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戊申年清明刚过,阳光明媚,树木新芽,南方已然回暖,城外处处绿衣,引得无数人出城踏青,一扫寒冬凄清孤寥之感。 这里是荆琼,位于南方,乃盛朝首屈一指的繁华之所。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春光正好,荆琼城内更是热闹无比,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其中有一大半,涌出城踏青去了。 而这荆琼附近最好的踏青之所,便是琼湖之畔的云景山。 在这云景山之上,有一座占地颇大的庄园,山上山下延绵十数里,在荆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桑林庄便在此处。 桑林庄是桑家祖宅,传承千年。周边种了大片桑林,延绵数十里,将一座如画庄园围绕其中。 桑家便是以植桑养蚕,纺丝织绸发家。随后又开了玉矿,做起首饰,服饰金玉结为一体,才成为盛朝数一数二的大世家。 仔细看去,桑林庄内人虽不少,却显得有些冷清,却是因为此时的桑林庄只住了些桑族孤老,仆役奴工不缺,独缺了些生气。 要说桑家的人,大多散于盛朝各地,监督桑家掌柜,也在各地做个富家翁,倒是桑家主家,在十五年前从祖宅搬到荆琼城内,大概是贪恋荆琼的热闹繁华吧。 此时,桑家正院大厅,一家人正在吃午饭,桌上共有七人,其中桑家家主桑戊良,桑家主母尚静月在主位,桑家长子桑久珲,长媳尚无忧,次子桑久琰,次媳庞玉蓉,以及桑家幼子桑久璘依次而坐。 桑家乃武林四大商家之一,自然有大家规矩,饭桌上几乎没有交谈,一片宁静。 当午饭用毕,桑家幼子桑久璘放下碗筷,开口说道:“爹,我也要娶妻!” 这句话让整个桑家惊了一惊。 “真的?此话当真?哈哈!”桑戊良很是惊喜,“璘儿肯收心,就算京城凉家的人爹都给你娶来!哈哈!啊!”桑戊良话语一顿,看向尚静月,“夫人,你干嘛踢我?” 尚静月没好气地瞪了桑戊良一眼,温柔美丽的脸上带了点怒意,说:“璘儿,跟我来书房,还有你,桑戊良!”说完,起身带头走向文华苑。 桑戊良愣了一下,看向两个儿子,问:“我又惹到你们娘了吗?” 桑久珲桑久琰同时点头。 书房,尚静月坐在书桌后,问站在对面的桑戊良:“在饭桌上,你说什么了?” “璘儿想成亲不是好事么?”桑戊良还是一头雾水。 尚静月气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走到桑戊良身边揪住他的耳朵:“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月儿月儿,有话好说,在璘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啊!”桑戊良拱手求饶道。 尚静月一听,松开了手,恢复成温柔美丽的模样,理了理衣袖,转换目标,向桑久璘问道:“璘儿,你怎么突然想娶妻了?” “大哥二哥都娶妻了,不该轮到我了吗?”桑久璘一脸无辜地说。 “对啊对啊!璘儿说得对!”桑戊良一脸赞同,完全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桑戊良!”尚静月难以保持冷静,脸上又带上怒意,狠瞪桑戊良一眼,走向书房门口对屋外的人命令道:“所有人退后三十尺,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关好房门,压低声音提醒两人:“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忘了……啊啊!”桑戊良反应过来,“这,这不是习惯了吗……” 桑久璘满不在乎:“娘,我记性好着呢,没忘什么。” 尚静月放过桑戊良,蹙眉看向桑久璘:“你忘了你是女孩子了吗?怎么娶妻!” “女孩子就不能娶妻了吗?”桑久璘不满道,“全荊琼都知道,我是‘男孩’!” “可你自己知道你是女孩子!”尚静月直接反驳。 “我知道,可别人不知道!二哥只比我大一岁,却已经成亲大半年了。”桑久璘说事实摆道理,“娘,你们就算能拖,又能拖多久?肯定有人会怀疑我的!” “怀疑你什么?整天往青楼跑,哪点能看出你是女孩?”尚静月提起这个就来气,说了多少次都没用。 “咳,”桑戊良谨慎插话,“娶了妻,璘儿不就可以不去那种地方了?” 尚静月目光移回桑久璘身上,“璘儿,你说呢?” “其实…”桑久璘声音小小,“青楼挺好玩的……”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尚静月怒气一下冒了出来,一下下戳着桑久璘的额头,“小小年纪,跟谁学的,三番五次去青楼?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好去的?” “别人都去,我不能扫兴嘛,我去了也不能干什么啊!你们担心什么!”桑久璘辩解道,“大不了,你们答应我娶妻,我少去青楼就是。” “那也不行!我宁愿你去青楼玩,也不能让你娶个女孩回来,毁了人家一生!”尚静月严厉道。 桑久璘摇头摆手,“才不会呢,我还有第二个目的。” “一百个目的都不行!”尚静月听都不听,一概否决。 “娘……”桑久璘抓住尚静月袖子,晃,同时目光投向桑戊良,求助。 “咳”,桑戊良再次小心插话:“月儿,先听听璘儿的想法再说。” 尚静月扫视眼前一对父子,给了桑戊良面子:“好,璘儿你说。” “是这样的。”桑久璘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们看,大哥和无忧嫂嫂相处的多好,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的,你们再看看二哥和二嫂,二哥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二嫂仗着庞家与皇族的关系,仗着自己母亲是郡主,嚣张跋扈,整日管着二哥,二哥成亲大半年了,出门过几次?都成‘大家闺秀’了!” “近几日更是过分,连我见二哥都拦着,和二哥说几句话都要派人盯着,还说怕我把二哥带坏,我能带坏他什么?”桑久璘越说越气,“这些日子我和二哥说话都要偷偷摸摸的,在自己家却跟做贼似的!爹,娘,你们说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玉蓉是爱管着久琰,但那是他们夫妻的事,璘儿,这件事我会劝劝玉蓉的,你就别管了。”尚静月倒是宽容大度的好婆婆。 “就是。”桑戊良赞同了一句。 第二章 桑久璘听了这话反而更气了,正要说什么,便见桑戊良便转了话风:“璘儿,消消火,他们小夫妻的事先不提,你这说了半天,我怎么没听出你的目的来?”桑戊良说。 “你成亲和你二哥有什么关系?”尚静月这才想起来,“别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 “那我就说了啊,”桑久璘这才耐下性子,说:“你们可不能生气!”桑久璘看向自己父母。 “你一天天气的我们还少了?”尚静月没好气地训斥一句,“快说!” 桑戊良又赞同点头。 “是你们让我说的。”桑久璘嘀咕一句,才正式说道:“爹,娘,我是想成亲,可我没办法圆房啊。你们说对不对?” “璘儿,说重点。”桑戊良催了一句。 “好吧好吧。”桑久璘继续说:“我成亲又不可能自己圆房,所以,让二哥代我去,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你想的什么鬼主意?这事传出去还了得!不许!”尚静月驳回。 “娘,二哥那么可怜,你不考虑一下?”桑久璘试着劝说。 “这件事没的考虑!”桑戊良也断然否决,“璘儿,小事爹随你闹,这种事绝对不行!” “不行就不行,”桑久璘堵气道,“那你们直接给二哥纳妾啊!” 桑戊良摇头,“三年无嗣才可纳妾,这件事你也别想了。”桑戊良说完又叮嘱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让久琰直接来找我,哪有推弟弟出头的?” “没错。”这回轮到尚静月点头赞同了。 “我才不是为了二哥!”桑久璘气愤道,“那庞玉蓉欺负我你们也不管!你们倒是把庞玉蓉的气焰打压下去啊!”桑久璘怒气冲冲,见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开始胡言乱语,“二哥可是你们唯一的嫡子,咱们家的下代家主,被那样嚣张的妻子管住,以后还不知道咱们家到底是姓桑还是姓庞!” 桑久璘的胡言乱语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说到这儿,反而恍然大悟,道:“说不定庞家就是想吞了咱们家,才会主动和咱们家结亲,把那个明显娇宠过头的庞玉蓉嫁过来的!” “别胡说了,你这半个月不许出门!”尚静月听得直皱眉,干脆给桑久璘下了禁足令。 “等等,夫人,璘儿说的有些道理。”桑戊良一脸沉思。 “有什么道理!这次你别想偏袒久璘!”尚静月先是警告了桑戊良,然后才说:“庞家一向与皇族联姻,此次就是因为庞玉蓉被庞家太过娇宠,不适合嫁入皇家,才会嫁进我们家的,哪有璘儿说的那么严重,相公不要多想。” “我知道。”桑戊良思考着,“他们现在或许没有这种想法,但若你我百年之后呢?”桑戊良摇摇头,接着说道,“若久琰一直被妻子管制着,只怕,庞家没有心思也会生出心思。若有机会,庞家不会放过吞并我们家的机会。这些年庞家一直在借势扩张,五年前,他们不就试图插手金玉市场?只是被我堵回去……看久琰那样子,他可担得起桑家?挡的住庞家?” 桑戊良叹气,“再这样下去,得你我百年归老,可就真无我桑家的立足之地了啊。”桑戊良又重重一叹。 “爹,你也别太忧心,二哥只是脑子还没开窍而已,你们还年轻,可以慢慢教。”桑久璘劝慰完桑戊良,又转向尚静月,“娘,你看二哥这么可怜,考虑下给二哥纳个妾吧!”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尚静月虽听进去一些,但主管家事的她一下子抓住了桑久璘话中重点,“你是在玉蓉那受了气,想借爹娘的手整治她才是真!”虽这么说,尚静月却未再动气,“但这事可不能玩,你就别插手了,我会劝劝去玉蓉的,让她不要把久琰看得太牢,这样可以了吧?” “好啊!听你们的就是,只希望她别时隔不久又故态萌发,”桑久璘还是不满,“之后她要是再惹我,我就替二哥养个外室,看谁吃亏!”桑久璘宣告。 “不准胡闹!”桑戊良开口了,先训斥桑久璘一句,“这不是可以闹着玩的,爹和你娘都在,会想办法处理好的,你安心玩你的去,别操心这些,还有,少去点青楼!” “我就要去!”桑久璘不服道。 尚静月一叹,走过去理了理桑久璘衣服,“你想去就去,保护好自己。” “那当然了。”桑久璘这才乖乖点头,“那爹,娘,我先走了。” “嗯,”桑戊良先应了一声,又叫道,“等等……” 桑久璘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爹,还有什么事?” 桑戊良挥手,“去,把你二哥叫来。” “明白!”桑久璘直接应下,“那儿子先告退了。” 桑久璘走后,桑戊良对尚静月说:“静月,你先去劝劝二媳妇,我也和久琰谈谈,男子汉怎么能被媳妇拿捏住!” “我知道了,”尚静月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只是玉蓉那脾气…唉……” 出了书房,桑久璘一改肃容,满怀欣喜得向二哥桑久琰所住的藏玉轩走去,这件事也算做成了,二哥答应的事也该兑现了。 直到小院门口,桑久璘才收敛了表情,一脸严肃地走了进去。 这两兄弟常来常往,除了卧房不能闯,去哪都无人阻拦,只有看门小厮向桑久璘问了好,率先跑进厅中通禀。 而桑久璘,在后面慢慢走看,长驱直入。 等进了厅,听了消息的桑久琰才放下书,起身迎了桑久璘几步,关切问道:“璘弟,在书房里,娘没罚你吧?” “没有,”桑久璘满不在乎,“娘那么疼我,怎么可能罚我。倒是二哥你……”桑久璘不怀好意看向桑久琰。 “我?”桑久琰不解低头看自己,“我怎么了?” “爹找你。”桑久璘干脆道,“二哥,跟我走吧。” 桑久琰先是问了一句:“久璘,爹找我什么事?”然后吩咐待立一旁的小厮:“墨砚,去告诉夫人一声,再去文华苑候着。” “是,公子。”墨砚先行告退。 “二哥,”桑久璘拉了桑久琰袖子,“走吧,边走边说。” 第三章 出了院子,桑久璘便先对着桑久琰打趣道:“玉蓉嫂嫂管你管得真严呢,连去见爹都要通报,怪不得你连门都不敢出。” 说到这个,桑久琰便是一叹,“你又不是没见过玉蓉的脾气,稍一不顺她意,便要训你几句,你若驳上几句,她说不过你,便又哭又闹的,最关键的是,她还总写信回娘家告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头疼。” “我也向爹娘告状了。”桑久璘说道,“不过爹让你有话自己去说。” 桑久琰一听,抓住桑久璘的手,哭诉道:“璘弟,二哥没得罪过你吧?爹娘只会对你轻拿轻放……” “你是没得罪我,你媳妇有啊。”桑久璘挑眉,毫不客气地打击桑久琰。 桑久琰立刻作揖,“三弟,你也知道哥哥的处境,高抬贵手放哥哥一马,等会替哥哥我求求情…” “爹可只叫了你去…”看着桑久琰拉耸下来,透着绝望的脸,桑久璘忍不住一笑,“好了,二哥,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好啊!你竟然戏弄你二哥!”桑久琰立刻恢复生气,努力做出愤怒状,但终是没忍住,略带兴奋地问:“那件事情办好了?” 桑久璘耸肩,“只办成一半,不过你应该能轻松些。” “那就不错了,”桑久琰拍拍桑久璘的肩,“不枉哥哥疼你。”大笑道:“我就说你中午闹哪一出呢,原来是帮二哥出主意,多谢多谢!” “那是自然,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桑久璘自吹自擂了一句,然后又说:“不过二哥,这事终究得你自己解决,这次我可以帮你,但不可能一直帮下去。你好歹是我嫡亲二哥,能不能出息点,爹找你也是为了说这个!” “我知道,之前爹娘总站在玉蓉那边,她又太能闹腾…放心,”桑久琰拍拍胸口,“你二哥没那么没出息。” “那就好。”桑久璘放心一些,又叮嘱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放心。”桑久琰敷衍着,“走吧,爹应该等急了。” “桑久琰!”见桑久琰敷衍自己,桑久璘怒了,“你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桑久琰心虚了,回身讪笑着,“你这不是只办成一半吗……” 桑久璘干脆警告:“二哥,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是桑家唯一的嫡子,咱们家唯一的继承人,把你的书本给我放下,抽出一点心思跟爹学学做生意,要学不好,你别怪我不客气!” “久璘,你知道二哥我不喜欢这些……” “我管你喜不喜欢!”桑久璘直接打断桑久琰的话,“这次去,你必须跟爹学好管账,你可别又拿未成婚时的理由应付爹,更别妄想把事情推给别人做,尤其是那个庞玉蓉,要是让庞家吞了咱们家,我就活吞了你!” “久璘,你又何必逼我?”桑久琰苦笑道,“同是桑家男子,为何我不能和大哥一样逍遥自在?其实,桑家交给你也不错……” “你别妄想了!”桑久璘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我放着逍遥日子不过,跑去累死累活给你攒家业,你别做梦了!” 随后也不再讲道理:“我就逼你了!怎么样?我不管,你必须掌管桑家!你不喜金钱术数就不喜吧,我没让你喜欢,只让你学会,用好,只是逼你去做,我就不讲理了!这可是当初的交换条件,你可别想反悔!” 桑久琰无奈,“好好好,我做便是。” 桑久璘对桑久琰如此明显的敷衍态度极其不满,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换了说法:“我搞不懂你,官场上,武林上的争斗你津津乐道,怎么轮到商场上就避之千里?同样都是争斗,还有高低贵贱之分不成?钱字就连了个俗字么?任何事物都有好坏两面,你就不能好好去做你该做的事?” “璘儿璘儿,算我错了,你这番话我都听了十来遍了……”桑久琰及时停止了下面的抱怨,可已经来不及了。 “可那一遍你听进去了?”桑久璘立即反驳道:“我是你弟,不是你爹,你当我愿意说啊!反正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地用心和爹学做生意,否则我就将你扔回庞玉蓉手里!我能救你就能把你打回原形!” “是是是!”桑久琰应承道,随后叹息:“我倒真羡慕你,想这么玩就怎么玩……” “你这辈子是没戏了。”桑久璘白桑久琰一眼,“天生的,你羡慕不来。” 就这么将桑久琰护送到文华苑,又狠狠警告了他一番,桑久璘才回转自己的缀玉轩,也随之将这件事放下,懒得再为此烦心,转而想着等会去哪玩玩散散心。 刚进缀玉轩,便见自己的丫环雨儿守在院门边,见了桑久璘,便听其禀报:“公子,大公子来了,正在花厅用茶。” 桑久璘有些惊奇,桑久珲可是稀客,忙进了花厅,“大哥,今天有什么稀奇事,竟有空来我这缀玉轩坐坐?” “你们先退下吧。”桑久珲没有理会桑久璘的打趣,反倒先挥退了仆役。 桑久璘也没在乎,直接坐到桑久珲一旁,问道:“大哥,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啊?还神秘兮兮的。” “久璘,我问你,你为何在午饭时胡言乱语?”桑久珲语带训斥。 “这有什么?我胡言乱语还少了吗?”桑久璘满不在乎。 桑久珲皱眉,“你已经将自己的名誉糟蹋完了,还想糟蹋整个桑家吗?” “呵,”桑久璘嗤笑一声,更加不在乎了,“哪家没一两个纨绔子弟?我又没败桑家家产,你担心什么?” “那你还……”桑久珲强压下怒意,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还嫁不嫁人了!” 桑久璘倒是没料到这个转变,怔了怔,只觉之前有些误会大哥,才缓和了态度,说:“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我,你也知的……”桑久璘顿了顿,才又开口,“以我野了这么多年的性子,受不了嫁人的委屈,倒不如就这么玩一辈子,我也自在,爹,娘,二哥和你,总不会不管我吧!” “可你,”桑久珲知道桑久璘说的是事实,“可你总归是女孩子,始终是要嫁人的,爹娘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以我现在的行事,早嫁不出去了。”桑久璘也知大哥虽不是书呆子,可还是有股子固执迂腐气,便不再争论,差开话题:“大哥,此事暂且不提,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想去骑马,大哥可要同去?” “我就不去了,”桑久珲摇摇头,殷切叮嘱,“你小心些,晚上早些回来,不要……”迟疑一下,“算了,我先走了。” “大哥走好。”桑久璘将桑久珲送出花厅,目送他离开,才回房间。 第四章 桑久璘有两名近身的大丫环,名为珍儿珠儿,只比桑久璘大两三岁,从小照顾桑久璘与他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习武,身手却比桑久璘好得多,也是家中知道他是女孩的人。这么亲近的关系,想瞒也瞒不住的。 除了珍、珠,院子里还有不少洒扫看守的女婢,大都会些粗浅功夫,负责干些粗活,内室是不准进的。 其中又有杏、雨二人更得桑久璘偏爱,这杏儿雨儿原是楼中清倌,只肯卖艺,宁死不愿接客,便被桑久璘救下。 因容貌出众,平时又能看她们弹琴跳舞,桑久璘便更亲近她们些。 也因她们不会武,端茶倒水守门传话一般交给她们做。 桑久璘再回房间,便见杏儿端着托盘放到桌上,取出茶壶并杯,以及一小碟蜜饯,唤道:“公子,先用杯茶吧。” 距午饭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桑久璘没喝一口水,又说了那么多话,还真有些渴了,坐到桌边,举杯。 “这是公子刚才回来时泡的,已经不烫了。”杏儿说。 “真贴心。”桑久璘先一口喝尽杯中茶水,解了渴,便放下杯子让杏儿续茶,顺手拈了颗蜜饯含进口中,才又端起续了七八分满的茶杯,品起茶来。 慢慢喝了半杯,“还是你泡的茶好喝。”又拈了颗蜜饯,起了身,“蜜饯你们分了吧。” “公子是要午睡吗?杏儿去唤珠儿姐姐来。” “珠儿不在侧房?”桑久璘问了句,“倒是不睡,我要出门骑马,你叫珠儿回来给我找件骑装。” 杏儿回话:“回公子的话,前院送了些布匹来,珠儿姐姐并珍儿姐姐带人去了绣房,商量给公子还有我们添些新衣服。” 桑久璘点点头,“那就不必叫她了,我自己找找就行。” “是,公子。” 缀玉轩有两进,进正院便要穿过正厅,里面有个院子,只有寥寥几棵树。 桑久璘平日就是在这儿练武,不过他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三五天才练上一回,因此地上石板还是平整好看,却总是冒出些杂草,丫环们倒清的勤,只能看到点点绿痕。 院子里有个黑衣女子,在骄阳下站得笔挺,黑黑瘦瘦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是桑久璘的乳母,纪纤,桑久璘幼时便是在纪娘看护下长大的。 纪娘在缀玉轩,基本不管事,平日看着桑久璘内室的门,不许他人闯入,论武功自是比珍、珠强上几筹。 “纪娘…”桑久璘很是无奈,无论阴晴雨雪,从早卯时到晚上戌时,除了用餐会离开两刻,纪纤便在院子里站着。 除了大年三十,初一,只有大雪暴风之类糟糕的天气,才会到廊下避避,可惜荆琼气候温和,糟糕的天气一年还不到十天。 “你还我白白嫩嫩的纪娘。”桑久璘被纪纤照顾到四五岁,依稀还记得当初那个白皙清秀的纪纤。 纪纤同样无奈一笑,“纪娘是在练功。” “我知道,看门,顺带练功。”桑久璘吐槽一句,“廊边树下不都能练功吗?非把自己弄得不漂亮了。” “这样效果好。”一成不变的应对语句,纪纤问,“今天怎么回来得有些晚?” “去了趟文华苑和二哥那。”桑久璘答。 “你又惹什么祸了?”纪纤问。 “才没有。”桑久璘倒是有几分自豪,“我把能闯的祸都闯了,一般的小事哪算闯祸。” 纪纤更是无奈,干脆说正事,“我已经叫人传话给菊引,骑装在柜子最上层。”缀玉轩中几乎无事可以瞒过纪纤。 “纪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你自己去吧,睌上早些回来。” “嗯。” 桑久璘去偏房翻了翻衣柜,换了骑装,又去内室取了荷包装了些银子,才去了侧院。 侧院颇大,桑久璘的马便养在这里,独独一匹,也不拴缰,平时可以在这不大的侧院跑跑,饿了累了就回马棚,由菊引专门照顾。 桑久璘的马是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不到五岁,是桑戊良在桑久璘十岁生日时专门为他挑的良驹,这些年只被桑久璘骑过。 桑久璘见小马全身漆黑无一杂色,便起了个本不会在这个世界出现的著名马名——乌骓。 乌骓的外形不用说,毛发漆黑亮丽,身形高大健壮,是一匹十分漂亮的骏马。 乌骓很有灵性,也算是与桑久璘一同长大,十分听话也只听桑久璘的话,一听到马哨又或者桑久璘的叫喊,便会立刻跑到桑久璘面前。 除此之外,也就菊引能牵得动乌骓了,但骑是绝无可能的。 纪纤派人告知菊引,菊引便临时给乌骓喂了些草料清水,擦净马身,上缰装鞍。 乌骓也十分习惯,菊引每次这么做,都能和主人出去跑。 这回桑久璘说得有些晚,菊引装好了鞍,乌骓则在吃吃喝喝,一见桑久璘,立刻放弃了食物,嘶鸣一声,绕过菊引,蹭到桑久璘面前。 桑久璘拍拍马头,摸摸马鬃,“别急哈,这就带你出去玩。” 安抚一下乌骓,才接过缰绳,替乌骓戴好,牵着绳,“乌骓,走吧。” “公子慢走。”菊引送完桑久璘,又去收拾马棚了。 出了缀玉轩,正撞上来找桑久璘的二嫂庞玉蓉。 “三弟这是要出门?” “没错。”桑久璘一句话不想多说。 庞玉蓉一点不想体会桑久璘不想理她的心情,挡在桑久璘面前:“三弟,今天公公找相公有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桑久璘语气不善,“爹找二哥又不是找我。” 见桑久璘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语气也不好了,“三弟,不是二嫂说你,少往外跑,多读点书,练练武,比什么都强。” “不劳二嫂费心,我还事,先走了。”桑久璘说完牵马向前,庞玉蓉只能避让,让桑久璘顺利离开。 桑久璘深吸几口气才压下怒气,顺着石板路,走武场勇志庭那边出府。 勇志庭周边少有人居,倒是引了条小溪,围着置了好些园子,各色花园,假山流水,桑久璘还让人养了一池塘鱼,不管是用来看,钓着玩还是煮来吃,都很不错。 这里是桑家景色最好之处,常有人过来赏景。 但比起他处,这里人少宽敞,从这边出门更方便些。 第五章 从前桑久璘出门都是从缀玉轩骑了马从外溜达,桑久璘骑得慢,府中的人多少有些身手,撞到顶多是摔一跤的事。 现在则不一样了,上个月尚无忧查出怀了身孕,她又经常在此散步赏景,为防意外,桑久璘只能老老实实走了。 要不然一不小心将尚无忧擦着碰着,那可就是真•闯祸了,不说对不起大哥,被父母训斥,桑久璘自己也过意不去。 正要经过一片假山石,桑久璘就遇到了大嫂尚无忧。 尚无忧很亲切的与桑久璘打招呼:“三弟这是要出门?” 同样一句话,桑久璘给予了完全不同的反应,“是啊,无忧嫂嫂。”桑久璘回以一笑,“还需要我为你带些梅子吗?” 尚无忧摆摆手:“你上回送我的还有很多呢。” “那要不要换换口味?”桑久璘又问。 “三弟不必麻烦,缺什么我会叫你大哥去买的。”尚无忧再次推拒,“总麻烦你不好。” “麻烦什么,只要嫂嫂你生个健康的侄儿给我玩就好。”桑久璘看看尚无忧,目光转到她身后丫环身上:“帘儿,看好了,别让嫂嫂逛太长时间,累了就回去休息。” “是,三公子。”帘儿应了一声,立刻去扶尚无忧,“小姐,三公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回去吧。” “那好,”尚无忧见此,只好点头,“回去吧。” “嫂嫂慢走。”桑久璘待尚无忧带人走远,这才牵马继续走。 尚无忧温柔烂漫,在家也练了武,加上出身尚氏,医术也算精通,又是尚静月的堂侄女,也算是桑久璘表姐。 之前虽没相处过,但嫁过来的这两年与桑久璘关系不错,这也是桑久璘老实的原因。 尚无忧虽非尚氏嫡支,却也是在家里宠大的,和桑久珲书呆子性格倒正好互补,两人相处比桑久琰夫妻好上数倍,而有了庞玉蓉对比,桑久璘对尚无忧感官更好了。 遇到尚无忧之后,桑久璘路过勇志庭,到了宽敞地段,立刻骑上了马,一路溜达着出府又出了城。 出了城,避开游人,桑久璘立马围城奔驰了几圈,散了心头闷气,才到城北继续溜达。 平日桑久璘总去城北,那边清静,还有一片疏林,邀上三五好友,骑猎烧烤,那是常有的事。 如今此时正值三月,此前是冬天,桑久璘未曾出猎,而今正是踏青的好时候,游人几乎将城郊绿地全部占满,桑久璘也没去和满城游人去挤。 总得来说,桑久璘已有四五个月没和好友外出打猎了。他倒也习惯,哪年都有这么几个月。 虽说今天桑久璘不是狩猎,是散心,但还是习惯性的来到城北疏林,骑着乌骓在林子里慢慢溜达。 奔驰一路,桑久璘心里顺畅多了,这才远离游人,开始和乌骓倾诉心事。 要说整个桑家谁知道桑久璘最多秘密?必属乌骓无疑。 乌骓不会说话,不会有秘密外泄的可能,对桑久璘而言,是最好的保密者。 每当心烦的时候,桑久璘必会出来骑马,绕城跑几圈放松下,再找无人处,将自己的烦心事说出来给乌骓听。 “乌骓啊乌骓,那庞玉蓉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才几个月就原形毕露,老是对我指手画脚的,太烦人了!”桑久璘语气不善,本消下去不少的怒气又被勾起不少,“我明明都避着她了,居然还往我面前凑,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她身边总跟着会武的丫头,我非整整她不可!” 桑久璘说到这儿又是一叹,“就算真能整她,我也不能下手啊,联姻毕竟是两家之事……要是二哥能争气些就好了!” 桑久璘恨铁不成钢,“这儿明明是天然的男权社会,虽比宋明那些开放些,管制女人的方法也不少啊,真是笨死了!” 桑久璘又感叹起来,“也是因为男权社会,我才宁愿保持这样子,嫁人,生子,我才不要!”又是一叹,“唉…我还真是双标呢……” 说着说着,桑久璘又郁闷起来,停下马,发现自己深入疏林,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下了马,拍拍乌骓,整理马绳,“又对你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抚摸马躯,“还真是辛苦你了,当我的树洞。”这才一拍马臀,“好了,乌骓,玩去吧。” 乌骓闻言,回身用头蹭了蹭桑久璘,才打了个响鼻,跑开了。 而桑久璘,观察了下附近的树冠,找了根粗枝,飞身一跃,便上了树,调整下身姿位置,躺在了粗枝上。 好歹出身武林世家,桑久璘多少也有些功夫在身,一跃三四米是常规操作,桑久璘树枝少上,房顶却是常客,至于再高些…嗯……桑久璘功夫不到家。 “从小到大,爬树打架,狩猎拼酒,连逛窑子我都试过了,还真与男儿没什么不同…可毕竟是不同的……”桑久璘又自言自语起来。 “这个时代就是娱乐太少,杂耍猴戏倒是有趣,也就一两次看个新鲜;茶楼说书,还有评书相声,也能听听,但自己闲不住,全找了本子都看了遍,虽还能再听,也只是凑个热闹;至于戏曲,自己实在不感兴趣,顶多看看武戏,那唱起来,还没小曲儿好听呢。” “为了娱乐,自己辛苦抄小说,却根本记不清原文。说是抄,估计只有主角名字和部分经历相似,也可以说是相似相关题材的混和改编,还要删改很多不符合时代风俗的内容,仔细一看,那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作品了。” “我的目的不过是扩展下古人思维,想要文人跟风创作……” “该说有效果吗?江湖鸿儒的书可谓是极受欢迎,识字的江湖儿女,不说买上一套,几本总是有的;就算不识字,也在茶楼听过说书;就连到现在,江湖鸿儒的书也在茶楼酒馆的经久不衰……” “可自己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人跟风写作啊,为什么一书封神?跟风抄袭?呵呵……” 想起这个桑久璘就心累,在抄了多本风格迥异连西幻都改编了的小说后,跟风之人少之又少,还大都不对味……桑久璘便封笔了,他从不是牺牲自己娱乐大众的人。 “还是有几本能看的,让大哥再养养……” 第六章 思绪一转,桑久璘又想到了青楼里:“也不怪自己爱去,这时代就两大消遣娱乐之所,戏园子自己不怎么爱去,就楼里好,大多是青春水嫩的姑娘,怎么都比花脸谱好看。