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贾后政变  天降祸事 太康元年(291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皇城北宫昭阳殿内,凤纹透雕双翘头的榻上半卧着一位妇人,锦衣华服之下裹着一身粗短浑圆,如同一头花枝招展的猪,颤着肉,满意的听着殿中郞将李肇、孟观等人密报,听闻太后杨芷与杨氏三兄弟谋反,阴黑的脸上故作愠怒之色,此人正是一代妖后贾南风。 贾南风身旁站着一位敷粉施朱,熏衣修面,玉冠束发的翩翩公子,衣上玉环、香囊等各式挂件,听闻李肇和孟观的密报,英俊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可他的嘴在一张一合之间却是要着人命!此人便是贾南风的侄儿贾谧,此时他早已从晋惠帝司马衷那里哄骗来了诏书:关闭宫门,诛杀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夷灭杨家三族。 在这危机四伏的傍晚,晚霞铺红了半个天际,一队人马护着三辆华丽的马车,向着洛阳城方向徐徐驶来。一位雷巾束发,蓝袍丝带的颇有武将之风的男人行在前面,此人正是尚书令杨珧的大公子杨袭,紧跟着黑袍束发,着半片肩甲的贴身护卫杨征,此刻是杨袭护着母亲、妻子及一双儿女去城外白马寺礼佛归来的途中。 只见中间那辆车驾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扑闪闪的向那红彤彤的天边眺望着,残阳映红了一张清丽脱俗却有些稚嫩的脸,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子正是杨珧的孙女杨韵。 一丝凉风吹来,杨韵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车帘放下来。 “今天我听到一件跟小娘子有关的大事,琅琊王跟小娘子提亲了。”一个女使模样的小姑娘,一脸神秘的说着。 “小桃,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 “真的,是我亲耳朵听到的老夫人跟神僧说的,已经写了婚约文书了。等小娘子行了及笄之礼,便可议亲了。这次老夫人来白马寺就是为小娘子祈福占吉的,想必是等着回去再与小娘子说吧。”想着自己以后可以跟着小娘子陪嫁到琅琊王府,小桃喜笑颜开。 听了婢女小桃的话,杨韵顿时脸胀得绯红,又羞涩又有些紧张,想着自己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她可不想这么早就成婚,又想到琅琊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杨韵眉头蹙了蹙,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 见杨韵面色有些凝重,小桃收起自己的欢喜:“琅琊王可是五大封王之一,未及弱冠便承袭了王位,尚书大人经常夸他为人谦躬持重,难道小娘子不喜欢琅琊王?” 杨韵抿了抿嘴,有些害羞的轻声说道:“琅琊王虽与我杨氏交好,就是过于严肃了。” “嗯,还是慕容王子性格随和,不过小娘子出身三公贵胄之家,千金贵体,还是不要嫁到辽东草原去吧!” “死丫头,你说什么呢?”杨韵的脸更红了。 “琅琊王自小就对小娘子情有独钟,这让京城多少世家女郎羡慕呀。” “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情有独钟?”杨韵翻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 “琅琊王若不是对小娘子情有独钟,为何独独向小娘子提亲,小娘子怕是情智未开呢。” 杨韵娇嗔的白了一眼小桃:“难道你情智已开?这么想去琅琊王府,难不成喜欢上修无际了?” 小桃当即羞红了脸,扭着身子掩着面,嗔怪道:“小娘子......” 而另一个车驾中的杨老夫人捻着一串翠绿的念珠,双目微闭嘴里似乎在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而她的脑海里却是白马寺大德高僧佛图澄对杨韵的谶语:“欲知前世因,则今生所受者是,欲知后世果,则今生所为者是!杨家女郎命运多舛,一生波折,姻缘难测,是福是祸自有天定......”想到这杨老夫人不免心口有些发堵。 眼看天就要黑下来,离进城还有二三里的样子,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迎面疾驰而来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此人一身黑色素衣,到了杨袭的近前紧勒缰绳,并未下马便急切说到,“孟观、李肇等人污太后与你们杨氏一门谋反,贾后下旨夷灭杨氏三族。殿下得到消息,便立即命让我前来通报。”说完便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来人正是琅玡王司马景文的贴身护卫修无际,杨袭听闻大惊赶紧调转马头,大声喊到:“往龙门山方向,快”。此刻杨征也快马跑到队伍的后边,催促马头调转方向,后队变前队快速离开。 行至约十多里地的样子,天色已黑,且已进山,忽闻一句缓而有力的声音从车里传来:“袭儿,停下车来”。 杨袭策马来到母亲车前,杨老夫人掀起车帘说道:“袭儿,这场大劫我们是逃不掉的,贾后此刻怕已派人到府上抄家灭门,若发现我们不在,必会前来追杀,你要韵儿设法带着结儿逃走,护住我们杨氏唯一的血脉”。 见马车停了下来,杨韵探出头,听到祖母和父亲的对话,她顾不得放下步梯,跳下马车,哭跑着:“祖母,祖母,韵儿不想与祖母、父亲、母亲分开”。 “扶我下车”,杨老夫人见心爱的孙女跑了过来,吩咐道。 周妈扶着杨老夫人走下车来,这时杨韵已经来到了杨老夫人的面前,抱着祖母泣不成声。 杨老夫人抱着心爱的孙女,望着远处夜幕降临前的一丝霞光,仰天长叹,身体不由得颤抖,恨恨道:“我弘农杨氏四百年世居高位,一门三公,且一手将这贾南风推上后位,不曾想这毒妇以怨报德,竟降如此大祸于杨家。” 随后杨老夫人扶起杨韵,端详着孙女那美丽而带着稚气的脸,语气平缓而坚定:“韵儿,你现在必须带着结儿逃出去,你一定保住我杨氏的血脉,以图日后。” 杨韵因为哭泣而颤抖着身体,哽咽着:“若祖母、父亲、母亲都不在了,韵儿何以苟活于世?” 杨老夫人虽已带哭腔,但语气更加坚定决绝:“韵儿,今日高僧对你谶语,他说你虽然一生波折,姻缘难定,却总是有后福的,如今看来怕是应验了,既是如此祖母相信你能带着结儿逃了出去。” 这时母亲刘氏将五岁的杨结带到杨韵面前,已似泪人般的刘氏抱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忽然止住哭声,猛的推开杨韵,厉声道:“韵儿,为娘别无所求,你和结儿都要活下,若你不答应,娘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着拔下头上的金簪对着自己的喉咙。 杨韵扑倒在地上,抱住刘氏哭着道:“母亲,韵儿答应你就是,韵儿就是拼死也定会护得弟弟周全。” 此时周妈缓缓的跪到了杨老夫人面前,语气平静而坚定的说道:“老夫人,老奴自幼就跟随您身边侍奉几十年,我们虽是奴才,却比那寻常百姓人家还要体面。我的一双儿女都是家生子,如今主家遭了难,就是我们做奴才舍命相护之时,就让小桃替了小娘子吧。” 说到这周妈看向一旁跟着哭泣的小桃,狠着心叫道:“小桃。” 小桃抽泣着点头道:“阿娘,小桃明白,女儿心甘情愿。” 于是小桃和周妈扶起杨韵,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与周妈一起将杨韵的外衣、围裳、发饰脱下,与杨韵换上。 “老奴有个兄长叫周风,住在离京城向东七十里地的河湾村,兄长为人忠义,他的儿子曾得主家的恩,定会照顾小娘子。”说着便将手上的掐丝银镯撸了下来,放在杨韵手中。 此时杨袭红着眼睛本想是强忍着泪水,终敌不过这生离死别的悲痛,紧紧的抱住妻儿。 随后杨袭侧过头对杨征说道:“杨征,韵儿不黯世事,带着结儿终是无法生存,从此以后,你的使命便是如影子般在她身边,护得她们姐弟周全。” 杨征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杨征誓死也定护得小娘子与小公子的周全。”说完站起身来接过了杨结。 此时刘氏和小桃已然上了马车。 杨老夫人好像想到了什么,指着身边随行的一个婢女道:“小玉,你去小娘子车上。” 随后将自己手上的翠玉佛珠放在杨韵手上,狠着心上了车:“袭儿,我们走!” ※※※ 第二章 诛灭杨氏  劫后余生 贾谧拿着诏令召集了东安王、淮南王等带领部队驻守皇宫外门司马门,负责保护皇帝和贾后的安全,并命令弓箭部队在宫墙四周做好布防,屯兵云门,同时与李肇、孟观一起带领四百宿卫军以及积驽营、积射营分别前往杨骏府、杨珧府、杨济府。 贾谧将太傅杨骏府围个水泄不通,他们连皇帝的诏命都未宣,便将太傅府洗劫一空,所有的人包括仆从一律斩杀不留活口,临走时又下令留下一队士兵,将这太傅府付之一炬,顷刻间太傅府便是火光冲天,映红了这半个洛阳城的天空。 贾谧处理完太傅府,又带着宿卫军来到了杨珧府,此时李肇的积驽营已经将杨珧的府邸团团转住。李肇见贾谧来了,但引着贾谧闯入正厅,大喊到给我拿下。 杨珧已经知道了太傅府之事,整整衣冠对贾谧说:“鲁国公且慢,请容我一言。” 贾谧冷笑道:“你杨氏三公谋反罪名已定,太傅杨骏已经伏诛,杨尚书你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杨珧没有理会贾谧的态度,昂头说道:“我杨家一门三公,杨珧深知权宠过甚,曾经上表先武帝,杨氏如有祸事,可免除我宗氏族人诛连,请表收藏在宗庙之中,此事司空张华大人在场见证。” 贾谧不置可否,便说道:“杨尚书所言,自有帝后定夺。”便命左右先将其拿下。 此时护军参将来报,杨珧夫人与一双儿女去白马寺至今未归,贾谧便命道:“李肇你带领积驽营快快去追,一并追拿回来,我且去杨济府与孟观汇合。” 不多时积驽营在李肇的带领下来到城门,李肇想了想,便命人兵分两路,一路向白马寺方向,他本人带队向龙门山方向追来。积驽营的兵马终是快于车驾,李肇早已将贾谧拿人回去的命令抛在脑后,他红着眼睛大喊道:“陛下有令,乱世贼子,格杀勿论!”杨袭见追兵已到,便带着府兵进行拦截,与李肇拼杀起来。 此时三辆马车快马加鞭的飞驰着,宇文氏对车夫喊到:“老蒋,再快些,务必把车驾赶到悬崖上。”车夫也是杨珧府上多年的老奴,忠心不二,听夫人的话说句老奴明了,请夫人放心。 杨府被灭门,做为奴从,不是被杀便被重新发卖,而今天这情形大家只能一起赴死,车夫们很清楚,便不留余力的往崖边驶去...... 府兵虽然跟着杨袭多年,忠心耿耿奋力搏杀,终是不抵李肇众多的积驽营士兵,不多时便被戗杀殆尽。杨袭也是抱着必死之心,奋力与李肇拼杀,但终是敌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积驽士兵的冷戗,身体多处受伤,最后在力竭之时,被李肇一刀刺死,李肇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地上杨袭的尸身,冷笑道:“杨袭,你终是死在我的手上。”说完便一刀下去,将头砍了下来。 如此血腥之夜,何止是杨氏一门三族,在清除杨氏一党的同时,又掺杂了不知多少公报私仇的惨案。就连在平定鲜卑秃发氏叛乱中立了大功的无敌将军文鸯,也被因私仇被浑水摸鱼的全家灭门,如此忠臣良将,这也活该西晋最后无法应对胡人南下。 ※※※ 这一夜格外的冰冷寒凉,杨韵与杨征带着杨结,一路翻山越岭,穿林跨溪,跌倒摔爬,奔命逃亡,杨韵深知从此之后,她已不再是那个养在深闺之中的世家小娘子,从此前途未卜,唯有坚定前行,她顾不得林枝荆棘划伤刮破,也忘记了一路奔袭的腰酸腿软,更不在乎这黑夜山林里的鸟兽嚎鸣,一路向着河湾村方向奔到天明。 与此同时一夜未眠的,还有琅琊王司马景文,他不断派人前去打探,得到的全部是让他无能为力的坏消息。他心急如焚又心乱如麻,焦灼等待却无计可施,唯一冒险能做的就是差遣修无际,通知去白马寺礼佛未归的杨袭,祈盼着杨韵能逃出升天。 经过一夜心惊胆战的奔逃,天亮后杨征见到山下有个极其简陋的茅屋,屋内有灶、却无粮食、柴火,还有简单的炊具落满了灰尘,也结着蛛网,想必是山下农户在冬季上山打猎时过夜的茅屋。现下是三月,正是春忙之时,所以有些时日无人来过。 屋内有一短土炕,炕上铺着一张破草席,土炕上尽是灰尘,杨征将席子拿出屋外拍了拍,随后找个有一丝光亮的地方将席子铺后,杨韵将杨结放在了席子上,让他好睡。 “小娘子,跑了一夜,你累坏了吧,我先去找一些吃食。你和小公子先在这里休息。” 杨韵红肿着眼睛,努力着想说句你去吧,可是终是没发出声音。 看着这个还只是半大孩子的杨韵,杨征没有多说转身出去了。 杨韵凝视着年幼的弟弟,年纪虽小却像懂事一般,一夜奔逃,未哭一声。杨韵摸了摸结儿的小脸,泪如雨下,她靠着杨结侧身躺了下来,她轻轻的搂着弟弟,杨结想是累坏了,睡得很沉,眼角还挂着泪,偶尔的抽泣几下,却并未醒来。 杨韵流着泪轻泣着,她知道这一夜也许父母亲人都不在了,可她又存着侥幸,她实在不敢去深想,哭着哭着也睡着了。 大约半个时辰,杨征便寻得了一些果子,他将果子放下,见杨韵睡着了,便合衣守在茅屋外眯着。 大约到了正午,一阵悉悉簌簌的草丛声,加上两声“咕咕”传了过来,杨征睁开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下将飞镖打过去,随着“咕呱呱”一阵乱叫,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死在了杨征的镖下。 就在杨征去拾那鸡的时候,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征叔。” “小娘子你醒了,我刚去捡了些果子,这深山老林不敢走远,正愁没活物呢,这东西自己上门了,中午就吃它了。”说着杨征将野鸡拎到了杨韵的面前。 杨韵立在破门前,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长着稚尾还有口活气的野鸡,这要是从前,她定是欢蹦乱跳的跑上前去,仔细端详一番,一脸好奇的问个没完,可如今她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 “小娘子是为何不多睡些时辰?定是刚才的鸡叫吵了小娘子,你先去睡吧,我烧好了就叫你。”杨征对于主家的变故,虽然痛彻心底,但是做为男人,受命于主人,他不能在小娘子和小公子面前表现出任何悲痛来影响两个孩子。 杨韵木然的摇了摇头,随后看到一个木桩,她走过去坐了下来。 杨征随后从茅屋边上拿了几块猎户们剩下的干柴,又从怀中取出火折,点了柴火,用树枝插起鸡烧了起来。 “委屈小娘子和小公子了,现在只能先将就着”。 “征叔,辛苦你了。” “一会烤熟了,把小公子叫起来,吃完了我们就动身去河湾村。” 杨韵凝着眉看着眼前被烤得焦黄的鸡,鸡油掉在柴火里,发出嗞嗞的声音,伴着一股灰白的烟,她苍白的脸上透出坚定,忽然开口说道:“征叔,我们这样去河湾村怕是不妥。” “小娘子觉得不妥,不去河湾,我们可有去处?”杨征不解的问道。 “你是父亲的贴身护卫,这次贾后派人追杀我们,见父亲身边没有你在,又发现结儿也不见了,必然会认定你带结儿潜逃。海捕公文不日就会到达各州县,我们不是农户出身,很容易引起乡绅保甲的注意,未免给周家带来祸事,我们不能这样出现在河湾村。” “小娘子所言极是,那该当如何?” “杨家如此情形,琅琊王能派修无际前来告之,他一定不会对我们坐视不管,想来他也想知道我们的消息,你且去寻他,他定有办法”。 “对,琅琊王跟小娘子提了亲,定不会坐视不理,不过留小娘子与小公子在这荒山之中,杨征实在放心不下。” “征叔,你且去吧,我已身无所依,必当剑从心起,为了结儿,还有什么可怕的。这里几无人烟,他们没那么快找到这里。” 杨征想了想,起身道:“杨征速去速回。”便转身拿剑离开了。 ※※※ 第三章  海捕公文  杨韵托孤 皇城北宫昭阳殿,金丝楠木雕花作绘为梁,水晶珠帘为幕,栌斗柱础收头描金附凤大柱,凤纹透雕双翘头的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绵蚕冰蜀锦,上面横着一条金线软枕,两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绣着金丝银线富贵牡丹花。两名女官手持云彩雉尾开宫扇,而贾后短小粗圆的身体懒洋洋的半卧在榻上,与这富丽堂皇是如此不协调,却又如此真实。 宦者令董猛立在贾后的榻旁,垂着背,那双细长的眼睛透着阴翳的神色:“娘娘,有人给陛下上了奏折,要陛下遵循先帝的意思,免除杨氏宗族的诛连。” “先帝的意思?哼,还想拿先帝来压本宫。既然是谋反大罪,理当罪无可赦,此事不必议了。”贾南风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着。 此时一小内侍夹着碎步跑进来:“娘娘,李肇来了。” “嗯,让他进来!” “臣,李肇参见娘娘。” “情况如何了?” 李肇颤着脸上的横肉回道:“臣追杀杨珧妻儿,其子杨袭及府兵息数被杀,载着女眷的三辆马车被逼落崖,臣派人到崖下搜寻,只见尸身摔得血肉模糊,并未见到杨袭小儿的,另外杨袭的心腹杨征也不见踪影,昨日夜间追捕时,其并未与杨袭一起。” “娘娘,这杨征自幼便跟着杨袭,忠心不二,此人定是带着那个小孽种逃了出去。”董猛道。 听闻此话,贾南风的丑脸抽动起来,她认定杨家必有余孽:“李肇,此次讨伐杨氏,你功不可没,我命你为黄门侍郎,迁积驽将军,你即可命人发出海捕公文缉捕杨征与杨家孽种,各路关津渡口,凡来往行人,严加盘查。” “诺,李肇叩谢娘娘,臣即刻去办”。李肇拜谢贾后便离开了。 很快洛阳城内外到处可见新贴的海捕公文,公文前站满了人,一读书人模样的庶民在读着公文上的内容:“叛臣杨氏之余孽杨征岁二十六,身高五尺八寸,身材瘦长,携杨氏五岁小儿杨结潜逃,有能捕获者,赏金万钱,爵黄门郞,容留及纵放者,全家处斩。” 有人道:“这杨氏一门三公,太后在堂,而杨骏自己又无子,为何谋反呢? “这朝堂之事,还是莫要妄议,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另一人道,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摇头有人叹息。 杨征来到城外,见守城官兵不断盘察过往人员,并见城门口隐约张贴着悬赏缉拿的布告。不敢贸然进城,等待天黑城门关闭之后,在守城官兵换防之际,他飞身上墙,翻进城来,直奔琅琊王府灼华院。 一个星目剑眉、玉树临风的男子,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度步,英俊的脸上难掩焦虑之色。 此时,一团黑影来到书房前,轻轻敲了敲门,修无际马上警觉的问到:“谁?” “我,杨征” 门开了,黑影迅速闪进司马景文的书房,杨征向屋中主人行礼道:“杨征拜见琅琊王”。 “不必多礼,贾后发下海捕公文,方知你带着结儿逃出,结儿呢?” “回琅琊王,小公子和我家女郎在一起,现藏身在龙门山往河湾方向的猎户小屋。” “韵儿还活着?”司马景文激动的在屋内来回快步的转了两圈。“太好了、太好了,韵儿还活着。” “是的,小娘子一切安好,小桃替换了小娘子,我们现去投奔河湾村的周妈的兄长,但小娘子觉得我们目标太大,恐不妥,便命我来求助殿下。” “韵儿真是冰雪聪明。贾后命李肇广发海捕公文,但此刻贾后正盯着我琅琊王府,我不便出面,此事还需慕容王子才可,你且回去照顾好韵儿,本王自有安排。”司马景文虽然未及弱冠,却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城中,已然养成了沉稳、守拙的性格。 “多谢殿下,杨征告辞。”杨征刚想离开就听司马景文说道:“稍等,无际,把吃食给杨征带上。” 杨征接过包裹,话不多说便飞身出门。 司马景文所说的慕容王子便是鲜卑王慕容涉归的幼子,也是鲜卑世子子慕容廆的异母弟弟。而此时的慕容迦在看到海捕公文后,坚信杨韵也一定活着,他在王子府等待着杨韵的消息,而当他得到司马景文的通知后,便着手安排一切....... 而杨征回到山里,与杨韵等了一日。慕容迦的贴身护卫青鹘带着一对老夫妻及一名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来到了杨韵藏身的茅屋,并带着了吃食和旧衣。 “见过杨家女郎!”仆兰青鹘向杨韵行了个鲜卑礼。 “青鹘,麻烦慕容王子了派这些人来保护我!” 青鹘摇了摇头,对杨韵说:“我们来接小公子,王子说现在到处都是海捕公文,但凡带着几岁娃娃出行的,都要被盘查,甚至被收监。女郎带着小公子恐怕不方便,我们将小公子安排到周家。” 面对着杨韵的迟疑,青鹘将慕容王子的手书递给了杨韵,继而说道:“周家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以后小公子就是颜伯夫妇的孙子,颜伯会以周家从舅的身份来投奔周家,小公子以后就叫石头吧,颜伯会保护好小公子的。” “老奴见过小娘子。”说着,一对大约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妇上前拜道。 “颜伯夫妻是大单于派来专门保护王子的,此次被王子安排将小公子带去周家,女郎你将去玉山慕容王子的师父玉仙真人处学艺!”青鹘继续说道。 杨韵思忖了片刻,便道“结儿就此托付给颜伯和颜婶了。”杨韵说着想要拜谢,被颜伯扶住。 颜婶拉着一旁的少女上前:“这是周家姑娘” “周蓉见过女郎。”周家女儿有些羞涩的给杨韵福个礼。 杨韵拉着周家女儿道:“不必多礼,以后你就叫我姑娘吧。”随后又对着屋中的人大声说道:“以后大家都叫我姑娘吧。” 周蓉见大家都在点头,看了看颜婶,也跟着点了点头。 “你跟着我会吃很多苦头的,可能还有性命之忧,你不怕吗?”杨韵问周蓉。 “我们周家曾得了杨家的恩惠才有今日,蓉儿姑祖母的一家皆死于这场祸事,姑娘的仇人便是蓉儿的仇人,祖父命周蓉誓死要跟着姑娘,照顾姑娘。”周家女儿说着眼圈一下就红了,努力着不让眼泪掉来。 杨韵红着眼睛,将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放在了周蓉手里:“这是周妈的。” 颜婶上前说到:“周家姑娘不必再多说了,赶路要紧,时间久了,怕生变故。”于是为杨结换了身带来的旧衣,又重新梳了乡下孩子惯常的发髻,看上去只是一个有些家底的普通人家的孩子。 杨韵是当真舍不得杨结,她自知这一别不知是何年月才能再见弟弟,她抱了又抱,满脸泪痕,却又故作坚强说道:“结儿,阿姊要去学本事不能带着你了,结儿以后要听话,阿姊一定会来接结儿的。” 杨结抽抽泣泣的,幼小的他虽然还不明白为何父母、姐姐都要离他而去,但他仿佛从这一切的变故中感知到自己必须听话,于是小大人般的点着头:“结儿知道了,结儿听话”。 虽有万般不舍,杨韵还是狠下心来,在杨结的哭声中,让颜伯夫妇将弟弟带走。 青鹘对杨韵说:“姑娘,我家王子让我护送你到玉仙宫。” 杨韵点点头,随后对杨征说:“征叔,我且随着青鹘一起去,想必我与周家姐姐一起不会引起注意,何况还有青鹘一路护送,倒是结儿让我放心不下,你且在暗中保护结儿,待他安全了,你就潜伏在洛阳城中。” “可主上让我守护你和小公子!” “征叔,结儿有颜伯夫妇,大仇要报,你除了保护结儿,还要调查清楚是谁构陷了杨家,待我学成归来,我们一起为杨家报仇。” “诺,杨征遵命!” 于是动身起程,大约经过二十日的长途跋涉,来到了玉山,途中无事也不必细说。 ※※※ 第四章 杨韵拜师  贾后弄权 玉山奇峰耸立、怪石嶙峋、沟谷幽深、清潭点点,山上林木茂密、藤葛飞挂、飞瀑千涧落、玉山两峰寒,相传韩湘子在此修炼成仙。 在仆兰青鹘的一路相护之下,杨韵和周蓉来到了玉山上的玉仙宫。 此时一男子早已立于宫门之前,只见此人身体修长,举止潇洒,眼神干净清澈透着真爽,所不同的是这男子一头的索发,穿着虽是汉服,却带着胡服的样式。 男子见杨韵过来了,迎了上来:“你们终于到了,收到青鹘的传信,我便在这等着你们。”又见杨韵一路风尘,布衣土面,身形消瘦,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不由得心疼的问道:“韵儿,一路劳累,饿了吧?” 杨韵拜了个见面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又福下身子道:“慕容王子对结儿的安排,杨韵感激不尽”。 慕容迦忙道:“韵儿不必如此客气,我在洛阳城也承蒙杨家照顾,与景文又有兄弟情谊,如今能尽的这点力,也是微不足道的。” 这时一个小道人过来说道:“慕容师兄,一切都安排好了。” 慕容迦说了句好,便转向杨韵说道:“你与周家姑娘且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吃饭,吃过饭我带你去见师父。” 杨韵和周蓉又福了个礼,便随着小道人一起进入玉仙宫的别院。 大约半个时辰,杨韵和周蓉换洗完毕,并吃了饭,便由小道人引进了玉仙宫客堂。 只见高座之上,一发须皆白的道长,白衣素袍,透着仙风道骨,自有一番化外之气。 慕容迦恭手敬道:“师父,这就是杨珧大人的孙女,杨韵。” 玉仙真人轻轻捋了捋胡他的白须,点了点头。 “韵儿,这是我的师父玉仙真人”慕容迦向杨韵引荐道。 “杨韵拜见真人”。杨韵和周蓉一前一后,做了拜礼。 “杨家之事,实属本朝第一大冤案,我与你杨家曾有一段渊源,我这玉仙宫本不收女弟子,如今迦儿既然将你引来,这因缘际会我且收下于你,你便在这玉山之上,潜心学艺。” “杨韵拜见师父。”说完叩拜下去。 此时小道人已经端上茶水,杨韵向玉仙真人敬了拜师茶。 “杨韵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从今以后,你叫穆易雪,这玉山附近有个穆家邨,村里的穆员外与我相熟,以后你就对外宣称是穆员外的女儿,没有为师之命,你不可下山,等机缘到了为师必会允你下山,了结前仇。” “穆易雪谨遵师命”。 “师妹!”慕容迦眼中闪着光。 “见过师兄!” 就这样,杨韵以穆易雪的身份,在玉山上勤学苦练,玉仙真人传授她内功心法、教授武功与玄门,传授琴技,甚至将一些失传的绝学也传授于易雪。而慕容迦得闲也会从洛阳来玉山小住,与易雪一起练功。这周蓉也跟着习得一身好武功,又与青鹘学习了暗器.......... 贾后除掉杨氏三兄弟后,这太极大殿,已是皇帝、娘娘同坐,面对满朝文武的山呼之礼,贾南风开怀大笑。 这边已有大臣为了谄媚于贾后,上书:“皇太后图谋危害社稷,飞箭传书,与杨骏同恶相济,理应褫夺太后尊号,敕死。” 司空张华听闻急忙上奏陈情:“陛下、娘娘,反臣杨骏为太后杨芷父,太后虽箭书传信,也是为了救父心切,毕竟未直接参加谋反,念其为先皇之皇后,陛下、娘娘仁慈,若能就此免了杨芷的死罪,褫夺太后封号,并好生奉养起来,天下人则会称颂陛下与娘娘的宽厚仁慈之心。” 贾后为了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之心,也惺惺作态的说:“司空大人所言极是,太后杨芷虽犯谋反大罪,但毕竟是陛下名义上的母亲,陛下仁厚,就将杨芷贬为庶人、囚于金镛城,好生奉养吧。听说其母庞氏一直在永宁宫陪着杨氏,由庞氏陪她一起前往金镛城吧”。 众臣皆道陛下仁慈,娘娘宽厚,并大呼我朝国祚万年,就此退朝。 而这贾后一下朝就来到杨芷所在的永宁宫,看着卸钗脱簪一身素衣并伏在地上的杨芷,先是一脸得意哈哈大笑,旋即又皮笑肉不笑,眯着眼睛,抻着嗓子说道:“太.....后......哦,不、不、不,应该是庶人......杨芷......,今日朝堂之上,有人为你求情,让我放过你,并好生奉养,本后为了彰显仁慈,做个顺水人情,就发了诏告,你说本后对你是不是很宽容大度呀?” 杨芷直起身子,与母亲庞太夫人相扶站了起来,昂起头说道:“我杨氏一门是否谋反,想必皇后比谁都清楚,既然大势已去,多说无益,皇后何必屈尊于此?” “哈哈哈........”大笑之后贾后随即又目露凶光恶狠狠的冲着杨芷说道:“贱人,想当年,就是你在先皇面前谄言差点废了我的太子妃之位。来人,来人,给我掌嘴。” 董猛正想伸手上前,只听一声大喝“住手,你们谁敢?”便见一老妇人挺身上前。董猛不由的缩了手,这老妇人正是杨骏夫人,杨芷母亲庞太夫人。 庞太夫人挺身护在女儿面前,疾言厉色道:“杨芷乃先武帝之皇后,虽然被褫夺太后封号,但尊贵尚在,还轮不到你们这等腌臜卑贱之人糟蹋。” 庞太夫人气得浑身颤抖,明显的一阵气短,顿了顿后,又愤恨的指着贾南风说道:“当年是你善妒,虐待击杀怀孕姬妾,先帝才一怒想废了你,是杨芷向先帝进言,保住了你的太子妃之位,你是先皇后亲选的太子妃,杨芷是先皇后的从妹,她对你的劝诫也是为了你能保住太子妃之位,你非但心无感激,却以怨报德,是我们杨家有眼无珠呀。” “住口,住口,你个死老太婆,先皇后才是陛下的亲娘,你这个女儿只不过是陛下的从母,一个继室,她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贾后怒目圆睁吼道。 “你们杨家一门三公,把持朝政,又鼓动陛下,立司马遹为皇太子,是嘲笑我生不出儿子吗?”想起太子,贾南风的丑脸气得扭曲起来,她近乎疯狂的咆哮道:“来人呐,快、快,快把这个老太婆拖走,用白绫给我勒死。” “诺”董猛并一众随从内侍立刻按住庞太夫人,庞太夫人一边挣扎着,一边叫骂着:“你个妖后,恩将仇报,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来世我变猫你变鼠,我要咬死你........” 杨芷见自己的母亲被内侍们拖着,有内侍正拿着白绫往母亲脖子上套,杨芷疯了一般扑向母亲,抓扯着白绫,却被董猛一把给推倒在地上,杨芷匍匐着跪倒在贾后脚边苦苦的哀求道:“娘娘,皇后娘娘,家母护女心切,口无遮拦,请皇后娘娘念她老迈疯颠,就放过她吧,妾身自愿移居废宫,落发为尼,从此青灯礼佛,为娘娘祈福。” 贾南风一脚将杨芷踢开,恶狠狠的说道:“把这个老太婆给我勒死,罪妇杨芷即刻押送到金镛城去。”然后发出狰狞的笑声。 杨芷见母亲无救,在撕心裂肺的大哭中昏死了过去。 杨芷被送到金镛城后,贾后表面答应众朝臣善待太后,但是不久,便将杨芷身边的女使内侍全部撤走,断了饮食被活活饿死,杨芷死的时候怒目圆睁,满心的恨意与不甘。杨芷死后,贾后曾梦见杨太后的灵魂前来索命,于是命董猛宣道士处理,道士一阵做法后,将杨芷的尸身朝下,并在其身上下了很多符咒“覆以殓之”。 从此朝堂之上,贾氏一门独大,贾南风开始了她骄奢淫逸、暴虐专权的统治...... 朝政之上,贾氏虽春风得意,但是太子司马遹却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日,贾谧来到昭阳殿,给贾南风送来了一株硕大的红珊瑚。 “姑母,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却并非姑母所生,太子聪慧,深得先武帝喜爱,一旦太子继位,倘若有人挑拨,我们贾家一门的权势必受威胁,怕是重蹈杨氏的覆辙。”贾谧一边与贾南风赏着珊瑚,一边面似忧虑的提醒着贾南风。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贾氏一门人丁不旺,本宫无兄弟,只有你母亲一个妹妹,而本宫又不愿贾氏一门的荣华落入旁出,这将让你过继贾家,袭了你祖父的爵。” “姑母,你也同样可以过继我的小弟弟韩慰祖,做您的儿子!” “过继韩慰祖?” “姑母,您就说韩慰祖是陛下嫡出的儿子,因先武帝治丧期间有孕而生,有违礼制,不宜宣布,故此未入宗室玉碟,没有龙印宝册。”贾谧一脸的谋划。 “过继韩慰祖.......”贾南风凝神思虑着,随后又说道:“可皇室大统最看中的就是这血脉,恐怕不被宗庙所承认,何况这太子还在,司马氏王族宗室庞大,光封王就有几十个,这事恐怕难成。”贾南风显然被说动心了,可她也不由的担忧。 “鲁国公说的倒是一个法子,娘娘可以试一试,切看司马氏各王的态度,不强求就是了。”一旁的董猛也赞成贾谧道。 “太子虽然聪明,但是心智未成,不如就让贾谧去东宫陪太子读书吧!” “好,那你就到东宫去任太子侍中,另外本宫再另请一些老师,好好的教授教授这个先武帝喜欢的天才少年,我倒想看看他这个屠户之女生出的孽障,天生的贱种,最后能变成什么样。”一丝冷笑浮在贾南风脸上。 且说这贾南风只生有四位公主,是整个洛阳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如今却诏告天下,其妹之子韩慰祖是其在武帝丧期所生,一时间洛阳的街头巷尾,风月酒楼都议论纷纷,百姓们自然不信,于是洛阳市井便流传一首童谣“南风烈烈吹黄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前至三月灭汝家”。 而司马王室更是上下不安,一面不承认这个没有龙印宝册的继子,一面又在静观其变....... ※※※ 第五章  北郡告急  奉旨押粮 经过贾后六年的专权统治,各地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 元康六年(公元296年),郝度元联合羌人、氐人等趁机反晋,北地、冯翊、雍州等地相继被攻破,秦州、雍州等地的氐人、羌人也起兵响应,拥立氐人齐万年为帝,同年八月进兵北上包围了泾阳(现甘肃省平凉市),有直逼长安之势。 消息传到洛阳,惠帝司马衷软弱无力的坐在他的王位之上,呆傻傻的看着他的臣子们,一脸的茫然。 贾南风环视着众臣,见大家都低头不语,她清了清嗓,慢条斯理的问道:“众位爱卿,可有愿意领命出征之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揣测着贾南风的意思,有人觉得此等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也有人等着几位重臣先开口。 司空张华见大家都是一副观望的状态,便主动上前举荐道:“陛下娘娘,老臣有一人选,可担此任。” “哦,快说来,是哪位爱卿?”司马衷问道。 “新平太守周处。周处乃是吴国名将鄱阳太守周鲂之子,此人忠烈果敢而又刚毅,可以为将。” 周处因其性情耿直,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尚书王衍对其很是不满,因此上前道:“臣有异议,周处乃一粗人,不修小节,纵情肆欲,少年时曾凶强侠气而为祸乡里,故臣以为周处不足以堪当出征之将。臣举荐赵王司马伦,文教内辅、武功外御,可为征西大将军。” 司马衷好像听懂了点头称道:“爱卿所言极是,皇后以为如何?” 贾后正待表态之时,只听张华说道:“陛下、娘娘,请容老臣一言。赵王司马伦为皇室宗亲,却未曾领军打仗;而周处虽然曾少年失足,后来改过自新,在陆机和陆云的激励下,浪子回头,发奋读书并除三害,且其忠直勇敢,有大将之才,故臣也举荐周处。另建议任命积弩将军孟观,率精锐部队一万人,当周处的先锋,定可以消灭贼寇。” 贾南风听后点头笑道:“各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本宫建议,皇帝可下诏命赵王司马伦为征西大将军,夏侯骏为安西大将军,任命周处当建威将军,共同讨伐齐万年及贼人。各位卿家可有异议?” “就按皇后说的拟诏。”司马衷动动他那满身肥肉的身子附和道。 此时王衍又上奏道:“陛下、娘娘,此次大军出征,需要至少十万石粮食,这粮食该从何处调拔?” “司空认为可由何处调拔合适?”贾后向张华问道。 “娘娘,大军用粮,远处调拔路途遥远,恐有不妥,目前太仓存粮尚且丰足,可以就近调拔十万石。”张华回道。 “那这负责粮草和辎重的押运官谁来承担合适?”贾后抻着嗓子继续问道。 “从洛阳到长安,沿途多有灾民、匪寇,为保证十万石粮食能平安到达长安,臣建议由积弩将军孟观带领前锋队伍,担此重任比较稳妥。”张华继续回道。 贾后听闻,沉思了片刻,抬头说道:“这押运粮草,兹事体大,如有闪失,不仅粮草不能安全,还可能损失一位前锋将军。本宫想了想,为了不影响战事,还是不能由孟观将军来承担。” 贾后说完,众大臣互相看了看,见并未有人提出异议,贾后问道:“琅琊王司马景文承袭安东将军,却不曾为朝廷效力,此次就由琅琊王为粮草押运官,去历练一番吧。” 众臣面面相觑不置可否,张华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贾后的主意已定,虽然心下疑问,却也未多言。 由此众臣山呼万岁就此退朝。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日后城门官道上,近千官兵押着粮草辎重浩浩荡荡的从城门走出,此番景象正是琅琊王司马景文押运粮草辎重前往长安。 慕容迦看着鱼贯而出的粮草,不放心的说道:“此行虽说不甚太远,这十万石粮食,加上草料和辎重,浩浩荡荡的一路,还需格外的小心谨慎才是,如遇危险保命要紧。” “嗯,我会小心的。”司马景文点头道。 慕容迦见这押运的队伍中,有平民装束的人随行,便问道:“此行你带着庶人作何?” 司马景文的目光也落到那几个随军的庶人身上,面带忧郁之色道:“长安周边各县灾害严重,听说时疫甚严,朝廷议事却未曾提及,故我借这次护送粮草之机,从洛阳城内几家医馆征得坐堂医,以及有些名气的走方医,一并带了去,这车架之中,还有几车我私人采购的草药。” “放眼这满朝文武,能够忧国忧民的,除了张司空,怕也就只有你司马景文了。” “尽力而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随后慕容迦一脸的愤然:“我接到石崇的邀请,说要在他的金谷别苑举行雅集。北郡局势如此,你这边冒着风险押运粮草,他们这些人却风雅玩乐。” “京中门阀清谈、攀比之风日盛,你我能奈几何?好在我只需将粮草送到长安,之后由赵王统一调派,但可交差回京了。”司马景文对于朝廷的风气也是一脸的无奈。 慕容迦又忿忿不平道:“同样是王爷,他赵王就是安西大将军,而你这堂堂琅琊王,却被派作粮草押运官,变成了中军司马。听闻张华大人本来建议孟观来做前锋将军,同时押运粮草,但是那贾后却故意将此事派给了你,关中大灾,又闹时役,即有流寇作乱,胡人南下抢劫,这一路一旦有所闪失,便是贾后降罪于你的借口呀。” “贾后对我与杨家曾有婚约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她是定要寻我个错处才肯罢手。”司马景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景文,有件事这些年我一直没开口,今日想问问你” “何事?” “你已有了虞王妃,过去的事情你是否已经放下了?” 司马景文听到慕容迦如此问,目光有些复杂的盯着慕容迦,好一会才说:“韵儿在我心中,一直都是特别的存在,谁都代替不了她,只要她需要,我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慕容迦听到司马景文如此说,暗暗攥紧了拳头,随之展颜,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回来的路上,要特别留意路上的流民,你会遇两位女子,你须保护好她们的安全,并带回洛阳” “何人?” 慕容迦露出他的大白牙,带着些许戏谑:“你刚不是说要护她周全吗?” 司马景文冷峻的面容瞬间融化了,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是说韵儿就要回来了?” “嗯,此次你押运粮草,正是韵儿下山的最好时机,我已修书玉山,师父看到信后定会安排韵儿下山的!” “有劳慕容王子了”司马景文感激的看着慕容迦。 “韵儿是我的师妹,她的事我自当义不容辞,何必如此客气,你自己还须保重,平安归来。”慕容迦拍了拍司马景文的肩膀。 景文不再多言,上马拱手一声“保重”便策马而去。 这一路,司马景文确实也遭遇流民,但是司马景文在顾荣的建议下,做好筹谋,在流民多的地方,留下一队士兵,支锅施粥一天,并将自购的一些粮食和一些草药留下,同时让郎中将药方留给灾民,教灾民如何煎药,并让灾民放风去吸引附近的灾民前来。所以,这一路并未遇到流民抢夺之事,而小股的匪寇虽然也遭遇几次,皆被剿杀,倒也是有惊无险。 玉山玉仙宫内,玉仙真人收到慕容迦的飞鸽传书,把穆易雪和周蓉叫到近前,与平时不同的是,玉仙真人的几面色有些凝重,他的书案上多了两把剑。 “雪儿,你与蓉儿上山已经五年了,五年来你们夙兴夜寐,已有所成。现如今胡人叛乱,关中灾害,惠帝庸碌无能,贾后有违天道,此时正是你下山的好时机。” “师父,雪儿等了五年了,虽然雪儿舍不得师父,但血海深仇莫不敢忘,此次下山取了贼后性命,便回玉山来侍奉师父。” “雪儿,当今乱世,不止你一人家仇,若只为一人之仇杀了贾后,恐怕会引起朝堂动荡,天下大乱,而让世人与你一起受累,你当对不起你弘农杨氏几百年的家训。你要心系天下,等待时机,时机到了该来的自然就来了。” “是,雪儿谨遵师父教诲”。 “慕容迦已经修书过来,函谷关外,琅琊王此次押运粮草,返回途中会接应于你,你与蓉儿可混于流民之中。” 玉仙真人说完便从案上拿起一把剑,送到易雪的面前继续道:“徒儿,这世间显有公平,尤其是生逢这乱世,你本性纯良,无论何时切要记住保持自己那颗良善之心,今为师就将这修玉剑送给你,这是一把君子之剑,修身如执玉,积德胜遗金呀”。 易雪接过剑,打开剑鞘,认真看了看,跪下说道:“师父教诲穆易雪定铭记于心,莫不敢忘。”说完便给真人三拜。 玉仙真人又将另一把剑拿起,送到周蓉的面前说道:“蓉儿,你与雪儿一同上山与我学艺五年,我们虽无师徒缘份,却也算是一段师徒情份。这是一把赤心剑,以后你定要赤胆忠心,你需不离不弃的守护在雪儿身边。” “蓉儿遵命,定不负真人之托。”说完周蓉也给玉仙真人三拜。 随后玉仙真人站起身来,轻甩拂尘,声音宏亮,真气十足道:“为师送你们十六个字:静观待变、守弱用柔、知盈处虚、见微知著!” 于是易雪带着周蓉就此下山。 ※※※ 第六章  金谷雅集  宴送赵王 边关告急,夜晚的洛阳城,更鼓作起,进入宵禁状态。 春熙坊却是灯火次第,坊间莺歌燕语,红肥绿瘦,长袍冠带,语笑喧阗、热闹非凡,原来这是京城唯一可夜生活之所,青楼伎馆聚集之处,亦是达官贵人们风花雪月之地。 这春熙坊内最大的伎馆昭凤台,红灯高悬,莺歌燕舞,宾客盈门,嬉笑浪语不绝于耳。 大厅中间有一舞台,一胡女伴着胡曲妖娆热舞,红色的薄纱紧裹洁白细嫩的肌肤,眼波流转间带着魅惑的笑,腰间的银铃随着每一个扭动发出诱人的叮叮铛铛之声。 楼上雅间里,石崇与陆机等人正在喝酒,清谈、斗诗....... 此时传来凤无忧朗朗笑声:“赵王雅兴,大驾光临,我这昭凤台当真是满堂皆喜,春阁生辉呀。” 只见她朱衣佩环,素胸轻罗,云髻婆姿,艳丽如花,动若拂风,声如金铃,边说边迎上前去,屈膝低头做个福礼。 赵王见状伸手摸向凤无忧的脸,目光带淫的说道:“无忧浑身似玉,真乃风流第一佳人也”。 “赵王说笑了,昭凤台的女子个个艳丽青春,赵王随便喜欢哪一个都是她们的福气。” “玉凤、青凤、云凤,赵王来了,还不下来迎接。” “来了、来了”三个明艳俏丽的女子跑了出来。 “凤翎呢?”赵王问道 “安阳乡侯与陆机、陆云等几位学士在楼上,凤翎在给他们助兴,我这就将凤翎请下来。” “你是说石崇他们在?那不必让凤翎下来了,我且上去看看”。 凤无忧前头引路,来到雅间,且听陆机正兴致盎然说道“然则凡得之者,外不资于道,内小于已,掘然自得而独化也......” 众人正跪坐于榻欣赏着陆机的高谈,见赵王司马伦到来,忙抬起臀部,直起上身,膝盖支撑身体,手至地、头贴手的行稽首之礼,赵王见状说道大家不必拘礼,众人将司马伦请到了上位。 只听安阳乡侯石崇说到:“赵王殿下拜为征西大将军,不日将领命出征,难得今日有此雅兴。” 赵王笑答:“我是舍不得凤翎姑娘的《相和舞》呀。” 凤翎起身:“奴家这就为王爷来一首《相和舞》”。 随着笛声和着琴声,凤翎云手轻舒,腰姿水柔,一颦一笑,尽含风情,当真是滂心绰态姣丽施,小腰秀颈若鲜卑。 一曲作罢赵王司马伦如痴如醉,赞道:“妙、妙、妙,曲妙、人妙、舞更妙、凤翎姑娘实乃妙人也”。 凤翎起身揖礼道:“王爷谬赞了。” 石崇道:“赵王殿下西征,我等无以为助,唯当恭送征西大将军凯旋,故明日由我作东,金谷别苑雅集,赵王殿下可否赏光?” 赵王应到:“乡侯有心,本王岂有不去之理,凤翎姑娘也一并前来。” 众人皆道如此甚好,石崇与赵王及众人便定下这金谷之约。 为了集会迎接赵王与众友,石崇特命人用丝绸扯出十里锦绣,从洛阳城的各条大街一直通到了郊外的金谷别苑,赵王府、慕容王子府、贾谧的鲁国公府甚至昭凤台都尽铺锦绣丝绸。道路两旁各置有乐人,演奏琴、瑟、笙、筑等乐器,也有舞伎路旁歌舞,道路两边站满了围观的庶人,人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议论着。 慕容迦虽然早已接到请柬,但当他带着青鹘走出王子府,看这阵势也着实吓了一跳。 路上青鹘忍不住的对慕容迦说:“王子,北郡战事吃紧,关中灾害严重,这晋国的大将和官员出征不忙着点兵、装备,却还有闲情逸致欣赏歌舞,真的令人匪夷所思!” 慕容迦玩味的笑答:“要不是这晋朝的皇帝老儿呆傻无能,怎么会让个丑女人坐于朝堂?一个女人掌握朝局,她最愿意看到的就是百官不思进取,唯她是从,倘若都如张华一般的柬臣,周处、解系这等武将,那贾后如何擅权?” “匈奴人、氐人都快打到长安了,晋国的朝廷就不急吗?” “朝廷是谁?不就是朝堂上那个女人吗?她关心的是眼前的权利,不是国家的安危。” “这样下去,一旦这晋朝的军队失利,北方的胡人不就全都乘机南下了吗?” “晋朝是门阀政权,这些世家大族自恃强大,他们对内部权利的争斗更为热衷。”慕容迦脸上浮出一丝讥笑。 “中原自汉末战乱上百年,如今太平才不过几十年,这晋人奢靡之风日甚,士族男人面如女人,一旦天下大乱,晋人该当如何抵挡?”青鹘不解的问道。 慕容迦的鼻子“哼”了一声。 “由此下去,我们慕容鲜卑不也一样有机会南下了?” “父王如何作想,本王子还不确定,但是我大哥慕容廆一定会静观其变的。”慕容迦说完,甩一下马鞭,跨下的疾风奋蹄前冲,青鹘也紧跟其后....... 