是大人良配。” “呵,晓儿姐是她能惹得起的吗?连贼匪见她都发抖,这马姑娘有点不识抬举了。” “话说她和大人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据传闻,她亲自说过大人给她打过下手,帮忙治病救人?” “这事儿问我吗?张师爷都不清楚。” “依我看,这俩人倒是天生良配,你看晓儿姐一出手就帮大人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女人八字旺夫啊。” “不是旺夫,是旺咱们大人,可惜她出身不怎么地,入大人家门恐怕也不容易。” “做不了正妻还当不了妾?据说大人还给她擦过汗呢!” “或许晓儿姐已经……” “嘿嘿嘿,有些话可不敢多说喽!” …… 八卦越传越离谱,赵石喆心惊胆颤,张卓心急如焚。 大人也是他们能胡说八道的吗? 这也太离谱了! 一转头,张卓却见沈南琛津津有味,满脸笑意。 怎么……大人还听得挺高兴? “大人,这就备车回吧?”张卓提议。 沈南琛却摆了摆手,“多听听也无妨。” 张卓一惊,“下晌您还要提笔上奏折呢。” 沈南琛意犹未尽,站起身,突然道,“那个什么马姑娘,怎么回事?” 张卓轻咳两声,“过年您宴请县衙官员及家眷时,见过一次,她也是工部郎中李元洪的外孙女。” 沈南琛微微点头,“听说马主簿的身体不太好?” “寒凉就喘,老毛病了。” “马主簿劳苦功高,不可忽视,本县这就去帮他拿点药。” “啊?去哪儿拿?” “苏家。” 第二十六章 你最怕什么 沈南琛带着师爷和巡检捕快,大摇大摆来到苏家药铺。 苏夕晓吓一大跳。 生怕他是为了八卦找上门。 可仔细一想沈南琛好像也不是那么闲的O疼的人,难不成是有其他事? 心怀忐忑的迎了上去,沈南琛已经在药铺内,仔细打量着苏夕晓布置的诊疗间和手术室。 “为何四面墙壁要用漆料涂上?这花费可不少。” “伤口怕进灰尘,这还是粗漆,所以我在外面又糊了纸。”苏夕晓想到手术室的布置就肉疼。 这个时代漆料还很贵,单是这一个小房间的涂料就花了八十两。 沈南琛很是赞叹,“用心了。” “大人哪儿不舒服?用我帮忙检查下吗?” 苏夕晓从头到脚打量着他。 之前山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外,英俊帅气、骨骼完美,皓月英朗,仪表不凡。除却有几分没恢复的疲惫,就只剩下一个字:帅。 沈南琛突然凑近,“看出什么了?” 语气轻挑,微带调侃。 苏夕晓眨么眨么眼,“大人眼中的红血丝未消,嘴唇微白,声音沙哑,显然是疲劳过度,还需多睡多补。” 张卓在一旁轻咳两声。 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大人就不能注意点身份?! 沈南琛余光一睹,直起身道:“你说的对,匪贼一案,的确消耗过大,这些时日忙碌过重,身边的人也都劳累过度,比如张师爷,上一次你说他腰腿有疾,所以本县特意带他来诊治。” 嗯? 张卓瞬间瞪眼。 不是要给马主簿拿药?怎么是诊治他! “我没事,我好了,大人不要操心……” 没等说完,赵石喆抱起他就放了手术床上,“正好我也跟晓儿姐学两手,捕快衙役们再有伤,也能帮忙捏两下缓解缓解。” 苏夕晓笑眯眯,“教你没问题,但总要付点学费?” 张卓率先嚎起来,“苏夕晓,这你也要钱!” 一个白眼翻去,苏夕晓格外不屑:“谁说我要钱?我是想问县衙能不能给我一套完整的人骨……嗯,就是死刑犯,没被砍掉脑袋的那种,骨骼健全,没有伤痕,我想做一套标本。” 她虽然对人体骨骼极其熟悉,可每一次给苏老灿和裴羽讲解时都十分费劲,而且教断骨和扭伤的病人做复建,也几乎说不明白。 有一套骨架做范例,再让他们比量着摸自己的,就可以少说废话、缩减时间,增加每日救治的病人数量。 但这物件除了县衙,她还真没地方弄去。 正好赵石喆有求于她,教一套手艺来换套骨架,一丁点都不吃亏。 赵石喆目瞪口呆,一时没回过神来。 居然要一套人骨? “晓儿姐,你这要求是不是有点怪?” 沈南琛也很奇怪,挑眉等着她回答,这件事最终还要他做主。 苏夕晓解释道:“成年人一套完整的骨骼一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分头颅骨、躯干骨、上肢骨、下肢骨四个部分,每一个部分都有几十块大大小小的骨节分布。你们连骨骼位置都不知道,我怎么能讲清楚外科诊治和正骨手法?胡乱的说一说理论,是学不透的。” 沈南琛微微点头,“很有道理。” 苏夕晓松一口气。 沈南琛继续问:“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骨骼位置的?” “……我天赋迥异,在书上看看就会了。” 沈南琛:“这个借口很敷衍,不过我信了。” 大人不反对,赵石喆便答应下来,“这件事情没问题,稍后我让仵作们挑一个给你送来。” 苏夕晓:“最好是扒皮洗净之后,再用我调配的酒精泡过三天。” 赵石喆:“我一定如实转达。” “你们能不能别说了?越说越渗人,我这点食欲都被你们说没了!”张卓汗毛倒数,他今晚还敢不敢独自睡觉了! 苏夕晓咯咯咯的笑起来。 看着张卓一脸苍白,她走过去又是一通“嘎巴嘎巴”,好在上一次张卓感受过正骨之后的舒坦,这次咬牙忍住,没有疯狂乱叫。 苏夕晓见他服了,索性也给赵石喆讲了几句。 让他摸了张卓的病处,再与他自己的同关节做对比,间接讲解熟知骨骼的重要性。 赵石喆兴趣大增,学得格外认真,沈南琛饶有兴致,偶尔也提问两句。 一通正骨讲解下来,大半个时辰过去。 苏老灿偷偷询问县太爷是否留下用饭,苏夕晓随口一问,没想到沈南琛还答应了。 今天不能接诊其他病患,苏夕晓有些心疼。 但一想到沈南琛这颗大树歪不得,只能吩咐今天铺子关店歇业,更是让陈小睿准备六荤六素的桌席,好好招待沈南琛一餐。 静谧的小院摆了桌,两侧淡淡的花草药香,缕缕传来。 张卓被捏的舒服,就在手术床上睡了过去,赵石喆去苏老灿那边给马主簿抓药,裴羽随同。 幽幽的小院中,只剩下苏夕晓和沈南琛二人,还有一只趴在房檐的肥猫。 二人一杯一杯的饮着茶,看着微风吹落的花瓣,天边的落日慢慢垂下,鸟儿倦怠的鸣啼。 静谧画卷,哪怕没人说话,也格外和谐。 “苏夕晓。” “嗯?” “你怕过什么么?” “我怕我死了,钱没花完。” 沈南琛笑了起来,苏夕晓也忍俊不禁。 交织的笑声格外清脆,直至这一顿美味的席宴结束,都没有停止下来。 因为这六荤六素的菜肴,吃得赵石喆和张卓都惊叹瞪眼。 接连追问陈小睿师从何人。 陈小睿表明师从苏夕晓,便一溜小跑,躲得远远。 苏老灿絮絮叨叨说着陈小睿过往的艰难经历,倒是让张卓感叹苏夕晓也有做好人好事的时候,简直就是奇迹。 一顿饭后,遍天霞光。 沈南琛带着张卓和赵石喆离开苏家药铺,悠哉悠哉的直奔马主簿门口,丢下了六十三副明目清火的药便走,一个字都未留下。 马主簿吓得连忙打探沈南琛今日行程,随后又问苏家药铺近期出过什么事。 得知马姑娘去找过苏夕晓的麻烦,他顿时额头发胀,险些晕了过去。 一口气顺了过来。他立即找来家中大大小小所有人,警告谁都不许招惹苏夕晓,更不许乱传府上小姐和大人般配。 “他沈南琛就算进了京,也还有我爹能压着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还敢瞧不上我姑娘?我呸!”马夫人很不服。 马主簿哆嗦一下望着天,“你爹?你爹去和沈家比,他能算个屁啊……” 第二十七章 打击报复 沈南琛亲自到苏家药铺停留两个时辰之后,便没有人再敢公开议论他和苏夕晓的八卦。 大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信? 看一直自诩是大人未婚妻的马姑娘就知道了。 白天她闹过苏家药铺,晚上大人便亲自到场。 随后马主簿请假三天,一直忙碌为马姑娘相亲,最后选了邻县县丞的小儿子,只等到下订纳吉之后,他才敢扬起胸脯去县衙上班。 只是人们仍旧很纳闷。 苏夕晓这么古灵精怪神经兮兮,大人咋就能看中她? 前些天,她还在药铺进门处竖了一副人的骨头架子,吓得好多人进了那屋便心肝胆颤。 众人接连抗议,让她快些搬走。 但不仅抗议无效,但凡是有骨伤的病人,都被苏夕晓拎去骨架面前讲伤口的复建保养。 “……晓儿姐,你可饶了我吧,这摸完半夜还睡不睡觉了,眼睛都不敢闭了!”一个草莽大汉苦着脸,只想把手拿回来。 苏夕晓:“你卸掉了肉还不如他的骨架好看呢,想不想快速复原去赚钱?” “想!” “那就摸一下这个骨节,再摸摸自己的。” “我、我不敢啊。” “怕啥,这和猪骨头、牛骨头、羊骨头有啥区别啊!” “嘿,你咋能把人和那些畜生比?” “你这肥膘肚子全是油,切开了还不如猪肉好看呢,白长这么粗壮的身子骨,还不如隔壁六婶儿,六婶儿都摸过了!” “啥?那老娘们儿都敢?你可别蒙我。” “你再耽误我的时间,我可要开始算钱了!” “摸,我摸……” …… “六婶儿,王大麻子可是摸过了,您不能怂!” “王大麻子,六婶儿和陈镖头可都摸过了,还跟我赌了一两银子你不敢摸呢!” …… “吓唬你们咋地啦?有本事别伤别病别来找我,没本事就闭嘴按我说的做!” …… 众人接连被苏夕晓忽悠着,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古灵精怪。 有超强的医术撑着,有县令大人罩着,苏夕晓就算真是妖精再世,也彻底没人敢惹…… 苏夕晓懒得理睬旁人八卦,她一门心思都在治病救人上。 可同谷县人口太少,加上如今出夜诊,苏夕晓一天能接十个病人都算不错。 银子如今没那么缺,治愈任务的数字增长却缓慢,实在让苏夕晓发自内心的干着急。 晚上家中吃过了饭,苏夕晓洗洗便睡。 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若有夜诊出现,她也能保持精力充沛。 裴羽今天有些中暑,苏夕晓让他在家中好生休息,陈小睿伺候完他老娘喝药,便去药铺守夜。 今夜并无星空闪耀,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整天。 乌云遮盖了暖亮的月,连街角的灯光都暗淡无彩,好似蒙上了一层纱,微光倒映在地面的水洼中。 三更的锣声刚刚敲响。 苏夕晓就被匆匆赶回的陈小睿喊了起来。 “……来人说家里的产妇生了,难产大出血,询问晓儿姐能否去给看看,大人和孩子,能保住谁都行!” “难产?他们没找稳婆吗?”苏夕晓迅速穿衣。 陈小睿道:“稳婆?糟糕,我忘记问了。” 他毕竟只是个厨子,询问病情也不专业。 苏夕晓穿好衣服拿起药箱便出门,门外已有患者家的马车等在那里。 车夫长的有些凶,看苏夕晓出了门,蛮横地打量着:“你就是苏夕晓?” 苏夕晓轻应,“多远的距离?时间来得及吗?” “在城北边。” “谁家?” “老宋家的儿媳妇。” “怎么你看起来一点不着急?”苏夕晓有些奇怪。 车夫不屑道:“女人生孩子,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的?你快上车就是了。” 陈小睿有些不放心,想要跟着去,“裴羽今天跟不了您,不如我去给你打下手吧?” 苏夕晓犹豫了下,“算了,你还是留家里,明天一早去接我。” 陈小睿应下后扶她上了车,车夫甩开鞭子喝一声“驾”,车轮滚动,直奔城北而去…… 苏夕晓这一路都在观望窗外的景。 来到同谷县这么久,她除了县衙、家、药铺和胖掌柜的当铺之外,还从没去其他地方逛过,此时赶夜路能瞧上一瞧,倒是别有一番心情。 夜晚安宁,小雨兮兮,街道旁的店铺逐渐变少,错落的宅院也偶尔才能见到一家两家。 这户人家,住的这么偏僻吗? 苏夕晓刚刚想要开口问,车夫“驭”了一声,马车停下。 “下来吧,到了!” 苏夕晓下了马车,左右探看,只有这一家的门口挂了灯。 门上没有宅姓的挂牌,门口的石墩枯草丛生。 而且不是说儿媳难产吗?大门紧闭不说,仔细听听,也没有传出孕妇的叫嚷声。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你确定是这家?没走错?”苏夕晓再次确认。 车夫点了点头,“不会错。” 他上前敲了几下门,大门悄悄开启了一道缝儿。 苏夕晓透过缝隙看去,正见到露出熟悉的半张脸…… “冯延义?!!!” 苏夕晓一股惊悚从脚后跟儿腾起。 这哪里是什么农妇生子,这明明是冯延义以夜诊的名义骗她出来实施绑架! 可她此时想跑已经来不及,车夫拽住她猛推一把,苏夕晓踉跄几步,惯性的跌进院子。 大门立即关上,院里亮起了数盏灯。 七八个粗莽大汉手里举着刀枪棍棒,盯着苏夕晓满是淫笑的调戏挑逗,冯延义一身褴褛脏衣,很是得意的走过来。 干枯的身板佝偻成虾,短短时日便发鬓苍白,脸上皱纹如道道沟壑,只有那一双鼠眼还是无比贼贱,更透着满是怨怼的恶毒。 “苏夕晓,你没想到吧,爷爷也有回来找你报仇的这一天!” 苏夕晓稳了稳心神,告诫自己不要慌,“是你故意设计坑害我和我爹没成功,还找我们报仇?用这么腌臜的手段对付我个小姑娘,你还真不配做个爷们儿。” 冯延义一脸狰狞,大黄牙在灯光下油光发亮:“给我当妾有什么不好?吃香喝辣,哪件事我能不依你?!守着你那窝囊的爹,你累吐了血,也是会被泼出去的水,别以为你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苏夕晓幽幽地道:“那也比给没用的药渣子当妾强啊……” 众人顿时一通哄笑。 似乎早已知道冯延义不中用了。 提及自身最苦处,冯延义顿时火冒三丈,“臭丫头,这时候你还敢嘴硬,我让你知道知道,跟爷爷要怎么说话!” “你最好不要过来。”苏夕晓说着当日同样警告的话。 冯延义顿时一怔。 看到她身上斜挎的药箱,显然里面有各式的刀剪物件。 “以为背了点绣花针就能耐了?苏夕晓,你现在跪下求我,我可以饶你一命,然后慢慢的玩死你!” 苏夕晓再次警告,“我不想重申一遍,你最好不要过来。” “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句话!”冯延义气急败坏,挽起袖子便冲过去。 他伸手去抓苏夕晓的衣襟,房檐上一道白影横窜而下,“嗷呜”一声嚎叫,肥白四只尖爪已朝冯延义的脸上疯狂抓去! 第二十八章 肥白很给力 “啊啊啊……” 冯延义双手乱挥乱舞,如疯魔一般。 肥白跳开时,他脸上道道血痕,丑陋面孔彻底开了花。 苏夕晓趁机打开药箱拿出了手术刀,比着冯延义脖颈动脉位置便是威胁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你还来,这只能说明你太蠢,冯延义,老老实实放我走,我饶你一命。” 手术刀的冰凉,让冯延义顿时吓的双腿发软。 “苏夕晓,你是个大夫,你居然挟持我?!!” “你脑细胞都被灭门了吗?姑奶奶这叫自卫,自卫你懂吗?!” 苏夕晓看向其他人,“立即给我备马,我能安稳离开就放了他,这件事我就此揭过,再也不提!” 冯延义惊嚎,“给她给她,她是个疯子!” 七八个大汉毫不在意,嘿嘿轻笑一动不动,其中一人给其他人使了眼色,众人慢慢悠悠,就把苏夕晓包围起来。 “妞儿啊,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我们在乎他这条狗命吗?我们都是为了钱。” “哈哈哈,他冯延义本就是废人了,不然你给我们表演一下,把他那玩意儿割了,我们也可以考虑放了你?” “早就是块废料了,割不割又有什么用。” “有用啊,哥们儿也学学,这当大夫的是怎么下刀的啊,哈哈哈哈……” 众人接二连三的嘲讽狂笑,冯延义也彻底慌了。 “冯振,说好的你帮我绑了她,赎金你七我三,现在你居然想过河拆桥,你不是人!” 冯振无所谓道:“堂哥,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没想到你会落入一个小丫头手里,这事儿说出来丢人啊!” “我早告诉过你,这臭丫头心眼子多,你刚刚应该立即下手抓住她。” “谁让你自投罗网在先?而且,我倒是好奇,这妞儿会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冯延义口中骂骂咧咧,苏夕晓却不禁哀叹,她大意了。 一群匪贼没心肝,哪怕是堂兄弟,又怎么可能在意冯延义的死活? 说他是堂哥,其实不过是条牵线的狗罢了…… “我不过是开个小药铺治病救人的大夫而已,我不想招惹麻烦,我也不在意冯延义的死活。你们先放我走,我可以给你们钱,而且我保证,绝不告官。” 苏夕晓直接对话冯振,冯振嘿嘿贱笑几声,大摇大摆地走近苏夕晓。 他斜眼仔细打量着,淫邪无耻的好色目光毫不遮掩,“宝贝儿,我们就是有点贪,钱也想要,人也想要,谁让你长的这么俊呢……” 冯振狂笑两声,伸手便抓苏夕晓。 苏夕晓吓一大跳没能躲开,肥白从草丛窜出,冲到冯振脑袋上便开始咬! 七个大汉瞬间围上,苏夕晓一手持刀、一手持剪,胡乱劈砍却根本无力。 她即便不是身娇力弱的闺阁丫头,又哪里比得过七八个凶野莽汉?只是缠斗一轮,她便刀剪落地,被两名大汉抓住手腕,无法动弹。 肥白敌不过冯振刀砍,落入草丛再无声响,无论苏夕晓怎么呼唤,它都已经没有回应。 冯延义在一旁躲了半晌,此时见苏夕晓被摁住,上前便是一巴掌,“臭表子,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跪地求我,否则我就不叫冯延义!” 冯延义伸手便扯她的衣,苏夕晓下意识便一口咬去! 腥臭的血气沁入口中,苏夕晓所有的气愤全部集中在此,无论冯延义如何挣脱,她也紧紧咬住绝不松口。 “手断了,我的手断了,放开你放开!”冯延义嚎啕大嚷,声音震破天际。 冯振揪住苏夕晓的头发,才将她硬生生的拽开。 一把乌黑的发丝落地,苏夕晓满脸皆是不屈,哪怕到临死的最后一刻,她也绝不会向杂碎认输。 冯延义看着血淋淋的手,很想上前泄愤发狂,可看到她恨意滔天的冰冷,胆怯由心而生,他的脚步突然迟疑了。 命根子毁了,手也被咬烂了。 他冯延义好歹在同谷县城里被人吹捧几十年,怎么就搞不定眼前一个臭丫头? 死到临头,她还能这么硬?! “你们要钱,我可以给,甚至可以多给,但我宁肯死,也绝不容人轻薄,不信你们就试试!” 苏夕晓涟漪的双眼已结寒冰,嘴边满是血渍腥红,即便眼前都是草莽野汉,见她此状也不禁发怵。 “嘿,七八个大老爷们儿,这么一个小娘们儿还治不住了?!”冯振有些不耐烦,可他不想再纠缠,因为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 “给她家人去信拿钱,然后我们立即走人,沈南琛不是个好惹的主,山里那几位都栽了他手里,我们别在阎王的地界多动土了。” 