听个小曲儿赏个歌舞,各种棋类陪玩,还可以听语音话本,累了乏了还可以揉揉肩按按腿,渴了饿了喂酒送食,真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可惜虽逍遥却不自在,总要提防着…也就能在家好好休息……” “要是能娶妻生子就好了,现在能试着玩的只有这个了,若是成了,我就能以男儿的身份活上一世,再让二哥帮我生个儿子,桑家三子也就有了后,那就没必要恢复女儿身了,对二哥有好处,还能打击庞玉蓉…可惜爹娘不同意。” “虽知道跟爹娘提出来有些扯,可还是忍不住试了试,果然行不通啊……” “我桑久璘琴棋书画,文章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但也是样样都会,乃武林四大世家嫡系,还有个江湖第一神算的师父,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东西,也算是年少多才,为什么不能娶个妻子玩呢?这里真无聊!” 桑久璘忍不住抱怨起来,:“我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扮二十四年男人,然后嫁人?开什么玩笑!现代二十四结婚正常,可在这古代,还有合适对象么?可不嫁人,又能一直瞒下去吗?一旦掲穿,数不清的风言风语会冲着桑家来…爹娘兄长对我那么好,能受得了吗?” “我怎么这么倒霉!” “这二十四年,又是为什么?”桑久璘深深疑惑着,只是一个男装女装,为什么能影响自己的性命? 这件事桑久璘思考了十多年,也为此他想方设法拜湘和子为师,学卜算之法,想知道那所谓的命运……可湘和子不教! “命运待自己不薄,有那么宠溺自己的父母,两位兄长对我也是真心关爱,扮男人辛苦点有什么关系?更何况男儿更自由。爹娘以骄纵女儿的姿态骄纵我,又以放纵儿子的尺度放纵着我,不论发生什么,都护着我偏着我,该有的教育也从不缺失。要真是婴儿,恐怕我也听不进去那些教导,只怕我早被宠坏了吧?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真是搞不明白。” ”算了,能玩一天是一天,为这些担心有什么用处?能在这古代肆意玩闹一回,也算值了。”桑久璘叹息一声,闭目小憩。 “嗒嗒…嗒嗒…” 桑久璘听到乌骓小跑的马蹄声,睁开眼,撑起了身,向树下看去。 一般而言,乌骓不会自己回来,除非天黑,或者有情况。 此时正值午后,只能是第二种情况。 没等桑久璘观察到什么,便听到有人叫喊:“小久,我知道你在这儿,快出来。” “老九,”桑久璘从树上跳下,拍了拍衣袍,“你怎么在这?” “这不是陪堂弟堂妹出门踏青嘛,正好看到你的乌骓,就叫它带我找你。”老九说道。 “找我干什么?我才不想陪你弟弟妹妹玩。”桑久璘看了看树上,考虑是不是再上去睡会? “我也不想陪他们啊!” “你不把他们平安送回去,小心你爹打断你的腿。”桑久璘往树上一跳,“别打扰我了,老九。” “送是肯定要送的,”老九叹了口气,又提起精神,抬头看已躺在树枝上的桑久璘,“晚上月谣轩,去不去?” “不去。” “你转性了?” “怜心过几日出阁,我这几天要去蝶居看舞。” “出阁又不是赎身,至于吗?” “我就是喜新厌旧,没事赶紧走,别打挠我睡觉。”当然至于了,没卖身的自比卖了身的珍惜身子,万一被出了阁的往不该摸的地方摸上几下,桑久璘又该怎么收场? “好好好!蝶居就蝶居,晚上我请客。” 桑久璘奇了,撑身坐起看向树下,问道:“你有事求我?” “也没什么大事…” “不说算了。”桑久璘又躺回去。 “……”老九只好坦白,“和祥楼的梅花酒酿好了,带几坛去蝶居可好?” “和祥楼不是你家的吗?” “所以我才买不到啊…”老九低语哀求,“只有你能带酒了。” “那这几日蝶居都你请了。” “一言为定。”商量完,老九就走了。 老九名叫林九尚,也算世家子弟。林家只能影响荆琼及周边。 算一算林九尚的年纪,才也十七,却极度好酒,不止好酒,还酗酒。 这种行为自然惹来了林家主的管制,自家酒楼不准喝,林九尚的狐朋狗友,荆琼各大酒坊,甚至花楼都被打了招呼,不许卖酒给林九尚。 各家不是惹不起林家,只是没必要为这个坏了交情。 林九尚口又刁,不是什么酒都能入口的,反倒落入无酒可喝的境地。 给林九尚带酒,倒不是林家对桑久璘有什么优待,只是林家也知不可能这样给林九尚戒了酒,因此好友相聚,只要有度,倒许林九尚喝上些。 梅花酒是林家夏季招牌,冬日采花,待酿好也就阳春时节。 因产量有限,加之酒略寒凉,因此一般夏日时节,去和祥楼里,才能点上一坛。 这时节,能买到梅花酒又带出楼的,只有寥寥数人。 往年林九尚在家都能喝,现在是彻底没了。 林九尚是桑久璘头号狐朋狗友,尚桑音近,桑久璘母亲又姓尚,而将林九尚倒过来,就与尚久璘同音了。 加之林九尚为人不错,才与桑久璘格外交好——虽说,桑久璘第一次去青楼,就是林九尚带的,当初被桑久琰知道时,林九尚差点没被打断腿。 要不是桑久璘说是自己想去的,林九尚早瘸了。 又躺了会儿,觉得时间不早了,桑久璘吹了马哨,待乌骓跑回来,下树,骑马回城。 回城桑久璘直奔和祥楼,要了纸笔,写了和祥楼三字,装马鞍袋里,拍拍乌骓,让它自己回家。如果只是吃饭,桑久璘吃完自己会骑乌骓回去,现在只有乌骓回去,自然不止吃饭。 桑久璘上楼,点了四菜一汤,倒不是桑久璘浪费,一是习武,所以饭量大些,再者,不点这么多他也不好意思到包厢里来。 这些菜也不会浪费,这时代永远不缺乞儿。 第七章 吃了一半,桑久璘的小厮来了。桑久璘也是有小厮的,只有四个,桑久璘取名刀剑弓枪,不许进缀玉轩,安排在勇志庭住着,没事就练武,用以保护桑久璘。 平时在城里闲逛,去城外打猎,都他们跟着,去青楼,自也只能他们跟着。可长这么大,桑久璘到处乱跑玩闹,就没遇见过危险,倒让四人无用武之地。 “笃笃”,“公子,我们到了。”桑久璘的小厮,弓,敲了敲门。 “进来吧。”桑久璘应了一声。 “吱…”包厢门开启又关闭,弓走了进来,行礼,“公子安好,有什么吩咐?” 桑久璘扫了一眼弓,“正好,你跑得快,去李家安家报个信,就说:‘今晚老九蝶居请客。’” “是,公子,”弓先应了声,然后问道:“小的跑完还回来吗?” “直接去蝶居候着吧。”桑久璘继续吃菜,“对了,今天谁陪你来的?” “是刀,刀守在马车上,随时等候公子吩咐。”弓答。 “行了,去传信吧。”桑久璘将人打发走。 “是,公子,小的告退。”弓退出厢房。 吃完,叫掌柜记了帐,又让小二抱两坛梅花酒去车上,这才上了车,出发去蝶居。 这里没有蒸馏技术,好酒普遍二十多度,烈酒顶多三十出头,桑久璘不怕醉,却也从不多喝。 这酒一坛一斤,桑久璘顶多喝三两,其它全给别人,又怕林九尚喝多,才又叫两个陪客。 李家安家也是荆琼世家,和林家地位相当,李庆杰安肃两人却不及林九尚在林家的地位。 这两人好玩,与桑久璘年龄相当,人品也不差,当然也是林九尚牵头,几个人才玩到一起。 除了这两位,还有个孙召言,比林九尚大几个月,二月才成了亲,自不好拉去楼里,要是白天吃饭喝酒,也就一起叫上了。 等林九尚到了蝶居的香芸小筑,桑久璘三人正在看怜心怜意跳舞,还有千萝念香一个抚琴一个奏笛,这些美人中,属怜心最漂亮,桑久璘每次来蝶居,都会点她相陪。 “你们都到了…”林九尚无语。 “多谢九哥请客。”李安二人拱了拱手。 “我可没说请你们!” “九哥别这么小气…” “就是,九哥…” “老九,人多热闹,你又不缺那点银子。” 见桑久璘也开了口,林九尚只能认了,扫了千萝念香二女一眼,“过夜我可不请。” “多谢九哥。” “这就不用你破费了…” 林九尚五月成亲,林家已不许他在外过夜,索性他好酒不好色,倒没什么异议。 “小久,”林九尚坐在桑久璘身边,“酒带来了吗?” “不正喝着…”桑久璘指指李安二人那边。 “你,你给他们喝了?”林九尚痛心道,“这不浪费嘛…” “你想全喝了?”桑久璘瞄林九尚一眼,目光又转回怜心的水袖上,“那就没下次了。” “那不是他们喝酒太浪费了,”林九尚深呼吸,“喝一半洒一半,我心疼!” “再心疼你也只有一坛,一边喝去,别打扰我看舞。” “还有?哪呢?” 桑久璘指了指身后墙边。 “小久,谢了。”林九尚兴奋抱起酒坛,毫不理会乐声舞蹈,自顾自喝酒去了。 一曲终了,怜心走向桑久璘,拿起灌了二两梅花酒的酒壶为桑久璘添酒,放下酒壶往桑久璘身边一坐,整个人贴上去,端起矮桌上的酒杯,递向桑久璘:“久公子,喝酒。” 桑久璘接过酒杯,将浅浅一口一饮而尽,冷冽寒香伴着些许炙感流入胃中,又就着怜心的手吃了颗酸甜的野草莓,才放下酒杯,点了点,示意怜心添酒。 怜心再度拿起酒壶,倒酒的同时,轻声问道:“十五那日,久公子来吗?” “十五啊,”桑久璘想了想,“那日我要陪母亲回老宅。”这是真话,不问没事,问了就老宅。总不能直说:我不赎你,不来! 怜心早知这个结果,桑久璘要赎人,等不到出阁那日。 怜心放下酒壶,垂眸掩了眼中的失望,再抬头时,已换上了标准的笑容:“怜心再为久公子舞一曲吧。” “好啊。”桑久璘也笑着应答。 怜心起身,来到场中:“姐妹们,帮我奏一曲《凌波》可好?” “姐姐放心,先去准备吧,”林九尚身边的怜意起身应和,“我们会演奏好的。” 《凌波》是琴箫合奏,舞姿蹁跹,水袖流转,桑久璘最爱看那舞成花的水袖,至于舞者的身姿容貌,倒不那么关注,当然,水平差不多,桑久璘自然爱看漂亮的。 四女去准备,林九尚又移到桑久璘的矮桌:“小久,你这是要辜负美人啊。” “久弟,我要是你,十五一定来。”安肃说道。 “你不是我,也可以来。”桑久璘自斟自饮,他很清楚这些女子想在他身上找到归宿,可他给不了。 “你要是不要,我就要了。”李庆杰说了一句,转向旁桌,“安子,别和我争。” “那你别和我抢怜意。”安肃回了一句。 “我不和你抢,你就能抢到?” 两人吵闹几句,见到怜意并千萝念香抱琴执乐而归,立即收了声。 怜心这一舞,舞的极其认真,倾尽深情,团团舞袖,频频回眸,看向桑久璘,期待他给予些许回应。 桑久璘认真地看着舞,盯着水袖,却始终不看怜心脸庞、眼眸。 一舞毕,怜心伏拜于地,面向桑久璘,最后一次开口:“久公子,怜心累了。” 桑久璘看怜心一眼,低头吃水果:“累了便回去休息吧。”怜心想要的归宿,桑久璘给不了。 怜心一愣,再次拜伏:“那,怜心告退。” “好好休息。”桑久璘又看了怜心一眼,开始自斟自饮,任怜心起身离去。 怜心离去,怜意走过来行了一礼:“久公子,可要再叫位姐姐相伴?” “不必了。”桑久璘放下酒壶酒杯,起身,“老九,杰兄,阿肃,你们玩着,我先回了。” “行吧,”林九尚接话,“改日再请你好好玩。” “别改日,明天和祥楼,你请。” “行,有酒我哪会不去!” “明日我们也去。” “自己付饭钱。” “九哥你怎么变这么小气了?” 不再看他们吵闹,桑久璘出了蝶居,坐马车回家。 第八章 留人,三人是不敢的。 之前有个不怕死的敢拦着桑久璘,不止不让他走,还灌了他酒,把桑久璘灌醉了,还是被桑家人几番叮嘱过的弓和剑发现了,强行将桑久璘带回家,为此弓剑受到奖赏,而桑久璘被禁足七天,送回祖宅。 第二天,那个人就被桑久琰打断腿。 这还不止,那家人上桑家道歉求和,才了了此事。 但那个人腿没好就被发配离城,多半瘸了。 第二日一大早,桑久璘被纪纤叫起来,例行练武。 每天早上纪纤都会叫桑久璘起床,试图督促桑久璘练武,但桑久璘起不来床,总要多睡一会儿,这一会后,多半巳时了。 巳时,在现代不算太晚,可在古代,就是懒到极致,差一点日上三竿了。 桑久璘比起拳脚剑法,更喜欢内功轻功。 说来也就内功轻功这些练的比较勤,那毕竟是内功,违背科学,而轻功,连基础重力都违背了。 桑久璘的偶尔勤奋,让他内功小有所成,但限于年纪,顶多算个三流。 昨晚桑久璘回来比较早,练了会儿内功,便早早睡了。 这一大清早,被纪纤叫起,桑久璘觉得自己不困,反倒神完气足,不好再赖床,只好起床,在纪纤监督下练武。 练完拳脚剑法,用轻功在院子里跑了几圈,手酸脚痛的桑久璘又行了两遍气,才瘫在软榻上,让纪纤揉按四肢,松松筋骨,又让珍儿备水,泡个澡。 等缓过来,桑久璘收拾好,又是翩翩少年郎。 午饭时,桑久璘懒得跑,叫到屋里吃了,看书消了消食,又是一场午睡。 酉正刚过,桑久璘又翘了一家人的晚餐,出发去了和祥楼。 桑久璘刚点上菜,林九尚便到了,央着桑久璘来坛梅花酒,桑久璘却只要了二两。 林九尚别无它法,只能异常珍惜地小酌。 吃饱喝足,这回记在了林九尚帐上。 出了和祥楼,桑林二人上了马车,去蝶居。 照例,桑久璘点了怜心。 “哎呀呀,对不住了久公子,”鸨母连连作揖,“怜心马上要出阁了,想休息几天不待客…要不,您另点位姑娘作陪,比如飞……” “不用了。”桑久璘知道怜心对自己有了意见,不愿意见自己,也没了留在这的心思,便打断鸨母的话,向林九尚道:“你昨儿不是说请我去月谣轩,还请吗?” “请,当然请。”林九尚转身,“走,月谣轩。” 两人又上了马车,转道月谣轩。 桑久璘也是月谣轩的常客,因为月谣轩曲儿唱得好。 月谣轩唱得最好的不是头牌,而是一个名叫紫苏的丫头。 紫苏相貌平平,作为伺候人的丫头被卖入月谣轩,待年岁渐大,童音一改,声音倒越发动听。 月谣轩以曲立楼,整日词曲不断,紫苏跟着学了学,倒打动了月谣轩鸨母,不用再伺候人,改在大厅带着面纱唱曲揽客。 不少恩客点过紫苏,可来这的哪个不是为了色,见了紫苏面纱下的容貌,便立刻将人遣了。 至于一直戴面纱待客是不行的,待揭穿了,定会得罪客人。 桑久璘在听过几次紫苏的曲儿后,又听了几位头牌唱曲儿,总觉得不如紫苏唱的好听,自此便成了紫苏的客常,大概也是惟一的常客,因为只有他是单纯想听曲儿的。 若有人歌喉与紫苏旗鼓相当,桑久璘必点漂亮的,哪怕点很有自知之明的紫苏更轻松。 桑久璘也动过为紫苏赎身的心思,后来一想:紫苏的处境其实挺安全,点得起紫苏的看不上她,看得上的掏不起钱。 将紫苏留在月谣轩,桑久璘可以多来几次,而不用像其它花楼一样多加注意,紫苏是不会往客人身上凑的。 不过这一回,除了紫苏,桑久璘还点了两个小姑娘,打算让她们捶腿揉肩。 倒是林九尚一反常态,没点姑娘没要酒,只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桑久璘肘着头,看着林九尚,戏谑问道:“老九,你这是手头紧?还是还有事儿求我?”看来他不止想要一两坛梅花酒。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林九尚稍感不好意思,但也直说了:“那个,温家今年的明前茶,给你送了没有。” 温家也是桑家世交,在律城经营茶园,所种茶树闻名盛朝,只是顶级茶叶数量较少,一般或供或送,并不售出。 律城就在荆琼周边,前两年桑久璘还和温家嫁来的二叔母以及两位堂哥一起去拜访过温家,原本给老宅,主家,二房,三房的茶,又多了桑久璘一份。 “好像,送了吧。”桑久璘回忆了一下,“想要?” “你也知道我爹好茶,去年你送我那一两茶叶他喜欢极了。”林九尚说着,哀求道:“你若有多的茶叶,给我一些,我给我爹送去,他管我也能松些。” “我看你是想一次喝上一二十斤酒大醉一场吧。” “嘿…”林九尚摸脑袋,“还是你懂我。” “不懂,不给。”桑久璘扭过头去。 “小久,求你了……”一个大男人,开始撒起娇来。 桑久璘恶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林九尚恶心到了:“酒小酌即可,你总喝得大醉,头痛昏沉的,很舒服吗?” “就是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最棒了!” “没救了!”桑久璘无语,实在受不了林九尚恶心,只得答应了:“只一两,能换多少酒,看你本事。” “多谢小久,你最好了,你要有事尽管支使我去办!”林九尚拍胸脯保证。 “别喝得烂醉,被林叔禁了足就好。” 桑久璘不想再理他,把月谣轩的人叫进来,唱曲儿的唱曲,捶背的捶背,还有一个端茶送水喂点心。 这一晚桑久璘子时后才回。 之后几天,桑久璘生活很规律,白天在家练练武,晚上叫上林九尚去月谣轩按摩听曲儿,分外逍遥。 倒不是桑久璘突然勤奋了,而是他每个月都会抽几天练武。 桑久璘也有大侠梦,只是练武太辛苦,这才练成了半吊子。 至于蝶居,桑久璘不打算去了,怜心,桑久璘也不会再见。 他救不了那么多人,也不可能接受别人的托付终身,只能视而不见。 等下次再去,桑久璘又会点新的头牌相伴,一定是个跳舞跳得好的大美人儿。 第九章 一直到三月十五,桑久璘真的跟尚静月回了老宅。 桑家祖宅桑林庄如今只剩老一辈在住,桑久璘的祖父,叔祖父,堂祖父,祖母,叔祖母,堂叔伯祖母之类的,人数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仆役弟子,看家护院,同时也没忘了老本行,养蚕织丝。 桑久璘一家子每个月至少回老宅一次,看望自家爷爷奶奶,尚静月至少初一十五各回一次,向公婆请安,平时有事也会回。 这个月初清明时,一大家子本回过祖宅祭祖,倒是不用再回了。 惟桑久璘不同,那天忙着祭祖,他每月要做的事没做,自然还要补上一回。 本是哪天皆可,但怜心问了一句,桑久璘便订在了十五。 桑久璘每次回祖宅,除了清明祭祖和过年,都要被祖母江清考校武功,加倍训练。 一但少上一回,又或考校不过,桑久璘就要被留在桑林庄多住几天。 也因此每次回老宅前几天,桑久璘就会突击特训,也就是像这几天一样每日练武,力求一天完事。 若没有祖母督促,想必桑久璘武功还会差上一截。 这是祖父桑卓要求的。 祖父母也知桑久璘是女孩。 因湘和子的卜算,桑久璘必须隐瞒女儿身,扮作男孩生活,桑卓父子却在对如何教养桑久璘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一个要严管,一个要宠着。 桑卓认为桑戊良太溺爱放纵桑久璘,对桑久璘保密身份不利,但桑戊良尚静月夫妇认为桑久璘一个女孩要装成男孩太过辛苦,不忍苛求他,想让桑久璘轻松快乐些。 父子之争,最终还是桑戊良尚静月的爱女之心更胜一筹,将桑久璘宠成如今的样子。 桑尚夫妇虽为桑久璘偶尔出格的行为头疼,却绝无后悔,更庆幸的是,桑久璘是健康快乐长大的。 但桑卓不肯放弃自己严加管教的方案,又不方便亲自监督教导这个“孙子”,才让妻子江清代劳,也才有了桑久璘这每月一日的苦楚。 桑尚夫妇倒也没拦着,一是长辈的好意不好违逆,并且已经从每年严训改成一月一次,轻松了数十倍,另一个则是,以桑久璘的惫懒性子,没江清督促,桑尚两人还真怕桑久璘武功不成,轻功不会,将来被人欺负。 虽说桑久璘挺喜欢练内功轻功,但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劲头,着实让人忧心。 江清出身名门,本是临芳宫高徒,与少时闯荡江湖的桑卓相识相恋,后结为夫妻。 其间倒没什么棒打鸳鸯的戏码,临芳宫不禁婚嫁,桑家与临芳宫又未敌对,同属江湖大势力之一,在不较真身份地位的情况下,这对情人顺利结为夫妇,顺带还加强了桑家与临芳宫的联系。 以江清的身手,教一个三脚猫的桑久璘那是轻而易举的。 若非江清不忍苛待桑久璘,他肯定要在桑林庄多躺几天,想必武功也会高上不少吧? 在经过江清的一天严训后,桑久璘又被扔进尚静月精心配置的药浴里,在江清监督下运完功,才被江清捞出来,送回房间,沉沉睡去。 这药浴是尚静月专门配的,平时不用,倒不是用不起,只是平时桑久璘训练程度不够,同样的药浴连十分之一都吸收不了,若多积了药性,反对身体有害。 沉沉睡了一夜,桑久璘精神大好,就是身体还有些酸痛,按例洗个澡洗去糊在身上的药渣药液,才轻松许多。 又例行吃完比平时多两三倍的早饭,桑久璘迫不及待离开桑林庄,这里,他是一刻不愿意多呆的。 桑久璘经常单人匹马,往返荆琼与桑林庄,路是走惯的,从未遇到危险。而此时尚静月还有些许杂事没办完,便放桑久璘一人回城了。 回桑林庄时,桑久璘不会骑乌骓的,极度乏累的他没心情也没力气骑乌骓到处跑,加上乌骓不喜与其它马同棚,还必须由桑久璘或菊引照料才肯乖顺洗刷吃东西,太过麻烦,还不如呆在家由菊引照料,等桑久璘休息好了,再专门带乌骓出去玩。 桑久璘向来是不肯老老实实回家的,每次不是去市集凑个热闹,就是去戏园子转转,若不是时辰尚早,必是青楼走起。 而这一日,还未入城,桑久璘骑马向山下飞驰,远远看到清透秀美的琼湖,霎时动了玩水的心思,便改道前往琼湖边。 琼湖另一侧临近荆琼,每到夏季游人如梭,游湖的船舫几乎能将半边琼湖占满。这一侧就清静多了,只有些爱清静又不嫌远的船舫会来这边。 而此时才三月,对面才有游船三两只,这边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 到了湖边,桑久璘将马往湖边柳树上一系,自己捡了几颗扁石,打起水漂来。 在桑久璘六七岁时,有时会被两个哥哥带到琼湖边玩,钓个鱼打打水漂什么的。 桑久珲鱼钓得好,玩上一半个时辰,总会有两三条收获,而桑久琰桑久璘静不下心来,不是提杆时鱼没勾准,就是鱼饵没了还没发现,只碰到一两条傻鱼。 打水漂是桑久琰更强,一石头下去,少则七八个,多则十五六个漂儿,哪怕以桑久璘的成熟思维都忍不住为桑久琰鼓掌……后来,桑久璘知道了那是桑久琰用新学的暗器手法在他面前显摆,鄙视了桑久琰一个多月。 至于桑久璘,两样都不太行,在发现自己顶多打出两三个漂,水平太差后,便向桑久琰请教许久,还是没学会,才套出那是桑久琰新学了一套暗器手法,也跟着去学,终于突破了…四个…… 之后桑久璘就放弃了,被弟弟鄙视的桑久琰再不敢在桑久璘面前显摆,就选带着湖边也很少来了。 此时桑久璘抛出石头:一…二…三…四…五…… 应该是不熟悉手感,桑久璘回忆了一下暗器手法,练了几次,才又向湖面抛出石头:一…二……六…七…… 才七个?桑久琰最低水平?桑久璘不服,连抛三次:……六个……七个……五个…… 桑久璘更不服了,附近扁石拾尽,连连抛出……最好成绩:九个…… 桑久璘死心了,打定主意,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以后再也不提打水漂! 第十章 泄了气的桑久璘没急着走,揉揉有些发酸的手臂,走到另一棵柳树下,仰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至于为什么不去系马那棵树? 那匹马虽也久经训练,不会往桑久璘这个临时主人身上踩踏,但方便这种事可不会顾忌桑久璘,左右是换棵树而已,又不远。 桑久璘不再考虑打水漂,思想开始跑偏,考虑起新的娱乐项目。 桑久璘才见过祖父母,不免想起祖父母相恋经历,也就想到了一个古代武侠喜闻乐见的活动:闯荡江湖。 以前桑久璘也生过心思,但那时年纪太小,武艺未成,爹娘肯定不会同意。 那时候桑久璘还忙着抄小说,写话本,丰富自己的娱乐项目。 等再大一点,又在青楼打转,自在逍遥的,就没再挑战高难度的事。 现在荆琼城被桑久璘玩儿了个遍,这才起了别的心思。 桑久璘武功虽不高,但只要不惹到厉害人物,自保不成问题,若是不小心惹到厉害的,可以骑乌骓逃跑,跑不掉就亮身份,以桑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只要问题不严重,肯定会给桑家一个面子,而桑久璘也有分寸,不会乱碰超出自己水平的事。 那么,就剩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被允许出门呢? 爹娘是绝对不放心自己独自出门的。 带人出门的话,不仅少了意思,还格外麻烦:带小厮护卫,爹娘不许,也不方便;带丫环侍卫,女装的于名声有碍,男装的容易露馅。 并且,带的人越多,越容易泄露身份。 桑久璘是想一个人玩的,可想让爹娘允许,除非,除非让那个江湖第一神算的师傅同意。 当初就是他一句话,自己才要扮男人,只要他肯说话,就绝对没问题,爹娘一定同意。 这样的话,桑久璘就面临着另一个问题:要上哪去找师父? 湘和子一向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他找人,没有人找他,除了桑久璘每年生辰会来见他一面,其它时候根本找不到人影! 除非…… “噫律——”桑久璘突然听到马厮鸣扑腾的声音,立刻撑身坐起,看向系马匹的柳树,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沾血的尖刀—— “你别激动,冷静点……”桑久璘立刻认怂,他是习武,但没杀过人啊!连动物都没杀过! “你别动,老实坐着,我不杀你!”持刀的中年武师说了一句,也不扭头说了一句:“九小姐,快解马!” 原来是要马啊…桑久璘松了口气,才有空打量对面两人,见两人皆是狼狈,带血带伤,才试着商量道:“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便是。能不能把剑还我?” “你要做什么?”武师警惕着,身上有好几处伤,还淌着血,手中刀却极稳,正对着桑久璘,一但有异动,肯定会砍过来。 “不用现在给我,你们上了马跑远了扔下来就行,其它都给你们。”马上除了叠雪,并无其余重要之物。 “江伯,就将……”半躲在武师身后的女孩说了半句,看向桑久璘的目光一变,试探问道:“是…是璘表哥吗?” 桑久璘听到这活,才认真打量这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衣服质量上乘,此时却脏兮兮,不少地方被挂破了,还带着血污,但没有刀伤剑口,她的脸上也脏兮兮的,仔细看的话,却也是秀眉星眸,琼鼻樱唇,桑久璘有些眼熟……什么时候见过呢? “啊…你是温颜?”桑久璘惊奇,“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果真是璘表哥!”温颜扑了过来,跪在桑久璘身前,双手抓住他衣袖,哭了出来,“璘表哥,救救我,救救温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桑久璘看着温颜问,最后却目光聚集在那名武师身上。 “我也不知道,”武师无力地垂下刀,“昨夜主家盘点茶务,所有人都在,突然有一批黑衣人闯入温家,见人就杀,老太爷大老爷阻挡敌人,二老爷三老爷护着妇孺突围,不少人都死了,我们还在被敌人追杀……我们与其他人失散了,逃入云景山中,逃了一夜,才护着九小姐逃到了这儿。” “不是别人,是庞家!”温颜突然哭喊道:“我,我亲眼看到五叔母抱着十三弟,躲在那些黑衣人身后,被他们护着,一定是庞家,他们……” “没事了,没事了,”桑久璘半搂着温颜,拍着她安慰,“你已经安全了。” “你能救我们?”江伯略带惊喜,问。 “我救不了你们,我只能将颜妹妹藏起来……”桑久璘考虑着,“想必庞家的追杀已经不远了吧!”庞家是绝不会放过知晓真相……等等,庞家未必知道温颜知道真相,那么,“江伯是吗?” “不敢当,做有什么想法?让我去引开敌人吗?”江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现。 被庞家的人抓到,他们肯定会死,可这件事,桑家不能不明不白地牵扯进去…… “你只要尽可能去逃去躲,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你放心,被抓到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江伯拍拍胸脯。 “我不担心这点,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桑久璘有些抱歉:“能请你,遇见敌人之后,割了自己舌头吗?你一个庞字都不能说!” “江伯,璘表哥……”温颜刚说了两个称呼,便被桑久璘捂住嘴,这一点桑久璘不会心软,虽说他也不能监督。 “我明白了。”江伯重重点头,庞家有可能放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但绝不会放过知晓真相的任何人。没了人证,那一切都是污蔑,尤其是庞家有这个势力。 江伯举刀…… “等等,你没必要现在……”桑久璘阻止道,万一运气好呢? 江伯摇摇头,“照顾好九小姐。” “江伯,不要!” 没再顾虑温颜,江伯将最后一句叮嘱完,比划一下,走到湖边,割舌,吐入湖中,一声不吭,吐出满溢口腔的血,用袖子擦擦嘴,回身一拱手,远起轻功,返回原本的云景山林中。 “江伯…呜呜……” “别哭了,”桑久璘掏出手帕,给温颜擦脸,“颜妹妹,坚强点,你现在背负着整个温家!”温颜与大部队失散或许可能逃过一劫,其他人就未必了。 “嗯,璘表哥,我知道了。”温颜忍住泪,却还在哽咽。 第十一章 桑久璘又劝了温颜几句,才详细规划温颜的事。 该做些什么准备? 桑久璘看着衣衫虽乱,却一件不少的温颜,开口问:“你穿了几件衣服?”现在天气仍寒,哪怕有斗篷,也会多穿几件。 “啊?”温颜没反应过来。 “这衣服破洞太多,花色太艳,脱了,头钗也取了,重理下头发,弄个简单点的发式,不要再戴金的,发带就行,镯子也去了。”桑久璘边点评边说,这种形象太显眼。 “哦好…”温颜呆呆应是。 “再去把手脸洗洗。” “哦…” 一刻钟后,桑久璘看着收拾干净,小清新型的小美女,有些愁,太漂亮也显眼啊! 又没带易容工具,不能直接带回去。 虽说桑久璘带个美女回家,也不会有人觉得异常,但在这关键时候,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麻烦。 怎么才能低调点? 桑久璘将温颜首饰包在温颜脱下的破了几个洞的玫红褙子里,放进鞍袋,又扭头看看温颜,怎么才能……对了:“把裾裙脱下来。” “璘表哥?”温颜双手护胸,退了一步,以示抗拒。 “是脱衣服浸了水再穿上,还是跳下去我再拉你上来?”桑久璘有怜香惜玉之心,但也就一点。 “我,我脱…璘表哥你转过去。” “嗯。”桑久璘顺从转身,却在腹诽:有什么不能看的?肯定穿着中衣! 过了一会儿,温颜轻叫一声:“璘,表哥,我,我好了。”温颜冷得有点抖。 桑久璘心中无奈,却微笑着转身,脱掉外袍,递给温颜:“你先披着,别穿,披着。”制止了温颜穿衣服的举动,桑久璘继续说:“等会儿你装做落水昏迷,把脸遮着点,我没开口,你就一直昏着。” “好的,璘表哥。”温颜点头。 “嗯,”桑久璘去解了马,上马骑到温颜身边,“来,上马。”伸手。 温颜将沾着水,冰凉的手放到桑久璘手上,被桑久璘拉上马。 “驾——”桑久璘骑马上山。 桑林庄总比荆琼人少安生些。 “嗒嗒嗒嗒嗒……”行至一半,桑久璘远远看到一队下山的马车。 见是桑家的车队,便立刻进入状态,叮嘱温颜一句好好晕着,加速奔到车队前,叫停车队,在其他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前,抱温颜下马,直接钻进尚静月马车里。 “璘儿,你这是干什么?”尚静月有些不悦,儿子该不会抱着不三不四的女人往自己车里钻吧?桑久璘往常不会这么没分寸。 桑久璘将温颜往车里一放,“嘘”了一声,撩开车帘,“回城。”又坐回来,往尚静月身边挪挪:“娘,你有没有空置的小院子,借我用用?” “没有!”尚静月怒捏桑久璘耳,“你还……” “嘘,娘,小声点。” 尚静月压下声音:“你知道丢人,还想学人养外室!” “你就这么看儿子?”桑久璘作出委屈的样子,“儿子好伤心…” “但凡你平时乖点靠谱点,我也不会这么想你!” “可你这次错怪我了,”桑久璘反驳道,“我明明救了落水的姑娘。” “落水?哪家落水连头发都不带湿的?”尚静月质问。 桑久璘也知道有这个破绽,头发、鞋子,甚至裤脚都是干的:“我总不能把人家小姑娘往水里推……”天寒,又经历惨剧,真进了水大病一场都是好的。 “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尚静月戳了戳桑久璘额头,“行了,你先出去,我先帮小姑娘把湿衣服换一换。” “也就湿了一……”桑久璘着看自己被沾湿的衣服,不再提湿衣,拍拍眼睫不断颤动,完全装不下去的温颜:“颜…”顿了一下,改口,“温儿,可以起来了,我不在的时候,什么都不许说!” “璘儿!”尚静月越发不满了。 “娘,事关重大,我会给你解释的,但不是在这儿。”说完,桑久璘撩开车帘,坐在了车头车夫身边。 “三少爷。”车夫手上没停,微微欠身。 “好好驾车。”桑久璘打量四周看风景。 “是,三少爷。” 过了一会儿,桑久璘突然想起来,问车夫:“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在下什么都没听到。”车夫答。 桑久璘点头,“行吧。”什么都不用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 “璘儿,可以了,进来吧。” 听到尚静月的声音,桑久璘又撩开车帘钻进车厢。 “你和人家小姑娘怎么说的?”尚静月的手又戳上桑久璘的额,“居然一声都不出!” “我都说了,我救了她。”桑久璘自得道,“救命恩人的话当然要听。” “还救命恩人呢!你这三脚猫功夫能救得了谁?”尚静月一点不信。 “这是事实!”桑久璘也不强辩,又问了一次:“娘,有空置的小宅子借我使使呗。” “说清楚你要干什么用?”尚静月很强硬。 “温,温儿,”桑久璘考虑着,“随便什么,给她安排个身份,要安全的,不要有太大破绽,名字就叫温儿,不要和咱们家有太大联系,先过了这几天再说。” “桑久璘!” “你生气也没有用!不到时候,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桑久璘更强硬。 尚静月缓了口气,语气柔和些许,问:“那什么时候可以?” “先回家再说。” “那宅子呢?什么时候要?” “先安排着,”桑久璘完善着构思,“救人,带回家,派人通知,再来接回家,走个流程。” “行。”虽不明白桑久璘为什么要演这场戏,但尚静月还是决定配合,思虑一会儿,撩开车窗,叫人:“复明。” 桑戊良二徒弟索复明骑马靠近车窗:“师娘,有何吩咐?” 尚静月对索复明耳语几句,索复明连连点头应是,随后打马而去,先一步回城。 “这孩子叫什么?”尚静月开始与桑久璘闲聊。 “温儿,姓什么你定。” “我问原名!” “还没到说的时候。” 尚静月气个半死,干脆不再与桑久璘说话,看向温颜,想找她套套话,扭头一看,却发现温颜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车厢内安静下来。 索复明走了没多久,车队也入了城,直往桑家去。 第十二章 回到桑家,车到府内。 “先去客寮吧。”尚静月看着还睡着的温颜,吩咐道。 桑家也就客寮常年准备了干净客房,不用收拾,直接入住,方便桑家的访客。 “娘,你看我不方便,温儿你先照顾着。”桑久璘看差不多到了地方,说着往车厢外挪,准备下车。 “行。”尚静月应了,转身去叫温颜,却突然叫住了正下车桑久璘,“久璘,去开副退热的药来。” “温儿发热了?”桑久璘又回了车厢。 “嗯,”尚静月抱起温颜,“让你给人家穿湿衣服,还不快去开药!” “我开不了。”桑久璘忙让开。 “这么多年白教你了!退热的方子都记不住吗?”尚静月边抱着温颜进客寮边训斥。 “温儿不止受寒,还大悲,惊悸,一夜未眠,还是娘你自己来吧。”桑久璘尽量不涉及具体事宜,告诉尚静月温颜的情况。 尚静月早从桑久璘神神秘秘的态度中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却没想到这个女孩背负的事情如此复杂曲折,又不能问,只好说:“你先回你的缀玉轩,等会儿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没问题。”桑久璘一口答应,“别忘了通知温儿家人。”桑久璘还没忘记之前的准备。 “要你多嘴!”尚静月将桑久璘赶走,叫侍婢过来帮忙,安置好温颜,诊脉开药,安排人服侍照看。 桑久璘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去了父母的菁芜院,问问桑戊良在哪。 问明桑戊良在文华苑,桑久璘便赶了过去。 “三公子,家主有要事,不许任何人进。”在文华苑门口,桑久璘被桑戊良的六弟子赵予行拦住了。 “赵师兄,我也有要事!”桑久璘想进去。 “三公子别为难在下。”赵予行挡在桑久璘身前,一步不退。 “我真的有要事急事找我爹!”桑久璘强调一下,“算了,我不为难你,你去通报一声。” “好吧。”赵予行也知道桑久璘已经给面子了,“三公子稍候。”走入院内通禀。 赵予行走了,院子还守着其他护卫,桑久璘没想硬闯,只好耐心等着。 半刻钟后,桑久璘才被请进去。 “爹,三叔,大师兄,岳师兄。”桑久璘叫人。 “徐师兄是大师兄,岳师兄就不是三师兄了?”与桑久璘关系颇好的岳青打趣道。 “三师弟,我们正在谈正事。”为人冷淡的徐迟不满岳青开玩笑,却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 “我有正事。”桑久璘并不喜欢这个过于严肃的大师兄。 “好,小璘有什么正事?说说。”三叔桑戊礼打圆场。 “我要和爹单独说。” “说吧,放心,我们不会笑你的。”岳青继续打趣。 “璘儿真有要事?”桑戊良问,“还是又闯了什么祸?” 说是不可能说的,桑久璘只能转动脑筋,赶紧想托词…对了,“我的婚姻大事!” “小璘想成亲了?之前就听有人在传,看来你有喜欢的人了。”桑戊礼笑问,“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三叔帮你参谋参谋。” “事情还没定,传出去有损人家闺誉,我要和爹单独说。” “璘儿,爹有正事。”桑戊良拒绝,“你先等会,我们商量完去找你。” “不行!”桑久璘走过去抱住桑戊良胳膊,“无非是岳师兄从律城带回了什么消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有什么用!”桑久璘撒娇,“爹,和我说完再商量不迟,不听你会后悔的。” “三公子,别太任性了。”徐迟不满道。 “你倒说说,你们谈的事情真的十万火急吗?”要是岳青不在,桑久璘还会考虑下别的可能,岳青从律城带回来的,只会是温家的消息,“只要你说个是,我立刻退走,不再纠缠。” 徐迟语塞,温家的事昨夜发生,已经完了,怎么会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徐迟,走吧,给他们父子留点空间。”再次打圆场的桑戊礼拉走了徐迟。 “是,师叔。”徐迟顺着台阶下了。 “老三,你去趟老二那。”桑戊良说,“悠着点。” “明白,大哥。” “三叔走好。” “璘师弟,三师兄只能留一天,晚上一起喝酒?”岳青对桑久璘说。 “好。”见桑久璘一口答应,岳青大步走出房间,还带上了门。 桑久璘并不放心,打开门看了看才又关上门。 “璘儿,之前你要成亲的事不是被你娘否了吗?”桑戊良见人走光了,才重提这事儿,顺便把责任推给尚静月。 “你以为我真要说这个?还不是为了单独和你谈谈。”桑久璘没好气道。 “你闯了大祸?”桑戊良捂胸。 桑久璘忍不住翻个白眼:“你们就不能想我点好?” “那是什么事?”桑戊良放下手,“向你娘求情可不行。” 桑久璘又翻了个白眼,不想和桑戊良扯了,直接说道:“告诉我,温家有几个活口?” 桑戊良严肃起来:“璘儿,这事你从哪知道的?” “你不说就算了,反正等会娘就该来了。”桑久璘找位子坐下,顺便吃茶点。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这事你不适合听。”桑戊良劝道。 “再不适合,过两天都会沸沸扬扬的了吧?”桑久璘继续吃点心,“律城离这儿又不远,那么大的消息能瞒得住?” “璘儿,你认真些。”桑戊良再问:“到底从哪得的消息?” “还是等娘来,”桑久璘一点都不怕他爹,“省的多说一遍。” “行,我去找你娘。”桑戊良看着桑久璘来气,干脆推门出去。 就在桑久璘吃完点心,正在考虑,要不要再要一盘时,桑戊良带着尚静月回来了。 桑久璘当即抛下父母,要点心茶水,要不等会密谈渴了饿了怎么办? 桑久璘刚吩咐完,就被桑戊良抓回书房,关门闭窗:“行,你娘来了,说吧。” “再等一下,等我茶水点心到了。” 桑戊良气笑了:“要不顺便把午饭吃了?” “也好。”桑久璘点头。 “好什么好?”尚静月为夫出头,“别气你爹了,快说怎么回事?” “现在说,一会儿点心送到了,你们说让人家进是不进?”桑久璘继续说着没营养的话,拖到点心来就行。 第十三章 看到桑久璘惫懒的样子,桑戊良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一点都不急,”桑戊良没好气地说,“刚才还有胆子赶人,还敢拿你婚事做借口!” “婚事?什么婚事?”这就是尚静月的特别关心的部分了。 在桑戊良向尚静月叙述刚才情况时,茶水点心来了。 桑久璘高高兴兴接过,摆桌倒茶,先喝了一口,笑眯眯的看着父母,等着二人询问。 “行了,”打断桑戊良闲得无聊告桑久璘的刁状,尚静月对桑久璘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爹,你不是问我从哪知道的消息吗?”桑久璘向两人道,“娘,我今天做了什么你知道吧?” “那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桑戊良问。 “今天璘儿捡了个小姑娘,还遮遮掩掩的,到底怎么回事?”尚静月问桑久璘。 “怎么回事?”桑戊良跟着问。 “娘,你不是一直问我,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吗?”桑久璘公布了答案:“她叫温颜,律城温家的温颜。” “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尚静月问。 “那就要问爹了,”桑久璘看向桑戊良,“律城温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几个活口?” 尚静月听到事情这么严重,有些理解温颜那个小姑娘背负了什么?不由目光凝重,看向桑戊良。 桑戊良也严肃起来:“大概一个时辰前,青儿从律城回来,向我禀告了温家的消息:昨晚有一批黑衣人袭击了温家,只有十几人逃出,却被黑衣人衔尾追杀……只有温家五房夫人带着孩子被庞家的人及时救下。” “之后再搜救温家的人,却只找到尸体,除了外出不在的大房温袭,及被救下的五房母子,温家上下数百口,无一幸免。” “好一个无人幸免!”桑久璘一拍桌子,显然生气了,“自己杀人自己救,不想让活的自然全死了!” “璘儿,不许胡说!”桑戊良训斥道。 “我没胡说,”桑久璘辩驳道,“我若胡说我救的又是谁?前两年我跟二叔母去过温家,当时还和温颜一起玩过,绝对没有认错人!” “我没有说你认错人,”桑戊良好声言语,“温家死了那么多人,清点时错漏一二也正常。” “不是错漏,只是让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死掉罢了。”桑久璘说,“温家五房夫人姓庞,她还有儿子,再有庞家支持,那温家自然是她的,再过几十年,那就没温家只剩庞家了。” “若真是庞家做的,哪会让一个小姑娘逃掉?”桑戊良问。 “因为温家本就该无一活口,就算侥幸,也不该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娘,”桑久璘不答,转向尚静月问:“温儿怎么样了?” “高热未退,醒了会有人通知我。” “那她身份呢?” “也安排好了,娘有个姓司的师兄,在城里开了个医馆,可以按排成侄女投亲,也好照顾。” “月儿,先让璘儿说清楚。”桑戊良有些急。 “我能说什么?我就知道这一点。”桑久璘推诿道,“我得先救人,才能问啊。” 桑戊良一噎:“行,你告诉我你怎么救的人!” “好吧。”桑久璘开始叙述:“早上那会儿,我去琼湖边上玩,休息的时候……” 桑久璘将早上的事说了一遍后:“就这些。详细的我还没问,本打算和你们一起问的,没想到温儿病了。” “行了,你回去休息吃饭吧。”桑戊良想将桑久璘打发走。 桑久璘也没想留,起身,“爹,等温儿好了,我要一起听。” “不行。” “那我就带温儿私奔。”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温儿肯定听我的。”桑久璘满不在乎。 桑戊良无奈,挥挥手:“行,赶紧滚!” 桑久璘也不在意,“那爹娘,儿子告退。” “璘儿,你也别太担心,这件事由爹娘做主,你回去好好休息。”尚静月叮嘱道。 “多谢娘关心,儿子知道。”桑久璘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你们可别漏了身份,谁都不行。” “你还敢不放心我?”桑戊良更气了,“你爹我比你会做事,赶紧滚!”说着,将桑久璘轰了出去。 “儿子告退。”该交待的事交待得差不多了,桑久璘放心了,干脆离开书房。 回到缀玉轩,看看时辰,午时刚过,便叫人传了饭,顺便让人通知含玉轩藏玉轩:午饭自己吃。 爹娘不一定有心思通知。 桑久璘刚吃上饭,雨儿小跑进厅:“公子,二公子来了。” 没等桑久璘说话,桑久琰已经进来了:“璘弟,我来你这儿蹭饭了。”说着上了桌,让人再拿副碗筷,“说说,今儿怎么了?午饭都取消了?” “来打听消息?”见桑久琰点头,便改口揭穿道,“我看你只是不想和庞玉蓉一起吃吧?” “话不能乱说!”桑久琰遮着掩着,随后奇道:“怎么连二嫂都不叫了?” 桑久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找了借口:“刚听闻了一件惨事,心情不太好罢了。” “什么事?”桑久琰好奇问。 “律城温家,被灭门了。” “什么?”桑久琰震惊,“让二叔母知道了怎么了得?” “算是幸事,温家还有活口。” “那还好,”桑久琰惋惜道:“可惜了温家的茶……” “放心,”桑久璘没好气道:“少了谁的都少不了你的!” 桑久琰皱眉:“久璘,你今天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温家还活着的人姓庞,另一个温袭还不知道在哪儿,能不能活下去呢?” “我说你对玉蓉的偏见也太深了吧?”毕竟夫妻,这几天经尚静月劝说,庞玉蓉态度好转,桑久琰不禁为妻子说起好话。 “你说温家有什么可图谋的?无非茶园子和炒茶手段。”桑久璘提点桑久琰,以防将来桑庞成仇,桑久琰伤心:“哪有那么巧?多的没有,只活下来一个庞氏女加上她儿子,武功高的全死了,只留下一对儿妇孺?我可听说温家五老爷也是个青楼常客,现在庞氏女当家做了主,茶园子姓了庞,她还不知道多开心呢!” “久璘!别乱说话!”桑久琰不想听。 “我说的只是猜测。”桑久璘没再逼,留个印象即可,“不过再怎么样,这事也与二嫂无关,你可别迁怒二嫂。” 桑久璘半是真心,半是学那些宫斗小说。 桑久璘虽讨厌庞玉蓉娇纵,却也知她不是坏人,只想给她添堵长个教训,让她以后少惹自己。 “我知道了。”桑久琰沉默下来,低头吃饭,不再言语。 待吃完了饭,桑久琰告辞而去,桑久璘犹豫一会儿,叫人备车,出发去城东。 第十四章 桑久璘的二叔桑戊德,就住城东。 桑卓那一辈儿,有三个姐姐,只他一个儿;子可轮到桑卓,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倒三个;到孙子辈儿,那也是一个孙女没有……顶多有桑久璘这个不能说出来的孙女。 桑戊良子嗣缘靠后,十八成亲,到二十五都没孩子,拖到二十六实在没办法了才纳了妾。 没想到的是,没过几个月,妾便怀了孕。 当时祖宅传遍风言风语,哪怕祖父母再开明,也不由偏那妾室一两分。 好在桑戊良尚静月是少年夫妻,情深意厚,在妾室怀孕后,桑戊良就不再去妾室那,甚至在桑久珲出生三个月后,便将其迁出祖宅。 其实当时是想将她另配人家的,只是被尚静月拦了下来。 而在桑久珲出生半年后,尚静月也怀孕了,怀得自然是桑久琰,甚至隔年还生了桑久璘,这兄“弟”俩巧到同一日生辰。 那妾室也就找了个好人家,远远嫁出去了。 桑久珲虽非尚静月亲生,但桑尚夫妻俩儿都认为是这孩子引来了这一双亲骨肉,对桑久珲与桑久琰是一视同仁的,除了桑家继承权。 也因此桑久珲知道三弟其实是三妹,也才能娶到尚静月的堂侄女儿。 以至于桑久珲隔两三年去看次生母,甚至带尚无忧去看生母,都无人阻拦。 桑戊德比桑戊良小三岁,同样十八成亲,二十便有了长子桑久珣,五年后还有了与桑久琰同岁却大上三个月的桑久珩。 桑戊礼小桑戊良五岁,十七成亲,第二年便有了桑久玝,桑久玝只比桑久珣小两个月。 第四辈儿也有了两个小子,只尚无忧肚子里的还不知性别。 因此番因由,桑久璘是他这一辈儿最小的一个,也是最受宠的一个。 桑戊德一家平时住凉京,也就是盛朝都城,负责凉京一带的生意。 与桑戊礼一家及众多堂亲一样,平日在各城看护桑家生意,每年腊月才回荆琼,带一家子向老一辈儿拜年。 只一点,桑戊德桑戊礼在荆琼城东城南有宅子,其余堂亲住祖宅。 到二月,堂亲陆续离开,只留下各房嫡系待清明祭了祖再走。 桑戊德桑戊礼也在祭祖范围内,这些日子本要收拾收拾回去,只因一大家子,还有幼童,物多事杂,这才拖了几日。 两家人都在二月访亲故旧。 律城与荆琼来往方便,快马一天往返,二叔母温靖媛每年二月,都会带两个儿子回娘家住上十天半个月,二叔接送,也会住个两三天,却没想一个月不到,便与亲人阴阳两隔。 桑久璘与二叔母关系还不错,否则前两年也不会跟着一起去了温家。 此时二叔母初闻噩耗,桑久璘却因要在温家的事商谈出结果前向父亲说明温颜的事,在书房胡搅蛮缠。 最关键的是,桑久璘还要瞒着二叔母,她的嫡亲侄女儿温颜被他救下的事。 桑久璘心中有愧,便去一趟道个歉。 桑戊德家离得虽远,坐马车也就一刻半。 桑久璘考虑了说辞,在二叔家门口下了车,正撞上桑成德送桑戊礼出门。 “二叔,三叔。”桑久璘一脸愧疚。 “小璘,你怎么来了?”桑戊礼先开口。 “我是来道歉的,”桑久璘鞠了一躬,“二叔三叔,我之前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还在书房捣乱,对不起。” 桑戊礼到了二哥这儿,先和桑戊德谈了谈,想方设法拐着弯将温家的惨事告诉了温靖媛,温靖媛还是晕倒了。 一通忙乱后,桑戊德才从桑戊礼这儿听到了详情,问了问大哥的决定,却没想到,事情被自己平日疼爱的侄儿搅和了,心中有了芥蒂,平时对桑久璘的热情消失无踪。 此时见桑久璘道了歉,心中芥蒂也就消了不少:“不知者不罪,只是以后别再捣乱了。” “我知道了,二叔。”桑久璘直起身,又询问道:“二叔,我能不能去看看二叔母?她平日待我那么好……” “靖媛她……”桑戊德叹了口气,“小璘,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二叔,我多少会些医术,能帮上忙的。” “那…好吧。”桑戊德看向桑戊礼:“三弟,我也就不送你了。” 桑戊礼率先和桑久璘说话,也是怕这对叔侄因为早上的事闹僵,见桑久璘率先道歉,桑戊德谅解,也松了口气,告辞:“不用送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二弟(二叔)慢走。” 桑戊礼走后,桑戊德带桑久璘进了宅子。 一路走进内室,此时内室人不少,温靖媛正抱着次子桑久珩哭,长子桑久珣及其妻严氏站在床边不时劝慰,还有几名女婢换温水洗帕子送热汤。 桑庚晨那小不点倒不在。 也是,这时候哪会让一个才三四岁的小家伙来添乱。 “靖媛,”桑戊德先一步走过去,“小璘来看你了,先别哭了,让小辈儿笑话。” “笑话?”温靖媛急道:“死得又不是你全家,你当然怕笑话!” 温靖媛虽人美心善,但性子却又急又直,此刻悲伤至极,普普通通一句话,却碰到了心中痛处,立时口不择言起来。 桑戊德被堵得下不来台。 温靖媛说完立刻后悔了,可,以此时只想倾泄悲愤的心境,哪能道得出歉? “娘,爹不是……”桑久珣话未尽,便被温靖媛瞪了一眼:不是他错就是我错了? 气氛凝滞起来。 “二婶,”桑久璘换了个更亲近些的称呼,“二叔只是怕您伤心太过,伤了身子,才借我让你您别哭了。”坐到床边,握住温靖媛的手,“您不保重身子,待找到温袭表哥,谁来扶持温家?” “温袭还活着?”温靖媛听到嫡亲侄子还活着,温家还有后,激动地反握住桑久璘双手。 “是啊,据我所知,温袭表哥闯荡江湖去了,当时不在温家,逃过一劫,您可千万保重身体。”桑久璘情真意切道。 温靖媛缓了口气,嗔道:“看你,还不如小孩子会说话。” 桑戊德松了口气,心中对桑久璘仅剩的那点芥蒂也消失,“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也有我的不对,口不择言了。”温靖媛以前说错话也会干脆认错,所以夫妻二人关系才挺好,那口气过去了,有了台阶,道歉也能说出口了。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走过来,“别太伤心了,也不怕儿子们担心。” 气氛缓和过来了。 温靖媛擦擦泪,“倒真让小璘看笑话了。”对两个儿子说,“行了,你们也别围着我了,久珣,想办法打听下你温袭表弟的消息。”又是一叹,“珩儿,倒是要耽误你的婚事了。” “娘说哪里的话?”桑久珩劝慰道,“外公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子哪还心思成亲?还是帮大哥找温袭表哥吧。” “二婶别太忧心,温袭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至于猜测温袭会被追杀的事,此时却不好说出口。 “借你吉言了。”温靖媛叹气,“小璘,今天实在不好招待你,我没事了,你放心回去吧。” “那好,”桑久璘不好再打扰,“二婶,我改天再来看你。” “嗯。”温靖媛应了,“久珣,送小璘回去。” 桑久珣看着母亲,有些犹豫。 “大堂哥,麻烦你了。” 第十五章 出了院门,桑久珣向桑久璘道谢:“久璘,刚才多谢你了。” “应该的。”桑久璘应完,慎重道:“大堂哥,我非让你来送我,是有件事觉得应该提醒你。” “什么事?”桑久珣问。 “温家都被灭了门,又岂会放过一个孤身在外的温袭?” 桑久珣停下脚步:“你的意思……?” “找还是该找的,大张旗鼓地找,可找到了,就该慎重了。”桑久璘的提点到此为止,“堂哥最好找二叔商量一下。” 桑久珣点头:“我明白了。”拱手,“多谢。” 桑久璘拍拍桑珣:“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摆摆手,向外走去,“知道你放不下二叔母,我认得路,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堂弟走好。” 桑久璘走得极为放松,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该办的也都办了,前世那么多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坏了。”刚坐上马车,桑久璘突然想起有件事没办,不禁感叹自己还是经事太少,不过还没忘得彻底,忙吩咐:“去东市。” 一个时辰后,桑久璘回到缀玉轩,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杏儿便来禀报:“公子,岳青公子给您留了话。” 桑久璘不禁头疼起来,今儿还有顿酒:“直说吧。” “岳青公子怕您忘了,提前在城南佳庆楼订了桌,已经过去等您了。” “知道了,”桑久璘有些烦,不过还是打起精神来,“来,把这个收好,明天记得提醒我去含玉轩,上杯茶,再让剑把车套上。” “是,公子。”珍儿抱起桌上盒子,杏儿奉命去泡茶,珠儿则问:“公子,可要换身衣服?看天色快要下雨了。” “换吧。”桑久璘叹气,“还真是,多事之…春?” 果然,桑久璘出门时,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明明日渐温暖,桑久璘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裹了裹斗篷,桑久璘撑着伞,上了马车。 佳庆楼也是荆琼有名的酒楼,是桑久璘三叔桑戊礼开的,就在桑戊礼宅子附近。 桑久璘嫌远不太去,岳青选这儿却是因为,桑久璘去佳庆楼,认脸就行,不用付一个铜板。 上了楼,进了雅间,桑久璘脱了披风挂上,同时说:“你又不穷,何必省这点钱。”回身,却是一怔,大师兄徐迟也在。 “我是不穷,但奈何你师嫂管得严,你不知道我多久没在外面喝酒了!”岳青一副妻管严的样子。 “有胆儿你别娶五师姐啊。”桑久璘无视徐迟。 “我敢不娶,她还不拿针扎我?大舅哥也不会放我的,”拍拍徐迟,“你说对吧?” 桑久璘翻个白眼,到底还是绕回来了。 五师姐徐意,名义上是桑戊良五弟子,实际上是尚静月嫡传,比教桑久璘认真严苛许多,已经算出师了。 也是徐迟惟一的妹妹,三年前嫁给岳青,嫁鸡随鸡,跟岳青去了律城驻守,少有回来。 前两年桑久璘去律城也有去看徐意的意思,桑久璘年少时学医,是啃着湘和子给的医书,尚静月教,却是由徐意帮衬督促着的。 每次背错少抄,徐意都会提醒求情,尚静月也就顺势放过了本就不忍责罚的小儿子。 徐意也不含什么坏心,待下次时,徐意先检查一遍,监督桑久璘背过抄完。 等练针法时,还让桑久璘在自己身上试。 桑久璘是不忍心在女孩子身上扎针的,于是徐意拉来了她的两个试针对象:徐迟,岳青。 在徐迟身上试针时,总会被他冷言相对,指正训斥,哪怕知道徐迟是对的,桑久璘也忍不住心生厌恶,从那时起,两人关系一直不好。 后来,岳青就被让给桑久璘专职试针了。 岳青与徐迟截然相反,虽也会提醒桑久璘扎得穴位对不对,力度深度角度有没有扎对,却嘻嘻哈哈,或夸张地叫着疼,自此,岳青就是桑久璘最要好的师兄了。 “大师兄,没想到你也在。”桑久璘他冷淡地打招呼。 “三公子。”徐迟也十分冷淡。 “哎呀,咱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岳青打破凝固的气氛,“璘师弟,酒菜我点了些你喜欢的,看看可有要添的?” “这些就可以了。”桑久璘拿起碗筷,“我正好饿了。” “行,吃吧,不够了再添。”岳青豪爽道,“我请……”忽地一顿,尴尬改口,小声道:“你请的,你随便吃。” “噗哈哈哈……咳!”桑久璘差点被呛到,咳了两声,“岳师兄,你还是这么有趣,师姐每天都很开心吧?” “那是当然,”岳青自豪道,“成亲前我可发过誓,她徐意敢掉一粒金豆子,我……” “你就怎么着?”桑久璘笑问。 “我就死给她看!” “哈哈,我看师姐她肯定很辛苦。” “怎么会?我哪敢让她辛苦?”岳青喊冤。 “忍笑忍得很辛苦啊。”桑久璘笑言,“万一被你逗得笑出了泪,白白让你送了性命可怎么好?” 岳青一呆,随即大笑道:“哈哈,看来我以后得小心了。” 桑岳两人在这边说笑,徐迟那边端着杯茶,眼角连动都不带动一下。 桑久璘往徐迟那也瞟了一眼,瞬间没了笑的意思,叹了一句,“有这么一个哥哥,师姐肯定很辛苦。” “咔…”徐迟手中茶杯碎了。徐迟冷漠面瘫,但他是个妹控——没那么严重,作为仅剩的亲人,徐迟练武用八分心思,为师父做事才用半分,剩下一分半,就全在徐意身上了。 “哎哎哎,大舅哥对你师姐好着呢!”岳青赶忙说好话,“你们一个是意娘最敬重的兄长,一个是她最喜爱的弟弟,能不能别这么不对付?” “行,你让他别老僵着脸。”桑久璘瞟了徐迟一眼。 岳青拍拍徐意:“师兄,笑一个呗!” 徐意的回答是:“别这么无聊!” 桑久璘却有了笑意:“看看,看看,笑都无聊了,整天僵着脸就有意思了?” “师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岳青试图圆场,“这不是没什么好笑的事吗?” “那,”桑久璘提议道,“你逗一个?” “我,我…”岳青卡壳,“你怕不是在为难我?” “我就是在为难你!” “你…我…”…… 看着这场中的场景,徐意唇角微弯出一丝淡淡的弧度,谈笑的两人却都没有发现…… 第十六章 前一晚喝了不少酒,桑久璘第二天成功赖床到午时,才起了床。 来不及吃饭,只喝了碗醒酒汤,便带人去了含玉轩。 含玉轩内,不止桑久珲尚无忧夫妻二人,桑久琰也在。 “大哥大嫂,还有二哥,你们都在啊。”桑久璘打招呼,带人进入正厅。 “璘弟,你今天来得可有些晚啊。”桑久琰率先回应道。 “昨儿喝多了,起得有些迟。”桑久璘告罪,“不过也不算太晚吧?这不还没到午饭吗?” “昨晚和谁喝得酒?”桑久琰带点危险问。 “大师兄和岳师兄。”桑久璘直接卖了两人。虽说徐迟根本没碰酒,桑久璘还是直接将他拉下水。 桑久琰点头,没再说什么。主要是小时候没少被两人打。 桑戊良二十余岁,久久无子,便收了徒,前几位师兄都比桑久珲还大几岁,桑戊良管得又严,几人武艺很是了得。 因桑家在荆琼地位特殊,在物质方面桑家基本不管,几个孩子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 可为了管教孩子,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江湖以武为尊,在习武时没少让比桑久珲桑久琰两人大几岁的师兄同他们切磋,也就是没少被几位师兄揍,只有桑久璘免除了这种待遇。 到现在为止,桑久琰面对几个师兄还有点犯怵。 “璘弟,今天给大哥带了什么礼物?”桑久琰差开话题。 “你又送了什么?”桑久璘从珍儿手上拿过盒子,往桑久珲身前一送:“大哥,生辰快乐,祝你年年岁岁,天天开心。” “三弟,多谢你了。”桑久珲淡笑着,接过礼盒。 “打开看看。大哥,打开看看。”桑久琰凑过来。 “三弟?”桑久珲问询。 “看吧,也就那几样。”桑久璘并不在乎。 桑家孩子在物质上极为富裕,有喜爱之物,也不用等待,买来就是,以桑家的身家地位,很少有买不来的东西。 至于真买不来的,也没人帮他们抢。反而若是有强取豪夺的意图,回家还要被训斥,以切磋为名被教训。 也就桑久琰被教训过。 桑久珲征得同意,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红鲤戏莲的彩瓷笔洗。 “这也太普通了吧?”桑久琰嘲笑。 “本来就普通啊。”桑久璘也没争辩,“我没寻到什么好礼物,只能挑个顺眼的。反正大哥也不会用。” “我这回送了上好的徽砚,大哥哪会舍得不用?”桑久琰自信道。 这回轮桑久璘嘲讽了,“这些年来,笔墨纸砚哪个没送过?又哪个不好?大哥哪个用过?” “这是大哥的不是。”桑久珲躬身道歉,“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这到没什么。”桑久璘说:“我与二哥皆知你有心爱之物,只是每逢生辰,也只能送送这些。”又道:“辜负兄弟不要紧,别辜负了无忧嫂嫂就好。说起来,无忧嫂嫂送了你什么?”桑久璘好奇问。 “也没什么…”桑久珲不好意思说。 “大嫂,”桑久璘转换目标,打趣道,“你给大哥准备了什么礼物?如不是太过私密,说来给我们听听?” 尚无忧俏脸一红,“也,也没…一支簪子而已。” “那就太普通了。”