慕容迦到了金谷别苑,见这别苑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楼榭亭阁,高下错落;有清泉茂林,遍栽众果、竹柏、药草之属;又有水碓、鱼池、假山;珍珠、玉石、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奇珍异宝,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景色美不胜收,是都城洛阳最美的景致之一。这石崇自先武帝时,就喜欢争豪斗富,就连先帝的舅舅王恺也时常争不过他。 此时赵王司马伦还没有到来,大家或讨论诗词,或说地谈天,或争论玄学与佛学,或是雅歌投斛,好不热闹。 慕容迦见顾荣和王导也到了,二人正与陆机、陆云兄弟闲谈,便走了过去。只见众人皆是轻衫、缓带、宽衣,表现出一派“烟云水气”,他这胡人装扮倒显得另类。 见慕容迦走了过来,顾荣笑问道:“慕容王子,你这好热闹之人,今天怎么来的有些迟了?” “我虽在这洛阳城里呆了几年,但像乡侯如此的大手笔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当真将我震撼,难免路上有些耽搁。” 贾谧听着慕容迦的解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鼻子轻“哼”,小声的说道:“蛮胡”。 慕容迦听闻并不作声,嘴角微微一笑,眼神尽是轻蔑之色。 这时一仆人跑到石崇前禀报:“主人,潘公子来了”。 石崇大喜道:“快请进来” 只见一男子,身高约七尺八寸,面若凤翎,风神秀异,一头黑发被一个玉簪随意的绾着,一身白衣袭地,翩翩若仙。 石崇上前到:“好你个潘岳,半年未见你是越发的飘逸了。”来人正是号称天下第一美男的潘安(本名潘岳,世称潘安),潘安与石崇向来交好,同时也是当时有名气的才子。 就在此时,一声“赵王到”传来,众人站立等侯,恭迎司马伦。 司马伦笑着示意大家落座:“今日雅集,不必客气,大家自当开心,我等皆听这别苑主人的安排。” 石崇举酒敬道:“今日雅集,恭送王爷出征,祝征西大将军荡平贼人,我们恭候大将军凯旋归来。” 众人举酒皆道:“我等恭候大将军凯旋归来。” 石崇接着说道:“既是雅集,当以诗酒歌赋为乐,在座兄友大人,遂各赋诗,以叙中怀,如不能者,罚酒三斗;当中歌舞助兴,令与鼓吹递奏。” 众人皆称好,于是凤翎以舞助兴酒席开始。 只见凤翎在一众舞伎的簇拥下柔姿而出,一袭水绿淡雅长裙,胸口一朵粉色牡丹,酥胸半掩,飞仙鬟髻,姿容绝艳,柔婉多情,时而轻舒云手,时而玉袖生风....... 石崇玉面敷粉,半斜着眼睛,陶醉其中,桌上摆着珍馐美味,身边侍女手持琉璃器,近前服侍。一舞作罢,众人一犹未尽之时,石崇吩咐管家贾六:“小香猪都好了吗?” “回国公爷,可以上了。”贾六堆着笑答道。 于是侍女鱼贯奉上一只只的小香猪。 赵王吃了一口,一股异香顺着味蕾直沁脾胃,连忙称赞道:“嗯,好吃、好吃。传闻乡侯家中所食皆四方珍异,但香乳猪在各府上并不稀奇,不知为何此猪如此异香?” 石崇吸了吸鼻子,得意的说道:“此道香乳猪,自小猪生下来便用人奶喂食,蒸的时候,以烛火为柴入灶,自然与别家不同。”众人听闻称奇。 后潘岳、陆机、陆云、左思等人相继吟诗作赋,一干人等,从白天至黑夜游乐欢宴,时而把琴、瑟、笙、筑和乐人一起载于车中,时而登高临下,时而依次坐在水边。虽然不乏陆机、陆云这样的名士,也不乏郭彰、贾谧这样的权臣,尽兴之时皆袒胸露怀,时坐时卧,又不时与歌伎调笑。 “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大家张扬着、纵酒、放歌,感叹着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 期间慕容迦,表面欢笑,却不时露出轻蔑的眼神。 这次集会便是著名的“金谷宴集”,仿佛北郡之地的胡人之乱、赤地千里的民不聊生并不存在,门阀之内太平盛世一般的歌舞升平...... ※※※ 第七章 函谷关外 易雪归来 一个月后的函谷关外的官道上。 司马景文回京复命途中,灾情更甚,一眼望去赤地千里,沿途流民拖家带口、成群结队,不时走着走着便栽到地上留下饿殍,还有些人实在受不了将自己挂在了树上,一路所见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身为贱民,生逢乱世,命如草芥,有谁会关心这些人的死活呢,琅琊王司马景文虽然有所感叹,也只能忙着赶路...... “公子,前面就是函谷关了,进关之后我们可以在驿站休整,明天再走”。修无际道。 此时,司马景文抬头向函谷关城门方向望去,只见城门外聚集了大量的流民,有的举家在门外不死不活的休息着,有的聚在城门处想要进去,而守城官兵,粗暴的打骂着城门口流民。 司马景文驱马到城门前,问到:“这是怎么回事?” 修无际对守城官兵喝道:“琅琊王驾到,速速迎接”。 守城官兵见到一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身着金色鳞片筒袖甲,铠甲内着金丝袍,束发金冠,容貌俊朗,精神清爽,目光灼灼、很有风度仪表,想必这便是琅琊王,丝毫不敢怠慢,立刻伏地迎接。 城边的流民看见官兵见到一个年轻将军模样的人都跪于地,也纷纷伏地跪下。 司马景文问到:“为何有这么多流民聚于此地?” 守门军官道:“回禀琅琊王,关中大灾,这些贱民四处流窜,尤其近日流民激增,太守恐这些流民通过函谷关涌入帝都,更担心带进时疫、滋生疫情,因此下令不许流民过关。” 司马景文听闻守门军官的回答,并无不妥,太守的做法虽然不甚人道,为了洛阳的安全,却也是正确的,他环视着满地的流民,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对着无际说道:“进城吧!” “喏!” 守门军官听到琅琊王进城的指令,舒了一口气,忙从地上爬起来,指挥着守门的士兵:“快,快,开城门放行!” 就在城门要打开之时,忽然听见一女子大哭道:“姑娘,姑娘,姑娘你醒醒,救救我家姑娘呀。” 司马景文闻声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女子大哭,另一个女子倒在地上,似乎昏迷。 见琅琊王凝神观看,守城军官道:“这种情景,一天都不知道上演多少次,贱民饥苦,却也无可奈何呀。” 司马景文没有理会守城军官的话,对着修无际说道:“无际,你且上前去看个究竟。” “喏!”修无际策马来到流民中,问到:“地上何人,发生何事?” 只要那女子哭着回答:“我们是从长安城外玉山过来的,我家姑娘一路奔波劳顿,这两日几无吃食,身子弱怕是经不住了。” 修无际透过人群仔细看了地上的女子,脸上一惊,策马回到司马景文旁,对司马景文说道:“王爷,还需亲自看看才是”。 司马景文看着修无际的表情,想起慕容迦的嘱托,心中已然有数,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跳下马来。 守城的军官见琅琊王如此体察民情,当即带路并喊到:“琅琊王驾到,并速速闪开。” 人群忽的闪出一条路,有流民带头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道:“琅琊王救救我们吧,我们几天没吃东西了,就要饿死了。” 司马景文没有理会跪在路边的流民,径直来到了两位女子身边,不错此二人正是杨韵和周蓉。 司马景文的心犹如千百只小鹿在狂奔,他定了定神,稳了稳情绪,对修无际说到:“两位女子如此弱不禁风,你且将她们带回驿馆,好生安置。” “喏!”随后修无际抱起地上的女子。 司马景文刚想离开,但看着满地跪着的流民,又说道:“大家起来吧,本王现在就去见太守,且去看看有没有办法。” 流民听闻,犹如听到救命的圣旨,当是千恩万谢,甚至还有人喊道:“就是这位王爷,前段时间命人施粥布药。” 函谷关驿馆,驿丞安置好穆易雪,并请了大夫,大夫诊后并无大碍,只是疲累劳饿,休息几日保证饮食便好了。 司马景文去了太守处,此时函谷关太守姜冲接到守城军士的奏报,早已经迎候。见司马景文到来,便上前参见,并将景文引到了公廨之内。 司马景文对开门见山道:“姜太守,为了洛阳的安全不放流民过关,本王非常赞同。但是如果流民聚集太多,又无处可去,恐生民变,届时又要治你的失责之罪。所以还须想个万全之策才可。” “琅琊王所言极是。实不相瞒,下官也曾想过一些办法,皆不见效,向城中大户借粮施粥,建议治下朝廷各候封地收留一些灾民,可这些世家大族均不愿意。这些大户与世家门阀、朝廷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下官也着实得罪不起。”姜冲语气诚恳的说道。 见姜冲所说也是事实,也不是推卸责任,司马景文轻叹道:“姜太守尽心尽职,本王也是看在眼里,眼下情势,非你一人能力所及。”说到这,他顿了顿,问道:“现在你这里还有多少存粮?” “存粮不多,只够军士三个月的,难道琅琊王要施粥放粮?。” “这点粮食哪够施粥的,况且一旦开了粥场,就会有更多的流民过来。” “那是做何?” 司马景文想了想:“本王建议姜太守,留够两个月的粮食,拿出一些粮食赈济发放给流民,让他们经汉中,前往天府之国巴蜀之地,那里物产丰富,地广人稀,且经年风调雨顺,流民如能到达也必是一条活路,回头我再向朝廷请旨向你们调拔一些军粮过来。” “琅琊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下官钦佩。” 司马景文来到穆易雪处,已是过了晚膳。 穆易雪上前对司马景文行礼道:“民女穆易雪参见琅琊王,感谢王爷救命之恩。” “韵儿,多年不见,你还好吗,身体感觉如何?” “多谢王爷记挂,已无大碍!”穆易雪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淡然答道。 “韵儿......”司马景文轻声的唤着。 “王爷所说的韵儿早已不在人世,民女穆易雪,想必是与王爷的故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司马景文见杨韵如此生分,心下当真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周蓉见状,上前拜道:“民女周蓉参见琅琊王殿下,我家姑娘有些疲累,精神不济,还请王爷见谅!” 司马景文点了点头。 周蓉继续道:“王爷,我们是长安附近玉山人,家中也算是当地富户,我家姑娘也是金枝玉叶般的养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奈天灾人祸,姑娘家中被流寇洗劫。老爷被流寇所杀,夫人伤心过度,也随老爷去了。我与姑娘无奈,逃奔出来。” 司马景文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周蓉挡了回去:“王爷,我家姑娘已身大碍,眼下天色已晚,王爷身份贵重,还需早些休息,来日方长。” 司马景文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说道:“周蓉姑娘说的没错,来日方长,明日我让修无际找辆车来,你们就与我一同上路吧!” “多谢王爷,过了函谷关,离洛阳已是不远,我与蓉儿赶路几天便是。”易雪与景文客气道。 “路上多有流寇,你们两个女子恐有意外,还是跟我一同上路为妥,就这样吧,你们早些休息!”说完司马景文推门而去。 翌日一早,修无际便通知驿丞备好一辆马车,而姜太守也带着一众官员来到驿馆送行。 易雪上车之时,姜太守见琅琊王所救竟然是个清丽佳人,不禁呆住了。 司马景文嗑了一声:“姜太宗留步,就此别过。” 姜冲敢忙回过神说道:“恭送琅琊王。” 大约十日后,通往洛阳的官道上。一队兵马护着一辆车,司马景文和修无际的马行在车驾之前。 周蓉不时的打开车帘看向两边,而穆易雪坐在车上小憩。 车颠了一下,穆易雪睁开眼睛掀起车帘,向外看了看,见天气还早,穆易雪放下帘子,叹了口气,重新微闭上眼睛。 此刻的穆易雪心情复杂,她记挂着五年未见的弟弟,想着结儿有多高了,都读了什么书;时而思绪飘又到了五年前那撕心裂肺的一夜,无奈与痛苦侵袭着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就这样冷冷的痛着;五年来易雪日思夜想回到洛阳报仇雪恨,可这洛阳城又是她最不想踏足的伤心之地。 周蓉见易雪眼皮微微抽动,掌心紧扣,眼角有泪,心下明白,想要安慰却又自知任何言语都无济于事,跟着轻叹了一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王爷,前面就快到洛阳城了。”说话的是修无际。 周蓉掀开车帘远远的望见了洛阳的城郭:“姑娘,快到洛阳城了。” “是呀,快到洛阳城了。”易雪睁开眼睛,长嘘了一口气说道。 “姑娘,是否担心有人认出你呢?”周蓉找了个话题。 “我本是深闺中的女儿,认得的人不多,而与杨家有关的人,灭的灭、贬的贬、逃的逃,估计已经没人几个人认得我了,何况我也不需要谁认得我。” 易雪说到这,将车帘掀开,喊了一声:“停车!” 车停了下来,车夫放下步梯凳,穆易雪走下车,周蓉跟下了车,易雪望向红彤彤的天际,又望着远处的洛阳城:洛阳城的半壁城墙在斜阳下,青皮的夯土泛着橙红的光,同样是残阳下的傍晚,只是这洛阳城内早已物是人非........ ※※※ 第八章 雅庐小叙  灼华初露 穆易雪回到京城,便住进了雅庐小院,这是司马景文专门为易雪准备的,虽然只是两进两出六间房屋的院落,却也清新雅致,并且相对安全僻静。 夜晚二更鼓响起,街上已然宵禁,周蓉立在院中像是在等在什么人,这时一黑影飞身跃进雅庐院中,周蓉见来人,便引进书房。 “杨征拜见姑娘” “征叔快起来,这五年来你辛苦了。”易雪说着眼睛不由的红着,初见故人的激动,让她不禁落下泪来。 “姑娘莫要感伤,杨征不辛苦。” “听说李肇当初下了海捕公文,你这几年东躲西藏的日子,想是不容易。” “还好,初时那李肇还到处盘查捉拿于我,但是一年下来并无收获,也就慢慢的放松了。如今李肇平步青云,怕已想不起这事,杨征虽然不方便公开明查,但是混在市井,不会引人注意的。” 这时周蓉拿来了果茶和糕饼:“征叔,你还没吃饭吧,这有些吃食,吃完再慢慢的讲。” 杨征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谢周姑娘,杨征不饿。” “征叔,这几年你可有追查到什么?”易雪问道。 “回姑娘,杨征这五年来一直在追查当年之事,也发现了他们勾结为害证据,尤其发现李肇像一个叫高霸的草寇。” “高霸?”易雪听着有些耳熟。 “他是江左一带的强盗,只是当年高霸留着大胡子。” “小时候好像我隐约听父亲与母亲提起过,好像当年他去江南缉捕的一名江洋大盗。”易雪想了起来。 “没错,十几年前高霸是荆州一带有名的强盗,杀人越货,抢劫客商,甚至官船、军资、库银都不放过,路过商贾、官兵皆都被其斩杀,民愤极大,震惊朝野,荆州官府屡次追捕拿他不得。于是先武帝派主公将其捉获,本是判了斩刑,但在行刑前被人寻仇毒死在天牢。经小的这几年暗中调查,发现李肇的确是那个高霸。” “竟有此事,那高霸是如何变成李肇的?”易雪一脸疑惑。 “是石崇。石崇买通廷尉府,用其他死囚将其偷换出来,并藏身军中。”杨征说道。 “原来如此,十几年前正是石崇任荆州刺使之时,石崇从一普通县令,到荆州刺使,却有着泼天的财富,定是当年石崇与高霸一起勾结积累的。这高霸变成李肇又是石崇的杰作。”穆易雪恨恨的说道。 “姑娘所言不错,后来这石崇攀附上贾后的父亲贾充,回洛阳捐了卫尉,没想到将高霸变成李肇,当时真有一个名叫李肇的人前来投军,被石崇派人诓骗身份碟文,然后让高霸冒用李肇的身份,安排在军中做一士兵,后又被石崇寻机调到京中做了下级军官。” “想当年,贾后、贾谧授意李肇与孟观充当马前卒,污我杨氏谋反,两个中下等军官竟然诬陷当朝一等勋爵,想必定是父亲缉拿于他,他既怕父亲认出他,又想报复,因此寻机构陷。可恨这些人先是杀人越货、与强盗为伍,后又瞒天过海,埋下我杨门祸事。”穆易雪说到这眼神里透着杀意。 “姑娘,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寻机一步步除掉当年这些助纣为虐之人,你且继续留意李肇等人的动向,一有情况,即来雅庐。” “是”杨征向易雪拜别。 翌日琅琊王府灼华院书房内,大紫檀雕螭的书案上,设着香炉,摆着文房四宝。 案前司马景文微微皱着眉头,擦拭着长阳剑,而慕容迦斜卧在书房中大紫檀雕螭的榻上,翘着脚,一只胳膊撑着头,另一只手绕着他的小辫子,一副慵懒无赖相。 “唉,我说景文,你啥时候去江南,那可是你督管的地方,我好跟着你玩玩去。” “我在京中,脱不开身。” “哎哟哟,你个闲散王爷,即不在封地,又不在督军之地,你有何事脱不开身?我倒是想自己去,虽然说你们的皇帝并不约束我的行为,毕竟我是慕容部的王子,无缘无故离京,跑到你们江南之地,难免被多嘴之人诟病。” “那你就在京中呆着。” “我知道,你这是舍不得我师妹吧。” 司马景文抄起案上的竹简向慕容迦丢去。慕容迦起身躲闪,司马景文再抄起另一个竹简,慕容迦往门外跑去边跑边说:“还来?” 迎面便撞上了修无际,修无际顾不得慕容迦,上前说道“公子,鲁国公贾谧来了。” “嗯,知道了。”司马景文面无表情的应着。 说话中,贾谧已经自行寻上门了,贾谧的心情格外好,看到司马景文和慕容迦的情景,哈哈大笑。 还不等司马景文说话,便自顾的说道:“本侯刚从太子那回来,听说顾荣送来了二十坛陈年花雕,想起有段时间没见琅琊王了,就来讨杯花雕酒。” 慕容迦看到贾谧如此模样,一脸玩味的问道:“贾谧,看你这模样,又是从太子那讨了便宜了吧” 贾谧哈哈大笑道:“我要成亲了。” “哦?鲁国公要娶的一定是绝世佳人,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慕容迦颇有兴趣的问道,而司马景文则蹙着眉,继续擦拭着他的长阳剑,似是毫不关心,又似意料之中。 “我鲁国公夫人的不二人选,当然应该是尚书令王衍之女,聪慧娴淑,姿容绝佳的王景风。”贾谧一脸得意,晃着脑袋说道。 “等等,这王景风不是由你的祖母广城夫人做媒,许给了太子司马遹做太子妃了,而且太常已经纳了吉呀。”慕容迦一脸的惊讶。 “没错呀,那又怎样,一个朝不保夕的太子而已。我求皇后做媒,把王景风许给我了。”贾谧一副完全没把太子放在眼里的表情。 “那太子妃呢?” “至于太子妃,由皇后做主,变为王衍家的小女儿王惠风。” “这样也行得通?” “反正对于王衍来说,哪个女儿成为太子妃都是一样的。”贾谧说到这哈哈大笑起来。 “怪不得你心情如此大好,这太子岂不被你气的青筋暴跳?” 贾谧没有回答,而是笑得更甚了。 司马景文眉头微微一动,对贾谧说道:“鲁国公,上次你们在金谷别苑雅集,本王正护送军粮,未能参加实属遗憾。既然鲁国公好事将近,择日不如碰日,今夜就由我作东请大家过来品酒、赏赋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听到琅琊王要请客,贾谧更是欢喜。 是夜,琅琊王府的灼华院,贾谧、石崇、顾荣、王导、陆机、陆云、潘岳、左思等约十几人雅聚。 司马景文特派人到昭凤台,向江无忧请了凤翎姑娘前来助兴,凤翎一曲舞罢,众人皆称好称妙。 一番谈笑中,琅琊王府的侍女引来一位女子,只见该女子上着青色小袖短襦,下着一袭白色石榴罗裙垂地,腰间以丝带系扎,墨发用一只银钗简单的绾了一个螺髻,一根青色丝带将垂下秀发轻轻挽住,犹如阳春下静静开放的玉兰花,素装淡裹,懒染铅华。 众人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如此清雅玉人,这京中也是难得一见,眉宇间仿佛还带有一股英气,这种光风霁月的独特气质,让人不免有些惊叹。 司马景文介绍道:“这位易雪姑娘弹得一手好琴,现请来与大家欣赏品鉴。” 只见易雪来到古琴前,颔首示意,片刻静默之后,一双玉手抚于琴上,只听琴音松沉而旷远,泛音天籁丰富非常,时而让人有怀古之思,时而清冷入仙,时心绪缥缈多变。 一曲弹罢,众人了无声息,陶醉得无法自拔,易雪起身礼道:“小女穆易雪,给各位大人献丑了”。 此刻众人才缓过神来,皆称好称妙。 “曲音清幽,吟猱余韵,细微绵长,指高现于指下,盎盎然之昭乾坤,迢迢然之寓道体,实在是太妙了,太妙了......”陆机眼睛透着光彩,连声称妙不停赞道。 陆云亦点头赞道:“兄长所言极是,易雪姑娘所奏《蔡氏五弄》,一曰游春、一曰绿水、一曰幽居、一曰坐愁、一曰秋思,此曲幽人之气,若春之和,幽人之怀,若水之清也。易雪姑娘如此技艺,这京师恐怕难有第二人,请问师承何人?” “家师离开玉山云游之际,特嘱小女子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家师名讳,请各位大人见谅”。 “既然如此,便不为难姑娘了,姑娘应该不是我洛阳人氏吧?”王导接话问道。 “易雪是长安附近玉山人,因流寇作乱,家遭变故流亡,函谷关外被琅琊王所救,琅琊王仁慈,念我无依,便带小女子来到京城并予以安置。” 贾谧大笑道:“以后我们金谷友人雅集之时,便可请易雪姑娘前来助兴。” 石崇闻之笑道:“如此佳人,怎可不来我金谷别苑?” 司马景文有些不悦,斜瞥了一眼石崇,冷冷的道:“易雪姑娘也是出身清流人家,家遇变故,虽为我所救,却非奴籍,就连听琴这等雅事,也不可强求!” 顾荣道:“易雪姑娘才艺非凡,自当尊以待之,我等也是仰慕易雪姑娘的才华,有琅琊王在此相护,定不会有其他非分之想。”说完望了一眼石崇,众人皆道,那是自然。 此时陆机站了起来,“凤翎姑娘舞技了得,笛萧也是一流的,不妨请凤翎姑娘与易雪姑娘合奏一曲《凤求凰》,可好?” 众人皆称如此甚好,于是一曲《凤求凰》使得众人兴致颇高。 只见陆机提壶半酐,醉步吟诵: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陆云接着吟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 易雪清丽高雅,气质不俗,而凤翎艳丽妩媚、娇俏多姿,有如此佳人陪伴,众人兴致高昂,时而吟诗作赋,时而清谈玄学,时而又琴歌韵舞。易雪嘴角含着笑,眼睛不经意的瞥向贾谧、石崇,眼神里透着猜不透的幽深之色.......... ※※※ 第九章  凤翎拜访 机会悄降 自琅琊王府灼华院的宴饮后,京师的世家子弟、文人骚客皆知,雅庐住着一位琴技了得的绝世佳人,经过一年多的经营,易雪在京城琴师中已然颇具声望,不时被邀请到各世家门阀参与雅集、清谈,也因琅琊王司马景文的关系,无论是助兴还是雅集,易雪都被礼遇,不曾有人造次。 这日,穆易雪坐在院中抚琴,周蓉练剑,只见周蓉柔中带刚,赤心剑在她手中舞得虎虎生风。虽然周蓉不算姿容靓丽,但是这几年与穆易雪一起玉仙宫学艺,自有一股侠气。 一曲作罢,周蓉已经微微出汗,拿起石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穆易雪看着这个些年也没有学会品茶的丫头,笑着递上一块绣着梅花的帕子。 周蓉擦了擦汗道:“姑娘,好久没见征叔了,他这段时间怎么没过来?” “征叔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李肇,估计近日就会有消息了。” “征叔应该有段时间没去河湾村了吧,好想回河湾村看看阿爷和阿娘。”周蓉蹙着眉说道。 “是呀,好想结儿,如今结儿已是大孩子的模样了”易雪轻轻的叹了口气。 两人正聊着,下房的仆人走进来禀报:“小娘子,门口来了一个姑娘,说是昭凤台的凤翎。” 易雪听闻便和周蓉来到院门处,只见凤翎一身淡青色罗裙立于门外,后面跟着一顶二人小轿,与之前的妩媚不同,今日的凤翎倒有些素雅。 凤翎上前给易雪行了个礼,易雪回礼,凤翎低眉浅笑道:“有些日子未见易雪姑娘了,今日闲来无事,特与无忧告假来此雅庐,向姑娘讨教琴技,还请姑娘不弃。” 虽然凤翎出身伎馆,但易雪对她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一些喜欢。见凤翎如此客气,易雪笑吟吟的回道:“凤翎姑娘才情誉满京城,不必过谦,姑娘请进。” 凤翎随易雪来到里院内,见这院内有一棵梅花树,四周种满了早园竹,虽然洛阳牡丹闻名天下,但是这院内却不见一株,便笑言:“这雅庐果然雅致,符合姑娘性情,琅琊王也是有心。” “是呀,承蒙琅琊王的照顾,易雪不胜感激。” 见石桌上放着赤心剑,凤翎问道:“看样子周蓉姑娘也是习得一身好剑法。” 此时周蓉奉茶上来,见凤翎问自己的武功,她笑着遮掩道:“哪里,我只是会一点防身的武夫罢了。” 凤翎微微一笑,并未再问。 穆易雪和凤翎先是喝茶闲叙片刻,后开始弹奏曲子,各自交流了一番心得。 周蓉又拿了些茶果过来,易雪重新点了茶。 此时周蓉仔细端详着凤翎,发现她有些与众不同,便快人快语道:“凤翎姑娘,瞧着你倒有些胡女的相貌,感觉你的眉眼长得和一个人很像。” “周蓉姑娘眼力不错,我是有胡人的血统,胡人的眉眼长得都很像。”凤翎爽快的答着。 听到凤翎的回答,易雪也不由的看向了凤翎,继而笑道:“自董卓之后,北方的胡人便陆续来到中原生活,与汉人通婚也不是奇事。” 凤翎笑笑没有作答,而是拿起了茶杯,轻轻的泯了一口,看了看易雪又看了看周蓉,忽然话题一转:“说起胡人,近日在昭凤台听得一件奇事。” “哦,什么奇事,快说来听听” 见周蓉一脸的期待,笑着继续道:“姑娘可听说过方俊?” 易雪想了想道:“好像见过一面,有一次石崇在金谷别苑宴客,好像有这么一个人,我记得应该是个商人。” “对,没错。这方俊专做边境生意,与胡人关系不错,听说氐人、羌人还有西域的一些王庭、部落都与他有生意往来,马匹、铁器、瓷器、珍珠玉器、皮子、布料、日用杂货什么都做,这方俊虽是庶人,但因其胆大又唯利是图,惯会投机钻营,因此也积累了不小的财富。有时这方俊为了讨好门阀公子,还会从西域带一些异域美女过来。” “这样说来,这方俊也是个能人。”周蓉附和道,而一旁的易雪则是笑而不语。 “方俊每次回到洛阳城,都会来昭凤台,虽不是世家子弟,因他出手大方,无忧也就每次都答应由我作陪。前几日他回来,我问他又贩了什么好物什,可能是他吃多了酒,竟然跟我说是粮食。” “这倒是件奇事了,北地胡人游牧,自去年起关中天灾不断,怎么会有粮食?”易雪不置可否的笑言。 周蓉则是直言道:“许是酒吃多了,说的醉话吧!” “是呀,我也是这样说他,休要诓逗于我,可他说就是粮食,而且还是整整两万石粮食。” “两万石?别说两万石,就是两车粮食,从关中到洛阳城,这一路关卡、流民,也是难以顺利运过来,他一个商人是怎么弄来的?”易雪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也是这样问他的,他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他有他的道,莫要小瞧了他。” “看来这方俊当真是个能人呀。”易雪感叹着。 凤翎又与易雪闲聊了半刻方起身告辞。 是夜,二更鼓响,一黑影飞身跃进雅庐院中,闪到易雪的书房前,轻轻的敲了三下门,周蓉将门打开,黑影走进屋内,来人正是杨征。 “杨征见过姑娘” “征叔,这些日子你调查李肇可有收获?”易雪问道。 “今日我跟踪李肇前去石崇府,只是他们在房间里我不方便跟听,便在外面守着,就在李肇离开时,我看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也一同随着他们出来,怕是先于李肇去的石崇府吧。” “今日昭凤台的凤翎忽然来访与我切磋琴技,闲谈之中她提起一个叫方俊的商人,从关中贩来一批粮食,好像这个方俊我之前在金谷别苑见过。” “对没错,这个商人就叫俊。在他们离开石崇府之时,我听那商人自称方俊,之后石崇便去了贾谧的国公府。”杨征忽然想起当然那个商人离开时说了“乡侯留步,方俊告辞”这样的话。 “一个做边境生意的商人,竟能把粮食贩到了洛阳城,这里面定有文章。”易雪用一个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可是姑娘,当下关中大灾无粮可收,流寇作乱,胡人也不时深入内境掠夺,很多有钱的富户都难以自保,他们从哪里搞来的粮食?”杨征一脸的疑惑。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粮食应该就是前两月琅琊王再次奉命押到长安的那批军粮。”易雪沉吟道。 “军粮?他们敢动军粮吗?” “除了军粮,哪还有粮食呢?” “可如今战事吃紧,周处将军已然战死,而解系将军正在与氐人苦战,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置朝廷安危于不顾?”杨征有些难以置信。 “如今这朝堂之上皇帝昏溃、贾后专政,门阀、豪强、奸商互相勾结,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眼下能把李肇、方俊、贾谧这些人联系起来的,只有方俊运到洛阳的粮食了。” “既然关中无粮,这些人为何不在长安就地售卖,却千里迢迢运回洛阳?”周蓉不解的问道。 “关中百姓逃亡,长安百姓如今生活困苦,大多无钱买粮,吃着糙糠,而太仓接连向北郡调粮,洛阳粮市上米面价钱飞涨,这些人定是囤积居奇以待日后。”易雪分析道。 “这些人太可恶了,届时粮价再涨,这洛阳城的百姓不也要遭殃了。”周蓉不勉有些愤恨。 “他们这些人心里何来百姓?这军粮被偷运出来,想必他们一定会找个由头再行征调,以图补充,军中无粮,引起军中哗变这罪名他们也承担不起,所以他们贩运军粮也是计算好了时间和数量的。”易雪一苦笑的说道。 “姑娘认为会去哪征粮?”杨征问道。 “天子脚下不会征粮,太仓已经调出十万石,所以不会再调。现在有粮可征的地区只有巴蜀和江南,蜀道太难,远不如江南,而石崇之弟石历现在扬州任刺使,我断这征粮之地必是江南。他们既然敢动军粮,也必然不会放过这次征调、运粮的机会,他们有的是借口贪没,我们只要等待机会,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若真如姑娘所料,杨征相信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老琅琊王司马伷曾在平吴大战中屡建战功,被拜为安东将军,而司马景文以长孙之身袭王爵,同时继任安东将军,扬州、荆州、徐州正在其督管之地,此事非琅琊王不可。”想到这些,当下穆易雪心中便有了主意。 “征叔,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跟好李肇即可,其他我自有安排。”穆易雪嘱咐道。 “是,姑娘,杨征明白!” 杨征走后,穆易雪打开房间的暗室,暗室里有一块无字的牌位,穆易雪给牌位上香三拜:“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韵儿开始了,请父亲、母亲以及杨氏族人的在天之灵,保佑韵儿.......” 随后穆易雪拿起墙上的修玉剑,走出暗室,来到院中舞动起来...... 对于穆易雪来说,这表面繁华的帝都,各方暗流一直涌动,而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 ※※※ 第十章 呆王误政  妖后秽宫 太极殿东堂,中书省官员奏报关中大灾引发流民起事,惠帝司马衷和和皇后贾南风正在征询众臣的意见。 只见尚书令王衍奏报道:“自先武帝实行占田令后,编户齐民,有荫佃客,并禁止人市交易,奴仆有四种:战败成奴、犯罪成奴、自卖为奴、人奴家子。可如今流民到处逃亡,所到之处也无以生计,为防止流民落草为寇、生民变,臣特请奏陛下、娘娘,开放人市,给平民生路,奴为私产。” 司空张华上前提出异议,言辞恳切:“陛下,若放开民间人口买卖,则会滋生蓄奴之风气,到时牙婆、人口贩子横行,掠民为奴,人口甚至抵不过牲口呀,还请陛下、娘娘三思呀。” 此时贾谧、石崇等人附议了王衍,于是贾南风颁布诏令允许人市交易,逃奴死罪、收留逃奴者死罪,她万不会想到她的这份诏令,竟然最后影响到了她的亲自女儿,此为后话,暂不言表。 贾谧接着上前陈道:“如今关中大旱,饥荒严峻,当地的百姓因为大灾饿死不少,流民四逃,有不满者已聚众叛乱,虽有当地官兵围剿,但因关中紧邻郝元度的北郡之地,内忧外患呀,请求陛下派人征粮赈灾,以安民心。 这个时候,惠帝司马衷听到竟然以为会因为没有吃的饿死,他直起了腰,伸着头好奇的问道:“众位爱卿,为什么这些人会饿死呢?” 张华道:“陛下,去年冬天关中与北郡均遇大雪之灾,已有饥荒,今年又遇旱灾,接连饥荒百姓没粮食吃,听说连草根、树皮都被扒着殆尽,每天饿着肚子,当然会饿死了。” 这个时候司马衷又疑惑的反问道:“那百姓既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乎? 朝臣们见皇帝竟然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贾后厌恶的看了看惠帝,但见自己的外甥贾谧如此关心朝事,心生欢喜,笑颜说道:“鲁国公所言极是,雍州已经落入叛军之手,现已直逼长安,我京都洛阳也会有危,现正是秋粮入库之时,征粮以安抚民心,此法可行。” 惠帝立即附和:“鲁国公所言极是此法可行,此法可行,那谁去征粮呀?去哪里征粮呀?” 此时贾谧继续奏道:“江南是鱼米之乡,先武帝平吴以后,江东、江南地区这些年风调雨顺,富庶有粮,可去江南征粮,顺便可再补充些军粮,以备西北战事。” 贾后欣然应允,这时张华上前说道:“如现在征粮,再加上漕运、经官道运往长安,顺利的话也要三月有余,饥民等不得呀。不如陛下先下旨将扬州的官粮调拔一些过来,先行赈灾;再行征粮,补充扬州地方的官粮入库,余下的再运到长安。” “嗯”贾后点头:“就按司空说的办。传旨扬州刺史,调官粮两万石,运往长安。” 随后贾后又问道:“这征粮一事可派谁去呀?” 贾谧:“娘娘,臣举荐积驽将军李肇。” “众卿可有异议?” 此时石崇也上前奏道:“臣附议。” 自杨氏一案之后,这李肇早已是贾后心腹,怎会有不应之理,贾后点头道:“李肇为人持重,做事有序,确实可担此任,李肇上前听令。” “臣在”。李肇上前。 “李肇,现传旨于你,命你为督粮御史,即日起程前往扬州,先向扬州官仓调拔两万石粮食运往长安赈灾,再让扬州刺史石历派人到各郡县征粮四万石,两万石补充扬州官仓调拔之粮,两万石运往长安补充军粮,你到各郡县进行督管。”贾后欣然下诏。 “臣李肇接旨,叩谢陛下、娘娘隆恩!” 贾谧及石崇均满意的相视而笑。 贾后看着这丑陋、愚蠢之夫,虽可操控,但是早已心生厌恶,即刻宣布退朝。 下朝之后,她回到寝宫,称身体不适让董猛将太医程据传来。 董猛会意,但是他又说道:“娘娘,最近太医院正忙着应对时疫,程太医主理此事,怕是忙不开身。” 贾后听闻一脸不悦。 “娘娘,城南衙门有一小吏,人长得英俊儒雅,娘娘见了一定喜欢。”董猛边说,边用衣袖遮面,抿嘴偷笑。 “嗯,还是大监知本宫心思。”说着便有宫人上前,为贾后宽衣,服侍贾后安寝。 话说,这小吏在街上走着,忽遇一妇人,老妇上前对他行个见面礼,说道:“这位公子,我家有人生病,久治不得痊愈,后得一道师指点,说是有邪祟近身,道师说需要找七七四十九个阳气重的美少年来家中趋邪,还烦请公子慈悲之心与老身走这一趟,事后必定重金酬谢。” 这小吏本是家中贫寒,虽然在城南衙门做事,也只是做点打扫、清点之类的活计,无权无利,见有机会可改善生活境况,又可助人为善,岂有不答应之理。于是便跟着老妇上了一辆围有布幔的车驾。 刚一上车便被车上的人迷晕,塞进了一个华丽的大箱子里,这车子走了十几里地,从宫人采买进出的角门中进入,又左拐右转的过了几道门,车子停下,有人把箱子打开,用针将其扎醒,并扶他下车。 小吏被睁眼环视,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半步挪动不得,只见这是一座四门和廊虎围绕而成的巨大宫院,一座华丽的宫殿就在眼前,殿前庭中立着铜铸的的铜龙、铜凤高达二四丈,十分奇伟,庭院里亭台楼榭,长廊回转,假山流水,遍植奇花异草。 就在此时刚才那老妇上前说道:“公子,请跟老身这边来,切勿顾盼,不可多言,否则有性命之忧。” 小吏诚惶诚恐的跟在老妇身后,来到了一个偏殿之前,进入一间香雾缭绕的房间,门旁又见一名老妇将门打开,小吏踌躇着向屋内张望,只见这是一间华丽的浴房,屋内有一汤池,汤池上飘满了花瓣,汤池旁边放着一两排几案,几案上置着美酒、各式糕点、瓜果,又放着衣物和各种佩饰,小吏不明所以,终于按捺不住,问到:“敢问姑姑,这是何地?” “这是仙境呀,人间哪有这么好的地方呀!”老妇笑答。 “可是仙境为何不见有仙女姐姐呢?”小吏疑惑的看着眼前两个丑陋的老妇。 老妇听小吏如此问,登时黑着脸道:“公子请入内洗漱一番,别误了时辰。” 小吏见老妇如此凶煞的面孔,不敢多言,乖乖的宽衣解带,走进了汤池。 香汤沐浴、换上轻纱薄衫之后,被带入一间金碧辉煌、华丽无比的内室,水晶帘帐之内,高床软枕之上,隐约斜卧着一名贵妇。 见到少年,只听得床上的妇人喜道:“果然是个美少年,这眉眼竟有几分檀郎之像,以后就叫你檀奴吧。” 这小吏听闻此话,心中思忖:“檀郎乃天下第一美男潘岳这雅称。民间传言贾娘娘貌丑,荒淫好男色,喜从民间猎美少年入宫,看这妇人与刚才之见闻,想必这妇人定是贾后贾娘娘了。” 小吏正想着,被人推上了帘帐之内,小吏打量了这个和自己母亲一般年纪的妇人,粗短臃肿,皮肤黝黑,相貌丑陋。 小吏快速的思忖着:这贾娘娘实在让人没有兴致,可这贾娘娘性情暴虐,听说让她不高兴的,会有性命之忧,还是尽量讨她欢心才是。 这小吏使尽浑身解数讨得贾南风欢喜异常,竟留其在宫中呆了三日,又赏赐金银无数,方送小吏出宫。 就在贾后与小吏厮混之时,惠帝与贴身宦官高侑及几个小内侍,在华林园闲游,惠帝问高侑:“皇后几日没来式乾殿了,也未见其来东堂议政呀?” “回陛下,娘娘这两日在昭阳殿处理公文,西北战事、灾荒等事急需娘娘处理。”高侑答到。 随后心想:“先帝三宫六院嫔妃无数,我们这个皇帝只有皇后和太子生母谢淑媛,皇后擅妒,谢淑媛生了太子之后便被弃置冷宫。而她自己却淫乱后宫,夜宴欢娱,无视人伦纲常,可怜陛下却懵懂无知”。高侑想到这,无耐的暗自叹着气。 走着走着,忽听水池中传来一阵蛙声,惠帝满脸好奇的问高侑:“高侑,你说这蛙声,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呢?” 高侑苦笑到:“回陛下,这蛤蟆在公家的地盘上叫,就是为公事,在私家的地盘上叫,则为私事。” 随从的小内侍莫不掩口偷笑,只有高侑时而叹气摇头。 惠帝与众内侍来到一个大树下,抬头一看,树上有个鹊巢,这惠帝竟然心血来潮脱下龙袍,准备爬树取鸟。众内侍一看,赶紧跪地求惠帝保重龙体,最后还是挑了一名机灵的小内侍上树取出窝里的小喜鹊,惠帝拿在手上把玩不止,无比开心...... ※※※ 第十一章  阴兵借粮  景文接旨 一月之后,琅琊王府灼华院,司马景文书房内。 穆易雪轻轻的抚着琴,周蓉立在旁边。 司马景文依然轻拭着他的长阳剑,慕容迦翘腿坐在司马景文的榻上颇显无聊,修无际与青鹘立于门外。 慕容迦从榻上跳下来,来到景文的案前,又跳坐到司马景文的桌案上,拿起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冲着司马景文说道:“昨儿我见到贾谧,他那得意的样,真想冲着他的脸上打他一拳。”说着做了一个出拳姿势。 又接着说道:“我问他何来这么高兴,不是又把太子给气着了吧?他说就是呀,太子不开心,他就最开心了。我问他,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回头报复你吗?你们猜猜他说什么?” 说到这慕容迦顿了顿,见大家没甚反应。 咬了口苹果又继续说道:“他说这太子能不能当成还两说呢,登基怕是做梦吧。” 随后慕容迦敲着桌子,一脸的不愤:“你们听听,他这意思难不成贾后有废太子之意?” “贾后想废太子又不是一两天的事,自皇帝登基以来,她一直有此想法。”司马景文冷冷的说道。 “你说这贾后自己又没儿子,生了几位公主,你们的皇帝老儿,就太子这一个儿子,难道还想另立一个你们司马家的王爷?” “贾后不是曾经发诏,说她生过一个儿子吗?”司马景文放下手中的剑。 “等等,你是说当年那个被传为笑谈的假儿子?” “那你认为是何事?” “如果贾后当真过继韩寿之子,随司马氏的大统,这天下可就变了呀”慕容迦说到这,他又敲着司马景文的桌子,坏笑道:“我说景文,你们司马氏大小王爷有几十个,就由得贾后如此放纵乱来,若太子真的被废,你们这司马天下可就.......” “慕容王子,休要胡言!”慕容迦还没说完,便被司马景文打断了。 此时穆易雪站起身来,说道:“贾后虽有废太子之意,贾氏一门也权倾朝野,但司马氏几十个王爷,贾后恐怕也不敢轻易废除太子。” “她贾南风如果真想动储君之位,司马氏决不会坐视不管的。”司马景文猛然拔开了手上的长阳剑。 “贾后对琅琊王即忌惮又安抚,就是因为封国中琅琊国是个大国,王爷袭王爵之时,尚不及弱冠,又无同胞兄弟,在贾后眼中不成气候。且贾后已经诛杀了东安王,若再动琅琊王,恐其他番王不安而生变。”穆易雪说道这,将目光投向司马景文,迎来了是司马景文赞许而炽热的目光。 易雪忙将目光收回来,转向慕容迦继续道:“况琅琊王与王导自**好,王导出身琅琊王氏,是琅琊封国内第一大望族,尚书令王衍的从弟,而这王衍与贾家、郭家皆有姻亲,琅琊王氏也不会支持贾后动琅琊王;何况琅琊王袭王位后,即不回封国,又不去江南督管,连朝堂都不用上,一个什么都不做的王爷,才是贾后最高兴也是最放心的,所以这些年也就相安无事,。” “照你这么说,景文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做个闲散王爷?如今连太子之位贾后都想动,你们这些王爷就没想过废掉那个贾后吗?这事要是放在我们鲜卑早......” 就在慕容迦喋喋不休的说着之时,顾荣进来了,他带来了一个让大家即喜出望外,又意料之中的消息:“王爷、慕容王子、易雪姑娘,刚接素衣使者的飞鸽传书,从扬州官库调出来的两万石官粮被劫了。” 司马景文猛然站着身来:“何地被劫?” “淮阴境内,淮水之上。” “水匪?” “不,是阴兵借粮。” “阴兵借粮?”司马景文疑惑道。 “没错,就是阴兵借粮,运粮的官船行使到淮阴境内,淮水上大雾迷漫,忽然出现阴兵,连船带人瞬间都消失了。”顾荣回道。 “哈哈哈,阴兵借粮,这个有意思呀,你们这汉人的地盘还真有奇事呀。”慕容迦饶有兴趣的坏笑道。 司马景文瞪了慕容迦一眼,冷冷的说道:“哼,阴兵借粮?只怕这阴兵是假,暗鬼是真!” “这阴兵借粮的消息,明日就会传入朝堂。”顾荣说道。 “看来,我需去茂弘(王导的字)那走一趟了,此事还需他帮忙才可”司马景文起身说道。 “王爷是说,让王丘子说服尚书令推荐你去江南查案?”穆易雪问道。 司马景文点了点头。 “我也要去见安排一下了”顾荣也应声道。 慕容迦追问:“顾荣,你仔细说说这阴兵借粮是怎么一回事?” 穆易雪也起身带着周蓉离开。 只留下了干瞪眼的慕容迦:“唉,我说你们这是.......” 翌日太极殿东堂,阴兵借粮之事已被六百里加急呈报上来,此时惠帝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贾后询问众朝臣如何看待此事,而大臣们也对此奇事议论纷纷。 贾后给宦者令董猛使了个眼色,董猛立即清了清嗓子,朝臣们安静下来,贾后问道:“众卿家,你们可相信这阴兵借粮一事?” 尚书令王衍道:“娘娘,到底是阴兵借粮还是遭遇水匪强盗,还需派人去查看。我天朝治民,应天顺时,自先武帝起,行休养生息之国策,一度罢兵还田,若这阴兵借粮一说在民间肆意蔓延,必引起百姓恐慌,流言四起,若被居心不良者利用,怕是于社稷不利。” 张华也附道:“陛下、娘娘,王大人所言不虚呀。自东汉灵帝黄巾起事,民间便多有流派,以五斗米道盛行,后又有天一道、太平道等。而这些道派惯以鬼神乱力之说魅惑人心,故臣奏请陛下和娘娘下旨派人去查实。” “两位爱卿所言极是,贾谧”贾后点头称道,并唤了贾谧。 “臣在”贾谧上前。 “你去扬州调查阴兵借粮一案。” 贾谧自小就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此去江南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去调查什么阴兵借粮案,一想到河面上雾气森森,阴兵鬼影,贾谧就直觉后背发凉,他赶紧请奏:“娘娘,臣乃太子侍中,陪太子读书之事也犹为重要,万不可离京呀,还请娘娘另择人选。” “嗯,陪太子读书也是重要。那你可以合适人选?” “臣举荐石崇石大人,石大人曾是荆州刺史,对江南颇为熟悉,石大人此去合适。” 还未等贾后开口,尚书令王洐上前奏道:“陛下、娘娘,臣以为不妥。” “哦?为何不妥?”贾后问道。 “娘娘,石崇乃扬州刺史石历之兄,若是派石崇前去,恐有偏私之嫌,于情于法都难为让人信服。”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大人可有人选?”贾后觉得王衍所言还是有些道理,便问道。 “臣举荐一人。” “是何人?” “安东将军,琅琊武王!” “司马景文?”贾后一脸狐疑。 “琅琊武王司马景文承袭安东将军,扬州乃其督管之地,琅琊王巡视江东本就是份内之责。此番江东地届出此大案,琅琊王是最合适人选。” 王衍见贾后露出迟疑之色,对贾谧说道:“鲁国公以为如何?” 贾谧见岳丈大人如此问自己,忙附和道:“娘娘,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此事琅琊王前去调查最为合适。” 而张华思忖片刻,也奏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还需琅琊王前去合宜”。 顾荣上前:“陛下、娘娘,臣乃江南人士,熟悉江南的地理风情,臣可随琅琊王一同前往,协助琅琊王调查。” 贾后听后也不再反对:“宣诏,琅琊王司马景文即刻前往扬州,调查阴兵借粮一案,郎中令顾荣封安东军司一同前往调查。” 灼华院内,司马景文正与修无际切磋剑法,两人正不分上下之时,忽闻管家前来报到:“王爷,宫内来人宣旨了。” 司马景文毫无意外的说道:“让他们在前厅侯着,上壶好茶,我换身衣服即刻过来。” 不多时,司马景文来到了前厅,宣旨宦官见司马景文过来了,便扯着嗓子道: “琅琊王司马景文接旨。” “臣司马景文恭请圣安”景文及身边一干人皆跪下听诏。 宣旨宦官抱拳礼道:“圣躬安!”便打开圣旨宣读: “元康六年 琅琊武王司马景文拜安东将军 奉天承运皇帝,制诏:淮水失粮,漕运不济,琅琊武王即尅南渡,抚平祸乱,扫除鲸鲵,恪复功者,委任宏茂。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臣琅琊王并安东将军司马景文叩谢天恩”说完双手接过圣旨,站起身来,管家给了银锭子,宣旨宦官高高兴兴的走了。 