手下问:“那这妞儿怎么办?” 冯振道:“当然是抹了脖子活埋了,难不成还给沈南琛留个线索追我们到天涯海角?” 冯延义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冯振,说好这死丫头归我的,这是来之前就说好的!” 冯振更是厌恶道:“你自己搞不定,怪我吗?这丫头可不是个好拿捏的,拿了钱,你找什么样的姐们儿没有,非要她?!” 冯延义争得就是这一口气,“我就要她,我必须要她成为我的人,否则我死都不能瞑目!” “时间耽搁太久了,我怕另生事端,而且我听说她和沈南琛关系匪浅,你别他妈的害死我们!” “天都没亮呢,你怕个球蛋!冯振,你也是州府里混过日子的,我瞧不起你!” “姥姥!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速战速决!” 冯振受不得被挤兑,拿起一块布便塞住苏夕晓的嘴。 冯延义瞬间小人得志,摩拳擦掌便朝苏夕晓走去。 苏夕晓却被两个大汉摁住,即便连踢带踹,也毫无作用。 她的病患任务还没完成; 她想给苏老灿的钱也没攒下多少; 她还没教会裴羽捏骨、没教会郭奴儿识药;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她真的真的不想现在就死…… 苏夕晓望着渐开乌云露出的星光,全身最后的力气凝结一道狂躁不甘,还没怒吼出声,就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清冷的刀芒斩断漆黑的夜。 两道闷哼在耳边炸响,新鲜的血液洒落在地面未干的泥泞中,苏夕晓瞬间回想起刚到此地醒来的第一幕,似乎和眼前很是雷同? 魁梧的背影,已被雨淋得半湿。慑人的霸气,逼迫乌云都尽快散开,让盈亮的月光投射下来。 皓月黑眸格外光芒闪耀,握紧长刀的骨节透着怒意横生的白。 他一一扫视众人,吓得诸人连连退后。 即便没有见过他,此时也知道他是谁。 只身横扫近百匪贼的魔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南琛。 沈南琛! 居然是他来了…… 第二十九章 情字这根弦儿 苏夕晓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 小雨落得越来越密,将她整个人彻底淋湿,领口已被撕裂,白皙如玉的皮肤半遮半掩。 涟漪冰寒的眼神,充满着毫不屈服的坚毅,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刀,缓缓靠近他的身边。 沈南琛投目望来,苏夕晓却叮嘱他,“大人,小心。” 眉头微微一皱,沈南琛脱下长袍,遮住了她的身。 苏夕晓也没拒绝,长袍裹身,只看向对面一群该死的人。 冯延义早已吓破了胆。 他连滚带爬地躲到冯振背后,裤子耷拉着一半还没提。 沈南琛怎么会突然出现? 活见鬼了不成?!! 冯振此时也从惊骇中缓过来。 谩骂着冯延义衰运透顶,也缓缓抽出了刀。 利刃入鞘的脆响,让其他草莽汉子也回过了神,拿出棍棒刀枪,逐渐聚拢,将沈南琛和苏夕晓围在中央。 沈南琛桀骜霸冷的眼神如瞄住猎物的鹰,“就你们?” “县令大人!不,县令祖宗!!我们也没想到这妞儿是你的人,放我们一回,再也不来同谷县惹事,怎么样?” 冯振开出条件,这时再看不出沈南琛对苏夕晓有意,他就是个瞎子了。 沈南琛拒绝的很干脆,“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我们七八个人,还对付不了你?这丫头是个累赘。”冯振高声叫嚷,遮掩心虚。 沈南琛很是不屑,“那就试试。” “嗷呜……” 一声犀利猫叫,好似地狱鬼声,白影在夜晚划出一道残光,直接就扑向冯振的脸! 慌乱之余,众人突然冲向沈南琛。 刀枪交错的犀利闪影,让院落亮如白昼。 苏夕晓从包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一脚踹向打开院门想要逃跑的冯延义。 “唉哟”一声,冯延义摔了个狗啃泥。 他还未等翻身起来,就见苏夕晓一脚、两脚、三脚狠狠地踹了过去。 “你个狗畜生,想跑?想报复我?今天不把你打到姥姥都不认识你,我就不叫苏夕晓!” “姑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无耻,我畜生,我不要脸,我活该当个死太监,你把我放了吧,唉哟!噗!” 苏夕晓双脚踩住他的后背疯狂的蹦,冯延义一口老血喷出许远,再也没了说话的力气。 一通疯狂发泄,苏夕晓也知冯延义不能死在她的手里。 找了绳子在他脖子上捆了两圈,又拴在了院门的木桩上。 系好最后一个结,她实在没了力气,只能依靠在院落的墙上,看着肥白将冯振挠得满脸开花,又欣赏沈南琛长刀挥舞的桀骜潇洒。 不过片刻功夫,十几个人残的残,伤的伤,倒地不起,再也没了反抗张狂的力量。 沈南琛洁白的亵衣脏兮满身,顺着手臂流下的血,腥红刺目。 他好似一个魔,可他却是官。 苏夕晓再一次告诫自己:再也不能相信电视剧里的剧情了…… 感觉到角落里注视他的目光,沈南琛刀尖划地,朝她走了过来。 “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夕晓声音虚弱。 沈南琛为她紧了紧衣襟:“牢城营紧急来报,冯延义跑了,我赶回县衙时,陈小睿正好来找,他说想起北面好像没有姓宋的人家,接走你的车夫可能有问题。” “这小子,算他机灵。” 苏夕晓很意外,看来小县城也有小的好处,十里八乡全是熟人,有一点问题都很容易被察觉发现。 沈南琛望着她,突然靠近,将她抱入怀中,“衙役捕快们随后就到,我们先在这里等一等。” 苏夕晓实在没了力气,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 恐惧的冰冷,被他的温暖融化着,绷紧的弦松懈下来,她只觉阵阵困意上头,眼皮发沉。 “苏夕晓?苏夕晓??”沈南琛轻唤,苏夕晓意识模糊,“嗯,我好困,我想睡。” “你是不是受伤了了?!” 沈南琛掀开苏夕晓身上的黑袍,白皙如玉的肌肤入眼,他却只能咬牙查看,终于发现她右腿内侧不知何时有伤,一直在不断流血。 从亵衣上撕下了几块没有血污的布条,沈南琛迅速为她止血包扎。 苏夕晓被疼痛惊醒,抬头就见他包扎的手法,是那么的熟悉…… …… 此时赵石喆率领大队人马匆匆赶到,张卓不愿在县衙等待,也急促的跟随而来。 未等靠近,便已经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息。 众人加快速度到达小院,就见到被困住脖子套在木桩上的冯延义,和七八个横陈在地、伤痕累累的草莽大汉。 赵石喆下令,“全都绑了,带回去!” “是!” 捕快巡检们迅速行动,张卓却心急如焚。 “大人在哪儿?大人去哪儿了啊?大、大人……” 最后一个字,张卓噎在嘴里说不出来。 赵石喆纳闷凑近,顺着张卓目光的方向望去,就见大人衣衫褴褛,几近光着身,怀中抱着的女子,是苏夕晓? 二人讶异的对视着,不约而同转身,只想把其他人快些赶走,这一幕如若见了光,大人的名声就完蛋了?!! 只是心思已晚,捕快们眼疾手快,全部一脸讶异的指向角落。 大、大、大人? 大人什么时候亲近过女子? 难不成真如外界八卦所言,大人和苏夕晓关系匪浅,情投意合了? 张卓猛拍脑门,只觉天都榻了,他只怨恨身子太窄不是墙,挡不住众人的眼啊! 赵石喆轻咳两声,跟随师爷身后走过去。 越是走近,沈南琛和苏夕晓的对话也听得越清晰。 “你这样的捆法不对,浅度伤口最多缠绕三层,勒得太近血流不畅,腿就废掉了!” “那个结要反扣,否则拆的时候很不容易解。” “这里的伤口不用捆绑,回去消毒后自然愈合就行。” “唉哟,轻点,疼死我了,大人你太笨了,怎么教半天你还不会呢……” …… 张卓拍着额头的手更沉。 赵石喆扭过头去,满脸写着尴尬无语。 好歹也是救命恩人,没以身相许,也应该你侬我侬吧? 可现在? 好白菜送到猪嘴边儿,猪都不知道拱一口。 苏夕晓这位美人的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情”字这根弦儿啊…… 第三十章 永世不得超生 沈南琛直到把苏夕晓的最后一个伤口包扎好,才让赵石喆和张卓走过来。 黑袍盖住了苏夕晓的红肿面庞,只露出那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沈南琛抱起苏夕晓上了马车,一直回到县衙,他都没容外人多看一眼。 天色已经大亮。 晨起出摊的百姓虽然不多,但县太爷率领浩浩汤汤的队伍归来,也都纳闷好奇的打听,又有什么匪贼落入县太爷之手? 得知是冯延义伙同冯振一系人诱骗苏夕晓,欲绑架劫色行凶未果,也都没了心思做买卖。 县衙初次公开审案,审的还是冯延义。 这个热闹怎能不去看? 而且苏夕晓这些时日的努力,也让人们认可她是不可多得的行医天才。 虽然单副药价高,可三五副药就能好,哪似之前一喝就是几个月,仔细算算,苏夕晓比其他大夫厚道多了。 而且冯延义当初差点儿把苏家祸害的家破人亡,现在还有心思拐人报复? 这若不判个斩立决,他们这些百姓也都不答应。 苏老灿、裴羽等人早已在县衙焦急等待,看到苏夕晓安全归来,苏老灿躲到角落里便是呜呜的哭,怎么劝都止不住。 沈南琛把书房让了出来。 “本县已经下令立即开审,你在这里处置好伤口之后,再到前衙来。” 苏夕晓点了点头,沈南琛犹豫了下。 他本想问问苏夕晓是否需要面纱毡帽遮盖伤处,毕竟女子伤了脸,不喜被外人所见。 可对象是苏夕晓?他倒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多余。 沈南琛去更衣准备开堂,苏老灿和裴羽也迈进了书房的门。 进门就见苏夕晓褪去黑袍一身伤,俊俏面庞青紫红肿几乎尽毁,除却那双坚毅不屈的眼神,他都不敢认了…… “呜呜呜……” 苏老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下,“都是我无能,亏了我的闺女,以后咱们再也不出夜诊了,再也不出了……” 苏夕晓平静如水,照着铜镜一边处理一边道:“一朝被蛇咬,我还朝朝被蛇咬,那人品也太差劲了吧?” 转头见裴羽龇牙咧嘴的看着她,苏夕晓一个白眼翻过去,“我又没死,至于吗?” “至于。”他真的很心疼。 苏夕晓实在受不得他们大老爷们儿眼泪汪汪,“……我要处理身上的伤,你们先出去等。” 苏老灿心跳了嗓子眼儿,“啊?身上还有伤?在哪儿?重不重?爹爹来帮你包扎。” “在大腿上,沈大人已经包扎过了,但我要看看是否还有灰尘,重新清理一下,走走走,都快走,一会儿我还要上堂呢,别耽误我的时间!” 苏夕晓连推带拽,把苏老灿和裴羽赶出书房,随后大门立即关上。 苏老灿站在门口呆半晌,突然看着裴羽道,“晓儿刚刚说啥,我没听错吧?” 裴羽摇了摇头,“没错,大人……包扎。” 苏老灿提了几次气,都不知该说啥点。 原地尴尬半晌,苏老灿突然道:“陈小睿这次很机灵,我要给他加工钱。” 裴羽立即点头,“小睿的确很机灵,我也同意叔儿您给他加工钱。” 苏老灿突然变脸警告道:“刚刚晓儿姐的话,你谁都不许说,否则晓儿姐以后说不了亲了,懂?” 裴羽故作惊诧,“晓儿姐说啥了,我没听见啊。” “聪明,你的工钱我也加,都加。”苏老灿放心一叹,背着手便去前衙。 …… 案子还未开堂,县衙便已围满了人。 沈南琛下令县衙大院敞开,准备长凳坐垫供百姓旁听。 若不是开堂的速度太快,很多人还没得到信儿,恐怕全县城的人都会涌来听县太爷审案。 案犯接连带上,加上冯延义,一共九个草莽被五花大绑,塞住了嘴。 身上血肉模糊一片,刀痕累累,看的大人们立即捂住小孩的眼,只感叹昨晚到底多凶残?居然所有人都伤到命快丢了?!! 可当苏夕晓在众人面前露面,观众们惊叹的呼吸都快忘了! 稚嫩的小脸被抽打的青紫刺目,嘴唇撕裂的口子还在不断渗血。 更换的干净衣裳虽遮住手臂和身上的绷带,可一瘸一拐拖着腿走上前,让人心疼的眼泪都瞬间落下来。 这么好的闺女,差点就被害? 一群人高马大的壮汉,别说晓儿姐个娇弱丫头,换成谁,也折腾不过他们啊! 若非大人及时赶到救下了人,晓儿姐就算留一口气,恐怕也没心继续活在人世间了! 畜生! 垃圾! 王八蛋! 西瓜皮、石头、烂鞋底儿,噼里啪啦便往那九个人身上砸,若不是县衙行凶太明目张胆,飞刀斧头他们也都想扔过去! 赵石喆没有下令拦。 若非他有官职在身,连他都想过去踹两脚。 之前没见到晓儿姐的伤,此时再看,巴不得大人快些判案,他都想客串一把刽子手了…… 沈南琛惊堂木拍下,冯延义嘴里的破布也被拿下来。 他倒是个老实的,顿时从牢城营策划越狱开始交待,一连说了半个时辰,才说到绑架苏夕晓失败。 冯延义哭的老娘都已不认得,“……大人啊,小人虽有报复的贼心,可是真没得逞啊,您是不知晓儿姐的狠,我手都被她咬掉了肉,您看看,大人您看看啊!” “闭嘴!你还有理了?!” 赵石喆趁机过去踹一脚,拎了破布又把他的嘴堵上。 沈南琛也懒得询问其他人,看向苏夕晓,直接问她道:“苏夕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温柔和善,好怕声音大了都伤到她。 可惜这语气他也只对苏夕晓一个人,别人啥时候有过这待遇。 苏夕晓一脸认真,看向沈南琛道:“大人,冯延义和冯振会被处斩吗?” 喧闹的场地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只等待这一个结果。 沈南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斩立决。” 一阵疯狂欢呼顿时爆响,众人只叹大人作风果断,不容瑕疵,是为民做主的父母官。 可这判决一出,冯延义一行人彻底惊了! 他们行凶也没得逞,怎么一下子就要丢了命? 这不合朝廷法度,这不合规矩啊! 可惜案犯嘴被堵着说不出话,即便能说,他们也没机会了。 赵石喆在沈南琛扔下断头签之后,便立即吩咐准备行刑场地。 苏夕晓感谢过沈南琛,却并未着急立即离开。 她转头看向正被带走的冯延义,面容平静,眼神如刀,“冯延义,你不用怕死无全尸,砍了头,我会向大人申请亲手把你和冯振的脑袋再缝上,伤口就缝那几个字:我是畜生,我永世不得超生。” 两眼一翻白,冯延义吓得便昏死过去…… 第三十一章 三人设了套 沈南琛做主处斩九名匪贼,其中包含越狱犯冯延义,这一事件也惊动州府。 知府大人派人来查问详情,沈南琛一连招待几日,还被嘉奖记功。 苏夕晓也没有停歇。 案件处理后的第二天,她便照常恢复接诊病人。 她的伤需要时间才能消去,腿脚虽然行动不便,又不妨碍给其他人治病? 苏老灿怕她站久了劳累过度,坚持她每天接诊不超过五人。 苏夕晓很烦躁。 索性让工匠打造一个带轱辘的椅子。 轮椅是木质的,有可摇动的手柄,能自行转动,不用外人推。 站着手术怕她累,坐着干活儿总行吧?想妨碍她完成救治任务,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不能忍。 苏老灿原本还想硬气做主,被苏夕晓直接无事。 给上一笔钱之后,苏夕晓便让苏老灿去选新家住宅,再去选上几亩合适的林地,铺子里的事完全不用、也不允许他操心。 苏老灿很郁闷。 怎么现在就要买房子买地?闺女这到底想干嘛? 禁不住和街坊絮叨几句,还是孙大娘酸溜溜的提醒道,这是晓儿姐在攒嫁妆,难不成指望他这个爹? 苏老灿恍然之后便有愧疚。 他似乎忘记了闺女已经快十九,若再不谈亲事,岂不是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于是苏老灿立即全心全意的张罗宅地,可他并不知道,这些是苏夕晓给他攒的家底…… 时间飞快,转眼便一个多月过去。 夜晚吃过了饭。 苏夕晓准备再帮陈小睿的娘捏一捏腿就去睡。 裴羽已经去药铺值夜班,苏老灿正巧从外归来,一脸不悦。 “不是和王叔儿还有方牢头喝酒去了吗?怎么着?酒没喝透?”苏老灿脾气向来很好,苏夕晓还是第一次见他闷闷不乐。 苏老灿抬头欲说,话到嘴边儿又憋了回去。 闷了半天,他突然道:“明晚我有外县的朋友来吃饭,约在燕儿酒楼,你也得去。” “我?吃饭?”苏夕晓刚想拒绝。 苏老灿气急道:“咋?我这个当爹的,让你陪着吃顿饭都做不了主了吗???” 苏夕晓见他要恼,猜测老爹是在外受了什么委屈。 “行,我陪你,不就是吃饭嘛,用不用我再陪你喝几盅?” 苏老灿立即摆手道:“那倒不用,反正明天你记得这件事就行,我已经告诉过裴羽,让他明天早些闭店不再接诊。” “行行行,我记得,放心吧。”苏夕晓毫不在意地应下来,便去隔壁给陈大娘捏腿。 苏老灿虽然绷着脸,但眼神一直瞄到苏夕晓进屋,才彻底地松一口气。 这些时日,苏老灿喜忧参半。 喜的是所有人都夸赞苏夕晓医术卓绝,冰雪聪明。 不仅有胆量,更是够豪气,虽然苏家药铺成为同谷县第一,但其他大夫开铺子,苏夕晓不仅没有恶意打压,而且还帮忙扶持。 但凡有虚心求问的,她都允许到苏家来围观操作,而且还细心讲解,绝不藏私。 这一点,但凡被人提起,都不禁竖起一个大拇指。 男人都没这番豁达,苏夕晓是真正的仁者医心。 苏老灿美滋滋快飘上了天,可一旦看中谁家儿子有意攀亲,则全都婉拒告辞,压根儿不敢攀这个茬。 苏老灿很郁闷。 闺女这么优秀,咋就没人来说亲?这事儿不合理啊! 今晚这一顿酒,王衙役和方牢头给他说透了。 这么优秀的姑娘谁能不动心,可大人对晓儿姐有意,谁家敢有这个胆子啊! 苏老灿快哭了。 大人那是什么身份?是朝廷的官! 他们小门小户的,攀不起高枝不说,晓儿姐的性子,也压根儿受不得豪门大户委屈啊。 如今黑不提、白不提,晓儿姐都没人敢娶了,他这个老爹怎能不窝心? 原本正是抑郁着,孰料苏老灿恰好得了远方来信。 去年他和陈郎中在去州府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被贼匪抢劫还感染风寒的书生。 陈郎中出手相救,书生才保住小命。 二人得知这孩子是去赶考,便一路护送到和州府,给了银两并祝他高中。 回家之后,苏老灿才知道这小伙子并非寒门学子,而是邻县教谕李庆生的小儿子李静楠。 李静楠已经考中秀才,并被州府大儒看中收为弟子。 此次李庆生随他前来感激救命之恩的同时,也知晓苏老灿有一独生女,便有意攀亲娶恩人之女,留上一段风流佳话。 苏老灿很兴奋,立即把这件事告诉了王衙役和方牢头。 