桑久璘故作失望,荆琼城最好的金玉首饰,都是桑家出品,一支簪子,再怎么好,在桑家都是普通的东西。 “那是无忧亲自设计的。”桑久珲握住尚无忧的手,为妻子说话:“若非身子重,无忧还想亲手雕刻的。”脸上浮现温柔幸福的神色。 “真好…”桑久琰露出几分羡慕,庞玉蓉能有尚无忧三分温柔可心,他桑久琰就满足了。 “无忧嫂嫂真是多才多艺,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还藏着什么没有?要不趁今天坦白一下?”桑久璘笑问。 “没有了,哪还有…”尚无忧又喜又羞,往桑久珲身边靠了靠。 “人都到了,就摆宴吧。”桑久珲说道,并为妻子解围。 “大哥,你是今日寿星公,大嫂又怀着身子,还是我去叫人。”桑久琰出去安排。 “我去帮忙。”桑久璘跟着出去了。 桑久琰吩咐安排着,桑久璘加了两道菜,等桑久琰安排完一起往回走,桑久璘才向桑久琰问道:“二嫂呢?” “她回去了。”桑久琰苦笑。 “回去?”桑久璘冷笑一声,也不用问什么,“回去吧,先为大哥过好生辰再说。” 桑久琰勉强一笑:“我明白。” 桑久璘两兄弟到饭厅时,桑久珲夫妻也到了,桌上备着茶水果点,几人一一落座,边闲聊边等着上菜。 正这时,珍儿走入饭厅,来到桑久璘身边:“公子。” “怎么了?” 珍儿禀告:“家主及夫人,请您在大公子生辰宴结束后,去一趟客寮。” “知道了。”桑久璘点头,珍儿退出厅外。 “有事?”桑久琰问。 “昨儿我救了个落水的姑娘,现在人醒了,叫我去看。”桑久璘说,“不急,吃完饭再去不迟。” “那就吃了饭再去吧。”尚无忧说道。 “那是自然,我早饿了。”桑久璘道。 尚无忧的女婢帘儿走了进来,禀告道:“公子,小姐,饭菜送来了,现在摆桌吗?” “摆吧,快些上菜,三弟都喊饿了。”桑久珲笑道。 “是,公子。”帘儿忙出去传菜。 帘儿是尚无忧从尚家带来的,小姐这个称呼一直改不过来,桑家家规并不严苛,又不是大事,便由着她了。 “大哥。”桑久璘不满。 “不是你说饿吗?”桑久琰打趣。 先上的是长寿面,一小碗长寿面放在了桑久珲面前。 “夫君,这个是娘特地吩咐厨房给你煮的长寿面,一定要吃完。”尚无忧给桑久珲递筷子。 “嗯。”桑久珲低头吃起了长寿面。 桑戊良尚静月是长辈,按礼来说,不会来为小辈庆贺生辰,容易折小辈福寿。 但两人也不是不闻不问,会整备好宴,让他们兄弟聚聚,也会批些银钱,让桑久珲出门与荆琼的文士好友相聚吃酒。 桑久珲吃完面,碗撤走,其它菜也就上齐了。 自尚无忧有孕,桑久珲大庆一场后,便不怎么碰酒了。 今日生辰,又有两个弟弟劝酒,三人吃吃喝喝,一时高兴,桑久珲便多喝了两杯。 桑久琰陪着,也多喝了几口。 只桑久璘早上没吃饭,饿得狠了,喝了两口酒,就光顾着填饱肚子,没人劝酒,倒是吃得最好。 午宴结束,桑久珲回房醒酒,桑久琰被小厮扶回藏玉轩休息,桑久璘也跟着一起离开。 “公子,”出了含玉轩,珍儿提醒:“去客寮吗?” “当时还说什么没有?”桑久璘想知道温颜的情况,问了一句。 “没有了。”珍儿答。 “直接去吧。”桑久璘说完,带珍儿去了客寮。 第十七章 “爹,娘,”桑久璘进了客寮正厅有朋厅,便问道:“温儿醒了?” “烧已经退了。”尚静月说,“人家小姑娘非要等你在才开口,都等你一早上了。” 桑久璘有些尴尬,“娘,你没让温儿多休息会吗?” “当然休息了,”尚静月白桑久璘一眼,“难道等你吗?” “嘿嘿嘿……”桑久璘嘿嘿笑着,过去抱住尚静月手臂,“娘,我们去看温儿吧。” 客房内,温颜裹着中衣,盖着被子,正在小睡,侍女连枫守在一旁。 “老爷,夫人,三公子,司小姐刚刚睡下。”连枫行礼说道。 “娘?”桑久璘询问尚静月。 “先去有朋厅等等吧。”桑戊良不好在小姑娘卧房久留,率先走出房间,桑久璘母子也跟着走了。 有朋厅,桑戊良三人落座,侍婢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爹,娘,温儿病好,你们就送她离开吗?”桑久璘问。 “这是自然。”桑戊良端起茶碗,撇了撇浮沫,喝了一口。 “不能留下吗?”桑久璘又问。 “怎么留?”桑戊良反问。 “璘儿,不要打歪主意,”尚静月说道:“你总不能看人家小姑娘漂亮,就留下来给你为奴为婢。” “我没有,”桑久璘反驳,略带犹豫,“我,我是想娶温儿来……” “什么?!”桑戊良震惊。 “爹,我…” “都闭嘴,这件事不许再提!”尚静月直接打断,这是客寮,还有侍婢侍立于外,不是谈事的地方。 “娘,你再考…” “我说不许再提!”尚静月说道:“再敢提,你就给我回你的缀玉轩闭门思过!” “哦…”有尚静月强行镇压,桑久璘只好闭嘴。 谈话的气氛消失无踪,几人不再开口,沉默弥漫一室。 好在,没多久,连枫便来通禀:“家主,夫人,三公子,司小姐醒了。” 桑久璘长出一口气:“爹,娘,咱们去看温儿吧。” “嗯。”桑戊良点头,起身,“夫人先行。” 尚静月带头走入温颜房中,温颜正披着外衣,靠在床头,见尚静月走近,撑身一拜,“夫人,温…温儿失礼了。” “好孩子,”尚静月走近,扶起温颜:“我说过了,你还病着,莫要多礼。” “温儿,我来看你了。”桑久璘从尚静月身后冒出来。 “璘…璘……”温颜满脸惊喜,却一时不知怎么称呼桑久璘,叫表哥身份容易暴露。 “叫哥哥。”桑久璘凑过去,“你好些了吗?” “璘哥哥,我好多了。”温颜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多了丝红晕。 “那就好,你好好养病。” “嗯。”温颜点头。 另一边,桑戊良让连枫退下,吩咐人看好屋子,关门闭窗,看着与上午时死气沉沉完全不同,此时才有几分少女活力的温颜,冲尚静月使了个眼色。 尚静月没好气地瞪了桑戊良一眼。 桑久璘看看已经将人清出,关门闭窗的屋子,对温颜说:“温儿,现在我需要你回忆一下之前的事,不需要勉强,记得什么说什么就好。”往一侧让了让,指指桑尚夫妇,“这是我爹我娘,将事情告诉他们就好。” “嗯。”温颜重重点头,“璘哥哥,不用担心我,”温颜低下头,“温家可能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桑久璘不由往爹娘那边看看,尚静月没理桑久璘,桑戊良则回了一句,“你娘担心温颜身体,什么都没说。” 没办法,桑久璘只好解释了一下,他所知的状况:“……庞家的人救下了五夫人和……” “我就知道是他们!”温颜眸中透出仇恨,忍不住淌出泪来。 “温儿,你没必要那么悲观,”桑久璘另做劝解,“庞家说温家除五夫人母子无人生还,但你还活着,说不定还有人逃过一劫,还有还有温袭,他是不是外出不在温家,所以也逃过一劫?” “温袭?…三哥?”温颜一怔,回忆道:“三哥,三哥说他要跟着去凉京,他要去凉京访友,还说回来给我带苓香阁的香薰……”温颜又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急忙询问:“三哥他没事?” “庞家的人只说你三哥不知所踪。” 温颜神色颇为复杂,不知所踪,就连生死也无法分辨…… 温颜擦了擦泪,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家的茶方,只有长房嫡支的成年男丁才能学,他们留着我三哥,一定是为了茶方!” 如果是这样……“我记得温袭表哥有一双儿女……”桑久璘记不清了,他和温袭见都没见过,倒是见过温袭妻子及一双儿女,也就一面,印象不深。 “不可能的,”温颜否定了桑久璘的猜测,“那些人追着老幼妇孺不放,优先杀的就是男丁,当时三嫂抱着元儿要逃,那个人…那个人……” “温儿,没事了。”桑久璘坐上床沿,将温颜搂在怀里,“已经没事了,不用再想了。” “不,我记得的,我不能忘……”温颜抱住桑久璘,“我没事的,璘哥哥。” 温颜深吸一口气,松开桑久璘,回忆着说:“前几日,庞家有客到访,那时,我正带着几手位堂弟妹和堂侄儿侄女儿在花园玩,正巧撞见了庞家的人。” 温颜伸出手来:“当时,大侄儿指着一个人,说他手上有虫子,我当时好奇,特意看了看,”温颜左手指着右手背虎口的住置,“其中一人右手这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疤,乍一看果然像条虫子。” 温颜收了手,环住自己:“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杀我三嫂的人,手上同样有一条疤,与那个疤一模一样!” 温颜语调高了些许:“他不止杀了三嫂,还杀死了元儿!他还不到三岁!”温颜说着,已经是泪水涟涟,“我逃出来时,小雀儿正扑在三嫂身上哭……他们,是绝无可能活着了。” 那个小雀儿?温袭的女儿或许…… “别哭了,你还病着。”桑久璘劝了一句,“你先休息吧,改天再说。” “我没事,没事……”温颜擦着泪,“就让我一次说完吧。” “别勉强自己。” 第十八章 “嗯。”温颜点头,“那是清明之后第一个十五……” 三月十五,是温家每年盘点茶务的时候。 今年春茶丰收,温家老家主十分高兴,早早传出消息,将每年例行的小宴改成大宴,宴请所有温氏族人。 听闻这消息,正好清明祭祖后尚未离去的族人们改变了行程,纷纷留下参与这十多年才有一次的族宴,还有不少家近的族人,也举家赶来参加。 那一日十分热闹,请来酒楼大厨掌勺,族人们都在帮忙整备宴席,连护院仆役也有宴,设在前后院。 这一日举族皆宴,全是亲戚,不分厅,只分桌,以律城温家为主,其余分出去的旁支几家子一桌,摆了十多桌。 这些亲戚早在几代前被分出去了,大多靠律城温家过活,少量另有家业,也只在清明祭祖一聚,关系虽远,却是同一祖先。 却没想到正好被一网打尽…… 当日宴饮极为尽兴,温家老家主现家主频频举杯,连带着满厅族人皆喝了不少酒。 厅内气氛高涨,根本无人注意杀机逼近。 宴饮过半,许多人已呈醉态,倒是女宾这边清醒些许。 那些黑衣人便在此时杀了进来,厅内一时无人反应,有喧哗的,闲聊的,还有吃酒的,醉倒桌下的。 待第一声惨叫彻响屋宇,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女宾。 温家也是武林中人,来往人家大多会武,这些母亲护着孩子,先聚在一起,往厅中心汇聚。 见到从厅门向内漫沿的惨状,没醉死的,酒都吓醒了。 温家老家主上前质问,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刀,几名黑衣人上前,与这些醉酒的温家主力缠斗起来。 却还有十多名黑衣人,不去帮忙围杀,反倒直奔老幼妇孺而来,在厅内大开杀戒。 若是平日,手中有刀剑,这些妇孺或可抵挡一二,此时却只能抱着孩子逃。 一时之间,大厅中乱做一团。 那些黑衣人优先杀男童,连带着护着孩子的母亲一同遭殃,反倒是独在一旁的女孩被吓得大哭,却少有人理会。 温家家主强杀了与他缠斗的黑衣人,立刻去帮温家老二,而与温家老三缠斗的黑衣人却弃了对手,也攻向了温家家主。 温家老二老三本想帮忙,却被温家老家主喝止,改带妇孺突围。 这些黑衣人谁都没打算放过,更多人围了过来。 厮杀中,无人能细察周围,温颜落在后面,慢了一拍才跟上去,因是女童,又有些功夫底子,躲着黑衣人,倒一时无事。 却也因此,看到了哇哇大哭的十三堂弟,以及抱着他哄的温家五房夫人。 明明在黑衣人包围中,明明那么显眼,却无人伤害这对母子,反而隐隐被护在其内。 温颜当时并未细思,虽有心叫他们往这边逃,却没有不自量力过去送死,只看了一眼这个平日不怎么亲近的五叔母,便跟上突围的队伍,冲了出去。 温家人向着前院突围,没多久就汇合了不少护院,但这些护院也吃了酒,不少人被杀,逃散,与温家人汇合的自是少数,更糟的是,黑衣人也汇合不少,敌人更多了。 这一次,是温家老二带人拖住黑衣人,让温家老三带孩子们先走。 温家老三本想先去马房抢马,却有人回禀,马皆死尽。 温家老三没办法,只好先护着妇孺逃出温家,本想去律城求援,却见律城方向有十余骑堵路,几个温家护院被阻杀。 心知敌人早已计划万全的温家老三,只能带人往云景山逃,从山林中搏得一线生机。 可黑衣人紧咬不放,紧追不舍,追入山林中搜查。 这一日是十五,月亮还算明亮,但一进山林,在层层枝叶遮挡下,月光难以照明,林中伸手不见五指。 为遮掩行踪,无人敢点灯引火,只在树林里摸黑前行。 黑衣人却毫无顾忌,点起火把,寻迹识踪。 大部队终究被追到,温家老三挺身而出,其余族人四散奔逃,温颜就是这时,与族人失散的,仅有一个江伯,一路相护。 或许是运气好,也是黑衣人人手不足,温颜两人目标太小,又非是主要目标,只有一个黑衣人追来,被江伯反杀。 之后,两人便这么在黑衣人的追杀中,一夜横穿云景山,逃出生天。 说完整个经过,温颜仿佛耗尽了力气。 尚静月为温颜诊了脉,安置她休息,叫连枫进来服侍。 桑戊良三人离开客寮,去了文华苑书房商量。 “这么看来,果真是庞家…”尚静月一叹,坐在椅子上。 “夫人别太忧心,”桑戊良过去握住尚静月的手,“这是男人的事,我来解决。” 尚静月看向桑戊良:“你想怎么做?” “先静观其变。”桑戊良也是一叹,“温家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庞家人手里,温颜份量太轻,又是女眷,少有人识,藏一藏还可以,想做什么,太难。” 尚静月点头,却迟疑:“二弟妹那边……” “先瞒着吧,”桑戊良说,“二弟妹正派人找温袭,等他们兄妹团圆再说不迟。” 尚静月点点头,看向桑久璘:“璘儿,你先回去吧。” “娘,我之前的提议……您看…” “没得商量。”尚静月一口回绝。 “娘……” “璘儿,你看不出那小丫头已经钟情于你了吗?” 面对桑戊良的询问,桑久璘有些不好意思,遮掩道:“看出来了…一点吧……” “那你还想娶她?”尚静月怒道:“你还想让温儿深情错付,越陷越深不成?” “娘,我这是为了温儿好。”桑久璘辩解道。 “狡辩!”尚静月不想听:“你自小歪理就多,你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您不听就不听,但总让我说出来吧?”桑久璘开始耍赖,“要不让我说,我得难受好几天。” “月儿,璘儿的歪理不挺有意思的吗?”桑戊良助攻,“你就当个笑话听听?” 尚静月摆摆手,认了。 “那我说了。”桑久璘得到许可,立刻开始说明:“庞家虽说温儿死了,但死没死他们心里肯定清楚,肯定还在暗中追查追杀,咱们家肯定比外边儿安全,这是其一。” 第十九章 “至于其二嘛,这便是在曝露身份的情况下,护住温颜的理由。”桑久璘接着说:“万一不慎曝露了身份,温家要接温儿回去,咱们拒绝了,岂不是与庞家撕破了脸?” “可真要让温儿回去,一个小女孩,恐怕回去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但若温儿嫁给了我,他们有什么理由抢走我妻子?恐怕连暗害都不敢!” “温家与咱们家虽是世交,但还没有为其复仇倾尽一切的交情。”桑久璘不看父母二人,只低着头,语速加快,“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家可以说是四大世家中最富有的,或许二城也比不上咱们家。” “可咱们家生意铺得太开,一城一地人手都不多,凝聚力可比不上庞家、肖家,外公家境况与咱们家相仿,但人家是大夫,有几个人敢不要命的得罪大夫?” “也就咱们家像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又怎么能给他们借口开战?” “说起来,庞家养马,技术高明,难以替代;肖家冶金,至少兵锋强盛;尚家医术高明,施恩天下;惟独咱们家,丝织金玉,都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们一时失势,将养百年可复盛况,而咱们,只怕一被打压下去,就没什么桑家了。” “你倒看得清楚……”桑戊良有些黯然,这也是困扰桑家数代的难题。 “看得清楚有什么用?我又没办法解决。”以桑家现况,再涉足其它产业,肯定会被各方势力连手打压,桑家太富了,没人想见桑家更进一步。 “不说这个,只说温颜,她要嫁给了我,温家庞家想接她回去,也要看咱们肯不肯。”桑久璘强行转回话题,“其三,我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拖又能拖多久?” “之前那番话,你没告诉过别人吧?”桑戊良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中。 “当时没有。”桑久璘说:“这种事我都能看透,爹你,还有祖父,肯定也考虑过,咱们家肯定有后招,只是不好拿出来,哪用我操心?” “如果是你,你怎么解决?”桑戊良有意考校。 “爹~”桑久璘拖长音,不想再谈:“再怎么样,这也轮不到我来考虑吧?”。 “说!”桑戊良严肃起来,低喝一声。 见桑戊良认真,桑久璘不敢再皮,说出自己偶尔想过的方法:“那就只能退一步了。” “怎么退?” “把一个大的桑家,分割成一个中型的桑家和许多小桑家。” 桑戊良嗤笑一声,“以你的办法,用你的说法:那就没有桑家了。” “但是人至少活着啊。”桑久璘继续说,“现在可以秘密研究一个别人难以替代,又不可或缺的产业,等分了家再拿出来,阻拦的人肯定就少了,到时候桑家可以重新发展立足。” “还有,咱们桑家立足千年,又不是靠钱活的,别告诉我你们没有后招?”桑家是靠桑蚕发家,但一开始,是武立族的。 “什么产业?”桑戊良不理会桑久璘的问题,继续问。 桑久璘不由翻个白眼:“我哪知道?”靠市面情报能想出这些已经不错了。更何况,什么都要我出主意,要你们干什么? “夫君,你别难为璘儿了。”尚静月虽知桑久璘看出了问题所在,却并不认为他会有办法解决桑家几代人的难题,遂劝道。 “我哪有为难他?”桑戊良喊屈:“不是他自己叼叼叼说了一大堆吗?” 桑久璘又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推卸责任的?“是是是,我的错,我扯得太远了,现在说回正题:我要娶温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尚静月听了这一堆,哪还有心思顾着桑久璘玩闹? 桑久璘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不说那么多了!可不说那些,又怎么说明不与庞家明着翻脸的必要性?万一有哪个一时想不开非要硬怼上去呢? “璘儿,”倒是桑戊良正经问了:“温家那个小丫头要是假戏真做,越陷越深怎么办?” “温儿现在喜欢我,无非是因为我在她危难时救了她。”桑久璘说:“我这样的英俊少年,带着恩人的光环,又碰上少女怀春的时候,喜欢我是很正常的。” “可等她‘嫁’给我,见我日日柳宿花眠,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自然会醒悟过来,牢记这是假成亲,等时机一到,自会干脆的假死脱身,与我再无瓜葛。” “若她还是深陷其中呢?”桑戊良又问。 “那我就找一个‘心爱’之人,让温儿成全,请她让位。” “若她还纠缠呢?” 桑久璘再度翻白眼,“那我就只能拖着,拖到二十四就告诉她我是女的。”至于岁月蹉跎什么的,也是她自找的。 “她若是还死不悔改呢?”桑戊良带着笑意,刻意刁难。 “还能怎么办?”桑久璘怼了回去,“那只能接受她喽。” “桑久璘,这种玩笑你也敢开?”怒得是尚静月,而桑戊良被这话噎了个半死。 “不是玩笑,”桑久璘认真答,“九年,若无论我如何,她都痴心不改,我又怎么能辜负她?” 桑久璘也想过的:“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是男儿。外人这么看我,我也把自己当成了男孩。若要让我变回闺阁小姐,我还真做不到。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温颜柔顺,模样也好看,是个挺合适的妻子。” “璘儿,”尚静月起身,抱住桑久璘,“苦了你了。” “哪有?”桑久璘笑道,“别人家的女孩儿,哪有我这么自由?” “璘儿,”桑戊良想歪了,不由捂胸,“你该不会,真喜欢女孩子了吧?” “女孩温温柔柔,香香软软,谁不喜欢?”桑久璘故意气桑戊良,但见他一副快要心脏病发的模样,又忙改口,信口说道:“我也想过嫁人,等我二十四,恢复了女儿身,爹你去把绥靖比武的第一名,给我抢来怎么样?” 绥靖城三年一次新秀比武,十六到二十四岁皆可参加,一般夺冠的都二十来岁,一大半都没成亲,可以说是少有的未婚优秀青年聚集地。 “你就不怕那第一已婚又或长得歪瓜裂枣的?”桑戊良也故意吓桑久璘。 “那就要第二。” “第二是丫头呢?” “那就第三第四往下推!”桑久璘瞪桑戊良,“爹,你是不是不敢去抢啊?” “没,这不是怕你不满意吗?”桑戊良露了怯,“万一要像三年前那样,第一是个和白桓煜一样的少年天才呢?” “那也抢!”桑久璘狠狠心说,“我二十四,他十六,我赚了!” “哈哈哈…好好好,爹都给你抢来。”桑戊良欣慰得捋捋胡子,女儿还正常就好。 第二十章 “一边去!别胡说!”尚静月推了桑戊良一把,对桑久璘说:“璘儿,别听你爹胡说!成亲是要过一辈子的,要两情相悦才好。” 尚静月认真劝说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娘先帮你寻摸着,给你备上几个,等二十四了,直接挑一个成亲多好。” “也行也行。”桑戊良一律赞同道。 怎么有种童养媳的既视感? 桑久璘考虑着:正常情况下,二十多的好青年肯定没有了,这提前养一批也不错,反正有钱有势,不用白不用。 还有几年缓冲,总不至于挑不着好的。 和自己处不来的,桑久璘肯定不会选。 “那这样…”桑久璘开始划范围:“首先要长得好的。”整日相对的,总不能辣眼睛。 “和我处得来的。”否则就太难受了。 “还要对我一心一意,不另有所图的。”这也是必要条件。 “武功要好,”出去玩不能拖后腿,还要能保护自己才行。 “厨艺也要好,”同理,出去玩总不能让桑久璘伺候着,尤其是他还不怎么会。 “最好风趣幽默,能逗我开心的。”这算是附加条件。 “行,条件有点多,娘努力努力,多帮你找几个备着。”尚静月在心里圈着可以考虑的目标,只要长得好,其余都可以培养。 “璘儿…”桑戊良迟疑,“我怎么听着那么像岳青那小子?” 尚静月一惊,“你喜欢岳青?”算一算,除了喜欢徐意,岳青哪一点都符合。 “爹,娘,你们想多了。”桑久璘只好解释,“这不是我还没喜欢的人嘛,找了个最合我心意的样板。岳师兄大我六七岁,顶多是比那两个亲哥称职点的哥哥,我对他没有任何男女之情,顶多羡慕他和五师姐感情好。” “那你为什么叫徐意五师姐,而不是徐师姐?”尚静月敏锐找出问题。 “第一,”桑久璘翻个白眼,百无聊赖地解释,“我不喜欢大师兄,五师姐是大师兄亲妹,一开始这么叫,后来习惯了。第二,男女有别,我一向很注意。” “这样啊。”尚静月点点头,“那娘先帮你找夫婿去。”说着向外走去。 “等等,娘,温儿的事呢?”桑久璘追问。 “以后再说。”尚静月走了出去。 “爹?”桑久璘拦住桑戊良。 “这个你娘决定。”桑戊良说着,甩开桑久璘的手,追上去,“我帮你娘参谋去。” “爹,爹别走啊!娘,回来!”桑久璘大喊一声,可书房已经空了。 毕竟是麻烦事,该说的也说过了,桑久璘只能让父母好好考虑,自己先出门喝酒去。 连续几天,桑尚夫妇都没提这事,甚至还躲着桑久璘。 桑久璘也不急,亲是必须成的。 桑久璘又考虑了一遍,成亲有几个好处:一方面是为了温颜安全,同时也可以堵住外人口舌,但最重要的是,成亲,他那个天下第一神算的师父必定会来,前几天的问题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不过几日,律城温家被灭门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江湖传闻比比皆是,对灭门凶手,也多有猜测,可无一猜到庞家身上,庞家势大,就算有人猜到,恐怕也无人敢提。 这几日桑久璘又天天柳宿花眠的,一边娱乐,一边为温颜那颗倾慕之心打打预防针。 在醉花阁与桑久璘相聚的林李安三人,也提到了温家灭门之事,其中多有猜测,桑久璘却一句不提,他知晓其中内情。 几人也只当茶余饭后的闲谈,该喝酒喝酒,该听曲儿听曲儿,只林九尚对桑久璘叹了一句:“本想成亲及生辰时,以贺礼为名,再让你掏点温家茶出来,去我爹那儿换酒喝,看来是没戏了……” 桑久璘一句不答,独自喝酒,少与几人谈论温家之事。 眼看快到四月,温颜将病愈归“家”,桑尚二人还是躲着桑久璘,没给个准信,桑久璘只好自己主动出击。 计划从温颜开始。 温颜是很好找的,到客寮客房没找到温颜后,桑久璘往侧边花园子一转,果然看见了正散步的温颜,和随身伺候的连枫。 “温儿,我来看你了。”桑久璘走过去。 “璘哥哥!”温颜很是惊喜。 实际上,在上回问清情况后,桑久璘只在第二天来看过温颜一回。 稳定一下温颜的情绪后,桑久璘再没来过,也没送过东西以示关心,去暗撩这个已经倾慕自己的小姑娘,表现得很是直男。 但在封建礼教之下,别说明称避嫌,实为偷懒的行为没给温颜带来什么影响,就是桑久璘天天去青楼的行为,温颜好似也不在乎。 难道之前是错觉?又或者是小姑娘没开窍? 桑久璘没深究,也没挑破,反正是好事。 “连枫,天寒,你去给温儿拿件斗蓬。”桑久璘吩咐道。 “璘哥哥,不用的。”温颜拒绝。 “顺便再拿些茶水点心,我和温儿去前面亭子说说话。”桑久璘继续吩咐。 温颜也不再拒绝。 “是,三公子。”连枫行了一礼,回转房间。 “温儿,我们去那边坐吧。”桑久璘引路。 “好的,璘哥哥。” 桑家不差钱,温颜住了十来天,基本物什都已备齐,而这小花园就在客寮内,离温颜房间很近,取个披风还是很快的,两人稍等一下,连枫就将披风取来,给温颜裹上。 没等多久,茶水点心也摆在了亭桌上。 让连枫远远守着,桑久璘开始自己的计划。 桑久璘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给温颜,平淡说道:“温儿,嫁给我吧!” 桑久璘这个说者仿若无事,温颜这个听者却是如闻惊雷,顿时满面绯红,手足无措,低头荒乱道:“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桑久璘顺口答道:“温儿,我说的是让你留在我们桑家的权宜之策。成亲,是假成亲。” “你也知道,庞家肯定不会放过你,我娘安排的司家确实是个隐藏身份的好地方,但万一被撞破身份,司家护不了你,反而可能连累他们。” “而你嫁给我,你就可以藏在桑家,没人会想到温家千金摇身一变,成了桑家最顽劣的小儿子的妻子,就算有人发现,他们也不可能伤害你。” “可是……”温颜还有顾虑。 “温儿,你知道吗?其实你是在帮我。”桑久璘注视着温颜。 “帮你?”温颜疑惑。 “我需要一个妻子。”桑久璘说:“我也不小了,爹娘最近在帮我物色妻子,想找个人管束我,可我并不想被别人管束。” “你也住了十多天,想必也听说了,我爱去楼里玩。成了亲,有了妻子,爹娘必定要让我收收心,而我还没玩够。” “我暂时不想被管束,而你需要藏身之所,你我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说了这么一段话的桑久璘有些渴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尽。 温颜怔然。 桑久璘接着说:“也不用太久,等找到你哥哥,温家危机解除,甚至你有了喜欢的人,都可以假死脱身,恢复你原本的身份,甚至换一个身份也行。”桑久璘欲解除温颜后顾之忧,“你觉得怎么样?” “璘哥哥……”温颜还是犹豫。 “就当…”桑久璘注视着温颜,“帮我一个忙,好吗?” “呃…嗯…好…好吧。”温颜支支吾吾,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一步达成,桑久璘扬唇一笑,“那多谢温儿了。” 桑久璘没想多留,将已经凉掉的茶水换掉,边喝边聊关心了温颜两句,便让连枫送温颜回房,自己也离开这里。 第二十一章 桑久璘拿着块点心,一口吃掉,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回了院子。 到了正厅,叫来侍女,一一吩咐:“珍儿珠儿,你们两个亲自去请我爹娘和两个哥哥过来,我有事要和他们商量。” “是,公子。”珍儿珠儿退出正厅。 “杏儿,你去泡茶,要好茶。”桑久璘又对杏雨二人吩咐,“雨儿,你去厨房拿几色点心来,都快一点儿。” “是,公子。”杏儿雨儿也退了出去,小跑离开。 桑久璘趁着这一会组织语言,考虑一会这么说。 茶一到,桑久琰同时也到了:“璘弟,找我什么事儿?”桑久琰自顾自倒了杯茶,品了一口,“唔,这不是你平常喝的那种?怎么拿这么好的茶出来?有什么图谋?” 荆琼这一带主销温家茶,其它茶也有,但桑久璘不好茶,院子里的茶不是别人送的,就是府里配的,但都是温家出品。 茶的种类也不多,就两种:一种量比较大,也是上品,品相好味道也不错,府里配的就是这种;另一种量就少多了,温家原本产量就少,送来自然少,但这茶品相更好,味道更醇,是茶中极品。 桑久璘前两年去过温家后,温家特地送来的就着这个。 每季温家都会给桑久璘送上那么二三两,若是丰年,才会给上半斤。 现在茶壶里泡的,以及之前林九尚向桑久璘讨的,都是这种茶。 “我确实有大事宣布,”桑久璘说,“哥,你等会可得帮我。” “好说。”桑久琰坐下,又给自己倒杯茶。 桑久琰好茶不痴,有好茶定是要多品两杯的,但也没忘了八卦,“要我帮你什么?” “我要成亲。”桑久璘一语惊人。 “什么???”桑久琰声调高了八度,顾不上杯中茶洒了大半,“和谁?爹娘知道吗?” “我半月前不是救了个小娘子,你是没见,那肤白貌美的,年纪虽小,但可见倾城之资。”桑久璘信口胡诌,“最重要的是她性情柔顺,我对她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桑久琰听说是个女的,也顾不上桑久璘膈应自己的那句“性情柔顺”,放下心来,才有空心疼一下洒掉的茶,又倒了一杯,慢慢品着:“你就信口开河吧!这件事你骗不到我的。” “我可没骗你。”桑久璘也没指望他一下子相信,“杏儿,去门口守着,来人通禀。” “是,公子。”杏儿出去守在门口。 “你要成亲,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桑久琰放松地喝着茶。 “他们不同意,我可以私奔啊!”桑久璘又惊了桑久琰一下。 “噗——咳咳…”桑久琰呛到,将茶水喷了出来,“桑久璘!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喝个茶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桑久璘一脸无辜。 “你到底怎么想的?居然要和女……”桑久琰改口,“居然要和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亲?” “温儿的来历我很清楚,”桑久璘不再逗桑久琰,“至于成亲,是因为情况需要。” “什么情况?”桑久琰追问。 “情况,爹娘都知道,你想知道就问爹娘去。” “那你还想我帮你?”桑久琰决定等会儿打死不说话。 “哥,你想我私奔吗?”桑久璘直盯着桑久琰看。 “你与女子私奔,我一点都不担心。”桑久琰终于倒好茶,细细品上一口,“要威胁你威胁爹娘去!” “二哥,”桑久璘换了办法,出言诱惑,“温儿真的是个小美人儿。” “你是说……”桑久琰来了兴趣。 “算了,”桑久璘又反悔了,“情况复杂,你还是别招惹她比较好。” “欲擒故纵?”桑久琰怀疑。 “才不是。”温颜满门皆丧,桑久璘却想安排她当小三儿,良心上过不去。 这理由不能提,“温儿比我还小两岁,配给你我别扭。” 桑久琰敲敲桌子:“桑久璘,你当初出主意就是为了糊弄我的吧?” 桑久璘白了这个好糊弄的哥哥一眼:“我当初只是开玩笑,你没听出来?还是你以为爹娘真的能答应?” 桑久琰咬牙:“你当时不是说交给你了吗?” “我只说,把你从二嫂手里解救出来,交给我了。”桑久璘摇头叹息,“这个只是说说,你以为呢?” 看到桑久璘居然鄙视自己智商,桑久琰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你等会儿别想让我帮你!” “二哥,你不顾虑下自己以后的处境吗?”桑久璘淡淡威胁,直击要害。 “你!算你狠!”桑久琰立刻妥协了,“说吧,要我怎么帮?” “等会……” “桑久璘,你今天又闹什么?”尚静月直接闯进来,先声夺人,顺便打断了桑久璘本要说的话,“还把我和你爹你哥都叫来?” 桑久璘只好停口,起身迎上,扶娘亲坐下:“娘,你不躲我了?” “娘,喝茶。”桑久琰也不敢再问,乖乖倒茶。 “谁躲你了。”尚静月不承认,顺手端起茶杯。 “好吧,没躲。”桑久璘换了一句,重新再来:“娘,你忙完了?” 尚静月一梗,喝茶掩饰自己被桑久璘怼到的事实,喝完茶,放下茶杯,才生硬点头:“嗯,忙完了。” “那,娘你先歇息一下,等爹和……”话还未尽,桑戊良和桑久珲说着话,一同走进来。 “公子,家主和大公子到了。”杏儿一个没敢拦,来的只有姗姗来迟的通禀:“雨儿姐姐提着茶点回来了,摆上吗?公子。” “摆吧。”桑久璘无力,这两个丫头办正事还是有点欠缺,幸好自己院子不靠她们看。 杏儿退出去叫雨儿。 “来,爹,大哥,坐。二哥,倒茶。” 桑久琰立刻倒了两杯茶:“爹,喝茶,大哥,喝茶。”顺便替桑久璘倒一杯递给他,低声说道:“我只能帮你这个了。” 桑久璘心下无奈:算了吧,反正他也不顶什么用。 遂放下让桑久琰帮忙的念头,接过茶,喝一口消消火。 与此同时,雨儿提着点心走进来,向五位主子一一行礼,摆好茶点。 正想施礼退出去,雨儿便听到桑久璘吩咐:“你和杏儿回去休息,换珍珠来守门。” “是,公子,雨儿这就去叫珍、珠两位姐姐。”说完,雨儿退出厅堂,让杏儿去还食盒,自己去找珍、珠二人。 见桑久璘叫人守门,知道不是小事,几人也没催,各自喝了杯茶,捡了自己喜欢的点心吃上一块。 “好了,”见珍珠二人在门口向室内施礼,之后守在门口,桑戊良开了口:“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该说正事了。” “爹,娘,事情你们也知道。”桑久璘开始说。 “那件事我和你爹还在考虑。”尚静月拖延,并问:“你就为这个把我们叫过来?” 桑久璘扬唇:第二步开始。 第二十二章 “那件事不用考虑了。”桑久璘说。 “你放弃了?”桑戊良不信。 “我已经向温儿说明了,她也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桑久璘一惊惊一家。 “璘儿,你是认真的?”尚静月紧盯着桑久璘。 “我已向温儿说明利害,她确实答应了。”桑久璘答,“你们久久没个答复,我就擅自做主了。” “父亲,母亲。”桑久珲的称呼有些疏远,态度却极恭敬:“不知三弟说的温儿是谁?利害又如何?”一问便是关键。 尚静月看向桑戊良,桑戊良犹豫一下,看向桑久璘:“璘儿,这件事你来决定。” “爹,你可真放心!”桑久璘没好气地说。 桑戊良一边喝茶,一边推卸责任:“这事儿可是你一手挑起,一手包办,你爹我就不插手了。” 桑久璘告状:“娘,你看爹,把什么都推给我!” “还不是你自己自做主张!还想让我帮你?”这一次尚静月站桑戊良这边。 桑久璘面对这样一对儿父母……不,是这样一家子,习惯性地无言以对——似乎,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 将跑偏的思想拉回来,桑久璘假设性地考虑一下,最终决定:“二位兄长,请恕小弟隐瞒之责了。”拱手。 “非瞒不可?”桑久珲皱眉。 “这事儿实在不好说。” “那捡能说的说。”桑久琰也好奇。 “你们知道温儿姓司,落水被我救了,我要娶她就行。”桑久璘说,“当然是假成亲,正好我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各取所需。” “璘弟,不是我说你,”桑久琰智商上线了,“你,桑家三公子成亲,娶一个孤女,还想隐瞒妻子身份?你不说别人不会查吗?不如说出来,哥帮你参谋参谋。” “也对。”桑久琰说的正在点上,桑久璘换了想法,决定编详细点,“那我还是告诉你们好了。” 桑久璘一边想一边编:“温儿原名我就不说了,她原本也是个富家小姐,有父有母有兄长,三月初那阵儿,她爹急病过世了。” 桑久璘继续想继续编:“她哥是个好赌的,她爹一过世,便有不少人上门讨债,一下子把家底儿赔了出去。” “这还不算,他还去赌,没钱了,还将他妹妹,也就是温儿抵了出去,最后还输了。” “赌场上门要债要人,当场将他娘气死,这才缓了三天,让他们办丧事。” “有个老仆看不不去,冒死带温儿逃出来,可运气不好,遇上打劫的,不止劫财,还要劫色。” “你们去看看就知道,温儿年纪虽小,可长得好。那老仆拼死拦住劫匪,让温儿跑了。” “可她一个小姑娘,举目无亲的,又能去哪?” “其实温儿不是落水,而是自尽,被我救回来的。” “我之前不说,就是因为这些谁出来不好听。”桑久璘看着观察着四位亲人,考虑着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久璘啊!你还真是有急智!”桑戊良话是夸,语气却像骂。 “多谢爹夸奖。”桑久璘厚颜接受了。 “行吧。”桑戊良也没辙,看向另两个儿子,“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父亲,”桑久珲表情严肃,“你真允许三弟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 “我娶谁不都一样嘛。”桑久璘打岔,编完瞎话,他放松多了。 “可这事关桑家门楣。”桑久珲固执己见。 “璘儿,”桑戊良看笑话,“你自己说服你大哥。” 爹指望不上,娘不好插手,二哥又没用,桑久璘只好自己上阵:“我娶的又不是丧父丧母的孤女,而是投亲跟兄长走散,现在兄长行踪不明的百药医馆馆主的侄女。” “而且不是我帮她,是她帮我。” “大哥你十六成亲,二哥也是,我能拖多久?” “与其拖拖拉拉遮遮掩掩,还不如先娶一个,过几年再‘丧妻’。” “全荆琼谁不知我是任性惯了的,突然要娶个小女孩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几年后,我或‘专情’于亡妻,又或玩惯了不愿再受拘束,不续弦再娶,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不是男人。” 一口气说完,桑久璘看着桑久珲问:“大哥,你可还有疑问?” “…无。”桑久珲吐出这个字,“你娶亲的事我不再反对。”桑久珲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呼。”桑久璘松一口气,又解决一个……呃,好像解决完了。 “听好,”尚静月开口,“温儿的身世事关名节,你们听过就算,不许透露半分。” “我知道的,母亲。” “娘,明白。” “无忧嫂嫂我不担心,”桑久璘警告桑久琰,“你要是敢向二嫂透露半个字,害温儿受了欺负,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就这么信不过你二哥?”桑久琰一副气不过的样子。 “我没信不过你,只是信不过庞…二嫂。” “算你识相。” 桑久璘抱住尚静月:“娘,你回去查个好日子,事情不好拖,就在四月挑个日子成亲。” “这么急?”桑久珲认为:“就算是假的,也要做好。” “温儿刚丧父丧母家破人亡,还是早早成亲,让她专心守孝比较好。”桑久璘说,“我娶妻必要,大办就不必了,时间紧,来的人也少些。” “至于借口嘛,温儿家世太差,不好大办。”桑久璘点点头,嗯,这下子基本没问题了。 之后,五人又商讨了一些事,转移到正院大厅,吃晚餐,并顺便将这门亲事通知了两位儿媳。 这到底是桑久璘的亲事,桑久璘父母俱在,身为嫂嫂的尚庞二人有疑问意见,也不好提出。 晚饭后,一家人各自散去。 至于她们怎么盘问自己的夫婿,那就不关桑久璘的事了。 第二天,桑久璘又去见了温颜。 这次谈话没避着连枫。 等温颜嫁进来,连枫就是温颜的贴身侍婢。 尤其是昨天,桑久璘才知道连枫是桑家从小培养的武婢,是给桑久璘准备的人之一,信得过。 温颜虽聪慧,但毕竟年幼,有知道情况的连枫照顾提点也是好事。 “连枫,温儿的身份你可清楚?” “回三公子话,连枫知道一些。”连枫答。 “多的我也不说了。”桑久璘将昨日与家人的商量一一道出,只说了温颜该知道的,连胡诌的身世也说明了。 温颜听了,哭笑不得,但也知桑久璘是为了保护自己,尤其是还记得守孝的事,让温颜暗暗感动。 “这两天先送你去司家,最多一个月,我便迎你入门。”桑久璘对温颜叮嘱道。 “我知道了,璘哥哥。”温颜应下。 桑久璘又对连枫说,“你跟着温儿,照顾好她,婚事我娘会安排,你照做便是。” “是,三公子。” 该说的都说了,桑久璘没有多呆,又关心温颜几句,便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从这一日开始,桑家忙乱起来。 桑家虽大虽富,但准备亲事的时间却太紧了些,四月廿一,只有不到二十天了。 荆琼各世家,率先收到喜帖,知道了消息。 像姻亲尚家,庞家,还有临芳宫等与桑家有交情的世家门派,也都派人送了份请帖。 若赶得及,想必他们还是会派人来送上一份贺礼的。 人派出去,事情也没完。 像物资之类的不用提,桑家并不缺,布置出来也不麻烦,只是耗时间。 麻烦的是,在十多天里,补完三媒六聘的流程,还需要为温颜另备居所。 桑家向来是夫妻同住一院,但桑久璘情况特殊,同居一室难免曝露出什么,反正是假成亲,两方都好解释,就改了缀玉轩旁的群芳亭,用做温颜居所。 群芳亭本是花园子,除了几处凉亭,便只有一排厢房,放置打理花园的工具。 其实工具只占了一间,其余基本空置,偶尔充作花房,每年都会修缮。 因此,这里房屋完好,虽只有六…除去工具房,只有五间,也够温颜用了。 两院临近,开两个角门,方便来往。像有客到访或有事处理,也方便温颜来缀玉轩。 现打家具是来不及了,只能腾搬别处的,忙活十多天,才将新房布置好。 至于群芳亭也换牌子,改名玉颜苑。 至于三媒六聘,倒也无需删减,一天一步是赶了点,两边配合一下,走个流程没问题。 而这十多天,桑久璘倒不忙。 与其说不忙,还不如说,在做了决定,出了主意后,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桑久璘依旧每天喝酒,逛花楼。 要说对桑久璘成亲最吃惊的,当属林九尚。 林九尚成亲是在五月,这是早定好的,却没想被短短几日,便被桑久璘临赶超,尤其是,桑久璘还小,九月才满十六。 十日那天中午,林九尚,李庆杰,安肃,还有因新婚而少出来玩的孙召言,与桑久璘一聚。 “久弟,这才多久不见,你就要成亲了?”孙召言为桑久璘倒酒。 “上个月不还见过?”孙召言聚得少,但也是见过的。桑久璘接过酒,一饮:“这事儿是意外,但我很喜欢这个意外。” “怎么这么急?”林九尚问,“你至少该排我后面吧?” “都说了是意外了。”桑久璘不答。 “什么样的意外?”安肃好奇问,“新娘子是什么人?” “落水相救,一见倾心。” “她救了你?” “错,我救了她。” “我还以为你以身相许呢。”李庆杰一脸扫兴,“人家要许,你就许了?” “都说了我一见倾心。” “有那么美?” “比怜心美?” “能让你一见倾心,总有些特殊之处吧?” 几人接连询问。 “容貌上佳,不敢说多美,但恰好我喜欢。”桑久璘也只能这么答。 “说了半天,”林九尚也为桑久璘倒酒,递过去,“你还没说,你要娶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娘师兄的侄女儿。”这么说身份高点亲近点。 “师兄?” “哪位名医?” “她爹呢?” 几人又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等弄清楚这师兄,只是尚家普通弟子,自幼习医,算是在尚家进修,也可以说是一城名医,但在江湖上却没什么名声。 虽然实际上,这几家都请过百药医馆的大夫。 “我说,小久,你没发烧吧?”林九尚不敢信,“这样的女子,顶多是个妾。你娶她,桑伯父,桑伯母居然能同意?” “他们敢不同意,我就敢带人私奔。” 听了桑久璘这番说辞,几人皆尽无言,果然是桑久璘能做的事,也亏得桑家人同意他胡闹。 不过,桑久璘成了亲,也不吃亏。 桑久璘在家得宠,又无需联姻,他喜欢就行。改日不喜欢了,休弃再娶,也不影响什么。 至于可能被休弃的温颜,并不在几人考虑范围内。 随后,几人改谈其它江湖趣事,比如说白桓煜又救了什么人,又捣破几座山寨,又比如,今年八月,有没有人能打败白桓煜,夺得绥靖比武第一。 多半是没有的吧…… 喝完了酒,桑久璘就回家了。今天喜服做好了。 桑家以丝织起家,哪怕是繁琐的喜服,也用几天赶好,保证精致完美,贴身合意。 不过,再怎么完美,也得试试看看。 于是,两身喜服都送来桑久璘这里,让他先挑毛病。 等桑久璘挑完改好,才会送去温颜那里,不过只会有嫁衣。 两身都送来桑久璘这里,是尚静月故意的。 桑久璘年华正好,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本该嫁个如意郎君,与其倾心相恋,琴瑟和鸣,可此时却只能娶一女子,遮掩身份。 尚静月这个当娘的又怎能不心疼? 把嫁衣送来,桑久璘可以看看,甚至能偷偷试试,畅想一下自己嫁人时的景象。 那喜服桑久璘果然很是喜欢,红底金凤,云纹飞凰,刺绣精美又细致,一凤一凰,相配又不尽相同,极为漂亮。 不过,桑久璘只试了他那身,果然极为贴身,桑久璘没挑出什么毛病。 那嫁衣桑久璘只看了看,毕竟不是给他做的,他不想试别人的嫁衣,况且身量也不尽相同。 桑久璘没挑出毛病,将喜服该收好收好,该送走送走,只想着:真到自己嫁人的那一天,什么样的喜服才能超越这回这一身? 很快,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 来贺喜的人不少,但桑久璘等的人却一直未到,这让他很是郁闷。 二十当天,桑久璘的师兄韩傲携妻到访,也带来了湘和子的消息:明天准时到场。 师兄韩傲比桑久璘大十岁,是湘和子唯一的徒弟,与其师一样,神出鬼没,但好歹有固定居所,所以比湘和子好找些。 韩傲也早早成了亲,妻子名叫卫凤飞,倒也是临芳宫弟子——临芳宫盛产美貌女弟子,个个武艺不凡,多闻博识,只要两情相悦,对方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婚事便不会受阻。 卫凤飞比较心软,韩傲又爱妻,导致这两人比湘和子好说话得多。 桑久璘这个徒弟是死缠烂打来的,杂学学了不少,可湘和子看家本领占卜之术却是没教他分毫,他再纠缠也没用。 桑久璘最开始想学的就是占卜,为这个非拜湘和子为师。 可湘和子既会占卜,又岂会随意收徒? 碍于与桑戊良的交情,又兼之喜欢桑久璘,才会在说明不教占卜的情况下,收他为徒。 话虽如此,湘和子真正教过桑久璘的,怕只有医术,还只是在尚静月教导的基础上指点一二,其余均由师兄韩傲所授,却是嫌韩傲医术不精误人子弟了。 韩傲名为师兄,写作师父也并无不可。 第二十四章 酉时,桑久璘与韩傲单独喝茶。 “小璘,听到你要成亲,可没吓死我。”韩傲也知桑久璘身份。 韩傲三四岁就成了湘和子的徒弟,整日跟着湘和子学艺,等差不多二十岁,半出师,接受了桑戊良所赠与的,在芜恒的小宅子,才定居下来,不再随湘和子东奔西跑。 桑久璘出生那日,韩傲也在,已经十岁早已记事懂事的他,自然知道桑久璘名为师弟,实为师妹。 但每次和这师弟相处,韩傲都看不出丝毫师妹的影子,久而久之,也就忘怀了这师妹的身份,然后…突遭重袭。 看到喜帖时,韩傲还以为写错了,直到卫凤飞提醒才醒悟过来,与卫凤飞一同前来道喜,路上,还收到了湘和子的信。 卫凤飞并不知实情,只单纯前来道喜。 “看来,这些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桑久璘摇头叹息。 “那你也没戏。”韩傲也习惯桑久璘没大没小,毫不留情揭穿他的意图。 桑久璘也不在意,他想学卜算不是一天两天了。 掏出三文钱,桑久璘拍在桌子上:“我来考考你:我那妻子是什么人?” “难不成是男的?”韩傲乱猜。 “你觉得可能吗?” “不是男的,就是假的!”韩傲肯定。 “你这是算吗?你这是乱猜!”桑久璘捡起铜板:“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看来,想让师父后继有人,还要靠我啊!” “你?师父说了,你没这个天分。”韩傲毫不留情地打击。 “看了你这个有天分的表现,我觉得有没有天分不重要。”反正都算不准。 “懒得跟你扯,”韩傲也不是第一次听类似的话,“说吧,你那妻子,是什么人?” “自己算!” “不说算了。”韩傲不再追问,“你爹娘同意,师父也没反对,你想成就成吧。” “你不好奇?”桑久璘奇了。 “我早晚会知道。”韩傲很有自信。 “那你可有得等了。”桑久璘连亲哥哥都瞒着,更何况师兄?虽说,韩傲比哥哥靠谱。 韩傲不可能去问桑尚夫妇,湘和子可能算出,但不会多嘴。 还有温颜本人,可不好接近。 所以,桑久璘不说,韩傲没别的途径知道。 除非,他自己算出来,但他一向算不准。 “这次我也不久留了,明日参加完你的婚宴,我们就要走。”韩傲说。 “这么急?”桑久璘不舍。 “你的婚事可打乱了我原先的安排。”韩傲倒茶喝,“我得回去赶赶进度。” “那你可无缘见新娘子了。”桑久璘试图引诱韩傲。 “反正是假的,有什么好见?”韩傲道,“师兄提前向你告辞,有空我再来看你。” “好。”桑久璘点头,心中却想,说不定是我先去看你。 四月廿一一大早,桑久璘就被叫起来。 吃过早膳,桑久璘换上新郎的喜服,被人盯着,教导着成亲流程,一遍又一遍,生怕桑久璘出错。 吉时一到,桑久璘立刻冲出房门。 迎亲的队伍早已准备好,乌骓在最前面,被菊引刷洗的干干净净,还披上了红绸,整匹马看着十分喜庆。 桑久璘骑上了乌骓,带领队伍,前往城南百药医馆,接新娘。 走了一遍迎亲流程,看着连枫将一身红妆,遮着盖头的温颜送上花轿,桑久璘也不耽误,带领队伍,直接返程。 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新房布置在玉颜苑,里面除了侍女,还聚了几人,分别是:桑久璘三叔母丁香芸,大嫂尚无忧,二嫂庞玉蓉,及大堂嫂严氏,二堂嫂冯氏。 都是些家族内的近亲女眷。 二叔母温靖媛本也该来,但有温家灭门惨事在先,不好来此,便缺席了。 正好也免了温靖媛认出温颜的可能。 大堂嫂也识得温颜,但此时温颜一身大妆,桑久璘又特地教了连枫两手为温颜化妆,不是太过亲近上心的人,看见也只会觉得眼熟,温颜否认就行。 毕竟是武林世家,不会像文人官家那样,让新妇独自坐到晚上。 送入洞房,在进行了几个简单步骤后,桑久璘便在近亲女眷环绕下,开始揭盖头。 用称杆挑起温颜盖头,女眷们看了温颜样貌,纷纷夸赞温颜温柔漂亮。 至于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例行公事就不清楚了。 但像庞玉蓉那样,眼高于顶,不屑一言,主动当个摆设的,也是少见。 尚无忧倒对温颜颇为亲近,但身子渐重,偶有孕吐,正处于最不舒服的时候,因此只说了,两句便坐于一旁。 接下来是结发。 喜娘拿出剪刀,将桑久璘与温颜头发各剪上一缕,边说吉祥话,边用红绳结上同心结,将之收入本该是温颜亲手缝制的红色荷包…… 这个是绣娘绣的,哪怕明知是假,尚静月也不想让桑久璘和一个女孩结发。 仪式一结束,庞玉蓉迫不及待离开,尚无忧也撑不住身子,回去休息。 至于大堂嫂严氏,也告罪离开,等桑久璘敬过酒后,二叔一家子都会走。 只余三叔母丁氏携儿媳冯氏,陪护温颜,以示桑家对新妇的重示。 当初,尚无忧是由两位叔母与两位堂嫂一同陪护的;而到庞玉蓉,还多了尚无忧。 对比之下,温颜有些可怜,但此时可没人计较这个。 虽揭了盖头,新妇却是不许出新房的。 或者说,对新娘没那么严苛,但基本规则还是要守的。 女眷陪护也是监督,可以陪着说说话,打发时间。 这一部分的传统项目一一进行完,就是酒宴了,向三叔母二堂嫂告退后,桑久璘便去前院敬酒。 先是长辈,比如说特地来参加婚礼的祖父祖母,还有来凑热闹的叔祖父祖母。 之前,桑戊良带着桑久璘特地回了一趟桑林庄,邀请长辈参加婚礼,还要解释这娶亲之事,但并未详说温颜身份。 还有因温家滞留,顺带参加婚礼的二叔三叔堂哥们,以及特地派人来的尚家庞家还有肖家的人,凉京也派人来送了份礼,只悯川独立于外。 临芳宫,尘缘剑宫,重明宫也派了当代杰出弟子前来贺喜——其实,他们大半年前也来过,还是同一批人,只是贺喜主角变了。 六门九庄的桑久璘统一敬了一杯酒,再余下的世家门派,桑久璘没再亲自去。 应付完各家代表,桑久璘就去了好友那桌,这回可不止林九尚五人,还算熟识,一起玩过的荆琼世家子弟可来了不少。 要是这些人一人敬上一杯酒,把桑久璘灌醉,妥妥的。 不过,有两个疼“弟弟”的好哥哥在,桑久璘根本没有喝醉的机会。 被灌了几杯酒后,桑久琰站了出来,让这些人回忆起了以前那些倒霉蛋。 这些狐朋狗友们立时不敢放肆,就算最后时间到了,也没人再敢提出闹洞房了。 第二十五章 桑久璘的师傅,江湖第一神算湘和子是偷偷来的,或者说他只见了桑戊良,根本让桑久璘看见影儿。 等桑久璘应付完酒宴,想起来去找湘和子时,湘和子早走了,只在韩傲那留了封信,当贺礼。 桑久璘边念叨着:“师父小气。”边打开书信。 上面字不多,只十六个:静极思动,切勿久留,有惊无险,秘密可保。 桑久璘立时惊喜万分,这是他一直想要的! 计划第三步,顺利达成! 回了缀玉轩,桑久璘将信锁好,才来到临院,进行婚礼最后一步。 回到新房,三叔母和冯氏将温颜还给桑久璘,便不再打扰二人,离开了。 新房内只剩下桑久璘,温颜,珠儿和连枫。 只剩下自己人,那么该做的样子也就可以省了。 合卺酒撤掉,桑久璘温颜两人上了饭桌。 桑久璘是光顾着敬酒而没好好吃东西,温颜则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此时正好补上一顿。 吃完饭,珠儿端水给桑久璘净手,并问:“公子,你真的要睡软榻上吗?”珠儿想想都替自家公子委屈,桑久璘可是从小高床软枕长大的,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嗯,”桑久璘苦着脸,“先睡上三天吧。” “璘哥哥……”温颜想邀桑久璘上床,但没胆子说出口。 桑久璘无视了温颜的欲言又止,拒绝了柔软床铺的诱惑:“温儿,今天辛苦你了,梳洗一下,早些休息吧。” “好的…”温颜放弃了邀请,“璘哥哥也早些休息。” 温颜先去才梳洗更衣,然后才是桑久璘。 桑久璘在新隔出的浴房停留许久,很是纠结——最终,还是含泪戴着自己装着两块圆弧铁片的裹胸,返回房间。 这样睡一晚顶多不舒服,总比秘密曝露好许多。 不过,在走向软榻时,桑久璘还是有说不出的委屈:明明同是女子,为什么我就非得窝在软榻上?还要带着铁片睡? 好吧,誰让我是男的呢,得表现出绅士风度……桑久璘为自己死撑着不回自己房间感到一丢丢后悔。 不用说,桑久璘这一晚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敬茶。 桑久璘很想赖床不起——不,是挪回自己床上好好睡一觉,但想到不起的后果,以及折腾完后,自己估计也没什么睡意了,便撑着爬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桑久璘腰酸背痛,甚至还踢掉了几次被子。若非现在天气回暖,桑久璘肯定会受风寒,更不舒服。 不过,再怎么不舒服,桑久璘也要带着温颜去敬茶。 菁芜园主厅,桑戊良尚静月,还有桑久珲桑久琰夫妇都已经到了。 昨日温颜已经认识尚无忧庞玉蓉,但今天才是正式认亲。 两人先给父母敬茶,很顺利,桑久璘得了红包,温颜拿了见面礼。 然后是兄长与嫂嫂,两位哥哥都没多话,尚无忧则叮嘱了温颜几句桑久璘的人品脾性,也讲了几句夫妻相处之道,庞玉蓉也没有为难,给了见面礼。 敬完茶,桑久璘起身站直,对几人开口:“爹娘,哥哥嫂嫂,以后麻烦你们多多照顾温儿了。”说完,桑久璘打了个哈欠,“昨晚没睡好,温儿,你陪着娘和两位嫂嫂,早饭我就不吃了,回去补个觉。”终于能回去休息,睡个好觉了。 桑久璘很少早起,几人也未阻拦,放任桑久璘离去。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桑久璘的行为可能另有含义,不过误会就误会吧,误会反而更好。 桑久璘一走,庞玉蓉便拉着桑久琰告退。 她本就不喜欢流连青楼不学好,还老无视自己的桑久璘,更别提他不知从哪娶来的寒门小户,昨天去新房今天来这儿只是不想失礼罢了。 桑戊良说了几句便走,他还有事要办。 尚无忧倒是留下和温颜多聊几句,直到身体疲累,才随一直等候妻子的桑久珲离开。 桑久璘睡醒后,先吃了午饭,才翻箱开锁,取出湘和子留的信。 没多犹豫,桑久璘拿信直奔文华苑。 问清桑戊良在哪后,桑久璘直闯进去。 也在书房的桑久琰颇为惊喜:“璘弟,你是来找我的吗?” 本看桑久琰在桑戊良监管下算帐,桑久璘还颇为欣慰,之前算是没白忙活,可听桑久琰这样一说,桑久璘便有些恼了:“算你的帐去,别想偷懒!” 桑戊良笑了:“璘儿,你找爹?”非常和蔼。 “是啊,爹。”桑久璘走过去将信放在书桌上,推给桑戊良,“您看看这个。” “这是……”桑戊良拿起信:“湘老弟留的?” “没错。”桑久璘点头。 “爹,”桑久琰悄悄凑过来,“写得什么?” 桑戊良把信一折,“认真算你的帐!”满脸严肃。 桑久琰顿时觉得这两个人都在针对他,十分委屈地挪回原位,继续算账。 桑戊良这才打开,认真看信。 静极思动,切勿久留,有惊无险,秘密可保。 桑戊良皱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桑久璘伸手指信:“我,静极思动,师父让我,切勿久留,我这一行,有惊无险。”秘密可保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你要去哪?”桑戊良不记得桑久璘提过要外出。 “这个……”直说好吗?桑久璘犹豫。 “你是不是又瞒着我做什么好事了?”桑戊良有些怒,之前还觉得桑久璘省心,可以为父分忧,结果这才几天,又搞事! 这是最后一步了,加油。桑久璘为自己鼓鼓劲,看向桑戊良说:“我只是想去闯荡江湖而已。” “还而已?”桑戊良怒:“谁允许你去了?” “师父。” 桑戊良被怼了一下,更气了:“你爹我不许!” “你不许我就离家出走!”桑久璘又怼回去。 “你还敢离家出走?”桑戊良怒气更甚,“你现在就给我回你的缀玉轩,敢踏出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爹,其实我可以陪璘弟去……”一直偷听的桑久琰为桑久璘解围,顺便争取下自由。 “有你什么事儿?”父子两异口同声。 “好,我,没事……”桑久琰灰溜溜地坐回去。 不过,桑久琰这一打岔,也让这两父子之间几欲引爆的气氛缓和些许。 桑久璘语气缓和了些,带点哀求,劝说道:“爹,你关着我我会死的。”无聊死。 “你不允许我出去,我肯定千方百计偷溜出去,还会躲着你们,玩够了才回来,岂不是更不安全?你还不如同意了,我每到一地都给你们报平安,好不好?” “……唉!”桑戊良冷静下来,难不成还逼死孩子?“你让爹考虑考虑。” “谢谢爹!”桑久璘笑,有进步,比直接拒绝好。 不过,“爹,你可别又拖延敷衍我。” 第二十六章 “知道了知道了。”桑戊良收信……等等不对:“湘老弟怎么会给你留信?”湘和子是桑戊良亲自迎进来又亲自送走的,除了跟韩傲私下说了几句,把本没和其他人照面。 “是师兄转交的。”桑久璘说实话,“其余肯定是师父算到的。”闯荡江湖的想法,桑久璘可没和任何人提过。 “算到的……”桑戊良不怀疑湘和子的卜算之术,但……桑戊良瞬间想通了一些事:“你是不是早计划好了?非要和温,温儿成亲就是为了把你师父引来,要这样一份许可?” 桑久璘撇过脸去:“大概吧。” “你个小兔崽子!”被桑久璘算计了一回,让桑戊良忍不住骂人了。 “爹,小心娘听到揪你耳朵。” “你!滚滚滚!”桑戊良又被气着了。 “我滚了爹,”桑久璘向外走,“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考虑的事儿。”出门,转身,关门。 桑戊良随手拿起桌上镇纸扔了过去,砸在门上,气才消了些,又拿起那封信,想撕,没下手,还是收好和妻子商量下吧。 桑久琰偷偷看两眼,放心了,继续算帐。 桑久璘回缀玉轩,明天回门,也就是去百药医馆后司家的小宅子住一天,今天也不好乱跑,可一想到晚上又要睡软榻,桑久璘决定让珠儿再铺两床褥子,再搬个折屏,待晚上遮着点,也就不用带着铁片子睡觉了,硌得胸疼。 回去安排调整一下,桑久璘决定去练轻功,等轻功练好了,他就能假装留宿温颜那儿,然后偷溜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四月廿三,桑久璘携温颜回门,晚上倒没留,反正在一座城,又只是做做样子,司家又不是真正亲戚,只留到酉正吃过晚饭方返。 廿四,桑久璘亲自帮温颜上妆,或者说易容。 今天,他们要去二叔三叔家认亲。 吃过午饭,桑久璘才带温颜出发。 桑戊德一家,尤其温靖媛是无心待客的,只是按礼仪习俗,接待了两人。 桑久璘提前提醒过温颜,温颜强忍情绪,眼眶微红,向温靖媛行了礼。 温靖媛没认出被特意掩饰过的温颜,也没心思细看,给了见面礼,便让两人离去。 温颜与严氏多聊了几句,见了见侄儿桑庚晨。 桑久璘也和两位堂兄聊了会儿,还问了有没有温袭的消息。 桑久璘没问到什么,见时间差不多,便离开二叔家,带温颜去了三叔桑戊礼家。 温颜新嫁那一日,便由三叔母丁香芸及其媳冯氏陪护,与两人熟络,又离了姑姑温靖媛及二叔家悲伤的氛围,自是放松许多。 认亲礼后,便由冯氏带着温颜逛园子。 桑戊礼家只有春冬二季有人居住,所以院中多栽梅兰,此时兰花就开得不错。 还有桑久璘的二堂侄桑庚钺,围着冯氏,还有温颜,满院子跑。 温颜此时也有心思逗逗小庚钺了。 在三叔家,桑久璘就有些闲了,反正之后要出门闯荡江湖,索性向二堂哥桑久玝询问悯川的风土人情。 悯川是二城之一,虽称之为城,实际确是盛朝的国中之国,与盛朝都城凉京并称二城。 桑戊礼一家便久居悯川。 悯川是一座武者之城,虽地处偏远,却颇为富庶。 满城皆是武者,却少有好勇斗狠之辈,法度俨然。 这当然要归功于全由一流武者组成的百人执法队以及,城外驻守着的三千名二流武者组成的军队。这才是悯川的立足之本。 听桑玖玝讲了些悯川趣事,时间差不多了,桑久璘带温颜赶在晚饭前回了家。 新婚三日一过,桑久璘便住回自己院子,照常外出,青楼暂时不好去,便约了林九尚等人骑马狩猎。 