宣旨宦官刚走,顾荣便进来了,修无际已去请了穆易雪,司马景文又差人去请慕容迦。 “王爷真的要让慕容王子与我们同行?”顾荣问道。 “慕容迦和青鹘武功不俗,此行少不了他们帮忙,再说能躲得了慕容迦吗? “好像,也是哈。” ※※※ 第十二章  初入建邺  酒肆闲谈 翌日,司马景文命游击将军王庆带领亲后护卫二百人,清点好马匹,顾荣安排好随行之事,便浩浩荡荡的离开洛阳。 路上遇到正准备去金谷别苑的贾谧。 贾谧见队伍中有一个车轿,而琅琊王等均骑马而行,便驱马上前问道:“琅琊王此去扬州,得圣命查案,怎么还带着女眷?” “路上解闷呀。”慕容迦抢着答道。 “嗯,路途遥远,听曲解闷。”司马景文也随口答道。 “慕容王子也跟着一起去?” “当然了,我这么爱热闹之人,怎可少了得我。再说江南多好呀,听闻江南的美人皮肤嫩滑的能掐出水来,鲁国公,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呀?”慕容迦故意压低声音嬉笑道。 “琅琊王可是奉旨查案的,慕容王子此去怕是要捣乱的吧。”贾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查他的案,我玩我的,我已经跟娘娘打了招呼,来洛阳城几年了,还未去过江南之地,所以借此机会特请表出来玩一玩。” “娘娘竟然准你一起随行?” “我说贾谧,我鲜卑慕容氏自先武帝时起,就可以在你们晋国境内学习和游历,我慕容迦上表是出于礼貌,本王子还受你们约束吗?”慕容迦不客气的说道。 贾谧虽是贾后外甥,平时也恣意骄纵惯了,但是对于慕容迦这个鲜卑王子,却也是无可奈何,于是讪笑着:“那就祝慕容王子此行开心,带几个江南美娇娘回来。” 随后又冲着司马景文拱手道别:“也祝琅琊王此行顺利。” 队伍继续前进,穆易雪打开轿帘,冲着贾谧微微一笑。 贾谧不由得愣了一下,等队伍走过,贾谧的贴身随从,管事贾六上前问道:“这慕容王子只不过是游学这洛阳城,国公爷为何如此迁就于他?” 贾谧怒目训斥道:“你懂什么,为了辽东安定,自先武帝时期便与鲜卑结盟,并邀请慕容氏派王子前来学习,建立了慕容王子府,这慕容迦便是慕容涉归最宠爱的小儿子,与质子不同,慕容王子行为不受约束,尤其如今北郡边关战事告急,辽东慕容氏的安定关乎我朝安危,无事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 “是、是,小人自是目光短浅”贾六赶紧转换话题:“国公爷,这琅琊王奉旨查案,还带个美人,也是庸俗之人呐,再加上这一心游玩的慕容王子,怕是此番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庸俗之人好呀,”贾谧说着便哈哈大笑。 贾六也跟着讪笑起来。 但是贾谧一想到易雪竟然被司马景文带到江南独占几月,心里登时不是滋味,当即收起笑容,狠狠的“呸”了贾六一口。 贾六不明所以的赶紧收起笑脸。 ※※※ 琅琊王的队伍出洛阳城,行至天黑在驿馆休整一夜,从驿馆出发离城之后,穆易雪与周蓉便换上男装,弃车换马。 司马景文命令王庆带着亲兵护卫前往建邺,司马景文等人则轻装简从先行赶往建邺,众人顾不得仔细欣赏这一路的景致,只是休息吃饭投宿之时,偶尔打听一下民间关于淮水失粮的说法,因此一路也算是快马加鞭,几日便到达了建邺(今南京)。 建邺是扬州的治所(古扬州是天下十三州之一,扬州下设九郡,所辖之地约是现在的江苏、浙江、福建、广东部分地区。) 众人来到这建邺城,并没有直接去扬州刺史府,而是找了家客栈,要了几间上房,把马匹交给店家,便来到城里逛了起来。 这建邺曾是东吴都城所在,虽然现在“金陵王气黯然收”,但仍不失“翠华争拥六龙看”。 放眼望去,建邺城阙嵯峨、迢递朱楼,粉墙黛瓦、商贾云集、淮水贯通、画舫凌波、琴歌韵美、风雅之薮、吴侬软语、红粉妖娆。 众人在秦淮河旁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肆坐下,点了几样特色菜,要了两壶酒,众人边吃边谈论着江南的美景和路上的见闻,边仔细观察着酒肆里的风情。 酒肆内大多是庶民,这样的地方大族门阀世家子弟是基本不会出现的,西晋时期高门与庶人不同坐、不通婚、连服饰、冠发都有所规定。 吃过一半,顾荣站起身来走到临桌。 对着一名身着灰色布衣,外着围裳的读书人模样的寒门士子,拱手揖礼道:“这位公子,请问尔等可听说过阴兵借粮一事?” 书生拱手道:“相公有礼,你可说的是数日前发生在淮阴境内的阴兵借粮一事?” “正是” 书生答道:“这阴兵借粮也是我大晋朝头件奇事。当然听说过了。” “我等初到江南,便听闻此奇事,还请细说详情。”顾荣又拱了一次手。 “先生客气,据说当天夜里,这满载着粮食的官船行至淮水,刚入淮不久江面大雾笼罩,忽然从天而降身穿白色盔甲的士兵,落到运粮的官船上,这群士兵有的无头,有的少肢少臂,恐怖至极,而这官船连并官兵从此了无踪迹。” “那扬州刺史没有派人追查吗?”顾荣问道 “先是郡守大人派人查看,没查出什么,后刺史大人又派人去查看,还是没有查出什么。” “这无头、无肢的阴兵降到官船上,是有人亲眼看到的吗?”慕容迦好奇心爆棚。 这个话题又引起了众酒客们的兴趣。 有客道:“据说当时江上起雾之时,还有个别船家在摆渡,也有商船,虽然岸上的人看的不甚清楚,但江面上的船家还是清楚看到的,最诡异之处是这些船上的人瞬间都昏迷了过去,待醒来之时发现官船随着阴兵都不见了。” “要说是阴兵借粮,这阴兵借粮干嘛呢,阴兵还吃粮食吗?我看这里面定有文章。”一蓝衫书生不以为然。 另一白衣胖子道:“若不是阴兵借粮,那会是什么,若是水匪,船上的军士与水匪要有打斗痕迹呀;若是沉船,这么多艘船一起沉下,为什么水鬼下去连个舢板都没有捞上来,两万石粮食足够把河道堵住了。” 这时一个身着蓝白窄袖短衫麻布衣、下着袴裤,腰间束着穗带的年轻男子轻咳了一声,敲了敲桌子,煞有介事的说道:“可是我却听说,有人在那天夜里见到有只船曾在邗沟出现过,瞬间又消失了。” 白衣胖子一脸质疑的表情问道:“这就奇了,按理说这些阴兵借到了粮,应该回地府才是,为何要去邗沟?” 这蓝白窄袖短衫年轻男子接着道:“我曾听说过阴兵借道,据说所谓阴兵不是阴间的兵,而是战场上阵亡的兵士,因为阵亡的兵士较多,战况惨烈,士兵们阴魂聚而不散,徘徊在战场附近,所以曾有人见过阴兵借道,至于这阴兵借粮是不是同理,就不得而知了。” “哦哦,怪不得说那天的阴兵断头、少肢呢” 大家兴致勃勃的谈论着,慕容迦与众人一起聊得不亦乐乎。 而司马景文和穆易雪则静静的听着大家的议论,顾荣偶有问过几句。 此时这蓝白窄袖短衫年轻男子注意到司马景文等人的与众不同,上前道:“各位兄台,可是北方来的?” 顾荣回道:“是呀,我们是从京都洛阳来此行商,这是我们东家。” 司马景文微微点了点头,似有不愿意多说之意,便起身道:“天色已晚,我们先行告辞”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山水有相逢,若是有缘,还与兄台再会的。”蓝白窄袖短衫的年轻男子冲着司马景文等人大声说道。 慕容迦听闻觉得此人有点意思,回头向他抱了个拳。 一行人从酒肆出来之后,逛到夜晚宵禁,方才回到客栈休息。 第二日,众人在顾荣的带领下,又在建邺城里有特色的地方转了转,大约正午时刻,顾荣将一众人引向一个布庄,只见门头上写着“如意布庄”。 慕容迦见状道:“我说顾先生,大晌午的,你不带着我们吃饭,你把我们引到布庄作甚?” 顾荣笑而不语。 进了布庄,掌柜见到顾荣,忙出来迎接:“青衣使宁寻参见宗主。” “宁掌柜不必客气,都准备好了吗?” “回宗主,准备好了。” 于是宁掌柜引着顾荣前往后院内堂。 慕容迦一脸满眼的好奇,想要发问,被易雪给拦住了。 到了内堂后,只见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有两位身着灰色素衣的人立在一旁,见到顾荣立即拜见道:“属下参见宗主。” 顾荣向宁寻询问了淮水失粮之事调查的结果,并告之有一艘官船曾在邗沟出现的消息,至于原因还未查得清楚。 司马景文与顾荣等人听闻,这与在酒肆听得消息大体相同,只是为何只有一艘船在邗沟上游出现,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 第十三章 扬州刺史  乌衣谢家 三日后王庆带着琅琊王的护卫队到达建邺城外五里处扎营等侯,而司马景文与顾荣则出城与王庆汇合,慕容迦与穆易雪留在客栈。 司马景文换上冠服,顾荣穿上朝服,带着护卫队进城,王庆已经提前派人前往扬州刺史府通禀。 扬州刺史石历接到通传后,带着刺史府大小官吏于城门前恭侯。 见琅琊王到来,石历迎道:“扬州刺史石历,拜见琅琊王。” 众官吏:“恭迎琅琊王大驾” “免礼” 一阵客套,琅琊王众人进城。 司马景文和顾荣被引到刺史府公廨,司马景文上座后,石历将相关官员与琅琊王一一介绍。 司马景文很是客气的对众人说道:“本王此番奉皇命前来调查淮阴失粮一案,凡请刺史大人详报。” “这扬州本就是琅琊王督管之地,下官理应配合好琅琊王管理好扬州各项事务。不想却出此大案,也是下官失责,如今辅助琅琊王查清此案,更是下官份内之责。”石历表现出一脸的诚恳。 “石大人先不必自责,虽然调拔和押运是扬州官仓,但这淮阴失粮,在是广陵郡下,属徐州治下所辖,石大人还需如实陈报为好。” “谢琅琊王体恤,就由刺史别驾高宾来向琅琊王陈报吧。” 于是司马景文详细的听得了高宾的奏报....... 晚上,琅琊王、顾荣与随行人员被安排在刺史府休息。 这边顾荣与琅琊王分析着石历与别驾高宾的奏报。 而那边石历与高宾也在商量着如何应对司马景文。 高宾对石历说道:“大人,琅琊王这次如果调查出来什么端倪,于京中不利,还需要想办法阻止才对。” 石历则是一脸的不屑:“琅琊王?哼!他虽然是安东将军,却从没来过扬州督管,一个初入江南的人,能调查出来什么?” “大人,这琅琊王承袭的王位以来虽然不能踏出江南,但是老琅琊王司马伷却在江南颇有威望,当年是老琅琊王最后平定了东吴,吴主孙皓向其投降并奉上玉玺。战后因功拜安东大将军,督管扬州和徐州之地呀。”显然高宾比石历要谨慎许多。 “可本官听说这司马景文自袭王位以来,就是一个赋闲京中的闲散王爷,除了世袭的头衔,也并甚无建树。”石历仍是不以为然。 “这次与琅琊王一同来的还有鲜卑慕容部的王子慕容迦。随行的安东军司顾荣本是吴郡吴县人(今江苏苏州),对江左地理风情甚是熟悉。其出身吴郡顾氏,乃孙吴丞相顾雍之嫡孙,弱冠入仕,任太子辅义都尉。孙吴灭亡之后,受先武帝邀请,与陆机、陆云一同到洛阳,号称“洛阳三俊”。这顾荣足智多谋,大人切不可掉以轻心呀。”高宾继续说道。 “照你这么说,还是不能小瞧了琅琊王。” “我们还是要好好的招待一番,探探他们的底!” “既然这样,我们就举办一场欢迎琅琊王的雅宴,把城中的高门大族都请过来,再请一些有名的雅伎,我倒要看看这琅琊王是真有督察之意,还只是个只图享乐、走个过场的庸人。”石历抽动着嘴角那道很深的口鼻纹诡笑着。 “大人,这宴会不能由刺史府来办,于公于礼不合,就请这建邺城内有着江南第一世家之称谢家来举办,邀请这城内的世家才俊,要让司马景文感觉大人对他是有诚意的。另外江南世家自认清流,老琅琊王平了东吴,虽然颇有威望,但江南世家也有不少心存怨怼,我们也要让琅琊王明白南方士族是不好结交的。”高宾建议道。 “嗯,如此甚好。你让谢澄定要将那陆琉请去,陆琉与顾荣同出吴郡,与陆机、陆云是同族兄弟,却自视忧民天下,清高过甚,一向看不起北人,就让这个软硬不吃的臭石头去恶心恶心琅琊王吧,且看他如何对付。”石历说着,嘴角微微向上抽动,眼里露出阴冷而又轻蔑之色。 ※※※ 两日后,乌衣巷谢家高门大宅、宝马香车、画檐若云、灯花如雨、冠盖云集,与京都洛阳门阀士族相比,这江南世家更清华高洁,同样的流光溢彩中却尽显金粉风流。 琅琊王司马景文带着顾荣、慕容迦随石历、高宾如邀前来。 主人谢澄头戴笼帽、乌衣素裳,与亲族、江南各世家子弟已经在府门前迎接。 石历向司马景文介绍了谢家主人谢澄,众人随着主人进入内苑之中,典型的江南风格,亭、台、楼、阁、泉、石、花、木组合在一起,白色的木构空斗墙,梁架雕刻精致,涂栗、褐、灰等色,几无彩绘。 墙边植着毛竹,与白墙、灰瓦相映,色调雅素明净。 司马景文上座,左为慕容迦、顾荣,右为主人谢澄、刺史石历,众人依次落座...... 众人先向琅琊王司马景文敬酒,后司马景文向主人谢澄及众人回敬。 一巡酒过后,司马景文客气道:“谢氏门族一向富有美誉,谢衡治太学,京中极负盛名。今日是司马景文叨扰主人,既是家宴,还请大家不必拘礼。” 顾荣也解释道:“琅琊王蔼然随和,慕容王子更是无拘无束,大家随性就好。” 于是歌舞琴乐、琵琶款曲、吴侬软调、众宾欢饮。 酒过几巡,司马景文注意到,这江南士族与京城门阀不同,他们清高雅量,虽然欢愉、敬饮,却并不谄媚于他,也无酒后放荡不羁。 同时司马景文又注意到有一人自始未展欢颜,清高之极,便问顾荣是否识得此人? 顾荣看出司马景文在关注陆琉,站起身走到陆琉面前,举起酒杯,敬向陆琉:“自吴中一别与兄长入京,已有六年未见,士瑶兄别来无恙。” 陆琉眉头微蹙,一脸不屑,冷淡回敬:“顾兄别来无恙。” 顾荣也不计较,随后高声向司马景文介绍道:“王爷,这位是陆机的从弟陆琉,别号士瑶。士瑶兄擅翰墨,笔力瘦硬有钟繇之法,博文强记、学识广博、为人高洁,这江南才俊之中颇有声望。” 顾荣见其依旧一副清高愤俗的表情,不由的笑道:“士瑶兄不问世事,想必近年才识更是精进了,有机会还要讨教一番。” 谁知陆琉仍旧毫不领情:“顾荣兄过誉了。吾不才,为能分天下之忧。” 随后又大声冲着说道:“如今氐人叛乱,北郡危难,关中有灾,百姓四散,琅琊王身受皇命,不思督管之责,却与我等觥筹交错,思及天下之危,恕士瑶无法展颜。” 虽然皆知陆琉之禀性,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还是被他的言行给惊到了,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陆.......”主人谢澄陪着笑脸,刚想打个圆场。 却见石历故意斥责陆琉道:“大胆陆琉,如此狂妄,满口胡言。” 而此时高宾眼中流露着看热闹的狡诘之色。 司马景文抬手阻止住石历,面带微笑,目光炯炯却又不失柔和。 朗声说道:“视民如伤,是其福也;以民为芥,是其祸也;宴安鸩毒,不可怀也;过而不悛,亡之本也;勤俭忠义,德之共也。故陆琉所言并非妄言,此为心系天下呀!” 主人谢澄见琅琊王如此仁厚,赶忙道:“陆琉兄素有高义,一片赤诚,虽不在庙堂,却忧国天下,今日言语虽不合时宜,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海涵。” 且见琅琊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陆琉面前拱手道:“士瑶先生今日之所言,居安思危、思则有备,为人雅重而有典则,实乃治国之士,景文钦佩!” 司马景文又转向主人谢澄道:“谢先生富有声誉,精通韵律、工于书法、才智超群,今日得以一见,果然俊杰人物,若此番顺利,他日定登门拜访。” 谢澄赶紧俯身揖礼:“琅琊王过誉,在下愧不敢当,今日薄酒未能尽兴,还请王爷见谅!” 司马景文对着众人拱手道:“本王初到江南,今天有幸结识各位世家才俊,实属上天眷顾。只因皇命在身,不便过时叨扰,还请见谅,各位还请继续,莫辜负了谢家主人的一番盛情。” 说完,司马景文便起身向外走去。 众人见琅琊王如此,皆称赞其谦躬仁义,也有人小声的埋怨陆琉。 此时陆琉也是暗暗吃了一惊,深觉自己过于冒失,向琅琊王深深揖了一礼,赔罪道:“陆琉唐突,非君子气度,琅琊王雅量,陆琉失礼,他日定当投桃报李!” 众人见琅琊王非但不恼,还如此礼贤下士,皆敛衣躬身拱手向琅琊王行道别全礼:“恭送琅琊王!” 于是琅琊王等人在众人的恭送中离开乌衣巷....... ※※※ 第十四章  民间暗访  初现端倪 翌日,司马景文召见石历,大赞江南世家果然与众不同,非常满意石历的安排。 同时称赞道:“石大人镇守扬州,将扬州治理得如此富庶,民风淳朴,待失粮一案查明之后,本王回京一定禀明陛下和娘娘,给大人以表彰。” 石历面露喜色:“下官谢琅琊王,淮阴失粮,是下官疏漏,琅琊王不责问,下官惭愧,岂敢言功。” 司马景文道:“石大人且不必自责,这淮阴失粮,在是广陵郡下,属徐州治下所辖,虽说石大人押运失利,但失粮之后石大人和地方郡守也是尽心调查。此次我即负皇命,也是需要亲自查探一番,好向皇上和娘娘复命。” 石历道:“是、是,琅琊王如何体恤下官,下官定当尽心尽力协助琅琊王。” “本王已差人前往彭城,通报徐州刺使,不日到达广陵。即日就要起程前往广陵郡,调查淮阴失粮一案。” “那下官这就安排人手和兵士与琅琊王一同前往。” “石大人,现在做好朝廷征粮才是大事,你这边要广派官吏到各郡配合李肇监督征调,恐怕人员不济,我出来之时带了亲兵卫队,足以保护我的安全,何况我琅琊封国在徐州,就不劳烦石大人了。” 石历想再说什么,被别驾高宾偷偷拉住了衣角。 高宾道:“琅琊王体恤属下,我等感恩。下官这就安排琅琊王路上所需用度,送琅琊王出城。” 司马景文走后,高宾对石历:“大人,这琅琊王表面是个闲散王爷,可如今看来,并非庸才呀。” “既然如此,我等需要谨慎筹谋才是,你要派人盯紧了琅琊王等人的动向,并跟广陵郡守打好招呼,不可妄言。” “诺,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等!” 高宾刚走到门口,听到石历又叫住他,转过身来。 “倘若这琅琊王调查出来什么,通知查镛可见机行事,若是事情败露就......。”石历说着,目露凶光的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这边,司马景文与顾荣、修无际一出城,便换上了便装。 而穆易雪和周蓉也着了男装,和慕容迦、青鹘一起与司马景文汇合,众人快马前往邗沟。 游击将军王庆率亲兵卫队大张旗鼓的继续前往广陵郡衙调查。 众人在邗沟察访了几日,一无所获,这日来到了白水镇。 白水镇是江南一个典型的水乡特色小镇,众人在镇上一家临近河道的客栈,要了几间上房,放好行李后,便来到客栈楼下点了饭食。 司马景文看着穆易雪有些清瘦,关心的问道:“出来这些时日,清减了许多,是不是累了?” 穆易雪笑了笑:“谢公子关心,无碍。” 慕容迦深深的看了一眼穆易雪,然后又恢复他那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这江南风情虽然秀美,可是这饭食实在不惯,难见面食,要是有奶酪和烤肉就更好了。” “慕容公子这是想回洛阳还是想回辽东草原啦?”周蓉打趣道。 “我哪也不去,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见识这江南的风情,比闷在洛阳好玩多了。” 慕容迦说完便招呼小二道:“你们这店内可有面食?” “对不住客官,我们这店内没有面食。”小二道。 “你这镇上可有做面食的?” “还真有一家,在镇上的最东头,有对老夫妇带着一双儿女,好像从长安逃难来的,只他一家人做面食营生。” 慕容迦丢了半吊钱给小二道:“小二,你去那老夫妇处,按我们每人一份叫几碗面过来,剩下归你了。” 小二开心的应声着,跟掌柜打个招呼便跑了出去。 就在慕容迦交待小二之时,穆易雪好像听到了店里有人在讲奇事。 但听有人说道:“这白灯鬼影,在黑暗的夜里,轻飘飘的游荡在山阳王墓附近,真把这农户吓出了魔症......” 穆易雪循声朝着讲奇事的男子这边走过去。 拱手问到:“这位仁兄,我与众兄弟行走江湖,惯喜欢听各类奇闻异事,兄台刚才所述可否再细说与我们听听?” 这位食客倒也是个热心的人,他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讲给你们听听。” 说完,他便从自己的桌子挪到了易雪的桌子上,青鹘识趣的给他倒了杯酒,此人也不客气,一饮而尽,随后讲到。 “我有个从兄,住在山阳城(江苏淮安)下的伍公邨,前几日他来看望我阿爷,讲了一件奇事。他们邨有一农户,快要天黑的时候,发现家中跑丢了一只猪伢,农户和儿子前去找寻,天黑之时正找到山阳王墓附近,却瞧见远处出现一队白色灯笼,而这白色灯笼里发着绿色的光,向着墓地方向飘去。” 农户和儿子好奇,便远远的跟了上去,还没近前,忽然出现一道鬼影出现,阴森恐怖,可把这农户吓得不清,不知是吓的,还是中了邪,父子俩都晕倒在田里。等他们醒来,已经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了,那农户因此连续几日癔语不断,这农户可真是魔症了。” 只见另一食客说道:“前阴兵借粮,后又有白灯鬼影,看来世道要不太平喽!” 顾荣听闻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的确是件有趣的奇闻。” 易雪向食客问道:“那这山阳王墓在哪里,怎么会如此荒僻?” “这山阳王墓就在距山阳城外十里地的伍公庙附近。离我们白水镇大约四十里地。靠近邗沟,因邗沟河道经年不用,那边也就偏僻了,除了附近庄上有几家农户外,鲜有人去。” 听一“邗沟”二字,几个人的眼神不由碰了一下。 顾荣、穆易雪、慕容迦吃过面后,便上楼都来到了司马景文的房间,修无际、青鹘、周蓉则各回房间。 顾荣道:“如此蹊跷之事,怪不我们这几日一无所获,巩怕这淮水所失粮食就在这伍公庙附近。” 穆易雪道:“如何蹊跷,顾兄说来听听。” “这邗沟是吴王夫差为了北上伐齐,由西向东北开凿的一条航道,因为邗沟底高,淮水底低,为防邗沟之水尽泄于淮,故在沟河相接的最北面的末口之处修建了北辰埝,所以这邗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通末口入淮水。而这伍公庙是为了纪念伍子胥修了邗沟而建的,从地理位置看,离山阳十里,末口五里,这官船上岸之地选在末口最为合适,而粮食的藏地一定是在伍公庙附近。” “没错,一定是这样,顾兄分析的有道理,官粮失踪之地既无水匪痕迹,又无沉船迹象,所谓的阴兵借粮只是官匪勾结,失事现场早已迹象全无。既然消息说邗沟有船出现,这船在淮水上,不会离奇失踪的,他们必定会在大雾散去之前,找一个安全上岸的地方。”穆易雪分析道。 “这邗沟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在孙曹相争之时,运道破坏严重,至今也未得到朝廷重视修复,所以现在漕运极少,而且这末口与淮水之间有个山阳湾,那里水流湍急,时有沉溺之患,所以商船和漕船现在一般都从新修筑的南、北斗门转运。北辰埝基本无人管理。所以末口也是最佳的上岸之地。”司马景文听了顾荣和易雪的分析,也补充道。 “既然末口是粮船上岸之地,那为何说有人只见到一艘官船在邗沟上游出现呢?”慕容迦不解的问道。 “这个不难解释,这官船既在淮阴失踪,如果在淮阴地界忽然出现过多的粮食,难免让人起疑。所以他们先放出一艘官船到邗沟,其他藏匿起来等待时机,即可以减少被查获的风险,又可以迷惑朝廷的调查方向。”司马景文说道。 “这些人也真是好手段呀,你们中原人的头脑着实是不简单。”慕容迦戏谑的说道。 司马景文白了慕容迦一眼,不再说话....... 三更时分,有素衣尊者来见顾荣,素衣尊者报:“主上,属下派素衣使者查探了山阳王墓,但是这墓地里面竟然是空的,地宫的官椁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什么,是座空墓?” “是的,没错,是空墓,没有陪葬物品,连尸首都没有。” “你命素衣使者继续留意山阳王墓动向” “属下遵命。” 素衣尊者走后,顾荣思忖到:这山阳王墓为何是座空墓,且先让素衣使者再去跟进调查。眼下已是三更,待明日先去末口查看再相定夺。 ※※※ 第十五章 勘察末口 蛛丝马迹 翌日一早,周蓉便下楼去找店小二,给了小二半吊钱,让小二去找城东老头做二十个烧饼包起来,以便带在路上。 众人快马行至半日到达末口,青鹘和周蓉牵马喂着水草,同时观察周围动向,修无际扮起游侠的模样去伍公庙附近的农户打探情况。 司马景文、穆易雪、顾荣、慕容迦则到埝上和渡口进行查看。 四人先登上埝堤一处高位,只见这末口的埝堤、渡口已经被历年的战争破坏的破败不堪,周围树木野草茂盛,一看便知人迹罕至。 沿着堤岸往远处望去,末口周围的河道明显比其他处宽,四周也平坦,下方一条生着杂草的大路向外延伸而去。 已到霜降时节,加上前日下了些小雨,一股冷风吹过来,易雪不禁打了个寒颤。 司马景文关切对穆易雪说:“韵儿,当心着了凉,还是把披风披上吧!” 易雪笑了笑道:“无碍,这风吹得凉爽。许是乍被吹一下,不太适应。” 慕容迦看着二人,脸上露出复杂的微笑,指着大路与河道交汇的地方道:“此处基土夯实,只有零星的杂草,想必此处为官粮上岸之地。” “慕容王子所言不错,只是这江南多雨水,能留下的痕迹不多,而那些人也定会当场清除明显的车辙。你看运道上杂草太多,再加上雨冲刷,就算被碾压过,杂草几天就可以长起来,填平盖住痕迹,恐怕我们需仔细查勘才是。”顾荣指向运道说道。 穆易雪则提醒大家道:“这埝堤和渡口有些湿滑,需小心脚下才是。” 大家沿着埝堤、渡口仔细查看着周围环境,寻找着搬运及车辆留下的蛛丝马迹,寻找了约一个时辰也未有线索。 慕容迦从地上拾起几个石子,连续飞到了水里,河面上泛起一片片的水花,慕容迦又拔起一根草,叨在嘴里,看着河面上的一圈圈的水晕说道:“这找半天也不见任何踪迹,怕是我们找的地方不对,要不要扩大范围呀?” “慕容王子有所不知,载满粮食的官船,吃水量不够的地方是靠不了岸的,之所以要这里修筑埝堤,设置渡口,就是因为这里可以满足漕船货物上岸,你看到的大路也是专门运送货物的,所以此处没错了。” “啊”,忽然易雪脚下的土松动一滑,人差一点栽到了河里,司马景文和慕容迦同时伸手去抓,司马景文拉住易雪的手臂紧张说道:“小心。” 易雪笑了笑:“谢王爷,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说完脸一红,把手臂从司马景文的手中抽出。 慕容迦收起自己紧张的神情,又换上了他那一惯玩世不恭的表情:“刚还提醒着别人小心,这下自己差点掉进水里成了落水鸟,还好有景文在。” 易雪瞪了慕容迦一眼道:“听你这语气,我掉水里,你还开心不成?” “你掉水里,我当然开心了,只不过某人就心疼喽”。慕容迦戏谑的瞄了瞄司马景文。 易雪微又瞪了慕容迦一眼,没再说话。 司马景文看着对自己一向客气的穆易雪,与慕容迦却是谈笑风生、嘻笑自如,心里一阵泛酸,不由得眉头紧了紧,深吐一口气道:“大家还是小心为妙,现在天气已经寒凉,虽然这江南比洛阳暖和许多,但是落水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司马景文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易雪注意脚下,余光瞥了一眼易雪刚才脚下滑过的土皮,只见易雪脚下竟划出几个颗粒物。 司马景文半蹲了下来,将颗粒物拾起用手捻了一下,竟然有一粒米从土中捻出。 景文的动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都跟着蹲了下来,观察地面上的土皮。 “王爷,这里有车辙的印迹”顾荣耙开土皮说道。 司马景文和慕容迦一起转向顾荣的方位,用手仔细的耙着土:“看来这些人为了掩盖痕迹,覆盖了一层土。”司马景文说道。 “这两万石粮食,按这渡口装卸的条件,也就两艘船可同时停靠,如果下船、搬运、上车,全部完成至少要两个时辰,几十车架在埝上来回辗轧,车辙必留下一道道沟印。而装粮食的麻包在搬运、装车过程中,难免有米粒掉出来。这些人在仓促之中,用土掩盖痕迹是最好的方式。经过雨水拍打,一段时日之后,地面就会夯实,所以不是特别注意是看不出来的。”顾荣一边查看着车辙和土皮的情况,一边分析着。 “顾大人说得对,这土皮表面虽然夯实,但是由于昨日夜里下了一些雨,所以靠水边的土皮有些松软,我才差一点滑到水里。” 司马景文站起身来,撮了撮手,向河道方向望去。 “王爷,这里既然是官粮的上岸之地,说明我们所料不错,这粮食一定会藏在伍公庙和山阳王墓。”顾荣也直起身子说道。 “伍公庙离这渡口只有五里路,现在过去,恐引起附近农户注意,我们且先在此休息,吃些干粮,待天色暗下来,再去不迟。”穆易雪说到。 “易雪姑娘说得有理”顾荣赞同道。 慕容迦听闻随转身喊道:“周蓉,把你准备的干粮拿过来,青鹘把我的水和披风拿过来。” “好嘞!”周蓉与青鹘对笑了一下,答应着。 慕容迦接过水,猛猛的喝了一大口,把水袋还送青鹘,青鹘从马上取下一块皮子铺在了地上,慕容迦拿起一块烧饼躺在皮子上翘起二郎腿吃了起来。 穆易雪接过烧饼,喝了口水便朝着埝堤上面一处青石上走去,她找个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周蓉跟在后面。 不多时修无际回来了,司马景文问道:“情况如何?” “属下在伍公庙周围查探了一番,大约有七八户的样子,这些农户离伍公庙大约有两里路的脚程,离山阳王墓也有五里路的样子,且有些散落。那个发癔症的农户,如今好些了,他的儿子倒是没什么大事。” 慕容迦从地上跃起来,急切的问道:“无际,快说来听听,那两个农户真的遇到鬼了?” 这时易雪和周蓉走了过来,周蓉拿了水和烧饼递给修无际。 无际喝了一大口,然后边吃边说:“他们寻小猪寻到了山阳王墓附近,在距离王墓约一里路的时候,忽然见到有一点点的白色亮光在空中漂着,大约有十几个的样子,那农户的儿子好奇想近前看个究竟,不想忽然两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鬼飘到了他们面前,这父子当时就吓得不清,后面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院子,他们也讲不清,只道是鬼怪作祟。” “农户见到鬼影大约是什么时辰?”顾荣问道。 “大约戌时的样子。” “戌时,这鬼也是出来的太早了吧!”顾荣说道。 “有何不妥?”慕容迦问道 “按这官粮从淮水消失,再到末口,差不多最快也要亥时末子时初才能上岸,搬运下船再装车,如果那山阳王墓是藏粮之地,车辆运过去也有半个时辰,那这闹鬼也太早了。”顾荣分析道 “听顾大人这么一说,这鬼好像有是闹得早些,难道这闹鬼与失粮无关?”慕容迦好像明白了附和道。 穆易雪听着顾荣和无际的对话,凝目思索着...... “顾大人分析的固然不错,但是他们提前准备也是行得通的。” “说来听听”慕容迦又来了兴致。 “他们的船虽然子时才到,但是从渡口到山阳王墓这一路几里的路程,难免有路人和附近农户,所以他们为防意外,提前派人点了白灯笼,扮了鬼,准备着天一黑只要有路人出现,便吓走这些人。” “那为什么这些灯笼是飘着的?”顾荣不解的问道。 “这也不难,这些人怕是身穿夜行服的武林高手,用轻功手持白灯飞身夜行,灯光的反照之下,远远的看去,好像一队灯笼在空中起起伏伏上下飘动。如果遇到好奇之人,藏身附近装女鬼的武林高手便飞身出来,将好奇之人吓走。”司马景文答道。 “哦哦,原来如此。”顾荣点头。 “这就叫装魔作鬼呀。唉,我说顾大人,你掌管着江南第一大宗门,素衣宗内高手如云,你竟然一点武功都不懂,这也算是一件奇事了。”慕容迦带着些许戏谑的口气不解的问道。 顾荣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道:“我自幼好文不习武,二十岁在东吴文臣入仕。这素衣宗原是孙吴时的皇家暗卫,由吴主孙权所建,我祖父为孙吴丞相时,我叔父是暗卫统领,后来东吴灭了,我父亲和叔父收留残余暗卫,变成了现在的素衣宗,如今由我接管。” “原来是这样呀,那这一路你可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了。”说完慕容迦笑了起来,顾荣也哈哈大笑。 “好啦,我们该动身啦。” 于是众人上马起程,前往伍公庙。 ※※※ 第十六章  山阳王陵  祖墓空坟 夜幕降临,众人来到伍公庙,这是一座废弃破败的古庙,相传是为了纪念伍子胥修建邗沟而修建的。 曾经有着几百年的香火,但是经过战乱早已荒废,没了这人间的烟火。 庙虽不大,众人查看的倒非常细致。 易雪、周蓉和慕容迦皆在玉山真人处习得机关之术,他们将神像底座、烛台、香案等能够设计机关的地方都细细的摸索、查看,墙壁、地砖皆敲打一番,确定这庙里没有机关和暗室,方才离开。 众人趁着夜色又来到了山阳王墓,只见这墓地修葺在高亢的坡地上,墓地外围曾建有的门阙、神道、石象生、神道柱,都随着岁月及战乱而残破,墓前立一大碑,墓碑由碑座、碑身、碑首组成,碑首波浪型,碑身刻着碑文,大约是这墓主人的生平吧,穆易雪大致瞄了一下。 此时有两位素衣使者从石象生处闪了出来,走到顾荣面前:“属下参见尊主。” “这两日可有人来过?”顾荣问。 “回尊主,这两日并无动向。” “这墓你们可曾进去探过?” “探过了,属下查探发现里面是空的,不知是否有暗室,属下怕触动墓内机关,打草惊蛇,所以未敢擅动。”素衣使者回道。 “嗯,你们做得对,这两日也辛苦,去把墓室打开吧。” 只见素衣使者走进墓碑后面,扭了一下碑座波浪上的一个突起,大墓的门阙便打开了。 青鹘、周蓉与两名素衣使者守在外面,而司马景文等人点起火把进到了墓室。 山阳王墓为砖石多室墓结构,众人在墓室中沿着回廊,查看了明堂、后室、便房、梓宫,整个墓室走完,里面的确是空空荡荡。 “这墓盗得也真是彻底,连一件随葬品都没有!”慕容迦首先开口说道。 “这墓室如此空荡,甚为蹊跷,就算再贪心的盗墓贼,也不会连随葬的陶俑也盗走,这梓宫已经被打开,连尸首也不翼而飞,着实奇怪。”司马景文疑惑道。 “这偌大的墓室的确是藏粮的好地方,如果粮食真的藏匿于此,这外面的空室,怕只是为了迷惑人的!”易雪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环顾着这空空的墓室说道。 “师妹的意思是,这墓室是疑冢?” “我看这个墓怕是有上下两层,我们看到的这是上面一层的假墓室,下面应该还有一层地宫才是真墓室。” “没错,师父在教授我们机关之术的时候,曾给我们讲过这种墓室结构和墓室机关。”慕容迦赞同道。 “是的,墓志铭上记录山阳王是东汉刘恒时的封王,东汉时期各封王墓制是大都可以按帝王的黄肠题凑的规制,可我们查看并没有发现黄肠题凑组成的正藏和外藏椁,说明这地宫还有一层。”易雪环视着墓室,自信的说道。 “易雪所言不错,虽然上层墓室的规制也可以算是一般封王的规制,却不见正藏和外藏椁。大家仔细脚下,认真敲打看是否有空石板。”司马景文听完提醒大家说道。 于是众人分别行动,将整个墓室所有石板都敲打一番。 “公子,你听!”修无际敲打着靠近梓宫的一处石板,发现声音空空。 景文过来敲了敲,将石板翻开,里面竟然露出一个机关豹头。 景文扭了下去,只见棺椁竟然动了起来,慢慢的横了过来,露出了地宫下层的台阶。 修无际和司马景文刚要进去,只听易雪喊到:“且慢!” 易雪走过去将火把在地宫台阶入口处看了看,用脚踏上第一个台阶,然后将火把向下方石阶丢了去,只见从两旁边的墙壁飞出了不少箭镞。 司马景文用赞赏的眼光看着穆易雪,慕容迦向穆易雪竖起了拇指,调皮的眨眨眼,便随着景文一起走下地宫。 众人走下台阶,来到地宫的底层,却被两道石门牢牢的挡在了外面。 易雪、景文和慕容迦用火把照着光滑的墙壁,四处敲打着试图找寻机关。 顾荣和修无际认真的敲打着地面和台阶,但是两旁的墙壁无任何机关按钮,也无空洞的石板。 就在众人犯愁之际,慕容迦忽然拾起地面上的一只箭镞,向易雪递了过去:“师妹,你看!” 穆易雪仔细看了看道,点头笑道:“这些机关是新设的,这墓有两百多年,当年所设的机关箭镞到了今天,箭头早就锈迹斑斑,不可用了,而这箭头却非常锋利。” 景文和顾荣也拾起箭镞,认真看了起来。 顾荣又接连拾起几只箭镞,端详着问司马景文:“王爷,你可识得这个印记?” “本王不识。” 穆易雪也注意到箭头之处有一凤凰印记,她向顾荣求证道:“顾大人,这标识可是落凤山庄的标志?” “是的,这印记就是落凤山庄的标志。”顾荣点了点。 “落凤山庄?”司马景文一脸茫然。 “这落凤山庄号称天下第一玄机山庄,是三国时号称凤雏的庞统庞士元的后人建立的。以玄机之术文明天下,落凤山庄设置的机关一定会留下这凤凰印记。”顾荣说道。 “还以为是石刻的装饰,原来这石门也是落凤山庄设置的。”穆易雪又重新观察了挡在前面的这两道石门,发现石门中间竟然也是凤凰图案, 慕容迦拍了拍石门:“看来这石门之后才是真正的暗藏玄机呀” “也许这石门之后不止有粮食,还有更大的乾坤”司马景文冷笑道,“无际,将这些箭镞装回弩机之上,将一切恢复原样。” “诺。”修无际将手上的火把递给顾荣,自己便将地上的箭镞拾起,往机弩上装去,而慕容迦也将火把递给易雪,他帮修无际一起安装箭镞。 穆易雪接过火把,眼前更亮了,她又重新观察石门上的凤凰印记,发现这凤凰的眼睛竟有一孔,她将一只火把递给司马景文,用手摸了摸石孔,眉头微蹙道:“这机关竟然是自来石。” “何为自来石?” “自来石,就是在地宫石门之后挖一个石槽........”穆易雪刚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呛啷、砰蓬”的打斗之声。 慕容迦和修无际循着打斗声直接飞出地宫,向墓外冲去...... 穆易雪、司马景文和顾荣则从地宫撤出,“顾大人小心,刚上了箭镞,不要踏第一层石阶。”易雪提醒道,景文听后直接拉起顾荣飞出地宫。 穆易雪来到梓宫旁边的机关豹头处,将梓宫复原,石板盖上。这时已经有两个蒙面人闯进了墓中,穆易雪和司马景文迎了上前,一翻打斗将两个蒙面人杀死,便带着与顾荣一起撤出墓中。 墓外只见地上有几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横在地上,而慕容迦、青鹘、周蓉等人正与剩下的蒙面人拼杀。穆易雪刚要上前,被司马景文拉住:“顾大人不会武功,你且护好顾大人。”说完便奔上前去与蒙面上拼杀起来。 顾荣躲在墓口处,易雪提剑侧身警戒,忽见一蒙面人纵身扑来,刀锋直接戳向易雪,而易雪则迎面上前提剑横挑,将蒙面人的刀弹开,随后飞起一脚将蒙面人踢了一个趔趄,紧跟着一剑挑了蒙面人的喉咙,蒙面人闷声倒下。 这时又有两个蒙面人向易雪和顾荣攻来,而司马景文见状提剑拦住,与易雪一起不下几个回合,便将蒙面人解决了。经过众人一番刀光剑影,十几个蒙面人就这样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上。 两名素衣使者翻看着地上的尸体,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发现了一个腰牌,素衣使者将腰牌递给顾荣:“主上,这是漕运十二堂口的腰牌。” 顾荣拿过腰牌,正面写着王扬,背面写着庆恩堂,看着手中的腰牌皱了皱眉头:“看来这些江湖高手是漕运码头的人。”继而抬起头对素衣使者命令到:“你们二人就留下将这里的尸体处理了。” “诺。” “不必处理了,这些人没有回去复命,他们的主人一定会派人过来的,他们必会知道我们来过。只是他们尚不确定我们是否发现了墓地的地宫,若是处理了这些尸体,反而让他们起疑。”司马景文道。 “这个墓门也不要关了,就让他们以为我们只见到一座空墓,受袭击之后仓促离开,没来及得清理现场。”易雪补充道。 “你们且先去休息。”顾荣对素衣使者说道,“明日再来,无论什么样的人过来,你们只需观察,且不可露出行踪。” “是,尊主。” 慕容迦抬头看了看夜空,说道:“已经过了三更,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看来我们只能去伍公庙里凑合一夜,等着天明了。” ※※※ 第十七章  夜宿古庙  江南漕帮 伍公庙里,众人各自找个舒服的姿势和衣而坐。 穆易雪和周蓉靠在一起,慕容迦和青鹘将皮子和披风铺在地上翘起脚躺在上面,不出片刻便已入梦。 易雪看着慕容迦和青鹘如此,不由的笑了,不愧是游牧民族出身,就算是个王子,也能开当被子地当床的和衣而眠。 而司马景文可能不习惯这破庙里的环境,站在庙门口处一时没有休息,修无际于庙外警戒。 顾荣看了看闭目半睡,面上有些倦意的穆易雪,张了张口又忍了回去。 过了片刻靠在易雪身上的周蓉动了动,易雪睁开眼睛给她重新盖好身上的披风。 顾荣终于按捺不住轻轻唤了声:“易雪姑娘。” 穆易雪轻声回道:“顾大人还未入睡?” “嗯,我有一问不得其解,所以睡不下。” “顾大人请说” “何为自来石?” “自来石,就是在地宫石门后面挖一个石槽,将一个大石柱立于其上,待地宫封门之后,立于槽中的石柱便斜插入地宫两门的缝隙之间,门就会被顶住,外人便无法开启。” “如果想进入这地宫,有何方法?”顾荣直了直身子。 “必须由特制的钉管钥匙来开启,将这种钉管插入石门的凤眼中,钉管会套住石柱,慢慢用力推动,石柱立了起来,地宫的石门便自动开启了。” “漕运码头将粮食运入地宫,肯定有开这机关的钉管钥匙,恐怕我们要等他们来运粮食才可。”顾荣说道。 听到顾荣的话,摇了摇头,凝神思索着。 见易雪不再说话,顾荣问道:“姑娘可觉不妥?” “我是担心我们此次进墓地已经惊动了漕运码头的人,想必他们的主子必不会这么快来运走粮食,这批粮食放置几个月都不无可能。” 听了易雪的话,顾荣点头赞同道:“姑娘所言不错,没有找到粮食,便没有了赃物,没有赃物既便明知这些粮食是扬州府衙与漕运码头勾结劫走的,也是无法指证。” “是呀,我们不可能耗这么久,届时琅琊王到了回京复命的时间,此案便成了无头案。所以我们必须靠自己的能力来开启这地宫。”易雪说到这,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姑娘,我还有个疑问,这地宫必竟有近两百年,又是放置梓棺之地。能将粮食放置如此久吗?” “既然地宫的机关是重新设置的,想必他们早就将地宫的陪葬物品盗走了,虽然地宫放置梓棺,但是黄肠题凑的格局,能保持封闭、干燥,我们连随葬的陶器都不曾见过一下,想必他们早已也清理干净。只要地面重新铺一层细沙与木碳,外面用石门阻断,粮食放置几个月是没问题的。” “看来我们还需要去找落凤山庄才行。”顾荣叹了口气道。 “我只道这落凤山庄由庞统后人于蜀地创立,后蜀汉灭亡后,又从迁至江南,甚是神秘,顾大人可知一二?”易雪凝目说道。 “落凤山庄与我素衣宗都同属江南首屈一指的大门派,却并无来往,落凤山庄由蜀地迁至江都,现任的庄主叫庞清,江湖上传说不断,却从未有人见识过庞清的真面目。” “顾大人可知如何寻这落凤山庄?”易雪问道。 “找落凤山庄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拿着凤符,这是山庄历代主人因故发出去的,见凤符则有求必应;另一种是出钱买事,就是江湖上有求落凤山庄时,通过凤使对出江湖暗语,凤使引见长老说出所求之事,由长老判断是否见庄主,如若认为可以见庄主,则将来客引进落凤山庄。然后根据所求之事,再确定相应的价钱。” “这江都离建邺不远了,想必也是人杰地灵。”易雪道。 “没错,江都景色优美,落凤山庄在江都,即远离繁华,又方便耳目,这落凤山庄既然可接江湖生意,定有寻求之法。”顾荣说着站起身来,直了直腰。 “那我们就去江都寻落凤山庄”司马景文忽然转过身来,微晕的月光下,是一张俊朗而又紧绷的脸。 ※※※ 淮阴漕运十二堂总舵,恩义堂。 章师爷正在向总舵总查镛回禀山阳王墓之事 查镛听闻气得从太师椅上跳起来,黑红的脸上肌肉不断的抽动:“派出的十三个弟兄,竟然一个都没回来?” “是的,总舵主,一个都没有回来。”一个穿着儒服,紧扎腰带,戴着绾巾,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回答。 查镛顺手操起桌上的茶杯,摔到了地上。一屁股的重重坐在了太师椅上。 气乎乎说:“这次派出的可都是盟里武功高强的弟兄,是什么样的人能将他们都解决掉呢?”他那健硕魁梧的身子把椅子压得吱噶的一响,虽然漕运码头也偶有失手,但却没有现在这样如此吃亏。 “回总舵主,这些人的具体身份小人也不知,我们也是奉高宾之命,这月内监视末口的动向,如若出现陌生人勘察,就紧盯着他们的行动,倘若这些人接近山阳王墓,则不留活口。” “那这些人可探查出来了什么?”查镛问道。 “他们已经进到墓里去了,有两个弟兄还被他们杀死在了墓里。” “他们可否发现了地宫?” “据派出去的兄弟回报,只有墓门尚未关闭,其他未有异象。想必是他们还没有发现地宫,我们派的人过去,把他们惊到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匆忙,连墓门都未关就走了。”章师爷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又惹怒了查镛。 查镛听到章师爷的回禀,从太师椅上站了起了,背着手在屋子里兜走了两圈 章师父顺从的立在太师椅旁边,不敢多言。 查镛转过身子,用手指了指师爷:“你修书问问高宾,他们的货什么时候运走?我折损的这些兄弟他们怎么算?” “是,我这就去办?”章师父说完就退了出去。 当天傍晚,刺史别驾高宾就收到了查镛的快报。 石历看完查镛的快报,问道:“主薄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高宾捋了捋胡子,睁着三角眼,瘪着嘴道:“看此情形,查探末口和山阳王墓的人应该就是琅琊王等人。这琅琊王也真是狡猾,当日他们出城往广陵方向,我们派出跟踪的人,只跟到了他们的随从队伍,但是却不见了琅琊王、顾荣等人,如今看来他们定是出城就易了装,好在我提前让查镛注意末口和山阳王墓的动向。” 石历面沉似水,拿起了桌子上的杯子,刚送到嘴边,又重重的放下道:“没想到这琅琊王竟然能查到末口和山阳王墓。若是他们已然知晓了这里面的文章,阴兵借粮之说怕是靠不住了。” 高宾又捋了捋胡子道:“大人莫急,按照查镛的说法,琅琊王等人尚未发现地宫,只要他们找不到粮食,他们就无法去查证,哪怕他们心知阴兵借粮之说是假的,却也束手无策。” “倘若他们发现了地宫呢?”石历问道。 “倘若当真他们发现了地宫,可那道石门就挡住了一切。而这自来石是查镛委托落凤山庄设置的机关,开门的钉管钥匙在查镛手上保管。没有这钉管,那石门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高宾说到这,脸上竟露出了得意之色。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查镛问我们什么时候运走粮食,你怎么看?”石历接着问道。 “这琅琊王既然能找到地宫,想必已经猜出地宫的问题,定会派人守在地宫旁边,所以我们目前没有时机运出。就算能运出来,一时也难以寻得合适的藏匿之处。” “你的意思是暂时放着?” “属下倒是认为,这地宫反而最安全的,只要他们进不去,我们不妨放上几个月,我就不信他们天天守着。