可二人不禁又一盆冷水泼下,他苏老灿觉得这是好事有啥用,也要晓儿姐给面子答应才行啊? 自苏夕晓真给冯延义脖子缝上个“永世不得超生”,她在同谷县内白天黑夜都能横着走,压根儿就没人敢招惹。 硬逼肯定不行,只能挖坑设套。 于是三个老头儿凑在一起商议,让苏老灿演一出倚老卖老。 晓儿姐还是很孝顺的,只是吃顿饭,不会不给面儿,只要苏老灿不先招供是相亲,这件事就很可能成。 于是苏老灿便照做了,没想到,还真成了…… 苏老灿心怀忐忑,一宿都没睡着,苏夕晓倒是呼呼大睡,直到翌日天亮。 裴羽一早又得到苏老灿的提醒,吃过中午饭,他便只接待了两个病患,其余的便求改日再来。 苏夕晓也知道苏老灿要请外客,倒是很给面子。 治完下晌的病人便回了一趟家,洗漱干净,换上最好看的衣裳,简单的朱红润了唇,还挂上了两颗冰红玛瑙的耳坠做陪衬。 这段时日她即便厌烦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无非是嘲讽苏老灿无能依靠闺女养,苏夕晓在家豪横霸道,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苏夕晓这次也是刻意打扮,要给老爹撑撑场。 外人再怎么泼污水她都不在意,她只希望苏老灿是真开心。 毕竟他是一个好父亲…… “怎么样?女儿不给您丢脸吧?” 苏夕晓拎着裙摆在苏老灿面前转着圈儿,裴羽和陈小睿也看呆了! 寻常晓儿姐一身白衣白衫在药铺习惯了,如今这般精致点缀,好似天上下凡的仙,单是傲骨无惧的气质,就引得他们诗兴大发,可惜文采不够,只能简单粗暴的夸赞:“好看、好看、太好看……” 苏老灿笑得合不拢嘴,“美,我闺女美得让我想哭,我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生了这么好的丫头……” 苏夕晓难得放纵一回,被夸赞,也笑灿如花,格外灿烂。 “不是外县来的客么?今儿这面子,闺女一定给您撑住了,您就放心吧!” 第三十二章 我也无能为力啊 苏夕晓和苏老灿坐马车赶到燕儿酒楼,李庆生和李静楠早已等候在此。 四荤两素六个菜已经上了桌,桌案中间,还摆了一瓶陈年酿。 苏老灿带苏夕晓一进门,李庆生和李静楠便起身迎过来。 毕竟是读书文人,寒暄客套说一堆,苏老灿只连连称好,各自介绍过后,四人便依长幼高低排位落座。 李静楠很殷勤,苏夕晓自一进门,他就很是中意了。 苏老灿父女没来时,李教谕特意召了伙计来,给了银子打听了苏家的粗略情况,提到苏老灿的闺女苏夕晓,伙计自当是毫无上限的夸,快把苏夕晓夸成了一朵花。 如今见到真人,俏丽动人,妩媚精干,李静楠顿时心跳加速,是彻底的动心了。 李教谕自当看出了儿子的意。 与苏老灿干了两盅酒之后,便是连连感谢苏老灿对李静楠的救命之恩,“顺便”再把儿子一顿夸,恨不能连他穿开裆裤时的趣闻,都要挖出来说上一说。 苏夕晓本着多听少说话的晚辈原则,一直闷头吃菜。 可惜这酒楼貌似高档,手艺比陈小睿差的太远,就这还是同谷县第一酒楼? 可是让人很失望啊…… 寒暄客套说得格外热闹,亲切的会面已经过去大半。 苏老灿余光一扫,就见苏夕晓在闷头发呆。 难道闺女还没感觉到今天这餐的真正目的? 王衙役和方牢头都说晓儿姐聪明绝顶,见了面立即就能懂。 可她貌似是真不懂啊……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李教谕找苏老灿攀谈说话,给儿子使了眼色,让他找苏夕晓单独聊聊。 “苏小姐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李静楠没话找话。 苏夕晓琢磨了下,“吃饭,睡觉。” 李静楠一怔,“没有什么爱好吗?比如弹琴?绘画?” 苏夕晓:“画手术工具图算吗?” “啊?苏小姐喜好果然与众不同。”李静楠讪笑两声,又想了其他话题,“那苏小姐平时读些什么书?” 苏夕晓:“读书?我不需要再读书了吧。” 小中高大研加博,她已经读了二十三年了,还读?都已经读的要吐了…… 李静楠闻言傲娇得道:“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即便是女子,读过女训女戒,四书五经也是要看一看的,哪怕不懂其中深奥的道理……当然,我也愿意讲给你听。” 苏夕晓静静地看着他,李静楠被盯得有些慌。 “呃,苏小姐?怎么了?” “没事,李公子稍坐一下,我去去就回。”苏夕晓起身出了雅间,苏老灿立即跟随离去。 父女二人走到角落处,苏老灿追着把她拦下来。 “晓儿,这李公子不错,俊朗非凡,又是新中的秀才,书香门第家世也好,而且他父亲温文尔雅,主动前来说亲,诚意十足……” “爹,你没看出点什么吗?”苏夕晓已经明白是相亲。 “什么?”苏老灿问。 “他额头暗淡无光,发丝稀疏不密,面色白皙浮肿,眼睑下垂黯黑,爹,还用我再多说吗?” “唉哟,你到底想说啥,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他肾虚。” “咳咳,咳咳咳……” 苏老灿一口唾沫差点呛死,只觉老脸通红尴尬,“说话不得如此无理,哪似个姑娘家。” “但我也是大夫啊,眼睛里看到的全是毛病,我有什么办法。”苏夕晓挽着苏老灿,亲昵撒娇地道:“我保证,我不给他脸色看,何况你看中了人家,人家还不见得相中我呢,是不是?” “我闺女这么优秀,他凭啥看不中。”苏老灿最不能接受别人看低苏夕晓。 苏夕晓嘻嘻道:“所以,是亲爹就别坑闺女。” 都肾虚了还能逼着嫁?苏老灿哀叹一声,“懂了懂了。” 二人返回雅间,李家父子似乎已经商议妥当。 李庆生笑着看向苏老灿,话题转到了亲事上,“……今日得见贵女,秀丽端庄,大才有德,我李家有幸结识,愿小儿有此荣幸,能与贵女结为良配,倘若苏兄愿意,我回去之后,立即准备下聘之事,早日圆满这段鸳鸯佳话。” 话语说得恳切,更有些自居高傲。 教谕也是八品官职,娶一个小药铺老板的女儿,可是苏家高攀,他能主动有这一番礼词,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苏家怎会不答应。 苏老灿一怔,转头看向了苏夕晓。 再看李静楠,脑子里突然蹦出俩字:肾虚…… 苏老灿搜肠刮肚想着婉拒的说辞,房门却突然被“吱呀”的推开了。 李教谕不喜的皱了皱眉,只怨何人在这个时候捣乱。 可看到来人的身份,他顿时吓了一跳。 如若没有看错,这似乎是同谷县县令沈南琛? “大人,您怎么也在?”苏夕晓有些吃惊,她倒是很多天没见过沈南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沈南琛并没理睬李家父子,站在门口看向苏夕晓,语气轻轻,厉词飘来:“腿脚刚好一些,就急着要相亲?” “呃……女子总要遵从父亲之命嘛。”苏夕晓一脸尴尬,大人怎么在这个时候给她难堪? 沈南琛打量着李静楠,走进屋内随意寻了个位子坐下。 他朝众人摆摆手,霸道不羁,官味十足,“坐吧,不是官场,大家随意。” 李教谕与李静楠互看一眼,皆是一脸懵逼。 好好的相个亲,怎么县令大人都露面了,而且貌似和这苏夕晓关系很熟? 见沈南琛投目探来,李教谕率先开口寒暄道:“早就听闻沈大人年轻多才,谋略胆量皆是惊人,能在这里相见,着实是意外惊喜,不知大人是否方便,李某先敬一杯,贺大人功勋双喜,早日高升……” 沈南琛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案,苏夕晓以为是让她倒酒,刚刚拿起酒壶,就被沈南琛摁住了手。 他锐眸直视,面无表情的解释着,“这是道谢的意思,不是让你倒酒。” “啊?懂了懂了。”苏夕晓立即应下,敷衍揭过。 可仅仅是这一个小动作,李教谕瞬间脑壳儿炸了。 合着,这苏夕晓是沈南琛的人? 他还带着儿子来相亲? 这不是找死吗…… 埋怨地看向苏老灿,苏老灿却头都低到了桌子边儿。 他有什么办法? 他也没想到沈南琛会出现啊。 第三十三章 你真的很笨 李教谕只想找个借口告辞快些走,可李静楠这时却不干了。 苏夕晓是他刚刚订下的未婚妻,怎么这沈南琛一来,风头全被他抢了? “听闻沈大人为灾民寻回十万两灾银,更是手刃上百匪贼,不知这是传闻还是确有其事?” 沈南琛道:“七十九人,不足百。” 李静楠借机驳道:“可七十九人,全部死在大人刀下,大人不觉得杀气过重、不是朝官所为吗?” “静楠,你不要胡说。”李教谕连忙阻拦。 李静楠貌似恭敬地看向沈南琛,语气格外傲慢道:“这是我心中始终难解的结,希望沈大人今日能给一个圆满的答案。” 苏老灿察觉到不妙,可眼下谁都比他更有话语权,他根本不敢开口。 偷偷拽了下苏夕晓的衣襟,苏夕晓却置之不理,直接无视。 好端端的搞这么一出相亲,都要结束各回各家了,沈大人又突然冒出来。 寒暄几句趁机回家不行吗? 李静楠个脑细胞灭门的还要在这里请教问题? 有什么问题不能回家问你爹? 她还想再回药铺重新开门治两个病人呢…… 沈南琛感觉到苏夕晓的不耐烦,酷霸冷傲的他突然笑了起来。 “李静楠?” “正是在下。” “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 “过了府试?” “去年刚得秀才,得州府大儒庄宸先生青睐,入门为其弟子。” “那你可知一县之地,每日耗粮的数目是多少?”沈南琛话锋一转,问题有些刁钻。 李静楠突然一怔,尴尬的答不上,“这……在下不知。” “一县之地的税银是多少?” “在下不知。” “那你可知,你府上每季的吃穿用度是多少?每个季度的收入银两是多少?” 李静楠有些不满,“府上女眷主管内宅的家务琐事,我不知晓也是人之常情,大人何必刁难。” 沈南琛瞄向苏夕晓,“那依你之意,是想娶个能赚钱的管家当媳妇儿?嗯?” 李静楠一时无语。 苏夕晓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若不是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自己好几把,她都快憋出内伤来。 还是第一次发现大人的嘴巴这么损。 一定是被那山羊胡子带坏的。 沈南琛并未放过她,“苏夕晓,你除了治病救人赚银子之外,家务样样不会,吃饭口味挑剔无比,药铺的账都懒得操心交给裴羽在管,这门亲对你不太合适吧?” 苏夕晓一个白眼翻上,“我辛辛苦苦赚钱,就是为了雇别人给我洗衣做饭,替我掌家,不然我何必天天累成狗一样,吃饱撑的吗?” 装了半天贤良淑德,大人一句话她就暴露了…… “所以,这门亲事就算了,这顿饭算在本县账上。”沈南琛拍了板。 李静楠脸色发紫,气冲冲道:“大人,我不过是想请教刚刚的提问,您绕来绕去就是不回答,还扯到我与苏小姐的亲事上,您凭什么为苏小姐做主?我怀疑您这是敷衍百姓不作为!” 沈南琛微微挑眉,“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答案么?” 李静楠愕然,“答案?你没说啊。” 沈南琛看向李庆生,嘲讽的眼神,让李庆生恨不能钻了地缝去。 “大人,小子冒犯,请大人多多包涵,改日定当主动赔罪,家中有事,暂且先行一步,告辞。” 李庆生起身拱手,拽起李静楠便往外走。 眨眼功夫便已下楼上车…… 屋内只剩下沈南琛、苏夕晓和苏老灿三个人。 苏夕晓挠了挠头,一脸好奇的问着沈南琛,“大人,您的确没给他答案啊。” “笨!” 沈南琛弹了她一个脑瓜蹦儿,起身掸了掸长袍,背着手扬长而去。 苏夕晓揉着额头,一脸懵逼,“我笨?我的确没听懂啊,爹,你懂了吗?” 苏老灿五味繁杂的看向苏夕晓,一张脸苦成了老黄瓜,“闺女啊,你可长点心吧……” …… 李静楠跟随李庆生上了马车。 “爹,您怎么这样就把我拽走了,他沈南琛凭什么来干扰我的亲事?简直欺人太甚!” 李庆生一脸落魄道:“他问的那些话,你都听不懂,我看你明年也不用去搏乡试了。” “他根本就是心虚,绕着弯子不肯承认他杀人如麻,嗜血如魔,不是一个亲善的父母官!” “亲善有什么用?亲善能治住匪贼?亲善找回赈灾银两?他沈南琛无论如何狠戾嗜血,他就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李静楠尴尬羞愤,“那我不管,他凭什么不答我的提问,还、还否了我的亲事!” “你不配。” “什么我不配?” “他提出的问题,你一样都没接住,甚至连家中的支出都不清不楚,这证明你根本没有为朝为民献身担当的用心,你只想升官而已!你不配得到他的解释,你不配惦记他沈南琛看中的女人,说到现在你还不懂吗?!!” 李庆生说到最后已经接近怒喊。 这不仅是对李静楠的愤怒,更是对他自己。 子不教、父之过,他的确是对儿子太纵容了。 李静楠想到沈南琛摁住苏夕晓的手,一脸难堪,头顶发绿,“我今年才二十一岁,我怎可能什么都懂,那苏夕晓看似端庄贤淑,原来如此无德。” “沈南琛今年二十余三,只比你大两岁而已啊。” 李庆生连连哀叹,“儿啊,秀才说的好听,在一县一地有那么几分薄名,可若想再往远处飞,首先要学的是本事,是挑战,是自否,不是只会给能力超过自己的人挑毛病啊!” …… 李家父子的插曲,苏夕晓并未记挂心上。 但苏老灿自此之后,再也不提相亲之事,这倒让苏夕晓很是开心。 开铺关铺,治病救人,每日挑剔陈小睿的厨艺,吃点合口味的,偶尔还和肥白腻一腻,特别是雨季夜晚潮凉,有肥白暖床,苏夕晓睡得格外踏实。 经历过一次同生共死,肥白自动升级为苏家的重要一员。 每日上桌的鸡鸭鱼肉,都有它单独一份儿。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入深秋。 树叶变黄,好似天空下着落叶的雨,虽然唯美,却更显凋零。 同谷县城静谧了整夏,就在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当天,朝廷下旨,升沈南琛为和州府少府尹,元旦入职。 大人升官,县城欢庆。 就连庆功宴席都接连吃了好些天。可欢庆之后,便是离别的落寞。 苏夕晓最不喜离别。 所以分别的席,得到请邀的宾客中,只有她一个人没有露面,搪塞的借口也很完美,守着药铺和病人离不开,让苏老灿和郭奴儿前去祝贺。 第三十四章 送别 夜晚苍穹无云,黑幕上星辰点点。 肥白又不知到何处去掐猫打狗,撵羊逮鸡。 苏夕晓仰在院中的躺椅上,晃晃悠悠。 想到沈南琛,她心里多少有点舍不得,刚刚抱住的大树就这么走了,她这颗小苗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脑中突然想起一首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歌:《祝你一路顺风》。 仔细想想,沈南琛比小虎队那几只都帅。 她突然的笑了起来。 “一个人在院子里傻笑,你是不是应该吃点药?” “嗯?大人?” 苏夕晓看到院门口的身影很惊讶。 他不是在庆功宴吗?怎么跑到这里来…… 沈南琛只有孤身一人,没有赵石喆和张卓跟随。 走进院子,他坐在另外一个躺椅上,浓重的酒意,随着清风渐渐地朝着苏夕晓飘去。 两个人晃晃悠悠,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他突然开了口。 “苏夕晓。” “嗯?” “随我一同去和州府,可好?” 苏夕晓愣了下,“大人是要带我走?” 沈南琛非常认真地看着她:“你可愿意?” 苏夕晓瞬间蹦了起来,兴奋的好似即将展翅飞翔的鸟儿。 “愿意啊,我当然愿意啊,同谷县这小地方实在人口太少,完全没有我发挥的余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我许下的诺言,只有去州府才能有更多的病人,救更多人的命。” “而且我还想去州府找更好的工匠,做出更好的工具,那样不仅可以提高治愈速度,还可以挑战更高手术难度……” “大人,我什么时候跟你走?” 沈南琛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苏夕晓挠了挠头,“怎么了?大人你反悔了吗?” “没有,很好,真的很好。” 沈南琛满意的继续望着天,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 “苏夕晓?” “嗯?” “你真的很笨。” “……” 苏夕晓并未仔细琢磨沈南琛为何说她笨。 沈南琛离开,苏老灿等人归来,苏夕晓便召集众人开会,说要搬去和州府。 裴羽、陈小睿和郭奴儿立即表示同意。 裴羽就是和州府的人,他是为了与苏夕晓学习才留在同谷县; 陈小睿已经和苏家签了卖身契,主家去哪儿他跟到哪儿,何况,这么好的主家去哪儿找?他更想跟苏夕晓一辈子。 郭奴儿人小鬼大,瞎起哄。 只有苏老灿颇有淡淡的忧伤。 搬离故土,他无所谓,主要是晓儿被沈大人这么牵在身边也没个说法,当爹的窝心是不是? 只是苏夕晓主意已定,他也根本没有反驳的权力…… 孰料沈南琛的动作更快。 与苏夕晓商议好的第三天,他便派人为苏夕晓定好和州府的居住地,包括适合开医馆的几处位置也选好,让苏夕晓做最终决定拿主意。 苏老灿又是一声长叹。 看来这个家是非搬不可,只是同谷县刚刚攒起的家业就这么扔下? 他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更舍不得苏夕晓的是同谷县的老百姓。 同谷县历年来就没出过什么厉害的神医,唯独这个苏夕晓,虽说脾气臭点,可在她面前就没有治不了的病。 刚体验几天极有安全感的幸福生活,神医就要全家搬走了?而且还是前任县令亲自要人…… 于是针对苏夕晓和沈南琛的八卦如龙卷风,再一次席卷而来。 一位是残暴冷酷的少府尹,一个是脾气极臭的女神医。 这俩人凑在一起过日子? 实在很激发八卦群众的想象力啊! 于是乡亲们以“送行”的名义接连请酒,只想从最好说话的苏老灿口中,套出点捕风捉影的谈资来。 可惜苏老灿自己还懵着呢,他能说出个啥? 直到喝出了胃溃疡,他都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 初雪在十月初三这天落下。 而这一天,也是沈南琛离开同谷县赴京述职的日子。 苏夕晓没有去送行。 毕竟过阵子还会再见面。 苏老灿犹豫很久,觉得应该提醒一下,“晓儿,大人这会儿应该到城门口了,你不去送送?” 苏夕晓为伤者捆着绷带,回答道:“后面还约了两个病人呢,我这会儿走不开啊。” “至少两个月都不会再见面,你心里就不想……就不想着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老灿盯着她不放,眼睛都快眨瞎了。 