论赛马,自三年前,乌骓养成,与桑久璘有了默契,桑久璘便再没输过。不仅如此,还能将他们甩下一大截。 安肃还借过名驹与桑久璘赛马,因配合不当输了后,干脆将其堂哥也拉来。 那匹名驹不输乌骓,安肃堂哥骑术尤胜桑久璘,两者间也十分默契,可他们还是输了半筹。 或许是因为桑久璘人小体轻占了些许优势,但赢了就是赢了,之后就没人和桑久璘赛马了。 一行五人出了城,随便到处跑跑,最后就去了城北疏林,开始狩猎。 若论弓弩之术,孙召言最佳,但每次所狩猎物皆不如林九尚多。林九尚弓弩尚可,但一手家传飞石术使得炉火纯青,每每发现猎物,几粒飞石后,就可以去捡了。 桑久璘弓术中规中矩,射几只丫笨兔子傻狍子之类的倒没问题。 只因臂力不足,顶多用一石半石的弓,就这样还得用内力撑着,否则开几次弓,手腕就得肿。 垫底的就是李庆杰和安肃,偶尔撞好运倒也能射中一二猎物。 但李庆杰有一手自己练的烧烤技术,将猎物交给他,不出一个时辰,便能美美地大吃一顿。 至于安肃,他是凑数的,顺便帮李庆杰打打下手。 这么一算的话,孙召言林九尚打猎,李庆杰安肃烧烤,桑久璘只用吃。 事实是这样的没错,但实际上桑久璘也有事做:先检查猎物死了没有,死了的放一堆,等散场的时候分一分,回家加餐;没死的,没伤的,就直接放了;有伤就轮到桑久璘出场了。 乌骓鞍袋里常备着桑久璘自制的药品纱布,桑久璘的医术有一半就是从这些可怜的小动物身上练出来的……偶尔伤药中毒的那几只死得尤惨。 只有伤重的,伤得有特色的,桑久璘会带回家观察救治,其余轻伤,不轻不重的那些,桑久璘都会包扎包扎放掉,任其自主自灭。 至于会不会有因受伤被别的动物捕获吃掉的,桑久璘就管不了了。 尽兴玩了一天,桑久璘心情愉悦地回了家,便听闻一个恶耗:去桑林庄特训。 虽说四月份的特训被桑久璘借口成亲逃掉了,但这次特训可不是补一天又或罚几天,而是待祖父母满意,才能下山。 至于为什么,那就是桑久璘自己的锅了。 第二十七章 闯荡江湖的事,桑戊良和尚静月商量后,又与桑久璘讨论过。 桑久璘坚持一个人独闯江湖,威胁父母,敢派人跟着他,他就敢把人甩开,然后躲着桑家的人走。 桑尚夫妇并不怀疑有乌骓在手的桑久璘能不能做到,只怕他做的太好,将人甩了独自一人时,遇到危险。 派人偷偷跟着桑久璘并不保险,万一他一时兴起,纵马狂奔,还真追不上。 拒绝呢?桑久璘离家出走概率提升百分之百。 这不行那不行,尚静月回桑林庄顺口提了一句,桑久璘便迎来特训的命运。 特训通过,可以一个人出去玩,过不了,要么老实呆家,要么老实让人跟着。 不用想,这次特训肯定特别严格,巴不得桑久璘撑不过。 桑久璘一听这条件,差点直接屈服,让人跟着就跟着吧,还有人伺候呢! 但桑久璘还是不想放弃,他已经想到让人跟着是什么后果了: “我家公子是荆琼桑家桑久璘。” “公子退后,我来。” “公子,夫人吩咐了,不许您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公子,老爷吩咐了……” “公子……” “公子……” 只要想一想,烦都烦死了。 想当初,能和桑久璘来往的人,哪个没被桑家人筛查个三五遍?在外面不好查,那肯定戒备更严,估计和人多说几句话都难。 最重要的是,那样哪还有闯荡江湖的样子? 特训也是为我好。学会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桑久璘自我催眠,做好了特训准备。 于是,成亲还不到十天的桑久璘被拎回桑林庄常住。 这一次,徐迟也去了桑林庄。桑戊良下了命令,让他严格对待桑久璘。 徐迟肯定是不会打半点折扣的,他就是一个一心尚武的死心眼。 桑尚夫妇不在这儿,看不到桑久璘的惨样儿,自然不会心软。 总不能指望一开始就准备严加对待桑久璘的桑卓心软。 只江清盯着,以免桑久璘伤身。 之前桑久璘练武,真的只是练,起个锻炼身体的作用,什么喂招套招都少见,所以一开始,桑久璘连一招都反应不过来,便被徐迟用木剑指着。 没错,木剑。 桑久珲桑久琰在十二岁前都是用钝剑,十二岁后就换了日常佩剑。 对桑久璘就是木剑,保证伤不到他,虽说,以徐迟武功,用木剑杀人也不难。 桑久璘手中也是木剑,以防他不慎伤到自己。 接连三次,桑久璘都没能反应过来,徐迟只好放慢了速度。 这回桑久璘反应过来了,却手足无措,下意识招架,将平时练的剑招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木剑又指上桑久璘胸口。 好吧,重新教。徐迟心中叹息,面上表情更加严肃,先与桑久璘套招。 桑久璘剑法还算纯熟,在一次次套招中,渐渐弄清楚,这一招往哪攻,那一剑向哪护,哪里容易露出破绽,又该怎么变化。 可以说,桑久璘这时才知道剑法该怎么用。 套招,喂招,累得筋疲力尽,然后药浴,睡一晚再继续…… 三天后,桑久璘已经能接徐迟三招,真正实力的三招。 倒不是桑久璘是什么习武天才,纯粹是以前他的一身实力,他连半成都没能发挥出来,现在终于能发挥出来七八成了。 然后,徐迟换了武器。 徐迟从小学剑,从基础剑招到江湖广为流传的《两仪剑法》,有一定水准,才被传授桑家的《飘叶剑法》,但其它武器也会一二。 桑久璘呢?从小就练《飘叶剑法》,尤其刚得到佩剑叠雪,为了耍帅,更是勤奋了一阵子。 其余拳脚刀法什么的,都没学过,只在与尚静月学针法时练过几手暗器。 这《飘叶剑法》,最高境界就是在秋林中,将落叶一分为二,而不伤树木枝叶,再往上练就是一分为四,八,十六……据说桑家曾有人在雪中练剑,将一方十坪小院中的落雪统统六分,《飘叶剑法》差点改名《飘雪剑法》。 而桑久璘的最高纪录,是一息将十五片树叶一分为二,又练了一阵儿没能提升,他就放弃了,没再练过,但底子还在。 当徐迟先以暗器指点桑久璘时,桑久璘应对的很好,除了牛毛针,其余十枚以下,桑久璘都能挡下,虽也有徐迟暗器水准一般的原因。 十枚以上就有漏网之鱼,而牛毛针是因为太过细小,容易错漏。 牛毛针本就不好使,太过轻飘,用的人少,高手更少。 而以桑久璘现在的水准,对付一般暗器不成问题。 然后是刀法,刀法徐迟水平也一般,桑久璘能挡下一二十招。 再然后…… 十天后,再次以剑对阵,桑久璘挡下徐迟九剑。 “啪啪啪……”“小师弟,你进步很大嘛。”一道女声传来。 小师弟?会这么叫桑久璘的只有一人。 桑久璘循声望去,果然是徐意,惊喜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帮忙的。”徐意笑道:“居然敢一个人闯荡江湖,很有胆气嘛,师娘让我来帮你。” “怎么帮?”桑久璘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从今天开始,你吃饭可要注意了,我会随机下药,你辨出来了,就给你换,辨不出,嘻嘻……” 当初在小动物身上试药,也有徐意一份…… 见桑久璘这招儿挺好使,徐意就学了去,天知道有多少小动物遭了她的毒手? 现在自己…… 不行!“师姐,你来了这儿,小蔓儿呢?”小蔓儿名岳蔓,岳青与徐意的女儿,才一岁,桑久璘只在满月时见过一次。 上次和岳青喝酒,桑久璘就问过徐意和岳蔓的近况。 “还在律城,你岳师哥看着呢。”徐意答。 “那你能放心?岳师兄笨手笨脚的。”桑久璘毫不犹豫的诋毁岳青。 “小师弟,”徐意揉揉桑久璘脑袋,“你这回可是逃不过的,师娘可是下了严令,务必让你体会到江湖险恶。” “至于吗……”桑久璘煞哭无泪,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江湖险恶,自家人更恶…… 第二十八章 爹派来徐迟,认真严苛绝不留情,桑久璘这几天都不知道被训斥过多少次了。 娘又叫来徐意,徐意是不严苛,但该下药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尤其这是为了桑久璘好。 “哥,小师弟表现怎么样?”徐意问走过来的徐迟。 “不错。”徐迟答。 “那,”徐意欲给桑久璘鼓劲,“什么时候可以过关?” “十招。” “十招,那就差一招了。”徐意冲桑久璘笑,“半个月前你还接不了一招,这一招想必很快就可以了。” “希望吧。” 于是,桑久璘生活更加苦难了。 桑久璘迟迟不能撑过十招。 之前九招时,桑久璘基本上将自己的实力都发挥出来了,不是说到极限,只是桑久璘状态良好时,能接徐迟八九招,第十招确实,只需要努力一下,再加点运气,就可以过了。 但很可惜,多了个日常下药的徐意,还想状态良好?做梦! 五月十三,林九尚成亲。 事到临头,桑久璘才翻出一对羊脂玉当贺礼。 昨天中午桑久璘没辨出泄药,虽及时吃了解药,还是拉了阵肚子,下午都没什么力气,到了晚上,又不幸喝到了迷药,倒是一夜好眠,可惜,睡过了头。 勿勿赶去林家,酒宴已经快开始了。 “久弟,怎么这么才晚来?”李庆杰问道。 “听说你被抓去桑林庄训练,是真的吗?”安肃面露好奇。 “真的。”桑久璘有气无力。 “看你这样子,”孙召言打量桑久璘,“日子怕是不好过。” “哪里是不好过?分明是水深火热。”桑久璘吐槽了半天徐迟的严苛,却对徐意只字不提。 原因也简单,桑久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要去闯荡江湖,万一哪个要钱不要命的,趁他一个人,把他绑了要赎金怎么办? 到时候,再想一个人闯荡江湖,绝对没戏! “小久,”林九尚敬酒敬到这桌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桑久璘取出礼盒,“给你的,祝你们永结同心。” “茶?” “想得美!”桑久璘打开,“你和九嫂一人一个。” “行,你送得我肯定让她带上。” “还是老九你给面子。” “那当然。”林九尚大笑两声,又问,“你做什么了?这回居然训练这么久?” “还不是娶妻了,我爹让我好好练武收收心。”桑久璘哀叹,“你们也知道,我爹他狠不下心训我,就狠心把我送祖父手里。”长叹一声,“唉……这还没完呢!要不是老九你成亲,我连休一天都别想。” “这么严?” “看来桑伯父是下狠心了。” 几人感叹几句,又问:“你还要练多久?” “不知道!”桑久璘满是郁闷,“要我祖父满意才行。” “看来你有得熬了。”林九尚拍拍桑久璘肩。 “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今儿你成亲,”桑久璘倒酒,“一定要多喝几杯。” “对对,差点让九哥逃过一劫。” “来来,喝酒!” 开了个头,桑久璘就避到一边吃东西。 天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等桑久璘吃得差不多,那边也喝得差不多了,桑久璘直接告辞赶回桑林庄。 也不知林九尚那半醉的脑子会骂桑久璘不讲义气,还是庆幸走了个向来能折腾的,晚上少了个闹洞房的…… 说是闹洞房,但因男女有别,只是在新房外折腾新郎,好友间闹一闹。 反正之前,孙召言蛮惨的,也不知洞房时清不清醒,还有没有力气? 这次桑久璘不在,至少不会有新招…… 至于孙召言怎么报复回来…… 徐迟的十招,在五月末才被桑久璘接下。 然后换成各自佩剑,又努力两天,才算过关。 说来桑久璘那么快适应佩剑,是因多年来用叠雪练武,十分熟悉,二来嘛,是笃定徐迟不会伤自己,在刚开始紧张了一下后,桑久璘很快调整过来了。 至于在外面,再遇到这种情况,桑久璘会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在五月下旬,桑久璘能辨出大部分药物后,桑卓又给桑久璘加练。 比如,桑久璘刚吃完饭,一位桑林庄的师兄让桑久璘付饭钱,桑久璘马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同时想起自己早上没装钱袋。 应该拿东西抵吧?桑久璘一摸,再低头一看,腰佩只剩个绳头。 至于多余的饰物,为练武方便,桑久璘都没带……犹豫一下,就要拔头簪,江清这才出来制止,并给他讲江湖防盗手段。 当天回去,桑久璘就翻出五六个荷包,每个塞点碎银,再塞点布头香料,打算以后左袖一个,右袖一个,腰带一个,怀里一个,钱袋挂外面。 偷?那短短一瞬间能偷完他桑久璘认输! 果然,之后钱袋频频易手,各处荷包也丢过,但丟完?从没有! 又比如,桑久璘吃饭时,走路时,休息时,乃至入睡时,都有人突然吵起来,大大出手,看桑久璘如何反应——入睡时两名演员由珍儿珠儿友情扮演。 还比如,桑久璘吃饭时,走路时,休息时,突然蹦出人打劫,袭击,这些人从眉清目秀到满脸凶相,手无缚鸡之力到武功高强,手无寸铁到利器大锤……各类混搭考验桑久璘眼力,考验他反应能力。 还有各种各样突发状况,发动了整个桑林庄的人,以求桑久璘不会遇到让他不知所措的事。 桑久璘虽感动,但更心累,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桑久璘坚持下来了:反应力大增,一有突发情况第一反应拿剑找乌骓;辨药能力大增,不仅能辨出常见毒药迷药,身上也备了些迷药解毒药,用以救人救己;功力大进,连续一个多月的隔天药浴,这还不进那就被补死了;生存能力大增,捡个树枝生个火,逮个兔子杀个鱼,烤个一吃饿不死。 六月中旬,桑卓终于点头,认为桑久璘有了基本的自保之力,可以试着独立闯闯了。 剩下也没什么好教的,只能靠勤学苦练才行。 江清拉着桑久璘千叮万嘱,将自己的经验掰开揉碎了细细说给他听,让他记下,才将桑久璘交给来接他的尚静月。 至于徐迟徐意兄妹,六月初就离开各自忙碌去了。 第二十九章 马车上。 “璘儿,苦吗?”尚静月抚着桑久璘头发,一脸心疼。 “当然苦啊!”桑久璘抱住尚静月胳膊,“不过,我变厉害了,吃的苦都值了。” “你这孩子……” 桑久璘只在家住了三天,陪陪父母尽尽孝,也顺便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闯荡江湖。 六月二十,桑久璘骑着乌骓出发。 同日,司温儿上山陪夫君。 桑久璘决定先去荆琼东面的苏岳,韩傲就住那。 那是桑戊良赠韩傲的宅子,当时有几处随他挑,是湘和子挑了苏岳的这处。 韩傲颇有其师风范,一年有八个月不在家,平日只有两个老仆照顾打理。 卫凤飞有时也跟着丈夫,在家在外一半一半。 桑久璘虽知地址,但从未去过,只希望师兄的卜算靠谱点,别让他扑个空。 韩傲得了湘和子七八成真传,只剩下经验未到,此次若是韩傲在家等候桑久璘,那么就算他卜算之术有成;反之,下回见了韩傲就有机会挖苦他了。 苏岳距荆琼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全力赶路也就五六天路程,可桑久璘又怎会全力赶路? 不仅如此,去苏岳还会路过芜恒,桑久璘还打算在芜恒城玩两天,缺钱了也好在芜恒的桑家商号支取。 在外第一夜,桑久璘投宿小村庄,突觉祖父母还是有没能考虑到的地方,比如投宿地的环境。 好在桑久璘这辈子娇生惯养,上辈子却不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一夜平安无事。桑久璘留下碎银离开。 芜恒依山而建,没有北门,北面就是无崖山。 无崖山称无崖,实际上内里悬崖遍布,倒是山外围较为平缓,看似是骑马散步的好地方,但实际上,一不小心就崖底见吧。 无崖山是江清特意交待不要去的地方之一,但桑久璘起了好奇之心,又怎么能不去? 当然桑久璘也不是作死,无崖山周虽也有崖,但还不如说是坑洞裂壁,低的就一两米,高的也不过四五米,稍借下力,桑久璘就能跳上来,更何况小心一点,桑久璘未必会掉下去。 在无崖山上走走停停,桑久璘一边赏景,一边玩起了找坑洞的游戏,这里少有人来,倒是能发现不少野趣。 不过,看久了总归会腻。 就在桑久璘决定下山时,他看到一处高崖,好奇之下,下马,走到崖边看看这崖有多高——隐有云雾,一眼不见底。 “咦?”那是什么? 桑久璘突然想起一件事,七年前,湘和子来教他医术时,带来了一种稀奇果子——彩赤果。 这果子说来也没什么特色,就是好吃,产量稀少,只生长在荒郊野外悬崖峭壁之上。 彩赤果七年一结果,以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倒序开花,花开七朵,第七年开红花时才会结出七颗赤色的果子。 这花这叶有毒,可毒不烈,顶多毒倒些虫蛇鼠蚊。只那红花,食之则毙,惟果可解。 桑久璘吃过后,念念不忘许久,却也知道不能强求。 但此时见到疑似彩赤果的红色果子,顿时有些馋了。 数一数:一,二……七…… “或许真是彩赤果,之前师父不就是说过,果子是在无崖山摘的吗?” 桑久璘决定下去看看。 彩赤果距崖顶约十米,再往下约两米有半块凸出来的岩石。 十二米的绳子,桑久璘没有,帐篷剪接一下倒够,但那防水帐篷可不好做,用剑划拉也不好切,想到露宿没了帐篷可不方便,桑久璘转而将主意打在山林遍布的藤蔓上。 桑久璘找来藤蔓,粗粗结成长绳,绑在不远处的树上,就顺着藤绳下去,顺利采到了果子。 果子七颗,第七颗微橙,似乎没熟。 没熟的彩赤果倒也没毒,但味道酸涩难吃,桑久璘就放过这一颗了。 桑久璘又落了些许,落在岩石上,向崖底望,依然深不见底,也不知底下会不会有许许多多的彩赤果。 桑久璘将红通通的果子,收入刚腾出来的布袋,绑紧在腰带上,只余一枚在手。 这果子也就鸡蛋大小,无核,皮有点像蛋壳,微硬,但轻磕并不会破,使劲一捏,皮便软了,这时,轻轻一揭,便会露出通红的果肉,一股果香同时弥漫出来,极其诱人。 桑久璘顿时忍不住了,“啊呜”一口将果子咬掉大半,甜甜蜜蜜,清清爽爽,让桑久璘心情更好了两分,立刻三两口将剩下的果子吃完,“呜……好吃。” 吃了一个解了馋,桑久璘检查下腰间果袋,确认系好了,这才顺着藤绳往上爬。 不料,脚才离石,手上便是一松,藤蔓断裂了。 幸好桑久璘及时退回岩石,才没有摔到崖下。 现在可怎么办? 桑久璘测了一下手中藤绳,大概五米左右,再望望上方的藤绳,拼一下,大概能抓到,但万一没抓到,又或抓住了上面又断了,自己可没那么好运气再落在岩石上。 那么,爬? 按桑久璘的性格,是想自己爬上去的,但这悬崖少有突起,爬着很危险,他没学过攀岩,也无护具,若一不小心没抓住踩稳,那肯定就摔进悬崖,英年早逝了,就算运气好,摔岩石上,这岩石又经得起几次砸? 面对十多米的悬崖,桑久璘实在没信心。 这里人迹罕至,等人来救也不靠谱,桑久璘只好拿出杀手锏:马哨。 哨声过后,一匹黑马出现在悬崖上方。 乌骓聪明通人性,桑久璘此时也只能依靠乌骓了。 “乌骓,找人来救我。” “噫律……”乌骓长鸣一声,转身跑远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桑久璘又听到一声马嘶,向上一看,果然是乌骓的黑马头。 接着,许多马蹄声传来,很好,看来人来得还不少。 喊过几句话之后,上面抛下绳子,有了绳子,桑久璘几下子便上了悬崖。 救桑久璘的是一支十八个人的小队,领头的是十二三的少年,穿着华贵,身边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黑衫青年,其余的清一色护卫打扮,年纪大都在三十左右,只有一个四十上下的护卫似乎是护卫首领。 第三十章 “多谢多谢,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要在下面呆多久。”桑久璘拱拱手,解下腰间果袋,掏出一枚彩赤果递向那名少年,“我身上没带什么值钱东西,就拿这个答谢你们好了。” 少年挡了一下护卫首领,越过他,亲手接过果子看了看:“彩赤果?真的是彩赤果?” “当然。我就是为了采它,才被困在下面的。”桑久璘说完,见少年在瞄果袋,主刻护住,“你别想再打我果子的主意。” “你看,是本王救了你,本王也不要你报救命之恩,就再给我两个果子就好。”少年走近一步,一副馋样,“彩赤果一株七颗,给我三颗你还有四颗。” 本王?又吃过彩赤果?凉家的人?那也不行!“我只采了六颗,已经吃了一颗,再给你我就不够分了。” “那一颗,就再一颗。” “好吧,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桑久璘又肉痛地取出一枚递给少年。 少年迫不及待捏软了彩赤果皮,揭开吃了起来, “王爷,还没验毒。”侍卫首领想拦没拦下,瞪桑久璘一眼。 “彩赤果的皮若破了,就会变软,根本无法下毒,若下在皮上,你家王爷早中毒了。”桑久璘没好气地解释一句,又掏出一枚彩赤果来。 这一枚却不是桑久璘自己吃的。 桑久璘走到乌骓旁,捏皮一揭,递到乌骓嘴前。 乌骓打个响鼻,低头吃了起来。 “你,你竟然把彩赤果给马吃?”少年一脸心痛,“浪费啊浪费!” 桑久璘摸着乌骓:“你救了我,我给了你彩赤果作答,乌骓也救了我,我又怎么能不给它?”看少年一眼,“我后给你的那颗,可是我自己的,现在我可没得吃了。” “彩赤果也就能放十日之期,你住在附近?” 桑久璘不答,将剩下两枚彩赤果放进鞍袋:“恩也报过了,就此别过吧。”上马。 “等等……” “怎么?你要抢?”在乌骓上,桑久璘不惧跑路,尤其是对方并未合围。 “当然不是,”少年自报家门,“本王顺王凉幸。你是哪家的?” 凉幸这个名字在桑久璘脑中过了一遍,随即开口:“你是王爷?看样子好小。我呢,荆琼林久桑。” “本王可是本朝年纪最小的王爷!”凉幸似乎颇为自傲,“你是从荆琼来的?荆琼什么模样?”又颇为好奇。 “王爷,再耽误下去,天就要黑了。”侍卫首领提醒。 “你应该也要投宿吧?”凉幸询问一句,“不如同行?” “也好。”桑久璘直接答应,如不答应,万一在客栈碰面岂不尴尬? 齐镇客栈。 大厅被桑久璘一行占了大半,桑久璘与凉幸,黑衫青年还有侍卫首领坐在一桌。 桑久璘这桌在众护卫包围之中,桑久璘则与凉幸相对而坐,既保护凉幸又防备桑久璘,桑久璘安之若素,他只想普通的游历一下,玩玩而已。 “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桑久璘问桌上另两人。 “彭武。”侍卫首领冷冷地回答。 “在下龙文衣,算是小王爷身边客卿。”青年回答。 龙文一?“一二三的一?”桑久璘好奇多问了一句。 “岂曰无衣的衣。”凉幸表情得意,似乎在说:看,本王知道这句诗。 “哦。”《诗经》嘛,桑久璘也翻过。 龙文衣?重组一下,文龙衣?文袭?温袭?这么巧? 桑久璘没见过温袭,但他学过化妆易容,又专门为温颜改过相貌,这才过不久,自还记得温颜五官特征。 温颜温袭一母同胞,应有不少相似之处,再看龙文衣的五官,确与温颜有几分相似。 桑久璘本可以和温家家主对比下,但时隔太久,又只见了一次印象不深,只凭感觉来说,龙文衣挺像温家人。 只是温靖媛让人找了这么久,都毫无消息,怎么会让桑久璘这么巧碰见? 莫非自己是温家救星? 或许只是想多了。 桑久璘自我调侃一下,便不再多思,看向凉幸:“小王爷,你怎么会跑到这来?这地方虽不是荒山野岭,也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确实不是,本王要去芜恒。”凉幸报怨道:“若不是为了江湖鸿儒,本王才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凉幸一脸嫌弃,又神秘兮兮的问:“你知道江湖鸿儒吧!” 江湖鸿儒?“当然知道!”可江湖鸿儒跟芜恒有什么关系?“江湖上谁不知道江湖鸿儒呢?”桑久璘应道,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凉幸很是自得,点点头:“文衣告诉本王,江湖鸿儒隐居在芜恒,本王这就是去见他的。” “这怎么可能?”难道有人冒名顶替? “这怎么不可能?”凉幸瞪眼反驳。 桑久璘回过神来:“不是,我的意思是,江湖鸿儒竟然住在这么近的地方,我在荆琼住了这么多年,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去拜访这位奇人了!” “你是荆琼林家的?”彭武突然插口。 “家父与荆琼桑家有些关系,”桑久璘并没有正面回答,“倒是我与桑家三子私交甚笃,说来还借了名字的光。”从林九尚那借鉴一下,他应该不会介意。 “借了名字的光?因为你名字里有个桑字?”凉幸不太明白。 “小王爷,桑家三子名叫桑久璘。”龙文衣提醒道。 “桑久璘?林久桑?有趣,有趣。”凉幸含着笑意看向桑久璘,“该不会是你父亲故意讨好桑家吧?” “怎么可能!”桑久璘反驳,“我可比久璘大两个月呢。”好似真有其事。 “呵呵,看来你和桑久璘还真是有缘。”凉幸笑道。 “哼,不过一纨绔。”彭武冷哼道。 又是纨绔,难道我纨绔之名已经传到京城了么? 桑久璘还真有些哭笑不得,表面上却装作生气的样子:“桑久璘是纨绔,与其厮混的我也是纨绔,也就不在此碍你的眼了。”却只对彭武说,装作挥袖而走。 “等等等等。”凉幸站起来开口挽留,“彭武,林久桑是我朋友,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又转向桑久璘:“小桑,彭武一向,一向不会说话,这次就算了,你留下,给我讲讲荆琼是什么样的吧。” 好奇心重的小王爷啊!“这次就算了,有一件事却不能算。”桑久璘重新坐下,笑得狡黠。 “什么事?”凉幸问。 “我比你大,所以,你得叫我桑兄。” “什么?”凉幸有些慌。 “小王爷既不愿意,那朋友之说不敢高攀,明日便分道扬镳吧!”以退为进。 “好吧!”凉幸立即同意了,带着点新鲜感,“桑兄。” 乖,“幸弟。” 第三十一章 重新坐好,桑久璘说:“正好我对江湖鸿儒也是久仰大名,幸弟应该可以带我去拜见一下吧。”都认了弟弟,总不能不管。 “当然没问题。”凉幸大包大揽,承诺道:“桑兄便跟着本王吧,一定会让你见到江湖鸿儒的。” “林兄弟既然是桑久璘的好友,竟然没见过江湖鸿儒吗?”龙文衣问道。 “没有,我虽然要求过,但桑久璘好像都没见过江湖鸿儒。”桑久璘一本正经的讲着谎话。 “江湖鸿儒不是桑家长子桑久珲的朋友么,怎么会没见过?”龙文衣接着问。 “江湖鸿儒的神秘,各位都有所耳闻吧!我不仅没见过,连他是多大年纪,体型容貌都完全不知呢。”到底谁在谣传江湖鸿儒在芜恒?又是谁冒充了我? “说起来,文衣你是见过江湖鸿儒的吧,给本王说说江湖鸿儒是什么样的。”凉幸问龙文衣。 “这个,”龙文衣犹豫了一下,“江湖鸿儒年约三十,身形清瘦,长须髯髯,还学富五车,许多典故张口就来。” “三十岁的文士啊,江湖鸿儒的第一本话本是七年前出的,还真年轻呢。”桑久璘说的普通,却有一股讽刺的意味。 “是啊,可惜江湖鸿儒两年前封笔了。”凉幸感叹道。 “是有些可惜,不过这几年,不是也有许多文人雅士,也写了许多有趣的话本吗?”桑久璘说。 “那些人所写的,又岂能与江湖鸿儒相提并论!”凉幸不屑道。 “拿来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桑久璘却不这么认为,好歹是他努力多年的成果。 凉幸突然转换了话题:“桑兄,你原本打算去哪?” “我在苏岳我有个师兄,正好闲来无事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桑久璘说。 “你还有师兄?那你师父是谁?”凉幸颇有兴致的问。 桑久璘想了一下,答:“是个江湖散客,会些武功医术,我也就学了个半吊子。” “你还会医术?”凉幸好奇道。 “只能治个小伤小病。”却不是桑久璘自谦,而是事实。 “你们在荆琼都做些什么?”凉幸又换了问题。 桑久璘有所保留:“打打猎,斗斗蛐蛐,和朋友喝喝酒什么的。” “你也打猎?”凉幸来了兴趣,“不如明天留在这里,随本王进山打猎?” 桑久璘看了龙文衣一眼,“好。” 当晚,凉幸房间,只有凉幸彭武在。 彭武站在凉幸身前,劝说坐在主座上的凉幸:“小王爷,你不该将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 “你是说林久桑?”凉幸摇摇头,“没关系,反正只是个武功不济的小子,彭武你多看着不就行了。” 彭武不赞同:“小王爷又何必和那林久桑称兄道弟?” “这个……”凉幸迟疑了一下,“这个也没什么吧!” “小王爷是什么身份,又岂是他林久桑可以高攀的?”彭武说道。 “好了,彭武,不要说这些了,明早本王还要去打猎,有话改日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凉幸,桑久璘,龙文衣及包括彭武的八名护卫骑着马进了齐镇另一侧的山林,无崖山是不能去的,跑一趟马一大半人都得陷进去。 此次出门桑久璘没有帯弓,龙文衣也没有,所用的是王府护卫所配的军制硬弓,桑久璘用的很不顺手,颇费劲才能拉半弓,试了一下根本射不准,早就放弃了,一早上根本毫无收获。 原本桑久璘可以用临时练的暗器手法用石子打些小物,但他没必要出这个风头,就拿着硬弓晃荡。 “桑兄,你不是经常打猎吗?怎么什么都没打到?”凉幸有些幸灾乐祸。 桑久璘拉了拉硬弓,又看了看凉幸打到的山鸡野兔,无奈道:“我可没那么大的臂力,这三石的弓,就算拉得动几下,也射不准了,不若将你那一石的弓换给我,再比比看?” “本王没了弓,又怎么比?”凉幸狡辩了一句,驾马疾走,一众护卫也疾驰而去。 桑久璘看了看一旁同样手持硬弓并无收获的龙文衣:“文兄,还好有你陪我。” “不必多说,快跟上小王爷吧。”龙文衣也驾马跟上。 桑久璘本想单独与龙文衣说几句话,试探一下他是不是那个行踪不明的温袭,没想到他走的直接,只好跟上。 跟着凉幸晃了一天,也没找到跟龙文衣说话的机会,反倒被凉幸纠缠着说话,尽是说些自己顽劣的事迹,虽然是以林久桑的名义说桑久璘的事。 第三天凉幸一行人倒没再玩,早起赶路,傍晚时分,到了芜恒。 投宿梳洗后,天已经黑了,说好第二天一起去拜访江湖鸿儒后,便各自休息。 用过晚膳后,桑久璘照例去马厩照顾乌骓,正在为乌骓梳毛时,却发现龙文衣偷偷溜到马厩后门,正想从这儿偷离客栈。 这几天,桑久璘本就为那个假的江湖鸿儒和这个龙文衣费心,尤其知道消息是龙文衣带来的,两件事或许就是一件事,所以格外关注龙文衣。 此时看到龙文衣鬼鬼祟祟的,桑久璘再笨也明白其中有问题。 可现在回房拿剑时间不够,检讨一下自己不随身带剑的坏习惯,又对比了一下自己打不打得过龙文衣。 结论是,有剑也未必打得过。 但桑久璘可不是一个人,便赌了一把,叫道:“温袭。” 桑久璘这一声虽轻,落在龙文衣耳中却如闻惊雷,下一秒,一把剑直对桑久璘:“你是什么人?” “荆琼林久桑。”桑久璘退后一点,“你绝不想让我大叫一声的。” “你不是庞家的人?”龙文衣眼中透出杀意。 庞家?真是温袭?可为什么……“庞家灭了温家满门。”桑久璘语出惊人。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龙文衣神情激动,却剑尖下沉,已无了杀意。 “三月十五夜,大批黑衣人袭杀温家,除了胡乱逃跑侥幸幸存的支脉仆役,温家嫡脉只活下来一对姓庞的妇孺,你信吗?” “你还知道什么?”龙文衣抬剑逼问。 “我只会告诉温袭。” 第三十二章 “我就是温袭!”龙文衣迫不及待想知道温家消息。 “有证据吗?” 龙文衣皱眉:“你要什么证据?” “香薰。” “什么香薰?”龙文衣逼近。 桑久璘又退了一步,“你是温袭就肯定知道。仔细想想做出门前对谁说过什么。” 龙文衣凝眉苦思:“香薰……妹妹喜欢香薰……苓香阁?”猛然抬头,说出答案:“苓香阁的香薰!” 桑久璘点头,松了口气:“看来你真的是温袭。” “可我还不知你是什么人?”剑尖又对准桑久璘。 “我和桑家有交情,认识久珣哥,你难道不知道二,二夫人找你快找疯了?” 