再有三月便是元辰,琅琊王必然要在元辰前回京复命了,到时这琅琊王为了给朝廷一个交待,他必定继续以阴兵借粮为理由的。” 高宾说到这,眯着三角眼,竟然阴笑起来。 而石历听此一言,也点着头阴笑道:“你说的有理,就按你的说法办,只要两月之内他们找不到粮食,也只能按照阴兵借粮一说回去复命。告诉查镛近两个月内不得运出,你给他们送去十锭金子,安抚他死去的弟兄,。” ※※※ 第十八章 江左名都 征粮谚谣 这边司马景文等人到了江都地界,找个客栈投宿吃饭,由于两日的劳累,众人未多做交流便早早的睡下了。 一夜好眠,吃过早饭,众人将马匹寄养在客栈,便来到了江都城内。 这江左名都虽不及建邺繁华,城郭也不算大,但却也是自有一番江南风情,虽然已是霜降时节,却依然是玉树妆楼,白鸟迟留,秋风萧萧草木绿,保扬城河水迢迢。 司马景文等人在城内寻找着与落凤山庄有关的信息,转了多半日,却无半点收获,眼看已是申时,看见街旁有间茶肆,门头上写着凤知茶坊。 只见茶肆的伙计半倚在门上,悠闲的望着街上的行人,一群小童叽叽喳喳跑到了茶肆前,嘻嘻哈哈的追逐打闹。 “吵什么吵,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吵着我家客人!”伙计一脸势力的赶着小童。 小童们也并不在意,嘴里念叨着什么,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慕容迦看着觉得有趣,正巧走了半晌,有些口渴疲累,便建议进去喝茶小憩。 茶坊不是很大,门头半面几乎外敞,店内却装饰的颇有文人清谈的气息,种着四时花,墙上装裱着字画,一排花灯装点店面。 店里的伙计见来了客人,忙上前迎请,将众人引到一处靠着街边的位置。 伙计一改刚才势力的模样,客气恭敬的招呼着:“众位公子,想喝点什么茶?” 不等他人回答,慕容迦急切的说道:“我们口渴得很,烹壶上等的好茶。” “公子,可需果子、蜜饯亦或糕饼作为茶点?” “把你们这里特色的茶点小吃都上一些。” “好嘞,公子稍等。”见来客竟是大方的主,伙计恭敬的退下安排。 环视茶坊,只见还有另外两桌穿着长袍的客人,看着是世家公子的模样,跪坐于此饮茶清谈。 品茗者尽享茶趣,啜饮一口,一副齿颊留香的表情,而清谈者言论精微、玉振风雅:“圣人以建天下之位,守尊卑之制,序阴阳之适,别刚柔之节,顺之者存,逆之者亡,得之者身安,失之者身危.......” 没想到这小小的茶坊,竟然还有人在忧国忧民。 穆易雪、司马景文以及顾荣都认真的听着,却被刚才那群跑玩的小童给打断了,这些小童边玩边唱: “硕鼠硕鼠,毋食我谷,丰年时节,却无乐土,官斛变大,岁粮无出。 硕鼠硕鼠,毋食我谷,丰年粮空,泪眼望土,征粮三月,狱满农夫。” “.......。” 司马景文等人不由得望向小童们。 这时店里的伙计拿来了茶果过来上茶,伙计不好意思的说道:“今日这群小儿不知怎么的,围着我们茶肆闹腾,吵着各位客官了,小的这就去把他们赶走。” 顾荣听闻,压低声音对司马景文道:“公子,这小童们所咏的像是从诗经里演化的打油诗,诗的意思听着好像跟征粮有关呀。” 司马景文点了点头。 听到顾荣的话,见伙计已经准备向店外走去,司马景文向伙计问道:“小哥,这些小儿口中所念为何歌谣? 伙计道:“回这位公子,小儿所歌大约是朝廷征粮之事吧。” “难道是农户们对朝廷征粮多有不满?” “如今朝廷征粮,再加上原有税赋,农户当真是苦不堪言呀,想必是有人不满朝廷所为,做成这打油诗让小儿传诵吧。” “朝廷征粮才不过一月有余,况这四万石粮食平摊各郡县,并未增加原有税赋便可满足朝廷征用呀?”顾荣疑惑的问道。 “这位先生说笑了,那淮水官船上的粮食不就是征粮运出去的吗?”伙计的说道。 “小哥,据我所知,这淮水所失的粮食乃是朝廷下旨由扬州官库调拔的呀?” “还有这事?这个小的就不曾知晓了。如今这不断征粮,不止农户几无出路,听说下面有不少农户因为闹事被抓了起来,还闹出了人命,如今这米价飞涨,我们这寻常百姓的日子也难过的紧呀。”伙计说着,摇头叹着气。 “小哥可知这打油诗是何人所作?”穆易雪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了,只是听得这几日小童们歌谣。” “谢过小哥了。” “好的,各位公子有何需求,再行吩咐便是”。说完伙计便退了出去。 这时穆易雪已喝过两盏茶,她起身走出茶肆,走到街上拉住一个红衣小童,笑盈盈的问道:“髫儿,你这诵的是什么歌呀?” 红衣小童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那你这诗歌是夫子教的吗?” 红衣小童又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又转向一起玩的小童们。 其他的小童跑过来,拉着红衣小童让他一起走,这时慕容迦抱着胸走过来,拦住小童们嘻嘻的说道:“呐,你们谁告诉我这谚歌是何人所教,我就给你们蜜饯吃。”说着便手上竟露出从桌上拿来的蜜饯。 其中有一个大些的蓝衣小童道:“我知道,我知道”。 然后指着街口道:“是我们在街口玩的时候,有个身穿蓝色短衣的大哥哥教我们的,他给了我们好吃的,让我们每天都唱。” “你能不能帮大哥哥找到教你诗的蓝衣大哥哥?” 蓝衣小童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道:“那大哥哥住在哪里我不晓得,不过我与娘亲去东市街换米,有两次都见远远的瞧着他在酒肆里。” 慕容迦夸着小童,便把蜜饯分了出去,小童们开心的拿着蜜饯跑开了。 穆易雪和慕容迦回来后,顾荣道:“这做打油诗之人,必是了解内情之人” “没错,此人做这诗,定是希望此诗能形成流言之势,等到民怨四起之时,朝廷便会派人来查。”司马景文沉吟着说道。 “那我们就去那东市街寻访这小童所说的蓝衣后生。”穆易雪说道。 只听慕容迦摇头说道:“我说你急什么呀,这街上的青年人这么多,单凭小儿一句话,这样盲目的找下去,如何寻得?” 穆易雪瞪了慕容迦一眼道:“小童不是说他会在酒肆出现吗?这东市街的酒肆也就这么几家,既然小童是跟她母亲去换粮见过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靠近粮市的酒肆里了。” 随后看了慕容迦一眼,又补了一句:“我看你是没耐心!” 周蓉看着慕容迦噗嗤笑了,也跟着说了句“没耐心”,坐在慕容迦旁边的青鹘拍了拍慕容迦的肩膀也笑了。 慕容迦拍开青鹘的手,小声说道:“出来了就放肆了,小心回头我收拾你。” 然后又换了一副很认真的表情道:“我不是没耐心,而是觉得不能这么盲目的去找,而且我们找这个作打油诗的青年人,不就是为了问问眼下各郡县征粮的情况吗?” “那你说该当如何?”易雪问道。 “现下已是申时中,不如我们明天早些去。看看市场上的米价,再问问商家情况,如果能够找到那个青年便好,找不到我们心里不也有数了吗?”慕容迦表情很认真的说道。 “嗯,听着好像有些道理。”司马景文似笑非笑的扬起眉点头说道。 “什么叫有道理?是很有道理好吧。”慕容迦提高了声音瞪了司马景文一眼。 继而又把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这么一群人,看着不似商人,你看顾荣多像朝廷派来私访的官员,怕易引人注目,所以明天我们要分开走,大家一边找那个青年一边探询情况,一边再寻访落凤山庄的消息,如若能打听到落凤山庄,岂不更好。”慕容迦说完拿起一个茶糕塞进嘴里。 大家听着倒是全笑了,顾荣指着慕容迦笑道:“难得你还能这么正经说出一番道理来!” “好你个顾荣,我素日里很不正经吗?我很不正经吗?”慕容迦指着自己,问旁边的青鹘。 “公子是极其正经的,只是偶尔有失体统。”青鹘笑答。 慕容迦伸手拍了青鹘一下:“晚上不给你饭吃。” 这时穆易雪招来伙计,问道:“小哥,这东市街在什么方向?” “回公子,东市街在柴河边上,离此向东,大约过了两条街就到了。” “小哥,你可知落凤山庄?”易雪压低了声音问道。 伙计听闻,愣了一下,忙拱手俯身道:“公子见谅,小的不曾听说。” 穆易雪付了茶钱,又给了伙计几铢钱做小费,在伙计的恭送中,一干人离开了茶肆。 望着离开的易雪等人,伙计的眼神中透出复杂。 ※※※ 第十九章  东街粮市 米价大涨 翌日一早,众人吃过早饭,便来到东市街。 这东市街也算是比较繁华的贸易街市,青色长条砖铺地,市街两边商贾邸店林立,衣、妆、酒、药、粮、瓷、铁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店铺一般是两层,幡布幌子接旗连旌,大的店铺匾牌高挂,偶有走街小贩叫卖,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倒也是十分的热闹。 大家来到了东市街的粮市,本地人管这粮市也叫柴市。 街口确有一酒肆,酒肆不大不小,门头上写着“盛家老酒”,酒家的前面有一酒缸,上面挂着酒幡,看样子是为了方便过路商客沽酒而卖。 司马景文停下来,望了望着这酒肆,又环视了附近的商家铺头。 转过身道:“想必这里便是小童所言之处,时辰尚早,还未到吃酒的时刻,我到前面粮市、商铺查看一下行情,穆公子跟我一起吧?” 司马景文目光温柔之中,有着期待。 “不了,我们都不是江东人,还是顾先生与公子一起合适。” “呐,穆易说的对,还是顾先生去吧,我和青鹘跟着穆易一起转转。”看着女扮男装的易雪,慕容迦自行给她起了个名字。 “好呀,我们就跟穆公子一起。”青鹘立即赞同道,同时看向了周蓉。 “怎么样,我们一起吧!”慕容迦露出了他的大白牙。 司马景文皱了皱眉头,冷面转向慕容迦:“慕容公子如果想去看这柴市风情,就请自便,午时来酒肆汇合便好。” 见司马景文仿佛有了醋劲,周蓉笑了:“唉呀,既然是分头行动,大家就各自走吧,慕容公子和青鹘,我与穆公子一起。” “大家还是分头行动吧,这样也会知晓更多的消息,说不定今天会有所收获。”顾荣做着和事佬。 “既然这样,也好,我就与顾先生前去看看这米市的行情。”司马景文说完,又冲着修无际道: “无际你跟着穆公子吧。” “是”修无际应声。 慕容迦一副小人得志的的表情:“那我和青鹘就先去逛逛啦。”随即晃着身子边走边喊青鹘跟上。 柴市上,即有走街的小贩,也有坐店的商贾,亦有黑白行商(晋武帝曾诏商人外出行商需一脚着白鞋一脚着黑鞋),叫卖之声,讨价之声充斥着整条街,嘈杂而热闹。 穆易雪带着周蓉与修无际就近在街上溜跶,不时问问走贩各式商品的价钱。 只见一个小贩处,拥着一群人,看样子像是个米摊。 一妇人拎买了半袋米着挤出人群,转过头却用袖头拭着眼角,与迎面走过来的周蓉撞了个满怀。 妇人手中还未来及得扎口的米袋“啪”的掉在了地上,洒出大半的米来。 妇人赶紧蹲下身子将米捧起...... “唉,你这妇人走路.......”周蓉刚开口斥责蹲在地上的妇人,便被易雪拉住了。 来往的行人将一些米踩在了脚下,妇人赶紧将带着泥土的米小心翼翼的拾起,生怕漏掉了一粒。 见妇人满是泪痕,易雪上前拱手道:“是我兄弟鲁莽,冲撞了大嫂,还请见谅,这米不能吃了,我们赔给你吧!” 妇人见易雪是个翩翩公子,又如此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直起身子说道:“公子客气,是我心不在焉。”说完,看了看地上被踩得拾不起的米,擦了擦眼角。 见大嫂如此心疼,易雪拿出一两银子,塞给了妇人:“这是赔给你的米钱。” 妇人慌忙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那一点点米不碍事的。” 这妇人也是个实在人,不肯接受易雪的钱。 这时,无际道:“我去再买些米还给大嫂吧。” “不用了。”妇人还没说完,无际已经走了。 无际挤到刚才大嫂买米的小贩处,随了又挤了出来,空着手回来了。 “唉,无际,你不是给大嫂买米吗?怎么空着手呢?” 无际从妇人手中拎过口袋,用手捧起里面的米:“大嫂,这样的米怎么吃呀?” 易雪和周蓉看到都是还未完全去壳的糙米,“大嫂,这米怎么这么糙?”周蓉问道。 “唉,如今这米价,恐怕连糙米也难吃上了。”大嫂叹着气,眼泪又出来了。 “等着,我去买些好米来。”无际说完转身便走了。 “刚才见大嫂很是伤心,怕是家里遇到难事了吧。”易雪试探着问道。 “穷苦人家的日子,不过是难些罢了,上个月一匹布还能换一袋米,如今也只有这半袋子的糙米了。” “这江南是鱼米之乡,怎么会是这样呢?” “唉,都是征粮闹的!” “征粮?这个怎么说?”易雪不解。 “听口音你们是北方人吧?” “是呀,我们是洛阳人,来江东做生意。” “怪不得你们不知,自征粮以来,这粮价是一天一天的涨,往日里小妇人织布换得的粮食,还可以勉强糊口,而如今这粮价怕是要饿肚子了。”妇人说到这,又难过起来。 听妇人提到了征粮,穆易雪指着街市外的柴河方向问道:“大嫂,往年这柴河上尽是粜米的敞口船,今年为何这柴河上不见粜新米的田户了?” “这个......”妇人瞅了瞅来往的行人,欲言又止。 见妇人不方便说,易雪道:“我那兄弟就快回来了,大嫂家住哪里,我让兄弟帮你把米送回去吧!” “这个使不得,我拿了你们的米,还要让你们送,这可怎么使得!”妇人一脸的局促。 “大嫂,没关系的,刚才也是我鲁莽,冲撞了大嫂,米是赔给你的,我兄弟力气大,腿脚也快。”周蓉也跟着劝道。 就在这时,修无际扛满满一袋子米回来了。 “无际,帮大嫂把米送回去吧。” “好嘞,大嫂,你且前面带路。”无际应道。 “这么使得呀,今个真是遇到好人了!”大嫂嘴上说着,却已经走在了前头,脸上也有了光彩,毕竟这一袋子白米,是她织一月的布也换不来的。 跟着大嫂,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一个有些破败的院子,院里坐着一个老太太,正在一个破桌子旁摘着菜,旁边还放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 “阿娘,我回来了。”大嫂跟老太太打着招呼。 见后面还跟着三个人,又见修无际扛着一袋子米,老太太疑惑的问道:“有客人来了?” “是呀,阿娘,来了三个好心人,帮我们送米。” “送米?” “老阿娘,是我兄弟把大嫂的米撞散了,所以我们赔了一袋米给大嫂。”易雪答道。 “大嫂,把米放哪呀?”无际问。 “跟我来吧,阿彩,你招待一下客人。”见有这么一大袋子米,老太太脸上开了花。 “我给你们倒水喝吧!”大嫂发现家里也没什么招呼客人的,只好问要不要水。 “不要麻烦了,我们不渴。”易雪客气的回答。 “大嫂,你这家里看着甚是冷清,就你们三个人?”周蓉问道。 “是呀,就我们三个,男人没了,剩下婆婆和这个不到两岁的娃娃,日子苦着呢。”妇人说着,抱起了地上的娃娃。 “还好我会织布,平时织布换些粮食,婆婆种着菜,有这个娃,日子总是有些盼头!” 说到这,大嫂又恢复了满脸的愁容:“只是现在的米价,不知道我织的布能不能养活我们三个。” “大嫂,刚才说到粜米,好像有什么不便,我们初来乍道,有些事不太清楚,大嫂可否告之一二。”易雪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往年这柴河上尽是粜米的敞口船,今年为何不见粜新米的田户了?” “唉,当时柴市人多,当真是不好说呀,这还不是征粮闹的嘛。” “怎么讲?” “今年是个丰年,据说每亩地多收了两三斗呢,新粮刚下来之时,田户们欢天喜地的来粜米,可到了柴市,便高兴不起来了。去年一斗糙米七钱,谷五钱,可今年糙米五钱,谷三钱。” “既是丰年,这米价就算比去年低,也不至于此吧?”穆易雪听闻也颇为惊讶。 “话虽如此,可无奈商家刁钻,这多收的两三斗算下来,田户们所得还不如往年。”妇人一脸无奈的说道。 “既然田户的米价如此低,却为何市场上这般高呢?”周蓉提出了的疑问。 “这田户的米价被压得如此低,所以田户们便不粜新米,想等等看。所以市场比往年倒少了很多新米,谁知这时朝廷竟然派下了征粮,如今田户又无余粮可卖了。” “江南粮食充裕,今年又是丰年,就算朝廷征粮,也应该有余粮才是。” “公子所说倒是没错,田户们本以为留足了租粮,也留足了自己的口粮,就算交税粮也是有余的,谁知这朝廷征粮的斛........”妇人说到这看了下四周,闭上了嘴。 “朝廷的斛怎么了?”周蓉急着问道。 “我一个小妇人也是听这些走贩们说的,也不敢乱说话,总之这官斛是要人命的。” “大嫂是说征粮的官斛有问题?” “总之,现在田户们连自己的口粮都要拿出来纳征,商人们更是乘机抬高米价,如今这米价让我们小户人家着实难以糊口呀。” 易雪见妇人胆小不敢多说,便也不强求,便带着周蓉和无际与妇人道别。 时候差不多三人便回到了盛家老酒,找了一个临街靠窗的围位坐下,店内已有了闲散的几个客人,只是未见什么蓝衣青年,周蓉叫来小二,点了壶酒,又叫了小菜,等着司马景文和慕容迦回来。 ※※※ 第二十章 柴市巧遇 牙客龙四 这边司马景文与顾荣在柴市上的各门头铺面走动着,不时进去打听说价格,也偶尔搭讪几句,米铺里的生意大多一身孕,偶有散客前来买米换粮。 二人最后来到了这柴市上最大的铺面,高大的门头牌匾上写着查记米铺。 偌大的米铺内并无其他买粮的客人,一个小伙计百无聊赖的望着房铆,店里的掌柜正打着算盘。 见有客人来了,且气质不俗,伙计机灵的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来:“二位贵客,有何吩咐?” 顾荣打量了一下伙计,来到装着稻米的谷缸前,用木铲将米铲起看了看,问道:“店家,一石米的价钱多少?” 伙计俯首道:“回先生,今日的米价为一百五十钱。” “一百五十钱?往年江南各县丰年一石米的价钱八十钱左右,当下是丰年,这江都的米价堪比洛阳了。”顾荣用正宗的下江话惊讶的说道。 “听阁下口音,是建邺人士,怎的不解这眼下行情。”伙计回道。 这时一身量中等,看着非常精明的中等人走过来,施礼道:“在下许琛,是这里的掌柜。” 顾荣见掌柜的过来,展颜拱手道:“许掌柜有礼。” “看阁下的装束,想必是哪个府上的贵人?”听到伙计与顾荣的对话,许掌柜便上前揣度着探问。 这许掌柜眼毒得很,自司马景文和顾荣一进门,便看出二人非寻常的生意人,更非一般黑白商贩,便一直在关注着。 “敝人确是建邺人士,而我家主人却是京城人士。我们从洛阳过来。” 听到顾荣说是从京都洛阳来的,许掌柜的笑意更深了:“恕在下眼拙,贵人是做盐粮生意的?” 顾荣:“我家主人本是只给洛阳的门阀贵人们提供玉器、珊瑚、蜀锦、绢帛等,因长安附近各县灾害严重,这米价日渐上涨,故此我们前来这江南鱼米之地,瞧瞧这行情!” 掌柜听闻,马上转向司马景文拱手深揖,满脸堆笑道:“失敬、失敬,阁下既然专做贵人们的生意,想必也是贵人,贵人有何需求但请吩咐。” 司马景文淡淡的回个礼,并未搭话。 顾荣继续道:“许掌柜的客气,我们且先看看这米价如何,再相定夺。” 掌柜听闻赶紧说道:“两位贵人,不是在下自夸,无论是米价,或是这米的供应量,整个江左,如果我们查记做不了,别家几无可能。” 司马景文听掌柜这样说来,面露一丝笑意,颇有兴致的问道:“掌柜何出此言,看你这店铺也不过比一般的铺头大一些罢了。” 掌柜不禁有些得意:“贵人,我们东家在这江左各城均有分号,就看贵人的需求了。” “许掌柜最大可满足多少石呢?司马景文问道。 “寻常的铺面生意也就五百石,大不过一千石,我们查记可做三千石,如果从分号调拔的话,可十日内上船一万石。”掌柜自信的答到。 “价钱如何?” “五千石一百三十钱一石。一万石一百钱二十钱。”掌柜满脸笑意。 “现在洛阳的米价也就一百五十钱,按店家的价钱,那我们运到洛阳,并无余算,这生意不值得做了。”顾荣说道。 “先生,如今已过霜降马上立冬,不足三月便是元辰大节,这米价会越来越高的,到了明年三月青黄不济之时,估计还要翻上一、两翻喽。” 顾荣故作为难道:“在下不是不相信许掌柜所言,只是我们初到贵地,还需到各处探询一番才是。” “这是自然,两位贵人如有需求,尽管吩咐便是。”许掌柜谦卑的拱手躬身,也不强求。 “那在下与我家主人就先行告辞。”顾荣拱手做礼道别。 而司马景文则昂头走出查记,许掌柜和伙计则一前一后的送到了铺外。 “这两个人看样子是个大买主,掌柜的为何不留住他们?”伙计问道。 许掌柜看着司马景文远去的背影笑道:“放心吧,他们还会回来的。” 从查记米铺出来,司马景文和顾荣在街上转了转,又问了几家看上去不错的门面,价格也尽是与查记相差无已,供量最多不超过一千石,三五百石是平常,看来这许掌柜所言非虚。 二人见时辰差不多,便来到盛家老酒。 此时慕容迦还未回来,司马景文便叫店家换到楼上的雅间,重新上了酒菜,几个人便将各自见闻闲谈了一番,边吃边等慕容迦。 眼看午时,店里热闹起来,慕容迦与青鹘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此人年约二十五六,身穿蓝白窄袖短衫麻布衣、下着袴裤,腰间束着穗带,甚是面善。 顾荣惊讶,指着青年道:“这位,不是我们在建邺酒楼里遇见的那位..........” “顾先生切莫惊讶,不止是那位,还是我们要找的那位。”慕容迦一脸的得意。 “还是哪位?”周蓉问道。 “就是.........”慕容迦胡作口渴状,拿起了茶喝了起来。 “慕容公子就不要卖关子啦,快说” “嗯,就是硕鼠硕鼠,毋食我谷......明白啦?”慕容迦压低声音道。 “哦?”周蓉睁大了眼睛,众人也是一脸的意外。 “在下龙四,见过各位。”龙四拱手行了个见面礼。 “这位龙公子,当真是山水有相逢呀。”顾荣想起在建邺酒肆时龙四所说的话,笑着说道。 “龙四本就是这江都人士,庶人一个,称不得什么公子。前些日子去建邺办事,与各位酒肆遇见纯属巧合,也算是缘份。” “敢问龙四郎,你做这打油诗是何.......?”顾荣问道。 这时店家伙计敲门进来。 龙四干咳了两声,打断了顾荣的问话:“诶.......,在下在这东市街做牙侩糊口,各位有何需求尽管找我。” 这伙计见龙四带了两个人,以为慕容迦和青鹘是龙四的客人,便过来问道:“各位客官,还需要加点酒肉吃食吗?” “小二哥倒是机灵,会做生意,把你们店内招牌的吃食挑几样都上来,再上两壶酒。”司马景文笑着吩咐。 “好嘞,客官稍等。”说着伙计冲龙四眨了眨眼。 “龙四郎既然是做牙侩生意,想必是各方消息灵通了?”顾荣探问道。 “要说消息嘛,看你是想做什么,这市井之事我消息还算灵通,江湖之事也略知一二。”龙四自豪的说道。 “哦,即然龙四郎也是江都人,那可知这落凤山庄?”听到龙四说自己是江都人,也知晓江湖之事,穆易雪直接了当的问道。 听到“落凤山庄”四个字,龙四的表情微微动了下。 “这个不能随便说,难道你们要找落凤山庄?”龙四说到落凤山庄时故意压低了声音。 “是的,我们有事想求得落凤山庄的帮助,不知龙四郎可有消息?” “这个落凤山庄我确是略知一二,只是.......”龙四面露为难之色。 这时伙计提酒上来,听到伙计的敲门声。 龙四趁机转换了话题,故意提高声音道:“不知你们想做多大生意,这粮市上的各店,我均熟悉得很。” “那你就说说这查记米铺”见龙四暂时不愿意说,司马景文便换了个话题。 “这查记米铺是这江左一带最大的粮商,老板名叫查镛,也是那淮水漕运十二堂的总舵主。 听闻这里,众人略有一惊,顾荣想起在山阳王墓时,那群袭击他们的黑衣人,就是漕运十二堂口之一庆恩堂的人。 “那这查镛看来是颇有来头了?”慕容迦问道。 “那是自然,每年这漕运码头上,各路商贾、客船、官船甚至兵船都要在人家的地盘上行走,没有来头的,怎么能震得住呀。” 龙四说完,指了指查记方向继续道:“你们瞧见没?这就查记米铺,再缺粮的年头,他们的粮食你们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整个粮市的定价,人家说了算。” “那如果价格与他们不一样呢,或者有其他渠道呢?”易雪问道。 “价格不一样?哪敢呀,除非不想在这江左一带混了。” “如何讲?” “你想呀,漕运被人家控制着,陆路人家也是手眼通天,就连这粮食的来源......,总之不经过他们,你是既运不进来,也运不出去,何谈其他渠道?” “你这说这粮食的来源也由他们控制?”易雪听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唉,这个就不便说了,总之整个江左,都是淮漕十二堂的势力。” “那他们背后是何来?”司马景文问道。 “说出来吓你们一跳!” “说来听听,我倒好奇他们背后是什么来头!”司马景文笑了。 龙四又一次的压低声音:“扬州刺史府。” “你是说他们是官商勾结?”顾荣说道。 “唉,这年头哪个大商贾背后没有官家。”龙四不以为然道。 顾荣哈哈笑道:“说得也是,我们也是生意人,大家各有来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你对查记这样熟悉,下午你陪我们走一趟可好?” “普通商户几百石上千石,可选择就多,不一定非查记不可。就看你们需要多少粮食?” “这还真不好说,当然越多越好。” “三五千石肯定没问题。”龙四见来了大生意,人整个都精神了。 “三万石呢?”司马景文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时龙四惊讶的眼珠都快飞出去了:“公子,你确定要这么多?” “只多不少。” ※※※ 第二十一章 知凤茶坊 关老先生 听到司马景文竟然出手就是三万石,龙四着实被惊住了。 “您可真是贵人呐,这么大的生意可不是我这小小的牙侩接得住的。这淮水失的官粮也才两万石,贵客这手笔怕是查记的许掌柜也不敢轻易承诺,如果公子需要苦力,牛车我倒能帮得上忙。”龙四道。 听到龙四的反应,大家都笑了。 慕容迦也故意逗趣道:“好,若是需要牛车,我们找你。” “看来贵客确实大有来头呀。”龙四感慨着。 “你们不是想知道落凤山庄吗?”龙四此时主动提到了落凤山庄。 “那就谢谢龙四郎了,还请龙四郎将落凤山庄告知一二。” 此时龙四用筷子挠了挠头,故作为难道:“这个嘛,我们牙客的消息一般都......不是......免费的。” 话音刚落下,一锭银子摆在了龙四面前。 龙四见得了这么一锭银子,顿时心花怒放,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这位公子,您太客气了。” 随后凑到易雪近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寻那落凤山庄作何?” “诶、诶、诶,这里又没有外面,好好说话,别总往我兄弟面前凑。”慕容迦敲着桌子,提醒道。 龙四嬉皮笑脸道:“你们这位公子身上当年香得很!” 见龙四一副无赖相,司马景文不由得冷了面:“我们有事求于落凤山庄,听说此事只有他们能办到。” “想知落凤山庄,还需知凤茶坊。”龙四见司马景文一脸的不高兴,也收起了自己的无赖相。 “知凤茶坊?就是我们昨日去过的吗?他们跟落凤山庄有关系?”慕容迦来个知凤三连问。 龙四说完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锦帕,塞给了易雪:“此手帕不得给任何人,记住上面的话。” “我到知凤茶坊找何人呢?” “只需记住上面的话,自然就能找到你想找的人。”龙四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 说完龙四起身道:“时间差不多啦,我也要走啦。”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见龙四要走,慕容迦想到小儿谚谣的事还没问呢,赶紧追了出去:“龙四,我跟你一起走,下午你再陪我转一转,钱不少你的。” 只见龙四高兴的答道:“好嘞,阁下想去哪?” “这边你熟 .......” 见慕容迦与青鹘跟着龙四离开了盛记老酒。 司马景文道:“无际,你继续跟着韵儿去知凤茶坊,我与顾先生再走一趟查记。” 于是付了酒钱,众人再次分头行事。 这边易雪拿着龙四给的锦帕,记下了上面的暗语,带着周蓉与修无际来到知凤茶坊。 与头天不同的是,今日的茶坊里并无任何客人,连那群玩闹的小童也不见踪影。 茶坊伙计骑在椅子上,用手托着腮打着盹。 无际走到门口轻咳了两声,伙计马上机灵的站起身来,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前:“哟,是您三位,快请进来。” 伙计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易雪他们三个昨天来过。 殷勤的让着座:“今儿就你们三位?” “嗯,就我们三个。” “那你们想烹壶什么茶?” “今儿不喝茶。”易雪笑着回道。 伙计乐了:“公子,这是说笑了,你来茶坊不喝茶,做甚?” 易雪笑意更深了:“来此地答疑解惑。” “你看我们这茶坊有何疑可答,有何惑可解呀?” “知惑而答,知凤而解!” 伙计听闻,微微怔了一下,眼睛飞快的打量了三人,笑着问道:“山高水长,从何而来?” 易雪回答:“山高水远,打马西边。” 伙计又问:“山中无路,如何求得?” 易雪又答:“山门有向,落凤有坡” 伙计再问:“山门无人,所求何事?” 易雪再答:“山内有宅,见了再说。” 伙计礼道:“公子请稍等。” 说完便离开,向内院走去。 不多时,伙计回来了,拱手揖了个礼道:“公子请随我来。” 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前头带路。 易雪、无际、周蓉跟着伙计进入了茶坊的内院。 内院不大,两进两出的院子,中间四间正房,旁边各三间厢房,看来是外院做茶坊,内院住人。沿着墙根种着几排毛竹,毛竹下种着花草,花草之间有用石子铺的甬路,正路与廊下青石铺地。 院内有一不大的人造的假山,水池。 一身形消瘦的老者,站在水池边,悠闲的喂着池里的锦鲤。 伙计上前行了个礼道:“关先生,人来了。”说完退到了一边。 老先生没有说话,继续喂着鱼。 易雪上前行了一个拜礼说道:“在下洛阳穆易,求见落凤山庄庄主!” 老先生仍旧没有说话,继续喂着鱼。 易雪不敢轻易打扰这位看着脾气有些古怪的老者,带着周蓉和无际,恭敬的立在一旁等候。 关老先生待将手里的鱼食喂尽,拍了拍手,抬起头慢条斯理的说道:“三位公子,找落凤山庄?” 易雪上前行拜道:“在下穆易,还请老先生赐教。” 老头坐到院中的青石桌桌,独自倒了一杯,啜了一口,随后问道: “可有凤符?” “在下没有。” “没有凤符,那你可知落凤山庄的规矩是:见凤符者有求必应;无凤符者,出钱买事。” “敢问老先生,这价钱如何?” “价钱?”听到易雪这样问,关老先生笑了。 “看来,你连我们落凤山庄出钱买事的规矩也不知呀!” “请先生赐教!” “出钱买事的规矩是:看事定价,且有三不做:有损大义之事不做,有损阴德之事不做,有关朝堂之事不做。” 说完,关老先生笑着道:“既然你们能用我落凤山庄的暗语来找我,定有助你们来找我们主公,敢问公子所求何事?” 听到落凤山庄的三不做,易雪心下暗暗思量: 如果我说是来求取开启山阳王墓自来石的管钉钥匙,这老先生肯定不允,若是有关失粮一事,又是与朝堂有关,不合落凤山庄的规矩。 易雪思忖了片刻,恭敬的答道:“在下所求之事,不损大义,也不损阴德,只是是不是与这朝堂之事有关,还请先生思量。” 听到易雪竟然把问题抛给了自己,关老先生笑了:“呵呵,还没有人这样向落凤山庄求事的。你且说来听听。” “在下代表关中穷苦流民,求一件有关天下苍生之事!” “哦?有关天下苍生之事,这倒是新鲜,说来听听”关老颇有兴致的笑道。 易雪正色道:“行道曰粮,止居曰食。凡有地而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仓廪食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故曰民以食为天。如今北地胡人南下,关中流民饥苦,江南民众艰难,皆因一个字” 易雪说完便走到石桌,提起茶壶,倒了半杯茶,用手指点了点杯中的茶水,在石台面上写了一个“粮”字。 易雪写完向后退了三步,向关老再行拜了拜:“穆易唐突,还请老先生见谅。” 关老看着这渐渐干去的“粮”字,笑而不语,站起身便走了,留下易雪三人面面相觑。 伙计见状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关老没有明确拒绝就是默许了,明天巳时来店里,关先生会带你去见主公。” 见关老先生应允可以见落凤山庄的庄主,易雪心中自是欢喜,一番道谢后便离开了茶坊,回到客栈。 ※※※ 第二十二章 查记定粮  客栈定计 司马景文与顾荣在柴市上又转了两圈,便又转回查记米铺。 查记的伙计见司马景文和顾荣又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 “两位贵人,中午可吃好了?我们这江东的菜肴还吃得惯吧?”伙计搭着话。 “还好!”顾荣笑着答道。 司马景文依然冷着面:“你们掌柜呢?”。 “掌柜的在里面小憩呢,我这就唤他出来。” 伙计应着,转身进了内堂。 许掌柜听到两位贵客又回来了,从内堂迎了出来。 惯常的满脸堆笑:“两位贵人走了一圈,对这柴市的行情可清了?” “是呀,还是查记的铺面大,只是这价格.......”顾荣故意把价格拉得长一些,没有完全表达出来,却又让掌柜听得明白。 许掌柜当然明白顾荣想说什么,笑着道:“生意嘛,是要慢慢谈的,两位贵人,若不嫌弃,先里边吃杯茶可好?” 司马景文点了点头。 “贵人,请!”许掌柜谦让着。 说着冲着伙计道:“烹壶上好的茶来。” “好嘞!”伙计高声应道。 进了内堂,众人落座,司马景文环视了内堂,与其他商家不同的,这内堂写着:恩义相和。 只是这笔法平实,一看便是主人自己所题。 伙计上茶,三人客气了一番,不必细说。 顾荣将话题引入正题,问道:“敢问掌柜的,你们最多可以提供多少石?” “一万石,十天之内可上船。” “三万石。”司马景文手里啜着茶,漫不经心的说道。 “三万石!”许掌柜听闻不禁吃了一惊,刚提起的茶差点因为手抖而洒出。 许掌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满脸堆笑道:“贵人,当真大手笔呀。开口便是三万石。” “怎么?那店家是做不了了。”司马景文面无表情的说道。 “贵人误会了,不是我们做不了,是些许时日调拔才可。” “大约需要多久?”顾荣问道。 “贵人的生意着实让我这小小的掌柜做不得主,这笔生意确有为难之处,还请贵人见谅。”掌柜说完站起身来,深鞠一躬。 “哦?有何为难之处,许掌柜便说无妨”。 “贵人想必也清楚,朝廷为赈济灾民,一直在民间征粮,前些日子刚运走的两万石征粮,却又莫名在淮水上失了踪,所以这征粮摊派更重了,民间的存粮也是越来越少。贵人需求如此大批量的粮食,不是一时就筹集的,所以还需禀报东家才是。” 听到许掌柜所言,也的确如此,顾荣不禁反问道:“既然如此,你们查记的东家如何调拔筹集?” “这个在下就不甚清楚,不过以我们东家的能力,定会满足贵人的需求。” “既然如此,掌柜知晓我家主人皆是大手笔,在价格上是否可以再通融一些?” 许掌柜沉思一片刻,一番思量后,给出了价钱:“一百钱二十钱一石如何?” 顾荣以一副管家的态度,不置可否的看着司马景文。 司马景文心下思忖:这查镛一定是和阴兵借粮案脱不了干系,一定要借机见到查镛。如果给得高了,掌柜即会答应,只有给低了,他才做不得主。 于是冷言说道:“一百钱一石!” “贵人,米市上早已没有一百钱一石的价钱。贵人这个价钱恐怕难成呀!” 于是司马景文面上浮出一丝浅笑:“既然许掌柜做不了东家的主,多说无益,且等见了你们东家再说吧。” “贵人所言极是,且等我回复了东家,待东家的意见吧。” “不,是我们要见你们东家!” 听到要见东家,掌柜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回贵人,我们东家向来不见恩客,这个恐怕难办呀?” 顾荣听闻,笑道:“别的客人也许不行,可是我们主人,你们东家恐怕一定会见的。“ 说着顾荣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木制名刺,递给了许掌柜。 掌柜的双手恭敬的接过名刺,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赶紧毕恭毕敬的将名刺双手奉还。 笑意更深了,小心翼翼的探问道:“贵人竟然是琅琊王氏公子。那当今的尚书大人是?” 司马景文淡淡的说道:“许掌柜无需多问,你且安排就是。” “是、是、是,小人这就安排。” “如此就等许掌柜的消息,我们住在天成客栈,敝人姓顾,一有消息你即刻派人前来就是。” 原来司马景文此次出行,从好友王导处拿了的几个名刺,顾荣给掌柜看的是王导的名刺。 司马景文与顾荣离开查记米铺,许掌柜马上修书一封,吩咐下人即刻快马前往淮阴漕船十二堂的总舵。 司马景文和顾荣先回来,晚饭的时候,慕容迦与青鹘也回来了。 众人在客栈楼下吃过晚饭,易雪、景文、慕容迦、顾荣一起跟着司马景文回到天字号房间。青鹘、无际、周蓉继续在楼下吃酒、望风。 易雪先说了与关老相见之事,并告之翌日巳时前往知凤茶坊去见庄主庞清。 顾荣也谈了司马景文与查记米铺的约定。 对于这一天的收获,大家欢心鼓舞。 只有慕容迦认真的听完,抱着胸低着头似若有所思的站在门口。 “师兄,你跟那个龙四又得了什么消息?” 听到易雪的问话,慕容迦抬起头,定了定神道:“那龙四很是奇怪,他将我们引入一个僻静的酒肆,我问他关于小儿谚谣之事,他没答我,倒像笃定我们不是商人,建议我们去各收粮之地查看一番,见见时下征粮的现状。” 提到征粮易雪也说道:“今日我们遇到的大嫂也提及征粮之事,还说那征粮官斛有问题,是要人命的。” “龙四说,表面上各地官府还是奉行着朝廷的占田制,每亩缴纳八升谷,实际上他们大斛进小斛出。” “朝廷征粮,大斛进小斛出是惯用的伎俩,只是斛数各有不同,目的就是为了多征粮食。”顾荣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对这个还是有所闻的。 “这多征出来的,怕是进了李肇、石历这些人的私囊了。” 易雪想起白天那位大嫂的话,恨恨的说道:“百姓所收的谷粮,除了缴纳朝廷税赋,田户还要交佃租,如今奸商又囤积居奇,官府征粮作弊,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百姓的日子却也过得如此艰难,何况中原和北郡之地!” 众人听闻皆叹息着。 “这龙四让我们去各地看看征粮情况,想必就是想让我们去调查此事。”一直未开口的司马景文忽然说道。 “是呀,他是这么说的。”慕容迦回道。 “这龙四表面上好像讨生活逐小利的牙客,但看他的有些行为,总觉得不像一个牙客。”穆易雪不解的说道。 “没错,牙客怎会如此关心征粮之事,如此在意百姓的生存?仔细想来,这龙四从建邺相识,到这江都相遇,看来绝非偶然!”顾荣也赞同道。 易雪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龙四所赠那个写着落凤山庄暗语的锦帕,“这可是上好的织锦,一个牙客怎会用这么好的锦帕?”易雪说着摊开织锦,前后认真的翻看着,并把锦帕递给司马景文。 司马景文接过锦帕翻看着:“这锦帕的做工很讲究,的确不是普通牙客用的。” “这龙四到底是何方神圣呢?阴兵借粮告之邗沟有粮船出现,通过小儿谚谣引导我们去粮市,有意无意告之查镛底细,就连知凤茶坊的暗语他也知晓,如今又指引我们去查征粮。”易雪喃喃的说道。 “看来这龙四的确不简单呀。”司马景文也陷入了思索中。 这时慕容迦又说道:“这龙四还暗示我们要争取查镛!” “哦,要争取查镛?”司马景文听闻抬头看着慕容迦道。 “嗯,龙四说查镛虽然是个豪强,但为人却也仗义,依附于官府也是无奈之举,查镛对漕运码头的兄弟和各铺面的伙计都不错,这淮水两岸不少百姓依靠着漕运码头过活,而且有查镛在,过往淮水的商船被水匪抢劫的事件少了很多。”慕容迦说道。 顾荣也说道:“据我所知这查镛的确不是大恶之人,人在江湖也是身不由已,不依附官府,也做不了这漕运十二堂的总舵主。” 司马景文听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慕容迦和顾荣的话:“这龙四怕是知道我们底细的,希望我们能查实征粮之事,又建议我们争取查镛,恐怕这其中大有蹊跷。” 易雪、慕容迦、顾荣听闻司马景文的话,陷入沉思中,房间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慕容迦见大家都不说话,露出他的大白牙笑道:“既然我们想不出来,那索性就等明天去落凤山庄再说了。” “那就等明天见过这落凤山庄的庄主再说吧。那查记米铺的许掌柜想必已经把消息送到了查镛那边,明日也应该有消息了。”司马景文说道。 此时已经传来二更天的更锣声,于是众人回到各自房间,洗漱安歇。 ※※※ 第二十三章  落凤山庄  神秘庄主 翌日,易雪、司马景文等人如约来到了知凤茶坊。 茶坊依然不见一个客人,仿佛是专门等着他们。 到了茶坊,伙计见大家都来了,便将众人引入临街的位置上坐下。 随后拿来一壶茶,并端来一些茶点说道:“按我们落凤山庄的规矩,主公只见穆公子一人,其余人等请在此等候,有茶奉上,正午时分有饭食,各位只需在此安心等候便可。” 慕容迦一听只易雪一人前去,顿时急了:“这是什么规矩,为何只许穆易一个人去呀?你们落凤山庄如此神秘,谁知会把我兄弟带到哪去呢,不行,我要陪着一起去。” “是呀,为何只让穆公子一人前往呢?”司马景文虽然不像慕容迦说话毛燥,也是有些不放心。 伙计笑着道:“各位公子不必担心,落凤山庄的规矩一向如此,庄主想见谁,如何见,只听从吩咐就是,穆公子由关先生带入庄内,自会安全返回。” “即是庄上的规矩,我们自当遵从,大家不必担心。”易雪安慰道。 “小的会在茶坊侍奉各位,我叫关小元,有事唤我一声便可。” 慕容迦还想再开口,却被易雪抬手止住了:“师兄,客从主便,我们是来求事的,一切按规矩,大家听从便是。” 慕容迦听到易雪如此说,只好作罢。 关小元将易雪带到内院,关老已在院中廊下等侯,易雪上前给关老行个拜礼:“穆易见过关先生,叨扰了!” 关老微微点了点头,中气十足的说道:“走吧!”。 便带着易雪来到内院的角门,角门外停着一驾马车,步梯凳早已经放好,车夫伺侯关老上了马车,易雪跟在后面。 车夫见易雪坐好,便放下深色的车帘,跳上马车扬起鞭子向城外驶去。 马车出了江都城一直向西,车上关老双目微闭也不说话,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并且时高时低有些兜转。 易雪想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情形,却又碍于关老,所以隔着帘子透过的光,影影绰绰的瞧着外面像是低矮的山坡,易雪心下思忖:这地方看样子是山地丘陵地貌。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跳下车,打开帘子,放下步梯凳,车夫扶着关老下了马车,易雪跟在后面。 只见马车停在了一个院落之中,易雪环顾了四周,这是一个外院,四周高墙,墙外四面环山。 关老也不说话走在前面,易雪则跟在后面,穿过三个内院,来到一个大房子的前面,这房子的地基极高,抬头上看房子后面竟然是座山,这房子不像是住人的,倒是像座大殿。 地基石阶两旁及门前站了十多个带着面具的护卫,见关老皆低头抬手行礼。 关老走上石阶,门打开了,易雪跟着关老走进殿中,殿内的布置让易雪惊奇不已。 大殿布置的像个道观,墙上及屋顶绘着祥云及飞鸾翔凤,殿内香烟萦绕,案上香炉、花果、酒水一应俱全,只是所奉的三座彩绘的法像并不是三清真人。 只见中间一位的座像相貌轻之不卓,下面立一牌位,上面写着:先祖汉静侯庞士元之位。 易雪心下思量,原来这是供奉的是号称“凤雏”的庞统庞士元。 易雪来不及看另两位法像的牌位,但是看穿着相貌,应该是诸葛孔明和关羽关云长。 关老一直向前走着,易雪知道这已经不是大殿了,看来这房子是和后面的山里连在一起的,这让易雪不由得想起暗语中那句“山内有宅,见了再说!” 关老走进了个空旷的大厅,厅内有假山和水池,中间修了一个石质的榻座,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铺了珍贵的皮毛,一个身穿蓝袍带着面具男子坐在上面,男子的两旁站着两位老者和一个中年男子。 关老上前拜道:“属下参见尊主!” 带面具的男人威严而清朗的说道:“知凤长老辛苦了,来者可是穆易?” 易雪赶紧上前,行个拜礼:“在下洛阳穆易,拜见庄主。” 庄主庞清道:“穆公子不必客气,想必我落凤山庄的规矩你已是知晓,你所求之事既然与粮有关,本座不想听圣人的道理,具体为何事,你实话说来便是。” 易雪一路都是思忖,如何跟庞庄主开口山阳王墓之事,没想到眼前这庞清如此直接,想起龙四跟慕容迦所说的话,看来龙四确实是落凤山庄的人,他们怕是心中有数。 易雪灵光一闪便躬身说道:“回庄主,在下所求之事会让庄主为难,但这事也确是有关天下苍生。” “但说无妨。” 易雪实话实说道: “在下是跟随琅琊王前来扬州督查江阴失粮一案,我们已经查明阴兵借粮一说纯属子虚乌有,粮食被漕运十二堂从末口上岸,藏到了山阳王墓,我们在山阳王墓勘察到地宫,发现地宫机关自来石上的凤印,是落凤山庄独有的标记,所以特来求取开启这地宫的管钉钥匙。” 听到易雪前来求取管钉钥匙,庞庄主倒没拒绝,他也很坦诚的说道: “没错,这山阳王墓的机关的确是落凤山庄所设。多年以前山阳王刘氏后人拿着凤符前来,称山阳王墓曾被摸金校尉盗过,故要求重新设置墓地机关。 这刘家的祖上曾帮助过我的曾祖,故得了凤符,落凤山庄的规矩是见凤符者有求必应,所以落凤山庄断无拒绝他们的道理。但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机关既然是我落凤山庄所设,断无出卖刘氏后人之道理” “在下明白,此事着实为难,但是也只有庄主才能解开。庞庄主乃人中龙凤,也是心怀天下之豪杰,自汉末以来天下大乱,至先武帝时期才有了这大一统,几百年来难得如今的天平,虽贾后残暴,但天灾人祸终比不得兵乱,如今强胡犯边,若这赈灾之粮、边关军粮一断,流民作乱、胡人南下,届时这世间必将生灵涂炭,所以在下斗胆厚颜求见庄主允了此事。” 庄主庞清听闻,面具背后传来朗朗笑声:“难得穆公子年纪轻轻如此心怀苍生,公子不必忧心,其实这自来石不必由我落凤山庄开启。” 易雪听闻大喜,忙问:“请庄主明示!” 庞清道:“其实就算落凤山庄开启了这自来石,你们也只是得到了粮食,却并未坐实查镛窃粮的罪行,更无法查实查镛背后主谋之人,此事必须逼迫查镛自已去开启自来石。” 听到庞清的话,易雪深表赞同,这是她和司马景文、慕容迦都未曾想到的,只有物证,没有抓住现场,虽然能够收回粮食,但主谋之人却逍遥法外。 于是易雪道:“那我们该如何做呢?” “既然我们落凤山庄的规矩是:见凤符者有求必应,无凤符者出钱买事。你们不妨放出话去,说琅琊王已经来落凤山庄生重金求取管钉钥匙,但落凤山庄并未应允,所以现在琅琊王依见凤符有求必应的规矩,高价赏金买落凤山庄的凤符,只为管钉钥匙的图样。” 