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掌柜之死 一如永宁城的每一天,深夜,静谧的诡异又有些无聊。数条街外的更鼓声夹杂着蝉鸣,有些刺耳。后院书房里,林淼忽然直起身子,眼睛直直盯着门廊的方向,似乎有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跳上。他吹灭蜡烛,虽然有些欲盖弥彰,但他仍然这么做了。突然的黑暗甚至吓了他自己一跳,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朝门边走去,此时,他颤抖的呼吸在漆黑而冰冷的环境中显得有些突兀。脚步越来越近,伴随着木头轻轻发出的嘎吱声,门开了。黑暗中林掌柜慌张的伸手去摸门边书柜上的花瓶。突然一阵疼痛直冲天灵。他眼前一黑…… ------ “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这大早上的,不是耽误我们其他店做生意嘛。” “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啊,反正生意也做不了了!” “就是就是!” ...... 辰时刚过,忠济药铺里就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半个时辰前,林掌柜被店里的伙计发现死在了店铺后院的书房中。永宁城这么太平的地界儿上竟然出现命案,大家自然是要亲眼瞧一瞧的。人群已经围满了药铺的前厅和后院,把通往书房的路堵的是水泄不通。几个六扇门的捕快用身体搭成“肉盾”,奋力守着后院书房的大门,眼看就快撑不住了...... 书房的门前,斜放着两把椅子,两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襟危坐,仿佛身前的“肉盾”当真可以隔绝嘈杂的人群,全然不影响二人的谈话。 “若非你们六扇门的人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围着,场面也不会这么混乱。我看,你们还是撤走的好。”治安官端着一个茶杯,悠哉游哉地吹着,语气却咄咄逼人。 “沈大人,我们协助刑部办案,流程您应是明白的。”捕快头子小声回答着,身份毕竟低人一等。 “刑部?我怎么没看到刑部的人?”治安官斜眼撇了一眼捕头,厉声道,“刑部自己不来,拿你们垫背?” “这......” “诶,让一让,让一让,我,我是刑部的。”满脸为难的刘大飞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汗珠挂满了他胖胖的脸颊,一大滴一大滴地流下来,浸湿了官服。只见他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用他不太灵活的微胖身体不遗余力地开着路。 “哎呦喂,刘大人,小的们终于把您给盼来了。”捕快头子看到刘大飞出现,赶紧起身,像是见了救星似的,请他落座。 “沈大人等您多时了。”捕快头子哈着腰,轻声在刘大飞耳旁说道, “沈,沈大人,久,久等了。”刘大飞向治安官作揖道。每到关键时刻,刘大飞就痛恨自己这口吃的毛病。 见刑部来的是刘大飞,治安官暗自松一口气,继续吹着自己那杯早就凉透的茶,阴阳怪气地答道:“刘大人,不是下官不愿等,只是这条街几十家店铺等不起,他们还等着开张呢。我劝你们还是早些撤了好。” “人,人命关天,查案要,要紧啊。等下......” “哼,查案?查什么案?区区药铺掌柜自杀,也算案子?”没等刘大飞把话说完,治安官冷笑一声,反问道。 “我,我......” “众所周知,永宁是中原最安全的地方,哪来什么杀人抢劫的勾当?”治安官口才了得,没给刘大飞任何说话的机会。他得赶紧把这事处理掉,否则,“永宁命案”、“群众闹事”、“店铺关门”,任何一件事闹大了,他都没法向太守交代。 这气势可把刘大飞给急坏了,书房眼瞅着就要失守了,沈大人还在这胡搅蛮缠。奈何他天生嘴皮子不溜,愣是说不出话来。刘大飞脖子被憋得通红,脑袋上的汗珠比刚才更多了...... “快进来,快进来,把他们堵在外面!” 一个清脆而明亮的声音划破喧闹的人群,直接冲到了刘大飞的耳朵里。他警觉地站起身来。 好在有莫凡开路,卫子期不费什么功夫就从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 “见,见过几位公子。”见到几个年轻人出现,刘大飞连忙满脸谦卑地凑了过去。 “哎呀,总算是逃过一劫,他们追来了么?”卫子期并没有理会刘大飞,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面带焦虑地朝莫凡问道。 “小姐放心,他们怕是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在药铺门口了。”莫凡认真地回应道。 “那就好,不过也拖不了太久,得赶紧想办法才是啊。”卫子期微微皱了皱眉头,补充道,“莫凡,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叫我公子。” 什么人在追这位小祖宗?刘大飞并不敢问。他只唯唯诺诺地介绍起现场的情况来:“永宁好久没死过人了,也难怪这么多人围观。” “围得好,围得好!”听见这话,卫子期终于扭头看了一眼刘大飞,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满意的神情,“不然险些就被他们抓走了。” “现场保护住了么?”卫子期继续问道。她前来查案,保护现场自然是最重要的。 “保,保护住了。”刘大飞面露难色,“只是......这书房门现在要,要是打开了,人都得往里涌啊......” “见过卫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不知何时,治安官已站在了卫子期身后。他深作一揖,恭敬说道,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是......?” 治安官顿了一顿,面露尴尬。他整了整衣领,自我介绍道:“啊,下官沈英,是......” “啊,沈英,我记得你,你是永宁知府何大人的学生。” “是,是,何大人为太子办事,说起来,也能得您父亲指点一二。”治安官连忙谄媚笑道,脸上的褶子全部挤在了一起。 “嗯。”卫子期不情愿地回答道。 只这一字,治安官自是听不出卫子期的意思来,还以为攀了关系,可借卫子期之力让事情平息。他微微转身得意地看了眼刑部的刘大飞,略带些嫌弃地说道:“您何时与这刑部和六扇门的人有来往?他们可是三皇子......” “与你何干?”卫子期毫不留情,“我来这查案,其他事,我不关心。” 突然被这么一呛,治安官又怔了一下。赶紧解释到,“是,是。只是......” “有话快说!” “我是怕,等会这书房的大门一开,看热闹的人全一股脑地往里冲。现场非但保护不住,万一再引起踩踏,这责任谁都承担不起。我也不想您受牵连不是。” 这话,不无道理,卫子期一时语塞。这治安官分明只关心自己的乌纱帽,一心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自杀结案,早早疏散人群是最好不过的了...... “小姐,我刚才看了一眼,府上派来的人好像又多了几个,我怕再拖下去,这围观的人群也挡不住他们。”莫凡轻声在卫子期身旁说道。 确实有些麻烦。卫子期转了转自己漂亮的双眸,忽的眼前一亮,镇定说道:“我有一计,可一箭双雕。” ------ 苏遇混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双目如炬。他刚才分明看到,书房门前,有刀光一闪而过。 第二章 最动人的话 “愿听卫小姐赐教。”听见卫子期的话,治安官不以为然地说道。对于这些百姓来说,还有什么事,比看热闹更有意思? “你,带着他,上前面大声喊两句,让大家赶快散去就是了。”卫子期指了指刘大飞,又指了指捕快头子,轻快地说道。 “这......”刘大飞犹犹豫豫,又不敢拒绝。 这就是疏散人群的办法?治安官沈英一手捂住了嘴,差点笑出声来。名门小姐,也不过不谙世事的女子罢了。 “干什么婆婆妈妈的,赶紧啊!”卫子期叉着腰催促道。 “是,是......”刘大飞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朝捕快头子使了个眼色。 捕快头子当然明白刘大飞的意思,脏活累活向来都是他来干的。他走到一排捕快的身后,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围观的人群,操着一口南城的方言便喊了起来:“都赶紧散了吧,没啥可看哩!” “是,是啊,散了吧。”刘大飞畏手畏脚地在一旁弱弱地附和道。 “你让我们散就散?你算老几啊?” “是啊,反正我们早上生意也没得做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看?” “就是,早上生意亏的钱你补啊?” ......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捕快头子和刘大飞赶紧又安抚起躁动的人群来。只有治安官沈英一人无动于衷,像看小丑似的看着眼前这几个滑稽之人。在永宁城当个小官,面前的青年权贵你惹不起,可是人民群众你更惹不起。要是有人去衙门举报你,或者去邸报散播些小道消息,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下,沈英倒要看看卫子期如何收场。 “早上生意亏的钱,我付。” “每,个,人。” 药铺的后院一下子静默了下来,甚至听得到树叶落地的声音。卫子期不慌不忙地望着后院围观的人们。 你的钱,我出。这简直是世上最动听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望着卫子期,脸上写着的都是不可思议四个大字。 “一早上,我们怎么说也能赚一两银子吧。” “一两哪够啊,我包子铺能赚二两呢。” “我们这前厅加后院,至少有上百人了吧......” 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世上哪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一人一两。” “黄金。” ...... 人群再次安静了下来,世上果真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能是吸引了全部的注目,卫子期白嫩的小脸儿上透出一丝红晕,一双漂亮的眸子清澈而明亮,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闪动着,藏匿着一丝骄傲的神情。 “莫凡,你去前厅找个地方,帮大家盘算下每人需要补偿的金额。记住,务必务必要把前厅堵得满满当当的,让那些人一个都别想进来!” “是,小姐。”莫凡噗嗤一笑,调皮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与自己的一身白衣已经完全不协调了。他拿出腰间的佩剑向前厅的方向指了指,说道:“请大家跟我去前厅吧,每一个人都要站在前厅,不得在门外等候,否则便没有补偿。” ...... 人群果然开始有序地往前厅撤去,连说话的人都不剩了几个。而前厅也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当真是任何人都别想进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用权来解决。这是卫子期从小到大都深信的一句话。 这下,可把莫管家派来的那些个书童给堵在门外了,不然,又要被带去国子监学那些之乎者也,谁受的了。这是卫子期第一百零一次逃课。 事情如此轻而易举便解决了,卫子期扭头望了望身后目瞪口呆的沈英,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沈大人,这方法可还行?” 沈英立在原地,哑口无言。杀人案怕是按不下去了,卫子期他也得罪透了。 “沈大人,我想查案你就不方便参与了。要不你先回去知会何知府一声?”卫子期背手说道。“永宁出了命案,你们要想想如何向百姓交代才是。” “好,好,那下官就先行告退。”沈英自知局势已不在他掌控之中,灰溜溜地朝着人群退去的方向一同消失了去。 不远处,两位年轻人,向着人群的反方向走来...... “七七,怎么还没进去呢?”两人走到卫子期面前,开口问道。 “见过四,吴公子,见过徐公子。”刘大飞看到二人出现,连忙上前行礼。 “咳咳,那,那个我,我介绍一下啊,这几位就是传说中咱们虞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永宁三大神探。他们几位可是非常难请的高人,今天是我费了很大劲儿专门请他们过来指导六扇门破案的。大家热烈欢迎!” 见三人到齐,刘大飞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话音刚落,便旁若无人地鼓起掌来,诺大的后院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也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可即便这样,刘大飞也拍得非常卖力,丝毫不觉得尴尬。拍马屁时,他的嘴从不打绊儿。 “无论场面多尴尬,马屁到位就有钱花”。这是刘大飞这两年来驰骋官场的重要心得。他身边的这几个主儿,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他能有今天的运气,还不是小祖宗的一句话。要是哪天伺候的不好,卷铺盖回家也就是小祖宗的一句话。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的位置,他可不想卷铺盖走人。 听到这话,卫子期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她今天还是着了男装的行头,一身耀眼的浅蓝色绸缎面料的袍子上隐约看得出金线刺绣的暗纹,腰间佩戴着一块价格不菲的玉佩,脚上的靴子一尘不染。虽然刘大飞夸得有点赤裸裸,但她还是乐在其中的。她就是想告诉永宁城的所有人,她,卫子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打拼出一片天地。 “蓝衣服的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什么公子啊,人家是卫府的大小姐。” “她若是男子,我一定励志要嫁给她。” “卫家真他妈有钱啊!” ...... 刘大飞的介绍,引得还没撤出后院的人群中又一阵骚动。卫子期满脸享受地听着大家对她的夸赞,骄傲的神情越来越藏匿不住。不过换做任何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怕是都藏不住的。 “小的们不知道是几位公子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捕头听了刘大飞的话,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其他几个捕快也赶紧跟着一起行了大礼。要不怎么说刘大飞一个口齿不灵的人都比他们有前途呢,在永宁城混饭吃,没点眼力见怎么往上爬,几个大金主就在眼前儿都认不出来,活该每天干着风吹日晒的活儿,捕头跪在地上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不用害怕,嘿嘿。快带我们去书房把。”卫子期边上的徐缨向前迈了一步,虎头虎脑地说道。他身材不胖,头围却很大,为了搭配今天穿的墨绿色的外衣,徐缨头顶的发冠中央高调地镶了一颗铜钱那么大的蓝绿色宝石,因为头大的缘故显得格外夺目,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有钱人一样。 女扮男装的四公主,也跟着点了点头。她虽是这三人中身份最尊贵的,却低调了许多。出门在外,下面的人都称她“吴公子”,因为她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白白生出许多麻烦来。 “几位大人这边请。”听完徐缨的话,刘大飞赶紧一路小跑到门口,打开了书房的大门。 ...... “哎,瞧人家刘大人混的,再看看咱们,人比人气死人啊。”捕快头子起身站在了卫子期几人身后,小声嘟囔道。 “这刘大飞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了,什么功都没立就莫名其妙的被调去了刑部,两年前还跟咱们在六扇门瞎混呢。” “听说还是被刑部尚书梅志礼亲自调去的,人家现在是正六品刑部主事,据说就是管理管理刑部的案件卷宗,特别轻松。” “是啊,哪像咱们,天天累死累活地在外面跑,还得挨骂。”其他几个捕快小声附和道...... 书房门被打开的一刻,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第三章 我去,这是密室啊! 书房里,林掌柜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安静地趴在书桌前面。他双眼狠狠地睁着,直勾勾得盯着门口的方向,看得卫子期不禁打了个寒颤。 卫子期走上前去,发现林掌柜右手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刀口,刀口中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被压在脸下方的纸张。书桌上的笔墨旁,放着一个空碗,里面凝固着一些不太好看的棕色液体。他的左手握着一把小尖刀,应该就是用来割腕的工具。 药铺的三个伙计已经被捕快安排齐刷刷的站在了房间的一角,低着头一言不发。 “死者,林淼,45岁,是这间忠济药铺的掌柜,经营已有十几年了,和周周的邻居相处的都还不错。林淼的夫人姓孙,有一儿一女。据周围的邻居说,林淼和夫人的关系一直不好,最近更是闹的不可开交,据说孙夫人半个月前带着儿子女儿跟其他男人跑了。这个屋子原先门是锁着的,是被药铺的几个伙计一起撞开的,听伙计说,当时窗户也是紧闭的。”捕快头子大致介绍了死者的情况。 卫子一边听着,一边启动了侦探的嗅觉,她有模有样地打量着房间,还和两个捕快一同检查了尸体。看着像个暴发户的徐缨也走到了书桌前面,仔细地闻了闻桌上的空碗。四公主捂着鼻子径直走到靠窗的椅子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刘大飞赶紧屁颠屁颠的跟过去,打开了窗户,小心翼翼地给四公主扇起了扇子。 “从流血的情况看,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丑时之前了,这左手腕的刀口应该就是致命伤了,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其他伤口。”卫子期抬头说道。 “从书房的装饰来看,这位林掌柜经营的药铺生意应该非常不错啊?”她转身向进门后大气儿都不敢出的捕头提问道。卫子期刚才就注意到,林掌柜的书房里摆放了许多自家泰瑞轩出品的陶瓷器,这些一等官窑瓷可不是一个做小本买卖的药铺老板能负担的起的。 “您可说对了,林掌柜今年的生意那是风生水起,听说是做了好几单大买卖。他前段时间可买了不少好东西,还多招了两个伙计。可惜啊,就是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也没了。”捕头连忙接话道。 “他是什么时候新招的伙计?”卫子期追问道。 “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就是里面站着的两个。”捕头说着,指了指站在墙角的三个伙计。 “你叫什么?”卫子期走到站在最外面的伙计身旁,轻声问道。 “我叫小武。” “你在这家店干了多久了?” “小的在这家店干了六年了。” “听说是你最早发现的死者?” “是的,小人今天早上去给掌柜的送早餐,发现怎么叫也没人应声,房门也是从里面插上的。于是我就叫他们俩一起把门撞开了。”小武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右手有些颤抖着指着身边的两个新招的伙计。 “你们撞开门之后,发现林掌柜就是这样吗?”卫子期追问道。 “是的,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掌柜的流了好多血,我们就赶紧跑过去看,发现掌柜的已经没气了。然后我们就赶紧报了官。” “除此之外,你们还看到什么了?” “我们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味道特别大,窗户是从里锁着的......” “我去,这是密室啊!我还第一次碰到密室谋杀案呢,以前都是听说书先生讲的!”徐缨满眼兴奋的喊叫声。 “徐公子,话虽没错,可谁会费那么大功夫谋杀一个药铺掌柜啊。”捕头赶紧摇头说到。虽说赶走了治安官,可他也生怕一个可以早早结案的自杀案件被这几个贵公子搅和成一个谋杀大案,那他们可又得忙活一阵儿了。 “你怎么知道林掌柜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徐缨不服气地说道。 “林掌柜在这开药铺都开了这么些年了,能有什么秘密?” “那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我看他就是妻离子散,一时想不开,割腕自杀了。” “你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割腕自杀?” “那徐公子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他杀?” 再这么争来争去自是没有意义的,卫子期上前一步,站在了二人中间:“我有......” “啊,从没见过这么没水平的探案现场。”门边,一个慵懒的哈欠声打断了卫子期的话...... 卫子期心里顿时升起一团火,刷的一下就冒到了头顶。敢问永宁城谁有资格这么没大没小,敢打断她卫子期的话? 她的目光和大家一起被吸引到了门口的方向,只见一个陌生却十分帅气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眼前。 卫子期斜着脸瞥了他一眼,见他也穿了一身蓝色绸缎外衣,却比自己身上这件更加精致,领口的每一个扣子都是深蓝色的宝石,格外耀眼。他的五官看起来清爽干净,一双上挑的瑞凤眼明亮而灵动,鼻梁高挑且有棱角,卫子期感觉自己平时在书中读到的那种长相完美的男子不应该就这样出现在这里,就算是微微嘴角上扬也无法掩盖他身上那种不真实的疏离感。 任何一位姑娘看到这张脸庞估计都生不起气来,卫子期也一样,头顶的一团火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缕阳光,洒在她眼前,让她觉得明亮的睁不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为何要打断我们卫公子说话?”刘大飞也发现门口突然站了个人,本能地向前迈了几步,他怕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惹卫大小姐不悦。永宁城还没有哪个达官贵人公子小姐,是他刘大飞不认识的。他快速地上下打量了对方后,发现竟真是个没见过的面孔。 “请问阁下是......?” “哦,在下姓羽,名苏,来永宁城是有些事情要打理,正好途径此处看到有案件,就过来凑个热闹而已。”羽苏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羽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啊。” “看样子,好像不是一般人啊。” “不会是宫里来的吧?” ...... 清贵又帅气的脸庞配合着好听的声音,再加上这谜一样的背景,一时间总会让人浮想翩翩。房间也顿时静默了下来,落针可闻,好像都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啊,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几位别放在心上啊。”羽苏朝徐缨的方向微微作揖,却未曾抬眼看他,“只是,这现场也再明显不过了。” “你看出什么了?”卫子期一脸不乐意地开口问道,这本应是她地主场才对。 听见卫子期的话,羽苏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屋子的中间,从衣服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折扇,玩弄了起来,好像这心思全然不在命案现场,而在这边折扇上。 “在下只是有一些粗略的见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啊,卫小姐指点。”羽苏朝卫子期的方向望了望,带着些轻浮地眨了眨眼睛。 他怎么看得出自己是个女孩子?卫子期感觉刚刚头顶的阳光一下子变成了一团火焰,烧得自己脸颊发烫。她想用手去摸一下,却又觉得动弹不得。 卫子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淡定下来,她高傲地撇了羽苏一眼,开口说道:“既然是粗略的见解,你就不要说了,听我说说吧!” 第四章 都是些不打紧的人 “从屋内的摆设来看,这位药店老板应该生意还不错,这架子上摆的都是我们家泰瑞轩的好东西。”卫子期骄傲地开口说道,全然不给羽苏任何说话的机会,“徐缨,你来说说,如果你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也跟人跑了,你会怎么样?” “那一定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啊!”徐缨绘声绘色地回答道,还转身望了望四公主,可惜四公主正一脸欣赏地打量着羽苏,并没有搭理他。 “可我看林掌柜并不是如此啊,如果说他已经痛苦到了轻生的地步,那我相信他也就没有必要每天这么仔细的擦拭自己的宝贝了。”卫子期走到门口的书架前面,停了下来,用手摸了一下架子上的花瓶,将干净雪白的小手展示给众人。“你们看,这些书架上一尘不染。”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谁会在自杀之前,还喝药呢?”徐缨突然抢着说道,他走到书桌前面,将桌子上的空碗又拿起来闻了闻。“这碗里原先装的应该是青眼草和石楠藤熬成的安神汤,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是的,是的,我们家掌柜的最近心神不宁,每晚都要喝安神汤才能入睡。”角落的不知哪个小伙计回应到。 “所以说,林掌柜一定不是自杀。”卫子期大声地总结道。 “厉害厉害!卫小姐一语道破真相,哈哈哈!“卫子期话音刚落,刘大飞便赶紧鼓起掌来,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 “我只是可以判断,林掌柜死于他杀,但距离真相还远得很。”卫子期摇了摇头。 原被卫子期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羽苏竟一点也不在意,听见二人一唱一和的配合,反而面无表情地点起头来。“这徐缨看起来是个纨绔,倒是对药物颇有些研究。”羽苏小声念叨。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反倒是徐缨,对羽苏仿佛有天然的敌意,斜着身子问道。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白脸,凭一张脸和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四公主的注意力,真叫人置气。 “啊,我是说,林掌柜把笔墨和药碗都放在了左边。”羽苏一动不动,微微抬头朝书桌的方向随意指了指,“而且,林掌柜的左手小指上还沾有墨迹,看来他平时是惯用左手的,因为只有用左手从左往右写字才会经常沾上墨迹。” “这能说明什么,这都是探案的基本素养,子期肯定也发现了,是不是子期?”徐缨接着羽苏的话说道,不爽二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没有人回答。 他扭头看了看卫子期,发现卫子期愣在原地,并没有接话。眼看表妹就要败下阵来,徐缨有些不甘心地挠了挠头。 “这说明,凶手对林掌柜非常熟悉。如果这个人不认识林掌柜,他一定会把凶器放在他的右手。林掌柜的夫人和孩子都不在身边,那么,对他熟悉且有机会动手的,也就是这三个伙计了。”卫子期指着墙角站着的三个伙计说道。 卫子期的话突然打破了沉默,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点头。她刚刚不是愣住了,只是惊讶于眼前的这位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公子竟然比自己的思绪更快了一步。 “我刚刚在检查房间的时候注意到,书房的所有物件都摆放的非常整齐,证明昨晚不可能是盗贼谋财害命,最有作案可能的就是林掌柜的身边人。”卫子期补充道。 “你是说,这几个伙计中,有人昨晚进入书房,杀了林掌柜?” “很有可能。”卫子期坚定地点了点头。可是,这个人是怎么办到的呢? “说到摆放整齐,我看门口左边书架第二排的第一个花瓶并没有摆放在正中间。林掌柜这么爱他的摆件,如果他昨晚刚刚擦试过这些瓷器,为什么偏偏没有把这个花瓶摆放好呢?”羽苏突然望着卫子期轻声问道。现场的人中,也只有这个卫子期的思维是有救的...... 花瓶?卫子期顺着羽苏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发现确实有一个花瓶放错了位置。她觉得面前的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观察力一定在她之上...... 羽苏见卫子期没有回应,便继续分析道:“这个书房在走廊的尽头,走廊是朝门的右侧向外延申的。我想,凶手除了从窗户进入外,只有可能是沿着走廊从正门进入书房的......” “我知道了!”羽苏的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卫子期,她走到书房门口,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很有可能,林掌柜是在夜里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应该曾经走到了房门的左侧,从而能更好的观察走廊的情况。我猜,他可能是试图想用左手去拿旁边的花瓶防身。你们看,书架的第二排正好是伸手可以摸到的最合适的高度。” “但他为什么只是动了动这个花瓶,并没有拿起来?”徐缨好奇地问道。 “没错,他并没有拿起过这个花瓶。你们有没有发现,房间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所以,林掌柜很有可能是来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突然遭受了重物袭击或者突然昏迷。”卫子期自信地回应道,“我刚刚检查过了,死者并没有任何其他外伤,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受到了药物刺激而导致的突然昏迷。” “精彩精彩,子期你太厉害了”四公主听完这番推理,从座椅上起身,拍手叫好。 “是是是,卫公子思维敏捷,真是天下无双啊!”刘大飞也连忙不动大脑地附和道。 “徐缨,会不会是因为他今天的安神汤,药量过度,导致突然昏迷?”卫子期这会儿似乎突然找到了感觉,扭头问到。 “青眼草用量过度确实会容易导致头痛和突然昏迷。”徐缨想了想,自信地回答道。 “但是,紧闭的门窗怎么解释呢?徐公子刚才说了啊,这是密室。”捕头在一旁唯唯诺诺地小声提醒道。 是啊,就算林掌柜自杀前擦拭爱宝又怎样?花瓶没有摆好又怎样?仍然没有最关键的证据,证明他不是自杀,因为门窗是紧闭的。 房间又突然静默了下来。 “是啊!”卫子期突然大喊了一声,仿佛打通了三经六脉,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说道:“昨天寅时下了一场雨,而这几个窗台上都有积水,证明窗户是在寅时之后才被关上的。试问一个丑时前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在寅时之后去关窗户呢?” 卫子期的话点醒了众人,大家分分点头,她在几个朋友鼓励的目光下背起了手,微微抬头,继续说到:“一定是有人,在往日的安神汤里多加了一些青眼草,这样,就算是药店的老掌柜也不会发现什么异常。