他和她娘也不缺情商这根弦,怎么这孩子如此木讷呢? 苏夕晓仔仔细细琢磨道:“宅子定了,铺子要去了之后才能选……也没有其他事了吧?” “对,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裴羽,去和后面的病人说一声,让他们等一等!” 苏夕晓跑到诊疗室,拿起一卷纸张便飞奔出门。 苏老灿跟到门口纳闷道:“她拿一堆纸干嘛?” 裴羽笑眯眯,“那是晓儿姐画的图纸,兴许是想让大人帮忙找工匠。” “啪!啪!啪!” 苏老灿猛拍额头,一脸哀苦,“我多什么嘴,我提醒她干什么……这还不如不去送呢!” …… 苏夕晓一路奔去城门时,沈南琛的马车已经在此等了许久。 张卓禁不住催促道,“大人,那丫头脑子就是一根弦儿,此时兴许给人治病呢,不会来了,咱们走吧。” 沈南琛阴沉着脸,“谁说我在等她?” “送行的县丞、主簿和新任县令都冻着呢,这合适吗?”张卓才不吝他矢口否认,傻子都能看出他口不对心,“要我说,您都多余带她,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您。” 沈南琛透过马车帘子,看着远处被冻的哆哆嗦嗦等他离去的一行人,沉叹一声,“赵石喆。” “在。” “给我备马。” “是,啊?大人,您要骑马?” 沈南琛没说话,张卓立即惊了,“大人,您要去找她?这不合适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沈南琛从马车上下来:“我介意吗?” “您是不介意,但苏夕晓毕竟是个姑娘家,您这么冲动,让别人怎么看她?您是不知道最近的谣言都传成什么样了,她恐怕是害羞,不来也免得其他人多嘴……” “大人!!大人您先别走,您等一等!!!” 一声熟悉的清脆呼唤,仿若寒冬飘落的雪,瞬间就将沈南琛心中的火熄灭了…… 第三十五章 他来的信 沈南琛转头望去,正见苏夕晓风风火火,有些狼狈地朝他跑来。 棉袍领口的扣子摇摇欲坠,咧开的衣襟隐约露出冻红的锁骨,发簪不知丢去了何处,长发在空中随缘荡漾。 轻巧的布鞋上,还套着她特制防灰的“鞋套”,一只半脱半落,另外一只七零八碎,还与她的鞋缠绵纠葛,不可分割。 张卓倒嘶一声,绿豆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临行送别,不打扮的精致脱俗也就算了,好歹也素雅规整大方得体。 现在? 我滴个乖乖。 就没个女娃娃的样子! 沈南琛蹙了下眉,从马车上拿了大氅,朝她直接迎过去…… 一众冻得哆哆嗦嗦、纳闷沈南琛为何迟迟不走的县衙官员们顿时目瞪口呆。 十几张脸一起黑,让湛蓝的天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合着大人一直不走,是为了这个丫头? 那倒是早点说啊,他们可以先撤啊。 光天化日之下,一群官袍老头儿在这里看大人你侬我侬的,这、这也不像话啊!! 众人看向了张师爷,张卓哪怕裹着厚厚的棉袍也鸡皮疙瘩乍起,发丝根根炸立,只能挖空脑筋想着如何来圆场。 大人的人设不能崩。 可眼前这个场面,我滴个乖乖,他就算舌灿如花又能编出什么借口啊…… 苏夕晓没等停下脚步,沈南琛的大氅已经为她披上。 “跑什么,就这么急?” 他的语气有些得意,为她梳拢几下凌乱的头发,暖了暖她冻红的耳朵。 感到张卓如刀的眼神疯狂刺来,他才极不情愿地把手放下,轻咳两声。 苏夕晓喘平了气,看向旁边一众黑脸的熟悉面孔,鞠了个躬。 “大人,图、图纸。” 苏夕晓把怀中的图纸递给沈南琛,“京城能人巧匠多,这些东西麻烦您派人多问问,嘿,嘿嘿。” 沉甸甸的图纸,在她怀中已暖有温度。 沈南琛接过来,背着手,垂低眼眸却不肯就此放过,“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么?” “没有了……有!” 苏夕晓挠了挠头,摘下腰间的小香囊递过去,“里面是我用红花配的油,暖手。” 他刚刚想为她暖耳朵,可他的手很凉。 沈南琛将香囊握得很紧,“有心了。” 苏夕晓眼巴巴看他道:“那我就在这边等大人来信了。” 沈南琛道:“不会太慢。” 苏夕晓眼睛闪亮,“春节之前吗?” 沈南琛刮了下她的俏鼻梁,“争取我们一起过元旦。” 苏夕晓灿烂一笑,如冬日暖阳。 沈南琛内心涌起拥她入怀的强烈冲动,也只能紧了紧她身上的大氅。 “回吧。”不然他要忍不住。 苏夕晓轻应,“好。” 沈南琛飞快地钻进马车内。 张卓边走边说着圆场的话,“……晓儿姐的灵感惊人,画出的物件,大人要拿到京里给贵人们看看,诸位久候了,回吧,回吧……” 这个借口很敷衍,但好歹也有份遮挡的体面。 “是是是。” “大人真是有心了。” “沈大人不要忘记同谷县,这边的百姓可都念着大人的好……” “晓儿姐是我们同谷县的人才啊,跟着大人去和州府,也是为同谷县争光。” “对对对,晓儿姐,哎?晓儿姐人呢?” …… 沈南琛一上马车,苏夕晓就围着大氅偷偷地溜了。 那一群人各个都是官,寒暄训话不知会说多久,倘若无事也就罢了,铺子里还有两个病人等着呢。 只是围着沈南琛的大氅,苏夕晓走得很累。 为了不弄脏,她还要抱着一截慢慢地走。 不过毛茸茸的大氅实在暖和,或许应该找铺子给家里人都做上一件? 毕竟现在有钱了。 丰衣足食,是十分必要的。 苏夕晓快速赶回药铺继续出诊,她和沈南琛这一出告别大戏,又成为众人喋喋不休的八卦话题。 只是八卦到最后,众人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晓儿姐是真的就要走了。 于是前来约诊的人越发的多,恨不能让苏夕晓把一年四季的调养方子都开出来。 苏夕晓从早忙到晚忙碌不停,吃饭休歇的时候,还教授准备租赁她药铺的梁大夫外科手艺。 即便黑眼圈逐渐加重成熊猫,苏夕晓也一句疲惫抱怨都没有。 她不希望离开之后,同谷县的百姓没有医术精湛的大夫能就医。所以对梁大夫,她毫不藏私,单是不同伤口的缝针方法就教了十几种。 梁大夫听得很发懵。 拿着笔记死记硬背,日日捧着猪蹄勤学苦练。 只是看过苏夕晓缝过的伤口,再看他……顿时明白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梁大夫也是很纳闷。 苏夕晓今年不过十九岁,她又是怎么掌握如此庞大的知识量? 难道真的是天赋迥异、医仙下凡? 除此之外,这事情怎么解释都不合理啊…… 忙忙碌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 按照苏夕晓的说法,今晚是平安夜。 前世她孤身一人,没有亲眷,平安夜几乎都在医院度过。 如今有了家人,哪怕这个时代没有“平安夜”,她也让陈小睿多添了几道大菜,家人热热闹闹,搞一次大聚餐。 炭火烧得极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烤羊腿鲜香肉嫩,干酥不腻,单是闻起来就馋溅欲滴,口水横流。 苏夕晓举着刀,边切边往嘴里塞,咬一口皮脆软嫩,心中顿时荡漾起格外满足的幸福感。 苏夕晓突然想起了沈南琛。 上一次吃烤羊,还是在他的书房里…… 苏老灿看她思绪飘远,不禁道:“沈大人至今还没来消息,元旦我们恐怕赶不到和州府了,春节就在下月底,依我看,不如过了正月十五再动身。” 裴羽当即点头道:“如若春节之前不动身,我下个月中就先回和州府探望父母,随后便在那边做前期的准备,也能帮晓儿姐先看看医馆的位置。” “也好,也好,不如就这么定了吧?”苏老灿看向苏夕晓。 苏夕晓思忖了下,“从同谷县到和州府要几日路程?” 郭奴儿道:“我问过车马行的人了,急赶路的话,四日可到,如若走走歇歇,要十天左右。”如今跑腿儿的活,全归郭奴儿所有。 “四天,那元旦前还来得及。” 苏夕晓掐算着手指头喃喃自语。 其他人面面相觑。 四天? 元旦? 晓儿姐不是打算元旦之前就到和州府吧? 苏老灿感觉女儿有点魔怔,可毕竟事涉沈南琛,他也不好多嘴。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陈小睿颠颠的跑过去开门,片刻功夫,他便迅速跑回,手中还拿了一封信,“晓儿姐,给你的。” 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腊封的章。 她把信迅速拆开,白白的纸页上,只有龙腾飞舞的一个大字: “来”。 第三十六章 吃顿好的 仅仅一个字,苏夕晓却看了好半晌。 苏老灿有些急。 “是沈大人的信吗?可否定下咱们何时动身?” 苏夕晓把信规整的折叠好,吩咐道:“奴儿,让车马行现在就派人来装车,我们天亮就出发。” “现在?”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算要出行,至于这么急? 这可是举家搬迁,不是背个褡裢出趟远门啊。 “晓儿啊,要这么急吗?” 苏老灿端着手中的酒,也不知是喝了,还是放下,“明天派人装车,顺便与街坊邻居们告别,我们后日再走可好?” 苏夕晓一边吃着一边道:“大人说过,要一起过元旦,后日再走时间太赶来不及。再说,送行告别酒您都喝出胃溃疡了,还告别?再告别就是去见阎王爷了……” 苏老灿悻悻不敢出声。 最近的确有些放纵,犹豫半天,极其心疼的把杯中酒撩在桌上。 苏夕晓干脆道:“现在把梁大夫叫上,铺子正式转交,奴儿再去把钥匙交给王衙役,宅子还要拜托他帮忙照看。” 事情布置下来,郭奴儿、裴羽等人都在盯着苏老灿。 苏老灿叹气一声,感慨万千,“偷偷走也好,也好……” 老爹发了话。 郭奴儿立即赶出门。 陈小睿撤了桌子后,便和裴羽、陈大娘收拾箱笼包裹,苏老灿闲不住在一旁画标计数。 苏夕晓好似没事之人,坐在院中的摇椅上,继续晃晃悠悠。 看着天空的弯月闪星,听着苏老灿略有焦虑的指手画脚。 她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坏。 为了和沈南琛的约定,大半夜也不容老爹消停,可谁让那是必须依靠的大树呢? 而且,她的确很想与他一同过新年。 也许是喝了几杯小酒后的冲动,也许是对和州府的期待,她就想任性这么一回,又能怎样呢? 车马行的人得到消息便连夜赶来装车。 若非苏夕晓医术精湛,他们整日在外摸爬滚打的身子骨,伤了折了,很容易就废人一个。 故而大半夜被折腾醒,众人也二话没说,只是一边装车,一边絮叨着苏夕晓离去,他们是真心的舍不得。 天色渐渐地露出蒙亮,太阳还在沉睡没有彻底醒来,安谧的县城,满是寒冬的清冷。 一行六辆马车,悄悄地驶出县城。 看着那虽破却充满回忆的土城门,苏老灿再三感叹,又与郭奴儿诉说起他儿时此地的样子。 苏夕晓没有苏老灿那般满怀感叹离别的伤。 她盖着沈南琛的大氅,抱着肥白,倒在马车上呼呼睡得很香。 来到这个时代,她还从没彻底地放松休息过。 这几天她一定抓紧时间吃吃睡睡。 未来等待她的,还有九千二百一十六个病患任务呢…… …… 因苏夕晓要求元旦之前必须赶到和州府,车马行的兄弟们卖了全身力气,一路狂飙护送,提前两日就到和州城郊,距离府城还有十几里地的距离。 一路奔波徒劳,路上打尖住店也没吃好喝好,驿站的饭菜除了能饱肚子之外,比陈小睿的手艺差太远。 何况到了临海之地,当然要吃海鲜。 苏夕晓立即做主,找一家还算不错的酒楼落脚,众人停下来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顿,明日再继续赶路。 苏夕晓一家六口人,外加八个车马行的兄弟,她直接让酒楼开了两桌席。 点的不是海鲜就是肉,顺带四道素菜溜溜缝儿,苏夕晓这般豪爽的大吃大喝,惊的车马行兄弟们连称不敢,他们只要吃口饱饭就行。 陈小睿笑道:“我们晓儿姐别的银子可以省,就在吃这件事上,没谁比她更爽快,寻常在家里,我们也都跟着一起吃。” 苏老灿和善的招呼着:“就是,都不用客气,天寒地冻跑这么远,先来两碗海鲜汤舒服舒服,驱驱寒。” 热汤美味,热菜浓香。 有主家这般招呼,跑车跑马的糙汉子们,除了道谢也没其他可说。 苏夕晓这几天早就馋的眼睛发绿,闻着隔壁桌儿的虾皮儿小葱拌豆腐都口水横溅。 “老板,再来六瓮热酒!” 苏夕晓召唤道:“这档时候到和州府,元旦节日你们也赶不回去,今儿就当大家提前贺新年,往后磕了伤了治不好的,随时到和州府来找,不过也最好别来,我只求你们都平安无事,安心赚钱。” 汉子们憨笑道谢,“有晓儿姐这话,兄弟们也不矫情,以后有跑腿儿的活计随时召唤一声,甭管多远,都来给晓儿姐支援。” “对,我们都来!” “开吃!” 饭菜已上桌,苏夕晓端起海鲜汤便干了一碗。 海蛎子、花蛤、小银鱼,再配上几块嫩豆腐,熬出的汤奶白色润,鲜美暖胃,甚是可口。 苏夕晓顿时便让陈小睿将菜谱记下来,进了府城安顿后,她每天都要喝。 吃吃喝喝,大快朵颐,恰好隔壁桌的宾客聊到新任少府尹沈南琛,众人一边吃着,一边竖起耳朵听起来。 新任少府尹,主管诉讼监听,此次入职和州府,还被赐有直达天听的权力。 年纪轻轻,就前途无量。 这倒是让人们好奇,是他沈南琛屡建奇功才得圣上赏识?还是他家世雄厚,才被圣上重用? 可惜这些事,八卦的百姓们自当讨论不出结果。 苏夕晓倒是听得兴致浓浓。 更笃定沈南琛被重用,不会单单因为家世雄厚。 而是无人能及的雄厚实力。 她初见沈南琛时,他孤身手刃七十多山野匪賊,换成其他人,谁有这个胆量气魄? 吓都吓死了,更别提孤身上山了…… 客人们三三两两离去,继续赶路,酒楼里只剩下苏夕晓这两桌客。 苏老灿刚要吩咐郭奴儿去给众人定房间,外面突然进来了一行人。 领头的管事打量了一圈,才走到酒楼老板处掏了银子,亮了铭牌。 “我们少爷包场,其他客人就不要再进了。” “是,是是是。”酒楼老板看着白花花的银两当即笑灿如花。 召唤着小二前来伺候,又亲自去把桌椅板凳擦拭干净,一套规矩指指点点,管事才亲自去外面请…… 第三十七章 必须多要点 酒楼的门帘儿被撩起,一位身着银狐大氅的公子哥儿傲慢张狂的迈步进来。 余光一睹,发现酒楼里还有其他客,公子哥儿顿时脸色不虞想要怒。 管事立即凑上前,低声道:“只是一群赶路的乡客,想必不会留得太久……” “下次做事勤快点儿,提早一个时辰,不就没这等子事了?” “是是是,小人稍后就去说他们。” 伺候着公子哥儿脱衣落座,随后管事让老板把招牌菜全都端上来。 两旁八九个护卫站着,挪大的桌子只坐有锦袍公子一人。 温水净了手,管事又递上熏香暖炉和温枕护腰。 苏夕晓拆着螃蟹嘀咕道:“怎么看这架势,像是来了大姨妈?” “噗!” 裴羽跟了许久,已经明白晓儿姐口中的“大姨妈”是什么意思,这也就是私下嘀咕,否则被那边听见,铁定要急。 郭奴儿好奇插嘴道:“往常不都说富贵人家的小姐才这样吗?少爷也这范儿?” 苏老灿顿时眼刀呵斥,“别乱说话,吃。” “哦哦哦,好!” 郭奴儿给肥白夹了鱼,眼睛时不时朝那边瞟。 苏老灿琢磨下才与苏夕晓道:“这酒楼被人家包了,稍后我们还得另寻住处,吃完之后,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抓紧赶路,否则天若黑了,路不好走。” “嗯嗯嗯,嗯。”苏夕晓嘴里塞的太满,只能哼唧着答应。 众人全部闷头开吃,刚刚热络的气氛,也因这一行人的到来,安静的有些压抑。 车马行的人眼睛毒,一看这群人就不好惹。 吃得差不多,他们自觉碍人眼,准备先去外面等,“……晓儿姐,兄弟们先出去透透气,您歇好了,咱们随时开路,我也派个兄弟去前方打探打探,哪里落脚更合适。” 苏夕晓道:“拿两瓮酒路上带着,暖身。” “妥了,您放心。” 车马行的兄弟们离开,这边只剩苏夕晓一行家中人。 饭菜吃了七七八八,苏夕晓不舍得最后的几只螃蟹腿儿,准备做完最后的“清扫”便开路。 那边的谈话声隐隐传来。 “……怪我发火吗?赵家那个女的,说话轻飘飘的没底气,风一刮好似就能倒,这样的体格能生养?”公子哥儿说。 “……还有钱家的那个,聊几句话还要隔着八丈远,整天念叨什么规矩规矩,他爹就是个老古板,教出来的闺女也是死古板,这样的娶回家,没几天我就进了棺材板!”公子哥儿说。 管事讪笑道,“那方家小姐模样俊俏,性格活泼,她总行吧?” “她?更别提,刁蛮、无知、整个就一泼妇,家里这群女人整日叽叽喳喳已经够烦了,再来一个,我的日子还有法过么!” “我今年不过二十三,至于现在就逼我成亲吗?总之女人很麻烦,全都烦,烦!” 公子哥儿忿忿的灌了一口汤。 “咳,咳咳,咳咳咳……” “少爷,您怎么了?” “汤,汤里鱼刺没摘净,卡、卡住了!” 公子哥儿猛咳不停,脸色发紫,好似随时就能一口气憋死过去。 “醋,少爷您喝口醋!” “少爷,少爷您吞块饼!” 随行之人顿时手脚凌乱,不知所措。 护卫安全他们绝无二话,可这卡了鱼刺,他们也无能为力啊。 公子哥儿迟迟没能咳出鱼刺,倒是咳出了一口血! 管事的顿时吓的双腿一软,跪了地上,声儿都破出了天灵盖儿,“掌柜的,快去找大夫,找大夫!” “大夫?州府城内才有呢,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啊……” …… 苏老灿看得有些急,善意之心又汹涌而起:“晓儿啊,鱼刺也能卡死人,要不然你帮一把,啊?” 医者仁心,再看不惯的人,也要先治好他的病…… 苏夕晓翻了个白眼,擦手道,“这么碎嘴的人,银子必须多收点儿。” 裴羽见苏夕晓要出手,立即先起身过去说明来历,更是拿出同谷县的医士凭证,表示能够帮忙。 管事眼见苏夕晓是个女的,有些迟疑,“女大夫啊?” “女大夫怎么了?你娘也是女的,不也生了你?五十两,治不治?我们还着急赶路呢。” 就为管事这一句厌恶的话,苏夕晓瞬间多加三十两。 “治,治治治,只要治好我家少爷,多少钱都给,都给。” 管事顿时不再多嘴,同谷县的大夫也是大夫,何况少爷若是出了事,他死八百回也赔不起啊。 公子哥儿已咳得眼神恍惚,晕头转向。 苏夕晓忍不住毒舌道,“长的倒是还不错,可惜是个秧子哥儿。” 管事的哎呦一声,“姑奶奶,您别挤兑了,快着点吧。” “你站他身后扶住头,千万千万不要动。” 苏夕晓去药箱拿出木片和镊子。 裴羽已经准备好蜡烛,照光亮。 苏夕晓单手掐住下颚捏开了嘴,小木板压住舌头,蜡烛齐齐凑来,正看到一根鱼刺扎在喉咙正中。 连醋带饼,反而让鱼刺扎得更深。 伸出镊子入口一拔,苏夕晓手进手出,动作极快,好似一道残影,带着血的鱼刺就已经被扔在了桌上的碟子里。 公子哥儿连吐了好几口血。 苏夕晓转身用酒冲洗着镊子道:“嘴里含一块冰止疼,五十两,付钱吧。” 