易雪听闻,不由得佩服的深深行了一个谢礼:“在下佩服庞庄主的远见和智慧,庞庄主实乃真英雄。我们这段时日日夜追查粮食下落,却未细想如何坐实查镛等人的罪责。” 面具后面又传来了朗朗笑声:“穆公子谬赞了,先祖凤雏,雅气晔晔,致命明主,忠情发臆,亡身报德。如今落凤山庄虽在江湖,却不敢有违庞氏祖训。” 说完又冲着关老道:“还要有劳知凤长老将穆公子带离山庄!” 关老回敬道:“尊主客气了,这是小老儿份内之事。” ※※※ 第二十四章  淮漕总舵  查镛应邀 回来的路上,气氛不似来时的沉闷,虽然也是隔着帘子,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里面的气氛却是轻松愉快的。 关老笑呵呵的问易雪:“穆公子,对落凤山庄的印象如何?” 易雪笑盈盈的答道:“出乎意料!” “哦?怎么个出乎意料?”关老的笑容更加慈祥和蔼了。 “落凤山庄在江湖传闻中,大名鼎鼎却也神秘非常,故在下一直以为庞庄主是威严不问世事之人,未曾想庞庄主竟然如此和蔼爽朗,且心怀天下大义,在下由衷的钦佩。” 关老听闻哈哈大笑:“我们主上年纪也大不了你多少,说我们主上和蔼就不合适了,爽朗却是真的。” 听闻落凤山庄的庄主竟是如此年轻,易雪由衷佩服道:“没想到统领这天下第一庄的庞庄主竟是如此年轻,却又有如此胸怀与智慧,不愧是凤雏后人,当真是家风传世呀。” “那是自然,否则自怎会有这百年的山庄呀。” “我这一路都在思量如何与庄主提及所求之事,没想到庄主竟然如此开门见山,想必我们这一行人庄主也是清楚非常。”易雪试探着说道。 关老笑而不语,易雪又继续试探道:“敢问关老,那东市的牙客龙四,可是你们落凤山庄的人?” 关老用手点了点易雪,哈哈笑道:“你呀,你呀,该你知道的事情,你自然就知道了。” 易雪见关老虽然未答,但是也未否定,心下已然有数:“想必龙四定是落凤山庄的人,只是身份不方便说吧。” 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知凤茶坊,关老回到内院,而易雪则直接来到了外院茶坊,吃了些东西便离开了,虽然人都在,但在茶坊里说话总是不方便的。 话说许掌柜与司马景文、顾荣谈完之后,半分不敢怠慢,即刻修书,派出伙计前往总舵。 就在易雪与庞清见面之时,许掌柜的信函也到了淮漕总舵。 查镛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看着许掌柜的书函,向章师爷寻求意见:“既然是琅琊王氏,师爷对这笔生意有何高见?” “总舵主,三万石粮食,我们各地分行一时凑齐恐怕有难,但是这笔生意却关乎我们淮漕十二堂的前途,就算再难,也要做成。” “关乎我们淮漕十二堂的前途?此话怎讲?”查镛一脸疑惑。 “琅琊王氏可是八大世家之首,尚书监王戎的夫人,乃当今皇后的从妹,而尚书令王衍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嫁鲁国公贾谧,小女儿则是当今的太子妃。” “哦?竟是这样的,如此说来,这当真是笔送上门的好生意。”查镛黑红的脸上泛着光。 但是他又问道:“那此番前来我江东的王导,是何人物?” “据属下所知,这王导可是镇军将军大司马王裁之子,王戎和王衍的从弟,而且这王导年纪轻轻就承袭了其祖父的丘子爵位,时人也称其为王丘子。他的来头可比这扬州刺使石历大得多。” “这么说来,王导的来头可当真不小。此次他忽然来这江都买粮,师爷你看此为何意?”查镛听闻章师爷的话便来了兴致。 “依属下所见,如今长安、洛阳粮价飞涨,这王家必是得了什么风声,想在这洛阳的粮市上,占得先机。” “即是这样,你即刻修书给高宾,就算不动山阳王墓里的粮食,也要让他把征得的粮食先挪一些过来,这么大的生意定要做成不可。”查镛嗡声嗡气的说道。 听到查镛的话,章师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神思索着。 见章师爷没有说话,查镛有些急了:“难道你觉得不妥?” 思索片刻后,章师爷郑重道:“总舵主,此事切不可走露风声,万不可让扬州那边得了消息呀!” “嗯?此话怎讲?” “石崇虽然富甲天下,但在朝堂上却远不如这琅琊王氏。虽说石崇的靠山是贾谧,可王衍却是贾谧的岳丈,这些年总舵主多次想要拜会石崇和贾谧,都被高宾和石历挡了回来,如今这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若是让石历知晓,怕是要生是非呀。” 听到章师爷提起自己几次进京城都没有见到石崇和贾谧,查镛原本的笑容忽然不见了。 脸上露出一丝恨意说道:“没有老子,高宾、石历能成甚鸟事?可那两个老小子却只当我是江湖豪强、莽夫之人,让老子受他们的鸟气,照师爷这么说,这事还真不能让高宾那老小子知道。” “可查记米铺已经与石历合作多年,何况石历的哥哥是石崇,石崇与贾谧关系非浅,虽然王导的背后是琅琊王氏,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石历在扬州经营多年,他们一时也难进来,一旦此事被石历知晓,我们怕是引火烧身,至少目前,我们还惹不起这石历。” 想到自己目前还靠着石历,查镛的语气不免有些凝重。 “朝堂之上、市井之间,各大门阀世家明争暗斗,不只是权利之争,也是财力之争,石崇控制江南之年,早已被各大门阀眼红。此番王导能亲自来,恐怕是要在这江东之地分得一杯羹了,何况以这位王尚书的处事风格,就算独占也不无可能。” “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属下听闻王衍的老婆,虽然是皇后的从妹,却极其贪财,每天拿着算筹,计算着自己的财产,一文都不能少。家里的仆人闲时都要去给别人做工换钱拿回府,就连府中树上吃不完的果子都要拿去卖钱。” 查镛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如此强大的琅琊王氏,竟然小气到这等地步?如此重视钱财,江南这块肥肉恐怕早已惦记了。” “可不是吗,所以堂堂的尚书竟然有个外号,叫“钱癖”,而这王尚书知道世人对他的评价,便不再提钱,竟然称钱为阿睹物!” 查镛听完,笑得更甚了:“钱癖!阿睹物!哈...哈...哈...这竟然是堂堂当朝尚书所为,照师爷这么说,我们确实是要好好会会这个王丘子了。” “另外,属下觉得,这琅琊王氏远在洛阳,又不似石历和高宾这般,事事都要在他们掌控之中,此番若能与王丘子搭上关系,与琅琊王氏合作,也会摆脱我们淮漕十二堂受制于人的境遇。”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查镛连连赞同。 “倘若真能与王导合作,事成之后,就算高宾、石历知道他们也无可奈何,难不成他们还会跟当朝尚书硬碰硬?何况这漕运在我们手里,回头他们还是要靠着咱们继续在这漕运码头上成事。” “嗯,没错!”查镛脸上又重现了笑容,连连称好。 章师爷见查镛已经首肯,便继续建议道:“总舵主可定下时日与王导相见,先把这笔生意应承下来,同时可借口日前漕运不济,先发一万石。只要他们答应可以先发一万石便无忧了。随后我们以米铺补充库存为由,跟高宾要粮再发一万石。等再过一个月,朝廷调查风头过了,就可以用山阳王墓的粮食了。” “嗯,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就修书给许掌柜,通知他三日后我前往江都,让他安排一切事宜,价格就按他们给的。” “好,属下这就去办! “哦,对了,再交待许掌柜,留心那王丘子的日常,看看跟什么人接触,如若还有其他生意,切不可让他人占了先机,尤其是盐铁、绢帛。” 章师爷应声退下,修书之后,与伙计交待了几句,便遣伙计离开。 ※※※ 第二十五章  客栈定计  悬赏凤符 江都,天成客栈。 易雪、慕容迦、顾荣从知凤茶坊回到客栈,便随司马景文来到他的天字号房间。 周蓉、修无际、青鹘各自回房,暗中留意楼下的情况。 易雪将与庞清见面经过悉数说与大家,三人听后皆是赞叹。 虽然此次并未求得凤符,但庞清给大家提出了查案的方向和建议,令人佩服之余,庞清的态度更是让三人惊喜不已。 司马景文赞赏的说道:“这庄主庞清真不愧是凤雏后人,此人胸中有丘壑,眼里有山河,其才思智慧不同凡响呀。” “所以,我们必须在查镛来之前将悬赏凤符一事传扬出去。”易雪道。 “估计查镛很快就会有回信,这样大的生意,他应该不会放过!”顾荣说道。 “我拿的可是王导的名刺,他如果连这样的生意都不做,那他就不是淮漕十二堂的总舵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案情的进展,乐观起来。 正说着无际进来了:“王爷,客栈小二前来通传,查记米铺的伙计来找王公子和顾先生。” “哈哈,你看看,说来就来了!”顾荣说笑着下了楼。 只见查记的伙计上前礼道:“贵人,我家掌柜差我前来回复与东家会面之事。” “你们东家如何安排?” 伙计恭敬的答道:“三日后酉时,我们东家在玉香楼宴请贵人。” 顾荣和气的应声:“知道了,回复许掌柜,我家公子会按时赴约的。”说完便拿了半吊钱赏给了伙计,伙计喜笑颜开的道着谢离开了。 顾荣回到楼上,还未开口,慕容迦便急急的问道:“怎么样,确定什么时候见?” “三日后酉时,玉香楼,查镛请客。” 司马景文听闻冷峻的脸上面出满意之色:“看来这王导的名刺还是很管用的,如此我们要好好筹谋才是。” “是呀,庞庄主建议我们悬赏凤符,此事一定要在三日内传开。” 易雪说完将目光投向顾荣:“此事怕是要劳烦顾大人的素衣宗了。” “这事不难,我即刻传令素衣使者,将琅琊王派人去落凤山庄,以及如今悬赏凤符之事在江都传开。”顾荣说道。 “既然做戏,还需做足,顾大人再安排假意有人将手中的凤符出价,与琅琊王使者联系。” 司马景文点头道:“嗯,这样安排甚好,落凤山庄既然是穆公子去的,那就由穆公子这几日继续在江左一带悬赏凤符。” “嗯,此事就交给我吧,为免查镛派人查探虚时,天成客栈是不方便再住了,明日我还需再寻个客栈。”易雪点头道。 司马景文点点头:“很多人都知道我身边有个修无际,为了做得再像一些,就让无际与你一起吧。” 此时慕容迦想起了龙四,他若有所思的说道:“看今日之情形,这龙四应该是落凤山庄之人。” 易雪点了点头:“慕容师兄说的没错,从今日庄主开门见山的态度,以及我试探的关老的反应来看,这龙四定是落凤山庄的人。” “而且绝不是普通凤使,至少应该是长老级别的”慕容迦补充道。 “今日除了带我的凤知长老之外,还另有三名长老,不知落凤山庄有几位长老。”易雪说道。 “据我所知,这落凤山庄就只有四位长老,易雪姑娘今日皆已得见,这龙四应该不是长老。”顾荣接着道。 “暂且不管这龙四的身份如何,仔细想来龙四的建议与庄主庞清的建议如出一辙,除了追查粮食外,恐怕还要查征粮了。”易雪道。 “只是贾后下旨让我查阴兵借粮一案,却没有让我插手扬州征粮。现在扬州征粮一事由李肇在负责,我们要查征粮,还需师出有名,此事万不可草率行事。”司马景文说道。 易雪一听李肇的名字,心口不免郁结,顿时眉头蹙了起来,眼里带着恨意,咬着牙道:“那我们更要去查征粮,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五年,此番定要李肇这贼厮项上人头。杨征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跟着李肇,杨征已经查明,这李肇就是当年为害一方的高霸。” 司马景文和顾荣听到易雪之言不禁一惊,顾荣道:“那高霸当年可是这荆州乃至江南一带有名的江洋大盗,为害一方,当年还是你父亲亲自将他捉拿,听闻早已在行刑前说是被人寻仇毒死在天牢了。” “这李肇变成高霸是石崇的杰作。”于是易雪便将石崇如何偷梁换柱,高霸如何变成李肇投军之事讲了一遍。 司马景文和顾荣方才明白为何当年李肇甘当先锋构陷杨家,并对杨袭痛下杀手,想起杨氏,司马景文的脸上不免露出郁结之色。 慕容迦听完易雪的话,见易雪紧锁的眉头及红红的眼睛,心里一阵难过,上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杀人容易,诛心却难,有些真相必须要世人得知。放心吧,此番定要让李肇等人伏诛,自龙四提醒我们去查征粮一事,我便一直思忖着如何行事,当下已然有了主意。” 易雪听慕容迦的话,眉头松了下来,问道:“师兄,我们该当如何行事?” 慕容迦指了指顾荣道:“这事还是要劳烦顾大人的素衣宗了。安排一些农户前来江都府衙上告征粮一事,尤其家人被抓或者出了人命的,要痛陈征粮中的贪腐,这些也要让查镛知道。” 顾荣一听豁然开朗,点头道:“慕容王子此计可行,安排苦主痛陈征粮弊案,让农户闹起来。” 司马景文也赞同道:“没错,既要断了查镛依靠石历的念头,又要给查镛另谋靠山的希望,王导的身份足以让查镛心存幻想,慕容迦就跟我一同去见查镛,你这慕容王子的身份再加十万石粮食,对查镛诱惑不浅,这查镛必定抛开石历、石崇。” 易雪听着三人的话,心口的沉闷舒缓了许多,向顾荣问道:“顾大人,李肇现在何处征粮?” 顾荣道:“我们到建邺的时候,李肇正在丹阳郡,眼下李肇应该到了吴郡,这三吴地区是他重点督导的地方,江都他没有亲自来,只派了属官。” “李肇所到之处,想必民怨比江都更甚,顾大人不光安排江都的苦主,更要让李肇那边闹起来,要把事情闹大,我派周蓉与素衣使者一起前去,与杨征碰面,看杨征是否查得实证。”易雪说道。 “没错,只有李肇那边闹起来,琅琊王才能以安东将军的名义督管,如果只是江都闹起来,李肇和石历等人只需把事情推到所派属官头上,说这是监察官与地方官勾结,他只需要主动承担用人不当之责,石历、石崇等人也必然配合其脱身。”顾荣附和道。 “所以必须先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凶越好,最好闹到李肇向石历求助派兵镇压,只要石历出兵这事就会闹到朝堂之上,要闹到朝廷必须派人出面才可。” ※※※ 第二十六章  祥凤客栈  依计行事 翌日一早,周蓉便与前来的素衣使者一同前往吴郡寻杨征。 众人定下有事可去知凤茶坊碰面,或留话给知凤茶坊的伙计关小元,便再次各自行动了。 司马景文以王导的身份出入天成客栈。 易雪和修无际整理行装离开客栈,另谋他处。 易雪和无际牵马走着在街上,在离知凤茶坊约一里处,发现有有一个较大的客栈,门匾写着“祥凤客栈”,易雪看这名字,不免心想:这家客栈不会也是落凤山庄的门头产业吧。 于是对无际说道:“就这里了,看着还不错。” 无际牵马上前:“店家,可有上房?” 店里伙计见有客有门,忙笑脸迎道:“二位贵客,本店正有两间顶好的上房。” 说完便冲着店内喊道:“有贵客两位,小星快将二位贵人的马牵到后院。” 只听一声“来喽”,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计从店门急火火的跑出来,抖着机灵,小脸笑开了花: “二位贵客,里边请,马就交给我吧,上等的草料伺侯。” 易雪和无际见这半大孩子似的小伙计,一副老成的模样,二位皆笑了。 二人将马匹交给了这个叫小星的伙计,便跟着门口迎客的伙计进了客栈,伙计勤快的接过易雪的包裹。 易雪环视了一周,发现这客栈里面的布置竟然与知凤茶坊相似,虽然没有种着四时花,但是墙上装裱着字画,装点店面的一排花灯却与知凤茶坊相似。 心下已然明白,这确实是落凤山庄的产业。 伙计前面引路,嘴里搭讪着:“贵人这是从哪来呀?” “我们从洛阳来。” “贵人选我们祥凤客栈就对了,我们特意适合这南北的客商了!” 随即将易雪和无际带上楼,绕着多半个回廊,来到里面两间上房,打开其中一间,道:“二位贵客,这是我们客栈最好的上房,可否满意?” 易雪见这间房虽然没有司马景文住的天字号套房大,布置也没有那么奢华,但也是里外开间的套房,于是满意的点点头。 伙计高兴的说道:“贵客满意就好,旁边这间也是同等规格。二位先行住下,我先去给二位备着茶水和茶点。”易雪点点头。 无际住在偏外的一间,易雪住进了偏里面的一间。 不多时伙计端着茶水和茶点敲门进入易雪的房间,放下茶水和小食,恭敬的说道:“贵人请慢用,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说着准备退出。 易雪道:“小二哥不必太客气,我姓穆。敢问伙计如何称呼?” “我姓关,叫我小满就好了。” 易雪听闻笑了,带着调皮的语气问道:“那个叫小星的也姓关喽” “是的,他叫关小星。” 易雪虽然明白这祥凤客栈也是落凤山庄的产业,仍不免问道“知凤茶坊与你们这祥凤客栈可是一家?” 关小满听易雪提及知凤茶坊,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警觉与狐疑,随即便笑脸回道:“贵人,可真有眼力,我们祥凤客栈和知凤茶坊确实是一个东家,敢问贵人去知凤茶坊吃过茶?” 易雪笑道:“我与知凤茶坊的关先生熟识,我还要麻烦你跑一趟知凤茶坊。” “哦?公子与关先生相识?” “是呀,我还认识关小元,听名字,你们三个是兄弟?关小元应该是哥哥吧?” 关小满笑答:“我们不是亲兄弟,是自幼被关先生抚养的,所以都姓了关。” “哦,原来如此!” “敢问,穆公子让小满去知凤茶坊何事?” “你去告诉关小元,就说穆易已经住进祥凤客栈了,他还会交待你一些事,回头你再来找我。” 关小满见易雪如此说,便应道:“穆公子放心,我这就去。”说完便退了出去。 这边慕容迦带着青鹘来到柴市寻龙四,他还有事要跟龙四确认,但是找了几圈却寻不得,便又来到了盛记老酒准备吃中饭。 盛记的伙计见慕容迦进来,自行找了临街的位置,便迎了上来,:“二位客官,今日吃点啥?” “切三斤牛肉,一只鸡,一盘苋菜,一份莼菜鱼汤,再来一壶酒。”青鹘说道。 “好嘞,这就给您上来。” “对了,你们这店时有没有面食?” “您还真问着了,我们柴市来往各地行商,我们还真有烧饼。” “那再每人来两张烧饼。” “好嘞,二位稍等,酒菜马上上来。” 见伙计屁颠颠的离开了,青鹘问道: “公子,你说这龙四今个怎么不在柴市呀,这到了晌午了。” “一会问问伙计便知了。”慕容迦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面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多时伙计便端着酒菜上来,放下酒菜,说了句“客官慢用”便想离开。 被青鹘叫住了:“小二哥,敢问这东市街面上的牙客龙四,今日怎么没来?” “二位找龙四?” “是呀,我们有笔生意还需要他帮忙。” 伙计认真看了一眼慕容迦和青鹘,想起前两天就是这二位跟着龙四与店里一桌客人见面。 于是便答道:“这龙四自跟您二位一起来过以后,这几日一直不见人,想必是有什么生意了吧。” “那还有何处可以寻他?”青鹘问道。 “龙四跟别的牙客不同,从不把行踪告诉我们。唉,这街面上的牙客又不止他一人,要不要我给二位介绍其他的牙客?”伙计热情的准备推荐。 只听慕容迦笑道:“就不劳烦小二哥了,我们这生意还需靠他,我们再等两日。” “好嘞,那就不打扰二位客官了,有事再唤我。”伙计说完便退下了。 “公子,你说这龙四能去哪?” “莫不是这龙四也回了落凤山庄。”慕容迦心下思忖,但并未说出来,只对青鹘说句:“吃饭。” 两人正吃着,只听街对面上一家米铺门口忽然传来男人吵架,女人哭叫之声。 青鹘听到街面的吵闹声,向街面望去,只见几个男人在跟伙计和掌柜模样的人在理论,有女人在一旁边哭,看热闹的人不断的聚集,一会功夫便瞧不见情况了。 青鹘跟慕容迦打了个招呼:“公子,我去瞧瞧。”慕容迦点了点头。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青鹘回来了。 还未等慕容迦开口问,便自顾着说道:“是几个佃户来米铺粜米,因为米价太低,跟米铺的掌柜争论了起来,米铺掌柜让伙计拿棒子将农户赶了出来。” “那为何会闹得男人吵,女人哭?” “大约是几家米铺的情况都是如此,这家米铺的掌柜态度可能更为恶劣,佃户气不过与掌柜和伙计理论了起来,那掌柜让伙计动了粗。” 慕容迦听完又向外看去,见佃户们吃了亏,本想上前去帮他们一把,却瞧见佃户们唉声叹气的自认倒霉准备离开。 慕容迦思忖片刻,脸上露出了笑容:去衙门闹事的人送上门了。 “走,我们去跟着他们。”慕容迦站起身来。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青鹘不解的问道。 “你跟着我便是了。” 青鹘赶紧放下一些碎银子喊伙计结帐,跟着慕容迦离开了盛记老酒。 ※※※ 第二十七章  巧遇佃户  煽动请告 慕容迦和青鹘与佃户们保持着距离,悄悄的跟在后面。 只见这些农户担着谷米,找了一个略为偏僻的地方放下来休息。 女人放下身上背的破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些干粮分给大家。 只听一个男人边嚼着干粮,边说道:“原以为征粮后,柴市上的米价高了,我们粜米的价钱能高一些,没要到这些黑心的商家不但不涨,反而拼命的压价!” 一个女人抹着眼泪道:“孩子他阿耶就指望卖些粮食抓药呢!” 女人旁边的小伙子道:“阿娘,别哭了,实在不行,我就拿着米挨家挨户的去问,总会比卖给那些奸商价格高吧。” “唉,就不知道这法子行不行,那些黑心的店家,一见我们担着米卖,马上派人把我们的米给扬进柴河,不打我们都算好的。”男人说道。 “孙二叔,这可怎么好呀,难道我们真要把口粮按这个价钱卖出去吗?”小伙子问道。 “唉,能有什么法子呢,你阿耶的药还是要抓的。” “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卖儿卖女了!”一个佃户说道。 “卖儿卖女肯定是不行的,这日子虽然穷苦了些,我们总还是良人,一旦孩子入了奴籍,不但这辈子难以翻身,恐怕世代受累。不到万不得已,切不该有这念头。” 孙二叔劝着那个佃户。 此时慕容迦带着青鹘走过去,冲着佃户们问道:“各位阿大,我们迷路了,请问天成客栈怎么走?”慕容迦随便找了个理由过去搭讪。 农户们见与自己说话的不是江南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皆是满眼好奇的看着慕容迦和青鹘。 “你们是胡人?”孙二叔从慕容迦的索发判断,这是个胡人。 “嗯,我们是鲜卑人!”慕容迦笑着回道。 “哼,要不是你们胡人侵犯我们北郡,中原流民爆发,我们何苦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一个佃户说着。 “对,就是你们胡人害的!”其中一个佃户说着,拿起自己刚啃了几口的干粮,打在了慕容迦的脸上。 慕容迦被打得一愣,随即又换了一副笑脸。 可一旁的青鹘不干了,他想上前去理论一番。 慕容迦拦住了青鹘。 “阿大们误会了,我们鲜卑在辽东草原,与你们晋国一直交好,南下侵犯你们北郡的是西北的氐人和羌人。虽然我们都是胡人,但是却是不一样的。” “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呀,胡人怎么啦,胡人也不都是坏人,你们晋国就都是好人吗?你们的奸商惯会投机钻营,可是很会坑人钱财呢!”青鹘一脸不愤的说着。 孙二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唉,我们这也是方才受了点气,对不住了二位。这天成客栈我也不清楚在哪?我们是佃户,极少来这江都城” “无碍,我们再去别处问问。” 慕容迦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忽然见那妇人擦着眼角,又见大家愁容满面,便一脸关心:“看你们如此愁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佃户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做声。 慕容迦道:“我这人见到不平事喜欢管一管,你们说来与我们听听,没准我帮得上忙。” “唉,这事你是管不了的,还是不耽误二位了!” “你说来听听,反正你们现在发愁,也解决不了问题,没准正好我可以帮得上呢!” 青鹘也解释道:“这位可是鲜卑慕容部的王子,你们江南督管琅琊王的朋友,若老乡真有苦处,不妨说与我家王子。” 农户们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眼前这位怎么会是鲜卑的王子呢? 见佃户们不太相信。 慕容迦问道:“你们可曾听过阴兵借粮?” “听得听得,听说邪的很呢!” “琅琊王已经奉旨来江南查这阴兵借粮案,此次我就是跟着他一同前来的!” 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听慕容迦这样说,他有些被说动了,问道:“你果真是鲜卑王子,琅琊王的朋友?” 慕容迦笑着点了点头。 “反正已是如此,若是你真是琅琊王的朋友,可以求琅琊王为我们做主,不妨就说与你。” “我叫小江,这是我阿娘。”小江指向那个抹着眼泪的妇人。 “此番前来与我们同来粜米的还有乡里叔伯,我们都是拿了自己的口粮来卖呀,谁知这些奸商知道我们用钱,便把价格压得更低了,又不许我们散卖,只要见到我们散卖,便往死了打我们!” “这些奸商也太狠了,若不是有急用的钱,你们断不会拿口粮来卖呀,这是不给你们活路呀!”慕容迦满脸同情的说道。 “可不是嘛,自征粮以来,那些狗官用大斛充官斛,已经将我们的口粮贪没的所剩下不多,我们不服,与征粮的狗官理论,怎奈民斗不过官,乡人被打的打,被关的关。” “何为大斛充官斛?” “就是这官斛比正常斛大,十四斗才能填满一斛。” “十四斗?正常的官斛是十斗一斛呀。”慕容迦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可不是嘛,我阿耶他们因为不满,要求验官斛,却被打得吐了血,抬着回来的,而我阿叔和一些乡亲则被关了起来。家里又无钱抓药,阿耶的伤又必须治,所以没办法我们才将口粮拿出来卖。” 小伙子说着竟掉来泪来,旁边的农妇哭得更凶了。 那个孙二叔也叹着气道:“那些狗官,把我儿子也抓起来了,说是要放人就拿钱来赎,不给吃喝,还挨着打,我怕儿子像隔壁村的小栓一样被打死,所以只能拿出口粮换钱赎人。没想到这些挨千刀的商户,知道我们急用钱,故意压着价,外埠头还停着十来只船,乡亲们还等着我们消息呢。” 青鹘听完不免有些气上心头,怒道:“这些腌臜狗官,就没人来管吗?” 农户摇着头叹道:“官官相护,我们布衣百姓,如何与官斗?” “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即使卖了粮解了眼下之急,可没了口粮,以后也难活命呀。” “唉,我们又有何办法,闹也闹过了,如今却是这样的下场,琅琊王当真可以为我们做主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朝廷的法治需自下而上陈告,凡越级上告者,笞五十。所以我给你们写一份讼书,你们拿着,去江都府衙鸣冤请命,人越多越好,不管那些狗官如何对待你们,是打是骂都要坚持请命,我会你们的情况传给琅琊王,只有你们闹得凶了,琅琊王才能管。” 佃户们听闻觉得慕容迦说得有道理,皆面露喜色道:“如此那我们这一方百姓当真有救了,反正早晚是死,还不如拼了。慕容王子说怎样,我们就怎样!” 慕容迦转身对青鹘说道:“拿笔墨来!” 青鹘从随身的腰包里取出笔砚,又把自己的底衣撕了一片递给慕容迦,不多时慕容迦便写完诉状。 交给孙二叔:“不管府衙的官兵如何对待你们,都是坚持请命,切记人越多越好,不怕有冲突,不怕事大!” “晓得的,晓得的,只有人越多,事情才闹得大了,才有人管我们,我们才有活路的。” 慕容迦又让青鹘留了些银钱给小江的阿娘,让她先抓药给家里的男人,农妇千恩万谢,又留了一些钱让农户们买些吃用。 小江跪下谢拜见:“小江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慕容王子的恩德,我这就让阿娘抓了药回去照顾阿耶,我留下与孙二叔带着乡里人一起去府衙。” 慕容迦拍了拍小江的肩膀:“放心,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的。” ※※※ 第二十八章  玉楼春宴  查镛赴约 不知不觉便到了约定的时间,查镛一早便带着章师爷与几个保镖快马前往江都城。 正午时分查镛到了查记米铺后院,许掌柜已经备下酒菜恭候着查镛。 这查记米铺也是淮漕十二堂的一个分堂,名为丰恩堂,许掌柜自是这丰恩堂的堂主。 见查镛的马进来了,许掌柜赶忙的迎了上去:“丰恩堂许琛参见总舵主!” 查镛点了下头,径直走进了迎客厅。 下人打来了一盆水,查镛洗了手擦了脸,坐在上位,章师爷、许掌柜落座。 查镛边吃边问:“近来街面上可有什么消息?” 许掌柜放下筷子道:“回东家,这段时日江都街面确有事情发生?” “哦?说来听听!” “琅琊王到江南查案,不知为何竟派人去了落凤山庄?” 查镛听闻正伸出夹菜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你可知他们求什么?” “回东家,具体求什么不甚清楚,但是肯定是未求到,应该是不符合落凤山庄规矩吧!” 查镛听后稍许放下心来,夹了一片肉放在嘴里,却又听许掌柜说道:“不过这琅琊王的亲随却也没有放弃。这段时间在整个江左地区悬赏凤符,愿出凤符者不计千金!” “总舵主,这落凤山庄见凤符者有求必应,琅琊王的人莫不是冲着.........”章师爷说到这,便给了查镛一个会意的眼神。 查镛与章师爷同时想到有人夜探山阳王墓之事,为此他还折了十几个弟兄。 “那琅琊王的亲使可曾悬赏到凤符?”章师爷问道。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这琅琊王的使者住在祥凤客栈,现在这江都城内有名酒楼、茶坊都知道此事,那使者出手大方,能提供凤符消息的,都有赏金。” 查镛微微点了一点头,没再问下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还需东家知道。” “说” “前几日,一些农户来粜米,与王记的掌柜起了冲突,后来不知怎地,这些农户不粜米了,联合起来跑去府衙请告!” “还有这等事?想必那县令蔡越也不敢受理吧?”查镛问道。 “是呀,这蔡越也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他不想将事情闹大,开始还抓了几个佃户说他们诬告朝廷命官,可后来人越来越多,没办法只能让衙役不断驱赶,这人也是越赶越多,冲突也在所难免。” 章师爷道:“如果各处粮户都闹将起来,若是引发民变,恐怕于我们不利呀。” 查镛此时已经吃完了,拿起旁边的麻布帕子抺了抺嘴说道:“是呀,外人只道我们查记是这江左一带最大的粮商,以为这江南的谷米皆由查记控制,却不知都是由石历那老小子掌控。” 章师爷也叹道:“总舵主也是性情中人呀。总舵主也是为了我们漕运码头的兄弟们,才处处受制于石历,这淮水两岸不知道多少人家靠着总舵主活命呀。” 旁边的伺候的伙计见查镛吃完,便上前续了茶,查镛端起茶一饮而尽。 继续说道:“世道如此,我也无可奈何。我虽是草莽粗人,从无什么慈悲心肠,却也不是绿林强盗,我们漕运十二堂也是靠着淮水两岸养着,堂里的兄弟哪个不是这淮水两岸的百姓出身,我也不愿看到这淮水两岸的百姓无以生计。” 许掌柜也跟着说道:“小老儿在这查记做了十几年的掌柜,东家的为人是再仗义不过,从无亏待过兄弟伙计。” 章师爷点头道:“许掌柜说得是,总舵主仁义心肠,上天必会眷顾,今日与王丘子的会见,可能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王丘子近日可有什么动向?” “回总舵主,王丘子倒没什么,好像知道他来江都的人不多,也没见什么人拜访他,只是他身边好像跟着两个鲜卑人!” “鲜卑人?可知姓名?”查镛问道。 “据伙计来报,好像姓慕容,至于什么身份就不清楚,不过听盛记的伙计说这两个鲜卑人在找牙客,好像也是在打听粮价!” 听到许掌柜的话,查镛挠了挠头,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难道这是上天对查某人的眷顾?” “总舵主恩义,定是我淮漕兄弟们的福报来了,一切就看今天晚上的了!” 吃过饭,查镛便到米仓看了看,又在柴市转了转。时辰差不多了,便前往玉春楼。 酉时初刻,查镛等人到了玉春楼,许掌柜早已安排好玉春楼最好的雅间,并嘱咐着玉春楼的掌柜。 这玉春楼是江都最好的酒楼,酒楼掌柜也识得查镛,知道查镛能亲自来见的贵客必是不能怠慢。 大约酉时三刻司马景文、顾荣及慕容迦带着青鹘来到了酒楼。 许掌柜早已侯在堂前,见“王导”和顾先生来了,便迎了上去行了见面礼,并将来客引进雅间,青鹘则守在门外。 众人各自引荐寒暄客套,此时酒楼掌柜也安排伙计将酒楼中的特色菜式一并上来:金花桂鱼、龙灵虾仁、锦绣鸭丝、芽菜焖肉、清汤鱼圆、富贵鸡、鸿运当头、桂花糖藕,每一人份玉春鱼羹,又特别让北方师傅准备了几样洛阳面食小点。 司马景文看着一桌的菜品客气道:“查舵主费心了。” 查镛忙回道:“王丘子客气了,早就听闻琅琊王氏的王丘子人才俊朗,深得尚书大人的喜爱和信任,今日能有机缘与王公子相见,查某荣幸至极。” 司马景文微微笑道:“查舵主过誉了,我也就是帮助兄长打理打理家务生意而已。” 说完又特意介绍慕容迦道:“这位是鲜卑王慕容涉归最爱的小儿子,此番我来江南,不想遇到了慕容王子在此游历。慕容王子听说我要与查记谈生意,也想来看看。” 查镛听闻,原来跟在“王导”身边的鲜卑人竟然是慕容氏的王子,欣喜之情溢于脸上:“今日可真是查某的福日呀,还有幸识得慕容王子。” 慕容迦哈哈一笑:“此番本王子与琅琊王一同前往建邺,琅琊王查案繁忙,我觉得无趣便自行游历了。竟巧在天成客栈遇到了王丘子,丘子说与查舵主有粮食生意,便也来凑个热闹。” 此时查镛站起身来,举杯说道:“此番查某有幸与各位贵人结识,查某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查某先干为敬。” 待查镛喝完,司马景文、慕容迦、顾荣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荣笑呵呵的说道:“查舵主大名,掌管漕运十二堂,以及江左一带的粮食生意,也是个英雄人物,我家公子诚意与查舵主做成这笔生意的,不知查舵主有何想法?” 查镛哈哈笑道:“顾先生客气了,承蒙王丘子赏识,出手便是三万石,着实大手笔,查某人心怀感激,三万石没有问题。只是如今漕运不济,眼下朝廷正在江南一带征调粮食,扬州刺史府那边传下话来,一月内要运走四万石粮食呀。以我们目前的运力,半月内可发一万石粮食,随后一月再发一万石,余下的粮食可在上元节前发运出去。丘子以为如何?” 司马景文点头道:“查舵主的困难我们预料当中,的确要以朝廷的官运为主,按查舵主的安排,并无不妥之处。” 查镛见司马景文没有异议,心中暗自高兴。 却在这时听得慕容迦开口道:“查舵主可否愿意与我鲜卑慕容部做笔生意?” ※※※ 第二十九章  易雪无际  设下伏笔 听到鲜卑慕容部要与自己做生意,查镛喜出望外。 忙笑道:“承蒙慕容王子看得起,能与慕容王庭做生意,查某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慕容迦笑道:“我鲜卑慕容地处辽东苦寒之地,虽然我们有改牧为农,但冬季少粮,每年父王也会递交国书与大晋皇帝交换粮食,如今朝廷北郡地区有羌胡进犯,又遇天灾,所以朝廷存粮不足。父王有意自行购买粮食过冬,此番来江都碰巧遇到王丘子兄与查舵主谈粮食生意,也算是缘份吧。” 查镛听闻,高兴的说道:“敢问慕容王子需要多少石?” “十万石,价钱同样为一百钱。” “十万石!”查镛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面露难色道:“查某能与鲜卑王廷做生意,实乃三生有幸,王子的价格也公道,但以目前的漕运,王丘子的三万石粮食尚需要分三次才运走,慕容王子的十万石粮食,查某怕是吃不动呀。” 慕容迦哈哈笑道:“查舵主不必为难,我这三万石粮食也无需一次凑齐,可先行半月内运出三万石,随后元辰后一月内运出即可。并且无需漕运,可陆运,至于陆运的人手与车辆调配,查舵主不必担忧,我父王在递交国书时,已经奏请朝廷派地方驻兵协助押运保护,倘若这十万石石合作的愉快,以后鲜卑的粮食生意尽归查舵主。” “承蒙慕容王子看得起查某,查某不胜感激,只是这粮食恐怕一时难以凑齐。” 此时顾荣也帮忙说道:“查舵主,这可是一笔好生意,素闻查舵主本事无人能及,若查舵主都做不成,这江东恐无人能接下慕容王子的生意。” 查镛忙客气道:“顾先生过誉了,半月内王公子要出一万石,慕容王子要出三万石粮食,查某着实为难了。” 顾荣没有理会查镛的说词,继续说道:“鲜卑慕容与王氏的生意由来已久,慕容王子不方便时常在大晋国内走动,我家公子一直从中协助,若查舵主做得了与鲜卑慕容的边境生意,届时就不止是粮食了,可能还有盐巴、丝绸、瓷器等,尤其朝廷官办的盐铁生意,别人做不得我家公子却有办法做得,查舵主只需尽力便是。” 查镛听后,转忧为喜道:“那是自然,琅琊王氏与当今娘娘的关系谁人不知,查某必当竭尽全力做成此事。” 众人相谈正欢,忽见雅间的门被敲开了。 青鹘进来了。 只见青鹘双手交叉于胸,向慕容迦禀报道:“王子,穆公子和修无际来了!” “哦,竟有这等巧事,快请进来。”慕容迦忙说道。 青鹘将易雪和无际引了进来,易雪与修无际行礼道:“见过慕容王子,见过王丘子。” 只听慕容迦哈哈笑道:“穆公子和无际怎么也来江都了,这才自建邺分开半月呀,难不成是景文差你们来寻我?” 易雪笑着答道:“慕容王子又说笑了,在下是奉琅琊王之命来江都办点事,约了人在这玉春楼面谈,刚谈完正要离开,却瞧见了青鹘,便过来打个招呼。” 此时酒楼伙计进来加了两张椅子和两套碗筷,司马景文指着查镛道:“这位是淮水漕运十二堂的总舵主查镛。” 然后又对查镛说道:“这位穆易公子是琅琊王的亲随,旁边那位修无际是琅琊王的贴身护卫。” 查镛一听这易雪和无际是琅琊王的心腹亲随,立即站起身抱拳道:“查镛见过二位公子。” 易雪和修无际,冷面点了个头,并未说话。 顾荣此时接着说道:“琅琊王此番能派穆公子和无际前来江都,可见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方便旁人知晓呀。” 司马景文用王导一贯跟他说话的语气说道:“景文持重,行事作风一向稳妥。” 查镛一听面前这位王丘子竟然直呼琅琊王的名讳,心下寻思着“看样子王丘子与琅琊王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却又不敢多问。 顾荣看出查镛的疑惑便笑着说道:“我家公子与琅琊王可是知交好友,琅琊王氏之称便是得于琅琊王的封国。” 查镛一听立即端起酒杯,站起身来道:“查某有幸识得琅琊王身边之人,且敬二位公子一杯。” 易雪和无际皆客气的端起酒杯,依然冷面回敬了一下。 易雪一副客气的模样冲着查镛说道:“查总舵主的大名,可是威震这江淮两岸呀。” “哪里哪里,查镛一草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而已。” 无际此刻却黑着脸说道:“我等随琅琊王奉旨查案,根据线索查到山阳王墓地宫之时,遇到一伙黑衣人,从一个黑衣人的身上搜到了这个。”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扔给了查镛。 查镛接过腰牌,看着正面写着王扬,背面写着庆恩堂,脸上的肉抽动了两下,尴尬的不知如何作答。 章师爷看到腰牌,心下已然明白,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个长揖礼,笑呵呵的说道:“敝人章长柏乃查总舵主的师爷,见过二位公子。” 礼毕后,章师爷继续说道:“这个腰牌上的王扬,是漕运十二堂之一的庆恩堂副堂主。” “那想杀我们的是你们漕运码头的人了?”修无际冷冷的问道。 “庆恩堂冒犯了贵人,实属无心之过,还请见谅。我们漕运码头虽然也算是这江南的大帮派,但也会为了生计不时接一些保镖护院的营生。那个山阳王墓是山阳城刘氏宗族的祖墓,刘家来人说有人要盗山阳王墓,出钱让我们保护,我们也就接下了这笔生意,不曾想竟是贵人们查案。” 无际看了一眼章师爷,冷哼了一声道:“没这么简单吧,那山阳王墓里面怕是有玄机吧?” 查镛听闻也起身行了一个长揖礼,满脸堆笑道:“在下确是不知实情,,我们漕运码头就是靠着淮水两岸的营生,养活各堂的兄弟及亲眷。只要价钱合适,我们能接的生意岂有不接的道理。冒犯了贵人,实属无心之过........无心之过呀,还请穆公子和修公子见谅!” 此时慕容迦趁机打着圆场道:“人在江湖,也是身不由已,查舵主虽是江湖中人,却是满身的侠义,既然不知实情,景文的人也没折损,今日就不必再提了。查舵主毕竟掌管着淮水两岸漕运十二堂的码头,也是个人物” 说着慕容迦又转向了查镛:“琅琊王虽然是奉旨查案,却是世袭的安东将军,这扬州、徐州皆是他督管之地。查舵主的十二堂及堂下所有营生,皆是琅琊王的督管范围,既然查舵主冒犯了琅琊王的人,以后有机会查舵主亲自给琅琊王赔个罪,景文也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 查镛听慕容迦这么一说,忙笑道:“慕容王子谬赞了,琅琊王愿意见在下,那可是查某几辈子的福气呀,如若当真有此机会,查镛自是负荆请罪。” 听到慕容迦给了一个台阶,虽然修无际仍然黑着脸,易雪却展颜笑道:“时辰不早了,明早我与无际需启程去吴郡,就不叨扰各位了。” “你们去吴郡做什么?”慕容迦看似嘴快的问着。 易雪笑呵呵的并未回答慕容迦的问题,而是直接起身道:“穆易告辞!” “那我是不是要去吴郡与你们会合呀!” 易雪没有回答,与修无际推门而出。 此时只听司马景文也说道:“确实不早了,多谢查舵主的盛情,今日所谈之事,还请查舵主仔细思量。”说着起身向查镛行了拱手礼。 查镛等人赶紧起身相送,查镛道:“王丘子实在是太客气了,贵人风度大雅,能看得起查某,查某感激不尽呀。” 慕容迦拍着查镛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颇有深意笑着,跟着司马景文等人一起出了门。 ※※※ 第三十章  螳螂捕蝉  静观其变 自玉春楼回来,查镛、章师爷与许掌柜回到了查家米铺的后院。 这丰恩堂也算是查镛在江都的别院,许掌柜给查镛上了壶解酒,查镛便让他先行回房休息,他还有事与章师爷商量。 许掌柜上完了茶,又担心总舵主夜里冷,这霜降时节的江东,晚上也是阴冷的,所以命人给查镛和章师爷的房间加了炭盆。 别院的书房中,查镛心情是矛盾的,他既为能与琅琊王氏和鲜卑慕容氏搭上关系进行合作,而沾沾自喜,又为琅琊王查到了山阳王墓,已经竟然派人袭杀而惴惴不安。 查镛啜着茶,首先向章师爷问与慕容部的生意:“对于慕容王子的十万石粮食,师爷如何看待?” “十万石,恐怕有些为难呀,以目前情况来看,除非........”师爷没有说下去。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提高收粮的价钱,如今是一斗糙米五钱,谷三钱。去年糙米七钱,谷五钱,倘若我们真要做这笔生意,恐怕在价钱上,至少要与去年相当。这样佃户们才能把口粮拿出来卖。” 听到这里,查镛不免愤愤道:“石历和李肇这两个黑了心的老小子,他们用十四斗的斛来做官斛,按此次朝廷四万石的征粮,就要多征出一万六千石。这多征的粮食虽说入了查记,可是却比去年还高一钱卖给我。回头给佃户的定价,却比却年低两钱。” “按朝廷的制度,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二十五亩,每亩纳粮八升。按普通人家一百五十亩来算,需要纳粮一千两百升,合十二斛,倘按十四斗一斛来算,一户至少多出了四百八十升,这差不多就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呀。十四斗的斛是过于黑心了。” 章师爷算着帐,不由的也深吸了一口气。 “淮漕的兄弟们,大多都是佃户出身,这样下去,我们恐怕难与各堂的兄弟交待。”查镛不由有些担忧。 随后他又问道:“还有一事,倘若我们以去年的米价来收粮食,恐怕绕不过石历,该当如何?” “这个.......”章师爷思忖了片刻,也没给出答案。 过了一会,师爷眯着眼睛,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总舵主,先不论慕容王子这十万石粮食如何避开石历,属下愚见,就今日之事,恐怕大有蹊跷呀!” “嗯?哪里不对劲,你且说来听听。” 听到师爷觉得事有蹊跷,查镛的神经有些紧张起来。 “今日那个修无际开口就提了山阳王墓的事。仔细思量,属下担心怕是冲着总舵主您来的。” “何以见得?” “若果真如我们所见,王丘子、慕容王子、琅琊王的关系匪浅,穆公子与修无际选在我们与王丘子见面之时来玉春楼,恐怕未必就是巧合,此事不得不防呀!” 听到章师爷的话,查镛猛然警醒:“你说的不无道理,看这般情形,那穆公子与修无际怕是来谈凤符的事,那修无际见面便提及山阳王墓另有玄机,就是在告诉我们琅琊王已经知道了一切!” 查镛的神情更加紧张了。 “联想这几日忽然出现粮户大闹府衙之事,那些佃户平素都忍气吞声,就算征粮也只是偶有不服者闹一闹,关一关也没出什么事。此番却因为粜米上告,又偏偏是在我们与王丘子见面这几日,怕是有人故意安排,要将官斛一事闹大呀。” 查镛面露焦急之色:“可我们眼下情形,怕也是身不由已了,对方来头太大了!” 师爷沉思了片刻,缓缓的说道:“此事行至此处恐怕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不过总舵主莫急,这事未必是坏事,也许正如之前所料,总舵主的机会来了。” “哦?且说来听听” “看今日之情形,王丘子等人并非恶意,他们除了谈及粮食生意外,慕容王子还谈了他可以把慕容鲜卑在辽东一带的很多生意都委托我们,这怕是大有深意。” “这有何深意?” “既然王丘子、慕容王子、琅琊王关系匪浅,慕容王子又特别强调琅琊王督管徐州、扬州,漕运码头是在他督管的范围内,似有暗示拉袭总舵主之意。” 查镛听到这,脸色放松了下来:“今日之事,还多亏了师爷,以保镖之名,向琅琊王的亲随解释,这是个误会。那慕容王子还说有机会让我亲自去向琅琊王请罪。” “这是属下该做的。只是属下担心现在案子已露端倪,案子深查下去,那石历和高宾为了脱身,一定会推脱是漕运码头的人以阴兵之名劫了官粮,私藏于山阳王墓,怕是这案子要总舵主和漕运码头来扛了。”