等林掌柜昏迷之后,再将他拖回到座位上,将其割腕。” “可惜,他忘记了关窗。一个时辰之后,凶手再次返回了现场,确认他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导致死亡时,才关上了窗户,从正门离开。为了制造密室自杀的假象,凶手用细线把门从里面插上了。这个密室的手法,本来是他逃脱犯罪的手段,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变成了他杀人的证据。” 一番推理之后,卫子期转身走向三个低头不语的伙计问道:“昨晚是谁煎的药,谁给掌柜的送的安神汤?” 伙计小武突然吓得摊跪在了地上,“小的冤枉啊,的确是小的煎的药送的药,但煎药的时候他们两个也都在场啊!”小武一边哭一边指着另外两个伙计大声喊叫,另外两个伙计也连连喊冤。 “刘大人,还麻烦你把他们三个都先带回刑部把。”卫子期对自己的推理非常满意,挥了挥右手对刘大飞下了指令,看起来有几分侦探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羽苏从她身边走过。卫子期故作镇定地偷偷望了羽苏一眼,没想到,羽苏竟未看她一眼,只是打了个哈欠,便径直走了过去,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一时间,旁边的哭喊声、称赞声都仿佛听不到了,她生平第一次有被忽视的感觉...... “子期,走了,说好了今天陪我去参观你们春在堂新开的店面的。”四公主在背后拍了下卫子期,拉着她便往门外走去。 “不是说虞国女子都养在深闺么,怎么今天一下就看到两个。”望着四个人离开的背影,羽苏半睁着眼睛,小声念道。 ...... “大人,东西我们拿到了。” “好,查仔细点,这不可能是巧合。”羽苏低沉地说道,声音比刚刚严肃了许多。 “是。需不需要调查下这四个人的背景?” “不用,都是些不打紧的人。”羽苏笑了笑,他对今天给自己起的名字非常满意。 第五章 永宁往事 马车里,四公主和徐缨还对刚才的场景意犹未尽,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着,只有卫子期没有说话。 “咱们永宁三大才子,还真是名不虚传呀,嘿嘿。”徐缨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进去就发钱,实在是太帅了!” “你怎么那么厉害,一下子就想到窗台上的积水是关键呢?”四公主冲卫子期笑着说道。 ...... 卫子期没有做声,因为厉害的,并不是她。 是羽苏站在窗台旁,对她指了指窗台上的积水,他早就看到了这一点。 可是,他到底是谁?他出现在药铺现场真的只是出于好奇?如果他是为了出风头,为什么不自己讲出推理,如果他没打算出风头,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没想到林掌柜竟然是被自己的伙计害死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四公主见卫子期没有回应,便讨论起刚才的案子。 “八成是为了钱吧,不是说林掌柜最近发财了么。”徐缨晃了晃他大大的脑袋,接话说道。 “我已经让六扇门的人仔细调查忠济药铺的所有情况,估计作案动机很快会水落石出的。”卫子期回答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个案子不太对劲。” “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吗?” “忠济药铺的生意为什么突然就变好了?凶手杀了人为什么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返回现场,一定要把现场制造成密室?谋财害命,为什么要煞费苦心?还有,那个羽苏......”卫子期满心疑虑地说道。 “你别多想了,这世上的巧合多的是。再者说,这个羽苏,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小白脸。”徐缨还在对羽苏的出现耿耿于怀。 “好了,徐缨,你怎么说也是徐家的三公子,怎么这般小心眼。”四公主坐在马车上,突然就起了公主的范儿,明明是车里年龄最小的,却总要出来主持大局。“我倒觉得这个羽苏挺像回事的。回头我派人查查他的底儿。更何况,我看咱们子期,刚才眼睛都没离开过他。” 四公主说着,朝卫子期做了个鬼脸。 “胡说!我只是觉得他的出现太突然了。他能那么迅速的洞察现场环境,快速找到关键点,思路又很清晰,感觉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而且......” “而且,长得还不是一般的帅!”四公主打断卫子期的话,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七七姐姐,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了,不考虑考虑?” “开什么玩笑!虞国贵族嫁女可是很严肃的。更何况子期是卫叔叔唯一的女儿,哪是我们这些小辈儿能说了算的。而且我看这个羽苏,八成不是什么好人。”没等卫子期说话,徐缨便抢着说道。作为卫子期的表哥,护起妹妹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说起虞国贵族的规矩,也是头头是道。 虞国地处中原核心,是军事强国,诸国便是在虞国的带领下抵御了外敌入侵,建立起近五十年的太平局势。通过两朝人的努力,虞国已经成为中原最富裕的国家,而商业也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支柱。而虞国三大官商家族也就顺势站上了虞国贵族金字塔的塔顶,与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卫子期的父亲卫峰所管理的卫氏家族,几乎是虞国手工业的最大赢家,管理着陶瓷器、茶叶和南方的丝绸生意。卫家的泰瑞轩,占了虞国陶瓷器官窑市场十分之九的份额,也是民窑市场中最大的商号之一。买泰瑞轩的物件已经成为了中原各国富裕人家的标配。 “就你话多,你知道什么。你看叶国,虽说国力是近来才有了起色,却崇尚平等。女儿家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叫他人决定?”四公主不满意地说道。 “就是就是。”刚刚还沉浸在案件中的卫子期,猛地拍了一下公主的肩膀,竖着大拇指说道,“公主真乃虞国女子之榜样也。” “就是叶国那些人带坏了风气。再说了,虞王和馨贵妃那么宠你,四公主你现在还不是想出宫就出宫,想怎样就怎样。那个刘大飞被调过来刑部给我们打下手,还不就你一句话。而且......”徐缨扭头看看表妹,继续说道:“而且,父母指婚有什么不好?你看我小姑姑,不就嫁给了博学多才的卫叔叔,多幸福啊。当然,还生了卫谦这么完美的继承人和子期这么好的女儿,嘿嘿。” “就你会说,赶紧安静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卫子期听见徐缨夸了哥哥,便不再与他争论。她确实有全虞国最好的哥哥,比这个表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卫子期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思绪彻底从案件中带了出来,和两个人闲聊了起来。 徐缨口中的小姑姑,便是卫子期的母亲,徐慕然。她是徐家的二小姐,徐缨的父亲徐云天的亲妹妹。徐慕然和徐云天的父亲徐阳,生前是礼部尚书,两代老臣,官居从一品,大家都尊称他徐老。徐老这个人曾经对经商非常不屑,也更无法接受从他那一代人开始,虞国商人也开始加入贵族行列和官员们平起平坐,有些人的地位甚至高于官员。 徐阳一生都注重贵族礼仪,家教也尤其严格和传统。24 年前他愿意把女儿嫁给卫峰,并不是因为卫家突然壮大的生意,而是因为卫峰作为卫家的二儿子竟能考取虞国文试第一,并成为虞国当时最年轻的内阁侍读,着实是令徐老刮目相看。 卫峰迎娶徐慕然后,更是凭借自身才华和两大家族实力,成为当时政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25 岁任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29 岁即任鸿胪寺卿,官运势不可挡。而卫家更是在卫峰的哥哥卫萧的带领下,业务迅速壮大,一举拿下当时官窑的大部分订单,并吞并整合了虞国当时几乎全部的茶叶和丝绸商号。 两人本来在各自的道路上前途无量,怎奈何天意弄人,卫萧一直体弱多病,膝下无子,35 岁就因病早逝。而卫峰也就只好选择放弃仕途,继承家业。 更加讽刺的是,徐老的大儿子徐云天从小习武,在父亲的举荐下,年纪轻轻便做了虞文王的正四品一等贴身侍从,与当年的太子、当今的虞王非常交好,本也应该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步步高升的,怎知他对经商充满热情,见父亲把仕途的期望寄托在了卫峰身上,便在妹妹大婚那年辞官从商,做上了军工生意。 如今,徐家把控了虞国所有的兵器制造,位居三大家族之首。当年徐老精心栽培的一文一武两位政界精英,摇身一变都成为了虞国商界巨鳄,不知道如果徐老仍然在世,会作何感想。 三个人坐在轿子里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南新开张的春在堂门前。还没下车,悠扬的钟鼓琴乐声就已经传到了三人的耳朵里。 第六章 乐起春在 三人赶紧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卫夫人徐慕然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了。其实,她本无需亲自站在门口迎客,只是想早点看到子期,所以一早到了春在堂就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过屋内。 卫峰和一对儿女,就是她现在世界的一切了,她也确实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作为徐家的大家闺秀,徐慕然从小就对规矩礼法耳濡目染,知书达理,所有事情都是在父亲的要求下循规蹈矩地向前推进。嫁到卫家后,徐慕然对卫峰温柔体贴,对卫谦和子期也是悉心教导,照顾有加。 “母亲,我哥呢?”卫子期见到徐夫人在门口站着,预感母亲可能又要开口教育她,赶紧抢先说了话。 “见过四公主。”卫夫人就算再心急教育女儿,看见四公主下了车,也还是先行了礼节。 ”见过卫夫人,您今天叫我吴公子就行了,我也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在这儿。“四公主乐呵呵的回礼到。她今天是来看春在堂,来看卫谦的,可不希望被大家认出来,又变成了众人的焦点,平常宫里的那些来拜访馨贵妃的贵人使节和一堆无聊的礼乐活动,已经够让她反感的了。 卫夫人等四公主回完了礼,才对缓缓地对卫子期说道:“七七,你可算回来了,今日为何又未去国子监上课?”卫夫人虽然略带训斥地口吻,却仍然保持着一副端庄严肃而温柔的姿态,“瞧你穿的,像什么样子,平时也就罢了,今天可是你哥哥打理的第一家春在堂剪彩,来了那么多客人,你也不知道打扮一下,成何体统。” 除了都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庞外,卫夫人和子期一点都不像一对母女。 “你哥在大堂陪你父亲招待客人呢,你疯你的,不要过去打扰他,招待好公主......”卫夫人继续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们先进去啦。”卫子期不想听母亲说教,赶紧拉着四公主就往大堂跑。 这是永宁城最大的一家春在堂了,店铺开在了永宁城城南商业区最繁华的街道上,占了很大的面积,光是大堂门口的庭院,就顶得上隔壁的一家店面那么大。庭院中,一个几十人的钟鼓琴乐坊正在奏乐,乐声欢快且高雅,跟临街敲锣打鼓的澡堂子开业可不是一回事。乐队的另一边,铺着自家彩色绸缎的桌子上摆满了用泰瑞轩上等粉釉彩花石榴尊装着的各色高档茶叶,香气逼人。大堂店面的装修奢华却不庸俗,低头所及尽是上等的白玉石,抬头所见都是雕花的樱桃木,所有的窗户都自屋顶向下延伸,搭配上好的彩色琉璃,光线明亮而柔和,给了每个来客一种不花个千八百银两就对不起这家店的错觉。大堂的各个柜台前面站满了热闹交谈的宾客,但还是看起来非常宽敞。 用钱堆出来的店面果然霸气侧漏,卫子期不禁感叹,钱果然是万能的。 “七七,七七,你看谁来了。”子期刚刚走进大堂,就又听到了这熟悉又聒噪的声音。徐缨刚才下了马车跟卫夫人打完招呼后就一溜烟地跑不见了人影,这会儿又拉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公子往子期这边走过来。 卫子期扭头回望,不耐烦已经写在了脸上,可看到了上官清云站在她身后,原本皱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清云哥哥,你也来了,今天朝廷也有采购茶叶的计划么?” 上官清云是虞后的弟弟上官晓唯一的儿子,可惜他才出生没多久,上官晓与妻子就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上官家几十年的家业也在顷刻间轰然倒塌。清云从小在宫中与太子一同长大,懂事且知分寸,宫中上到妃子下到宫女,都很喜欢这个孩子,可是他的身上还是多了一分孤独的气质。如今身为少府寺少卿的他,负责朝廷所有用品的置办,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却也悠然自得。 “是啊,卫兄的第一家春在堂,朝廷当然是要捧场的。”上官清云长长的眼睛温柔地笑了笑,回答道。他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缬衫,轻盈优雅,配上他本就忧郁气质和温柔的面孔,吸引大堂中一半女孩子的目光。 “七七妹妹,你又扮成男孩子的样子了,我已经听徐缨讲了你们的破案过程了,又是一个精彩的案子。”上官清云一脸宠溺的说道。他管卫子期叫妹妹,是因为卫峰年少时与上官晓非常交好,因此一直也对上官清云照料有佳,卫子期自然也就这位大她五岁的哥哥非常亲近,而上官清云目前所住的上官府,也正是卫峰送给他的成年礼。 ”也不知道徐缨能不能讲明白,他不会只说了迷魂药的部分吧。“卫子期嘟着嘴调侃了几句徐缨。 ”什么迷魂药,那是安神汤,有没有点文化。“徐缨一脸不服气地怼了回来。 ”最后还不是被做成了迷魂药。“ 上官清云看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开玩笑,心里多了一丝温暖,眼前的几位好友应算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存在了。 “我听卫谦说,待会的剪彩会非常精彩,今天又可以大开眼界了,哈哈。”徐缨傻呵呵的乐着。 ”你什么时候能跟我哥和清云哥哥一样,舅舅就不会总是骂你了。“卫子期一边和大家聊天,一边用眼神在人群中搜索哥哥的身影。她迫不及待得想跟哥哥分享今天的案子,哥哥是卫家所有人中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那个人,知道她喜欢探案,便从不强迫她学习经商。 卫子期寻人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白衣男子的身上,不管大堂站了多少宾客,她还是能快速定位哥哥的身影。哥哥这个大忙人正在与一位蓝衣服的公子聊天,从神情来看,两人貌似非常的投机。 这位蓝衣公子虽说身段高挑,气质不凡,却连连打着哈欠,手里拿了一把似曾相识的折扇,诶?这个人的身影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他是...... 羽苏? 第七章 高二小姐 他怎么会在这?四公主和上官清云他们还在交谈,卫子期的心思早就跑到了别处,她想赶紧走过去问个清楚。 “我先失陪一下。”卫子期说完这句话,便朝着哥哥的方向往人群中径直走去,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完全没有理会和她打招呼的宾客。 “小姐,可算找到您了,您今天怎么又没去国子监上课。” 