剑又放下,“有人盯着桑家,我一露面就被追杀……”温袭叹,“我本想在凉京等着表哥的。” “那你怎么会跟着凉幸来这儿?” “庞家的人找到了我,说他们手上有我家灭门的线索,更关键的是——”温袭盯着桑久璘,“我儿子在他们手上。” “他们该不会让你拿茶方换吧?” “你怎么知道?”温袭目光极为警惕,但好歹没提剑。 “知道你逃过一劫,专门问过你妻儿情况。”桑久璘尽量以平稳的声音说,“若你说的是女儿,还有两分可能是真,你的元儿,当天就没了。” “这不可能!”温袭狂乱,剑掉在地上,上前揪住桑久璘衣领,“你怎么会知道?” “律噫噫……”乌骓有些焦燥。 桑久璘手后拍,安抚了一下乌骓,才说:“温家还有一个幸存者。” “是谁?”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才对。”思考有助于冷静。 温袭松手:“是…是不是颜儿?”温袭满脸激动,“颜儿还活着?” 如果告诉温袭活着的是温颜的贴身丫环,他会不会崩溃? 放下这坏心眼的主意,理了理衣领,桑久璘予以肯定:“没错,温颜还活着。” “她在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袭情绪十分激动。 “我能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桑家请我注意你的消息,怎么可能把温家幸存者的所在地告诉我?” 温袭这才冷静,闭眼,深呼吸:“没错,是我心急了,抱歉。” “没关系,我有件事想问你。” 温袭睁眼:“问吧。” “用江湖鸿儒引凉幸过来,是庞家指使的?” “没错。”温袭点头。 “庞家欲意何为?” 温袭摇头:“他们并没有告诉我,只说办成这事儿,就让我见元儿。” “茶方…”桑久璘迟疑,这时候问会不会不太好? 温袭再次摇头,“没见到元儿前,我是不会交的。” ……“节哀。”桑久璘只能干巴巴吐出这个词。 温袭沉默一下,才问:“真的,是庞家干的吗?” “温颜是这么说的,八九不离十吧。”温袭又涉足皇家阴谋,庞家又是出名的与皇家关系近,难保没有幕后黑手。 “我差点为仇人办了事……”温袭悔恨交加。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桑久璘分析道:“庞家引凉幸来,多半不是好事,一但成功,就算你侥幸逃脱,也会成为庞家的替罪羊,受两方共同追杀。” “说不定行动时就直接将你灭了口。现在反倒是凉幸成了你的护身符。问题是明天的陷阱,去,必死无疑,不去,会引起凉幸怀疑,若庞家有后手,你仍是个死字。” “我打算连夜逃走。”这是温袭想出的惟一办法。 桑久璘摇头:“这可不高明。” “你又有什么高明主意?”温袭没心情再谈了,他的处境很明显。 “温兄,你敢赌吗?” “惟命一条,”温袭苦笑,“有什么不敢赌的?” “单独去找凉幸,坦白一切,他还小,心软,说服他护你。再找彭武,保护凉幸他是关键,他能许你跟着,但不会护你,若有刺杀,你会很难,若脱队,你会死。” 温袭思虑一遍,拱手:“多谢。” “你可千万不要提我。”桑久璘最后叮嘱,“我只是看在两家交情上帮忙,不会为你出生入死,尤其是我武功不济,是真的会死的。” 温袭失笑:“你刚才不是很勇敢吗?” “你只要动手,我肯定叫人,我死不死不知道,你一定会死。” “放心,我不会牵连你的。”温袭一笑过后,肃了表情,“今日恩情,我温袭铭记于心,此次若能逃得大难,必倾力以报。” “我只是报信而已。”桑久璘浅浅一笑,“前几日将我从悬崖救上来也有你一份,你就当我也是报恩,我们扯平了。” 温袭不再多说,只铭记于心:“多谢。”弯腰拾剑,归鞘,整理仪表,回客栈。 桑久璘这才彻底放松,先安抚了一下一直燥动的乌骓,才继续喂马梳毛,忙完才回房,随意梳洗一下,便睡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桑久璘才起。 他一边梳洗一边怀疑:自己竟然没被叫起来,不合理啊,难道说凉幸还有什么王牌么?还是说…… 等到桑久璘下楼后,果然验证了那个还是说的预感。 “林公子,小王爷留了封信给你。”掌柜的叫住了桑久璘。 信?还有信呐?那就不算把我扔下了吗?连说都不说一声…… 好吧,这样也好。 “小王爷留了信?他们人呢?”桑久璘明知故问。 掌柜的答:“小王爷一行,在寅时左右就离开了小店。” 桑久璘接过信,“好,我知道了。掌柜的,随意弄两个菜送到我房间。”桑久璘说完,又上楼回房。 客栈房间,桑久璘打开信。 林久桑启见: 入夜时分,本王临时得到凉京急信,需立返京城。不敢在深夜打扰桑兄,只能留一纸书信请罪。至于江湖鸿儒之事,等再见再来详谈。本王留下指环一枚以做信物,望桑见有空前往凉京拜访本王,幸于凉京翘首以待。 凉幸字 看完了信,桑久璘不由吐槽:“还详谈江湖鸿儒之事?有本事你给我变一个?”说着,将信封内指环倒出,将信装好。 桑久璘捡起指环,看了看。 这指环只是一枚很普通的的青白暖玉,内侧刻着顺王府的标记,看样子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桑久璘在手指上试了试,将指环戴在了比较合适的右手食指上,然后点燃蜡烛,拿起信封烧掉整封信。 第三十三章 在房间吃了早午饭,桑久璘也不急着退房,先去喂了乌骓,才让人送热水上来。 自出门,桑久璘还没洗过澡。 第一晚投宿小村,哪有条件? 之后又遇到凉幸一行,彭武在警惕桑久璘的同时,桑久璘又何尝没有警惕他们? 这洗澡一事,还能再忍忍。 现在凉幸等人走了,此时不洗更待何时? 让店家弄好热水,不要让人打扰,桑久璘脱了衣服,跳入浴桶洗个痛快。 不过好歹是在外面,桑久璘没敢洗太久。 将裹胸中铁片擦洗一下,塞入干净裹胸,也将全身上下衣服也换过一身,头发绑好,桑久璘这才叫人收拾,同时找个洗衣娘来。 现在天热,衣服单薄,又是晴天,洗洗明儿就干了,到时候直接收起带走即可。 桑久璘一般只穿新衣,可现在在外面,那裹胸外面可没的卖,换一件扔一件撑不了几天,也不好找人做,而只洗一件太过显眼,还不如都洗了,出门在外节俭点也好。 等收拾完,已至午后。 又去看看乌骓,安抚它一下,这才出发去逛芜恒。 芜恒不大,但因邻近荆琼,十分繁华。 可再繁华也比不上荆琼。 这地方也没什么显著特色,又或者是桑久璘来得时间太短,难以发现? 大概逛了逛,吃了些街头小吃,桑久璘便回了客栈。 桑久璘还本想去瞧瞧芜恒的烟花之地,但去上一趟,不免又要多耽误一天,而彩赤果被采下来已有四天,不好再耽搁了。 又好好休息一夜,桑久璘一大早起床退房。 之前凉幸走时,十分大方地给桑久璘预付了十天房钱,少补多不退,连洗衣娘那份店家都付过了。 桑久璘便没再掏钱,将衣服叠好收起,塞进乌骓鞍袋,便直接骑上乌骓,往苏岳去。 为赶时间,桑久璘这回没怎么磨蹭,用了两天便快马加鞭到了苏岳。 桑久璘也想过将彩赤果送回家,给家人尝尝。 可家里人多,只给爹娘,怀孕的尚无忧怎么办? 给了尚无忧,庞玉蓉肯定会讨要! 给了嫂子,爹娘亲哥还没有。 还有桑久璘名义上的妻子温颜,桑林庄的祖父祖母…… 这哪够? 更何况这才短短几天,怎么能回去?回去了,再想出来,恐怕要等明年了。 倒是韩傲,桑久璘欠他一枚彩赤果。 当年采上果子,湘和子先与韩傲每人吃了一枚。 剩下五枚,留韩傲一枚,桑戊良尚静月各一枚,桑久璘一枚,桑久珲桑久琰兄弟分食一枚。 当时,尚静月将她那枚给了桑久珲,自己与桑戊良分食,桑久琰便独得一枚。 将果子吃了后,桑久璘还想要,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果子稀有,是韩傲将他留下的那枚给了桑久璘。 现在桑久璘有机会将果子还回去,还是得一还二,这么想着,桑久璘心中多了些自得。 依着地址,桑久璘寻一寻,问一问,找到了位于城东的韩宅。 桑久璘牵马来到韩宅,发现宅门大开着,他直接走进去,没人,将乌骓放于院中,再走,就直接进了大厅。 “门开着,怎么会没人?门开着,也就是说师兄在?”桑久璘不太确定,左看右看都没人在,“总不能再往里走吧?”就在桑久璘考虑是不是大喊一声时,一个人影从后堂步入大厅。 “飞姐姐。”桑久璘走近叫道。 “久璘,你果然来了。”走进大厅的,正是桑久璘师兄的妻子卫凤飞,一身鹅黄裙装,显得温和利落。 卫凤飞和桑久璘见过不少次了,韩傲又是将桑久璘当自家弟弟照顾的,因此卫凤飞与桑久璘的关系还算不错。 “看来师兄进步了,居然算出我要来。”桑久璘有些泄气,他可是想学学不到呢。 “你师兄还差点,是师父他老人家说你要来的。”卫凤飞揭了韩傲的底,“你应该是骑着乌骓来的吧?”卫凤飞很喜欢乌骓,可偏偏乌骓不认其他人,除非桑久璘命令。 “嗯。”桑久璘点头,“总不能牵到厅里来,乌骓在院子里。不过,飞姐姐,怎么宅子里没人?” “你师兄他出去替人诊病了。”卫凤飞答,“因你要来,仆人在收拾房间。” “这样啊。”桑久璘点头,“病人很严重吗?”桑久璘只是随口一问,不论严不严重,他桑久璘都帮不上忙。 “并不很急,只是,呵,”卫凤飞捂嘴笑了,“相公说你今天不会来的。” “哈,看来师兄完全没进步呢。”桑久璘摇着头。 “占卜一道,确实是过于深奥了,傲他,很怕让师父失望呢。”卫凤飞说着神情也有些落寞。 “师父要是失望了,飞姐姐就该为我桑久璘高兴了。”桑久璘笑着说。 “为什么?”卫凤飞疑惑道。 “因为我能学占卜了啊。”桑久璘说,“在师父教我之前,飞姐姐可千万不要对师兄失去信心啊。” 卫凤飞笑了,点点头,却没有道谢:“久璘,说了这么久,还没请你喝杯茶,真是失礼了。” “飞姐姐何必这么客气,我们可是一家人,不如先带我在宅子里转转?我之前还没来过这儿呢。”桑久璘说道。 “也好。”卫凤飞点点头,“先带你去看看房间,有什么不满意也好调整。侧院有个马棚,可以将乌骓安置在那儿。” “好。” 韩宅只有两进,却并不小,前院广阔只种了几排树,一角有侧门,侧院里面有处小马棚。 此时马棚里还有两匹马和一匹驴,乌骓不喜与其余马匹同居,之前在客栈都是桑久璘好声安抚才从了,现在有院子,干脆放任它在院子玩。 桑久璘和卫凤飞将乌骓安置好,又从乌骓身上将马鞍取下,才从鞍袋中将桑久璘大半行李取出来。 由卫凤飞带着,从侧院转入内院。 内院东侧第一间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一名老仆帮着桑久璘将行李安放进房间,另一名老仆去烧水煮茶。 桑久璘进房间看了看,室内布置普通,但干净整洁,便没挑毛病,从行李中翻出果袋拿着,才随卫凤飞逛宅子,至于收拾屋子,不急于一时。 内院颇为空荡,只有几棵树,和桑久璘的院子一样,用于练武,但因主人长期不在,石砖还算完好。 院落左右各有一排三间的厢房,左侧是书房,右侧是客房,正房才是韩傲和卫凤飞的住所。 左右还各有一处侧院,左侧被改成马棚,右侧还是小花园。 往前是正厅,正厅一侧是厨房柴房,另一侧是两名老仆的居所。 而这里的后院,才是重中之重。 后院是韩宅药园,种着各种常见药材。两间小房,一间是收着各类处理好的药材,虽并不是特别珍惜,但极为齐全。还有一间全是医书,这才是韩宅最有价值的东西。 靠着这些,韩傲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了。 第三十四章 最后,两人回到正厅。 老仆上了茶。两人各自坐下,开始交谈。 “比不得桑府,让你见笑了。”卫凤飞说着。 “我觉得还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们不是也不常住在这里么?”桑久璘毫不在意。 “跟江湖相比,自然是自己家中舒服些。可惜家中却不能常住。”卫凤飞有些惋惜。 “那你们赶紧生个孩子,有了孩子,我就不信师兄还敢乱跑。”桑久璘提着建议。 卫凤飞脸红了红,带着喜气:“不瞒你说,已经有了。” “真的?”桑久璘有些惊喜。 “嗯。”卫凤飞脸颊羞红。 “那恭喜你了,飞姐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桑久璘问。 “差不多两个月了。”卫凤飞也想与人分享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我大嫂也怀了孩子,你们说不定可以定个娃娃亲。”桑久璘出着主意。 “这主意倒不错,但主要看孩子自己。”卫凤飞自己是自由恋爱,自不愿委屈孩子,“待你师兄回来,我先问问他。” “你们常去桑家,让两个孩子多培养培养感情,保准成。”桑久璘肯定的说,“只是,还不知男女。” “义结金兰也不错……”卫凤飞说着笑道,“姐姐更想孩子与你的孩子义结金兰。” “那你可有的等了。”桑久璘道。 “怎么?” “温儿还小,要生也得等她十七八再说。”先拖着再说,“对了,师兄他知道了吗?”桑久璘转移话题。 “前两日便知道了。”卫凤飞答,“久璘,你还真是关爱妻子,那温儿一定很美吧。”卫凤飞也熟知桑久璘的风流脾性。 “那是当然,我的医术可是师傅亲自教的。”桑久璘努力将话题扳回去,“师兄真是的,你有孕了也不专心陪你。” “现在又不要紧。”卫凤飞为丈夫说话,“傲现在赶着处理苏岳的事,也是为了专心陪我。” “那明年我再来,就能看到我的小师侄了。”桑久璘笑道,终于扳过来了。 “恐怕不行。”卫凤飞面露愁容。 桑久璘忙问:“怎么了?” “你成亲那日,师父给傲留下一个锦囊,嘱咐他有喜事再打开。”卫凤飞说,“前两日诊出我的喜脉,傲便打开了锦囊。” “锦囊里有什么?”桑久璘追问。 卫凤飞答:“锦囊里写了三件事:第一件,六月末,你会来此;第二件,你此次出行,有大劫,万要小心行事;第三件,便是嘱咐我们夫妻,九月定居悯川,以安全待产。” 还有这种事?第一件已经应验了……大劫,应该不是指悬崖那次吧?之前师父还说有惊无险的…… 至于去悯川待产…… “师父名声太盛,也……”桑久璘没继续说下去。 “小璘,你竟敢诽谤师父?”一个男声传来,接着一个挺拔的身影走进大厅,正是韩傲。 “本人可什么都没有说!”桑久璘立即否认道,“韩傲,你回来得倒早。” “小子,反了你了,竟敢直呼为兄姓名?”韩傲笑着走了进来。 “你倒是有点师兄的样儿啊。”桑久璘笑着挑衅。 “我真没有师兄的样儿?”韩傲摊开双手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个,”桑久璘倒不好直接说了,“我不予置评。” 说笑了几句,韩傲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问道:“锦囊的事,凤儿给你说了?” 桑久璘点头。 “你怎么看?” “小心便是。”桑久璘对湘和子有信心,“师父说了有惊无险,我肯定不会死。” “不考虑回去?” “若是那样,师父又何必允我出门?” 见桑久璘坚持,韩傲不再劝,转而问道:“这一路上,你可曾遇见什么?” 桑久璘答:“倒是有一件。” “说说。” “这个。”桑久璘取下右手食指上的指环,放在桌上。 韩傲拾起细看:“顺王府?你怎么会有?”又放回桌上。 桑久璘拿回指环戴好,“其实,我被凉幸救了一次。” “救?怎么回事?”韩傲问。 桑久璘说了遇到凉幸那天的事,然后说:“我听闻凉幸是为了江湖鸿儒要去芜恒,总觉得其中有问题,我才跟凉幸去芜恒看看。温家的事,师兄应该有所听闻吧?我后来又发现龙文衣是温袭,从他口中得知乃是庞家主使。可庞家为何要算计凉幸?幕后又是否还有黑手?” 桑久璘有些愁:“我明明只想出门玩,为什么会遇到这种麻烦事?” “因为这可是只有你能解的事。”韩傲说。 “只有我能解……”仔细想想也对。只有桑久璘同时熟知江湖鸿儒与温家之事,桑尚夫妇只知温家情况,而这世上只有桑久珲桑久琰知哓江湖鸿儒真身。 再想到七年前的彩赤果,莫不是湘和子早就算到了今日? 桑久璘凝眉静思。 “或许,”韩傲另有所测,却没有直说,而是道:“或许我该去桑家一趟了。” “师兄,你去我家干什么?”桑久璘问,“你想到什么了?” “地点,芜恒可算是桑家的势力范围。”韩傲这才提醒。 “啊?一石二鸟!”桑久璘立刻明白:“若凉幸死在芜恒,我桑家可就麻烦了。” “我之后会去桑家,与伯父谈谈的。”韩傲说。 “那多谢师兄了。”桑久璘拜谢,“对了,这个正好当谢礼。”桑久璘取出彩赤果,他才不会说是还的。 “你竟没吃完?”韩傲惊奇。 “这是什么?”卫凤飞可没见过彩赤果,才插不上话,现在正好问问。 “这便是这小子差点掉悬崖去摘的彩赤果。”韩傲取了一枚,捏软剥开,“来,凤儿,尝尝。” “这便是彩赤果?闻着好香……”卫凤飞犹豫一下,“傲,你我分食一枚吧。” “不用。”桑久璘将果子推过去,“你们一人一枚。” “你不吃?”韩傲犹记得七年前桑久璘又缠又闹的样子。 “我吃过了。” “几枚?”韩傲可不信桑久璘会不给自己留一枚。 “反正我吃过了。”说实话的桑久璘嘴硬道。 想到桑久璘曾被凉幸所救,估计手里果子没能保住。 傲将手中彩赤果塞入卫凤飞手中,取过另一枚,“真不吃?” “说了给你了。”桑久璘不再看,甚是想闭气,不再闻那甜甜的果香。 韩傲将果子一分为二,递于桑久璘面前:“给吧,一人一半。”七年前韩傲只想给桑久璘一半,却被他全部抢去,如今也算还回来了。 “你可别后悔!” 韩傲失笑,“怎么会?” 卫凤飞看着这对师兄弟,宛如看到一对父子,不由摸了摸小腹,微微一笑。 第三十五章 分食完果子,几人没再多聊,便分开了。 桑久璘回房整理屋子,现在没有侍婢,他只能自己来,不过屋子已经收拾好,只用摆放下自己的物品。 卫凤飞去张罗晚饭,还派老仆去买酒,桑久璘来了,这师兄弟二人怎么也得喝上两杯。 至于韩傲,则去了后院,刚替人诊完病,他得去记录脉案病历,把药装好包上,一会儿有人来取。 晚饭时,几人小酌闲聊不提。 客栈内再怎么干净舒适,显然也不比家里自在,而在韩宅,自是比客栈好上许多。 借着酒意,桑久璘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桑久璘起的也不晚,吃完早餐,他便拜托韩傲备桶提水,他要沐浴。 这一次,桑久璘足洗了大半个时辰,韩傲也就替他守了大半个时辰的门。 等桑久璘收拾好出来,这师兄弟二人向卫凤飞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桑久璘是第一次来苏岳,韩傲这个师兄自是要一尽地主之谊,带桑久璘四处转转。 苏岳地处东南,因城外的奎岳苏水而得名。 奎岳不高,更似是丘陵,惟主峰高大险峻,难以攀登,与那无崖山相邻,却也高出一截,显得极为突凸。 苏水,便是从奎岳主峰上淌下来的,滋润了城西百亩田地,又流入苏岳城内,最终汇成岳水湖。 岳水湖不大,被苏岳城圈在城内,为苏岳添了处美景。 岳水湖虽小,但布置得宜,湖岸排排垂柳,湖内亭亭荷叶,花开正艳。 湖堤有一处白石廊道,曲曲折折通往湖心,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不大,却林木丛生,繁花似锦,惟中心立了一座小楼,可揽整座岳水湖美景。 岳水湖本是没有湖心岛的,但因游人众多,湖上船家,湖畔楼阁,都赚了个盆钵满盈,便有世家豪强动了心思,买下岳水湖,建了廊道,填出个湖心岛,修出了奎楼,让游人们饱览苏岳风光。 这奎楼,便是苏岳城中不得不去的地方。 奎楼风景好,价格也不便宜。 虽说奎楼内茶叶酒水,无一不是上品,菜品佳肴也极具特色,物鲜味美,而这价格,却也是外面十倍。 不过来这儿的人,除了少数来赏景,大多图一个身分,倒也没人砸了这家黑店。 或也是因为,湖虽归了世家,却也不禁旅人游湖赏景吧。那白石廊道更方便了不少游人。只要不上湖心岛,倒也不收钱。 韩傲是苏岳名医,没少被世家豪族请去看病,天天来奎楼不现实,但请上一两次是绝无问题的。 而桑久璘,更是不缺钱的主儿,缺了,去趟桑家商号,提个千八百两银子绝无问题。 不缺银子的二人顺着廊道慢慢走着,游湖赏景。 现在时辰还早,没到午饭的时候,也不急于去奎楼。 走得累了,往廊道中的亭子一坐,看着周围的荷叶莲花,清水游鱼,也是十分有趣……只是,廊道周围的青莲荷叶,早被来这里的顽童摘了个干净,让想顺手捊一把的桑久璘有些遗憾。 巳时过半,这廊道渐渐热闹热起来。 来这儿玩的顽童暂且不提,正经的游人也多了不少。盛夏之际,正是岳水湖景色最好之时。 韩傲也算是苏岳名人,几大世家更知韩傲与荆琼桑家,与江湖第一神算的关系。 韩傲若单独,又或携妻前来,这些人顶多打个招呼,但见韩傲带着一名少年,不免在打完招呼之余,探问一二。 “在下荆琼林久桑,是韩师兄师弟桑久璘的知交好友。”这是桑久璘的回答,“此次来苏岳拜访韩师兄,韩师兄便带我来奎楼见见世面。” 这些话糊弄了几个人不得而知,但明显有人心存疑问,只是不好再明着探究罢了。 应付完又一波探问者,韩傲不再耽搁,领桑久璘进了奎楼。 奎楼只三层,一层大厅毫无遮拦,正中有一座台子,时不时会有些说书跳舞之类的表演;二楼有内外两层,中隔廊道,桌间以屏风相隔,一面围栏面外,方便赏景,内侧栏杆则内,方便赏舞听书;三楼就是包厢了,与二楼格局相似,只是东南西北各有一处大露台,外围无遮,方便游人上去赏景。 进得奎楼皆可上三楼露台,但若在三楼喧闹,打扰贵客,会被赶出奎楼,不许再进。 中午,奎楼外层雅座极为抢手,到晚上,就轮到内层了。 韩傲只这么一说,其中缘由却来提,不过着了这格局的桑久璘心中也有猜测,无非晚上时,奎楼舞台上,会有什么精彩节目。 二人的座在二楼外层,从窗户往外看,浓绿枝丫窗边探,半边湖水半边莲,白廊隐现秀湖面,闹中取静舍俨然。 在桑久璘看景时,韩傲点了几道招牌菜,一边推荐一边介绍,当个合格导游。至于多的,一句未提,就连之前和韩傲打招呼的,韩傲也没介绍过身份。 桑久璘也没问,甚至隐隐觉得有麻烦,只能扮演好林久桑的角色。麻不麻烦另说,但先玩好才是真的。 这回韩傲没点酒,只上了清茶,然后六菜一汤,予桑久璘饱腹。 吃完了,韩傲付了钱便要带桑久璘走。桑久璘倒挺想留下来看看的,但也没执拗,跟着韩傲走了。 “师兄,这就回去啊?”这才玩了一个地方的桑久璘心有不甘,“还是说接了飞姐姐我们再出来玩?” “今天先回去。”韩傲只觉得自己思虑不周,明知桑久璘身份不一般,还将他带去那种场合,可苏岳,最值得一游的只有岳水湖奎楼。 “我还想看看晚上的奎楼有什么特别节目呢。”桑久璘失望道。 “那没什么好看的。”韩傲直接打消了桑久璘的好奇心,“不过是请青楼头牌去表演歌舞,比不得你在荆琼常看的那些。” “其实我还想去那里转转的。” “我有更好的地方推荐你去。” 韩傲没说是哪,直接带桑久璘回了家。 回家后,韩傲翻箱倒柜找出一堆东西来,堆在桑久璘面前:“你来还是我来?” “师兄,不至于吧?”看着面前这一堆制做人皮面具的材料,桑久璘一点都不想动手。 “不做也可以,过两天我送你回家。”韩傲态度坚决,没得商量。 “我做还不行吗?”桑久璘嘟嘟囔囔,开始动手。 第三十六章 别看人皮面具是改装易容的好东西,用起来却一点都不方便。 毕竟不是自己皮肤,材料再好也得三五天取下一回,让皮肤透透气。 这样一比,化妆方便得多,但化妆痕迹重,只能修饰,不能大改,眼睛敏锐心思灵活的,很容易认出来。 而韩傲临时找的材料,透气性一般,每天都要取下才行,还要配以化妆,极为麻烦。 但上好的人皮面具,从选材,到制作,再快也要个把月,桑久璘只后悔为什么在家时没提前做几个备着,这次回去一定要多准备几个。 桑久璘忙碌起来,也没让韩傲闲着。 湘和子的杂学,还是韩傲教给他的,自然韩傲水平更胜一筹。 亲自做人皮面具,是因为各人审美,细节修饰和使用习惯不同,自己做的更顺手,顶多让韩傲处理下材料打下手。 但桑久璘特地交给了韩傲一个任务,做面具:就那种半张脸,遮眼睛露下巴那种,那个好做,万一什么时候不方便,又或一不小心弄坏了,拿面具遮几天也方便。 桑久璘一连几天都没出门,一共做了十个面具。倒不是桑久璘需要那么多,而是他水平有限,不多做几个,几天后一验收,可能一个都用不成。 十个中,去掉有瑕疵,弄得丑的,还有四个,桑久璘一一戴上试了试,挑了两个用起来更顺手的,一个现用一个备用。 带太多桑久璘就得自己背包袱了。 韩傲也做好了两个面具,却是铁制,一个纯黑,毫无花纹,一个银白,上面有着精美的雪花纹路,哪怕桑久璘换上女装带上也毫不违和。 桑久璘虽更喜欢雪花面具,但也毫不犹豫将它压了箱底,和备用人皮面具放在一起,如无必要,绝不使用。 黑色面具倒和乌骓很配。 就在桑久璘准备带着面具出去晃荡时,韩傲开始赶人了。 卫凤飞特地准备了酒菜,三人同聚一桌,卫凤飞为二人斟酒。 “小璘,你在我这儿也呆了几天,该走了。”韩傲说。 “师兄,我还没玩呢!”就第一天去了奎楼,之后一直在韩宅,门都没出。 “苏岳已经不适合你呆了。”韩傲说,“我给你推荐几个地方,你明天就走。” “哪?”桑久璘并不怎么高兴。 “绥靖比武,你总不想错过吧?”韩傲说。 今年又到了三年一轮的绥靖比武,桑久璘早定了这个目标,但,“绥靖比武八月初一才开始,现在才七月初。”桑久璘再慢,也能在十天内赶到绥靖。 “早点去,不好吗?”韩傲真的不想再让桑久璘久留,除非直接送他回去。 “去太早也没事做。”他总不能和别人比武切磋,转而提议,“师兄,你们若陪我去,那我就早点去。” 韩傲摇摇头,“我们就不去了,还有很多要准备的。” 桑久璘也知韩傲要举家搬迁悯川,有很多安排,还要去趟桑家,也没再劝,反提起了旧事:“师兄,我可记得你六年前参加过一次绥靖比武,居然没取得冠军。”桑久璘啧声道。 “相公,你参加过六年前的绥靖比武?”卫凤飞好奇地问。 “咦?飞姐姐你不知道?”桑久璘正要爆料…… “小璘!”韩傲喝道,“那只是我年少气盛,之后便被师父带走了。也就是在那之后认识了凤儿你。” 撒谎!我可知道,你是在擂台上认识飞姐姐的。 桑久璘虽没参加,却缠着湘和子说了许多比武期间发生的事,湘和子没少调侃自己的大徒弟。 在不涉正事儿时,湘和子还是有几分为老不尊的——虽说他不算老。 “六年前的比武大会我也参加了,怎么没见到相公你?”卫凤飞问。 见韩傲想隐瞒,桑久璘就没再提韩傲用假身份假面与卫凤飞比武,却一见钟情的事儿,反替他解围:“师兄,如果我去参加比武,不会第一场就被人踢下去吧。” “或许,”韩傲不甚确定,“你能坚持到第二场?” “算了,我还是去当看客吧。”桑久璘还是打消了上场试试的念头。 “久璘,就算你想上场,年龄也不够吧。”卫凤飞果然被转移了注意。 “不够么?不是二十四岁以下的青年才俊皆可报名吗?”桑久璘奇怪道。 “是十六岁到二十四岁的青年才俊。”卫凤飞重新做了说明。 “十六啊,到时候我只差一个月,真可惜。”桑久璘摇着头,突然抬起:“不对,我只是去看的!” “小璘,记得生辰前赶回桑家,师父肯定不会久等的。” “好啦好啦,看完比武,我就回家好吧?”桑久璘说,“我要是中秋没能赶回去,说不定要被娘念叨一整年。”反正是第一次出门,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会远吗? 明年的话,三月份开春祭完祖,就可以出门了,再等八月赶回去,有四五个月,够桑久璘玩了。 “你知道就好。”韩傲提醒完,又说,“上届的头名重明宫道子白桓煜我曾见过一次,是个可交之人,若有机会,不防与他多打些交道。” “他好厉害。”这是桑久璘对白桓煜的唯一印象,“打交道还是算了,我只是荆琼林久桑,没实力没家世,哪有资格和那等人物打交道?” 白桓煜以十六岁之龄,第一次参加绥靖比武就获得冠军,还打败了上上届冠军,二十四岁的尚昔源,显然是武学天才。 尚家与桑家世代姻亲,尚昔源还曾在武功上指点过桑家三子,当然主要是桑久琰。 而二十四岁,也是尚昔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绥靖比武,算是绥靖比武的颠峰状态,却还是惜败白桓煜之手:“昔源大哥有多厉害我可是见过的,之前我可没想过,还有在武学上比昔源大哥还杰出的人。” 韩傲点点头:“我与尚昔源也就在伯仲间,我不如白桓煜。不过,”韩傲摇摇头,“小璘,关于武学,你还是见识太少,尤其是,你自身的天赋都浪费了。还有久琰,你们天赋相近,却都不够努力。” 第三十七章 “二哥可比我厉害多了,我嘛,懒懒散散过一生也不错。”桑久璘可算是毫无大志。 “师父收你为徒,绝对是因为被你缠得太烦,又不想坏了与桑家的交情吧!”韩傲无奈道。 “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桑久璘甚是无所谓。 “久璘,你的目的还没达到吧!”卫凤飞取笑道。 桑久璘瞬间被打击到,他的最终目的,可是占卜啊! “小璘,如果你能在武功医术上达到师父的要求,说不定他老人家会教你占卜之道。”韩傲算是在督促桑久璘。 “我会努力的……”桑久璘有气无力的应道。 “每次你都这么说,唉。”韩傲彻底没辙了。 桑久璘又转回话题:“师兄,让我多留两天,在苏岳转转好不好?那儿不是还有两个人皮面具,我一个人转,绝对不引人注意。” “不行。”韩傲拒绝,“我另给你推荐个地方。” “哪?”桑久璘问。 “从苏岳去绥靖,差不多会路过杭阳城,杭阳每年七月十六到七月十八,都有些热闹,你可以去看看。” “什么热闹?” “自己去看,保证是你喜欢的。”韩傲不想详说。 “那也还有半个月。”桑久璘还想赖在这儿,“杭阳我三五天就能到。” “七月十八最热闹,但热闹差不多现在就开始了。” 听韩傲这么说,桑久璘才点头:“好吧,那我就去看看。” “此时杭阳虽热闹,但三教九流,各门各路的人都有,”韩傲叮嘱道,“记得手不离剑,多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惹人,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最老实了。”桑久璘忙点头。 “老实?”韩傲无言以对,“你哪点老实了?可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依我看,久璘还是看好乌骓比较安全。”卫凤飞取笑道。 桑久璘却没有这个自觉,连连点头:“乌骓确实比我可靠得多。” “你呀!”韩傲只剩连连摇头了。 辞别宴一结束,桑久璘早早回去休息,毕竟明天又要赶路了,每天沐浴的日子也将远离。 第二天一大早,桑久璘早早起来收拾东西,努力将所有东西塞进鞍袋。 本来鞍袋就被塞得满满,又多了几副面具,哪塞得下?桑久璘只好放弃了一身衣服,反正衣服哪都能买。 戴好人皮面具的桑久璘仍是清秀少年郎,再戴上黑面具,就显得格外显眼。 江湖上戴面具的人也不少,看到面具人顶多多注意两眼,倒也不至于有人上门找茬,又或者非揭下他面具看看。 桑久璘也考虑过要不要多戴个斗笠,但考虑那样,太有反派气质,而自己却没有反派实力,也就放弃了。 至于真要有人要看他真面目,看就看呗,反正还有层人皮面具。 苏岳在荆琼东边,绥靖在荆琼北面,从苏岳到荆琼,桑久璘就算是换路折返了。 从苏岳到绥靖只有一条大路,桑久璘却选了奎岳与无崖山间的小道。 小道长约三百余米,宽不过五六米,左边是无崖山的悬崖,右边是奎岳的峭壁,虽奎岳比无崖山高出那么一截,还是有几分一线天的感觉。 曾有一伙土匪看中了这里的险恶地形,试图于此打劫,可正经商队哪会放着好好的大道不走,跑来这险恶小道? 来这儿的,要不是没多少油水的旅人,要么艺高人胆大,没几天土匪就被剿了,在这种险恶地形里,土匪们也无处可逃,统统死个干净。 这伙土匪都成了苏岳城内流传百年的笑话,从此,这条小道,除了运气不好被落石砸到的,反而成了苏岳周边最安全的道路。 这儿虽安全,来往人却不多,桑久璘趁着没人,骑着乌骓,在小道里来回奔了两三次,满足了自己的兴致后,才离开小道,直奔大路。 奎岳周边虽缓,却也是山道,对比之下,也算是绕路,桑久璘在小道跑了几圈,但因是直路,倒也没耽误多少时间,汇入大路,向杭阳进发。 