酒楼小二有眼力价儿,应声之后,便一溜儿小跑去后面拿冰。 管事的有些懵。 这一下子,就完事儿了? “少爷,少爷您好点了吗?”他蹲在地上,满心担忧。 “好了,好了。”他嗓子肿痛,声如破锣。 抬手想与苏夕晓说话,小二已把冰块拿来,苏夕晓夹起一块便塞住他的嘴。 将后续的事交给裴羽,苏夕晓披上大氅,迅速就往外面走。否则她实在忍不住毒舌此人从头到脚全是毛病。 看在五十两的份上,忍了…… 裴羽收拾东西加收钱,笑嘻嘻地看着管事道:“往后卡了鱼刺不要再吞饼和醋,否则也不会卡得这么深。” 管事顿时脸发黑,马上掏钱就把裴羽打发走。 公子哥儿沙哑嗓子挤出几个字:“等,等等……” 管事连忙阻拦道:“少爷,您别说话了,五十两不多,别心疼,养养嗓子,养好了再说!” 若让少爷知道是饼和醋闹出了事,他还不得被骂死? 公子哥儿顿时急,“谁特么心疼五十两,那神仙姐姐姓甚名谁?去给爷留个地址啊!” “那明显就是个黑医,您要地址干什么?” “爷乐意,快去啊!” “人都已经走了……” “走了?” 公子哥儿身子一瘫,冰块入口,囫囵呜咽的嘀咕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这才是爷爷我梦寐以求的良配啊。” 第三十八章 我一直在等你 拔刺赚了五十两,只是一个小插曲。 弯月刚刚闪亮升起之时,她们便赶到已经定好的落脚地。 有苏夕晓这个吃货在,众人又是美美宵夜一顿,小酒喝透,舒舒服服的各自歇下,只等明日赶早入城。 即将面临新的环境生活,苏老灿和郭奴儿有些欣喜的睡不着,絮絮叨叨说着听闻中,关于和州府城的诸多故事; 苏夕晓这几天也睡得足够,索性坐在桌前思量日程安排,计算着布置住处和医馆开业所需时间…… 夜深星耀,驿站的几盏灯一直亮到了翌日清晨。 苏夕晓浑浑噩噩起了床,先吃光一碗海鲜面。 陈大娘为她选了一套绣荷小棉袍,还摆出了稍后佩戴的发簪和首饰,“第一天进府城,我们晓儿姐可不能像在县城那么随意,理应打扮的漂漂亮亮,这也是体面。” 苏夕晓有些挠头,但没拒绝。 想到她是沈南琛点名带来的人,也要给大人撑撑门面不是? “小睿呢?让他先进城去找赵石喆,否则我们进了城也不知去何处安置。” “天刚亮他就已经出发了,这个时辰应该已经进了城,想必咱们赶到时,他都已经都打点好了。” 陈大娘为她挽着发髻插上了簪,还挂上一对儿翠玉雕荷的耳坠子。 苏夕晓看到铜镜中的人儿,也有几分喜。 前世她整日都是白大褂,手术服,常年呆在一尘不染的外科手术室。 此时对着镜子看看,这模样也不错嘛。 像个女人…… 苏老灿等人准备妥当,众人便上了马车,朝和州府城赶去。 府城繁华。 城外十里之地已经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酒楼茶肆一座接着一座,两旁的民居小店迎来送往,也格外热络喧闹。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因为人多马车多,硬生生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本想进城之后再吃午饭,孰料临进城门的功夫,车队突然停下了。 苏夕晓纳闷的探出身子朝外看。 车马行的兄弟去打探。 “……赶的时间不够巧,官兵把守,行人可以通过,车马要等一等,似是有重要的人物要进城,我们恐怕要等一段时间。” “我还饿着呢,这要等多久啊。”苏夕晓的肚子很抗议。 “别急别急,奴儿,去给大家买点热茶,顺便看看店里饭菜如何,实在不行,我们先下车吃了饭再说。” 苏老灿打发郭奴儿去跑腿儿,苏夕晓坐了很久脚腿僵硬,下马车溜达溜达,更想着实在不行,她先走进城去瞧一瞧? 人们议论纷纷,都纳闷是什么人要来和州府。 至于连城都不许进? 知府大人也没这待遇啊…… 只是片刻功夫,前方便传来一阵熙熙吵嚷,是官兵呵斥,让排队进城的车马退让两旁。 摩肩接踵的人挤人,还硬生生在中间让出一条路。 苏夕晓退到一边冷嘲道:“这一路上,别的没瞧见,一个个的排场倒是够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驾到了……” 苏老灿倒嘶,“州府之地,小心你这张刀子嘴。” 苏夕晓撇撇嘴,不说话。 她真想让老苏同志去现代看看什么叫畅所欲言,封建社会就是应该被推翻,话都不能随意说了。 心中满腔腹诽,苏夕晓一抬头,差点被口水呛死! 啥? 那骑在马上奔来的人不正是沈南琛? 合着骂了半天排场足架子大,骂的是沈大人? 苏夕晓啊苏夕晓,你可真是膨胀了…… 一个多月未见面,沈南琛又消瘦些许。 凌厉霸道的气场,外加黑色蟒袍袭身,高居棕色骏马之上,他仿若睥睨万物的神,让人不仅心生膜拜崇敬,不敢多看一眼。 骏马停下,沈南琛直直看向人群中的她。 感觉到周围讶异的目光纷纷袭来,苏夕晓挠了挠头,“意外啊,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大人。” 这样见面过于突然,一时间她也不知说些什么。 周围的人震惊地张大着嘴。 身边这女子,竟然和新任少府尹相识? 少府尹不会是来接她的吧? 刚刚没说什么坏话吧? 好像刚刚这个丫头也在吐槽大人排场足? 众人迅速退到沈南琛视线之外,八卦的眼神熊熊燃烧,在她和沈南琛之间不停徘徊。 苏夕晓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她是和沈南琛相识,那也不代表他们之间有别的关系啊。 可为啥被这么盯着,她有点害羞,有点心虚,腰板也有点直不起来…… 沈南琛旁若无人,幽深的瞳眸中,只有她一人身影。 一个月未见,他饱尝相思之苦。 以为忙碌可以遮挡思念,孰料是他自欺欺人,自取其辱。 而罪魁祸首,就站他的眼前。 他消瘦近半,她却丰腴了些。 这个丫头难道真的没长心么? “苏夕晓,你觉得这是意外?本官从早上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惊雷! 炸裂! 苏夕晓感觉头发丝儿都炸起来! 若八卦眼神是刀,她已被千刀万剐,被凌迟处死了! 这个和州府是不是有毒? 怎么大人也开始套路了? “咳,咳咳咳!” 一阵轻咳,打断暧昧不明的气氛。 赵石喆拿了一份文书走上前,也不顾沈南琛是否应允,直接打开高声朗读道: “医士苏夕晓,于同谷县协助破获救灾银两一案有功,追牢城营越狱逃犯及劫匪有劳,故特聘至和州府衙医务局任医官之职,享府衙月俸福利,即刻入职……” 医官? 苏夕晓很吃惊。 她答应跟沈南琛到和州府,只是为了他这个人,却没想到,他还为她争取到正式的医官职务。 苏老灿高兴的老泪纵横,郭奴儿蹦高的叫嚷着苏夕晓是他姐姐。 陈大娘和裴羽更不用提,感叹晓儿姐名符其实,高超的医术,哪怕在医官中也一定出类拔萃。 围观的群众连连叫好。 他们也没想到,这位妙龄少女居然是和州府新到任的医官,而且还参与过那么凶煞的恶性案件…… 不过,仅仅是个不入品阶的医官,值得六品少府尹沈大人亲自到此等候一个时辰? 事虽是这么个事,但仔细想想,这不合理啊! 第三十九章 你最好不要动 苏夕晓接过赵石喆手中的聘书,规规矩矩的朝沈南琛行一大礼。 感激的话都在笑眯眯的眼神中。 无论什么说辞,听起来都是虚伪寒暄,倒不如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来,上马。”沈南琛突然命令。 苏夕晓惊诧:“现在?”这么多人,不好吧? 沈南琛声如磁钟,沉重有力: “凌晨海盗侵袭渔村,刚刚那边传来急讯,百姓伤损很重,府衙已经差遣医务局的医官们出发,我在此处等你,就为了能迅速赶去增援。” 赵石喆道:“医务局的医官不多,有些都在外出诊忙碌,一时之间赶不回来,苏伯伯和裴羽也最好跟随同去,能帮一把是一把,晓儿姐,这次真是要靠你了!” 原来如此…… 八卦众恍然。 怪不得沈大人一直在这里等。 原来是有紧急情况。 谩骂声顿时此起彼伏,都是老百姓在撅海盗们的八辈祖坟。 苏夕晓也没想到,刚刚进城就有任务。 “裴羽,你拿上药箱,上赵大人的马跟我同去,爹,奴儿,你们带着药料器具那辆马车,跟在我们后面。” “陈大娘稍后和小睿先回住地安置,车马行的兄弟们帮忙收整下院子,歇一晚明天再走。” “晓儿姐放心,家里我们安置。” “路上注意安全。” …… 苏夕晓做完人员安排,跑到马车里拿出药箱背在身上,又颠颠的跑到沈南琛马前,伸出双手,等他揪她上去。 嫩白圆润的小脸上充满着急迫兴奋,一双柔荑伸至面前,急切地等待拥抱…… 沈南琛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知不知道这个姿势有多诱人? 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他可是个很正常的男人…… 单手将她一把捞起扔在身前,沈南琛只感觉浑身炙热如火,说话的声音都干涸沙哑,反而是他有些脸红。 “苏夕晓,你抓紧。” “嗯,坐稳了。” “出发。” 肥白从马车顶直接蹿上沈南琛的肩,一个闪身便躲在大氅之下。 沈南琛双脚轻敲马肚喝了一声驾,骏马四蹄飞起,如一道划破空气的一道直线,直奔前方飞驰而去。 赵石喆拎着裴羽迅速跟上。 苏老灿指定了跟去的马车,由官兵接手车夫的位置,带着他和郭奴儿紧随其后。 大队人马,不过刹那光景,便闪身不见踪影。 陈大娘和陈小睿集合,跟随官兵直接进城,奔去新宅。其他来往的行人恢复正常出行,却禁不住议论纷纷。 从沈南琛谈到苏夕晓,再到海盗侵袭、无恶不作,话题就如四散狂乱的寒风越飘越远。 而苏夕晓此时也飘在风驰电掣的路上,寒风凛凛。 原本她想硬撑到目的地,可架不住寒风如刀一般,刮得她双颊刺痛,睁不开眼。 在马上小心翼翼地调转个方向,她一脑袋就钻入沈南琛的怀中。 小手紧紧拽住他的腰带,苏夕晓感觉这个姿势有些不太对。 “大人,我可不是要故意占你便宜,我是怕寒风吹花了眼,稍后救人的时候睁不开。” “嗯。” “大人,你是不是饿了?我听见了肚子响……” “嗯。” “哎,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苏夕晓……” “肥白!你不要闹,你伸出爪子挠我干什么,你吓死我了!” …… 怀中一人一猫不断嬉闹。 三九严寒的风,也吹不去沈南琛心底的熊熊烈火。 “苏夕晓。” “嗯?” “我是个男人。” “嗯?” “你最好不要动了……” 日头高升,怀抱暖热。 苏夕晓即便热出了汗,也未敢再动一下。 大半个时辰过去,骏马的速度才慢下来。 苏夕晓感觉似乎到了目的地,才从沈南琛的大氅里钻出来透一口气。 不等解释两句,便见面前一片狼藉。 残垣断壁的房屋废墟,鲜红刺目的人畜血迹,此时距离渔村还有一里地的距离,她已经听见了哀鸿遍野的呼号,和伤痛万分的哭嚷。 沈南琛也已平静下来,说着此地的大致情况: “这个渔村在峡湾内,位置偏僻,村内一共几百劳力,都靠出海捕鱼为生。原本海盗也不敢轻易骚扰,近期驻军港口修筑,招走了一批男丁,倒被海盗们抓住了时机。” 苏夕晓忿忿不平:“畜生,就是一群畜生。” 沈南琛低头,正见她别住发髻的簪子歪了,“他们也会抢女人。” “抢女人干嘛?” “生子,培养长大,然后继续当海盗。” …… 苏夕晓心里一万个麻麻批。 沈南琛加快速度带她进了村儿,“多数都是老弱病残,能救多少,就看你的了。” 苏夕晓在村口就下了马,赵石喆带着裴羽也迅速赶到。 远处府衙的人看到沈南琛,快步过来禀告情况。 看到打扮精致的苏夕晓,不禁有些倒嘶难言。 虽说他们知道沈南琛安排了一名女医官,曾协助他在同谷县立过功,可这是救灾救难啊,怎么还浓妆艳抹的打扮? 实在有点不像话…… 赵石喆看到众人讶异眼神,直接道:“晓儿姐刚到城门口就被少府尹大人带过来,还没机会落脚更衣,也没吃饭喝水,你们稍后准备一下。” “哦哦哦,原来如此,我们这就准备。”府衙的人迅速离开。 医务局的人吵声传来。 “伤了二百多号人,我们就只有八个人,怎么救?” “而且都是烧伤,断腿,折了胳膊,需要太多外伤的药,药物根本不够,快从常平仓往这里调配啊!” “就我们几个,还要求最多只能有一成的伤亡,先要了我们的命算了!” “府衙还不快些召集城内所有的大夫赶来帮忙?人命大过天啊!” …… “若是随时能调他们来,还聘你们这些医官作何用?不嫌臊得慌?废话少说,救人!”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真出了事,我这个主医官是先挨板子的,你们就行行好,别再废话,快去治病救人吧!” 主医官王友来甩开其他医官的唠叨,转身就看到沈南琛。 那旁边的女子,就是他特地聘请的女医官? 其他医官也瞧见了苏夕晓,顿时阴阳怪气道: “废墟残地还带来这么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不说是医术惊人么?现在倒是惊了,被这一身打扮惊了!” “据说在同谷县很有名气呢,可别小瞧。” “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呵……” 王友来没理睬众医官,直接朝沈南琛走去…… 第四十章 打人又打脸 隔了十几米,王友来便听见苏夕晓在指挥分工。 “这十个人已经分好救治顺序,裴羽你配好医用酒精后,为伤患清洗伤口,药箱内的金疮药全部拿出来,不要吝啬,稍后老爹和奴儿过来,再重新研磨一批。” “赵石喆,骨折的伤者很多,我带的夹板不够用,你帮我按照这个规格劈一些。” “大人,这个伤者需要缝针,帮我拉一下伤口,我需要操作视野。” 苏夕晓吩咐完毕,众人各归各位。 沈南琛对此早已操作娴熟,钩子在手,迅速便化身为苏夕晓的助手。 王友来有些懵。 走近想要问几句,却见苏夕晓已经用兑好的花椒盐水和医用酒精开始消毒。 消毒过后便开始缝针。 一双灵巧的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将巴掌长的伤口缝合完毕。 那个叫裴羽的小大夫,迅速赶来修剪包扎,她却已经起身,赶去救下一个病人。 片刻功夫,沈南琛腾出手来,终于有功夫搭理他一下。 王友来悄声道:“这位就是同谷县助您一臂之力的女神医苏夕晓?” 沈南琛点了点头,“王大人这次辛苦了。” 王友来一张苦瓜脸,“真是一言难尽啊……若是其他医官都有苏神医这么干脆麻利,医术过人,我跪下叫他们祖宗也行啊。” 沈南琛直入关键,“稍后会有承载药料的马车赶到,需要什么,让医官们尽管开口,一切以保住百姓性命为主。” 王友来立即拱手感激,“多谢沈大人及时雨,这个情儿,王某人记下了!” “不客气,等救治任务完成之后,再正式引见她见上官。” 沈南琛瞄了一眼苏夕晓。 苏夕晓已经两耳不闻其他事。 什么上官下官左右官,谁都别想干预她救人。 “好说好说,我们不讲这份虚礼,有什么吩咐您随时喝令,先忙,您先忙。” 王友来一转身,苏夕晓已经拎着药箱,奔向了三号伤者。 那刚刚缝好的伤口,仅仅一眼,王友来就看出门道。 缝针的针脚无比巧妙。 治疗的速度转瞬惊人。 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出自同谷县? 同谷县难不成有神仙? 若非过度打脸伤士气,他真想把那群阴阳怪气的人叫来瞅瞅。 王友来心中忿忿纳闷,也迅速投入到忙碌的救治之中。 苏老灿和郭奴儿的马车在两刻钟之后赶到。 大锅支起,驱寒暖胃的药迅速熬上。 郭奴儿用碾子研磨大批量的金疮药粉,苏老灿则给伤者们一碗一碗分着熬好的汤药,为裴羽调配清洗伤口的盐水。 热火朝天的救治进行了一个时辰。 苏夕晓已经完成了三十二名伤者的缝针包扎,着实让那群嘲讽的医官恨不能钻了地缝儿里去。 王友来充满嘲讽地哼哼着。 浓妆艳抹咋地了? 衣袍精致咋地了? 人家一个女人救了三十二个伤者,他们八个人只救了十六个伤者。 什么是差距? 这就是差距! 若非他亲姐夫是府衙推官有备书,这主医官的位子他都觉得烫屁股了! 沈南琛为苏夕晓引见过众位同僚,就被叫去驻军之地商讨重建方案。 府衙差官送来煮好的面,苏夕晓端起碗便毫无顾忌的狼吞虎咽。 锦袍撩起系在腰边,发簪耳坠也已歇下,布条将长发高高地扎了个尾巴。 凌厉的杏核双眼只盯着碗中面,好似两旁投望的目光毫不存在,脸上更是“谢绝骚扰”四个大字,谁都别来找她客套寒暄。 汩汩干掉碗里的最后一滴汤,苏夕晓擦了擦嘴,挂上口罩,便继续投入到救治的工作当中。 端着面碗的其他人有些尴尬。 是吃、还是不吃? 这是个问题。 救人的速度没人家快,吃饭的速度也没人家快。 这苏夕晓,真是个女的吗? 气氛有些微妙,众人面面相觑的眼神,都很是耐人寻味。 苏老灿眼见不妥,立即笑着招呼众人道: “我家这丫头从小吞饭习惯了,吃太快对胃肠不好,大家慢点吃,别搭理她,她那火上房的急性子,没随我,像她娘,嘿嘿嘿。” 缓和一句,众人恢复了正常节奏。 王友来迅速苏老灿打成一片,好奇道:“苏伯,晓儿姐嘴巴上围着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意思。” “晓儿姐说那叫口罩,防止污气入肺,别说,我自从也戴上这个,一冬哮喘都没犯,鼻炎也好多了。” 苏老灿极其会做人,立即吩咐郭奴儿道:“去马车上拿二十个口罩来,给诸位官老爷们戴上,这废墟的浓烟可不好,血腥味道闻多了也头疼。” …… 一通口罩收买,苏老灿顿时获得五星好评。 可苏夕晓不但没得众人夸赞,反而还结怨了一个人:医官肖方。 事情很简单。 一个孕妇被海盗砍了一刀,造成早产难产。 肖方是医务局的妇科能手,自然由他来接生。 可是问题出现了,孩子接生出来后,孕妇大出血,马上就要挂,肖方救治无效,只能宣布放弃此人。 可这孕妇却被苏夕晓给救活了。 千钧一发的抢救,苏夕晓也耗尽全力。 孕妇的婆婆和男人全都跪地磕头,感激苏夕晓是神医在世,当牛做马也要感激她的大恩大德。 原本不屑苏夕晓的众医官眼见这都能起死回生,也无法昧着良心,不对苏夕晓竖起一根大拇指。 没啥可说的,就是厉害、厉害、很厉害。 可众人越是夸赞苏夕晓,肖方越想往地缝儿里钻。 救治的任务还很重,医官们也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缠,只有肖方的心里扎根了满满恨,怎么看苏夕晓都不顺眼。 从白日忙碌到红霞横满了天。 驻港的官兵们也陆续到位,帮助村民重新修建房屋,寒冬的夜晚更是冻死个人,此时修建,起码夜晚能有暂时居住的地儿。 寒风越发冰冷,村民们燃起篝火。 