又有人来质问她上课的事了,真是怎么也逃不掉...... “莫叔叔,莫管家,那课上教的东西我都懂了。”卫子期撒娇地回答道,眼睛还是望去哥哥站着的方向。 “老爷让我安排四公主和您去后院休息。” “我等会就去行么,我去跟我哥打个招呼。”她有些着急,又有些不耐烦。 ”夫人刚才也交代了,让四公主和您别在大堂停留太久,您就别为难我了。“莫管家嘴上说着为难,却一点没有让卫子期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在卫家,除了老爷和夫人,谁的话他也不会听。 ”知道了,真麻烦。“卫子期委屈巴巴地瞧了莫管家一眼,知道拗不过他,便不情不愿地往后院走去。不知道那个人等会儿还在不在...... ------ 后院的贵宾房中,摆满了各色茶叶制成的点心,门口的几张玫瑰木座椅上坐着几位精心打扮的姑娘,她们都是卫子期在国子监的同窗,看到卫子期进了门却都纷纷站了起来,不过她们可并不是因为卫家地位的原因。能去国子监的女孩子家里可都不简单,在坐的几位,有富家千金,一品官员的孙女,也都不是好惹的。 “子期,你来了。”白家小姐白歌抢先说了话,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说了些客套话。白家的清月堂出品的也是上好的瓷器,很受一些贵族年轻人的喜爱,在官窑中也有一席之地。子期在国子监也就是与白歌要好,一个喜欢推理断案,一个喜欢兵法武器,总有喜欢聊的话题,只是这一年和四公主混的多了,便与白歌少了些来往。 “刚刚看到你哥了么?”“这家春在堂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卫谦真了不起。”“我刚才看见卫谦和一位从没见过的公子正在聊天。”......还没寒暄几句,这些姑娘们就掩饰不住了内心的想法。在她们眼里,卫子期不是卫子期,而是她们最优秀的学长卫谦的妹妹。哥哥永远是国子监最受人瞩目的那个,成绩优异,温文尔雅,简直是高富帅中的白月光,每个女孩子好像都愿意为了接近哥哥而讨好子期。不过卫子期并不介意,不管是夸她还是夸哥哥,她都是百听不厌的。 “别提了,没说上话就被抓进来了,也不知道哥哥看见我了没有。”卫子期从不反感别人聊关于哥哥的话题,大她三岁的哥哥一直都是她的骄傲。有这么好的哥哥,又有上官清云和四公主陪在身边(还有徐缨),卫子期简直是永宁城的富家小姐嫉妒的对象。 ”咳,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四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看到大家在议论卫谦,故作清高地摆了摆架子,一脸的不乐意。 ”给四公主请安。“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姑娘们看到四公主,低头齐刷刷的对她行了个礼。卫子期平时和她虽然没大没小,但她好歹也是虞王最宠溺的女儿,平时为所欲为,更何况,在今天这个场合,她貌似是不应该出现的。 “噗~~~”看到这丫头这幅模样,子期倒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她心里当然清楚,四公主多少也是有些喜欢哥哥的。 “子期你刚才跑哪去了。”四公主感觉自己仿佛被看透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跑过来拉卫子期的手,气氛也比刚刚缓和了许多,却还是有些尴尬。 “听说四公主刚刚和子期一起破了一件密室杀人案,真了不起。”一位姑娘开口说道。 卫子期故作谦虚地摇了摇头,心里却得意的很:“哪里哪里,离破案还有一段距离,只是锁定了嫌疑人,还没有最终定论......” “有什么了不起,动动嘴皮子谁不会。”门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卫子期的话。 “咦,高二小姐今天怎么也赏脸光顾了,你们家的铁矿生意近来可好呀?”卫子期向来看不惯高静,每次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她便专挑些她不爱听的话。 “耍点小聪明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高静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 “小聪明也不是谁都有的,不然你试试。”卫子期见她咄咄逼人,有点不乐意了。 “你还不是靠着银子,靠着家里的面子,才能在永宁城折腾两下,不然,我看你连案发现场都进不去!” “真是好笑,银子和面子,我生来就有,为何不用?”卫子期不以为然。 “哼,怕是没了这些,你便一文不值吧。”高静冷笑了一声说道。 这话,一下子击穿了卫子期内心的防线。她从未这么去想过,她所追求的独立是不是全部建立在她身后这个给她制定条条框框的家族之上? “一文不值,也总比一家人的银子和面子都要靠一个女子来的强!” 有些话终究是不能说出口的,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识趣地默不作声。 啪的一声,高静一个巴掌打在了卫子期脸上。“你说话注意点!” 突如其来的疼痛和随之而来的屈辱感让卫子期失去了意识,恍惚之间,她抬起右手就向前挥过去。眼泪仿佛马上就能从眼眶中冲出来,却被她强忍着憋了回去。就算姐姐是太子妃,也不能这般目中无人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十年来,高家占尽风头,拿了整个虞国的盐铁生意,可与卫家平起平坐,甚至高人一等。 然而,卫子期那一掌并没有成功甩出去。 “哎呀,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这是干嘛呢。”是四公主拉住了卫子期正挥出去的手。再这么下去,后院可就变成了整个春在堂的焦点,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要不这样,你们俩打个赌,看看这个案子谁能先抓到真正的凶手。输的人要给赢的人好好地道歉。” “比就比。”高静占了上风,自然是没在犹豫的,她管姐姐从太子那里借一两个大理寺的人来便是。 卫子期站在原地委屈地说不出话,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她的手紧紧地被四公主握着,仿佛是在提醒她千万不要失去了理智,这时若是影响了自家店铺剪彩,才是真正输了。卫子期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一肚子委屈,给了高静一个白眼,算是默许了这场赌约。 “剪彩快开始了,几位随我移步大堂吧。”莫管家来的正是时候,听到这话,几个看热闹的姑娘纷纷觉得如释重负,尴尬地笑了笑便往大堂走去,大家轻快的脚步声也就冲散了之前突如其来的尴尬气氛。卫子期抹了抹眼角的泪,也拉着四公主往大堂走去...... 第八章 一份厚礼 大堂中,卫谦已经站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今天的活动是由他主持的,也就预示着他作为卫家的大公子开始正式管理卫家的生意。一些宾客们零零散散地站在卫谦周围,没有什么规则,卫峰和卫夫人陪一些年纪相仿的贵客坐在靠窗的座椅上,卫子期则拉着四公主站在了离卫谦最近的地方。她四处望了望,尝试在人群中找到羽苏的身影,但却并没有什么结果,难道是刚刚看错了? 一些客套话后,卫谦剪断了红色彩缎,一瞬间,四幅巨型彩色山水画卷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从几层楼高的屋顶上垂下,分别描绘了虞国四大茶区的青山秀水,伴随着悠扬的古筝声,醉人的茶香缓缓弥漫在人群中。不知哪里有阵阵微风吹来,五颜六色的花瓣从天而降,仿佛身临鸟语花香的茶园。赞叹声中,几个精心打扮的少女端来了各色沏好的茶,供宾客品尝,子期选了一杯她最喜欢的冰镇黄金桂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甘甜,唇齿留香。 ”太子贺礼到~”第一口茶还未咽下,太子宫中的管事公公便带着十几个贴身侍从走到了大堂中央,他们手上抬了一个红色绸缎盖着的半张床大小的物件,看起来很大的阵仗。此时卫峰也来到了卫谦身边,与他一同给面前的一行人行了一礼。 “店铺剪彩,怎劳烦李公公亲自过来一趟。” “哪里的话,太子今日公务缠身,无法亲自赶来,命老奴一定亲自把话带到。你们先看看这礼物是什么吧。“李公公一脸谦和的说道。 “七七你来吧。”卫谦看到身边的妹妹,微笑着说道。 卫子期呵呵一笑,走到侍从旁边对李公公也大方行了一礼,便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绸缎。是一张整面的老坑青花端砚茶台,造型端庄素雅,沉稳厚重,一看便知是传世珍宝。 “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端砚,没有一丝裂纹和瑕疵。” “太子向来与卫家交好,仅一家春在堂开张便送上如此大礼,卫家的面子真大啊。“众人纷纷议论到。 ”恭祝春在堂又添新铺,太子送青花茶台一张、兰玉如意一对,祝春在堂广聚四方宾客,尽揽天下名茶。“管事的公公一本正经的传达完太子的话,又面拱手带笑容地说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老奴也祝春在堂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感谢太子厚爱。“卫峰豪爽地笑了笑,说罢,从莫管家手里拿了一张银票递到李公公手里。 李公公推脱了几下便接了过来,没有打开看里面的数字便放进了衣服中,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侍从们离开了。 “二皇子贺礼到~“ “户部尚书宇文才贺礼到~” “礼部尚书张随远贺礼到~” ...... 从王宫贵族到朝廷官员再到官商富豪,永宁城基本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送来了贺礼,一众宾客今天也算是开了眼。只有四公主微微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三皇子的礼物今天并没有出现。 ”永兴堂贾博仁到。” “他来干什么?” “是啊,这永兴堂向来与泰瑞轩不对付,今天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音乐声停了,刚才热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了许多,人群中传出小声议论的声音。卫子期走到哥哥身后,紧张地拉了拉卫谦的衣角,卫谦回头对她大方的笑了笑,这才让卫子期觉得安心了些。 “这个贾博仁向来不安好心,哪里都有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不知道要打什么坏主意。”卫子期小声嘟囔了一句。 卫峰自从太子贺礼展示后,就一直坐在窗边没有起身,这会也站了起来,但神情还是非常放松。 “卫大人,好久不见啊。”贾博仁刚刚走进大堂,就隔着人群朝几米开外的卫峰行了一礼。 “贾老板能光顾,是我们春在堂的荣幸。”卫谦还没等父亲开口,便走上前去回了一礼。卫峰见儿子没有一丝的紧张,很是骄傲,便只是对贾博仁敷衍的笑了笑,就坐了下来。 “几日不见,谦儿都可以代替老子主事了,真是后生可畏啊。”贾博仁斜眼看了一眼卫谦。 “哪里哪里,承蒙魏老板关心,小事还是不要劳烦父亲的好。”卫谦背过手,微笑着回答道,显得非常随意却又自信。 “卫谦,我今天可是来送一份大礼的,你这么说,可就有点不懂事了。”贾博仁今天火药味很浓。 “今日有幸得太子赏赐,高朋满座,我想没什么比这更大的礼物了吧。”卫谦从容地回答道。 “太子恩赐,自是比不得的。但这礼物,可是在座各位人人都有份儿的。”贾博仁的气势并没有因为卫谦提了太子而被压下来。 “贾老板还是不要卖关子了,在座皆是我卫府上的贵客,各种奇珍异宝倒是见得多了,还望贾老板不要让大家失望。”卫谦见贾博仁话里有话,便想逼他快些亮出底牌。 “那是自然,”见卫谦一点也不示弱,还咄咄逼人,贾博仁瞪了他一眼,转过身来,面朝着宾客道出了今天来春在堂真正的目的:“众所周知,卫家泰瑞轩的一等官窑驰骋中原。不过,从今往后,承蒙白家清月堂慷慨相赠,我贾家永兴堂也会开始烧制和出售一等官窑瓷。为表诚意,当然,也为庆祝春在堂新店开张,愿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以泰瑞轩一成的价格对外出售,还望卫公子和各位赏脸光顾。” 贾家?一等官窑?一成价格?! 贾博仁刚刚话落,大家便立刻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贾家永兴堂向来是做三等民窑制品的,白家看上他什么了?” “有了一等官窑工艺,日后可要飞黄腾达咯。” “怕是这清月堂得了不少的好处吧。” “贾博仁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吧。” “这白老板今天还来参加春在堂剪彩,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儿啊。” “这从今往后,虞国的瓷器市场怕是要翻天覆地了啊。” ..... 清月堂的白老板就坐在离卫峰不远的座位上,此时一脸的尴尬,一时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天这一出戏贾博仁并没有事先和他商量。 “呵,我替春在堂收下这份礼了,也替大家感谢永兴堂慷慨解囊。我卫家在虞国经营泰瑞轩已有近百年的时间,进入官窑市场也有二十余年,没有对手,我们自是承蒙抬爱,对手来了,也没什么。也希望永兴堂能保持和我们泰瑞轩一样的品质,对得起厚礼二字。”卫谦看起来没有一丝慌乱,回答的直接却又平静。对敌人最大的蔑视就是全不在意。 卫子期虽然是有些慌了神儿,听到哥哥从容的应答,心里也觉得解气、舒服了一些有,羽苏什么的,现在倒也都没工夫去想了。 不过她知道,今晚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第九章 木头脑袋 苏遇百无聊赖地躺坐在书桌前的舒适大椅子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不管到什么地方办事,都要随行携带他这把订制的躺椅,人生已经这么无奈,自然是要活得舒服些。 林掌柜、忠济药铺、卫家、白家、贾家......苏遇隐约觉得今天的这些人和事儿,有着某种联系,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平时看起来满不在乎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深邃。况且,在药铺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人在...... 咚咚咚,三声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苏遇的思绪。 “大人,我是沐间。”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苏遇懒懒的回答道。沐间永远都是这样,长着一个木头脑袋,看上去是把利剑其实是木头做的,所以叫“木剑”。 “大人,林淼的账簿我们查了,但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沐间顶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走进房间,只是站着向苏遇行了一个拜礼。 “药铺呢?”苏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继续问道。 “药铺被刑部的人封了,我们的人还没找到机会进去。三个伙计也被刑部带走了。” “今早在药铺,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人混在里面?” “倒是察觉到了,此人身手,应不简单。” “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苏遇轻轻挑了挑左边的眉毛,把腿翘在桌子上,继续说道,“我们刚刚查到忠济药铺没多久,林淼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案发现场,又有高手潜藏人群之中,这件事一定不是谋财害命那么简单。” “今早的四个人在下还是派人查了,你要听么?” “随便你吧。”