章师爷说道这脸色有些凝重。 查镛听完锁着眉头在书房里度了几圈,长吁了一口气道:“师爷说得没错,石历和高宾让我们对于夜探山阳王墓是琅琊王的人只字未提,竟然让我派堂口的兄弟去杀他们,现在想来还真庆幸折的是我们的人。如果当时得了手,朝廷追查下来,这可是灭族之罪。” 说想这,查镛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恨得将拳头握的咯咯响。 “这石历和高宾就是怕我们得知是琅琊王的人,不敢下手。事已至此,眼下还要想个万全之策,保得总舵主的身家性命呀。” “话虽如此,若是他们悬赏到凤符,得了钉管钥匙,打开山阳王墓,虽然我们以保镖护墓为借口,但庆恩堂夜袭击琅琊王一事,也是难逃其责。不如我们主动将粮食交出,师爷以为如何?” 章师爷摇了摇头:“不妥,若是我们主动交出粮食,石历定会反咬一口,说我们漕运码头做了水匪的勾当,届时贾谧再为其开脱,我们恐怕是有口难辨。眼下情形,只能先拖着,拖着看琅琊王将此案办到何等地步。” “拖着?倘若琅琊王传唤于我,该当如何应对呀,这不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吗?”查镛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依属下愚见,既然是神仙打架,恐怕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那个穆公子临别时,说他们明日一早要去吴郡,那可是李肇征粮之地呀,恐怕琅琊王的目标是石历、高宾、李肇。” 听到李肇的名字,查镛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像高霸这种腌臜之人,如今竟成了朝廷命官,老子虽然也是江湖草莽,但我这漕运码头和查记米铺毕竟是正经营生。” “琅琊王、琅琊王氏、慕容王子,他们的目标恐怕是整个江南。琅琊王心下已经明白一切,倘若他们真有拉拢之意,定不会深究,甚至还会跟我们合作,至少眼下情形如此,否则不会与我们相邀玉春楼,庆恩堂夜袭琅琊王的事就可以将我们请上公堂了。” “如此说来,这是个活局,既然这样,他们若真的能在吴郡查到什么,未必不是好事。”查镛赞同道。 章师父想到查镛方才问他的问题,此刻他已然有了答案:“至于我们跟慕容王子合作,此事是否让石历知道,还看形势发展如何,虽说我们与石历合作情非得已,但石崇、石历毕竟在江南经营多年,即便王导和琅琊王似有拉拢之意,也不可意气用事,为了保险起见,总舵主且先静观其变。” “嗯,也好,就先静观其变,或许此局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完查镛望着炭盆里噼啪迸出的火花,黑红的脸上露了出笑意,毕竟这淮漕十二堂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他已经准备且看好戏了。 ※※※ 第三十一章 征粮民变  李肇镇压 吴郡泰来客栈。 修无际引着周蓉和杨征来到了易雪的房间。 “拜见姑娘。” “征叔,蓉儿你们辛苦了。” 周蓉摇摇头道:“只要能坐实李肇的罪证,我们不辛苦。” “这段时日可查到些什么?” 周蓉回道:“姑娘,我和素衣使者找到征叔的时候,征叔已经拿到了一些证据,现在各地征粮导致民怨极大,我和素衣使者暗查了一些佃户,有佃户被毒打的,被吊在树上几天的,还有下了狱的,也有出了人命的。这些苦主已在素衣宗的带领下,与李肇的官兵发生了几次大的冲突。” “这些苦主虽然可以把事情闹大,但是却不是关键的证据,李肇大可上报朝廷,谎称刁民拒绝纳征且聚众闹事,想要定罪须查得实证才行。” 易雪分析着眼前的情势。 “姑娘说得没错,我们也在努力在找实证,目前得了两个官斛!” “这还不够,他们会推脱这是征粮的官吏私下的行为,然后找个替罪的。征叔,有没有查得账簿?” 杨征低沉着声音回道:“属下无能,杨征没有查到实账,李肇他们非常狡猾,我偷偷的潜入查找,能看到的皆是明账。” “你看到的这个账簿应该是报给朝廷度支的,他们会另有记载实际入库的账簿,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这个实账。” 杨征点头道:“姑娘,杨征一路跟踪李肇,并委托素衣使者将李肇带在身边的随从都查了一遍,发现一个叫张超的录事竟跟李肇有宿怨,或许可以从此人入手。” “哦,是何宿怨?” “张超的父兄二十年前被高霸所杀,当时他刚进扬州刺史府做书吏,那时的扬州刺史还不是石历。张超做到录事时石历已经是第三任刺史,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家事估计早已被人忘记了。张超也比较老实,不善言辞,所以此番被高宾派到了李肇身边。” “张超知道李肇就是当年的高霸吗?”易雪问道。 “看情形应该不知道。” “高宾既然敢派他们前来,怕是他们的家人早就拿捏在其手中,加上这些录事多年在官府,对官场之事早已是心知肚知,所以高宾才放心把这些事交给他们。”易雪微微蹙着眉,缓缓说道。 “姑娘,那我们要想个办法让这张超知道,李肇就是杀他父兄,害他家破人亡的高霸!” “嗯!”易雪点了点头:“征叔,此事还是要靠你了。” “是,杨征知道怎么做。” 吴郡府衙公廨内,郡太守胡冲和李肇正在听一个录事汇报官粮入库之事,胡冲眯着眼睛,而李肇一脸严肃,非常认真的听着。 忽见右都尉急匆匆的来报:“太守大...大人,出事了!” “何事慌慌张张的?”胡冲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打着一副官腔说道。 “回大人,江都、海盐、丹徒、毗陵、钱塘、富春等多地皆出现刁民拒绝纳征,更有甚者聚众抢粮,恐怕压...压不住了!”右都尉因跑得太急,喘着气说道。 “什么?这帮刁民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胡冲一拍桌子,差点跳起来。 随即脸色发青又气又急的问道:“现场不是有兵吗?怎么会闹成这样?” 右都尉回道:“听说事情是由江都先闹起来的,后发展到海盐、钱塘等地。原本就有一些佃户不按规定纳征,或被打或被罚,严重的也有下了狱的,本以为惩戒这些刁民,震慑他们一下,谁知他们越闹越凶。” 胡冲道:“这些事在纳征过程中经常出现,这本就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的事,不足为奇,怎么竟发展到抢粮的地步呢?” 右都尉继续道:“听说江都那边,许是下头士兵手重了一些,好像有个佃户抬回去就死了,他们那个村是一姓村,死了人就不依不饶非让给个说法,并开始煽动其他各村拒绝纳征。有人带头要换官斛,有人带头冲撞官兵,并上来哄抢已经过了斛的粮食。” “可知损失有多少?”听了半天,李肇这时才慢慢悠悠的问道。 “具体不知,现场差不多有三成。” “那其他县怎么也跟着闹的?”李肇继续问道。 “江都的事一夜之间就传到随近的县,现在不止吴郡,包括丹阳、吴兴差不多都知道我们的官斛是十四斗的斛,现在各县都闹起来,我们那几个兵哪抵挡得住呀。而且现在是越闹越凶呀,海盐已经打开官仓,抢了入库的粮食,这样下去大有引发民变之势呀。” 都尉说完,擦了擦额上的汗。 “李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呀,万一引发民变,可如何收场,如何向朝廷交待呀!”胡冲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急得直跺脚,声音颤抖的说道。 李肇冷哼了一声,满脸的鄙夷之色道:“胡大人也是名将之后,怎么连区区几个刁民都怕?” 胡冲苦瓜一样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干笑了,随即又恢复了苦瓜相道: “我的李大人呐,我本就是前朝太守,要不是本官父亲有些英名留世,先晋武帝念及我还有些文干,故吴灭投晋之时,保留了我这太守之职。如今这事一闹大,你们可以说这是刁民闹事谋反,但这些佃户这都是本官治下的,我这太守怕是做到头喽。”说完,胡冲一屁股瘫坐到椅子上。 李肇冷冷的瞥了胡冲一眼,冲着右都尉说道:“麻烦右都尉派人去建邺走一趟,告诉高宾,刁民拒不纳征,且抢粮谋反,请州刺吏派兵前来镇压。” 右都尉应声着,退了出去。 李肇满眼的杀气,冷冷的笑道:“不死几个人,这些刁民不会乖乖纳征的。” 当天夜里,吴郡府衙书房内。 李肇又将三个录事一并召来,询问征粮帐数:“现在入库多少石了?” “回大人,已入库到扬州官库的有四万石,还有一万三千石在各县府库中,再征三千石便可以结束征粮了,只是如今各县......” 一个年约四十岁左右身形清瘦的录事恭恭敬敬的答着,说到各县佃户抗征,抢官仓之事,他便不敢说下去了。 而张超则低着头立在最后靠角落的地方,不敢发一言。 “本来用不了多少时日,本官便可以回京复命了,如今这些刁民是想断本官的财路!”李肇脸上露出凶狠愠怒之色。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一名不速之客一脚踢开。 只听来人大声喝道:“高霸,你这个狗贼,竟然化身成李肇,当年你为报私怨,构陷杨家,杀了我家主公,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说完,杨征一剑向李肇刺了过来。 李肇翻身躲闪着,抓起墙上的剑,未等出鞘,就见刺客的剑直奔自己的咽喉而来,李肇慌忙用剑鞘来挡,此刻方看清刺客的脸,惊讶道:“你是杨征?” “高霸,你还记得我呀,今日杨征定要替主公报仇,高霸拿命来!” 李肇奋力与杨征打了起来,李肇武功本就不弱。 三个录事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其中一个胆大录事在二人打斗之时,溜到了门外,破声大叫:“来人呀,抓刺客,抓刺客........” 这时杨征露了一个破绽,李肇一剑将杨征的手臂刺中,杨征受了伤,见有府兵进到院内,便一跃跳出门外,上了屋顶逃了出去....... ※※※ 第三十二章  时机成熟  王导见劝 江都,天成客栈。 修无际快马从吴郡返回,向司马景文禀报吴郡的情况。 司马景文听完高兴的说道:“时机已经成熟了,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书函和向朝廷上书的奏折,顾大人即刻派素衣使者前往洛阳,将书函带给王导!” 顾荣点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去召素衣使者即刻起程。” 司马景文特别嘱咐道:“既然李肇已经派人去请求石历派兵,石历出兵还需知会朝廷,他必定会六百里加急上报朝廷,从建邺到洛阳只需三日,一定要赶在石历将消息传到朝廷之前,将书函送到王导手上。” 顾荣接过信和奏折,向司马景文保证道:“请王爷放心,我素衣使者传递消息,定会快过石历的人。” “另要尽可能的保护佃户们的安全,不要闹出人命,你们素衣宗的人手恐怕不够。” “嗯,除了派素衣使者混进佃户中,也求助了江湖中的一些正派兄弟,现在大牢中有不少是我们的人,眼下还能应付过来。” 景文点了点头,又对无际说道:“你明日去广陵把游击将军王庆召回来,广陵郡守你就不必见了,让王庆自行找个由头吧。三日后到吴郡,我和顾大人在吴郡等你们。” “诺”。 三日后酉时初刻,京都洛阳王丘子府,一名身穿素衣的男子,骑马来到府门前,轻扣着府门。 一家丁开门后上下打量了来人,问道:“公子,有何事?” 素衣男子递给家丁一信符道:“奉我家主公令,有要事求见王丘子!” 家丁接过信符,说道:“请稍等。” 大约半刻钟,家丁出来了,将素衣男子让进了府门,并引到了王导的书房。 书房布置的很雅致,王导一身白色素袍披了件裘氅,屋内放置了炭盆,烘得屋子暧烘烘的,王导坐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素衣男子上前拜道:“素衣使宁青参见王丘子!” 王导放下笔,客气的问道:“你是顾大人的素衣使者!” 素衣使者回道:“是,属下奉我家主公之命,特来求见王丘子,这是琅琊王给丘子的书函!”说着递上了信函和奏折。 王导接过书函和奏折,奏折被他放在了怀里,而书函看完便丢到了炭盆。 “使者马不停蹄辛苦了,你今日且先住下,明日有消息,我再修书与琅琊王。” 说完便吩咐侍从,安排素衣使者晚饭及住处。 素衣使者跟着侍从离开后,王导换了衣服,带上贴身护卫展鹏,来到尚书令王衍的府上。 王衍已经脱了外衣,正准备休息,听仆从禀报王导过来了,并且已经到了书房,心下想:“这么晚了,王导定有要事。” 于是便起身披上了貂裘大氅过到书房来。 王导见王衍进来,上前礼道:“王导见过兄长!” “王导,这么晚来有何要事?” 王导说道:“兄长,琅琊王来信了!”说完递上了奏折。 “哦,琅琊王此时来信,可是阴兵借粮一案,已经有了眉目?”王衍接过奏折放在了一边。 “琅琊王信中说,阴兵借粮一事,乃石历与漕运码头勾结所为,现在已经找到了粮食。” “原来如此,琅琊王韬光养晦多年,如今怕是要大展身手了”王衍用铁钩翻了翻炭盆,火一下就旺了起来。 “现在有一件大事还需兄长知悉!” “何事?” “琅琊王说,那李肇早已与石历勾结,在征粮时大斛进小斛出,李肇的官斛需要十四斗才可,而入库造册时,则是按照正常的官斛来计量。这多出来的,便进了这些人的私囊之中。” 王导盯着炭盆里被挑旺的炭火,伸出手边烤边说。 “那这么说,朝廷所征的四万石粮食,他们实际是征了五万六千石,这数目可不小呀。历朝征粮被官吏中饱私囊之事屡见不鲜,但是这种贪法着实过甚!”王衍轻轻的搓着手盘算着说道。 “佃户们得知官斛有弊,与征粮官兵发生了冲突,李肇镇压不得,现在已请求石历派兵,如今江南各征粮之地民怨鼎沸,石历以佃户拒绝纳征,聚众谋反之名,以六百里加里向朝廷奏报出兵镇压,奏折不日应该抵达朝堂之上,琅琊王恐生民变,所以特书函给我,让我求助于兄长。” “琅琊王让我插手此事,代呈奏折?” “是,兄长以为如何?” “石历是石崇的弟弟,此事冒然插手,恐生嫌隙,琅琊王为何不直接请表上奏,直接朝议此事?”王衍凝着眉头看着王导说道。 王导恭敬的答道:“兄长,琅琊王只是奉旨查案,虽说是安东将军,可行督管之职,但觉得还需朝廷的旨意方为妥贴。” 王衍“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王导接着说道:“石崇富甲天下,先武帝的舅舅王恺与其斗富,都与之不敌。兄长虽然位高权重,但我们琅琊王氏在财力上却不能与石崇相提并论,虽然大婶母是娘娘从妹,两位兄长位列三公,贾谧和太子更是您的女婿,但门阀之争素来是权利和财力之争,何况兄长一直想在江南分得一杯羹,只是苦无机会,如今这机会怕是来了!” “你的意思是借此打压石崇,借机争得江南之地?” “兄长,这数百年天下纷争,难得太平,可娘娘想废太子由来已久,太子一旦被动,你这太子国丈也就到头了。朝廷暗流涌动,虽然我们与贾氏有姻亲之系,可贾氏一门人丁稀少,这天下毕竟是司马天下,我们琅琊王氏宗族庞大,世事难料,不能将宝押在一个台面上,父亲和兄长让王导自幼与琅琊王交好,也意在于此,石崇经营江南多年,如今正是撼动他在江南根基的大好时机!” 王衍听闻没有说话,继续在炭盆前搓着手。 王导见王衍没反对,继续说道:“兄长,我们琅琊王氏与琅琊王本出一脉,景文此次在江南以侄儿的名义,会了江南淮漕十二堂的总舵主查镛,这查镛也是江东最大粮商查记米铺的东家,一直为石历所用。此番景文已经暗示查镛可另投明主,且为了查案与查镛谈了三万石粮食,是否愿意接下这笔生意,留下查镛为我所用,就看兄长你的意思了!” 王衍听闻思忖片刻道:“你且先回去,看明日朝堂上的情形吧!” 王导见兄长丝毫没有反对之意,便安心退下回到了府上等待消息。 ※※※ 第三十三章  朝廷下旨  督粮安民 洛阳皇城,太极大殿。 尚书左仆射上奏道:“启奏陛下、娘娘,臣收到扬州刺史石历六百里急报,扬州征粮,各地佃户拒绝纳征,哄抢官仓,特向陛下、娘娘请旨。” 说完呈上石历的奏折。 贾后看完奏折,啪的拍在了桌子上,吓得一旁的惠帝一啰嗦。 贾南风脸含怒意道:“这些不知好歹的刁民,朝廷征粮是为了赈济灾民,支持北郡将士,为了区区一点粮食,竟然拒绝纳征,哄抢官仓,这是要谋反吗?拟旨扬州刺史石历,即刻派兵镇压。” 司空张华紧忙上前奏道:“娘娘,可否听老臣一言?” “司空大人有何想法?” “陛下、娘娘,请恕老臣直言。如今北郡边境情况严峻,解系将军刚刚战败,军队士气不足,长安各地又一直灾害不断,流民等着朝廷赈济,若此时镇压田客,导致江南民变,朝廷恐怕所顾不暇呀。” 贾后听闻觉得张华说得有些道理,便问道:“众位卿家如何看待此事?” 石崇忙上前奏报道:“启奏陛下、娘娘,据微臣所知,今年江南风调雨顺,每亩比往年多收了两三斗,故此番朝廷征粮,并未影响佃户们的生活。而李肇此番江南征粮,石历已经派人协助督管,可这些刁民却抗旨不遵,大有聚众谋反之势,若不出兵镇压,恐难以完成征粮大事,届时军中无粮,军心不稳呀。” 贾谧忙跟着道:“刁民闹事,娘娘切不可姑息,否则朝廷颜面何在?一定要严惩不怠!” 贾后觉得贾谧、石崇的话也有道理,点了点头。 王衍见贾后要发话,赶紧上前道:“陛下、娘娘,司空大人所言确实不虚。如今战势吃紧,流民作乱,形势严峻,倘若征粮不利的消息,再传到北境,恐怕影响军心。何况江南的形势并不明朗,臣还有一份奏折!” 王衍抱着笏板,将奏折呈向董猛。 王衍继续道:“这是琅琊王请臣代呈的奏折,琅琊王奏折中提到,淮阴失案确是人为,正在追查幕后之人,同时在走访查案的过程中,得知此次征粮有官员贪赃枉法,将所用官斛换成十四斗一斛,引发民怨冲突,故作为安东将军特将此事上报朝廷,请求严查。” 贾后略微看了一眼琅琊王奏折的内容,脸色一变道:“这些官吏竟然如此大胆,各位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王衍道:“娘娘,虽然扬州征粮引发了民乱,臣以为还需要调查实情。若是官员行为不当,则严惩不怠,给田客以交待安抚。倘若确是刁民聚众谋反,则只需严惩首恶,以安民心。如今已经冬月,不足两月即是元辰节(春节),故石历所奏之事还需妥善处理为宜。” “娘娘,尚书令所言极是,如今北郡情况紧急,而江南历来稳定富庶,切不可再生枝节。”张华附议道。 贾后听闻点头问道:“二位大人,认为谁去合适?” “娘娘,琅琊王如今正在江南调查淮阴失粮一案,不如就让琅琊王就近行使安东将军之责,一并督管征粮一事吧,切勿生乱,以安民心。” 贾谧见此情形,急奏道:“娘娘,此事还.....” 贾后抬手打断贾谧道:“就依尚书令所言,拟旨琅琊王司马景文督查扬州征粮,行使安东将军之责。” 随后,贾南风又看了看王衍:“拟旨,王导为符节御史,协助琅琊王督察淮阴失粮和扬州征粮。” 说完又半笑的冲着王衍道:“就麻烦王导跑一趟江南,务必元辰之前回京复命。” “臣代王导领旨,谢陛下、谢娘娘。” “若无其他事,就都退下吧!”贾后摆了摆手说道。 于是在众臣的山呼万岁之中,就此退朝。 王衍回到尚书府,王导已经恭候多时,仆从上前将王衍脱掉官服,王导一旁恭敬的问道:“兄长,今日朝堂可议琅琊王所请之事?” 王衍将两道圣旨都给了王导,王导一边看着圣旨,一边听王衍的嘱咐:“王导,马上就冬至了,娘娘命你和琅琊王元辰之前回京复命。” “兄长费心了,请兄长放心,琅琊王一直在暗中追查,琅琊王虽是安东将军,此番向朝廷请旨也是为了防止被人诟病,。” “嗯嗯,有了这道圣旨,琅琊王行事也方便一些。” “查镛我听过此人,琅琊王所谈之事,你可见机行事,你打理家族事务这么久,为兄相信你的能力。” “王导明白。” “另外,娘娘此次派你明着去协助督粮,实则让你监视琅琊王的行事,所以你做事还需有些分寸,切不可义气用事,辜负了娘娘。” “请兄长放心!” “娘娘只给你月余时间,所以你还须提醒琅琊王,要审时势、善其身,若不能一蹴而就、永绝后患,便要留有余地,凡事量力而行,切不可强行树敌!” “王导谨遵兄长教诲!” 王导回到府上,写了一封信函让素衣使者带给司马景文,素衣使者即刻起程赶往吴郡。 这厢司马景文、顾荣、慕容迦、青鹘也从江都赶到了吴郡。 顾荣本就是吴郡人,吴郡顾氏是当地最大的世家门阀,虽然顾荣的祖父曾在建邺做丞相,但顾家祖屋和祠堂皆在吴郡。 故顾荣带着琅琊王等人先行住进了吴府,便差人去泰来客栈请穆易雪。 司马景文见易雪有些清瘦,隐隐的心疼:“韵儿,几日不见,轻减了!” 穆易雪微微颔首道:“谢王爷关心!” 慕容迦深深的看了易雪一眼,脸上随即又恢复他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问道:“周蓉呢,怎么就你一个了?” “周蓉和素衣使者下到吴郡各县了!” 易雪将吴郡的情况详细的说与众人。 司马景文听完说道:“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账册,坐实李肇等人偷换官斛、贪没征粮的事实,既然杨征已经让那个录事知道了李肇就是当年的高霸,不妨去探探此人是否可用,此事还要麻烦顾大人。” “嗯,下官这就安排与张超见面!”顾荣回应道。 “要确保张录事的安全,包括另外两个录事也要注意,一旦此案查将起来,李肇必定会杀人灭口,他们可是有力的人证。” “下官这就派人暗中保护的三位录事的安全。” “虽然石历还需等朝廷旨意,他是扬州的使持节都督,非单车刺史有领兵权,但此刻已经把兵派了下去,这几日必有冲突,我们要尽早解决李肇之事,否则引发民变,怕要死伤无数。”司马景文表情严肃的说道。 “那这几日我能做什么?”慕容迦说道。 “师兄,你是鲜卑人,太过扎眼,你和青鹘还是先等王导的消息再说吧。恐怕这几日我们要稍安勿躁。” 慕容迦点了点头。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而顾荣也将如意布装的掌柜,青衣使宁寻从建邺到了吴郡,顾荣自是要与跟宁寻交待了一番。 ※※※ 第三十四章  暗访张超  旧仇新怨 是夜,青衣使宁寻换了一身杂役的行头,来到吴郡府衙内院的偏房。 宁寻拿着一篮子木炭来到三个录事的房间,他轻轻的敲了敲其中一间房的门,沉着声音说道:“天气冷了,衙门管事让小老儿给录事大人加些炭火。” 一名约三十岁左右的录事将门打开了,宁寻走到泥盆边,他加了些炭进去,又留了些木炭,便退了出去。 宁寻又敲开了第二间门,开门的是一个约四十岁左右,身形清瘦的录事,宁寻同样给泥盆加了些炭进去,又留了些木炭。 宁寻敲开了靠里面的第三间房门,一个约四十岁左右,身形有些稍胖,看着比较忠厚的录事开了门,宁寻心里道“看这人的长样,应该就是张超了。 宁寻走到泥盆边,里面的炭火已经快灭了,他加了些进去,同时关心的探问道:“这几日天气转冷,张录事可还习惯?” “嗯,还好!”张超闷声回道。 “张录事有腿疾,夜里怕是难受得紧吧?”宁寻因见张超走路有些慢,腿也僵直,揣度这张录事的腿怕是有寒疾。 “是呀,老毛病了,前日下雪,这寒疾又犯了,困乏的很。”张超应和着。 “张录事为何不带着护腿?”宁寻见张录事穿着亵衣,并未绑着护腿。 “走得匆忙,去年的老护腿还没来得及重续棉花呢!”张超说着,捶打着自己的膝盖。 “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一妻三子,一个已经成了亲,准备做爷爷喽。”张超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 “父母兄弟可还安好?” 张超听此,眼神瞬间暗淡了,他叹了口气道:“都不在了!” 随后不等宁寻开口,便继续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要歇息了,老汉先行退下吧。” 宁寻笑道:“有人托我给张录事带个话,想知道父兄之死的内情,明日酉时三刻,如意布庄,找顾先生,就说是扯三尺二的布头,做护腿。” 宁寻说完,留了些木炭便退了出去。 宁寻走后,张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想起当年父兄在荆州惨死,无人问津,这些年自己忍辱负重,过得没有一天安心。 尤其是石历做了扬州刺史后,更是怕有人提及当年之事,他一个小小的录事如何为父兄报仇,自己忍辱偷生近二十年,只求仇人不得好死。但自从那日晚上得知李肇就是当年的高霸,张超发现自己竟与仇人一起共事,便盼着那日的侠客再来杀了李肇。 张超心下思忖:如今有人要见我,提及当年父兄之事,怕是内情不甚简单,无论如何且先看看。 翌日酉时张超向管事主簿告事外出,称这几日天气寒冷,前日下了雨雪,他腿上的寒疾犯了,所以去买些膏剂。 管事的高主簿是李肇的从弟,他见张超为人老实,无甚差错,便应允道:“快去快回。” 张超到药铺买了些膏剂,便来到了如意布庄,到了如意布庄,问伙计道:“伙计,铺上可有一位顾先生?” 伙计问:“找顾先生何事?” “扯三尺二的布头,做护腿!” 伙计听闻,但引了张超来到布庄的后堂,伙计上前道:“宁掌柜,张录事来了!” 张超见这宁掌柜竟是昨日的老杂役,不禁暗暗吃惊。 又见宁掌柜身边站着一位素衣绾巾,气质儒雅,手持竹简的中年男子。 宁掌柜向张超介绍道:“张录事,这是安东军司顾大人。” 张超听闻忙拜道:“小人拜见顾大人。” 顾荣笑呵呵的说道:“张录事不必拘礼狭促,本官此番奉旨随琅琊王到江南督案,今日是有要事相求张录事。” 张超听闻琅琊王要督粮,吓得赶紧跪下,伏在地上道:“大..大人,小人不才,小人....”张超不知说什么好。 顾荣见状扶起张超,和气的说道:“张录事,且莫慌张,此事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才可。” 张超疑惑的看着顾荣:“不知顾大人所指何事?” “张录事,各地因征粮一事民怨颇深,你与其他二位录事跟随李肇先去丹阳后到吴郡、吴兴,对账目一清二楚,所以还请张录事配合琅琊王调查李肇征粮舞弊一案。” 张超垂头说道:“顾大人,我们只管负责文书、录账,录完账目便被收走,账册在管事主簿手中,我们也不敢多问呀,大人若是想调阅,可以找李大人。” 顾荣听闻笑道:“张录事,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琅琊王已经深知此为李肇及所派各县督粮官私换官斛所致,你与其他两位录事都是石历派过来的,想必你们手里应该还有一套实入账册给石历的吧?” “大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知之甚少。” 顾荣走到张超面前,轻声道:“琅琊王一旦查将起来,李肇定会毁了账册,为了防止你们作为人证,以李肇和石历的处事风格,必杀你们灭口。” 张超听闻,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顾荣看了一眼张超,继续道:“张录事的父兄是在荆州行商之时,遭遇贼寇双双陨命的吧?” “大人何处得知?” 顾荣叹了口气道:“张录事原来家境殷实,少年聪颖早早入了府衙做小吏,要不要家生突变,怎会如此谨慎小心做到现在才只是录事呢。” 张超听闻身体不由一抖,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张录事可知李肇即是当年的贼寇之首高霸?” 张超听到这里,嘴里狠狠的蹦出两个字“高霸”。 “当年高霸本已是死囚,却被石崇偷换身份从了军,变成现在的李肇。” 顾荣说到这,拍了拍张超的肩膀道:“张录事,如今李肇与石历勾结,不知又害了多少佃户家破人亡。为了江东百姓的饥苦,也为了你自己的家仇,张录事是否应该冒一冒这个险?” 张超听闻,抬起头目光多了一分坚定说道:“顾大人,自从无意中得知李肇就是高霸,小人寝食难安,只恨身单力薄,无法报得父兄之仇,小人并非舍不得这条贱命,只求大人保得小人一家老小平安。” 顾荣向张超保证道:“张录事放心,本官已经派人到建邺保护你的妻小,包括你和另外两位录事的安全,琅琊王也早已派人暗中保护,万一有性命之忧,你只管冲着后院北角大呼救我,便即刻有人现身。” 张超听闻,跪到地上,深深一拜道:“大人想得如此周全,张超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再所不惜。” 顾荣扶起张超,并对宁掌柜说道:“张录事腿有寒疾,扯几尺布,加些棉花让铺上的绣娘给张录事做两个护腿。” 宁掌柜应声道:“属下这就安排,张录事,这边请。” ※※※ 第三十五章 打草惊蛇 一切就绪 修无际奉司马景文之命去广陵郡,如今也与游击将军王庆,带着琅琊王的亲兵来到了吴郡城外。 无际让王庆先在城外五里扎营,他自己先行进城去见琅琊王。 第二日,司马景文换上金丝莽袍,外穿金色鳞片筒袖甲,头带三珠冠,顾荣也换上了官服,早早的驾着顾府的车出了城。 王庆派人到吴郡府衙向胡冲通报琅琊王的到来,胡冲听闻琅琊王到了,慌乱的整理官服,与李肇一起出城迎接。 到了府衙,司马景文坐在正堂之上,修无际、顾荣、王庆分别立于左右。 而李肇、胡冲及李肇的主簿、副将、府衙各主簿、都尉等分别立于下面两侧。 司马景文开门见山的对胡冲道:“胡太守,本王奉旨到江南查案,听闻胡太守治下各郡县的田户闹事,拒绝纳征,有甚者抢夺征粮,便过来看看情况如何?” 太守胡冲听闻慌忙下跪:“回琅琊王,下官治下不严,确有几个刁民因不满朝廷征粮,拒绝纳征,与官兵有了些许冲突,不过下官已经派右督尉处理了。” “胡大人起来说话。” 胡冲抖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用衣角擦着额头上的汗。 “听说,还请石历派兵进行镇压了?” “回琅琊王,那些刁民目无王法,公然违抗朝廷命令、聚众闹事,抢夺官仓,下官怕引发民变,与李大人协商,是李大人建议请求刺史大人派兵进行镇压,以防世态扩大。”胡冲小心翼翼回道。 “胡大人也算尽责,但是如果强行镇压,一旦引起大规模暴动,那可真是引发民变了。如今朝廷北郡边关战事吃紧,西北流民又需要安抚,倘若江南再出事端,各位怕是成为朝廷的罪人了!” “是、是,琅琊王说的极是,下官无能,下官治下有失,请琅琊王降罪责罚。”胡冲应承道。 李肇最是看不上胡冲这副怕事的窝囊样,眼里尽是鄙夷之色,他嘴角微微一扬道:“琅琊王此番是奉旨前来查案的,而本官是朝廷亲派的督粮御史,琅琊王此番贸然来到吴郡插手朝廷征粮,怕是不合适吧?” “积驽将军此言也怕是不妥吧,琅琊王乃世袭的安东将军,宣帝(司马懿)曾孙,就算石崇、石历在此,怕也不敢如此讲话!” 看着李肇仗着有贾后做靠山的气势,对司马景文言语中尽是不敬,顾荣大声斥驳道。 胡冲深知李肇为人,听到顾荣如此说,恐怕生出事端,忙站起身来:“顾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随后,顾荣又缓和了语气说道:“琅琊王虽是奉旨查案,若扬州治下郡县发生民变,琅琊王身为安东将军,朝廷问责下来,怕是也难免被人质疑琅琊王失察、负有督管不利之责。” 李肇听闻不再说话,而胡冲不断的点头称是。 司马景文瞥了李肇一眼,又看了看胡冲道:“麻烦胡大人派人下去,到各县将煽动田户闹事的首恶拘押回府衙,其余田户已按朝廷规定纳征者,既往不咎!” “下官遵命,下官马上安排左右都尉!”胡冲应道。 “胡大人还是亲自下去吧,下面的人有时不分轻重,就麻烦胡大人亲自跑一趟,切以安抚为主。” “是、是,琅琊王说得是,下官亲自督办,不麻烦、不麻烦,!”胡冲擦着额头上的汗道,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李肇看着胡冲唯唯喏喏的窝囊样,狠狠的瞪了他一下,没有作声。 “王庆带一队人马跟着一起去吧,且注意分寸,不可将事态扩大。” “属下遵命!”王庆说完。 便走到胡冲面前道:“胡大人,请前面带路。” “好好,王大人,请!”说着便走在前面,而左、右都尉及相关武将也跟在后面一并离开。 司马景文问道:“官驿在何处?” 其中一个吴郡府衙的主簿忙上前道:“琅琊王,小的这就安排驿丞迎接!” 司马景文道:“不用了,你且前面带路。”说完起身便离开,顾荣和修无际跟在后面,留下李肇在那干瞪眼。 是夜,太守府内院的书房,李肇将主簿、三个录事尽数叫到近前。 李肇慢悠悠的喝着茶,不时的环视着面前的几个人,半晌不说一句话。 主簿和录事们都不知李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气氛紧张的皆是大气不敢出。 主簿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壮着胆子干嗑了两声,想要说什么,李肇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吓得嘴角抽动了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李肇放下茶碗,目光留在了躲在最后面的张超:“张录事,听说昨日你出去了一趟?” 张超低着头道:“是,小人出去买了些膏药回来。” “可是本官听说你去了如意布庄,进去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是要买布做衣裳吗?” “回大人,小人是去做了双护腿,小人这腿上的寒疾犯了,夜里疼得睡不着。” “哦,那什么时候去取呀?” “本来今日就可以取,但是琅琊王到来,小人就不敢出去了。”张超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嗯,张录事跟着本官出来,也是辛苦,这几日琅琊王在此,就别出去了,我派人去如意布庄将张录事的护腿取回来。” “那就麻烦大人了。”张超恭顺的说道。 “琅琊王此次怕是来者不善,除了高主簿,你们三个皆是石大人派过来的,当初石大人为何派你们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本官提醒想必你们也是一清二楚。所以该说不该说的,各位要心里有数,否则一家老小元辰节无法团圆就不好了。” 李肇说到这,眼里闪过一丝凶狠,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又做了短暂停留,仿佛在告诉录事们,你们胆敢多说一句,就休怪我不客气。 几个人被李肇的气势着实吓到了,立刻指天发誓保证定会守口如瓶。 李肇随后又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脸色,拿出了几个金锭子,让高主簿分给三个录事,录事们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只留下了高主簿。 录事走后,李肇用手将门打开一道缝,向外看了看,见三个录事已经走远,关上门对着高主簿低声说道: “老七,你自荆州跟着我小二十年了,你应该清楚这琅琊王与我的宿怨,当年杨袭死在我手里,杨袭之女本来聘了琅琊王妃的,此翻怕是要置我于死地。” “你是担心琅琊王查到什么,还是担心他知道你身份?” “当年杨氏灭门,那个余孽杨征前几日跑来杀我,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我怀疑这是琅琊王在故弄玄虚,怕是要借机查案,并刺破我的身份。” “当日我没在场,事后听录事说了,也没见你提起,只当是一般的寻仇。” “此事不好声张,所以我也便没再提及。征粮用斛这事,琅琊王想查是瞒不住的,这吴郡是顾荣的老家,他的素衣宗本就由孙吴暗卫组成,杀人和刺探情报很是擅长。而今日琅琊王派王庆下去,无非是要拿官斛和人证,怕是闹事的刁民里早已有了素衣宗的人。” 此时李肇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傲慢和凶狠,完全是一副谨慎的模样。 “如今我们该当如何,要不要先把账册毁掉,除了那三个录事?”高主簿问道。 “且先等等看,若是我们急着除了那三个录事,便是不打自招,他们现在只有官斛还不能拿我怎么样,至于我的身份,他们也无什么证据,你且留心着便是。” “明白,大人放心。” “去吧,万事小心!” ※※※ 第三十六章 淮漕总堂 意外之喜 这边派去洛阳的素衣使者日夜兼程回到吴郡。 顾荣拿着王导的信,来到了泰来客栈。 穆易雪看完信对慕容迦道:“师兄,依信上所说,算算日程,王丘子不过五日便可到达建邺宣旨。” 慕容迦:“嗯,王导亲自前来最好不过,既已请下圣旨,景文查案可便宜行事了!” 易雪思索着点了点头道:“琅琊王一到吴郡,李肇怕是已经知道用意了,想必他已有防备,如今王导亲自前来宣旨,李肇、石历等人必会铤而走险,甚至破釜沉舟。” “没错,这李肇定会杀人灭口,毁掉证物,不过我们还要防止石历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查镛。”顾荣赞同道。 慕容迦听闻即刻明白顾荣的意思:“所以圣旨到来之前,我们还要到查镛那走一趟!” 随后慕容迦道冲着青鹘道:“你去通知景文告诉他,我和师妹与顾大人去淮阴,五日后建邺见。” 青鹘点头应承,便离开了。 穆易雪准备着简单行囊,她知道此行或许是打击石历、高宾、李肇的关键,她心中一直思虑着见到查镛该说什么,怎样才能让查镛反水,彻底抛弃石历,站到琅琊王这边...... 四人一路快马加鞭,只是中途人马稍作了休息,第二天一早城门一开,便进了淮阴县城。 见时辰还早,便找了一个小馆,叫了些早餐,同时给了店家一两银子,让他前去漕运总舵向查镛通传一声。 而查镛自玉楼春宴与“王导”谈过之后,虽然与章师爷在“静观其变”,但是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他希望琅琊王能查出征粮案的始末,将石历、李肇等人一网打尽,由此自己可以顺利上岸,但又担心着自己曾经的所为,他派出吴郡的分堂兄弟盯着李肇的动静,以及琅琊王的动向....... 当查镛听见来人说有个慕容公子和顾先生即刻前来拜访,他内心一阵狂喜,他寻思着来人怕是慕容王子和“王导”身边的顾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时前来,定是有大事要发生,即刻命人把最信任的章师爷也叫了过来。 查镛匆匆的换了身衣服便在恩义堂等候着慕容迦等人。 不多时慕容迦等人便来到漕运总舵正堂,众人客气的寒暄了片刻各自落座。 慕容迦开门见山道:“查舵主,此番我们前来,是有要事与查舵主商议。” 查镛忙道:“慕容王子客气了,查镛息听王子吩咐。” 慕容迦道:“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了。查舵主之前见过的王丘子,其实就是琅琊王本人,而真正的王丘子此时作为朝廷的符节御史,正在去建邺的路上,五日后便到达建邺。” 查镛听闻,不由的暗吃了一惊,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慕容迦不等查镛说话,便接着说道:“这位顾先生,就是前朝孙吴丞相顾雍之孙顾荣,如今是琅琊王的安东军司,官拜四品。” 查镛满眼吃惊的看着面前这几位极有来头的人物,光顾荣的身份便已经和石历相同,皆为四品,何况他人。 查镛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又觉得不妥,便咽了回去。 顾荣将查镛的神情看在眼里,心知查镛恐怕一时还回不过味来,便笑着点头道:“查舵主怕是心有疑惑,无妨。琅琊王早已明了查舵主与石历的关系,山阳王墓便是你们藏匿淮水失粮之地,李肇和石历勾结私换官斛,操控粮价,十四斗进十斗出,多征出来的粮食通过查记米铺流通到市面上。怎么样,查舵主,我说的可有出入?” 查镛脸色微微一变,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顾荣随之又哈哈笑道:“查舵主无需多虑,之前琅琊王以王丘子的身份与查舵主见面,也是报有诚意的,否则以琅琊王的身份,无须屈尊。王丘子也确与琅琊王交情甚深,此番亲自前来建邺宣旨,就是尚书令王衍大人向朝廷替琅琊王请的旨,王丘子此行也是协助琅琊王前来查案。” 查镛听闻脸色缓和了下来,问道:“顾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查某去开启山阳王墓,将粮食运出来?” “不,我们是想人赃并获。” 查镛一脸疑问道:“顾大人,莫不是想拘查某?” 顾荣摇头笑道:“查舵主无须紧张,倘若想拘查舵主,也不必等到今日。我们的目标不是你,此番前来是想请查舵主修书给高宾,让他与你一同开启山阳王墓。” 查镛听闻面露迟疑之色,不置可否。 章师爷见状上前道:“慕容王子、顾大人,石历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而这高宾为人奸滑多智,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他定不会亲自前来,如今正是琅琊王调查案情的关键,此时修书恐怕高宾会起疑心。” 章师爷话音刚落,便见一小厮走了进来,只听小厮通报:“总舵主,庞庄主来了!” “庞清来了,快请进来!”查镛喜道。 对查镛来讲,庞清的忽然到来,恐怕也是为了山阳王墓的事,或许他能解这目前的局面。 而慕容迦、穆易雪、顾荣一听来人竟是落凤山庄的庞清,不由得相视一番,皆是惊讶好奇,期待着庞清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一身着蓝袍的年轻人迈着闲步,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一见查镛便笑哈哈的说道:“查兄,别来无恙。” 慕容迦三人见状,皆睁大了眼睛,只见慕容迦惊讶的站起身,指着庞清道:“龙四?” “落凤山庄的庄主竟然是你,你就是庞清?”易雪也是惊讶不已。 庞清哈哈笑道:“怎么,只许你女扮男装,不许我假装牙客呀?” 易雪听闻自己女扮男装早已被识破,不由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甚是娇媚可爱,庞清的眼睛被易雪的神态不由的吸引住了,或许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眼却影响了他的一生。 慕容迦见庞清盯着易雪,不由翻了个白眼,他走过去拍了庞清肩膀一下,清了一下喉咙,道:“我们猜测过你的身份,想到了你是落凤山庄的人,却没想到你就是庞清!” “怎么不像?”庞清回过神笑道。 “我在落凤山庄见到的庄主虽然带着面具,给我的印象却是个风雅的翩翩君子,威严而清朗,的确跟龙四没有半点相联。”易雪浅笑着。 庞清笑着张开双臂,在易雪面前转了一圈,打趣道:“现在的我难道不是风度翩翩、潇洒俊朗?” “诶、诶,别卖弄了,说说干嘛来了?”慕容迦又白了庞清一眼。 庞清指了指查镛道:“为我这查兄而来,也为你们解决难题!” 看着慕容迦和易雪一脸的问号,庞清笑道:“我就跟你们说实话吧,得知淮水失粮是查镛所为,我便知道查兄这次玩大了,朝廷必派御史钦差,于是我便派人是一路跟踪。” “哈哈哈,怪不得龙四说山水有相逢呢,原来如此!”顾荣插了一句。 “不过当初我的初衷只是看看琅琊王不是真心查案的,如果琅琊王只是来唱戏走过场的,我便懒得操心。但如果他真的是胸有天下黎民,真心调查缉拿真凶,我便助你们一力,也救救我的查镛。” “哦,原来如此,不过山阳王墓是刘氏后人委托让落凤山庄重新设置的机关,怎么会让查舵主藏匿粮食呢了?”易雪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慕容迦则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态:“难不成你早跟查镛勾搭一起,把地宫的自来石打开了?” “这其中确有缘由,不过....我就不告诉你。”说完庞清哈哈大笑。 ※※※ 第三十七章  庞清解围  献计诱捕 慕容迦见庞清故弄玄虚,翻白了庞清一眼,看向查镛。 也许是庞清的关系,查镛也不再拘束,跟着呵呵的笑着,说话轻松了许多: “查某的外祖是刘氏后人,也是这淮漕码头的创建者,外祖家中无男丁,便将淮漕码头传给了我,同时也将山阳王墓的地宫钥匙传给了我。山阳王墓确实在曹魏时期就被摸金校卫盗得一干二净,所以本就是一座空墓,查镛的外曾祖与庞清的曾祖交情深厚,受赠凤符,外祖怕再有战事,便重修地宫,又找落凤山庄重新设了机关。目的就是为了淮漕码头藏身藏物的。” “原来是这样呀,切,还故弄玄虚!”慕容迦白了庞清一眼。 听完了查镛的解释,顾荣将话题拉回到如何给石历写信之事:“既然如此,还请查舵主不要犹豫,琅琊王知道查舵主一直受制于石历,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为之,虽然于法不容,但只要查舵主竭力配合,琅琊王定保你周全。” “琅琊王查案之心坚决,查兄此番切不可一错再错。”庞清也郑重其事的劝道。 “慕容王子让我现在要修书给高宾,让他亲自来开启山阳王墓,你看此事该如何办才好?”查镛向庞清问道。 “这书信若是查兄来写,怕是难以让高宾和石历信服,以石历多疑的性格,定会怀疑这是圈套。” “我也是这样认为,那你看该当如何?”查镛问道。 只见庞清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查镛。 查镛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查兄亲启!” 众人疑惑的看向庞清,不知道他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庞清看着慕容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笑着道:“我给你的书中说琅琊王已经重金求得凤符,落凤山庄因见凤符者有求所应,故将钉管钥匙的图样给了琅琊王使者。鉴于与你世交,特修书提醒琅琊王要开启山阳王墓。而查兄收到我的信不敢擅自作主,故请刺史大人给个意见!” “如果石历只是让我自行找一安全之处,不愿派人前来呢?”查镛提出了自己疑问。 “你且提醒他,琅琊王的人去过查记米铺即可,其他无需多言。” “就这些?” “嗯,就这些!” 易雪听闻,向庞清投来赞赏的目光:“哦,我明白了,庞庄主此计甚妙。” 慕容迦、顾荣、章师爷皆点头称妙。 既然大家都觉得好,虽然查镛还没想明白,他也不好意思再问,总之照做就没错了。 易雪补充道:“查舵主,要明白除恶务尽的道理。一定要石历和高宾等人没有脱罪的机会,高宾和石历脱不了身,就没有办法让淮漕十二堂做替死鬼。” 