今日天公作美,并非烈阳当头,反罩着层阴云,虽阴沉,却未下雨,桑久璘除了午间找了处树荫,用糕饼裹腹,一整日都在赶路。 临近傍晚,桑久璘到天顺镇一家不错的客找投了宿,安置好乌骓,那雨才姗姗而下。 桑久璘一边感叹自己运气好,一边叫人送上酒菜,美美吃上一顿。 吃饱喝足,又让人送水沐浴,雨天洗热水澡正好。 可第二天,雨还在下,桑久璘一整天就做了两件事,陪乌骓,给它喂食刷毛,还有在房间里练功打坐,桑久璘可没有去淋雨的兴趣。 第三天午时刚过,这雨才停,桑久璘松了口气,下午在天顺镇转了转,傍晚给乌骓洗刷一遍,准备第二天赶路。 天顺镇没什么好吃的糕点,桑久璘买了些烙饼,中午饿了估计就得吃它。 下了一场雨,天色大晴,到午间时便极热,桑久璘没法赶路,只能找处水源,与乌骓休息进食。 在野外,乌骓只能啃青草树叶,等到了城镇才能补些精料。 天实在热,桑久璘又有午睡的习惯,便在树荫下睡着了。 他倒没遇到什么意外,只是单纯睡过头了。 乌骓再通人性,也不可能帮桑久璘计时,顶多夕阳西下,会提醒桑久璘回家。 午后,申时过半,桑久璘才醒,现在显然没那么热了,但同时也耽误不少时间,急忙赶路,也错过了宿头。 幸好桑久璘早备了帐篷。 帐篷撑开是长方形,找四棵间距差不多的树,两根绳子一绑一撑,就有一个大约三四平方的空间,遮风挡雨不在话下,只是火堆,以及乌骓,只能在外面。 桑久璘停下时,天已经有些晚了,捕鱼打兔子已然来不及,幸好惊了鸟,也顾不得残不残忍,打了两只鸟,掏了三个鸟蛋裹腹。 生火是在桑林庄特训过的,但桑久璘没用上,有火折子在手,捡了些柴,点起火堆。 这季节枝木有些潮,烟有些大,桑久璘避着下风口,烤熟小鸟鸟蛋,吃下肚,考虑着以后要不要带点调料?就带点盐吧,多了装不下。 鸟有些焦,蛋有些老,但总比饿肚子好。 桑久璘只吃了一枚鸟蛋,另两枚给了乌骓,明天还要靠他驼自己去城镇。 第三十八章 吃完灭了火,这天不冷,桑久璘可不想睡着睡着把自己烧了。 这帐篷有底,但只薄薄一层,草地虽软,却没床铺舒服,桑久璘自然没睡好。 天刚明,桑久璘便爬了起来,收拾收拾,继续赶路。 约一个时辰后,桑久璘到了昨天的宿头。 桑久璘本想直接过去,却想到了早上没吃的早饭,以及即将到来的午饭。 吃饭,喂乌骓,买干粮,趁天不热,桑久璘继续赶路。 这回又到中午,桑久璘不敢再睡,拿出早上买的话本翻看——剧情老套,言语晦涩,实在没意,就挑挑毛病打发时间好了。 这一晚,桑久璘准时到达宿头,又一天,赶到杭阳。 到杭阳时,不过傍晚,天色尚明。 桑久璘在城内问了几家店,俱已客满,也已隐隐听说了七月十六的热闹。 杭阳城外有一条沩水,沩水的一道分支形成了一座绫波湖,这绫波湖,就相当于桑久璘上辈子古时的秦淮河,每年七月十六,杭阳城都会举行花魁大赛,不止杭阳城,连周边大城也会派头牌参赛。 此时正在预热阶段,绫波湖上每天都有才艺表演,至于选拔制度,桑久璘还没问。 桑久璘依稀记得前几年,好像荆琼就有一个得了花魁之名的,但当时桑久璘才去过烟花之地几次,正心虚,哪敢花大价钱去看花魁? 那花魁身价正高,抢手得紧……至于之后,桑久璘哪会关注? 投宿不成,桑久璘有些急,但也没办法。 没条件就算了,既然有,就别想让桑久璘住下房。 找了好几处,都没找到住的地方,桑久璘准备启用备案,不过,等吃饱再说。 不仅自己吃饱,将乌骓也喂饱,他才牵着乌骓在街上晃荡。 桑久璘四处看着招牌,一不留神,有人撞了过来。 桑久璘毕竟是女儿身,熟人或许还能近身,对陌生人却是十分警惕,侧身避了避,却还见那人伸手往自己腰间探。 桑林庄的训练不是白训,桑久璘抓住了这人的手。 “哎呦,你干什么?抓着我干什么?”偷儿倒打一耙。 解释?反正戴着黑面具,那邪恶一点好了:“就是看你不顺眼!”松手,拔剑,削尾指,一气呵成。“再有下次,小心你的手!”那一个多月可真是没白练。 说完,桑久璘牵马扬长而去,惟留那偷儿哀嚎。 既是偷儿,也是惯犯,杭阳本地人早知其恶名,哪有人为他出头。 再加上桑久璘一副黑面具,出手干净利落,看着凶恶不好惹,走得也快。就算不知情,没看出那是偷儿的,稍犹豫一下,桑久璘早走了。 桑久璘很快找到桑家商号,出示了之前在饭馆借纸墨所印的桑家信物的章。 桑久璘的信物是一枚拇指大小,有着“桑”字的椭圆玉坠,“桑”字周围雕着特定花纹,方便商号辨认。 这当然不是桑家的日常信物,是为了桑久璘方便特意赶制出来的,平时戴在颈上。 六月初,信物刚制出来,桑家便传讯所有商号了。 这一纸的章,在一处商号,十日内可支取银百两,而桑久璘一路行来,大手大脚,所费也不过十两,虽有凉幸韩傲之故,也证明了百两的购买力之强。 在各地,也只有桑家近亲可知,这个章,代表的是桑家桑久璘。 桑久璘去商行,倒没提钱。 钱的话,桑久璘有五张桑家钱庄的百两银票,被桑久璘藏在各处。 而经试验,桑久璘发现荷包系在外衣里层系带上,基本不会丢,虽不好取,但那本是备用的,好不好取无所谓,所以怀里金豆子银豆子加起来也有个几十两。 算起来腰间钱袋钱最少,加起来也有十几两,桑久璘一点都不缺钱。 桑久璘拿着章,是为了让商行的人给他找个住的地方,虽然杭阳也有亲戚在,但他并不想去打扰。 找住的地方,这好办! 杭阳也是大城,离荆琼也近,桑家旗下的客栈也有,通个气,那章一摆,腾出来的不是上房,而是一座小院。 这种小院,向来是为贵客准备的,尤其是带着护卫随从的,单住上一夜,十多两便没了,其间再吃个饭要些热水梳洗沐浴一下,二三十两也就没了。 小院环境更好,但桑久璘不想住,一个人住太空了。但现在没得选,住这儿也不错。 安置好乌骓,叫人送了水,桑久璘梳洗一下便睡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喂了马,桑久璘才叫来小二,问问花魁大赛的事。 花魁大赛不如说花钱大赛,以花选魁。 绫波湖边立了多个小棚子,卖花,各类花都有,买上一朵,便可乘上一叶扁舟,选一艘画舫登上,将花赠予自己喜欢的头牌。 初选门槛较低,持续七天,一朵花一两,十五那日汇总,得花最多的十名,便是花魁备选,而且这些时日,花朵并不限量,一个人捧起一位备选者也很常见。 十六那日十选三,只售各色月季,仍一朵一两,但限每人一朵,至于发动亲朋仆役为自己喜欢的女子投上一票,倒没有受限制。 十七时三选一,规则与十六同,售红玫瑰,却是十两一朵,提高了门槛。 十八日夜,便是花魁的单人表演了。 今日已是初十,初选已经开始几天了,桑久璘准备了一下,骑着乌骓出城,来到绫波湖边。 放乌骓去四周跑跑,自己买了十朵花,登上一艘小船。 这里的小舟很多,还是免费的,或者说,是花魁大赛统一安排的,但若想多转转,这些船夫就不怎么配合了。 桑久璘花钱包了小船,让船夫穿梭于画舫之间,寻找桑久璘感兴趣的姑娘。 花不过是门票,看表演的门票,但若在画舫上品杯茶,吃块点心,喝杯酒,还是要出钱的。 一艘画舫代表一座花楼,画舫的大小也代表了花楼的大小,小画舫只能有一位头牌参赛,大的也顶多三位。来的也不止参赛头牌,毕竟头牌不可能连续表演一整天,头牌休息时,便是其他姑娘帮忙揽客,甚至于晚上留宿,也有这些姑娘相陪。 头牌们除非斗气,是不会同时表演的,这个高歌一曲,那个舞上一段,哪艘画舫热闹,就证明有头牌要开始表演了。 第三十九章 桑久璘刚开始转了几围,就开始随波逐流,跟着头牌表演跑。此时就能看出包船的英名了,有船的,往往能赶上下一个头牌表演,没有的,就老老实实等船夫送完顾主来接,而手上没花的,自然会被送回岸边。 想靠一朵花,白漂所有表演也不容易,这些船夫是大赛统一按排,彼此不说认识,也经常照面,不能就近看表演的他们,无事时聊聊天也很正常,也会揪出白漂者,扔回岸边,至于花会便宜哪位头牌,就看运气了。 看过部分表演,对这些参赛者实力有了数,桑久璘很快将花送出去大半,只留一朵,又转了转,才随意送出,乘船返岸。 桑久璘今天出来的早,此时饿了,不想挨宰,只好回城。 找个僻静地方,唤回乌骓,回了客栈。 小院有单独的马厩,不用拴也不用安抚,给乌骓放上食水精料,桑久璘就洗洗手吃自己的午饭去了。 下午,桑久璘没再出城,正好趁还要在杭阳呆几日,便去趟桑家绣坊,做两身新衣换换。 桑久璘挑了布料,选了款式,倒没量身,只报了尺寸,付了订金。七天,足够绣坊做好衣服了,桑久璘也就没再盖章。 订好衣服,桑久璘开始了在城内闲逛。 因着绫波湖的热闹,城内实在有几分冷清。 大赛每年都有,不止花钱捧场的,不少有心人,也会趁热闹,去湖边找活计。 不少人学了撑船,被统一雇佣,接送客人;怕水的,没天分的,也可以弄些包子、馄饨、泥人、糖画之类的,去湖边叫卖,生意极好;而还在城内的,只剩没手艺没门路,每日庸庸碌碌,靠力气干活饱腹的穷苦百姓了,这些人也多在干活,哪有闲心在街上闲逛。 街上的铺子虽是冷清,却还都开着,桑久璘随处转转,碰见感兴趣的就买下,到时候让商号派人送回荆琼也不错。 这么一想,桑久璘又多买了几件礼物,让铺子里的人送回小院。 申正一过,原本是青楼开门待客的时间,在这几日却成了闭门谢客。 这毕竟是古代,烛光再明也比不过太阳,大赛只卖艺,白天怎么都比晚上看得清。 画舫又是木制,人多一挤,一不小心倒个烛台,这热热闹闹的花魁大赛就别想再办了。 这表演也是从辰时始,申正终,头牌们纷纷休息,保存体力明日再战。除了留宿的还在画舫上,其余人大都回了城,城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至于午间阳光猛烈,倒也不惧,毕竟是在水上,温度没那么高,头牌们有船屋遮阳,客人上了画舫也在室内,更可以随时离开,船夫们戴个斗笠,也就够了。 城内人一多起来,桑久璘懒得挤,就准备回客栈,明日再去看表演。 走到半途时,正巧碰到一处吵闹,随便一看,发现正是昨日那偷儿,抓着一少年不放,让他为自己的断指赔银子——没错,就是昨日桑久璘斩断的那一只。 那少年几次想辩解都被对方打断,大概受不了周围指指点点,真的拿出钱袋,被那偷儿一把抢过…… 桑久璘拔剑上前——经过温袭那次,他终于记得随身带剑了——直指那偷儿,“怎么?不偷改抢了?” “大爷,我错了!”偷儿立马将钱袋还给少年,跪下磕头,“饶了我这一次吧!” “算你反应快!”桑久璘收剑,“再有下次,你的手就别想要了!滚!”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偷儿又磕了一个头,麻利跑远。 “在下顾浅流,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少年走过来,拱手施礼。 “不用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不管以前有没有这句话,反正江湖鸿儒写过,现在肯定有了。 两人彼此打量着。 顾浅流大概十六七岁,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身姿挺拔,仪表堂堂,一身白袍,纤尘不染,怎么说呢,感觉有些装。 而桑久璘戴着黑面具,看不清眉眼,为配合面具,穿着身黑衣,哪怕刚才在帮人,怎么看怎么像反派,只是从身高还有声音,可以看出,还是位少年。 “不管怎么说,你都帮了我,”顾浅流说,“我请你吃饭吧。” 桑久璘不太想去,但见对面的人一脸执着,便指了指前面的酒楼,“那儿的话,我就去。”这里是杭阳最繁华的街道,相当于是消费最高的街道,尤其是桑久璘指的镜月楼,可以说是杭阳最出名的酒楼,来往者非富即贵。 桑久璘本打算趁明天中午人少去看看的,既然有人请,提前也行。 顾浅流看了一眼镜月楼,点头应道:“好。” 顾浅流显然刚到杭阳,身后还牵着匹枣红马,可能还没找到住所,更不知镜月楼价格恐怖。 将马拴在楼前,与桑久璘进了门,顾浅流看到价牌,立刻怯了三分,低声问桑久璘:“兄台,我好像没带够银子。” 桑久璘扬唇:“那就把你押这儿好了。” 顾浅流只觉得前面是个坑,自己还主动跳了进去,可毕竟是自己答应的,要自己食言违诺,那是万万不能的。 他已经在计算,押了马够不够吃上一顿,应该不用押上自己配剑吧? “二位客官,”小二迎过来,“大厅已经没座儿了,您看,是稍等还是拼桌?” “雅间还有吗?”桑久璘问。 “倒是还有,”小二打量二人,“您确定要上去吗?”雅间有一定消费额度,当然不会对客人提,但那个小二不长眼,领了吃不起的上去,打骂还是轻的。 “放心,少不了银子。”桑久璘打着包票,却没注意顾浅流整个人都僵了。 “那二位客官,您这边请。”小二引桑久璘二人上楼,至一间雅阁前,打开门请二人进去,落座,“不知二位要吃点什么?” “顾兄,既是你请客,你来点。” “不不,我请你的,还是你来。”顾浅流生怕自己忍不住尽点些便宜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桑久璘向小二询问了镜月楼的招牌拿手菜,点选了几样,并未要酒,只让上壶茶。 “好嘞。”小二出去报菜,又很快端着茶水点心回来,先摆好点心,又放好茶杯,为二人倒上了茶,“二位客官,若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叫我便是。”小二说完,离室闭门。 第四十章 事情已成定局,顾浅流也不再纠结,冲桑久璘一抱拳:“之前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桑久璘也一抱拳,答:“在下林久桑。” “林兄,”顾浅流仍拱着手,对桑久璘说道:“我有一疑,可否一问?” “唔,”桑久璘端茶品了品,“问吧。”这茶也就一般。 顾浅流这才放下手,半带犹豫:“方才纠缠我的那人,林兄是否认识?” “不算认识。”桑久璘给自己续了杯茶,“不过他那手指,是我昨日断的。” “他也要偷你钱袋?” “嗯,”桑久璘对那偷儿十分不满,“被我抓了个现行,还敢倒打一耙。” 顾浅流于心不忍:“你这样做,是否过于残忍?” “你刚才差点被人把钱袋诓了去,还有心思关心他?”这人是心善还是迂腐? “我只觉你出手太重,与那人如何无关。”顾浅流郑重道。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桑久璘考虑着怎么打发顾浅流。 “正是。” “先说说你会怎么做?” “呃……”差点他诓去所有盘缠的顾浅流哑口,“你威胁他一下即可,何必真的伤人?” 看着顾浅流明显很好糊弄的样子,桑久璘轻松了些,“我若只是威胁,便会像你今天那样,还不如果断些。” “你若只是伤他便罢,”顾浅流仍是不忍,“斩了小指,可就接不上了。” “你还年轻,”桑久璘拍拍顾浅流肩膀,感觉到顾浅流肩膀一紧,又强忍反击冲动,心中偷笑一下,才道:“其实我是为他好。” 顾浅流眉微蹙:“何解?” 桑久璘伸出手来:“人有五指,做用各不相同,小指对人重要,也不重要。”桑久璘捏着自己小指,“若做些精细活计,比如偷盗,少了它还真不行,”收回手,“但若是平日生活,又或干些粗活,有它没它都一样。” “你的意思是,”顾浅流愕然,“你斩了他尾指,是想让他改邪归正?” “是啊。”桑久璘点头承认,至于他当时是不是那么想的,并不重要,“要不然削他拇指又或砍他一只手不好吗?”应该能砍下来吧?“这样……” “笃笃”,“客官,打扰了。”小二进来,“菜都做好了,客官,上菜吗?” “快摆上。”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吃饭。 饭菜摆好,小二退离,顾浅流仍在考虑桑久璘的话,见此,桑久璘又是一拍,“赶紧吃饭,要是一口没吃就被压在这儿,你得多亏啊!” 顾浅流苦笑,先顾好自己吧,吃! 二人皆有大家风范,又非世交好友,自尊循着食不言的规矩,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 吃个八分饱,桑久璘最后给自己盛了碗八珍羮,这一窝八珍羮,看标价,就要十八两。不过不得不说,味道还真不错。 顾浅流也吃够了,开口说道:“林兄,你若吃好了,就先走吧。” 桑久璘眨眨眼,好奇地看他:“莫非你真想把自己抵这儿?” “那倒不必,”顾浅流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匹马大概还值些钱。” “原来你这么老实的啊!”桑久璘都不忍心逗他了。 “我是不会吃霸王餐的。”顾浅流一脸坚定。 “哈哈……”桑久璘被逗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顾浅流有些生气。 “谁让你吃霸王餐了?”桑久璘仍旧笑着,“我也有钱啊。” “可…”顾浅流有些窘迫,“你不是说要把我押在这儿吗?”此时,这个黑衣黑面的少年,哪还有反派气息,只像是一个贪玩的少年。 “开玩笑你懂不懂?你都没开过玩笑吗?”桑久璘笑得停不下来,“放心放心,叫人算账,绝对不用把你押在这儿的…哈哈……” 顾浅流窘迫地低着头,桑久璘笑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叫人算帐。 “林兄也是才来杭阳吗?”顾浅流有些没话找话,或者说,有求于人。 “是啊。”桑久璘应得干脆。 “那个,”顾浅流鼓足勇气,“你住在哪家客栈?我的意思是说,那家客栈还有客房吗?” “应该……没有了吧。”桑久璘的小院是特意腾出来的。 “噢。”顾浅流失望,再度低头不语。 看着顾浅流可怜的样子,桑久璘有些于心不忍了,反正自己院子那么大……不行,还是不行,虽说顾浅流看似是个三观正直的好少年,但他们认识不过一个时辰,一顿饭的交情不足以让桑久璘放下警惕。 可,还是有点不忍心。 于是,桑久璘说:“你要是实在找不到住的地方,可以来——”哪来着?对,是“云舒阁找我。” “多谢你了。”顾浅流抬头,眼睛晶亮。 桑久璘不自在地扭过头,此时的顾浅流让他有种面对小狗狗的错觉。 好在此时,小二敲了敲门,引着帐房先生走了进来。 “多少钱?”桑久璘干脆问。 “回客官的话”,帐房先生打着算盘,“一共四十二两三钱,抹去零头,您给四十两就行。” 四十两,钱袋里的肯定不够。 实际上,早上买花,下午订衣服逛街,桑久璘就已经花了四五十两了,此时钱袋里,除了二三钱碎银,就剩铜板了。 不过没关系,他身上还有两处藏钱,左袖的早上花了一部分,桑久璘此时掏出来,摸了摸,还够。 桑久璘摸出八枚金豆子来,这金豆子一个重半两,市值五两银子,而银豆子一个一两,比这个大许多,不会搞错。 “称称吧。”桑久璘将金子递过去,小二忙拿小秤接。 制式官银都有人敢刮一层下来,哪有人敢凭手感称金银。 “四两正正好。”小二称好,将称托往帐房那一递,“先生,您看。” 帐房伸手拿起金豆子,掂一掂,捏一捏,看一看,“嗯,足金没错。”又将金豆子放回称托,“二位容官,还有什么吩咐?” 桑久璘将荷包塞回去,从腰间取出仅剩的两块碎银,往桌上一放,“赏你们的。”拿起剑,回身,“顾兄,我就先走一步了。” “客官慢走。” 回到小院的桑久璘例行喂完乌骓,替它擦擦洗洗,然后才从马鞍中取出一张藏好的银票。 明天,该换点钱了。 收好银票,桑久璘找小二给浴房送水,自己则找出行李中的另一个荷包,把钱移过去。经过一天的消费,左袖的荷包所余不多了。 洗澡,取面具,卸易容,桑久璘正要上床睡觉,突然使来敲门声。 易容是来不急了,桑久璘戴上面具,出去开门。 面具就是这时候用的。 门开了,小二忙鞠躬:“打扰公子了,有位顾少侠,说他可以到这儿来找您,现在人就在前面。” 桑久璘看看天色,现在都快亥时了,还没投宿,真惨。“行吧,你把人带来,对了,他的马就放外面马厩,别牵进来。” “公子,小的这就去叫人。” 第四十一章 顾浅流其实来得挺快。 人领到,桑久璘就让小二走了,把人放进来,关门,然后说:“内院是我的,你不准进,外院你随便挑一间住着。有问题吗?”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院子?” 面对顾浅流的惊奇,桑久璘含糊道:“唔,我和这儿的主家有些关系。行了,我困了,有话明天再说。” “嗯,”顾浅流忙拱手作揖,“多谢林兄了。” 第二天,桑久璘穿戴整齐,用昨夜备好的凉水梳洗,易容好,戴好面具才走出屋子。 现在是夏天,天亮的早,顾浅流卯时天刚亮便起床练剑,练了一个时辰,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桑久璘人影。 “林兄,早。”于院落中持剑静坐顾浅流,见桑久璘出来,立刻收剑起身打招呼。 “早啊,顾兄。”桑久璘回了一句,便直奔马厩。 顾浅流跟过来,问道:“林兄早起不练功吗?” “偶尔会练。”桑久璘开始给乌骓喂食。 顾浅流感觉桑久璘好像关不欢迎自己,于是说道:“林兄,我等会就去城中寻客栈,昨晚麻烦你了。” “得了吧。”桑久璘拿起梳子,“这时候城里哪还有空余房间?”给乌骓梳鬓毛,“只要你不进内院,你可以住到我离开。” 顾浅流犹豫一下,作揖:“那就多谢林兄了。” “不客气。” “林兄。” “嗯?” “既然院落里就有马棚……” “不行!”桑久璘立刻拒绝,“乌骓不喜欢和别的马呆一块,不想让你的马变成死马,就别想了。” 没桑久璘叮嘱,死倒不会,伤的却不少,他故意说严重了一点,省的这人不死心。 “那,那好吧。”顾浅流又开口:“林兄……” “对了,”见顾浅流没走的意思,桑久璘干脆支开他,“顾兄,你住在这儿的话,帮我办几件事吧?” 顾浅流差点下意识后退一步,昨晚那顿饭他虽没抵债,却也让他记忆犹新,天知道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如果镜月楼不要马不抵剑,他真的会去抵自己的。 所以,顾浅流对桑久璘的要求十分警惕,谁知道桑久璘下一步会给他挖什么坑? 深吸一口气,做好心里准备,顾浅流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桑久璘放下梳子,从钱袋里翻出叠成一小块的银票,随手往顾浅流手里一塞:“去桑家票号帮我换了,一半金子一半银子,要规整一些好装的。” 顾浅流打开看,吃了一惊,随后拱手郑重道:“多谢林兄信任,尘缘剑宫顾浅流必不负所托!” 这回轮到桑久璘吃惊了,他没想到这么轻易将这人身份炸出来,还是尘缘剑宫的高徒。 至于冒充,没几个人敢这么做,敢这么做的,绝不会为区区一百两银子。 “没想到顾兄是尘缘剑宫弟子?”桑久璘表露出自己的惊讶,“失敬失敬,你是才出师的?” “惭愧,在下其实并未出师,只是因绥靖比武而暂时离庄。” 桑久璘深感怀疑,他虽是第一次去看比武,但早听闻多次,又家世如此,对江湖各大势力都有所了解,至少,像三宫六门那个级别,没出师的只能被同门长辈带着去。 顾浅流能一个人出门历练,肯定是出了师的,可年龄小了点,是面嫩呢?还是又一个白桓煜式的天才? 这些念头只闪过一瞬,桑久璘又拍了顾浅流的肩,“不管怎么说,有你这位尘缘剑宫高徒在,我的银子肯定更安全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那林兄,我先去了。” 总算将顾浅流打发走,桑久璘松了口气,顾浅流是什么身份其实和他没关系,顶多给他加上一个基础信誉加三十的标签。 但这标签已经没用了,桑久璘心里对顾浅流已有评价——顶多是确定对方不会贪自己那一百两银子。 桑久璘让顾浅流换银子,不止是支开他,更是对他的一次试探。银子能好好带回来,桑久璘一般情况下就不用太警惕顾浅流了。 桑久璘支开顾浅流,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和乌骓说说话,说今天要将乌骓留院子里,让它好好休息。 哄了哄稍有些闹小脾气的乌骓,桑久璘便回房整理东西,等顾浅流回来,银子肯定是要搬回屋里去的。 仔细算算,一百两只十斤,若再加五两金子,才五斤五两,体积也小,但桑久璘就是懒得搬,而东西早晚都要收拾,所以他选择收拾东西。 等顾浅流拿着小木箱回来时,桑久璘差不多收拾好了东西,便直接叫顾浅流进来,将木箱打开,里面是一两制的金银条。 桑久璘粗略一看,取出一小半来,两根小金条塞进去左袖的荷包,又取出二十根塞进钱袋……呃,塞不下,那么,钱袋也塞五六根。 桑久璘将钱箱合上,塞被褥下面,扭头问顾浅:“你吃早饭没?” “呃……”顾浅流没料到桑久璘会突然发问,愣了一下才答,“尚未。” “那走,一起吃东西,然后我去绫波湖,你呢?” “那我也去吧。” 两人在路上闲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进内院吗?”桑久璘可不想让顾浅流随便闯入。 顾浅流十分老实地答:“你不想我看见你的真容。” “没错。”果然秘密用秘密遮掩最好用了,找出一个秘密,自然会忽略秘密之下的秘密,“所以,没有我允许,还请顾兄不要进内院。” “林兄帮我良多,这点小事,浅流定会遵守。” 见顾浅流答应,桑久璘换了话题:“顾兄,你也是来看花魁大赛的吗?” “我一位师兄,让我去参加绥靖比武前,来杭阳见识见识。”顾浅流洗道,“满城都在谈论花魁大赛,这杭阳的花,很罕有吗?” 桑久璘愕然,都是男的,顾浅流没必要装,所以他真不知道这花魁的含义?“这花,倒不罕有,只是,与你所知的花不同。” “有什么不同?” “自古以花喻美人,而这花魁……”桑久璘开始科普花魁大赛。 顾浅流越听越羞怒:“这个袁师兄……!” 说完了,说得桑久璘有些渴,就近找了面摊,坐下要了碗面,让人先上碗汤。 顾浅流也跟着坐下,也要碗面,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桑久璘喝了口汤,才问:“还去看花吗?” 顾浅流迟疑,低头脸微红:“就,去看看吧……你不是说歌舞都还不错吗?” 桑久璘扬唇一笑:“那就去看看吧。” 第四十二章 两人到绫波湖边时,湖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 桑久璘这次没直接上船,先买了堆小吃,让顾浅流抱了大半,才去买花。 “你买吗?”桑久璘买了五朵。 顾浅流迟疑。 “不买不让上船。”桑久璘说,“要不我帮你买一朵?” “我自己买。” 桑久璘又包了船,正要往表演的画舫去,另一处却传来琴音,歌声随后响起,引起了桑久璘注意。 “看来闹矛盾了啊。”桑久璘嘀咕一句,让船夫送自己去听歌,这儿太远了,听不清。 一曲后。 “真是没白来,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歌儿。”顾浅流感慨道,说着,将花投给了舫上头牌白雪儿。 “那是你见识少。”只是这样就被勾走了,尘缘剑宫到底是怎么传承的?或者,这只是个个例? “还有这样的女子吗?”顾浅流好奇问。 “就我所知,那边福仁坊的丹秀,就可与这白雪儿相提并论。”桑久璘下了画舫。 顾浅流跟下来,“你不投吗?” 桑久璘摇头,“我听过更好的。” “在哪?”顾浅流更好奇了。 “如果你去荆琼,可以去月谣轩点一个叫紫苏的姑娘。” “紫苏姑娘没来参赛吗?” “没有。”桑久璘给船夫指了月谣轩的画舫,“紫苏容貌普通,嗓音再好,也无人追捧。” “若去了荆琼,我……”顾浅流不言,来这儿都算出格了,哪能专门去烟花之地? 桑久璘没再多提,带着顾浅流各舫乱转,至于顾浅流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桑久璘选择无视。 午时一过,桑久璘投出手里最后一朵花,与顾浅流上岸吃午饭。 “林兄是特意来看大赛的?”顾浅流与桑久璘闲聊,“可我看你对那些女子并不怎么上心。” “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桑久璘整理着桌上餐具,检查下干不干净,“烟花之地我常去,各色女子我也见过不少,画舫上那些,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大赛结束,你要去哪?” “绥靖此武啊,这么大的热闹,我怎么能错过?” “那不如我们同行。”顾浅流发出邀请。 桑久璘并不是很想与人同行,但也未直接拒绝:“大赛结束,我还要留两天,如果你不怕去晚了,我们可以同行。”参加比武,肯定要提前到,还要报名,而像桑久璘这样的,随到随看就行。 “林兄不参加比武吗?” “就我这点功夫,参加一两场就被打下来,何必呢?”桑久璘看着顾浅流,“顾兄有信心拿第几?” 顾浅流没被桑久璘扰了思绪,去绥靖比武的,会功夫的有几个去绥靖会不参加比武,不想扬名立万? 虽说第一才是最出名的,但前十也可以在江湖上点足了。像尘缘剑宫这等势力,主推的参赛者若连前十都没拿到,只会丢了自家门派的脸面。 除非真是功夫太差,可看起来不像;又或者大家出身,不在乎那点名气。 看桑久璘行止,以及之前对话,顾浅流大概确定了桑久璘出身荆琼世家,详细的桑久璘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 对话点到即止,顾浅流只将这些思索记在心里,转而回答了桑久璘的问题:“第一。” 顾浅流的语气很平淡,桑久璘却很诧异:“你有信心打败白桓煜?” “我是有这个信心。”顾浅流有些不自在,“但白师兄不会再参加绥靖此武了。” 不参加?这可少见! 白桓煜是真怕打不过某人丢了名声?应该不至于吧?听顾浅流语气,似乎认识白桓煜,那么,是特地不去给顾浅流腾位子?这也不好直接追问。 桑久璘能看出顾浅流武功比自己高,但高多少,就不是他能看出来的了,更何况他也没见过白桓煜,无从比较。 “你认识白桓煜?”桑久璘顺着顾浅流的话往下问。 “白师兄曾到访尘缘剑宫。”顾浅流说。 这事,好像有过传言。不过也正常,三宫之间交流切磋也是常事。 “你们动过手?”桑久璘好奇问。 顾浅流不好答,那日私下切磋,他小胜半招,可他们约定过不说出来。白桓煜退出绥靖比武,并不是一定打不过顾浅流,只是以防意外,在擂台上,代表各自势力,可就不是能点到即止的了。 “切磋过一次。”顾浅流谨慎答道,然后试图转移话题:“大赛完了,你还留杭阳做什么?” 桑久璘看出来了,也没再问,难不成问出顾浅流输了,指责他说大话吗? 桑久璘顺着顾浅流的问题答:“看那绫波湖,可是杭阳一景。”桑久璘往窗外一指,那绫波湖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很是美丽,“可惜来得不巧,这几日禁湖,我打算等大赛结束,包艘画舫,游上两日。”其实沩水他也想一游,但沩水激流遍布,大船被各个花楼包下,小船也调到了绫波湖上,他也只能等大赛结束。 正巧小二上菜,听到桑久璘的话,插了一言:“客官,想游绫波湖,现在也是可以的。” “怎么说?”桑久璘掏出十几个铜板,放到桌上。 “多谢客官。”小二将铜钱拨拉到手上,也没数,直接道,“绫波湖禁湖,只禁到酉时,酉时一过,湖边上的小船,都可带客游湖,夕阳时分,可是绫波湖最美的时候,客官可千万不要错过。” 桑久璘点头:“那今天就去看看好了。” 用完午饭,桑久璘又去买了花,包了船去看表演。 这一次,他问了问船夫,果然可以在酉时后游湖,便订了这艘小船,于傍晚游湖。 绫波湖的景色不错,乘着小舟,吹着微风,避开烈阳,还真是一种享受。 船夫在舟上备了小桌,桑久璘则带着些小食,本该备酒的,但出门在外,还是喝水好了。 与顾浅流对饮闲聊,论论歌舞,倒很是畅快。 绫波湖夜景确实不错,但可惜的是,湖面上三十来艘画舫占了太大地方,还喧哗吵闹,将美景破坏大半。 桑久璘决定,还是大赛结束,湖面清静了再来一游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