苏遇懒懒的挥了挥手。 “一位是虞国四公主,馨贵妃的女儿,刑部的人应该就是她安排的。主要说话的是卫子期,卫峰的女儿,应该懂得一些断案推理之术。懂药的是徐缨,徐云天的二儿子。佩剑的男子是莫凡,是卫府莫管家的儿子,从小习武。他们四个经常在一起查案,今天应该只是凑巧碰到了这个案子。”沐间做事总是这么滴水不漏。 “我今天早上的表现怎么样?”苏遇并没有接沐间的话,只是瞪大着眼睛笑嘻嘻地盯着沐间问道。他说过,都是些不打紧的人,全然不值得占用他忙碌又无趣的生活中哪怕一句话的功夫。 “什么表现?” “当然是我在药铺的表现。”沐间的木讷程度让苏遇觉得不可思议。 “在下认为,大人的表现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沐间认真地回答道。 “哪四个字?”这么精辟的总结让苏遇起了兴趣。 “多此一举。”沐间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噗,苏遇一下喷出了嘴里的茶。除了皇姐,也就只有沐间敢和他这么说话。 “如果我不出面,怕是又生出什么乱子来。况且,要不是我,他们这些草包可能已经判定为自杀,草草结案了。” “公主交代过,在虞国千万低调行事。”沐间毫不留情面地回答,“更何况......” “够了够了,张口闭口都是公主,你现在是给,我,办,事!”苏遇一字一顿的说道。 从小到大,他都要被皇姐管教,来到虞国,还是逃不出魔掌,被安排跟这根“木剑”一同行事。美其名曰一同行事,实则就是监督。 皇姐是叶国长公主,王位的继承人,苏遇从小就觉得,他和姐姐的命运从父王和母后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苏唯依,就是说姐姐是叶国子民唯一的依靠,到了苏遇,就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吧。不过倒也没什么不好,身为皇子,非但毫无自由可言,更负担着许多责任,若真是做了一国之君,只会更加痛苦。在他看来,他的人生根本不属于自己,只是帮皇室帮叶国永无休止地做事罢了。 “更何况,我们这次来虞国要查的事情,非同小可,还请大人谨慎行事。”沐间要说完的话,没有人能阻止他说完。叶国此时正处于紧要关头,弟弟和沐间也是为数不多长公主完全信任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也并没有用真名啊。”苏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仍是一滩水般贴在椅子上。 “羽苏这个名字,认识您的人,用脚想也能想到是您。”沐间仍然面无表情,又朝苏遇破了一脸冷水。 ...... 房间一度安静,苏遇靠在躺椅上,望着屋顶,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人生已经这么丧,竟还要与这么无聊的人共事。 “我姐那边有什么消息么?”苏遇打破了沉默,每当陷入这种情况的时候,都必须要提长公主才能缓解尴尬,这是两个人约定俗成的沟通方式。 “这个问题您今天中午刚问过,有新的消息,在下会第一时间跟您汇报的。” “今天春在堂的事,你怎么看?不知道这与我们要查的事,有没有关系。”苏遇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聊下去的话题。 “在下认为,此事既与虞国商业有关,便不容小觑。而且,这件事也许牵扯极大。” “嗯。既然忠济药铺这条线索断了,倒是可以顺着今天的事查查看。”苏遇点了点头。 “在下建议,可以从卫家入手,一来卫家与叶国没有任何往来,应该与我们要查的事情没有任何直接的利益关系,二来此事正好牵扯贾博仁,我们借卫家之手,兴许能查到什么线索。” “有理,不过卫家在虞国地位尊贵,卫峰更是位高权重,若是直接干预,恐怕不妥。”苏遇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今天拜访了卫谦,聊的倒是有几分投机。我可以多同他来往,从他那里获取一些消息。” “从卫家入手,其实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美男计。”沐间认真地回应道。 “我去,你是认真的吗?”苏遇一脸的不可思议,世上当真有人可以如此认真地说出这么可笑的话,他还是小看了沐间。谁是美男,你还是我? “当然,”沐间毫不躲避地回答道,“一来,卫子期是卫家大小姐,正好可以让我们了解更多关于卫家和贾家的信息,二来,她对忠济药铺的案子也有调查权,这条线索也可以借她的力量接起来。况且,卫子期心思单纯,应该好骗,我相信大人拿下她应该不在话下......” “随便吧,反正我的人生本就不属于我。”苏遇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想是初见时她必是已对我念念不忘,之后若主动约她小聚,她定会有求必应。” 他是谁?他可是叶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叶国二皇子,与生俱来的的高贵气质,举世无双的完美面容,清新脱俗的超凡智慧,迷倒众生的的傲人身材,一个卫子期当然不在话下。 ......沐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装逼。 “今晚你跟我去一趟白府,我们见机行事。”苏遇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好的。”其实沐间在关键时刻从不会反驳苏遇。用公主的话说,她这个弟弟虽然看起来有些厌世,但做起正事来却是一丝不苟的。 “不知道贾博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不管什么药,他在叶国卖不成,在虞国也照样卖不踏实。” ------ 原本一家人幸福的家宴,被今天的这场闹剧搅的有些沉默。餐桌上,卫子期坐在哥哥身旁低着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菜...... 第十章 何为自由? 父亲没有提永兴堂的事,只是简单的夸了夸卫谦的剪彩仪式办的还算成功,便没再说什么。一家人的气氛有些尴尬,她很少看到父亲这个样子。从小到大,父亲对她都宠爱有加,不然平时如果只是哥哥一个人帮她说话,她也不可能活得这么随心所欲。 “今早忠济药铺的案子非常可疑,还好我机智,一下子就发现了案情的关键点。”卫子期感觉自己有点要窒息了,便想随便说点什么话缓解现在诡异的气氛,“还有,我......” “今早你都和谁在一起?”没等卫子期说完,卫峰便打断了她的话,他声音浑厚且带着些严厉。 “我和四公主还有徐缨在一起啊,还能有谁。”卫子期带着孩子气地嘟囔了一句。 “放肆!”卫峰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声音之大,足以穿刺耳膜。一家人的气氛瞬间到达了冰点。 卫峰严厉地瞪了卫子期一眼,大声教训道:“这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样子么?” 卫子期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她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动弹不得,她想要回答,却感觉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卫谦和母亲见势头不对,都连忙起身安慰,想平复两个人的情绪。 “你难道不知道四公主是什么身份么?平日里我交代你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卫峰完全没有理会卫夫人,继续厉声责问道。 “她不就是馨贵妃的女儿么,难道我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么?”卫子期觉得委屈极了,眼泪汪汪地冲父亲大喊道。 “没有!你身为卫家的小姐,就不允许有这个自由!”卫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支持太子还是三皇子,本来就是你们大人的事情,我和四公主为什么要成为受害者?”这句话憋在卫子期心里很久,今天终于说了出来。三皇子永坤与四公主永乐皆为馨贵妃所生,而与卫家交好的却是太子。 “因为你会把全家人都害死!”卫峰使劲用手拍着桌子,吓得徐慕然也捂紧了胸口。 “害死全家人?我有这个本事?”卫子期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根本管不住自己在说什么。 “上官家当年势力遍布中原,如今不也是这般下场!” “七七,怎么跟父亲说话呢。”卫夫人听见卫峰突然提到上官,连忙插话阻止。上官家当年的事,是这二十多年来都无人敢提起的禁忌。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应该是无妨的,再说了,四公主平日出宫都是装扮成男子的模样,一般人是认不出的。”卫谦见有机会,也连忙帮妹妹解围。 “卫子期还是小孩子么?她都 20 岁了。更何况,卫家身边哪里有什么一般人,行者无意,见者有心啊!。”卫峰被卫夫人和卫谦劝了两句,这才回过神来。他确实不该提当年的事情。 卫子期心里觉得委屈的慌,却又觉得父亲说的不无道理,只能默默的拉着哥哥的衣角掉眼泪。 “七七相比同龄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卫夫人见卫峰语气缓和了许多,赶紧补充道。 “哎,懂事她今天就不会和高静闹的满城皆知了。“原来卫峰早就知道了今天春在堂后院发生了什么。 不提高静也罢,一提高静,不知怎么的,激起卫子期心里所有的委屈,春在堂那一巴掌的疼痛一股脑儿地回到了她的记忆中,刚刚缓解的情绪一下子就又被提到了高点。 “女儿懂事就是要任她欺负么?高静不懂事就可以随便打人么?”卫子期刷的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冲父亲喊道。 “卫家卫家,什么都是卫家,我做什么都要替卫家着想。为了卫家,我就要任人欺负吗?你知道今天那一巴掌有多疼么?”卫子期感觉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红着个眼睛就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 真是令人烦躁的一天,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此时此刻趴在桌子上的卫子期觉得有些口渴,她刚刚把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面,已经一个时辰了,谁敲门都不管用。她虽比刚才已经平静了许多,但心里还是觉得委屈。 “七七,开门,哥哥给你带了好东西。”门外传来了卫谦的声音。 其实半个时辰前,卫谦已经来敲过一次门了,不过那会儿她还在气头上。一个人待的有些无聊的卫子期听见了哥哥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开了门。该什么时候给自己台阶下,卫子期心里还是很明白的。 “还生气呢?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卫谦见妹妹开了门,就知道这丫头已经消了气。他把手里端着的一碗冰镇的黄金桂在卫子期眼前晃了晃,便放到了桌子上,继续说道:“我跟父亲刚刚才知道高静动手打了你,母亲没有和我俩说。她是怕我们听了肯定要去找高家算账,这事你不能怪父亲。” 卫子期听到这话,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好了九分,端起摆在她面前的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我估计也是。”卫子期用手擦了擦嘴,笑嘻嘻地说道,脸上还挂着刚刚哭闹时流出来的鼻涕。 “你放心,我既然知道了这事,一定要帮你出这口气。”哥哥宠溺的摸了摸卫子期的头。 “不用了哥,我自己能处理好,这事儿我也没放心上。”其实卫子期真的没把这事太当回事,情绪对于她来说,也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七七真是懂事。”卫谦知道妹妹向来大度,心里很是欣慰。 “哥,有个问题想问你。”卫子期自从刚才跑回自己的房间,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上官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清云哥哥为什么在宫里长大,他的其他家人呢?”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父亲。但他只字未提。”卫谦摇了摇头说道。 “上官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如果真像父亲说的一样,上官家当年叱咤中原,如今怎么会如此销声匿迹?”卫子期好奇地追问道。 “我只知道,如今虞国三大家族即便加起来也无法与上官家抗衡。但为什么现在再也没人提起那段往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真奇怪,父亲好像与清云哥哥的父亲非常交好,但他却从不愿多提。” “也许是为了保护我们吧。”卫谦继续说道:“父亲真的是为你着想,为卫家着想。今天他如此严厉,也是怕你被三皇子利用。” “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卫子期委屈地撅了撅小嘴。 “你想想看,你与四公主天天在一起,父亲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就是嘱咐你两句,让你们不要太高调,怎么偏偏就今天发火了呢?”卫峰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绢,擦了擦留在妹妹脸上的泪痕和鼻涕。 卫子期听哥哥这么一说,仿佛觉得很有道理,没有出声,等哥哥继续说下去。 “贾家永兴堂多年来一直没有一等官窑的工艺,为什么突然拿到了?白家清月堂为什么愿意分享这么宝贵的工艺,与永兴堂合作?以一成的价格销售一等官窑瓷,简直是自取灭亡,贾家怎么会有如此的魄力和财力去做这件事?贾家背后,一定有某股势力的支持,父亲肯定也想到了这些,他是怕你被人利用。” “你是说,站在贾家背后的是三皇子?” 第十一章 一等官窑 “现如今,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卫谦严肃地对妹妹说道。 “整个虞国,乃至整个中原,有一等官窑工艺的只有我们和白家清月堂等少数几家。工艺便是财富。”卫谦向妹妹解释道,“白方自创立清月堂开始,最看重的就是这工艺,尤其是镂空转心瓶和冰白瓷,这是我们泰瑞轩也未能攻破的极致工艺。虽然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清月堂最大的釉料供应商,也多次和清月堂一同联名烧制瓷器,但却从未有机会接触到这两种核心工艺。可这次,我打听到白老板已经同意把白家的全部工艺分享给永兴堂了,十六种一等官窑瓷,七十八种一等民窑瓷。” “会不会是因为永兴堂开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卫子期追问哥哥。 “其实父亲也曾多次向白家抛出橄榄枝,希望能通过合作的方式,拿到这两种瓷器的工艺,却都被白方拒绝了。” “白家清月堂虽有能力烧制上等瓷器,奈何财力有限,无法扩大产能。父亲甚至曾提出帮助清月堂扩建三倍于现在的窑坊,投入完全由我们泰瑞轩承担,并且承诺扩产后只拿两成的利润,清月堂也无需分享工艺,到头来却仍然没有打动白方。” “白叔叔当时的理由是?” “当时,白方担心扩建后新聘请的窑工会接触部分核心工艺,几乎是没怎么考虑就拒绝了父亲的提议。” “哎,他对于这两种瓷器的工艺如此看重,真不知道贾博仁到底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而且我相信贾家无法开出比父亲当年更好的条件了,更何况,这次白家更是将核心工艺无条件分享了。”