此时查镛也是忿忿道:“穆公子说得对,这些年石历和高宾那两个老小子让我们做的事,我这淮漕码头都快成了绿林强盗了,由此下去,且不说这总舵主做得是否安稳,怕是我们这十二堂口,上千条兄弟的性命都要与我查某人一起断送了。” “查舵主跟王导的生意能不能做下去,就看王导的意思了,但我慕容迦还是说话算话的,那十万石粮食我们继续合作。” 慕容迦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郑重其事,毕竟他的身份是慕容王子。 查镛听慕容迦这么一说,立即起身跪拜道:“琅琊王和慕容王子的再造之恩,查镛没齿难忘,此番就算给查镛定罪,查镛也在所不辞。” 又像是想起什么,查镛一副忧心的样子道:“当初有一条船为了误导朝廷调查,混淆视听,被石历命令开往邗沟,最后进了查记米铺了,所卖银钱,也已经分给高宾和石历了。 章师爷听闻马上道:“总舵主,我马上去安排三千石粮食装船,届时与山阳王墓的粮食一起运走。此番就当我们漕运码头向朝廷补偿自己的过失吧。” “对对对,应该的,应该的,五千石,我出五千石,两千石就当查镛为北郡的灾民尽一份心吧。” 众人见查镛如此醒目,皆哈哈大笑....... 且说庞清和查镛各修书一封,便即刻派属下前往建邺送信,并嘱咐务必城门关闭前进城。 而慕容迦、穆易雪则随着顾荣前往山阳城拜见司隶校尉黄靖,顾荣以安东军司的身份调动城内的府衙驻军,前往山阳王墓提前埋伏。 高宾收到查镛的信,没敢怠慢,立刻来到刺史府找石历,此时石历已然准备睡下,听得高宾前来,便在亵衣外披个棉袍,直接来到了书房。 石历认真的看着高宾带来的两封信,看完后将信丢进了面前的炭盆,火苗瞬间变大了,石历望着炭盆里的火,拧着眉头问高宾:“信中所提之事,你如何看待?” 高宾回道:“大人,如今落凤山庄已将管钉钥匙图样给了琅琊王的人,钥匙一旦打造出来,必定会去开启山阳王墓。” “李肇那边情况如何?” “琅琊王和顾荣已经在吴郡了,并且派了王庆与胡冲一起去各郡县查刁民闹事,说是查,只拘了几个闹得凶的头头,还把官斛都缴了,大人你说这琅琊王是冲着咱们,还是冲着李肇?” “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还不清楚,李肇恐怕是跑不掉了,我们的人还没到洛阳,琅琊王就先我们一步请下了圣旨。大哥来信说娘娘命琅琊王元辰前回京复命,故命我做事不要太勉强,一旦李肇出事,需先自保。” “那山阳王墓里的粮食,大人的意见是?”高宾问道。 “如今征得多少粮食,运回我们官仓入库的有多少?”石历反问。 “李肇那边具体多少还未报回,入库已有四万石。” “这么说来,就算司马景文要求停止征粮,专门调查征粮之事,入库的粮食即日漕运也能给朝廷交代了。”石历眯着眼睛望着炭盆里的火苗。 “可以这么说!” “那我们便是从中一无所获呀!”石历透露着恨意一字一字的蹦出一无所获四个字。 “是呀,王导不出五日便到建邺宣旨了,届时琅琊王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他。他会让我们一起去开山阳王墓,来证明他查获了淮水失粮,虽然我们可以把所有责任推到查镛身上,琅琊王也算是向朝廷交了差,可我们此番怕是要白忙一场,而琅琊王则是立功还朝呀。”高宾叹着气说道。 “你的意思,要保住这两万石粮食,确保不能落入琅琊王之手?” 高宾在来时就一路想着设法保住粮食,在他看来,石历有个富可敌国的哥哥石崇,有没有这两万石的粮食,都不影响他们的地位和财富,可他高宾不同呀,他的每一两银子都是辛苦谋划来的,自己劳心费力布局得了这两万石粮食,怎能甘心轻易就这么飞了? 于是他打定主意道:“大人,只要琅琊王没有找到粮食,他没有找到赃物,如何破案?马上到元辰了,琅琊王要回京复命,他既然请旨查李肇,他此时的重心必在李肇身上,官斛一事已经败露,就让李肇独自承担。这边我们只需把粮食转移走,捱到琅琊王回京即可。” 石历点点头道:“嗯,好像有些道理,可如今查镛那边怕是不安全了,眼下迫在眉睫,如何能找到合适的藏匿之地?” 如果能保住粮食,石历当然也是愿意,毕竟自己也是付了心血的。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如今没有哪个地方比我们的扬州官仓更安全了。” “你是说运回官仓?” “是的大人,如今各地征粮,不断有粮食运往扬州官仓以备入库后统一上船,所以就算我们有漕船进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哪有人会在意多粮的!” 高宾一字一句的说着,听得石历连连点头。 “你亲自去一趟淮阴,让查镛准备漕船将粮食运回来,带上两队官兵押运,打上官旗。这事只有你亲自办我才放心,务必在琅琊王来建邺前办好。”石历嘱咐道。 “下官遵命,我即刻动身。” ※※※ 第三十八章 高宾上当 人赃并获 高宾得到石历的命令,连夜出城直奔山阳王墓,同时让手下通知查镛。 高宾走后,石历越想越不放心,石崇在给他的信中明确强调琅琊王的奏折提到,“淮阴失粮确是人为,正在追查幕后之人”,石历自觉不能因小失大,于是派自己的心腹跟着高宾,一旦有失,即刻便宜行事。 而查镛这边早已安排了运粮的漕船,只等高宾回信,即刻前往末口等侯,同时准备了几十辆车驾。 为了将戏做足,查镛亲自与手下的兄弟押车前往山阳王墓。 查镛到时,高宾已经到了,见查镛前来也没多说,便命其立即打开地宫。 查镛进到山阳王墓后,翻开梓宫的豹头机关,打开地宫,将通往地宫入口处的箭镞放了出来,来到地宫门口。 只见查镛拿着一把机关钥匙插入石门的凤眼之中,先左扭三下,后右扭三下,“咔嚓”一声石门打开了一道约一寸的细缝。 查镛又命人拿来准备好的一块特制的铁锥,从门缝中对着里面插了进去,并命人顶住铁锥,同时又命人将一个管铁将里面的自来石套住,这时查镛继续扭动机关钥匙,几人同时用力,石门慢慢打开。 原来这钉管钥匙竟然有三部分组成。 石门打开之后,众人并没有立即进入地宫,而是在外面稍等了片刻,等确定里面的空气已经流通后,方才进入地宫。 查镛指挥着兄弟们搬运着麻包,石历查看着粮食的情况。 众人卖力的干了半个时辰,只听外面传来嘈杂之声,高宾正命人前去查看,话音刚落已经有一队士兵闯进了地宫。 只见身着官服的顾荣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慕容迦、穆易雪和青鹘。 高宾不由得大吃一惊,正准备让查镛抵抗,但瞧查镛面不改色,从容淡定的样子,心下已然明白。 他指着查镛道:“是你,是你故意引我过来,是你串通了他们?” 查镛没有理会高宾,而是走到了顾荣的身边。 只听顾荣对一同进来的司隶校尉黄靖说道:“淮水失粮,如今人赃并获,黄校尉此人就交给你了。” 随即黄靖命令几名士兵将高宾绑了。 众人从地宫出来,来到了地宫外,高宾的士兵早已被查镛带来了人与顾荣调来的府衙士兵挟制住。 只听顾荣大声说道:“本官顾荣,为朝廷钦封的安东军司,协助琅琊王前来督察江阴失粮一案,如今人赃并获,高宾已被本官拿下。尔等乃朝廷兵士,虽然与高宾前来运粮,但是实属听令行事,自现在起,尔等且听从本官号令,如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这时黄靖已经押着高宾从山阳王墓走了出来,兵士们听见状,立刻放下手中兵器,伏在地上表示听从顾大人之命。 顾荣看到黄靖出来,对其说道:“此番还需要劳烦黄大人派人做为押粮官,前往长安。一路下船装车,琅琊王已经安排好沿途押运事宜。离元辰只有月半,这批粮食需尽早送至长安,赈济灾民,好让灾民有粮食过元辰呀。 黄校尉道:“顾大人不必客气,参军顾长实听令!” “末将在”一个身着参军官服的汉子站了出来。 “此番就麻烦你跑一趟,切将粮食安全送达长安。” “末将领命!” 顾荣又对着查镛说道:“现在朝廷征用你们的漕船,还需查舵主将地宫里的粮食运到末口,就让你的人与高宾带来的士兵一起装船运往长安,升起皇旗,一路且听从顾参军的安排。” 查镛回道:“查镛遵命。” 顾荣上前在查镛的肩上拍了拍,小声说道:“处理完即刻前往建邺,按律是要将你一同羁押的。” “查镛明白!” 顾荣将一干事情安排好,便同慕容迦、穆易雪、青鹘与黄靖一起押着高宾回到了山阳府衙。 先行将高宾下了府衙大狱,山阳县令又安排顾荣、黄靖等人吃了晚饭,众人在山阳休整了一夜。 第二日将高宾放进囚车之中,由黄靖派人押往建邺,为防押送途中生变,同慕容迦留下青鹘与黄靖一同押送高宾。 而顾荣与慕容迦、穆易雪三人快马赶往建邺,与司马景文汇合。 就在诱捕高宾的同时,王庆与胡冲将带头闹事的田户拘回了吴郡,并带回了官斛。 周蓉则先行一步进城,来给司马景文带来了一些关于被拘“首恶田户”的情况,并告之其中有几个是素衣使者混进去的,以防止有人在押送途中暗害田户。 司马景文对周蓉道:“此时李肇必定要毁掉账册,恐怕要对三个录事下手了。虽然顾荣已经派了素衣使者暗中保护,但是今夜需要你和无际过去,保护好账册和录事,尤其那个叫张超的录事定要保他周全,他是我们的人。” “是,周蓉遵命。” “时辰还早,无需着急,你且先去寻杨征,告诉他务必盯住李肇,今夜一有机会便要将李肇拿下,且不可让他逃了。李肇肯定是不方便白日动手除掉录事,天黑之时,你去府衙后院外墙等候,无际自会与你会合” 周蓉领命后便离开驿馆,前去寻了杨征。 周蓉走后,有衙役前来驿馆禀报,王庆与胡冲回来了,请琅琊王前往公廨。 司马景文到公廨正堂时,胡冲、李肇等人已经坐好,王庆则站在了案前,见琅琊王走进来,便都站了起来行官拜之礼。 司马景文落座后,也示意大家坐下,客气的说道:“两位大人辛苦了,情况如何?” “回王爷,我与胡大人到海盐时,田户们与扬州刺史所派的兵士冲突,一些田户因此受伤,也拘了不少人,由于海盐县大牢已经人满,所以后面拘的人都反绑着跪在县牢外。下官和胡大人遵照王爷的意思,释放了非首恶田户,此次拘回来二十二人,均为游走各邨之中煽动田户闹事之人。”王庆回道。 司马景文满意的点了点头,王庆接着说道:“此番我们还带回了征粮用的官斛,这官斛确实比正常官斛多了四斗。” 司马景文又点了点头,问道:“这官斛是县衙自配,还是征粮的官吏带过去的?” “回王爷,这官斛是征粮官吏带过去的。” “海盐县令怎么说?” “海盐县令只说督粮官乃朝廷派下来的,对于官斛是否合适,也不方便多问。朝廷让地方配合进行征粮,所以一切以督粮官为主。”王庆回道。 “其他几个县呢?” “其他几个县的情况大致如此!” 司马景文瞥向李肇:“李大人,这些督粮官皆是你的手下,也是你奉旨从洛阳带过来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李大人你认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李肇自瞧见官斛心下便已明白,琅琊王这是要将他一并定罪,只见李肇此时没了之前的傲慢,他站起身道: “此次实属下官治下不严,本官此番的确是随行带了一些官斛,但是这些官斛是从洛阳官仓带来的,就是怕地方的官斛不准,下官实属不知官斛何时换成十四斗的。下官犯有失查之罪,故等征粮完成以后,回到京都自会向陛下和娘娘请罪。” 司马景文看了看李肇,颇有意味的笑了笑道:“那李大人将如何处置你的督粮官?” 李肇道:“先行羁押,待回京后交到廷尉定罪发落。” “那就按李大人的意思办吧,另外将王庆带回来的人犯暂行羁押,不得动刑,也不许苛责饭食。”司马景文冲着胡冲说道。 “下官遵命。”胡冲站起身来说道。 ※※※ 第三十九章 吴郡府衙  击杀李肇 李肇从公廨回到书房便立即召了高主簿。 将堂上之事说了一遍,随后交待高主簿务必将账册烧掉,并除掉三个录事。 见高主簿走远了,李肇拿出了自己的银票,大致看了看,又收拾了几件衣服,打了一个简单的包裹,藏在自己的床下,他已经做好了,一旦高主簿出事,他便即刻潜逃。 高主簿回去后,让郡衙的厨房备了酒菜,以慰劳三个录事为名,请他们晚上过来喝酒。 席间高主簿一改往日的傲慢,说着客气话,殷勤的倒着酒: “来来来,几位录事这段时日辛苦了,你们都是刺史石大人身边的人,以后有机会到了建邺还要仰仗着各位呢。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请大家吃酒,一直脱不开身,今日得了空闲,先敬各位一杯。” 高主簿说完,先干了一杯,而三个录事也客气着将杯中酒干了。 看着高主簿一反常态,张超心中暗自思忖:这高主簿平时趾高气昂,今日却如此客气,物之反常必有妖,且看看他要如何? 年轻一些的录事,带着头,回敬了高主簿:“高主簿,客气了,我们也敬李大人和高主簿,就请高主簿代劳!” 一巡酒过后,高主簿叹着气道:“本来还有几天就完成征粮了,不成想这吴郡各县闹了起来,李大人说,为了安全起见,怕是要早点结束征粮,大家很快就要回建邺啦!” 其中那两个录事一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心下欢喜,但是却又不好明着表露出来,于是又是一阵客气。 而张超想起当初顾荣跟他说的话,心中不免猜测着:“一旦征粮出事,李肇必定会杀人灭口,这高主簿无故请我们喝酒,不会是今日想把我们灌醉,要我们的命吧,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于是张超在喝的差不多之时便假意醉倒,瘫趴在桌子上,高主簿见张超醉倒,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胜酒力,便上前推了推张超:“张录事,起来呀,这点酒醉不了人的,张录事,快起来接着喝!” 说完,暗自用手使劲拧了一下张超。 只见张超很费力的抬了抬手,嘴里含糊的嘟哝着:“嗯,喝,谁说我醉了,喝.......”可这手刚抬一点便垂了下去,随后便睡了过去。 高主簿看着软泥一样的张超,不敢确定张超是否真的醉了,故意打趣道:“这张录事,也没怎么喝,怎么就醉啦?” 那个四十岁左右,长得瘦瘦的录事笑着道:“张录事酒力浅,我与他同袍多年,每次都是他第一醉倒,他若不倒是奇怪呢。他倒了我们接着喝,来高主簿,我敬你一杯。” 高主簿见醉了一个,脸上露出了笑容,虚伪的说着客套话,又故意与三个录事聊些家常,边说边不停的劝酒,就这样两个录事也相继被灌的醉倒了。 他们不知高主簿用的壶是鸳鸯转心壶,他们喝的是酒,而高主簿喝的是水。 高主簿见三个录事都倒了,又挨个推了推,确定三个录事都醉得不省人事之后,又开门向内院四周看了看。 确定外面也无人后,便走进内室将有账册的箱子全搬了出来,并在箱子和屋内淋了些火油,准备放一把火,妄图既毁了账册,又想借着失火,将酒醉未能逃脱的录事杀人灭口。 就在高主簿用拿起烛火正欲丢掉地上之际,张超忽然醒来,趁其不备用酒坛将高主簿砸晕,随后张超跑向后院北角,大声叫到:“顾大人,救我,救我.....” 只见修无际与周蓉现身,随后几名素衣使者也现身跃进了郡衙后院。 而此时烛火已经将屋里点着了,火势开始蔓延,眼看大火就要烧起来了,而无际和周蓉迅速跳入屋中,赶紧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罩住已经被点燃了的箱子,把箱子抬了出来。 素衣使者也跟着迅速跳入屋中,将两个录事架出了房间。 几人来到院中,无际打开箱子,所幸的是里面的帐册只有一部分熏乌了,并未烧到,无际先让张超确认是不是李肇征粮的实账。 得到张超肯定后,无际走到院里朝天发个箭鸣信号,潜伏于外面的王庆看到信号,便带着人冲了进来。 很快王庆就将府衙控制住了,高主簿此时已被修无际绑了起来,装有账册的箱子也被士兵保护起来,两个醉酒的录事被架着,安排回到住处。 此时李肇听到信号声后,感觉到情况不妙,将早已收拾好的细软系在身上,摘下墙上的剑,走出屋外,准备跳上屋顶逃走。 李肇刚跃上屋顶,仓促之中一不留神被人一脚给踢了下来。 只见杨征从屋顶跳了下来,李肇见是杨征,心里已然明白,便处处杀招与杨征打斗在了一起。 此时无际和周蓉也从后院来到前院,李肇很快不敌,被修无际用剑锁住了喉咙,杨征上来将其按在了地上。 此时司马景文气宇轩昂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王庆、胡冲。 李肇见琅琊王走了过来,不服气的想挣扎,被修无际和杨征死死的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抬着头道: “琅琊王,本官是朝廷亲命积驽将军,也是陛下和娘娘亲封的督粮御史,你只是奉旨查淮阴失粮案,虽然你是安东将军,本官确实负有治下不严之责,但是没有朝廷旨意,你也不可随意处置朝廷命官!” 司马景文嘴角微微上扬,瞥了一眼地上的李肇:“治下不严?想要圣旨吗,本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此时,张超从后面走上前来,对司马景文深鞠一礼道:“小人张超参见琅琊王,可否允许小人上前与李肇说句话?” 司马景文点了点头。 只见张超上前,俯下身对李肇说道:“李大人可知我是谁?” 李肇被按在地上,仿佛明白是张超做了琅琊王的内应,红瞪着双眼,扭曲着身体。 张超满眼恨意,咬着牙道:“李大人,哼!应该叫你高霸,你可记得二十年前,在荆州一对张姓父子被你抢劫杀害的?那就是我的父兄。” 此时的李肇,狰狞着双眼,哈哈大笑道:“我不记得什么张姓父子,死在咱家刀下的冤鬼多了,有本事你们都来报仇呀。” “高霸,当年你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也许你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的人,可是这二十年来,我一刻不敢忘记惨死的父兄,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手刃仇人。如今你恶报来了。” 张超说完,抬起身来,满眼是泪,长吁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文人,也许这就是他最痛快的表达方式。 而杨征不同,他死死的按着李肇,提起了手中的剑,他没有话对李肇说,他只想要他的命,亲手杀了李肇是杨征这些年的心愿,当初李肇怎样砍下自己主上的头,他就想怎样砍下他的头。 此时李肇挣扎着身子,扭着头瞪着杨征,然后冲着司马景文大喊道:“琅琊王,你公报私仇,你窝藏逆党,他是杨......” 李肇还未说完,便被杨征一剑割断了喉咙,李肇喉咙里咕噜了两声,血喷了出去......... 随后杨征砍下了李肇的头! “王庆,你与胡大人善后吧。”司马景文面无表情,冷冷的瞥一眼李肇的无头尸体,向府衙外走去。 “诺”!王庆应道。 见琅琊王走出大门,胡冲小心亦亦的问王庆:“王将军,此事你看该当如何?” “李肇贪没征粮,事情败露企图杀人灭口,拒捕抵抗,被杀!” ※※※ 第四十章  重返建邺  升堂审案 李肇死了,头被杨征砍了下来,在吴郡的城门上,挂了三日。 也到了王导要入建邺的日子。 司马景文选了一百名亲兵做为卫队,带修无际、周蓉快马离开吴郡前往建邺。 王庆留在了吴郡府衙,与胡冲进行善后,高主簿自知李肇已死,还未用刑便如实招了供,而三个录事也是据实招供。 王庆处理完一干事务,便带着余下卫队押着高主簿的囚车,账册、以及证物等先行回了洛阳。 胡冲人虽胆小糊涂却无甚大错,被司马景文责令处理征粮带来的问题,同时被关押在吴郡大牢里的乱民,在录完口供后皆放归于家。 胡冲尽心尽力的处理完一干事宜,便向朝廷提交奏折及请罪表,并等侯朝廷的圣旨。 当天傍晚,司马景文、修无际、周蓉到了建邺城外,顾荣、穆易雪、慕容迦已在入城的官道旁等候。 司马景文李肇已死之事告诉了穆易雪,易雪听闻,静默片刻,便转向官道旁的神道柱跑去。 只见易雪靠着石柱,肩膀抽动,似在痛哭,周蓉见状刚想上前,被顾荣拉住,顾荣冲着周蓉摇了摇头,又朝着司马景文那边努了努嘴,周蓉会意。 此时司马景文来到易雪身边,向易雪递上自己的锦帕,轻轻的将易雪揽在了怀里,易雪靠在司马景文的肩上抽泣着,司马景文深邃的眼神中透出忧伤,没有说一句话,他只希望易雪能够痛快的哭一哭。 慕容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也想上前去安慰易雪,但是见司马景文过去了,他将头扭向一边,眼眶犯了红...... 第二日午时,有人来向司马景文通禀,符节御史王导到了城外,石大人已经前去迎接,午时过后,请琅琊王听旨。 于是司马景文换上了冠服,带着顾荣、王庆来到刺史公廨等侯。 不多时,王导带着贴身护卫展鹏及其亲兵卫队被石历引进了公廨。 王导与司马景文许久未见,自是客套了几句,却也不方便多说,王导便宣读圣旨。 王导读罢将圣旨奉于司马景文,随之强调道:“此番陛下和娘娘体谅琅琊王江南督察之辛苦,赋予了琅琊王便宜行事之权,并特命本官作为符节御史,协助琅琊王督察淮阴失粮、扬州征粮。” 司马景文叩首拜道:“臣司马景文叩谢天恩!” 而此时石历也是一脸的附和,:“陛下圣明,娘娘圣明,琅琊王此番着实辛苦,我等下官定当竭力配合。” 石历派出跟踪高宾的人早已回来了,他已然了解一切,此时能寻求最好的自保方法,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高宾和李肇身上,只要不影响家兄石崇的地位,来日方长。 大家各自就座,顾荣大致说了一下拘捕高宾的情况,司马景文也未多问,只是明确道:“高宾的囚车一到,便升堂审问。王大人你看如何?” 王导客气的回道:“琅琊王是此案的主审,一切悉听尊便!” “刺史石大人呢?” “石历不敢,一切皆听琅琊王的安排!” “那好,就明日升堂审高宾!” 晚上回到驿馆,王导让自己的护卫展鹏去找修无际,他自己叫上顾荣来到司马景文房间。 此时只有司马景文一人独自烹茶,王导和顾荣径直跪坐下来,司马景文将煮好的茶汤盛在三人面前的青釉杯中。 王导看着眼前的茶,拿起来晃了晃闻了闻,觉得有些热,又将杯子放下,摇头笑道:“景文这茶煮的还是不够火侯,顾大人的茶艺精湛,景文却未学得半分!” 司马景文瞥了王导一眼道:“只有这茶,不想喝可以不喝!” 随后问道:“高宾的囚车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到?” 顾荣答道:“最迟明日午时。” “也就是午时过后,就可以升堂审高宾了?”王导插了一句。 “嗯,没错。”顾荣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王导想起自己兄长王衍的嘱咐,虽然他自知兄长素来以利为先,但是其自保能力也是极强,他的话不无道理。 于是对着司马景文道:“此时石历怕是已向石崇求救了,贾谧和石崇定会力保石历。” “是呀,所以我也在考虑如何将石历定罪。” “根据朝廷法令,违令有罪者依律定罪,且士族门阀除不赦之罪外皆可杂抵罪,且我朝八议入律,亲、故、贤、能、功、贵、勤、宾之人皆需上报朝廷。这石历毕竟是武候石苞之子,乡候石崇之弟,封疆大吏、亲贵之人,故切不可强行问罪。”王导建议道。 司马景文听闻也点头道:“此事我也考虑过,石历、李肇、高宾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吏,如今李肇已死,高宾之罪已经坐实,虽然他们是从四品官员,但毕竟不是门阀出身,如何处置想必朝廷不会过问。至于石历且看明日堂审情况,就算他的罪行坐实,也确需上书朝廷。” “如此虽好,可是也不能让石历轻松脱罪呀,若其安然无恙,怕是以后在这江南更是毫无顾及,为所欲为了。”顾荣忧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顾大人担忧不无道理,所以此番堂审,还要提防高宾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王导赞同道。 司马景文听闻也点了点头。 此时传来有人比武打斗的声音,司马景文站起身,推开窗户,向驿馆院内望去。 只见慕容迦和易雪正在切磋武艺,二人打斗正酣,而无际、青鹘、周蓉、展鹏,则立于一旁笑着观战,不时的点评。 司马景文默默的注视着院中英姿飒爽的易雪。 此时王导凑上来,也朝着院中望了望,又看了看司马景文,颇有玩味的笑道: “这满眼含情地看谁呢,慕容迦吗?慕容王子这武功好像又精进了,唉哟,这易雪姑娘弹琴的手拿起剑来,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呀。” 正说着,只见慕容迦故意露出一个极小的破绽,易雪提剑上刺,慕容迦及时收回胳膊,只差将剑下移的功夫,易雪的剑已擦慕容迦的剑刃而过,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直直的抵在了慕容的胸前。 剑微微抖动着,修玉剑闪过的银光仿佛照出了慕容迦略微狼狈的样子。 慕容迦嘻笑着一副自嘲的样子:“看来师妹的功夫又精进了!” “师兄,是你又让着我了。” 易雪额上已微微出汗,只见易雪青衣自拭,面若桃颜,不由看呆了一旁的展鹏。 见展鹏盯着易雪,青鹘拍了一下他:“来,展鹏,我们俩个比试一番!” 展鹏没有回应青鹘,却笑嘻嘻地对易雪道:“没想到易雪姑娘的功夫了得,可否讨教一番?” 出展鹏的意料,易雪爽快的回应:“那就比比看了!”说完提起修玉剑。 见到司马景文一脸的不爽,王导心知他这是吃味了,不由的想逗一逗: “我们展鹏一直是打不过无际的,,就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这娇滴滴的美人了!” 司马景文狠瞪了王导一眼,黑着面,关上窗户。 “诶,我还没看完呢!” ※※※ 第四十一章  扬州公廨  升堂断案 第二日早饭过后,司马景文、王导、顾荣正准备去府衙公廨,青鹘进来了。 原来青鹘受命押着囚车,只怕途中生变,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只待城门一开,便进了建邺城,如今高宾已经入了府衙大狱,由黄靖的卫队长看管。 司马景文让周蓉安排青鹘吃饭休息,便与王导、顾荣带着修无际、展鹏前往府衙大堂。 而易雪和慕容迦也换上了琅琊王护卫的服装,跟在修无际的后面,比起在官驿等候消息,他们更想看看堂审的情况,慕容迦虽然是鲜卑的王子,可是堂审朝廷命官,他却并不方便参与的。 此时石历早已等侯,见过琅琊王后,赶紧告之高宾已经押入大牢,正等着提审,又刻意声明道:“琅琊王,臣有罪,自知有失察之责,还是不要听审了吧。” 司马景文见石历如此惺惺作态,心里虽是一阵鄙夷,表面却不动声色的说道:“石大人是朝廷亲封的单车刺史,定要听审的,石大人多虑了!” 于是下令升堂带高宾,而顾荣则充当文书,王导和石历一旁听审。 高宾跪伏在堂下,司马景文问道:“高宾请抬起头来。” 高宾直起身子。 “高宾,山阳王墓你是人赃并获,自是抵赖不得,且将淮阴失粮一事从实招来。” 高宾抬起头,用余光瞥了一眼石历,随后缓缓说道:“罪臣自知死罪,淮阴失粮全因罪臣一时贪念,利用朝廷调粮之机,指使查镛将漕船假扮官船,在淮水大雾之时以阴兵借粮之名将粮食藏匿,以待日后出手。” 高宾在山阳王城的监狱,已经被石历派去的人告之,他若一力承担,死的是他一个,如若不从,则他的妻儿连发配为奴的机会都没有。 司马景文听到高宾在独揽罪责,清声问道:“你是说淮阴之粮是你与查镛勾结所为?” “是!” “具体道来!” “朝廷下旨扬州府,从官仓调拔两万石粮食运往长安赈灾,刺史大人接旨后便交给罪臣承办。罪臣又听闻李肇也将到达扬州督征四万石粮,于是便动了私吞官粮的贪念,一番盘算之后便修书给查镛,让他准备漕船。” “你是如何让查镛听命于你?”司马景文继续问道。 “查镛是漕运十二堂总舵主,同时他的查记米铺又遍布江左各郡县,既有船有人,又有销赃之地,因此也给查镛修书,让其准备漕船运粮。查镛是个唯利之人,我们之前也有过合作。”高宾回道。 “你在给查镛的信中,是以征用漕船运送官粮的名义,还是将所有计划全盘告之?” “因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节外生枝,故罪臣给查镛一份正式征调漕船的文书,又写了一封私信,强调此次朝廷征粮,必须由他亲自押船。查镛到了建邺,便将计划告之,并与其策划官粮登岸,以及粮食藏匿一事。” “这样说来,你是对淮阴失粮之事,愿意承担主谋之责?” “此案确是罪臣一手策划,并与李肇、查镛联手做下的,罪臣自知有负皇恩,死罪!”高宾说完又伏下身去,涕泪横流。 此时石历站起身来,指着高宾道:“高宾,你与我同僚多年,我怎竟不知你如此狭隘贪婪,唉,你呀你!” 石历作出一副痛心疾首,后悔自己识人不明的模样,后又扑跪到地上道: “琅琊王,臣万万没想到高宾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臣有失察之罪,臣有负皇恩呀!更没想到李肇身负皇命贪赃枉法,与高宾勾结,使得扬州百姓饱受其苦,此番案情皆是发生在扬州治下,臣有罪呀!” 司马景文看着伏跪于地的石历,看了看王导,随后转向了身旁的修无际,其实他是在看穆易雪的反应。 只见易雪冷着面,紧锁着眉头,厌恶的看着戏精般的石历,但是她也只能心中暗恨,于此种情形,她是无计可措的。 而王导见司马景文在犹豫,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石大人之责,待审结此案后,琅琊王和本符节御史如实奏报朝廷,自有定论,石大人不必过份自责,先起来说话。” 说完王导给了司马景文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起身去将石历扶了起来。 “高宾,你对供述还有何补充?”司马景文回过神问道。 “回琅琊王,罪臣没有了” 顾荣将供词拿到高宾的面前,给他看了看,确认无误后,高宾签字画押。 此时只听司马景文大声说道:“将高宾押到一旁,带查镛。” 堂外查镛只听到琅琊王传唤自己,赶紧理了理衣服,跟着衙役来到大堂之上。 原来查镛安排好漕运之事,便快马加鞭赶到建邺,早已在刺史府衙门外堂候审,只等传唤。 查镛跪到堂上,向琅琊王叩头道:“小人查镛参见琅琊王!” 司马景文道:“查镛,淮阴失粮一事,高宾已供认不讳,念你弃暗投明,助顾大人将高宾人赃并获,你可站着说话,且将淮阴失粮的过程从实招来。” 查镛又深拜一礼:“谢琅琊王”。 查镛站起身,开始将淮阴之粮的过程细细道来。 “小人查镛,是漕运十二堂的总舵主,掌管这淮水及扬州内河漕运之事。 两月之前,小人收到扬州现史别驾高大人的官函和一封私信,说是有两万石粮食运往长安,要征调漕船走水路,并安排人手转运。小人便调了八艘大型货船,由于私信中强调官府征用非同小可,为了保险起见,必须小人亲自押船前往建邺,故小人按高大人要求如约靠岸。 到了建邺,见了刺史石大人和别驾高大人,二位大人命令小人将运粮的漕船找个合适的地方上岸,并将粮食藏匿起来。 小人问二位大人此为何意,高大人说如今北郡大乱,这批赈灾的粮食,到了长安也是到了当地官员手中,层层盘剥之后,那些流民就算得到这些粮食,也是活了初一活不过十五,救了今日还有明日,不如我们发笔横财。” “你是说石大人也在场?”司马景文问道。 “是的!” “你胡说......” 石历听闻急的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刚想说下去,便见司马景文抬手示意道:“石大人稍安勿躁。” 又继续问道:“查镛,石大人乃朝廷命官,又是亲贵,若有半句虚言,你可知此罪不小?” “回琅琊王,小人身后是淮漕十二堂兄弟的身家性命,切不敢随意攀咬,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司马景文点了点头,示意查镛继续说下去。 “小人接到二位大人的指令后,便与石大人和高宾一同商量漕船如何掩人耳目,寻找最佳的上岸地点,高大人说此事朝廷必然派人追查,只要找不到粮食,等风头一过,粮食便由查记米铺出手。 我们商定先派一部分官兵与漕船一起行至淮水,利用江上大雾之时,由我漕运庆恩堂的弟兄,假扮成孙曹之时战死的阴兵落到船上,由大雾作掩护,将粮船调转到末口方向,由于运道破坏一直未修复,平时漕运极少,而且山阳湾水流湍急,商船和漕船都从新修筑的南、北斗门转运,北辰埝基本无人管理,所以我们选择末口为最佳的上岸之地。” “你是说此计是也由你同石历、高宾一同商量的?” “没错,小人对漕运航道非常熟悉,以前也曾有合作,所以石大人与高宾比较信任小人,我们一同商量了此计。” “你胡说,你胡说!”石历听到这,又忍不住跳了起来。 ※※※ 第四十二章  查镛呈堂  案情大白 石历一听查镛攀咬自己,忍不住跳了起来: “此事分明是你和高宾私下勾结所为,高宾已全部认罪,你竟然敢在这里诬陷朝廷命官,琅琊王你可以替臣做主呀!” “石大人,稍安勿燥!查镛你继续说下去。”司马景文提高了嗓音。 “是,琅琊王。”查镛给琅琊王施了个礼,继续道: “石大人为了让阴兵借粮一说在坊间流传开来,特命小人安排一些兄弟假扮来往的平民、客商,在附近的酒肆、客栈大肆渲染亲眼所见。当时亦有行商和附近的船家见过,但是这些人生性胆小,又有大雾自然看不到实情,所以坊间便传得神忽其神。” “那为何有一艘粮船会到邗沟?” “石大人说此事一出,朝廷必派人追查,所以要调走一艘粮船,扰乱朝廷调查的方向。” “那这船上粮食呢?”司马景文继续问道。 “进了查记米铺了,所卖银钱,也已分给石大人和高宾。” 石历一听,当即站起身来辩解道:“琅琊王,当初查镛曾因银钱不够,所以找到高宾,高宾手头上不足于是找到臣,臣碍于面子,便借给了他们。这些钱是他们还给臣的本金及付给的利息。 臣的兄长富甲天下,查记米铺这点银钱于臣的确不足为惜,臣时刻不忘为官之本,查镛所言之事,乃其与高宾私下勾结所为,臣着实不知情呀。” 查镛见石历将罪责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忍住胸怀怒火,定了定神,大声质问道:“刺史大人,果真如此吗?” 随后又放缓声音说道:“琅琊王,查记米铺有两成利润分给刺史石大人,一成分给高宾,七成归米铺,日常开支由米铺自行承担。本次计划也是由查记米铺出手,小人愿意提供与石大人、高宾自合作以来所有分账的账册。” 石历没有想到查镛竟然冒着身家性命的风险,愿意提供账册,顿时胀红了脸,却又一时语塞,只不过他当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稍作调整便上前道: “琅琊王,臣确实收到过一些例钱,高宾说是淮漕码头孝敬本官的,臣惭愧。” 司马景文看了看石历没有作声,这时王导见石历如此狡猾,笑着说道:“石大人,朝廷颁旨也是希望琅琊王查清案情,至于如何判定,要相信琅琊王会呈报朝廷,自有陛下和娘娘定夺,石大人稍安勿躁。” 司马景文又看了看无际身后的易雪,此时的易雪却不似方才那般的愤然,她的眉头只是微微蹙着,但从她的眼神中,似乎另有所思。 而一旁的慕容迦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他的心里也别有一番打算。 司马景文转过神,不再理会石历:“查镛,继续说下去。” “船在末口上岸后,便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藏匿,小人外祖是山阳王后裔,小人想到只有山阳王墓最不为人知,故将粮食藏匿于地宫之中。 后来小人得知有人去落凤山庄求开启山阳王墓的管钉钥匙,便知此事怕是隐瞒不得,而落凤山庄庄主乃小人至交,又特意来劝诫小人弃暗投明,后顾荣大人又找到小人,讲明利害关系,于是便有了后面小人配合顾大人引诱高宾前来山阳王墓。” 司马景文听到这,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琅琊王,小人虽不是英雄好汉,却也不是绿林强盗草莽贼寇,小人与石大人、高宾合作的初衷本是为了漕运十二堂的兄弟。如今粮价飞涨,征粮搞得百姓无以为计,同时也影响了北郡的赈灾,违背的江湖道义,也违背了小人的初衷。故小人决定将实情讲出来,以还江东百姓的安宁。” 说到这,查镛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叩头道: “小人自知,罪无可赦,愿意伏法,只求琅琊王保我这十二堂的弟兄。” 司马景文听完仍旧只是点了点头,清声说道: “本王奉旨查案,只为查清事实,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高宾与查镛也已经讲明事情经历。如今案情已然明朗,只是在刺史石历是否牵扯本案,说法不一,本王且将案卷及证据一并呈报朝廷,本王相信自有公断。” 说完顿了顿,看了一眼查镛,又继续说道: “查镛虽然参与此案,但由于其戴罪立功诱捕了高宾,同时补足了私运邗沟的三千石,又另外捐了两千石粮食赈灾,更是主动承担朝廷调拔及征粮过程中所有的漕运、人工。 本王查案中,也了解查镛与其漕运码头,为淮水两岸百姓的生计也谋了不少福利,淮漕十二堂使得淮水两岸水寇极少,保证了过往客商的安全,也提供了贸易方便。故查镛免于收押。” 查镛听闻深深的伏在地面,重重的将头磕在了地上,大声谢道: “罪人查镛叩谢琅琊王,琅琊王仁慈,罪人深感愧疚。查镛愿意再捐一百万钱,以助朝廷赈灾,以彰显陛下、娘娘天恩浩荡!” 司马景文见查镛如此醒目,满意的点点头道:“今日堂审,各位还有何要补充的吗?” 石历刚想再辩解,见王导盯着自己使了一个不必多言的眼神,虽不明其意也不便言语。 只听王导说道:“本符节御史奉朝廷之命,来建邺协助琅琊王督查,今日堂审各自具押,若无补充将封卷呈报朝廷,根据朝廷律法,从四品以下官员及无官职者由琅琊王审结定案,从四品以上官员,需朝议后再相定案。” 司马景文点点头称道:“王大人所言既是,本王依职权督查审案,绝不会违反朝廷法度。淮阴失粮案基本明了,征粮案李肇已经伏法,李肇的同案犯也具实招供,至于石大人是否牵扯其中,待本王将一应证据提交刑部勘验,具实奏报,自有朝廷定度。” 石历听闻,只好站起身来,拱手道:“下官确实犯有失察之罪,本官相信陛下、娘娘定会公断。” 此时顾荣也站起身,拱手道:“琅琊王,再有三日亚岁(冬至),官放关扑,依朝廷礼制,百官绝事,择吉辰而省事。” “再有三日竟是亚岁了,案子明日便审结吧,大家忙碌了一段时日,自是应该放松。既然官仓已入征粮四万石,待亚岁过后,安排好粮食启运长安,本王便起程回京复命了。” 说罢便宣布退堂。 司马景文起身向堂外走去,顾荣、王庆等人相继跟着,而王导却给石历使了个眼色,石历仿佛明白了王导的意思,给了他一个会意的眼神。 ※※※ 第四十三章  心有不甘  寻仇石历 石历自觉会意了王导的眼神,便准备好了酒席,晚上派人到驿站。 而王导也正等着石历的邀请,一见来人,便即刻欣然前往。 石历一见王导便拿出一副满怀歉疚的模样:“王丘子此番来到建邺,石历也不便好好的给丘子接风,实感歉意!” 说完便敬了王导一杯。 酒过三巡一番客套之后,石历将心中疑问说出:“今日堂前,丘子拦着石某,所为何意?” “石大人,今日我拦着你不自辩,是因为实属多说无意。我们琅琊王氏与石家一直私交甚好,这也是替石大人着想!” “丘子的意思是?” “这淮阴失粮的经过想必查镛说的是事实吧?”说这话的时候,王导表情严肃,颇为不客气。 石历听闻略有尴尬,脸上挤出一丝干笑。 王导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着说道: “历朝征粮被官吏中饱私囊之事屡见不鲜,朝廷上下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此番事关北郡战事,并且贪腐的手段着实有过。倘若石大人自辩下去,只会越辩越明,证据提交的也就越来越多,于石大人可有半点好处?” 王导说到这顿了顿,瞥了一眼石历,见石历不由的暗自点头,不紧不慢的继续道: “琅琊王奉旨查案,自然要给朝廷交待,如今李肇已死,于公于私琅琊王都已完成此行目的。相对石大人,只要案情存在争议,想必家兄石崇大人和鲁国公定会为你求情脱罪,石大人何必争这一时口舌呢?” 石历听闻拱手叹道:“丘子所言极是,丘子所言极是,是在下心急了!” “听说乌衣巷谢家与石大人颇有交情,琅琊王初来江南便是谢家安排迎宴,亚岁将至,想必这江南与京城洛阳自是不同呀!” “还是丘子想得周到,我且安排下去,亚岁谢家大宴。” ......... 这厢易雪回到驿馆,吃过晚饭,便换上了夜行装,与周蓉正准备出去,却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 周蓉不由得紧张的看了看易雪,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准备去开门。 “师妹,是我,快开门!” 易雪点了点头。 周蓉将门打开了,慕容迦和青鹘进来了。 慕容迦见易雪和周蓉如此装扮,半开玩笑着道:“师妹,莫不是想去夜游刺吏府?” “你说呢?”易雪见师兄在戏谑自己,一脸的不快。 见易雪有些不高兴了,慕容迦收起自己的不正经,郑重的说道: “师妹,若是你想自己亲自解决,师兄劝你还是不要,刺史府戒备森严,此法亦不可取!” “那王子和青鹘就跟我们一起去!”周蓉道。 “为何要我们自己亲自动手呢?” “那该当如何?难道你慕容氏在这建邺还有暗藏的势力?”易雪不由的有些没好气。 “那倒没有!” “我是不会让石历活着离开建邺的,没有他和石崇,当年的高霸如何变成李肇,何况当年石历为了高霸,一箭差点要了父亲的命!” 易雪以为慕容迦想要阻止她,带着满脸的恨意,银牙紧咬。 见易雪急了,慕容迦连忙解释道: “师妹误会了,这个狗官,就凭他的所作所为,也是该死,可是单凭我们怕是难有把握,我的意思如若不需要我们出手,还可以取这狗官的性命,不是更好!” “不用我们出手,师兄的意思还有他人?” “对呀,姑娘,我们可以求顾大人的素衣宗帮忙!”周蓉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可,顾大人是朝廷命官,而他的素衣宗,也不是什么秘密,一旦留下蛛丝马迹,恐怕会牵连顾大人,甚至琅琊王!” 虽然易雪报仇心切,却也不想连累他人。 “那王子说的外援指的是什么?” 慕容迦见易雪没有想起来,便提醒到:“师妹别忘了,当初我们离开淮漕总舵时,庞清给了你什么!” “对呀,姑娘,你不是说庞庄主给了你一个信物,如果需要可以请他帮忙吗?” 周蓉也想起来了,这信物易雪在交给她保管时,亲口跟她交待:“若是需要可到落凤山庄的门头产业,只需将信物交给姓关的伙计即可!” “是呀,周蓉,明日我们便去建邺城内,找一找可有祥凤客栈,看看此事庞清能否帮得上。”易雪赞同道。 虽然她很想亲手杀了石历,但是对她来说,报仇不是蛮干,当初杀李肇的时候,她就交给了杨征,因为她知道这是杨征多年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只要仇人死了,谁出手不是一样? 杨征已经提前回了洛阳,他被易雪派去监视贾谧了,如今最能信任的,除了周蓉,便是自己的师兄慕容迦了。 易雪知道,慕容迦与琅琊王不同,司马景文对她的心,她不是不懂,但是他有太多的顾及,而慕容迦却不同,仿佛她想做的慕容迦都能理解。 “好,明日我和姑娘一起去寻!”周蓉回道。 “还是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反正明日景文还要去结案,我们几个人就再去逛逛这建邺城。”慕容迦又露出了他的大白牙。 翌日一早,待司马景文、王导、顾荣去了刺史公廨之后,慕容迦、穆易雪、青鹘、周蓉几人也出门了。 建邺城虽然比江都大了许多,但是祥凤客栈还真不难找。 就在距离他们初遇龙四的那个酒肆附近,几个人找到了祥凤客栈,只是第一次来的时候,大家没有注意而已。 “哟,几个贵人,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祥凤客栈的伙计依然热情如故,不由让易雪想到了关小星和关小满。 易雪笑了,正要说话,却听慕容迦开了口:“我们不打尖,也不住店。” 伙计乐了:“哟,贵人,您来我们客栈不打尖,不住店。那是作何?” “来此地答疑解惑。” “你来我们客栈有何疑可答,有何惑可解呀?” “知惑而答,知凤而解!” 伙计听闻,眼睛飞快的打量了慕容迦,笑着问道:“山高水长,从何而来?” “从来处来,从去处去!”慕容迦想不起后面的了,随便诌了一句。 伙计见慕容迦所说的并不是落凤山庄的暗语,略是一征,继而脸上勉强带着笑意道:“贵人即不打尖也不住店,这是无事拿小人寻开心呢?” 听到这里,易雪忍不住笑了,她这个师兄总是这么不正经。 “小二哥,请问你们店里可有姓关的伙计!” 见问自己话的公子长得眉清目秀,颇有善缘,伙计笑道:“小的就姓关。” “哦,那请将这个转交你家主人!”易雪拿出了庞清给他的信物。 伙计一看,立即变得恭顺起来:“几位,稍等,我家主人就在客栈,且跟我来。” 听到庞清就在客栈,几个人颇为出乎意外的相视了一番,便跟着伙计上去了。 祥字一号客房里,庞清悠闲的喝着茶。 “庞清,你不是回江都了吗?”慕容迦连个问候都没有,直接了当的问道。 庞清白了一眼慕容迦,没有理他,转而笑着对易雪说道:“想着那石历是不容易对付的,所以在这瞧瞧,看看穆姑娘会不会来找我。” “哟,你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慕容迦一脸的不以为然。 慕容迦哪里知道,庞清并不是未卜先知,从查镛那出来后,他的确是准备回落凤山庄,可是他的心里莫名放心不下易雪,他是期待着易雪会来找他,便在这祥凤客栈等着了。 易雪也懒得听他们闲扯,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想法和所求说了出来。 只见庞清微微一笑:“在这江东,杀个石历算什么,若是我落凤山庄愿意,就算皇帝老儿也未偿不可。” ※※※ 第四十四章 冬至庆贺  亚岁迎祥 亚岁日酉正,石历迎司马景文及一众人等前往谢家。 与上次不同,此番石历特意安排众人乘着一艘华丽的大灯船沿着内淮河(唐朝才称秦淮河)前往乌衣巷。 所经之处皆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一眼望去,水巷、小桥、驳岸、踏渡、码头、石板路、水墙门、过街楼等富有水乡特色的建筑小品,形成了高低错落、青砖黛瓦马头墙的建筑群体风貌。两岸街道,人头攒动,商贾走贩,商品繁盛,民殷物阜,尽显十里秦淮的繁华与风流。 灯船沿着内淮河由北向南行驶,在南岸的一个踏渡停靠了下来,主人谢澄乌衣素裳,率亲族长者已是早早的迎侯于此。 船夫放下大跳板,石历恭恭敬敬的引着司马景文走下船,后面依次是王导、顾荣、慕容迦、王庆等。 而穆易雪则恢复女装,一袭淡绿色石榴罗裙,罩着红色披风,由周蓉扶着走出船仓。 