所有人都累垮的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只有苏夕晓仍在闷头的忙碌着。 府衙的差官感叹道,“你们说,这个女人,她怎么就不知道累呢?” 第四十一章 你救别人我救你 王友来其实已经盯了苏夕晓好半晌。 耳听差官这么问,顿时悠悠地回答道:“你也不想想,能被沈南琛看中的人,岂能是个烂杏儿?” 差官啧啧,“话倒是没错,可总得有点秘诀吧?这耗力劳神的活儿,就是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也扛不住啊。” “你去尝尝她用来提神的汤,就知道她为什么能坚持下去了。” “什么汤?” “乌梅、山楂、桂花、甘草不加糖。” “我滴个老天哎,我还想要这条小命呢,这也是人喝的?” 王友来啧啧道:“所以说,你也就配当个苦力差,我仗着关系混到主医官,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说赵都监,你们是怎么发现这奇女子的?” 赵石喆笑道:“是沈大人沙中捞金发现了苏夕晓,至于细节我们也不清楚,反正,你们别把她当正常的女人就是了。”因为她实在太不正常。 王友来点头,“这话算你义气,我也看出来了,不过我们医务局有这样一朵辣刺梅,我可是得了宝贝喽。” 差官笑道,“一群大老爷们儿,救治的数目还不如苏医官一个人的零头,只要你这主医官不嫌害臊就行。” “害臊?开玩笑,害臊还能当得了主官吗?我这辈子就靠不要脸才活了三十来年了。”王友来笑嘻嘻的自嘲打趣。 远远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望去。 是沈南琛回来了…… 赵石喆立即想要过去汇报情况,可看沈南琛直接走向苏夕晓,赵石喆脚步顿了下。 脑中蹦出临来之前张卓的絮絮叨叨,他脚步停顿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毕竟人多眼杂,大人又是刚到和州府上任,他这个高闪亮的油光灯,必须负起责任。 沈南琛风尘仆仆,满身寒霜。 归来就见苏夕晓坐在一个木板凳上,双手在机械的缝治伤口。 “还有七个伤者就全部救治完毕,大人那边忙完了?” “嗯……” 沈南琛接过赵石喆递来的水,直接送到苏夕晓的嘴边,“想吃什么?让他们给你烤几条鱼?” “随意,吃饱就行,可惜陈小睿不在,否则烤上几顿美味海鲜,我能继续战斗到天亮!”苏夕晓吧嗒吧嗒小嘴,把缝针打上了结。 赵石喆叫来官兵,抬着伤者到裴羽面前捆绑绷带。 又让人抬来还未治疗的伤者,到苏夕晓面前缝针。 沈南琛望向四周,确定只有苏夕晓一个人忙碌,瞬间眉蹙如锁,阴沉如墨,本就寒冷的天气,被他气场压得更是冻透脑瓜壳儿。 苏夕晓感觉到沈南琛不悦,解释道:“我实在腿软的动不了了,便让他们抬伤者,好在伤口已经清洗完毕也做了麻醉,而且最后这几位伤势不重,我争取坚持到最后。” 沈南琛:“其他人呢?苏伯呢?” “老爹体力不支,让差官先送他和奴儿回城内了,其他人也忙碌了一整天,而且做的都是重活,何况百姓们觉得我缝的好,乐意等,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是吧?” 苏夕晓苦涩之中也有甜。 被选中的感觉满足不说,今儿这一天治疗的病人数目,就赶上她在同谷县大半年的救治任务。 当初决定跟沈南琛到和州府,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看着手心内逐渐变换的救治数字,苏夕晓也有继续坚持的动力,她只想把最后这几位伤者的任务完成,然后瘫倒在地,睡它个昏天黑地。 沈南琛打发赵石喆去烤鱼,他则找了几块木板,又铺上了毯子。 背坐在地,让苏夕晓依靠着他。 一堵温软又坚实的墙,苏夕晓绷紧的肌肉瞬间松懈,舒畅的禁不住呻吟出声。 “大人。” “嗯?” “你真好。” ……沈南琛的心一抖。 二人默默地静坐不说话,只有苏夕晓面前的病人接连更换,在做最后的治疗。 远处众人不敢靠近,赵石喆的鱼烤糊了好几次,都不敢直接拿过来。 最后的伤者缝针完毕。 苏夕晓绷紧的弦儿彻底跨掉,双手垂落,抬都抬不起来。 沈南琛慢慢的翻过身,她支撑不住身体,直接倒在他的腿上。 苏夕晓苦涩道:“大人,不是我想占您便宜,我除了魂儿还活着,浑身的肉已经全部死了。” “无妨,你救别人,我来救你。”沈南琛将她抱起,旁若无人一般,朝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赵石喆吓得差点一屁股坐了火堆里。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大人就如此堂而皇之的抱着晓儿姐? 幸好张师爷没有跟着来,否则还不暴跳如雷,唠叨上三天三夜! 顾不得再多思忖,赵石喆举着烤鱼就跑过去。否则这群意味深长的眼睛,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这里已经不是同谷县,是和州府了。 苏夕晓的肌肉已经僵成了石头。 沈南琛在给她做着按摩。 “手腕上方一指宽的穴位,还有肩胛骨下方两指,对,就是这里,啊,轻点,呜呜呜,轻点,疼……” 苏夕晓疼的眼泪汪汪。 沈南琛按的更加用力。 疼得忍受不住,苏夕晓把口罩卷卷用牙咬着,呜呜声的哼唧呻吟,让赶来的赵石喆又是一个激灵。 马车窗棂的缝隙,幽幽飘进来一股浓郁的香。 魂儿都疼出了天灵盖的苏夕晓,顿时就眼前一亮。 “有吃的?怎么不早点拿来。” 赵石喆硬着头皮露了面,“……早就烤好了,刚刚晓儿姐你太忙,只等你忙完再拿来。” 赵石喆心虚的看着沈南琛,沈南琛把烤鱼接过去,撕成小块,摘了刺,一点一点的投喂到苏夕晓的嘴里。 苏夕晓大口大口的吞,连多嚼两口的力气都没了。 赵石喆尴尬的轻咳两声,“够吗?不够我再去烤几条?” “手艺太差,算了。” 苏夕晓再一次思念陈小睿。 一旁舔着爪子的肥白,也认同的“嗷呜”一声。 赵石喆翻了白眼,就知道一定是费力不讨好。 沈南琛却笑了,这个时候还能挑三拣四的,恐怕也只有苏夕晓了。 “你去问问王友来,如若无事,我们回城。”沈南琛吩咐。 “是。”赵石喆道。 第四十二章 不差钱儿 赵石喆和王友来说了晓儿姐已身残力竭,准备回城休息,王友来便立即召集所有医官开会。 主要是总结了具体灾民救治人数,更是将苏夕晓一通猛夸。 对苏夕晓的夸赞,众医官是认可的。 二百七十九位伤者,苏夕晓一力承担一百三十六位。 外加苏老灿赶到后的药材器具支援,于情于理,此次任务的嘉奖也应该归苏夕晓所有。 何况,他们还每个人都得了苏老灿赠送的口罩呢…… 事情简单说完,王友来便让众人准备随大部队撤退,留下肖方和刘宏炳二人在渔村收尾,过两日再回府城。 肖方很不满,却又不敢说。 看着王友来在苏夕晓马车旁,笑灿如花的夸奖,他朝旁边啐了两口道,“学过几天手艺的草莽村姑,撞了大运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金凤凰了。” 刘宏炳嘿嘿一笑,“谁让咱没人家勤快呢?换成我,我还真没这本事。” 肖方不忿,“也就是模样不错,还不是被玩几天就腻了……” 刘宏炳仿若没听见,折身进了官兵临时修建的草房中歇下,根本不想掺杂勾心斗角。 …… 而此时苏夕晓虽然浑身累的动弹不得,却没忘记最重要的事。 钱! 今儿那一马车的药料,可是苏家很宝贵的家底儿,就这么贡献出来,府衙总得报销点吧? 王友来听苏夕晓说到钱,面色复杂的偷看了沈南琛半晌。 沈大人的女人,还算计这点小钱儿? 沈南琛面无表情,好似这是很正常的事。 赵石喆在旁边挤眉弄眼,幸灾乐祸道,“这事儿王大人若不说清楚,晓儿姐今晚都睡不安稳,还是快些给个答复,我们也要马上回城。” “这也是个事儿?” 王友来很纳闷。 “具体多少银子,你写个报告递上来,府衙直接拨款,就是这么个流程。” 苏夕晓恍然点头道:“放心,我一定算得很清楚,不多拿府衙一个铜子儿。” “晓儿姐啊……”王友来语重心长,“和州府挺大的。” “我知道啊。” “富户乡绅、世族大户也不少。” “看出来了。” “所以真的不差钱儿……” 王友来感觉这话说出口有些膨胀,细心的解释道:“别看咱医务局是个小部门,在府衙内是低头走,但医官的收入是可以的。到医务局请医官出诊,十两银子起,还不算药料钱。医官与衙门二八分账,还月月另有俸禄。” 这点小钱值得在意? 不过这句王友来没说。 苏夕晓瞬间惊呆,“八成?衙门真黑。” “这八成包括每个月常平仓为百姓举办的慈善救助,还有诸位医官的月俸福利和医疗用品的更新换代,譬如今天苏伯给医官们拿了二十个口罩,你也可以算在账目内嘛……” 苏夕晓眼前发亮,“那我还损坏了很多手术工具,需要重新做……” “算,也算。” “接断腿伤者的时候,手术床也有耗损。” “都算都算。” “那我……” 王友来倒嘶一声,“无论是耗损的物件还是新物件,府衙可以出钱,但新物件你必须做两套,留一套给医务局,容我上报京中御医院,给府衙捞点功绩,另外一套你偷偷摸摸留作自用,否则面子上说不过去。” “王大人说话算话?” “当着沈大人,我怎敢信口开河?” 苏夕晓笑嘻嘻夸他体恤下属。 王友来只心中感叹县城出来的姑娘能力再强也是眼界太浅。 只有赵石喆知道他跳了多么大的坑。 晓儿姐那厚厚一叠图纸,起码有百样物件,而且就她对材质的挑剔程度,不知要败多少银子。 他已经能想到王友来懊悔时的痛苦样子…… “歇着吧,有事过两日去府衙再说。”沈南琛见她已经睁不开眼。 苏夕晓轻应一声,立即与王友来告别,沈南琛跳上马车,赵石喆便马上开路。 依偎在暖融融的大氅上,苏夕晓得逞后不禁笑出了声,“有府衙报销,我可真是省了好大一笔钱,这位王大人也有趣,没那么多的官架子,也挺好说话,或许也是因为有大人在。” “他是府衙推官刘铭的妹夫,药商出身,算是花钱买了个主医官当,为人油滑,眼光毒辣。”沈南琛言简意赅,“他一眼就看出你那些物件的价值巨大,所以才来攀交。” 苏夕晓微微点头,“那也随他,反正我又不想争,不过我想继续开医馆,不去府衙坐班,行么?” 赵石喆听见插了话,“晓儿姐,你还要继续开医馆?你现在可是府衙的医官!” 苏夕晓驳道:“府衙派遣的差事我又不是不参加,但没有病人的时候,我的时间不都浪费了?”她的救治任务才是重中之重啊。 沈南琛答应的干脆,“可以,我来周旋。” 美美一笑,苏夕晓满足的阖眼睛。 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很快就睡过去了…… 而且睡成死猪一样。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翌日的傍晚时分。 窗外的雾月已莹莹呈现,透过窗棂洒入房间的红霞暖光,肆无忌惮地铺在青石砖的地面上。 苏夕晓这才意识到,如今已经是在新家了。 温软的大床铺了厚厚的绒,床单下是一层羊毛毯。丰满和厚,绵软无比,滚在上面好似倒在棉絮中,让苏夕晓满足到只想赖床,不想起身。 可是没过多久她便发现,不是她想不想起,而是浑身酸软的根本起不来。 垂在床边的手指虽然还能动一动,却软的攥不住拳头。 昨天的消耗过度,造成肌肉供氧不足,乳酸大量堆积渗透,严重的肌肉水肿。 都是自己作的…… 可看着手心中,治疗任务的数字突然增了一百多,她仍是兴奋依旧。 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这么拼。 谁让她是苏夕晓呢? 屋中央的桌案上,摆了整整一壶的水。 她口干舌燥,很想下床去灌个痛快。 腰椎刺骨的疼。 腿如面条般酸。 一动都动不得,她只能趴在床边朝外喊: “陈娘?” “陈娘……” 口燥唇干咽喉肿,她喊出的微弱声音,还不如奶猫声大。 陈大娘怎么可能听得见? 遭了…… 第四十三章 姐姐不是吃素的 苏夕晓苦艾艾时,肥白肉墩墩的身影在窗口出现。 眼神依旧充满着浓郁的鄙视,看苏夕晓垂死挣扎的模样,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扭搭着屁股纵身一蹦,轻松地抓开门栓,大摇大摆便溜达出去。 很快,陈大娘便被它咬着裤腿儿拽进来。 看到苏夕晓瞪着眼睛在床上苦兮兮呻吟,陈大娘满脸都是心疼道:“瞧瞧,瞧瞧,把自己累成这幅模样,就算那些人可怜无助,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往后可不能再这样拼命了。” 苏夕晓嘴上安慰,“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有下次,她还会如此。 陈大娘立即端来水,递到她的嘴边。 苏夕晓汩汩灌了好几碗。 “小睿呢?我饿了。” “早就给你备好了饭食,我进来时,他已经去热饭菜了。”陈大娘扶着苏夕晓起身,郭奴儿已经推着轮椅进了门。 二人搀着苏夕晓坐上去,苏夕晓不禁夸他变聪明,“居然知道给我拿轮椅,本事没长多少,倒是有眼力价儿了。” 郭奴儿很想领功,却又不敢,挠了挠头,说出真相:“是沈大人让我推进来的。” 苏夕晓很惊诧,“沈大人?他也在吗?” 郭奴儿立即道:“沈大人和张师爷他们就住在隔壁院子,老爹说了,往后咱们家就是食堂,让沈大人他们一日三餐都来吃……” 苏夕晓倒是很意外。 不过这宅子是沈南琛提前安排的,做邻居也合情合理。 陈小睿的手艺吸引人,有他们一齐吃饭,老爹倒是不寂寞了。 陈大娘推着苏夕晓去洗漱,苏夕晓更惊诧新宅居然布置的很用心。 虽说这后方的小院不是主院,但东侧大书房、西侧洗漱间,全部都供苏夕晓单独使用。 院子的西北角,有一株高耸的芙蓉树。 冬季枯木朽株,只剩干涸木枝上挂着的皑皑白雪,却也遮挡了大半院落,着实一道美景。 树下茶桌摇椅齐全,寒冷冬日,在此地品几口暖心的小酒,眺望星空,日子岂不是美透了? 陈小睿母子居住在一进门的倒座房,主院两侧耳房是苏老灿、郭奴儿和裴羽的卧居。 此时的主院厅堂格外热闹。 赵石喆和郭奴儿本已吃过,此时陈小睿再把饭菜摆上桌,他们顿时又饿了。 苏夕晓没等进门,就清晰地听到二人吃出的猪叫的声音。 人影遮挡住红霞垂落在屋内的光,在地上倒映出一道曼妙的暗影。 沈南琛朝门口看去,正见苏夕晓看着一桌子精美菜肴两眼放光。 “饭饭饭,饿死我了,你们怎么不早些喊我起床!”她手舞加足蹈,恨不能冲过去。 温好的海鲜热汤先入腹,苏夕晓端起饭碗便大快朵颐,狼吞虎咽。 俗话说吃人嘴短。 张卓几次挖苦的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只能劝她慢点吃,“……进了府城,又身为府衙医官,如此吃相,岂不让人笑话?” 苏老灿也认同道,“张师爷说得对,晓儿啊,你这吃饭的速度,对肠胃也不好啊。” “不是没外人么,再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苏夕晓水煮鱼入口,软嫩丝滑,不苦不燥,油而不腻,美味至极!这么好吃,她若不抢,岂不是都被郭奴儿和赵石喆吃没了? 三个人杯盘狼藉。 一碗饭吃光,苏夕晓虽然没撑,但不敢过度进食了。 反正已经回到了家,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舒坦。 就是舒坦。 苏夕晓倒在轮椅上按摩着腹部促进消化。 沈南琛在一旁悠哉悠哉的抿着茶,“我已经与王友来打过招呼,许你不在府衙坐班,但明日你还是去府衙一趟,得了任聘总要露个面。何况府衙历年来的第一位女医官,独身一人治疗一百三十多位伤患,各部的人也十分好奇。” 苏夕晓痛快答应,“好,我一定去。”她当然会去,她还要找王友来报销银子呢。 张卓语重心长道:“你将那些奇怪的医用之物报给医务局时,务必亲自写好上报御医院的报告,签好你的名字之后,再交给王友来,但头名的位置,要给他留着,不要抢。” 张卓听赵石喆与苏老灿说起此事,便立即警醒。 府衙之地,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 苏夕晓这一根筋的丫头,还不被啃得爪干毛净? 苏夕晓眨么眨么眼,“好,我懂了。” “懂了?你确定?”张卓很怀疑。 “我当然懂啊,你不就是怕他抢我功劳吗?我先写好再给他,等于我苏夕晓允他沾功得点实惠,却不是被他报销几两银子就能买通的傻子。” “功劳到没到手是另说,但这‘抢功’的动作是必须做的,何况,这功劳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他想抢也要掂量掂量我乐意不乐意。” 这和过去在学校里写论文挂导师之名有啥区别? 她苏夕晓七年时间,从实习生混到华国第一外科主刀,也不是吃素的嘛! 张卓惊诧地盯她打量,沈南琛也颇有些意味深长。 苏夕晓每一次都能超乎预料,说出的话、做出的事皆与她出身不符,却又理所当然…… “没看出来啊,你这丫头,还有这鬼机灵。”张卓意外,很意外。 苏夕晓道:“你能替我着想,我也很意外。” “我是怕你给大人拖后腿……” 张卓毫不遮掩的实话实说,“这里可不是同谷县衙,是和州府,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你若犯错,肯定是大人背黑锅。” 苏夕晓一个白眼翻上,“就不该认为你有这么好心。” “忠言逆耳,你听不听我都要说。” “那你把刚刚的水煮鱼给我吐出来。” “你这丫头懂不懂尊老爱幼。” …… 斗了几句嘴的功夫,天色已从红霞傍晚坠入幽暗的黑夜。 陈大娘已经煮好药汤为苏夕晓泡澡解乏,缓解酸痛,明日一早她还要去府衙露面,总不能歪歪扭扭坐个轮椅。 沈南琛明天要去港口驻军巡防,不会与她同路,叮嘱几句之后,便带着张卓和赵石喆回了。 苏夕晓也被陈大娘带回小院。 慢慢地进入温暖的药汤之中,只是刹那,她便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活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背后插刀 乌头、杏仁、白芥子、木鳖子,专治急性筋骨疼痛。 熬好了汤药兑上温热的水,仅仅是泡了一小会儿,苏夕晓便舒服的想要睡,眼睛不停的睁了阖,阖上之后又惊醒。 陈大娘怕她睡着,不时地在旁边唠叨叙话。 既便如此,苏夕晓也瞌睡不停,坚持泡了一刻钟后,滑了水底,被陈大娘强行捞了出来。 躺倒在床,她便一觉又睡到天色大亮。 睁眼便有陈小睿煮好的海鲜汤面做早饭,苏夕晓感觉日子美上了天。 