卫谦叹气道。 卫子期听了哥哥的话,才明白今天白天在春在堂发生的一幕,为什么会令众人如此惊讶,并不仅仅是因为降价那么简单,工艺的价值,更是远远超出她的认知。这背后,白老板态度的巨大转变,也让人匪夷所思。 “贾博仁想得到一等官窑的烧制工艺,无非就是想赚取更大的利润,可他已经得到了工艺,为什么还要用一成这么低的价格出售呢?”子期好奇地问哥哥。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卫谦忧心忡忡地回答妹妹,“我们泰瑞轩成立至今已经五十年有余,进入官窑市场也超过二十年,对于工艺、流程、设计无一不是用心钻研,现如今却也只能控制在三到四成的利润,已经是极致了;相比之下,白家清月堂因为规模远不如我们,到目前为止都只有两成的利润。更不用提贾家永兴堂这一众三等民窑瓷器的商号,他们的工艺大同小异,想在市场中脱颖而出就只能靠低价竞争,永兴堂这些年通过扩大规模,将材料成本压倒了最低,才有了将近一成的利润。那么......” “那么,他用我们一成的价格去售卖一等官窑瓷器,简直就是送死!”卫子期抢着回答道。 “正是。” “他们这么做,是不是想通过低价策略的手段拿走本来属于我们泰瑞轩的市场?” “是,又不是,”卫谦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让卫子期匪夷所思。 “既然贾家也同时拿到了一等民窑的工艺,他们未来一定会在高端民窑市场使用类似低价的价格策略,对我们在民窑市场的地位确实有很大影响。不过......官窑市场并不是这样的。”卫谦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他们首先选择的是在官窑价格上做文章,才是最令人担心的。” “官窑和民窑的市场有什么区别么?”卫子期不是很明白。 “虞国官窑的产量历来都是由王室指定的,并不是有了工艺后想制多少便制多少。自当今虞王在位以来,官窑的大部分产量一直都是由我们卫家把控的,白家清月堂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那么贾家和白家就算将清月堂之前的那部分产量全部使用,即使再低的价格,也对我们构不成致命的威胁,况且,王室和贵族对于价格都是极度不敏感的,一成价格又怎样?再加上现如今我们与虞王和太子的关系,泰瑞轩在官窑市场的地位并不那么容易被撼动。除非,贾博仁背后的势力可以改变这一点。” “那么,降价就只是一个名头而已了......”卫子期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也许是一盘很大的棋,首先,要利用白家拿到官窑的入场券,然后再将贾家永兴堂和白家清月堂的一等官窑价格控制在不可实现的低位,这时,普通百姓会开始疯抢,市场被扰乱,引起轰动。这时,贾家再以超低价格为由重新启动虞国官窑的竞标体系,到那时我们和永兴堂的差距就会被快速缩小,即使太子站在卫家身后,我们也不得不重新与永兴堂分割市场了。” 听到这里,卫子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觉得虞国的商场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其实事情也不一定没有解法。”卫谦看到妹妹眉头紧皱的样子,连忙解释到,“咱们虞国官窑有这样的规矩,官窑的工艺可由市场自由交易,也可由王室在极端情况下进行分配。当年我们泰瑞轩的一等官窑工艺,便是由虞王直接分配的。如果贾家选择从白家清月堂入手来获取工艺,而不是直接通过王室重新分配工艺的所有权,就证明他背后的力量还不足以直接左右王室的意见。” “你是说这事不一定与三皇子有关么?”卫子期瞪大了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哥哥。 “我是说,这事儿就算是三皇子,也没办法直接左右整个王室的意见。如今馨贵妃和三皇子在朝中势力日益壮大,背后有兵部作为后盾,自然是可以与太子抗衡的。但虞王既然嘱托父亲与太子来往,又命太子管理虞国盐铁,就证明他希望太子背后是有虞国商业作为支持的。一方拥有军事后盾,一方拥有经济后盾,这本来就是一种平衡,虞王自然不希望这种互相制约的平衡被打破。所以,就算是三皇子,也没法明着和我们作对,因为和我们作对就是和虞王的意愿作对。” “那我们需要太子出面去解决么?”卫子期听的似懂非懂,有些着急,一心想知道哥哥口中所谓此事的解法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卫谦听了妹妹的话,宠溺地笑了笑,说道,“现在就把太子搬出来,也为时过早了些。自是要先查查看。” “自己查?”卫子期突然觉得自己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此事因白家而起,那么题自然要从白家开始解。除了金钱上的支持外,贾博仁背后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一盘棋最开始的时候就暴露身份。所以我相信,白方目前并不是受到了什么无法抗拒的力量的威胁,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影响了他的决策。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 “你是说我们可以查查白老板?”。 “对,但时间不多了。目前工艺图纸虽然还仍然在白方那里,但我相信这几天他便会转交给贾博仁。” “我可以帮你!”卫子期想到可以通过自己的专长为卫家出一份力,竟有些兴奋。 卫谦冲妹妹笑了笑,没有说话,就算是默许了。七七也是时候该长大了。 看着哥哥真诚的目光,卫子期深吸了一口气,立马认真了起来。 “看来今晚,我们要去白府走一趟了。” 第十二章 两只耗子! 说巧不巧,夏夜的永宁城总是会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原本热闹的街道在刚刚天黑时就已经没了人影。而白府侧院的围墙上,两个穿黑色夜行服的人影这会儿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这已经不是卫子期第一次“夜访”了,探案“出道”这么多年,这种小把戏对她来说本已是轻车熟路的了。况且有莫凡在身边,白府这种戒备等级的围墙对卫子期来说,也本应不在话下。谁知天公偏偏不作美...... 莫凡默默地把刚刚从口袋拿出的一根很短的迷烟香又放回了口袋,这是徐缨特制的迷烟香,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快速入睡,再响的动静也吵不醒。他扭头望望卫子期,在等她的指示。 “真倒霉,计划都被打乱了。”卫子期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啊,谁想下起雨来了,”莫凡赶紧回应道,“小姐,咱们还是先回府吧,雨这般大,真怕会出什么岔子。” “我不是说这个,”卫子期有些不耐烦,“区区小雨,能奈我何?只是......”卫子期朝白府正厅的方向指了指。 没想到这个时辰了,白府的中堂竟然还亮着灯! “白方的书房连通中堂,今天去书房怕是没有机会了。”卫子期小声叹气道。 “去不了书房,那咱们还能去哪啊?” “白歌是白家的独女,也许知道些什么。”卫子期转了转自己圆圆的大眼睛,“她这会儿应该也已经睡了,我们至少去她的房间碰碰运气吧。” 莫凡点了点头,表示对大小姐计划的赞同。从小到大,他都伴卫子期左右,虽未成年,却武功了得,这也让卫峰对女儿在外胡闹时多了一分放心,而卫子期也跟着他学了一些基本的三脚猫功夫。 卫子期深吸了一口气,冲莫凡点了点头,一眨眼地功夫便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了白家后院的一个角落中。好在卫子期在国子监与白家小姐交好,白府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这一次有那么“些许”的不同。二人很快便找到了白歌的房间,见屋内有人在睡觉,莫凡便沿着窗户向屋内吹了一口迷烟,两人便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翻进了屋内...... 同为官瓷世家,白歌的书房与卫子期的有那么几分相像,书桌背后高至房梁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自家商号出品的物件。不同的是,卫子期的书桌上总是胡乱地摊着好几本探案的书籍,而白歌却像所有大家闺秀的书桌一样,干净而整齐。 两人进屋后先是擦干了手脚,才一本一本地翻看起了桌上的书籍画本,大多都是一些常规的瓷器史和最近流行的诗词籍,只是有几本兵书夹杂其中。这让卫子期对白歌另眼相看,在国子监上课时,只要是有关兵法的论辩,白歌的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的。可惜在虞国,女子学兵无用武之地,只能作为平日消遣时间的爱好罢了。 白歌房间的一无所获是卫子期意料之中的事,却仍然觉得有些失望。真不知道白老板大半夜的为何还在前厅见客!她背靠在书桌前,扫视了一圈书架,目光落在了中间一个漂亮而精致的首饰盒上面。 奇怪,白歌为什么会把首饰盒放在书架上?侦探的嗅觉让卫子期变得敏锐起来,她快速地走到书架面前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是一落厚厚的书信,都是来自一个署名“杨梁”的人。 “看来这个杨梁对白小姐来说很重要。”莫凡小声地说道。 杨梁?卫子期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八月十一,八月十二,八月十三......”卫子期小说的默念起来,“奇怪,怎么没有八月十四至今天的书信呢?” “兴许是放在别处了。” “八月十四至今也就七天的时间,她会把信放在什么地方呢?”卫子期并没有被莫凡的话说服。 “小姐,我们在这个房间待的时间太久了,还是小心些好。”莫凡的话有道理,他们也不可能在这里过上一夜。 卫子期轻轻地把盒子放回原处,便跟着莫凡翻出了窗外。 雨还在下,白府中堂的灯,也还亮着。白老板大半夜的到底在中堂忙些什么?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卫子期往中堂的方向走去...... “小姐,别往中堂走了!”莫凡想叫住卫子期,却无奈故意压低的声音完全被雨水冲刷地面的声音盖了去,便只好跟着卫子期悄悄地躲在了中堂窗下。雨水顺着屋檐泻下,正好打在两人的脸上和衣服上,纵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能勉强睁开眼睛。 “哈哈哈哈哈......”屋内传来带着些醉意的笑声。 屋外,凄风苦雨,只借窗内点点余光,屋内,把酒言欢,明如白昼。卫子期悄悄地顺着窗户往屋内望去...... 是他?! 苏遇与白方正在屋内交杯畅谈,沐间还是一副面无表情地样子站在苏遇身后。今夜他们来白府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他不知道苏遇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逗留...... “今日拜访了卫大人与您两位前辈,实乃在下之荣幸啊。”苏遇皮笑肉不笑地客套着,与人饮酒他从不喝醉。心无向往,自然是没什么事值得他醉的。 “哪里哪里,在下一介草民,岂敢与您或卫大人相提并论。” 顷刻之间,沐间突然警觉起来。他迅速扭头往屋外的方向瞪了一眼。 “有人!”话音未落,屋内已经没有了沐间的身影。 “这,这......”白方显然是被惊住了。 “白老板莫慌,我出去看看!”苏遇说着就往门外走去,清醒的好像几壶黄酒都被别人喝了一样。 屋外,沐间竟不忘举着雨伞,纵然倾盆雨下,也未曾沾湿他的衣衫。而他的剑下,正可怜巴巴地蹲着两个狼狈不堪的人...... 苏遇刚钻进沐间的雨伞,就认出了蒙着脸的卫子期,因为湿透的面纱早已印出了她的脸部轮廓。他不经意地笑了笑,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卫子期尴尬地抬头看了看苏遇,好像在用眼神向他求救。 沐间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莫凡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在虞国还没有见过这么快的身手,就连四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也根本无法与眼前这个人一较高下。 “外面有人么?”白方在屋内并没有站起来,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确实有点醉了。 “有......” “有两只耗子,白老板不必担心。”沐间刚想说话,却被苏遇打断,“怕是下雨天无处躲了。” 竟然说自己是耗子!卫子期又气又感激,却又没法反驳,朝正在对自己眨眼睛的羽苏白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苏遇走到卫子期面前,单膝跪地,一手扯下了卫子期脸上的黑纱。他展颜一笑,屋内灯光跃动,映在他漂亮的脸上,投下琢磨不定的暗影,却比白天看到时多了一抹温柔。 拿下卫子期,轻而易举。 “白老板,后院看来是要多清扫了,哈哈哈哈哈。”苏遇猛地站起身来,跟没事儿人一样调侃起来。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沐间把剑放下,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进了正厅。 深夜,在通往卫府的街道上,陪伴卫子期和莫凡的只有一刻不曾停歇的大雨。卫子期这时才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要命,快要透不过气了。刚刚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结束。 “幸好有羽苏公子在,不然今晚可麻烦了,小姐咱们下次可不要这么莽撞了。”莫凡摇摇头说道。 “还幸好?要不是他在,今晚才不会有这么一出!”卫子期抹掉脸上的雨水,抱着手不是很高兴地说道。 “羽苏公子身边的那位公子,身手可真不简单,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敏捷的招式。” “改日我一定要让四公主查清他们的底细,看看他们到底是谁!”卫子期愤愤地说道。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在白府?今天这几次相遇都是巧合么?卫子期心里有无数个问号得不到解答。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想要当面问个清楚。不过下次见面,一定不能这么狼狈...... “站住!” 一个听起来很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第十三章 我就知道 眼看就要走到卫府,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能“站住”,卫子期和莫凡非常默契,假装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加大了步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一个前空翻,沐间已经持剑柄挡住了二人的去路。速度之快,快过天空中同时下落的雨水,让卫子期与莫凡愣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他们比对方早了很久从白府离开,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遇上了。 没有人说话,三个人就这样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任凭夏夜暖暖的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总算是追上了。”