谢澄此次与琅琊王相见,已经没有第一次的局促,行了大礼,客套了一番便引着司马景文等人沿着一条尽铺石板的巷道,来到了谢家高门大宅前,此次少了司马景文初来时的宝马香车,却多几分节日的流光溢彩,深邃的庭院衬在灯花之中依旧尽显着金粉风流。 众人来到了宴客大厅,司马景文早已给谢家打了招呼,不必打扰其他人,谢氏以家宴待之即可,亚岁一应礼数按谢家往年即可,不必破了谢氏的礼制习俗,众人也好见识这江南的风情。 于是司马景文被请上座,左边是王导、顾荣、慕容迦等,右边则是谢澄及谢家的亲族长者,因琅琊王带了女眷,故谢澄夫人及几名女眷也入了席,两人一桌,依次落座......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席面已经摆好,这是特设的花九件席,每个桌面上皆是九个釉陶盖碗,为了防止菜很快就凉了,每个桌下还设了温炉。 见主人与琅琊王跪座妥当后,管事的便安排仆人们将碗盖拿走。只见碗里有富贵鸡、蒸鲥鱼、芽菜焖肉、桂花糖藕、“冬至团”、汤圆、赤豆饭,也有符合北方冬至习俗的特色月牙馄饨、汤羊肉,每个桌上一个青釉鸡首壶,里面装着香气宜人的桂花冬酿酒。 众人先向琅琊王司马景文敬酒,后司马景文向谢澄及谢家耆老回敬,王导、顾荣等人向琅琊王及谢家合族敬酒,谢家晚辈向长辈敬酒,同辈互敬等,仆人们则一旁侍候着,气氛和谐,其乐融融。 大约一个时辰酒席撤去,仆人们侍奉着洗手、漱口,摆了糕点和果品,添了煮好的茶。 只听谢府管事的人高声吟唱:“千岁昌期,一阳佳节,四方交泰,万汇昭苏,天时相催,阳生春来,贺!” 于是众人先向司马景文拜冬: “祝我天朝星斗呈祥、国祚永昌;祝琅琊王千秋圣寿、极乐鸿昌。” 管事的继续高声叫道:“亚岁迎祥,履长纳庆,贺!” 谢家的年轻一代的晚辈,在两个俊秀的年轻人的带领下,分成两列由门而入,先是给司马景文行贺冬礼。 后依次向谢家耆老尊长赠献袜履、跪拜,与此同时管事的高声吟唱:“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之至,日短之至,日影之至,皆足履之至,福寿绵长!” 司马景文等人皆被这别有风格的江南贺岁情景所吸引,同时也被眼前的祥和被感染,尤其是慕容迦更是一脸的兴奋。 而穆易雪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与在座的谢家女眷相比,她不似江南女子的婉约,但是她的光风霁月之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出彩的。 晚辈们拜完准备回去之时,主人谢澄起身道:“谢鲲、谢褒留下!” 只见领头的两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人停了下来,躬身道:“叔父!” 谢澄慈爱的看着两个侄子:“快来参见琅琊王!” 两个年轻人跪下行了大礼。 谢澄道:“琅琊王,这是敝人的两个侄儿。年长一些的叫谢鲲,是兄长谢衡的长子,正值弱冠,稍小一些的叫谢褒,是兄长的次子,今年十八岁。由于兄长治理太学,日常繁忙,故此二子跟着在下于建邺与族中子弟一起修学!” “哦?竟是谢大人的公子,谢大人掌管京师太学,识量清远,出世之道,玄儒兼修,如今见这两位公子,果然风姿飘逸,气度非常。”琅琊王赞道。 石历听闻,忙站起身建议道:“谢家书画传家,文章品德一代风流,又精通音律,今日亚岁消寒,不如就让谢家的两位世侄现场琴画如何?” 王导见石历借机向琅琊王献着殷勤,也立即给了他一个面子:“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二位谢公子了!” 谢鲲与谢褒互相看了看,笑着答道:“晚辈献丑了!” 此时管事的已经招呼仆从摆上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侍候,又焚了香炉。 这时慕容迦笑哈哈的道:“好久没听易雪姑娘抚琴了,不如让易雪姑娘与谢家公子给大家合奏一曲如何?” 王导立即点头应道:“是呀,好久没听易雪姑娘的琴了,易雪姑娘可是师出大家,如此甚好!” 而司马景文则端着茶杯,低着眉头注视着易雪,笑而不语,似是同样期待着。 穆易雪起身颔笑示意:“那小女就献丑了。”随后瞟了石历一眼。 此时石历也正将目光转向易雪这边,两人目光相撞,易雪的笑容和眼神透着古怪,让石历感受到了此中的不同寻常,却又无法说清,但见易雪已经坐到琴旁,但无多想。 此时谢褒拿起笛子,轻轻放在嘴边,婉转优美的韵律立刻在整个大厅蔓延开来。 而易雪则目光垂于琴上,玉手轻轻一拨,琴声即刻和着笛声: 时而似冬梅雪夜中萧萧绽放,又如雪花在梅树上欢快起舞,时而一种孤高现于指下,又似有寒香泌人肺腑,一曲《梅花引》让众人大饱耳福。 而谢鲲则现场临摹一幅《报春图》,谢鲲似在琴声和笛声的指引下灵感大发,笔锋流畅,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曲罢画成。 仆人上前举起画来,只见画上一枝报春之梅,从右向左横斜而出,用笔精练,墨色清淡,尤其勾花点蕊,似经意又似不经意。 顾荣不禁感叹道:“此图一气呵成,笔法简逸,格调高古,花枝错落有致,清新阅目,疏朗传神,画风颇有钟鼎之法,谢世侄不愧为谢氏名门之后,风神秀彻,乃父风范耶!” 听得顾荣的赞誉,谢鲲泰而不骄,彬彬有仪道:“顾大人过誉了,小侄所学不及家父一二,惶恐不敢自居。” 司马景文也投来赞赏的目光,微笑的冲着谢鲲兄弟说道:“你兄弟二人本王颇为赏识,可否愿随本王回京,在我琅琊王府担任掾吏?” 谢澄听闻,忙起身走到两个侄子的面前,向司马景文谢拜道:“琅琊王恩光渥泽,小侄何其有幸能得王爷赏识,谢澄代兄长叩谢王爷,两位小侄就请王爷多加提携!” 谢鲲和谢褒同时跪拜道:“谢鲲(谢褒)叩谢琅琊王!” 谢家长辈们看着两个光耀门楣的后生,面上皆是欢喜之色,此时的谢家是一派祥和喜庆,就连下人们也都欢喜的紧。 ※※※ 第四十五章  祥和之夜  不祥之事 回到众人回到驿馆之时,街上传来了“梆、梆、梆”三更鼓响。 随后便是打更人的声音:“天干勿燥、小心火烛.......” 众人也是忙了一天,已经有些疲惫,各自回房间洗漱,准备睡觉了。 “姑娘,这江南看着比洛阳暖和,其实却是阴冷的让人有些受不住!”周蓉边用汤婆子暧着被子边说着。 好在屋里有驿丞命人送来了早就烧好的炭盆,易雪正在将炭盆里的火拨弄了一下,又加了两块炭。 听到周蓉说起天气冷,她朝窗外看了看,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摆,从笼布投出昏蒙蒙的光,也跟着乱晃着,透过窗户的楞纱影影绰绰的看着飘起了雪花。 “是呀,外面好像下雪了。”易雪说起,便将窗户支开一道缝,向外瞄了瞄。 正瞧着雪花漫天的飞扬着,却见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急匆匆的向驿馆里冲来。 易雪见来人行色异常,便注目瞧着。 “姑娘,天冷.....”周蓉想说天冷,还是不要开窗,却被易雪制止住了。 周蓉见易雪神色有些不对,便也凑到窗前。 只见军官找到了驿丞,这驿丞因为琅琊王的缘故,没有回家过节。 军官跟驿丞耳语一番,驿丞的神情即刻变了样。 远远的瞧着,驿丞得了消息仿佛颇为紧张,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立即带着来人急匆匆冲着琅琊王的房间走去。 易雪瞧不清情况了,便将窗户关了下来。 “姑娘,看样子是有大事发生,莫不是.........” 易雪示意周蓉不要说下去。 “姑娘,我去瞧瞧吧!” 易雪淡淡的说了句:“莫急,很快就知道了!” 这边,司马景文正准备熄灯休息,便听驿丞轻轻的敲着房门,小心问道:“琅琊王,小人有要事求见!” “何事?”房间里传来司马景文的声音。 “刺史石大人,被人....被人刺杀了!” “你说什么?”旁边的房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修无际。 “石大人遇刺身亡了,就在、就在从谢家回府的路上。”来报告消息的军官说到。 此时,司马景文的门也开了,只见他披着一件大氅,从房间里出来。 “参见琅琊王,下官是刺史府的长史,石大人在回府的路遇刺身亡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赶快去通知符节御史王大人和军司顾大人!” “是!”修无际应声! 唉,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本以为可以顺利回京复命,就算不得恩赏,至少也是完成了皇命。原是听了王导的话,并未深究石历之责,回京的奏折都已经拟好了,如今竟出了这事,恐怕石崇和贾谧,甚至贾后对自己怕是有所猜忌了。 司马景文想到这,不由得有些郁闷,重重的叹了口气。 此时慕容迦和青鹘闻声过来,听到石历死了,知道大事已成,心中不由暗自欢喜。 但是戏还是要做的,慕容迦一脸的难以置信:“晚上夜宴之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分开便出了这档子事,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长史见来了两个胡人模样的人,虽然不识却也不敢怠慢,肯定的回着。 “你去过现场没有?”司马景文问道。 “还没有,现场离刺史府官邸不远,已经通知校尉李将军过去了,一得到禀报,下官便来通知琅琊王了!”长史恭恭敬敬的答道。 “我们回来之时,还特意让石历与我们一同乘着灯船,可他说府邸离谢家不远,府上的车驾已经来接了,谁知这才分开多久,竟然......唉!” 慕容迦又是一阵絮叨。 “是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王导和顾荣也赶来了,对于分开不足一个时辰就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大感惊讶! “走,我们且去瞧瞧现场吧,通知仵作了吗?”司马景文问道。 “回琅琊王,一接到消息便通知了。” “嗯,前面带路吧!” 又见慕容迦想跟着一起,司马景文皱了皱眉头:“慕容王子累了一天,且歇着吧。” 慕容迦见司马景文如此说,心中一想:也是,毕竟出事的是这晋国的封疆大吏,他的身份着实不合适! 于是打了个呵欠,故作疲惫之态:“唉,玩了一天也是累了,走,青鹘,睡觉去,我们不打扰琅琊王了!” 司马景文走后,慕容迦和青鹘便兴冲冲的来到了穆易雪的房间。 “师妹,庞清动手了,石历死了,刺史府的人刚刚来报过了。” “庞庄主的动作还真是快,这样的亚岁大礼送给石崇和贾谧,不知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听到庞清得手了,易雪一脸的痛快。 “嗯,真想亲眼见见石历的死状倒底有多难看。”周蓉的兴奋中带着一丝遗憾,仿佛她只有亲眼看见方能解恨。 “现在琅琊王他们去现场了,明天不就知道了。”青鹘见周蓉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听人说和亲眼见能一样吗,若不是为了万无一失,我和姑娘真想亲自动手。” “你呀,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姑娘的沉稳你是半分都没学到。” 见青鹘抢白自己,周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好啦、好啦,不管怎么说,又了却一件心事。”易雪看着这对欢喜冤家笑道。 “不过此事万不能让景文、王导他们知晓!”慕容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何?”周蓉瞪着眼睛问道,“此事不让琅琊王知道,他岂不是又要查下去了吗?” “不论他查还是不查,如何查,此事都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才是万无一失的。” “如何讲?”易雪听到慕容迦如此说,她也好奇了。 “扬州刺史遇刺身亡,此事非同小可,景文和王导都要给朝廷上奏折的,他们不知晓此事,奏折才会更加真实,若是他们知晓了,难免要避重就轻,反而让贾谧、石崇怀疑。” “那若是朝廷下旨查下去呢?”易雪问道。 “扬州刺吏之位不可空缺,马上就要元辰了,就看朝廷让景文继续留在江南督管,还是让他回京复命了,以这位贾娘娘的心态,恐怕根本不放心景文留在江南吧。” “嗯,师兄说的有道理,且看朝廷如何处理此事了。” 对易雪来说,她的目的达到了,此事若是司马景文来查,知道了背后的隐情,恐怕也会帮忙遮掩。倘若朝廷另派御史钦差,又不是她动的手,恐怕也查不到她的头上,而庞清那边,自然有脱身的法子。 至于日后这江南是否由司马景文继续督管,到底由谁来管,也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了。 ※※※ 第四十六章  案发现场  几无线索 案发现场是在距离刺史府官邸大约五百米的地方。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具尸体,尸体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每个人的颈部都被割了一刀,地上的一滩血红,已经凝固了,原本清爽的空气,如今却夹杂着血腥味。 见琅琊王等人到了,一个参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校尉李甘参见琅琊王!” 司马景文也没客套,只一句:“现场可查到什么了?” 李甘也是个爽快的人,他打开了车驾:“王爷请看!” 只见石历被牢牢的钉在了车上,胸前插着一把剑,石历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相信,又或许是不甘心,总之他就这么死了。 而他的车驾内,钉着一支袖箭,李甘指着箭道:“这箭上留下了一个帛书,已经被下官取下。” 说着李甘便拿出了帛书,此时有士兵提过来一支火把,司马景文借着火光打开帛书,只见上面写着:了二十年之前仇,孙氏后人! 司马景文看完,将帛书递给了王导和顾荣。 司马景文抬头看着这现场,他不知这孙氏后人为何意,更不可理解的是: 这个地方离刺府官邸不远,为何凶手选择在这动手,而刺史府的人竟然一点声音都未听到。 此时仵作正在认真的翻看着地上的尸体,或者石历的尸身没什么可验的,一看就是一剑穿心而死,他倒是对地上士兵的尸体有些兴趣。 司马景文指着仵作道:“把仵作叫过来。” “是”李甘应到。 仵作听到琅琊王叫自己,没等李甘喊他,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了身子,来到了司马景文的面前。 “小人是这扬州刺史衙门的仵作,参见琅琊王。” “见你看得仔细,你可查到了什么?” “这些士兵仿佛没有任何抵抗,好像先是中毒,然后才被一刀毙命了,除了石大人的尸身,其余尸身还需带回义庄细细查验!” “先是中毒?”对于这种杀人的方式,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如今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于是司马景文道:“好,就按仵作说的办!” 这时长史将一个打更人模样的人带到了司马景文的面前。 “琅琊王,就是这个更夫发现刺史大人遇刺,并报到了刺史府。” “你可看到了什么?”司马景文问道。 打更人第一次与王爷说话,难免战战兢兢的,话说得磕磕绊绊: “回琅琊王,小的...小的,什么也...什么也没瞧见,小的过来的时候,这些人就...就已经都死了,小的识得这是刺史大人的车驾,小的不敢...不敢怠慢,就立即到刺史府禀报了。” “你没有听到打斗声?” “没..什么也没听到,小的过来的时候,已经现在的模样了!” “你去忙吧!”司马景文见也问不出来什么,便吩咐打更人下去! 只见打更人如同大赦一般,给琅琊王行了个大礼,便退了下去,拎着更鼓跑开了。 “王爷,下官接到信便过来了,来的时候,士兵的尸体还是热的,这不像是一般的江湖高手所为,这种手段定是一流的杀手。”李甘说道。 司马景文点了点头。 顾荣拿着帛书上走了过来:“王爷,既然是了二十年前的旧怨,恐怕一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让他们收了吧。” 司马景文见也没什么可看的,便命令军士们再好好查看现场,石历的尸身先送回他的府邸,其余人等各司其职便可。 而他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将石历之死上奏朝廷。 石历的死着实给司马景文带来了一些困扰,来到刺史公廨,他和王导先各自写了一份奏折,连夜六百里加急,送到洛阳,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 而王导回到驿馆,又立即写了一封私信,他叮嘱展鹏,一定要派人在奏折朝议之前送到王衍手中。 王导虽然与司马景文交好,但琅琊王氏的利益也是需要他来谋求的,这注定王导与好友司马景文的心态不会完全一致,石历的死,他的心底是开了花的。 这雪下了一夜,下得人心里白茫茫的,可是这样的雪夜,驿馆的梅树却绽放得更艳了。 易雪和周蓉起得有些迟了,刚刚梳洗完毕,正打算去吃早餐,便听有人敲门。 门开了,司马景文进来了。 “参见琅琊王!”易雪给司马景文福了个礼。 见易雪给自己行礼,司马景文本来已是疲倦的脸上,增加了一丝忧郁。 “石历死了,昨天夜里,就在从谢家回府的路上!” 司马景文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易雪,他想看看易雪的反应。 只见易雪淡淡一笑:“我们知道了,昨天夜里慕容师兄过来说的。” 听到慕容迦夜里来易雪房间,司马景文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一种不爽由心底升了起来。 此时只听周蓉道:“死得好,这样的狗官,他在扬州一天,扬州百姓就多受一天的罪。” “周蓉,休要胡说。” “姑娘,琅琊王也不是外人,再说了,此番征粮案,没能将他一并治罪,这到了朝廷,顶多训斥一番,很快就会脱身了,如今他倒是死得彻底了。” 司马景文见心直口快的周蓉,如此的口无遮拦,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丝苦笑,而她的这句“琅琊王也不是外人”,着实受用得很。 随后司马景文又带着歉疚道:“我一早来,也是想跟韵儿说石历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本来我是想帮这个忙的,只是官场之上,有些事不可强来.....” 易雪听到这,心中暗想,原来他是放心不下,怕此事与我有关,故来试探于我。 想到这,易雪的脸上难得的冲着司马景文大展欢颜,只见易雪笑盈盈的说道:“石历的死,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我心中确实痛快,若是我知道是谁做了这等好事,定要去谢他。” 听到易雪的意思是此事与她无关,司马景文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轻松之色: “恐怕原定的行程要有所改变,我已经向朝廷提了奏折,且等朝廷的旨意了。这几日事情多,你和周蓉就在建邺城里多走走吧。” “嗯,想着王爷这几日是脱不开身的,我和周蓉会照顾好自己的,王爷就不必挂怀了。” 说到这,易雪见司马景文脸上尽是倦意,她难得的柔声说道:“王爷的气色不太好,切要保重身体,莫要过于劳累了!” 听到易雪关心自己,司马景文原本心里白茫茫的一片,如今却是瞬间开了花。 ※※※ 第四十七章  江南之地 朝堂之争 这边石历一出事,石历的家人便即刻派人给石崇送信。 洛阳城内,石崇府上依旧是灯火通明,嬉声浪语。 石崇正与贾谧、潘岳等人饮酒作乐。 只见门隶带着一位信使急冲冲的奔了进来。 信使一身素镐,见到石崇便哭跪在地:“乡侯,我们主公他....他....” 说着便将信双手奉给了石崇。 贾谧见事情不妙,即刻轰散了舞姬:“下去、下去、都下去!” 舞姬们见情况不对,连同乐师们一起逃也似的,散了! 石崇看完信,心疼的差点晕了过去,大呼:“七弟呀,我的七弟呀,是谁,是谁,是谁杀了我的七弟,当真是疼死我了。“ 说完便是一阵捶胸顿足,与其他兄弟不同,这石崇和石历是一个娘的亲兄弟,石历死了,石崇当真是悲痛万分。 贾谧听到石历死了,赶紧从石崇手中接过信,看完之后,他也是极尽的表现出自己的难过,抱着石崇,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见石崇哭的也差不多了,自己也劝的有些累了。 贾谧道:“乡侯保重,请乡侯放心,我定向娘娘请旨,下令严查此事。” 随后将话题一转,攀扯道:“此事怕是与琅琊王等人脱不了干系,刚收到琅琊王关于粮案的奏折,李肇已死,高宾认罪,石历大人转交朝廷定夺,莫不是这琅琊王无法将石大人定罪,便出此下策了!” 而潘岳也附和道:“琅琊王居心叵测,此事一定大有蹊跷,一定要娘娘另派人选去彻查此案,还石大人一个公道。” 此时石崇听到二人如此说,抹着眼泪道:“初闻噩耗,我实在是悲痛难当,脑子也混沌了,就有劳鲁国公了!” “唉,乡侯哪里话,我们交情如此,乡侯的事就是我贾谧的事。乡侯保重,我们就不便打扰,先告辞了!” “唉,今日怕是怠慢了!”说完,石崇又是一阵难过。 送走了贾谧和潘岳,送信的人又拿出了一个拓下来的帛书,石崇一看:了二十年之前仇,孙氏后人。 不明其意,向送信之人问道:“这是凶手留下的?” “是现场留下的,我家主母让我将这个给您看,特意交代小的让你仔细斟酌二十年前的旧事,所以刚才未敢拿出。” 石崇看又看帛书上的字,细想着石历夫人的话,脸色不由一变:“你做的好,先下去休息吧!” 一整夜石崇独自将自己关到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下人们只当石崇是悲伤过度。 而石崇则回忆起二十年前的事: 当年老琅琊王司马伷破孙吴之时,曾上表厚待孙权后人,吴主孙皓之子孙鲁,本是得了先武帝的特赦,并给了爵位的。 可是孙权有一笔巨额的财富,藏在了荆州,当时自己还是荆州刺史,他和石历为了得到这笔财富,不顾先武帝的昭令,囚禁了孙鲁,逼他说出这宝藏的下落。 这孙鲁受不了虐打,便将宝藏说了出来,自己才有了这泼天的财富,而石历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便杀了孙鲁,这帛书所提之事,莫不是指这件事。 石崇想到这,心中不由的惊恐万分,不由的仰天长叹: “唉,七弟呀,你恐怕是要白死了,哥哥我为了石家阖族的性命,恐怕要辜负你啦。” 石崇自觉对不住石历,扑跪在地,悲痛难当。 与此同时,王衍也得到了石历被杀的消息,心中却是大喜。 只见他高兴的对着身边一位年轻人道:“这江南一直在石历和石崇手中控制,本来是想借征粮案打压石阀,好乘机插手江南,不想这石历竟然是个短命的,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年轻人听闻也是开心不已:“兄长,如今扬州刺史之位空缺,而王导正在江南,不如就让他留在江南了。” 说话的年轻人是王衍的弟弟王敦。 “嗯,你即刻派人去把你二哥请来,再把左右仆射等人一并请来,明日亚岁休沐结束,该议一议扬州之事了。” “是,兄长!” 朝堂之上,惠帝司马衷慢吞吞的向众臣问道:“各位爱卿,琅琊王和王导的奏折大家都看了吧,有何意见?” 尚书令王衍上前道:“启禀陛下、娘娘,刺史别驾高宾对淮阴失粮一案供认不讳,李肇业已伏法,吴郡太守胡冲也上表请罪,刑部已对一应证据复查完毕。依臣之见,高宾等人依律由刑部审判即可。而胡冲,虽然有失,但念其无甚大错,更是忠臣之后,朝廷下旨苛责一番便可。” 司空张华、尚书监王戎、左右仆射等皆进行了附议,就连贾谧也进行了附议。 此时贾南风点头道:“好,就依尚书大人所言。” 说完看了看贾谧,又看了看石崇,嘴笑泛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意,贾南风向大家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琅琊王第一份奏折说明休沐结束,便可回京复命,扬州的差事本应记他一功,可如今扬州刺史石历出了事,众爱卿议一议如何处理此事?” 此时只见贾谧上前奏道:“娘娘,现在主犯皆已伏法,虽然石历有失察之责,但已经向朝廷请罪,如今他还在扬州刺史的任上被杀,此事不止是朝廷命官遇害,损伤的更是朝廷的颜面,臣请陛下和娘娘下旨,定将此事彻查到底。” “嗯,虽然石历有过,毕竟是朝廷钦封的刺史。他遇害确实要追查到底,如今琅琊王人在江南,是否还需要他来继续追查?” 贾后问这话的时候,她对司马景文是有戒心的,毕竟石历一死,司马景文从此留在江南,这是她不愿意的,她唯恐琅琊王在江南豢养势力,但是碍于情面,她还是需要问询一下的。 只见贾谧继续道:“臣以为不可!” “哦,你且说说看?” “臣以为,石历遇刺,琅琊王恐怕脱不了干系!” “你可有证据?” “臣听闻,谢家大宴,本是欢喜之事,但是在回程的路上,除了石历,其他人皆同乘坐一船,而偏偏就只有石大人出事,此事或许是琅琊王刻意为之。” “鲁国公,此言差矣!”说话的是王衍。 “鲁国公,朝堂之上,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加揣测。琅琊王的奏折里明确,凶手留字是了二十年前的旧怨,并且声明自己是孙氏后人,而这旧怨是什么,也许只有乡侯知道吧?” 石崇听闻不禁一怔,强睁着一副红肿的双眼道: “二十年前是老琅琊王破吴之时,当时我在荆州,臣想不出是何人与石历结下如此大仇,依臣看或许是凶手为了混淆视听,故弄玄虚吧!” 贾谧见王衍将话题转到了石崇身上,立即道:“娘娘,臣以为此事就由乡侯自己亲自来查为好,同时也好处理石历大人的后事。” 正当贾后想点头同意之时,只听一人大声说道:“臣以为不妥!” ※※※ 第四十八章 王导出仕 扬州刺史 随着张华的一声“不妥”,只见他手执笏板大步上前: “陛下、娘娘,石历作为扬州刺史,治下连出两件大案,皆关乎国家安危,百姓生计。如今石历遇刺身亡,恐在民间大起波澜,若此时石崇大人亲自前往扬州,定会弄得人心惶惶,故臣另有建议。” “司空大人请说!” 鉴于张华的声望,贾南风对其还是颇为尊重的。 “陛下、娘娘,扬州为天下十三州最富庶之地,江南的稳定关乎整个天下的安定,扬州刺史一职不可空缺,故臣特请奏早日任命新的扬州刺史,此案就由新任扬州刺史来调查即可!” 张华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扬州刺史非同小可,得了扬州便得了江南,其财势便是其他士族所不能企及的,从前江南一直被石崇兄弟所掌控,如今得了机会,几大门阀都想保荐自己的人,却不好直接开口,故皆不作声。 贾后扫视着朝臣的反应,又瞧了瞧几位重臣的神色,心下明白几分,向张华问道:“既然此议由司空所提,你且有心中人选?” “娘娘,老臣确有一人选,琅琊王此番江南之行颇有建树,且琅琊王本是安东将军,不如同时领了扬州刺史!” 贾后听完没有表态,但是心下已然不悦,她用眼睛向朝堂之下环视了一番。 朝臣们先是面面相觑,后又小声议论,而几个重臣皆不表态,似有静观其变之意。 此时贾谧道:“琅琊王在此次督管征粮一案中,虽然有所建树,然石历遇刺,就算与他无关,他也免不得要承担失职之责。故臣以为扬州刺史应另择他人。” “嗯,鲁国公所言也有些道理,众爱卿以为如何?” 此时只见尚书左仆射上前道:“臣附议,既然琅琊王不适,臣以为可另择人选!” 贾后见有人附议,脸上露出了笑容:“左仆射所荐何?” “臣举荐王导王丘子。王导才华卓然,仁孝高义,此番江南之行,王导作为符节御史,处事果断,忠素竭诚,协助琅琊王勘破两案,故臣以为王导可堪当此大任!” 而尚书右仆射也附议道:“臣从琅琊王奏折中看到,扬州事务繁杂,需要一一接交查验,为了让扬州府衙官务顺畅,琅琊王已经责令扬州府衙各主簿、录事尽心盘点各项事务,以备新任扬州刺史顺利上任,而王导也协助处理一应事务,臣以为不如就此让王导接手为宜!” 贾后听闻没有立即表态,看了看贾谧,又瞄了一眼王衍和王戎。 随后看向张华问道:“司空大人以为如何?” “王丘子见识器量,清越弘远,故臣以为王丘子可以胜任。” 此时攀附王衍、王戎的朝臣进行了附议,其他朝臣见贾后的神态没有不悦之意,也纷纷附议。 而贾谧正要反对,却瞧见自己岳父王衍的神态,便也不再说话。 只时的石崇自知江南已经是琅琊王氏的囊中之物了,他如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乖乖放手,这王导不同司马景文,他身后的琅琊王氏看中的是利益,王导未必真心追查石历之死,二十年前的事也就会继续尘封下去。 于是石崇上前道: “臣自知石历之死,尚无定论,臣也无心江南之事,王丘子当是最合适的人选,臣只求娘娘恩准,让臣去给石历料理后事。” 贾后听闻点了点头:“乡侯的心情,本宫理解,你且去吧。” 随后又对王衍道:“那就由王导领了扬州刺史吧,尚书令,你是百官之首,王导又是你的从弟,你且要对他训戒一番。” “臣遵旨,臣代王导叩谢陛下、娘娘天恩,王导定当简素寡欲、克已复礼、竭诚奉国。”王衍说完伏地叩拜。 于是又是一阵山呼万岁中退了朝。 不由五日,朝廷的圣旨便下来了: 司马景文处理完征粮一案,即刻回京复命,而王导则留在扬州,做为新任的扬州刺史。 此番最大的赢家,当属琅琊王氏。 司马景文、王导、顾荣一直在扬州刺史公廨,安排一应结案事宜,征粮也已运往长安,忙了几日一切落定,琅琊王便确定了回京复命的行程。 江南的世家听说琅琊王要回京了,纷纷送来拜帖和请柬,大小礼物也纷纷送到了驿馆,有个别人还送到了谢家,委托谢澄引荐。 也有人开始拜访新任的扬州刺史,无论是司马景文还是王导,皆是忙得不亦乐乎。 而易雪和周蓉无事,便会和慕容迦一起在建邺城转着,当然也少不了去找庞清。 “庞清,你好像算准了一样,你料定会是这个结果?”慕容迦问道。 只见庞清微微一笑道:“孙鲁的后人,向石历寻仇,你觉得石崇怕的是孙氏的后人?” 易雪恍然大悟:“石崇怕的不是孙氏的后人,是怕他当年的事情败露,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杀孙鲁事小,但是私吞孙吴宝藏却是灭九族的欺君大罪。” “所以,此事无论是否与琅琊王有关,石崇都会想办法阻止他再查下去,琅琊王已经接连查出了阴兵借粮,李肇征粮弊案。一旦此事再被琅琊王纠出,对于石崇来说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呀。”慕容迦接着说道。 就在慕容迦说话这功夫,庞清用赞赏眼神的看着易雪,看着看着眼睛便有些舍不得离开了,易雪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面色绯红。 慕容迦见庞清又犯了花痴,拍了拍庞清:“诶诶,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的,怎么找到孙氏后人的?” 庞清笑道:“区区孙氏后人算什么,我落凤山庄的档案里,有着江南各家氏族所有的秘事,不光是江南,包括大晋国内数得上的门阀,几无我们不知道的事!” “这太可怕了吧!”慕容迦听到这,一脸的难以置信。 “所以,这就是为何落凤山庄被称为天下第一庄的原因,不只是我们的机关天下第一,我们的情报也是天下第一。” 庞清说得轻描淡写,可脸上却掩饰不住自豪,都说落凤山庄神秘非常,可在易雪面前,庞清却并不遮掩。 此时易雪由衷的谢道:“庞庄主此番出手,报了我父当年之仇,杨韵在此万分感激。” “易雪姑娘,莫要这么说,只要姑娘需要,我庞清一定鼎力相助,只要你愿意,我便会出现在你身边。” 易雪的举动,让庞清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连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易雪有些难为情。 慕容迦见庞清一脸的矫情,砸吧着嘴:“啧啧啧、哎呀呀,你这是什么,要表白我师妹呀?” 随后故意憋着声音学着庞清:“还只要你愿意,我会出现在你身边!告诉你,有我在,我师妹用不着别人!” 易雪不由的被他们两个人逗笑了,见易雪难得如此开怀,慕容迦和庞清整个人都亮了! ※※※ 第四十九章  既无可能  何苦痴心 回京的日子到了,这天晴朗无云,虽有寒意,空气却清新舒爽。 建邺城官渡之上,琅琊王的仪仗已经准备好了,三艘大船放下跳板,一艘承载着琅琊王、慕容迦等,另外两艘则是王庆及琅琊王的亲兵,等待下令开拔。 码头之上,扬州府的官员在王导的带领下给琅琊王送行,谢澄以及谢氏族人也是早早的就来到了官渡。 众人与琅琊王一一道着别,说着漂亮话。 谢鲲、谢褒兄弟也分别与叔父及长辈道别,谢澄嘱咐着侄儿。 此番回程经水路转陆路,官船仪仗,自然有着亲王的威仪,一路山水迢迢,两岸美景与风情也是尽收眼底。 众人在船上自然也少不了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偶尔靠岸休憩,沿途查镛不时派人前来补给。 船离洛阳城越来越近了,河面开始封冻了,就要转陆路了,而易雪的心情也越来越沉了,接下来她还有更难的路要走....... 穆易雪独自立在船头甲板之上,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翻滚的水花,仿佛若有所思,目光虽然透着清冷,却依旧面若桃颜,在斜阳的照耀下,泛着红晕,这侧影真真的是极美的。 司马景文默默的痴痴的注视着易雪。 “韵儿对我一直恭敬有礼,总是有种生疏之感,难道在她的心中,当真并无半点我的位置?” 想到这,司马景文满心的不是滋味........ 此时周蓉见易雪迎着风,一件淡青色的斗蓬,看着有些单薄,于是劝到:“姑娘,这船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易雪点了点头。 见易雪要回到舱里,司马景文箭步走上前去。 周蓉见琅琊王走过来,给司马景文行个礼便悄悄退了下去。 司马景文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到了易雪身上,关切的说道:“韵儿,船头风大,如今已经腊月的天气,当心着了风寒!” 穆易雪微微躬身,给司马景文拂了个礼,嘴角浅浅的挂着笑:“谢王爷,易雪也是习武之身,这点风着实不打紧。” 见易雪恭谨客气,司马景文一脸的不自在:“韵儿,这江南一程,你对我始终礼敬有加,刻意保持着距离,你我自幼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你何必如此?” “王爷贵重,船头风大,着了凉就不好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易雪不想与司马景文继续这个话题,说着准备便把大氅还给司马景文。 “这些年你一直在我心里,难道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意?”司马景文急切的阻止了易雪的动作。 江南三月,他们忙着淮阴粮案,如今闲暇了,司马景文定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 只见易雪嘴角略微上扬,眉眼低垂,刻意避开司马景文炽热的目光,淡淡的说道:“易雪多谢琅琊王抬爱,但是王爷的情谊易雪受不起。” “韵儿,你我本有婚约,只是造化弄人,自幼时起,我便对你倾心,从未改变,你一直在我的内心深处那个最最重要的位置。” 司马景文说着,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穆易雪听到司马景文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微微蹙着眉,没再说话,目光移向了远处,两岸江面上倒映着杂草和树木,一道残阳铺在江面上泛着红光。 静默片刻,易雪放松了神情,微微舒了口气,缓缓说道: “王爷,即是造化弄人,何苦痴心于此。当年的韵儿已死,婚约早已做废,王爷且纳了虞王妃,我与王爷之间再无可能。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穆易雪。” “虞王妃是贾后之母广城夫人作媒,当时的环境,当以保全整个琅琊王室,纳妃也是无奈之举,我与王妃相敬如宾,却无真情。”司马景文不安的抓住了易雪的手腕,解释道。 易雪瞥了一眼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司马景文的手,眸色幽深,淡然回应:“琅琊王纳妃本是正常,你并未对不起任何人。” 易雪的冷漠刺痛了司马景文,他捏紧了抓住杨韵的手,急切的说道:“可是我希望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呀?” “杨韵已经是个死人,况且就算杨韵不死,在世人眼中也是个乱臣贼子。如今的穆易雪只是王爷救下的一个孤女,是一个靠卖艺为生的伎娘,琅琊王就算纳侧妃,也必是门阀贵女,易雪的身份怕是入不得琅琊王府。” 司马景文不由的将双手扶在易雪的肩膀上,坚定而真诚的说道:“虽然我不能给你正妃之位,却万不想委屈你,我对你会付出一生的真情与宠爱。” 听到司马景文赤裸的表白,易雪不由得苦笑,凝目问道: “王爷何等身份,就算为我付出一生的真情与宠爱又如何?被你无名无份的养在雅庐做个外室,还是进琅琊王府做一名被你宠爱的妾室?即上不了族谱,又入不了宗室,在王爷的正妃与侧妃之间苦等王爷垂爱,王爷当真想要这样吗?” 易雪的话是他没有想过的,是呀,以她的性格怎会受此委屈,而他当真要这样委屈她吗? 司马景文听到这里内心一阵阵的抽搐,紧得快要窒息,他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随后易雪又轻轻舒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司马景文的脸上,眼神坚定而从容,语气轻柔却又充满的真诚说道: “王爷一定要记得,如今没有杨韵,只有民女穆易雪,易雪与琅琊王并无渊源,机缘巧合为王爷所救,因有几分才艺而受王爷照拂。倘若易雪真的入了琅琊王府,他日被人认出,琅琊王可是要招来宗族之祸,易雪万不可为了儿女之私,让王爷冒宗室之险。 何况我身负家仇,个人感情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易雪感念王爷对我的厚爱、感激王爷护我周全,琅琊王终归属于司马氏,既然绝无可能,何苦痴心?不如两相安好,这才是对易雪、对王爷最好的。” 穆易雪说完微微一笑,向司马景文福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既然绝无可能,何苦痴心?” 易雪的话深深刺痛着司马景文,留下他呆呆的立在船头,独自在冷风中凌乱着。 而这边船仓里的慕容迦瞥见了一切,心情美得犹如春天里开出了朵朵桃花,得意的竟然哼出了小曲。 见周蓉与青鹘一副欢喜冤家的模样,他忽然开口问道:“周蓉,为什么今天的景色极外的美呢?” “啊?”周蓉被这莫名一问搞得不知如何作答。 “那是因为今天的青鹘很帅呀。”哈哈哈....... “哦!” 周蓉与青鹘面面相觑。 ※※※ 第五十章  贾后心思  东宫位危 洛阳,司马景文、顾荣奉旨入朝复命,同时也对石历一事,进行请罪。 司马衷的式乾殿,惠帝和贾后先对司马景文说了一番夸赞之词,随后又对石历一事朝廷了训斥,最后来个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这对于司马景文来讲,倒也没什么不好,他,又恢复了闲散王爷的状态。 洛阳北宫昭阳殿内。 一个内侍小太监来报:“娘娘,鲁公国来了。” 贾南风懒洋洋的半卧在她那凤纹透雕双翘头的榻上,身旁跪着一位薄衫半掩的面首,正是被唤作檀奴的小吏。 听见贾谧来了,眯着眼睛道:“让他进来吧。” 随后示意檀奴退下,这檀奴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扭扭捏捏的下去了。 贾谧进来,敷衍的行了个礼,便急火火的问道:“姑母唤侄儿可有吩咐?” “听说琅琊王此去江南,还带了个女子?” “嗯,是的,这女子是一个琴师,颇受琅琊王和慕容王子照拂。” 一想到易雪被司马景文带着三月之久,贾谧心里就起了一丝恨意。 “琴师?京城竟有这般人物,老奴却未曾听说,难道不是洛阳人氏?”一旁边的董猛接过话来。 “这女子是长安附近玉山人氏,唤作穆易雪,因流寇作乱,家遭变故流亡,函谷关外被琅琊王所救,带回京城安置。因其琴技超然,在京中有些声望。” “娘娘,竟有如此琴技,怕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董猛提醒道。 “嗯。这琅琊王一向不好女色,那女子竟然能被琅琊王带在身边这么久,自是不同寻常,你且留意着。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姑母!” “看来,这琅琊王也是韬光养晦呀,他表面看似不问朝事,对我也算恭敬,没想到江南一出手,竟然还是个大手笔呀,我且不能小瞧了他!” “姑母说得对,这琅琊王怕是心机深得很呢,如今王导得了扬州刺史,这江南怕就是他们琅琊王氏之地?” 贾南风瞟了一眼贾谧,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几年你是没少得了石崇的好处吧?听说那石崇,每每迎候于你皆是望尘而拜,你如何与他私交本宫不会过问,如今扬州之事已了,你且抽身为宜,不必插手!” “可琅琊王毕竟是安东将军,姑母就不怕他与王导联合起来?” 贾后抬起手来,示意董猛将其扶起,董猛躬着身子扶着这堆华丽丽的肉,贾后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继续说道:“石崇、石历虽然与你交好,但毕竟是外臣,如今各大门阀盘根错节,陇西李氏、陈郡谢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可偏偏我贾氏一门,人丁不旺,何况王衍也是你的岳父,琅琊王氏与我们也算是一脉相连,琅琊王尚不足为虑,本宫之忧不在于此。” 贾谧跪坐在凤榻下的地毯上,拿起一个桔子,边剥边道:“姑母所言极是,是贾谧目光短浅,未能想到这一层。”说完将剥好的桔子讨递给贾后。 贾后拿起桔子掰了两瓣,余下给回了贾谧,贾谧恭恭敬敬的接过来,放在嘴里,作出一副香甜的模样,看得贾后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本宫最大的遗憾就是膝下无子,本宫生了四个女儿,若是有你这样乖顺的儿子,还有何忧呀!” 贾谧听得贾后如此说,忙带着撒娇讨好的语气说道:“姑母对贾谧真真好过亲娘,只要能解姑母之忧,姨母让侄儿做什么,侄儿便做什么!” “听说太子妃有孕了?” “是的,太子妃前两日还特意找她姐姐进宫陪着。” 贾后的脸变得阴郁起来,眯着眼道:“一旦太子妃诞下皇长子,情况于我们更为不利呀!” “姑母的意思是……” “妇人怀孕,本就是凶险之事,发生点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贾南风轻描淡写的说着。 “贾谧明白了!姑母,不过有些事还需当机立断呀!” “你所言何意?”贾后斜着眼睛看着贾谧。 “侄儿收到消息,自太子妃有孕以后,太子大量屯田圈地,并且收买四翼卫率,现在左右卫率已经唯太子是从了!” “有这等事?” “侄儿放在太子身边的内侍来报,太子对姑母非常不满,一直记恨着您对他生母的事,甚至说待他登基之后,要将您废黜,送到金镛城去。” 贾谧煞有介事的说着。 贾后一听怒火中烧,恨恨的说道:“这个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怕是有这心思已久了,只要他在位一日,本宫便难以安稳,我们贾氏便难以安稳,这件事是该做了。” “可是姑母虽然昭告天下说韩望祖在先帝居丧时所生,但一直不被宗室认可呀!” 韩望祖是贾谧同胞弟弟,贾谧对此事比贾南风还着急用心。 “这也是本宫烦心之事!” 此时传来董猛嘿嘿的笑声,那尖鸦之声着实令人不太舒服。 贾后皱了皱眉头,转向身后的宦者令董猛,问道:“大监可有计策?”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后瞪了一眼董猛:“你个老东西,本宫还治过你的罪不成?” “娘娘,依老奴之见,不可为之事不如不为!” “大监何意?” “娘娘,司马家的大小王爷几十个,且不说平原、扶风、琅琊、汝南、齐五大封国,就单梁、赵、长沙、东海这些封王闹将起来,恐怕也难以招架。” “大监说得这事,本宫不是没想过,所以至今迟迟未动!” “娘娘何不学学前朝。” “前朝?” “王莽以外戚之身改元建新,曹操挟汉献帝夺了刘家的天下,他司马家不也是以同样的手段得了曹家的天下。先帝有二十六个儿子,只要是能够名正言顺的废掉太子,再立司马家的人,就算有人不满,也是他们司马家自己的事,自然有人出面解决,娘娘可坐山观虎斗,届时收拾残局即可。” “大监的意思是,可从先帝未成年的皇子物色一个?”贾谧问道。 “正是” “嗯,大监此法可行!”贾后听闻颇为满意,顿感豁然开朗。 听到董猛的话,贾谧也是心生欢喜:“这几年侄儿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内侍们,不断的鼓动太子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如今太子越发的恣意妄为,只要将太子的荒唐之事大肆宣扬,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这太子的品性,然后再侍机而动,姑母以为如何?” 贾南风满意的点着头,喜笑颜开的抚摸着贾谧的头,自此三国归晋后,平静了几十年的大一统局面,被这姑侄二人点燃了爆炸的导火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