得知沈南琛他们吃过陈小睿送去的早饭才出城,苏夕晓感觉要给他加点钱。 可加钱的话刚刚说出口,陈小睿却拒绝了。 “能成为和州府少府尹和最牛医官的专属厨子,是我的荣幸啊,哪还能要钱?” 苏夕晓纳闷道,“以前咱们家四荤两素就够吃,如今一共九张嘴,六荤四素十个菜是常态,还要再加两道汤,你每天要做的事多一倍还不止啊。” 陈小睿脑袋摇成拨浪鼓,“那也是沈大人瞧得起我,我和我娘每天也跟着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足够了,不能再要晓儿姐的钱。” “就算要钱也不用晓儿姐您来出,过阵子外人知道小睿是沈大人和您的专属厨子,巴结的人多了去了。”裴羽笑嘻嘻道。 陈小睿意料之中,“你和奴儿也一样,不单是我一个人。” 苏老灿顿时心忧起来,“所以你们在外都要管住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能说,特别是你,懂吗?” 一巴掌拍向郭奴儿的后脑勺。 郭奴儿连忙点头,“懂,懂,我当哑巴还不行吗?!” “放心吧苏伯,这事儿我们不会犯糊涂。” 裴羽和陈小睿都不是笨人,叮嘱几句也不必过度操心。 只是刚到和州府两日,家里众人的心态就变不少,苏夕晓有些意外。 环境果然能够改变人,但她更想改变环境。 起码,一万个病患任务完成之前,肚子里这些医疗知识她很想普及下去。 昨天力拔头筹治愈一百三十多位病人,她并不开心。 因为这不是她的优秀,而是时代的落后。 只是依靠她一个人恐怕很难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那就能做多少是多少? 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收拾妥当后,苏夕晓便去府衙“拜码头”。 沈南琛昨晚特意交代过,府衙各部的人都对她很好奇,苏夕晓刻意让陈大娘准备了素雅的装扮,只求干净利落,千万不要花枝招展,惹人非议…… 陈小睿一路驾马车行走,苏夕晓也趁机端看了府城两边的景儿。 毕竟是花朝的重要府城,城郊之地都人声鼎沸,城内就更不用说,繁花似锦、玲琅满目,单是府城人们的穿着打扮都有几分文雅之气,哪怕是街边卖炊饼的大叔,讨价还价都恨不能拽几句之乎者也,与同谷县的简单粗暴,明显着区别开来。 苏夕晓是没有品阶的医官,府衙大门不容她行走,要从东侧门直入三堂院落,沿着蜿蜒长廊绕过府衙花园,才到医务局窄小的办公地。 王友来正与刚从渔村归来的肖方和刘宏炳叙话。 看到苏夕晓露了面,阴沉的脸瞬间笑灿如花,“哟,苏医官来了?也不在家多休息两天,不用急着来报到。” 当然急。 她还急着要钱呢…… 只是打量着只有十几平米的办公地,苏夕晓着实很失望。 虽说医务局不是重要的部门,但这也太不受重视了吧? 半个鸽子窝的地方? 幸好她特意申明不在府衙坐诊,否则整日憋屈死了…… “已经恢复好了,自当要来见大人……这是报销单,还请大人批准。” 苏夕晓递上报告单,王友来也没着急看。 “稍后我随着其他报告一起递上去,批下银子之后,我派人去喊你,不过你也别着急走,午间在府衙吃了饭再回去。” 苏夕晓提口气刚想拒绝。 王友来马上打断道,“拒绝的话不要说,我们医务局好不容易出位神医,还是位俊俏的姐儿,你总得容我显摆显摆吧?多少年都没在各部大人面前直直腰板了,这个机会我绝不能放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夕晓也没法再拒绝。 好在距离午间只剩一个时辰,她朝王友来借了书库的钥匙,准备去看一看书。 刘宏炳犹犹豫豫开了口,想请教苏夕晓救人时的缝针手法,苏夕晓倒大方的一口答应,很是乐意教习。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走。 肖方的脸色很难看。 盯着刘宏炳与苏夕晓离开医务局的院子,他才冷哼一声不屑道,“真是个马屁精。” 王友来挑眉扫他两眼,“不服气?” “医术再好,她也是医务局的医官,哪有不在府衙坐班的道理?如今的御医院首当年在地方任职时,也是按时坐班,哪似她一个乡野村姑这般嚣张!” 肖方一肚子火,两片嘴皮子一碰,苏夕晓顿时就成罪大恶极了。 王友来慢悠悠地端起茶碗,轻轻吹着漂浮的叶,好似压根儿没听见。 肖方不依不饶,继续道:“反正这事儿大人您要给个说法,否则不止我不服气,其他医官即便面子上不说,心里也不会服气的。” “不就是你没救活的孕妇,她给救活了吗?那好歹是一条命,你至于这样记恨?”王友来丝毫不给体面,直接把事情挑明。 肖方立即反驳,“我就事论事而已,大人可不要胡乱栽赃。” 王友来顿时脸色落下,“是不是栽赃你心中清楚,医术不如人便背后捅刀子,你这点小心思啊,忒贱。” “嘿大人,我真不是……” 王友来阴测测的三角眼一横,极不耐烦,“行了行了,这件事我自有斟酌,也会给你和其他医官们一个说法,但你最好老实点儿,这苏夕晓可是沈南琛的人,你最好别让我难堪。” 肖方闷闷地屁话不敢说,只能灰溜溜地退出去。 王友来望其背影呸了一口茶叶沫子,咣当一声茶碗落桌,“小人!” 第四十五章 奇特的任务 一个时辰之后,王友来背着手,慢悠悠地溜达到书库中。 此时的书库不似往常那般清冷,反而有些热闹。 也并非是看书的人多,而是因苏夕晓在举着手术刀针,给刘宏炳做缝针示范。 旁边围了很多人,不单是医务局的医官们,还有几个府衙的仵作也在场。 昨天苏夕晓缝针的场景,被从渔村救灾归来的人传得神乎其神。 得知苏夕晓在书库与医官们交流缝针技巧,手中没活儿的人,全都好奇地跑来围观。 本来只想看个热闹,就算有精湛的手艺,谁会随意外露? 可孰知来到医务局之后,却发现苏夕晓真地在认真讲解,绝不藏私。 刘宏炳刚刚去县衙的厨房端来一盆猪蹄。 苏夕晓就拿猪蹄做范例。 切开不同的伤口,再以不同的缝针方法,操作起来…… 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已经连续讲了四五种缝针方法。 中途耽误些功夫,也是众人跃跃欲试,看她操作之后,拿起猪蹄,很想亲自下手试试。 “……刚才说的那两种缝针方法,适用于紧急外伤。皮肤割裂、伤口不长,刀口不深。而现在示范的这种方式叫锁边缝合法,这种方法很节省时间,而且止血效果非常好,但需要注意的是每一针的锁边都必须到位,否则会起反向效果,适用于内伤破裂的缝合。” …… “接下来要说的是更精致的缝合方法,叫皮内缝合法,譬如女子受伤,留下疤痕不好看,影响美观,便选用这一种缝合方式,可以完美愈合,疤痕再好好保养,后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我来示范……” “从切口的一端进针,交替经过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在另外一端穿出,抽紧,两端可作蝴蝶结,或者用棉布捏一个小球垫放在这里,这样就可以不留痕迹……” “针脚越小越好,而且必须用最细的线,但如果伤口太大而且皮肤外翻,这种缝针的方法就不合适了。” 苏夕晓嘴上说着,灵巧的手指残影道道,已经将拇指长的伤口迅速缝完,在快速的打上一个结。 针脚细密,好似用尺量过一般,若非仔细去看,几乎看不出这猪蹄上有过刀口的痕迹。 怪不得渔村的受伤百姓们排着队,也等苏夕晓做最后的缝针。 一个是汉绣牡丹,一个是粗纳鞋底,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众人举着缝好的猪蹄议论纷纷,后方传来一道笑斥的声音: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全都没长心,向苏医官学缝针技巧,居然连杯茶都不给沏,像话不像话?!” 王友来推开拥挤的人群,亲自给苏夕晓端来一碗茶。 苏夕晓很意外,她的确说的有些渴,连忙接过茶表示感谢,“王大人,是到午饭时间了吗?” 她只等吃完之后赶紧走人,下晌还要跟裴羽和苏老灿去定医馆的位置呢…… 王友来倒嘶一声,犹豫下道:“晓儿姐,我们先商量个事?”态度和蔼,称呼都变了。 众人顿时停下议论的声音,等看王友来要说点什么。 “王大人您有事直说。” 苏夕晓一派认真,只要不是不给报销,其他的事都能商量。 王友来尴尬的讪笑两声,自嘲当做开场白道:“也不怕你笑话,就最后这一种缝针方法,别说其他医官,包括我在内,这手爪子粗糙,练多久也压根儿没戏,只能看你的操作,开开眼界而已。” ……鸦雀无声,集体默认。 王友来继续道:“你也知道,来咱们府衙请医官的,多数都是世家大户,官员府邸,我是突然想到这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伤了碰了的,外加妇科偶有难言之隐,你个女医官去诊治是不是更合适?” 苏夕晓一怔,“就我一个人吗?” 王友来搓着手心,为难道:“你若能把前来约诊的女病人都给担了,也等于帮了医务局的大忙,即便你不来府衙坐班,其他医官们也不会再有意见……你看这事儿,行吗?” 有意见? 谁? 诸位医官面面相觑,看刘宏炳不出声的吐了两个字,就明白一定是肖方告了状。 前一日渔村救治任务繁重,苏夕晓踩了肖方的面子,救活那个孕妇后,肖方便一直心气不顺。 今日得知苏夕晓特意被允不在府衙坐班,他那个矫情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叽歪几句? 只是苏夕晓上来就被这么针对,日子恐怕要难了…… 苏夕晓不以为意,倒是一口答应下来,“我没问题啊,全部交给我好了。” 诸位医官们惊了。 答应了?晓儿姐知不知道这意味着啥? 说好听那是各府的夫人小姐,说不好听那是和州府的所有刺头儿,麻烦事情多了去了啊! 王友来看她答应的云淡风轻,禁不住再次确认,“你确定能行?也不要太勉强,如若觉得为难,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苏夕晓道:“不用商量,治病救人,我更乐意女士优先,这样分派挺好的,谁让府衙就我一个女医官,我应该承担这样的责任。” 她当然觉得好! 直接把府衙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分派给她,这是多少的救治任务啊! 府衙医官一共十五人,她一个人就占了这么大一部分病患名额,简直是天降福音,跟掉下几根大金条不相上下,她怎么能不乐?! 苏夕晓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 但谁也不敢当着王友来的面儿揭短。 王友来也很意外。 讨价还价的话还没说呢,怎么事儿就成了? 只是他也并未深究苏夕晓为何答应的这么通快,慷慨地拽着医务局众人和苏夕晓去食堂来上一次大聚餐,算是为新医官入职接风。 府衙食堂,也分三六九等。 各个品阶官员的菜式和菜量是不一样的。 医务局只有王友来算个九品芝麻官,寻常例菜是两荤两素一碗汤,召集医务局的人开席,只能他自掏腰包额外付账。 但王友来慷慨不差钱儿,让食堂把今日能做的好饭菜全部端上来,其他医官们也连连称赞苏夕晓在王大人眼中的地位不一般。 但苏夕晓这顿饭吃得很含蓄。 虽然味道很不错,但昨天刚被张卓训过医官要吃有吃相,不让大人背锅,反正她也不会经常来府衙,装相也要装到底…… 第四十六章 我要双倍 王友来很会选位置。 大食堂入高层吃用的小食堂,他们坐这一桌是必经之路。 苏夕晓被他拎着见过了推官刘铭、判官柳毅,除了知府大人钟善和沈南琛之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人,她几乎都见全了。 得知苏夕晓就是单独救治一百三十六位伤者的女医官,众人都很客气,寒暄虚伪的夸赞几句,也算是她在众位领导面前挂了名。 苏夕晓是真心佩服王友来。 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无论大官小官还是捕快衙役,王友来几乎一个不落的全都认识,而且貌似关系都很熟,哪怕是更大的领导,王友来开口交谈,也都很给他体面,没有嫌弃不理。 九品芝麻官? 至于? 王友来的回答很傲娇,也很有趣:再大的官,躲得过天灾人祸,却躲不过生老病死,生病时谁能不求医? 医务局,就是这样一个被瞧不起、又惹不起的神奇之地…… 离开了和州府衙,苏夕晓并未直接回家。 与苏老灿、裴羽一起去看了沈南琛提供的几处店铺位置后,很快便敲定下一家。 这一家店铺之前是布料坊,位置略有些偏僻,未坐落在和州府的繁华街道,但清幽安静的环境和已有的整洁装修,让苏夕晓一眼便相中这里。 当然价格便宜,是她敲定此处的最后一块板砖。反正她如今是府衙医官,不愁没有病患上门,同等价格,自当选择位置宽敞。 医馆的位置敲定,郭奴儿和苏老灿主管后续的装修,苏夕晓又马不停蹄地带着裴羽去了打造手术工具的精匠铺子。 这家精匠铺子,是沈南琛亲自引见的。 不仅医务局的专属用具出自这家铺子,海防港口建造一些特殊的小型利器,也会把这家铺子的精匠师傅找去。 苏夕晓拿出图纸,老板和精匠师傅便眼前一亮。 精致的弯针、钩针、穿针、引线针各有三四种,其他的钳子、剪子、镊子、刀,各有七八类。 每一种器具都各有标号,长短、粗细、规格标注清清楚楚,图样画得也格外精致好看。 精匠师傅和铺子老板顿时看苏夕晓的眼神便不一样。 难怪苏医官能独身救治一百多人,就这千奇百怪的物件,就比其他医官档次高了太多太多了。 老板好奇,小心翼翼地请教苏夕晓,这些物件如何处置伤口?苏夕晓倒是痛快的给他和精匠师傅一样一样讲了明白。 讲得细致一些,师傅制作时会更加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喋喋不休的两片嘴,从日头微落一直嘚啵到天色大黑。 实在是肚子太饿,苏夕晓才干了已经凉透的茶,结束了今天的知识普及和最后一项任务。 匠铺老板很兴奋,承诺六日之后可出一批刀剪钳针,移动的手术床制作的时间会久一点,恐怕要等春节后。 但师傅们保证,移动手术床一定打造完好,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新的挑战。 …… 起早贪黑的忙碌了六七天,苏夕晓整整瘦下去一大圈。 不过医馆也终于完成装修,确定在腊月初八这一天正式开业。 开业的第一天,医馆免费义诊:从巳时初-酉时末。 酉时之后,苏家在酒楼包了桌席,主要是请医务局的人吃上一顿。 这一点是苏老灿强烈坚持的。 苏夕晓对此不屑、更不想去操心,也就随老爹的意思答应了。 府衙医官的医馆开业,即便没有提早做义诊宣传,前来排队的百姓也不少。 毕竟苏夕晓独身救治百人的传闻还没散,好奇的、试探的和真心求诊的全都前来讨巧凑趣,也想见识一下传闻中的女医官手艺是否真的那么神奇精湛。 苏夕晓的心里美出了鼻涕泡泡。 即便今日免费义诊不收钱,但救治任务的数字在蹭蹭涨。 同谷县一天能治疗十个病人都难得,现在呢? 看着候诊区排着长长队伍的脑袋们,苏夕晓一整天都灿烂如花,时不时还嘿嘿嘿的傻笑几声,让郭奴儿一直害怕她是不是得了癔症,犯了神经。 缝针的缝针,开药的开药,医馆药铺繁忙整日,直到太阳落山,候诊区的椅凳上,还坐着一边聊天一边等候的病人们。 苏老灿眼见时辰不早,便让裴羽准备关铺。 稍后还有酒楼的席,再来求诊的人,也没有办法再接待了。 苏夕晓为最后一位大叔包扎好做饭烫伤的手,郭奴儿便将最后一块门板叩上。 开业的第一天,圆满结束。 苏老灿已经算好了账。 苏夕晓诊病免费,但若开药的话,药料的钱是要另付的。 “单是今日开出的药,盈余便近二十两,如若加上诊费的话,起码能有五十两……不愧是府城之地,有钱没钱也全都晓得要保养,就是不一样啊。” 裴羽吹嘘道:“也是晓儿姐的医术高,其他医官开馆坐诊,也不见得有这么多人。” “学坏了,你小子也学坏了,居然开始吹捧了!”苏老灿道。 裴羽连忙道:“这怎能是我吹捧?您听一听就诊的婆姨叔伯们的反馈就知道。” “低调做人,务必要低调做人,和州府可不是同谷县那一亩三分地,万万不能太张扬啊。” 苏老灿严肃地告诫小辈们,可女儿优秀的得意却溢于言表,完全无法遮掩笑咧到后脑勺的嘴。 苏夕晓看着手心增长的数字格外开心,更是突然想到了沈南琛,“咱们如若忙得太晚才能回去,就让陈小睿先给大人们的饭菜做好,别等着。” “好。” “夜诊的牌子也要记得挂上。” “现在还要出夜诊?晓儿啊,银子够了,不要太拼,晚间也不安全啊。” 当初冯延义借着夜诊把苏夕晓骗走,也是仗着同谷县城小,沈大人神兵天降才将晓儿救了。 如今和州府这么大,若再出个类似问题可怎么办? 只是苏老灿的反对自当无效。 苏夕晓直接吩咐裴羽,“夜诊起价三两,你现在就去把牌子挂上。” “五两,必须五两起。”苏老灿理由很充分,“价格定的太低,是丢了府衙的体面!” 价格高一点,求夜诊的人会少一点,女儿就安全点…… 苏夕晓没多想。 五两就五两。 只是老爹到了和州府都开始讲究官僚体面了? 果然是环境改变人啊…… 换好了周整素雅的衣裳,苏夕晓去赴酒楼的约。 苏夕晓第一次主动请客,医务局的人难得的到齐了,当然,这也是王友来特意要求的结果。 好在应酬之局,时间不会长久。 众人贺上几句寒暄的词,再饮两杯同僚纸片儿情分的酒,也便陆续告退,临近散局了。 苏夕晓饮了两杯酒,脑子有些晕,苏老灿让裴羽先将晓儿姐带回去,他等酒局散了自行回家。 苏夕晓被搀着钻进了马车内。 一道黑影,迅速跟上来。 裴羽刚要惊叫喊出声,便被赵石喆的大手堵住了嘴。 沈南琛声音很不满,“前面找个酒馆,清场。” 苏夕晓有些惊,“大人,还喝?!!” 沈南琛眼眸如火,声音霸道无比,“苏夕晓,你与别人喝多少,便要陪我喝双倍。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第四十七章 你在我心中 作! 作! 医馆开业没请沈南琛,到底生气了吧? 怎么能忘了大腿呢! 苏夕晓啊苏夕晓,你真是膨胀了啊! “大人啊,我不是故意不请你喝酒,今晚都是医务局的人,是老爹执意要请他们……再说,你天天在我家一日三餐,还在乎这么一点虚礼么?” “你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呀……” 她白皙的皮肤因醉酒红润如桃,醉眼迷离的双眸,在暗色的马车内闪着如皓月星灿的光。 嘤声呢喃的抱怨,透着无比诱人的娇嗔,沈南琛一个激灵酥遍全身,便立即撩开了马车的帘子,让寒风吹进,消一消火。 