苏遇撑着伞,不紧不慢地从两人身后赶来,身上的衣衫竟还是滴水未沾。卫子期走后,苏遇还与白老板寒暄了一阵子,没想一眨眼的功夫沐间便能追上他们,可对苏遇来说还是得花些时间的。 他将沐间手中的剑压了下来,又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手帕擦汗。而卫子期和莫凡,就这么淋着雨有,眼巴巴地望着对方。 一天三次的偶遇,加之刚才的狼狈,加之此时的尴尬,卫子期的眼泪刷的一下涌进了眼眶。 “你想怎么样!”卫子期强忍住眼泪,冲羽苏喊道。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初见时的好感已然荡然无存。眼前她这难堪的模样,或许连母亲和哥哥都不曾见过,却被这个刚刚认识的人看尽了笑话。 “我刚刚还帮你解了围,现在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卫子期红红的眼眶让苏遇措手不及,他还以为卫子期看见他会先向他道谢。 “解围?如果不是你,今晚就没有需要解围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么晚了你在白府做什么!” “哎,好心当作驴肝肺,随便你吧。”苏遇习惯性地耸了耸肩。 “哼,说不定白家与贾家的勾当就与你们有关!”见到他这幅态度,卫子期更是觉得憋屈。 “我在白府,目的和你一样。”苏遇平静地说道。 “和我一样?白家的事与你何干?” “我想帮你。” “为什么?” “因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个回答让卫子期有些意外。 “敌人?” “贾伯仁。”三个简短的字一下子打消了卫子期心中大半的疑惑,贾伯仁在商场惯用流氓手段,树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过,我希望你替我保守秘密。”苏遇补充道。 “你相信我?” “为什么不信,说出去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你在白府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卫子期被苏遇的话说服了几分。 苏遇双手背后,朝沐间轻轻摆了摆头,示意他说话。该摆架子的地方自然要摆一摆。 “我在白老板的书房发现了几封书信,是白小姐写的,不知为什么会在白方那里,还专门藏在了书里。”沐间不是很情愿地接了话,把几封信从衣服里掏出来,同一把雨伞一起递给了卫子期。 沐间在苏遇与白方谈话的间隙只离开了半杯酒的时间,便已经把白府探了个底儿掉,在黑暗中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搜查,对他来说就和吃饭走路一样简单。 卫子期也学着苏遇的样子,双手背后,示意莫凡把信接了过来。难道只有你会摆架子?本小姐也可以。 “是白小姐写给那个叫杨梁的信!”莫凡突然叫了出来。 “八月十四,八月十五......正好到今天!” “我们在白小姐的房间中看到了许多杨梁写给白歌的信,只是到八月十三日之后便没有了。”卫子期解释到。 “那这日子正好连上了。”苏遇又对卫子期眨了眨眼睛。 “你看了么?”卫子期没有看苏遇,随便盯着一个地方问道。 “看了,只是些平常女孩子家谈情的话。” “无耻,谁让你看的!”卫子期突然红了脸冲苏遇吼了一句。 “我查线索,自然要看。等会让沐间放回去便是。”苏遇对这突如其来的的一吼感到莫名其妙。 “奇怪,白小姐的信怎么会在白老板那里。” “也许是杨梁出了什么事,信被退了回来。” “为什么退回的信没有在白小姐那里?” “也许是白方代收了。“ “为什么信被退回,白小姐还要继续写?” “因为白歌根本不知道杨梁出事。”苏遇淡淡地回答到。 “或许白老板根本就是在半路劫了白歌的信,根本没有寄出,这样才能确保白歌暂时发现不了什么异常。”卫子期顺着苏遇的思路说着。 “白老板为什么不告诉白歌呢?” “兴许杨梁出了什么大事吧。” “明天我会叫人查查这个杨梁,这事就交给我了。”卫子期一本正经的说道。查这些事,靠着她的家世,还是不在话下的。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对羽苏没了太多敌意。 “明日午时忆和楼,可否赏脸一聚?今日多有得罪,还请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见卫子期的语气缓和了许多,苏遇便趁势问道,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有,却又让人看不明白。 “看情况吧。”卫子期简短地回答道,低着头,没有看对方。 “那就这么说定了!”苏遇暗自得意起来,小姑娘家就是这么容易搞定。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对了,谢谢你的线索。”卫子期没等苏遇回答,便拉着莫凡就往前走,还一同顺走了沐间递过来的雨伞。 “卫子期!” 卫子期刚走没几步,又被叫住了。莫不是叫人还伞的? 她扭头看着羽苏,想看看他的嘴脸是否写着刻薄两字。 “接着!” 苏遇说着冲着卫子期眨了眨眼睛,抛了一个小物件出来,卫子期赶紧伸双手接了过来。 竟然是一个刚刚用过的酒杯!果然是一个无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东西!卫子期狠狠地瞪了一眼苏遇,下决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易。”苏遇看着卫子期离开的背景,撇嘴笑了笑。 “什么容易?” “我觉得她好像已经中意于我了。”苏遇对自己今天这一出戏感觉很满意。他知道卫子期会对自己白天的给她的提示念念不忘,他知道卫子期会出现在白府,他知道他会是帮卫子期解围的那个人,他知道当他把线索给到卫子期的时候,她就沦陷了。 “并没有。”沐间在一旁回答道。 “她已经答应我明天在忆和楼一聚了!” “呵呵,她说的是看情况。看情况的意思就是,你目前的情况还无法改变我原有的计划。”沐间在旁边毫不留情,一语道破...... ------ 刚进卫府的门,卫子期和莫凡两个人很快便放松下来,大致擦了擦身上的雨水。 “羽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沐公子身手更是相当了得!能认识他们真好!我......” “好什么好!”卫子期打断了莫凡的话,这个羽苏讨厌至极的待人方式真是浪费了他好看的脸庞。 “白天在忠济药铺的时候就是一脸的自以为是,偏偏晚上又出现在白府碍事。还好意思自称替我们解围?明明就是添乱。如果不是他,白老板书房的几封信我也可以轻易取来。” 看来苏遇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明天你会去么?” “看情况!” 女孩子的心思真的不好猜。 第十四章 信手捻花 “哥,你还没睡呢。”卫子期见卫谦的书房还亮着灯,想都没想便闯了进来。她一屁股坐在了书桌旁的木椅上,未擦干的雨水顺着衣服滴下来,在地毯上画出一个圆来。 “你怎么淋得这么湿,还穿成这个样子,会生病的!”卫谦见卫子期闯进来,抬头关心地问道。 “我这不是去白府溜了一圈么。”卫子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着。 “我是同意你去调查,没有同意你去冒险。”卫谦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叫人去准备些姜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卫子期撅了撅嘴。 “下次我真要好好说说莫凡,不看着你不说,还跟你一起疯,闹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卫谦的骨子里还是多少继承了母亲的细致体贴,可到了卫子期这里,这些特质就荡然无存了。 “你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卫子期笑嘻嘻讨好着哥哥。卫子期咕咚咕咚地咽下姜茶,一口气把在白府发现的白小姐与杨梁书信的事情,给哥哥讲了一遍。 当然,书房是她自己进去的,白老板也已经睡了,这里可没那个讨厌的羽苏什么事儿。 “杨梁,我也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应该不是虞国商界的人。”卫谦边回忆边回答道。 “杨梁的字,端庄秀气,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卫子期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杨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老板又到底想隐藏什么呢?” “也许这件事真的与贾家有关。” “明早我派人查下永宁城所有叫杨梁的人。”卫谦做事总是这么一丝不苟。 “那多慢啊,我有更快的办法。”卫子期得意的说道。 “不要去问白歌,我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卫谦当然知道自己妹妹心里那点小九九。 “知道了。”卫子期小声答应到,每次有什么小主意都会被哥哥发现,真没劲。 “你手里攥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哥哥问到自己,卫子期都还没发现,她还拿着刚刚那个讨厌的人扔给他的破杯子! “没什么没什么,从白府顺手拿的。”卫子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给我看看。” “真的是顺手拿的,你看这玩意干嘛......”卫子期不是很情愿地递给了哥哥。 卫谦从妹妹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竟然当个宝贝似地把玩起来。他手里这个小物件可是刚刚被别人用过的...... “这么小的物件,竟然有七彩釉色,胎体如此轻薄透明,真是少见。” “这有什么了不起啊,咱家八彩釉色的鼻烟壶我都见过。”卫子期不以为然的说。 啪! 卫谦故意松了手,把酒杯扔到了地上。突然的声响吓得卫子期一哆嗦,低头看了看地上,又抬头惊讶地望着哥哥。 “果然不出我所料!”卫谦兴奋地喊道,“你见过七彩,但你见过摔不碎的瓷器么?” 卫谦从地上捡起这个小小地物件,一边仔细地擦拭,一边解释道,“你看这杯体,有蚯蚓走泥纹,总共七条纹路,七种颜色,浑然天成。胎体薄如宣纸,有如冰白玉般透光透影,但质地却坚硬如石。” “什,什么?”卫子期有点懵了。 “这是上官家已经失传的官窑工艺。”卫谦笃定地说道。 “上官?”卫子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莫管家,大家虽然都对上官家闭口不提,但却终究绕不出这难言的过去。“你怎么知道的的?” “这工艺,我也是偶然听莫叔叔提起的。我只知道,七彩蚯蚓走泥纹、冰白石玉都是上官家失传许久的工艺,所有现存的这两种工艺制成的瓷器成品也都在宫中,我进宫办事时曾经见到过。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个杯子,七七你真是太厉害了,随手就找到了这么稀有的物件儿。” “啊,呵呵,那既然这样,白老板那里怎么会有上官家的东西?”卫子期略有些尴尬的搪塞了两句,赶紧转移了话题,她可不能告诉哥哥她在白府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莫管家说,当年清云的爷爷上官凌霄患病自杀,上官家好像被迫遣散了所有与陶瓷器有关的生意伙伴和手艺人,并根据上官凌霄临终前的要求,捐赠了大部分的官窑工艺给朝廷,而有少部分工艺和成品却因为管理的疏忽没有及时收集,随着遣散的手艺人一同流落到了民间,我猜白方也许就是曾经上官家的一个手艺人吧。” “我听白歌说过,她父亲在二十多年前白手起家成立了清月堂,在这二十多年间凭借独创一流的工艺不断扩大窑坊的规模。从时间、逻辑上来看,倒也和你的猜测不冲突。”卫子期补充道。 “不管什么规模的窑坊,最核心的手艺人也就那么一两个,我想,既然白老板有这蚯蚓走泥纹的酒杯,家里应该是有跟随了上官家多年的老人儿了,也许,是白方的父辈。” 没想到,羽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随便扔给她的一个小酒杯,竟然这么有讲究......这么珍贵的酒杯,白老板怎么会拿出来让他用?他又是否知道这酒杯上的故事?如果想知道答案,看来需要当面问问他了...... ------ 雨后的永宁城,让人猝不及防的燥热,正午时分的太阳非常刺眼,晒的街上的人都有气无力的。苏遇却显得格外的光彩照人,他没有坐轿子,而是选择和沐间用健康的步行方式走到忆和楼。 卫子期一定已经发现了酒杯上的秘密,这会儿肯定正迫不及待地赶过来想要请教他呢。苏遇边走边得意地笑着。两人很快走到了忆和楼,在二楼订好的包间中坐了下来。 “真不该说什么美男计,没想到演起来竟这般蹩脚,反倒耽误起事来。”沐间在一旁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苏遇并没有搭理他,却时不时地瞟一眼窗外。苏二皇子出手,怎会失误? 卫子期坐在马车中,朝着忆和楼的方向走去。等会见到他,都要说些什么?他应该会帮自己,会帮哥哥,会帮卫家吧?卫子期心中有些忐忑,怕今天的午餐无法达到她预期的效果。还有,这个羽苏怎么偏偏选了这个地方,真是令人讨厌。 马车缓缓停在了忆和楼的门前,店掌柜已经站在了门口亲自迎接卫大小姐,他知道今天有贵客要来,早早就打点好了餐食和房间。 “看见没有!我就知道!”苏遇沿着窗户,一眼就看到卫府的马车停在了楼下。卫子期轻盈地走下轿子,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的烟纱散花裙,衬得皮肤比往日更加白皙,纤细的腰间用自家绮生坊淡黄色绸缎系了个小巧的花结,活泼又有气质。耳边的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竟有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温柔风情。 苏遇这几次见到卫子期,不是女扮男装,就是黑色的夜行服,这般少女模样还是第一次见,眼前美好的画面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也许是今天的天气,苏遇感觉到一丝燥热,他故作镇定地拿出一把与衣服颜色相衬的白色折扇扇了起来。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白色的袍子,领口和袖口都是深蓝色的,显得干净且雅致。他偷偷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今天势必要彻底拿下卫子期,证明给沐间看。 卫子期下了马车后,赏了店掌柜几锭银子,让店里的所有伙计等会不要过去打扰她。之后便径直朝着二楼最里侧的包间走去。 “上官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卫子期笑眯眯地冲屋内的人打了个招呼。 第十五章 冰白石玉 “昨天在春在堂时,就与你们相约在此小聚,我当然要早些到了。”上官清云已经在屋内坐着了。 “徐缨呢?”上官清云朝窗外望了望,没有发现徐府的马车。 “徐,徐缨有点事,今天就不来了,没事,咱们先吃把。”卫子期面对着上官清云坐下,支支吾吾的解释到。她今天一大早就让莫凡赶到了徐府,转告徐缨说今日中午的午餐临时取消了,徐缨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半信半疑的应下了。 “你看起来有些憔悴。”上官清云轻轻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温柔与关切。 “别提了,昨天春在堂的事那么突然,哪有什么心思睡觉啊,我估计哥哥更是彻夜未眠。”卫子期叹着气说道。(其实昨天后半夜,睡得最死的就是她。) 