他有些后悔,却又不想退缩。 好在此时街路人少,没人能看到他满颜的窘迫。 “我本想着露个面,装一下醉就回去,没想到大人也会在这里。” “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大人,你真的生气啦?” 沈南琛一时语塞。 他怎会为逢场作戏的应酬生气?他想她只陪他一个人饮酒,只在他的面前独醉而已。 不过听她如此讨好的解释,倒也不错。 苏夕晓见他面色缓和,酒后兴奋,禁不住狂妄了些:“我错了,我不对,不就是喝酒么?大人想要喝,我就陪你喝,双倍、三倍、五倍,只要大人不生气,你说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你就这么自信?”他好奇的瞟向她。 苏夕晓呲牙一笑,豪迈的拍着胸脯道:“我当然不自信,我只知道如若真的醉倒,大人会带我回家。” …… 赵石喆选中了一个偏僻胡同的小酒馆。 马车停下后,裴羽先行过去与店家说好了包场的价。 小菜和酒迅速备齐,沈南琛才带着苏夕晓一同进去。 店家和伙计已经退离此地,赵石喆和裴羽二人,只能硬撑着当五彩油光灯,坐在角落里也小斟小酌起来。 苏夕晓把酒盅倒满,端起来递到沈南琛的嘴边,又拿起自己的,很是一本正经的向他赔罪。 “今天医馆开张,我应该先感谢大人,为了赔罪,大人一盅我三盅,干了!” 苏夕晓汩汩三盅酒下肚,沈南琛倒是慢悠悠地喝起来。 小酒馆的菜样不多,味道却很不错。 苏夕晓吧嗒吧嗒小嘴吃着,一直没停,“刚刚的应酬一直都在说话,根本没吃几口,嗯,这个卤五花肉很不错,改天让陈小睿来学一学,回头给我们做。” 沈南琛朝她努努嘴。 苏夕晓很自觉挑了一块五花三层、肥瘦均匀地五花肉,夹到他的碗中。 谁让心虚做错了事,该认怂时要认怂。 沈南琛夹起品了两口,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怎么还似小孩一般被人哄? 可这种感觉微妙又期待,让他迅速撂下筷子,挡住她要继续喝罚酒。 “说说,府衙见过的人,都给你什么印象?” 将话题转正,更多是为他自己……她这半嗔半醉的样子,实在是太折磨人。 “在府衙食堂见过推官、判官和各部的主事,只是点头问好,没有太多接触,谈不上有何印象。如若非让我说印象,那就只有狂妄、膨胀、放浪。” “为何是放浪?” “我想说衣冠禽兽,四个字,不押韵。” 沈南琛笑着捏了一把她的红鼻尖,“后续的麻烦会陆续找上来,你遇事要多品一品。” 苏夕晓半眯着眼,揉着酸疼的鼻,“大人是让我做低附小?” “你可以随心所欲。” “那你让我品什么?” “品品只有我会帮你收拾烂摊子,品品我对你到底有多好。” 三盅酒灌得有些猛。 苏夕晓笑得格外甜。 沈南琛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夹起一块肉便塞入她的嘴,“吃。” “大人。”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因为我喜欢你。 沈南琛没有说出口,把问题抛给了她:“你觉得是为什么?” “嗯……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大人是唯一的一个。”苏夕晓醉得有些懵,更有些语无伦次。 沈南琛感觉到角落里的眼睛虽然看着菜,但四只耳朵已经尖尖地竖起来。 轻咳两声,他不敢让话题暧昧下去,“本官只希望你有点良心,别不把我放在眼中就好。” 苏夕晓突然手掌拍桌,声高一倍,“我当然不把大人放在眼中!” 角落二人瞬间投目望来。 苏夕晓,疯啦? “我,把大人放在心中……” “咣当!” “呼……” 鼾声起。 苏夕晓倒在桌子上,瞬间呼呼睡成死猪。 一天三十七个病患诊治,外加赶了两个场子,她实在太累,太累太累了。 哪怕是有小木棍支着,眼睛也已睁不开了。 三个大男人互相看看对方,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南琛的脸色如七彩祥云,变了不知多少次,想要压抑的震惊兴奋、胆颤窃喜,却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 “以后谁都不许她喝酒!” 沈南琛忿忿下令,将苏夕晓拦腰抱起,直奔店外的马车之上。 裴羽摊手无奈,“这酒不是大人要喝的?” 赵石喆苦涩摇头:“呵呵,大人啊,是真的栽在晓儿姐的手里了……” 裴羽带苏夕晓回到家,苏老灿早已经先回来。 本想问问他们去了哪儿,可见沈南琛也露了面,他迅速“头疼头疼”地跑回了屋,只在门缝儿中偷看他们到底要干啥。 沈南琛将苏夕晓扔回小院的床上便迅速离去。 陈大娘打好了水,为她更衣擦洗,苏老灿才胆战心惊地从屋里出来,拽住裴羽问个究竟。 裴羽言简意赅,说沈大人要晓儿姐双倍敬酒。 苏老灿哀叹几声,“疏忽了,我疏忽了,应该给沈大人也送个贴子啊。” “苏伯啊,你怎么也木讷了?”裴羽很惊奇,整天唠叨晓儿姐木头不开窍,这不全都随了他? 苏老灿呆了呆,倒嘶一声瞪大眼,颤抖的手指表示“懂懂懂”。 “算了,算了,我管不得,我不管了。”苏老灿自觉这个爹做得有些失败,“我没本事,护不住她,如今有人想要保护,我还瞎操心什么。” “您好像是要操心一下。”裴羽虽然很犹豫,但他觉得还是要说出来。 “咋?” “晓儿姐今天说了,她心中有大人……” “咕咚”一声。 苏老灿膝盖一软,直接跪了地上。 裴羽道:“不过她说完就醉成死猪,也不知明早还记不记得。” 苏老灿索性一屁股坐了地上道:“我滴个娘哟,这一宿,我还怎么阖眼哎……” 第四十八章 厌恶 苏夕晓一大早醒来,头疼欲裂。 双手揉着额头的穴,只后悔昨晚不应该喝那么多。不过为了沈南琛能不生气,再苦她也得咽下去不是? 陈大娘熬一碗醒神汤,苏夕晓汩汩地灌了下去。 洗漱后到前院吃早饭,裴羽和郭奴儿吃过之后先去了医馆,苏老灿碗筷未动,愁眉苦脸,只是一杯一杯的喝浓茶。 “爹,你不吃?” “没胃口……” 苏老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很想看出点什么花样来。 可苏夕晓全神贯注的啃包子,压根儿没有小女孩向心仪男子表白后的彷徨羞涩,六神无主。 难不成真似裴羽说的,她说完就全都忘了? “晓儿啊,昨天你和沈大人喝酒,没发生啥事吧?”苏老灿忍不住问了一句。 “能有什么事,把大人哄开心就行了呗,就是头疼……往后再也不喝了。” 苏夕晓揉着太阳穴,反正除了沈南琛,也没人敢灌她的酒,不过他应该不生气了吧? 苏老灿继续引导,“喝多了容易口无遮拦,你没说啥惹大人不开心的话?” 苏夕晓道:“没有吧?我都快把他夸成花了……沈大人早上吃过了吗?” 苏老灿悻悻道:“吃过了,让小睿一早送过去的。” 苏夕晓放心的应一声。 早饭都吃了,应该是不生气了,否则大人那臭脾气,肯定直接把陈小睿撵出来吧? 还好还好,彻底放心了…… 一盘包子吃完,苏夕晓便吩咐陈小睿备车。 昨天义诊了一整天,是否有良好的回馈,都要在今天正式营业才能看得出来,她必须早点过去等病人上门,不能让病人等她…… 苏老灿准备起身跟着走,路上再试探两句,可他屁股刚离椅子一掌半,苏夕晓便下令道: “爹你今天就甭去了,我看你一早就唉声叹气,有点不对劲儿,估计是这些天张罗装修累到了,晚上回来,我给你拿点养肾补气的药,你就在家歇一天,我走了。” “唉?晓儿,我没病,我真没病……” “年纪大了别逞强,我走了!” 苏夕晓风风火火便离去,根本不给苏老灿反驳的机会。 苏老灿僵了半晌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低头打量半天,哀叹一声:“我看我也是病的不轻……” 苏夕晓急匆匆地到医馆,候诊区已经陆陆续续排了三五个人。 裴羽正准备让郭奴儿回去找她,“……初步的病患情况都记录下来了,都是日积月累的老毛病,其中一位刀伤缝过针,但伤口两年了还时常肿痛,希望晓儿姐帮忙瞧瞧。” “好!” 苏夕晓换好手术服,戴上消毒口罩,迅速投入到诊治的工作当中。 一上午病患不断。 即便已有裴羽的初步记录,但每一位病人面诊,苏夕晓也都细心询问,并给出大致治疗的方案和所需时间。 这个做法很新奇。 有期待更有信赖,听起来就比之前大夫们“先喝七副药看看再说”的官方说辞靠谱更多。 医术精湛、收费合理,即便苏夕晓忙碌时的态度冷漠了些,和州府的老百姓还是很能接受的。 毕竟是府衙唯一的女医官,还是协助沈少府尹屡立奇功的女医官,怎么可能没有脾气? 有本事就有傲娇的资本。 合情合理没毛病。 一上午诊治了七个人,苏夕晓刚刚喘一口气,陈小睿便送来午饭了。 四荤二素一碗汤,苏夕晓、裴羽、郭奴儿吃的格外香。 本想吃过之后歇上半个时辰再开诊,孰料医务局的人突然来找她。 柳家的小姐骑马摔伤了,到医务局请人。主医官让他来找苏夕晓,直接带苏夕晓到柳家走一趟。 与王友来已经商议好所有女病患由她接手,苏夕晓也没推托,立即让裴羽将物件准备齐全,上了府衙的马车,直奔柳家而去。 柳家是和州府出类拔萃的富户,居住的位置也在最金贵的地界。 赶到柳家只用了一刻钟,下人眼见马车来到,立即便卸下了门槛儿,让马车直奔后院。 “这柳家,够阔气的啊。” 苏夕晓前世在帝都的各个王府大院没少逛,这柳家与那些文物古建对比来看不相上下,或许更胜一筹。 单是宅地的大门,就比府衙还要宽敞气派,一看就标志着:有钱有钱很有钱。 裴羽是和州府人,对柳家还是知道的详细。 “柳员外是和州府最大的粮商,家中资产富可敌国不敢说,堆金砌玉是一定的。” “那这闺女还不得娇贵的上了天?” “所以说,王大人也算给您出难题……” 苏夕晓对“难题”二字十分不屑,“管他呢,反正我只看病不看脸。这诊费是付给医务局的,回头开了方子,你拿给医务局的药房出药,不要从我们的药库走。” “放心,懂。”裴羽道。 二人叙了几句话,马车也已经缓缓停下。 没等掀开帘子走下去,便听一阵女眷斥骂的声音传过来。 “这都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医官才请到,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吃的太饱了撑着了?今儿晚间你就饿一顿,甭吃了!” 骂人的是柳夫人,训斥车夫几句,便等着苏夕晓从车上下来。 裴羽朝苏夕晓怒了怒嘴,一派的意味深长。 二人前后下了车,还没看清人脸,便是一阵浓郁的胭脂香扑面而来。 苏夕晓立即将口罩戴上,淡漠无情的看向对面的中年美妇人,“柳夫人?伤者在何处?您带路吧。” 寒暄客套一句没有。 酬酢问候更是只字没提。 柳夫人一时愣住了…… “这位就是医务局新到任的苏医官,今后女眷身体有恙,全部由她接诊,主医官说,都是女眷,说起话来也更方便。” 柳府的人硬着头皮上前递话,柳夫人抿了下嘴,想说点什么,嘴唇翕动了下,却并未出口。 转头带路,她引着苏夕晓进了四进宅主厅的屋。 柳映雪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哭闹不停,角落中两个仆妇摁着一个丫鬟在狠狠地打。 丫鬟被堵住了嘴,眼泪也已哭干。 柳映雪仍不满意地狠话道:“打,给我打死这个贱人,她就是故意让马惊了,故意想看我出丑,故意让我摔残的!给我打,打死她!” 噼里啪啦的板子落下,苏夕晓进门便眼见此幕。 来古代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亲见封建社会的暴戾不平等。 仿若无形的力量抽走可供呼吸的氧,让她心中的憋闷和愤懑陡然而起…… 感觉到苏夕晓脸色骤变,柳夫人立即让仆妇们停了,“把人抬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仆妇领命,拖着丫鬟便要走。 苏夕晓站在原地,突然道:“等一等。” 仆妇们讶异的停住脚步。 苏夕晓从药箱中拿出了金创药粉和消毒的医用酒精,为丫鬟擦拭,包扎,上药…… 柳映雪惊愕气恼,顿时劈头便是怒骂道:“你是医官?你不先来给我治腿,搭理那个贱人干什么?我的腿若被耽搁了,我跟你没完!” 第四十九章 毒舌有点忍不住 苏夕晓面色清冷,仿若没有听见柳映雪的话,手上的动作未停,很快便为丫鬟包扎妥当。 所有人都惊了。 甚至惊的说不出话。 柳夫人刚要开口斥责,却被角落中走出的年轻男子抬手制止。 直至苏夕晓为丫鬟包扎完毕,他摆手让仆妇们带人退下后,才走上前与苏夕晓拱手行礼,满带歉意地道: “苏医官心慈,还为这丫鬟包扎伤势,着实是大善之人,我妹妹她伤重情急,说话口无遮拦,还请苏医官不要介意,尽快为她查看伤情,多谢。” 说话的是柳映之,柳映雪的亲哥哥。 看起来人模人样,但一双倒三角眼中的精芒,却不是故作文质彬彬能够遮掩的。 苏夕晓并未再对此事纠结不放。 丫鬟是柳府死契的丫鬟,她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而柳映雪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被骄纵的如此狂妄不堪,若非有着高端的医者素养,苏夕晓真有心放手不管,让她瘸一辈子。 可谁让自己是个大夫? 再恶心的伤者,也要治…… 擦干净双手,苏夕晓走到柳映雪的床榻旁边,没多说一句,直接做体格检查: 手臂、腰部、臀部擦伤六处,左腿膝盖全破,右腿肿粗的像是萝卜,还是紫皮儿的那种。 脚踝骨摔成了烂猪蹄,初步判断会有骨渣碎裂的可能。 “看过其他大夫么?”苏夕晓问。 “摔伤之后先去了医务局,几位医官瞧过后,说只能先消外伤,然后才能缝合伤口,而且这腿肿得太厉害,无法判断腿骨……是否断了。王大人让我们先回来等,还特意推荐了苏医官您。” 柳映之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丫鬟贪玩,用味道奇怪的草料喂马,马惊了,摔了我妹妹,还在她脚上踩了一蹄,幸好马夫眼疾手快,否则我妹妹恐怕小命都不保。” 这是为刚刚责打丫鬟找说辞? 苏夕晓刚一挑眉,裴羽立即插话堵住她毒舌的嘴,“晓儿姐,消毒的花椒盐水准备好了,先净手吧。” “嗯……” 苏夕晓放弃毒舌,洗过手,戴上特殊制作的消毒手套,走到柳映雪身旁,开始为她做细致检查。 先用医用酒精擦净伤口消毒,那冰冷酥麻的刺痛,让柳映雪瞬间叫嚷出声。 “你能不能轻一点。” “不能。” 柳映雪瞪大了眼。 她还想再驳几句,却见苏夕晓的双手已经捏住她肿胀的腿,硬生生把她一肚子的埋怨憋回去。 紧紧咬住手中的帕子,柳映雪窝进柳夫人怀中颤抖不停。 苏夕晓一边抚摸肿胀的腿,一边道:“腿部淤血,没有骨折骨裂……脚踝骨处问题较大,有碎渣,需要立即处理。” 柳映之有迟疑:“现在能缝合伤口?”其他医官可都说不行。 “骨渣现在不除,会形成骨刺,那时就彻底成了跛脚了。”苏夕晓没有迟疑,吩咐裴羽拿来熬好的曼陀罗汤汁,“喝下去,立即准备手术。” “这是什么?” “迷魂散。” “干嘛的?” “让你睡过去,免得乱动影响手术效果。” “娘,我害怕。”柳映雪听到“跛脚”二字瞬间梨花带雨的哭出来。 柳夫人唉声叹气,“别怕,有苏医官在,别怕……苏医官。” “您说。” 苏夕晓的手未停,迅速消毒手术刀针,以及各型号缝线。 “您确定,一定能治好吧?”柳夫人心惊胆颤,问的小心翼翼。 苏夕晓瞟她一眼,“您还有其他选择吗?” “……” 柳夫人被噎得脸色通红,不想再跟这个女人说话。 柳映之安抚的拍拍母亲,硬撑着眼皮不抽的与苏夕晓道谢,“那就拜托苏医官了。” 裴羽将迷魂散递了过去,柳映雪端过药碗的手在不断颤抖,她很不想喝,却在柳映之的逼迫下,好似英勇就义,一口灌了下去。 麻药起效非常快,柳映雪晕晕沉沉,很快就昏睡过去。 苏夕晓将其他人开始往外撵,“……伤口必须要清洁的环境才能更好处理,你们还是先去外面等,不要在这里打扰我。” 柳夫人冷哼的转身离去。 柳映之召唤着其他人快速离开,最后一个退出去,并紧紧地关上了门。 “一个医官而已,如此傲娇狂妄,她也配?如若治不好雪儿的伤,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柳夫人气恼泄愤,却也知压低声音。 柳映之道:“听说她是沈南琛的人,尽量以和为贵,而且我也特意打听过,她是医务局医术最棒的医官,除此之外,咱们也的确没有选择,还是耐心的等一等,吉人自有天相,雪儿一定无事的,放心,放心。” 柳映之安慰着柳夫人,吩咐丫鬟们在厢房中煮上茶。 治伤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她们只能先去其他房间等。 苏夕晓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柳映雪的脚踝骨。 血肉模糊,还有没清除的灰土残渣,好歹也是去过一次医务局,就不能先清理一下伤口,然后再让她们回来等? 王友来这事儿办的忒不地道…… 裴羽在旁低声道:“碎的有些厉害,伤口恐怕不好缝。” “上灯,越亮越好。”苏夕晓用镊子不停翻着皮肉中的碎屑,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脚上的血管格外密集,虽然她已经将脚部垫高,但稍有不慎,便会严重出血。 苏夕晓不停清洗伤口,直至洗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开始一点一点的朝外挑拣碎骨残渣。 一块又一块,裴羽在旁唏嘘不已,“都这么惨了,这位姑奶奶还有空责罚丫鬟?” 苏夕晓无奈道:“她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下半肢恐怕麻木了。” 烛光照亮。 苏夕晓挑拣骨渣过后,开始一点一点的精巧缝针。 新打造的手术针剪果然好用无比,仿若与她合二为一,哪怕机械的支配,也能恰到好处,每一针都几近完美无缺。 伤口缝上。 苏夕晓没有让裴羽动手,而是亲自包扎。 这一次的包扎需要力度适中,更有特殊的包扎方法。不用苏夕晓特意的提点,裴羽便已目不转睛,用心去记。 “我们再看看其他伤口。” 苏夕晓将包扎好的腿高高架住,随后又将她左膝盖的伤口迅速处理。 一个半时辰过去。 柳映雪已有微微苏醒的迹象。 苏夕晓为她擦净身上的血污,“可以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