上官清云微微笑了笑,觉得身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姑娘好像突然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卫叔叔身经百战,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这点小把戏,自是难不倒他的。” “我看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卫子期想起哥哥昨日的一番分析,严肃地摇了摇头。 “如果非常简单,便没什么必要交给卫谦来做了。如果非常困难,卫叔叔也一定不会全权交给卫谦。难易恰到好处,方可成为一次对他的考验啊。” “你怎么知道这次的事情父亲是全权交给哥哥处理的?” “哈哈哈,不然怎么会把你派出来,卫谦知道我向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的。”在上官清云看来,卫谦和卫子期都还是孩子。虽然卫谦只比他小两岁,可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卫府的精心呵护的名贵玉器,经不得一点伤害。他却不一样,他虽然贵为虞后身边上官家唯一的血脉,却从未得到过亲人般的爱。皇后自他记事起便已诚心信佛,诸事看淡,不光是对他,对待太子都也只是云淡风轻。再加上从小在宫中长大,免不了见了许多宫中的尔虞我诈,自然是更加成熟一些。 “说吧,你故意把徐缨支开,想让我忙你做什么?”上官清云直接开口问道。 “我......”卫子期没想到会这么开场,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是给四公主带话,还是查朝廷的采购清单,还是带你进宫......?”上官清云掰着指头细数着自己之前帮卫子期做过的那些事。 “你知道冰白石玉吗?”卫子期鼓起勇气问道。 ...... 没有人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喝茶,忆和楼的掌柜专门准备了卫子期最喜欢的冰镇黄金桂。 “冰白石玉,特殊工艺的一种陶器,胎体轻薄如纸,如冰白玉般透光透影,质地却坚硬如石,一般的方法很难损坏,甚至连划痕都不会留下。”上官清云放下茶杯,略带一丝忧郁地说道。 他竟然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没人再提起上官家过去的事,我姓上官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想要知道些故事其实没那么难。”上官清云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卫子期。 “这是冰白石玉!”卫子期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当然见过这块“玉佩”,上官哥哥平时都会带在身边,但她却从未凑这么近的看过!“玉佩”只有铜钱一样的大小,却极其生动地呈现着一座府邸大院内的场景,有几个大人在说话,还有个孩子在院内跑着。这场景不是刻上去的,却是用特殊的工艺一点一点烧制上去的,显得更加立体更加细腻。卫子期拿着“玉佩”对着太阳望了望,发现它竟然是空心的,里面有至少几千层的冰白瓷胎体纵横交错在一起,填满了整个佩心。远看似玉,却比美玉更加透亮无暇。 “我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瓷器,”卫子期还没说完就摇了摇头,“不对,我从未见过这么无暇的玉器......”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手上这块宝贝了,赶紧小心翼翼地递回给上官清云。 “听皇姑母说,这是我出生时父亲送我的,可惜自我记事起父亲就不在了,我也一直以为这是块雕工细致的玉佩。小时候有一次在宫里跑着玩,这玉佩摔到了地上却没有碎,我才意识到它是与众不同的。后来我便托一位宫外的玉石行家帮我鉴定,他告诉我,这不是玉。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打听到,这原来是自家的工艺。”上官清云苦笑地说道。 “对不起,不该跟你提这些。” “没关系,很少有人知道这工艺了,它不应该这么被遗忘。”上官清云怎么会生卫子期的气,他深吸了一口气,便把自己从负面的情绪中拽了回来,温柔地问道,“怎么突然提到冰白石玉了?” “我在白府看到了这个。”卫子期说着,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七彩蚯蚓走泥纹,冰白石玉,这是上官家的出品没错,姑母的宫中也有几个类似的物件儿。白府竟然会有这个?”上官清云拿起酒杯仔细看了看。 “我和哥哥怀疑,白方以前是你们家的手艺人。” “我这两年倒也找到了一些家中过去的手艺人,他们几乎都没有这么珍贵的物件,只有两个最核心的前辈家中收藏了几件。” “看来白老板是上官家的核心手艺人了。” “白方只有五十岁出头,太年轻了,应该是他的父亲。” “你找到的两位前辈,他们会不会认识白方的父亲?” “上官家有几十个核心手艺人,互相都不认识,他们也都只知道这两种工艺的很少一部分,这样,才能保证工艺不会外漏。可惜到头来,工艺就这样随着父亲的意外,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上官清云叹气到。 “我想,白老板要送给永兴堂的一等官窑工艺,也是继承了上官家的技法的,眼看就要这么白白赠与他人了。” “这工艺既然已经是白家的工艺,怎么处理本就是他白家的事。”上官清云已经知道了卫子期的用意,可就这样参与进三家的恩怨之中实在不妥。就算与卫家即使再亲近,他也是少府寺少卿,既然负责朝廷一切用品的置办,便要时刻保持局外人的身份。 “可永兴堂得到工艺之后是要走贱卖的路,这条路上流淌着多少人的心血啊!”卫子期并不想放弃。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又怎么会去找那些已经离开上官家几十年的手艺人打听上官家的过去,又怎么会对这些工艺如数家珍,一眼就看出这是七彩蚯蚓走泥纹。”卫子期见上官清云沉默不语,便赶紧继续说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上官清云终究还是心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这流淌着上官家血液的工艺,还是仅仅为了眼前这个努力又认真的丫头。 “清云哥哥最好了!”听到上官清云答应了自己,卫子期刚刚还布满愁容的脸上立刻翻起了笑容,“你只需要去劝几句白方,其他的交给我们。” “我与白方没什么深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啊。” “若他心中还有上官家,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听。若已经没了,再怎么说,他都会不为所动的。” 七七真的长大了,上官清云会心地笑了笑。 “卫大小姐,这么巧啊,在这碰见了!”门口传来了那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 第十六章 虞美人 见卫子期来忆和楼不是来寻自己,苏遇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昨晚给了她那酒杯,她今日就与上官小叙,想必是发现了其中秘密,而这会儿心里一定对他充满了感激。 “上官大人,多日不见,近来可好?”苏遇很有礼貌地冲上官清云行了一礼。卫子期刚刚还在想如何介绍羽苏,好缓解尴尬的气氛,没想两人竟然认识。 苏遇来虞国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访了太子,自然也就与上官清云相识。 “苏公子客气了,苏兄认识卫小姐?”上官清云好奇问道。 苏兄?卫子期也不免疑惑了起来,清云哥哥怎和羽苏关系如此要好,竟不是以姓为称,而是以名为称? “认识,我救过她。”苏遇说着,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之中,选了卫子期与上官清云中间的椅子坐下。他轻描淡写地提起昨晚的事,理所应当地认为,卫子期对他应是心存感恩的。 “厚颜无耻。”卫子期白了羽苏一眼,尴尬地冲上官清云笑笑,小声嘟囔道。 “从未听七七妹妹提起,不知两位竟然有如此交情。”上官清云礼貌地笑笑。 “咳咳......”苏遇被一块刚刚放进嘴中的槐花栗子酥呛的说不出话来。七七妹妹......向来听说虞国礼教严明,上官清云怎好对外人如此称呼?难不成...... “苏兄,你还好么?”上官清云见状赶紧倒了杯茶,递给了苏遇。 “无碍无碍,只是刚才一口点心吃的急了些。”苏遇单手随意将茶接过。 “苏兄......” “你可知道,上官哥哥是正四品少府寺少卿?”没等上官说话,卫子期没好气地质问道:“上官哥哥如此风度,亲自为你斟茶,你却连句礼貌的说辞都没有,一手就接过来了?” 确是皇子当惯了,苏遇一时忘记,卫子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七七,无妨。”上官清云连忙宽慰道。他虽不知道卫子期与苏遇二人发生过什么,但也觉出一丝异样来。叶国虽远不及虞国之强大,但苏遇好歹贵为皇子,递杯茶也倒是无妨,卫子期反应何以如此强烈? “反胃得很,吃不下什么了。”卫子期仍不依不饶地说道。她夹了口菜放进自己碗中,便放下来筷子,看也没看羽苏一眼,“清云哥哥,要不要去卫府坐坐?” “不了,太子寿宴马上就要到了,少府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送你回去吧。”上官清云说着站起身来,卫子期主动邀请他去卫府他原是很乐意地,但今天确是有些要事处理无法赴约。 “正好在这儿碰着了,卫小姐要不留下喝杯茶再走?”苏遇并未察觉到卫子期的小脾气,仍然惦记着自己要办的事情。在虞国,男孩子嘛,听说是要主动一些的。 “七七......”上官清云没缘由地喊了声卫子期的名字,但立刻又后悔了,带着些无助地望着卫子期。 卫子期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有一高一低两个目光正注视着她......只是她没注意,高处的目光温柔如清云,而低处的目光......无神如死鱼。 “清云哥哥,我,我再坐一会。”卫子期冲上官清云甜甜地笑了笑,补充道:“刚才说的事儿,我让莫凡约好见面的时间后跟你说。” “也罢,我先回去了。”说失望倒也谈不上,他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上官清云与两人简单寒暄后,便乘马车离开了。 “卫小姐还是很守信用的,今天确实赴约了。”苏遇的话语中充满着肯定,倒不像是对自己判断的肯定,而是对自己的肯定。 “别想多了,我只是恰好昨天与清云哥哥约在这里见面而已。”卫子期望着窗外上官清云渐行渐远的马车说道。 “你如果真的不想见我,今天上午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换个地方。”苏遇看着卫子期,卫子期看着窗外。 “说吧,你想说什么。”卫子期没好气儿的回答道,目光还是没有离开过窗外。 “我想说什么?难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知道杯子上的秘密,我......” “窗外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卫子期的注意力被窗外突然喧闹起来的人群吸引了过去。 苏遇本正旁若无人地说着,见卫子期被什么吸引住了,便也凑过头去往窗外望去,什么事能比他更有吸引力? 街上几个不大的孩子,穿着青绿色的衣服,正在挨家挨户的发着什么东西。 “沐间,外面在干什么?”苏遇冲等在门外的沐间喊了一句。 “大人,这是虞国的邸报。”沐间走进门来,在苏遇耳边小声说道,他不知道从哪已经拿了一份,此时正握在手里。 “邸报?” “正是,这是虞国官方发布趣闻轶事的方式,素材由各大郡县的驻永宁城府邸收集而来,在通政司汇总后会大量抄写和售卖。” 虞国这些年国泰民安,经济发展迅速,朝廷增加收入的方式自然也更加新颖。 “我当然知道邸报是什么......可是邸报每个月都会发布,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一定是虞美人的排名出来了。”卫子期突然满怀期待地说道。 “虞美人?”这个奇怪的词汇已经超出了苏遇和沐间的认知范围,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卫子期。 “你们不知道?邸报向来讲些官场升迁、地方案件,只有男人愿读,从未有什么女子去买。如今,朝廷鼓励女子读报识字,便办了这虞美人的排名。”卫子期娓娓道来,“说是让女儿家挨家挨户选出来的。” “选什么?” “当然是选自己心中倾慕的女子。” “读来听听。”苏遇朝沐间示意道。前来虞国时,皇姐曾交代过苏遇,要多多了解虞国的民俗文化,方可随机应变,立于不败之地。 “第五名,卫夫人徐慕然,名门之后,婉婉有仪。” 卫子期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四名,馨妃赵氏,雍容大雅,学识出众。” “第三名,太子妃高晴,温良恭俭,不矜不伐。” 高晴姐姐确实温文尔雅,与她那个作威作福的妹妹一点也不一样。 “第二名,四公主。” 四公主?不就是上次在药铺见的那位?再如何论,这榜上之人,皆是阅历丰富,有才有德的成熟女子,而那四公主,不过十六七岁......苏遇不可思议地抬头望了一眼卫子期,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二皇子统管通政司和邸报网络,四公主没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已是很谦逊了。”卫子期调侃道。 “无聊,”苏遇有些听不下去,打起哈欠来,不以为然地说道:“只是些富贵人家小姐的消遣罢了,毫无意义。” “第一名......” “叶国长公主,苏唯依。” 什么?虞美人,虞美人,第一名,竟是皇姐?苏遇一把夺过报纸,使劲盯着第一名的位置,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苏,唯,依。” “叶国长公主,满腹学识,心怀天下,气度不凡,活成了虞国女子可望不可及的样子。”没想到,卫子期并不意外,而是满心崇拜地说着。 “她就是个母老虎。”苏遇小说嘀咕道。 “你说什么?”卫子期和沐间二人同时扭过头来,望着他问道。 “啊,我是说,她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我?”卫子期瞧了瞧眼前的这个人,却看不出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中,是真诚还是空洞。但她还是心怀感激地笑了笑。 其实他也没那么令人生厌。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上官家的事情?”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第十七章 心仪之人 午后,忽来的阴风吹着唯一未关严的窗户吱呀乱响,书房内的阳光也随之明暗不定,前来汇报的密探竟觉出阵阵寒意...... “启禀大人,苏遇,昨夜里去了白府。” “果然。”房主苍白的脸上显出捉摸不定的阴蛰,密探跪于地上,身子有些僵硬。 “卫家大小姐......昨日也去了。” “卫子期?” “是。” 房主猛地看向密探,目光中尽是森冷之气,直刺骨髓。 “他们,怎么在一起?” “卫小姐是......翻墙进去的。” 片刻的死静,随之而来的是房主低沉的冷笑,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说这棋盘上,多了一枚横冲直闯的棋子,这棋局的走势会不会更刺激?” “大人,我知道怎么做了。” ------ 今天的阳光比往日更加猛烈,刚回到家的卫子期一屁股就摊在了椅子上,她用手沾了些碗里的水轻轻地拍打在脸上降温。 为了解答自己心中的种种疑问,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羽苏,带他去刑部一同审忠济药铺的案子。刑部历来戒备森严,若当真要带陌生人进去,可是要费些力气的。这不是一桩公平的交易,不过卫子期自有打算。 杨梁。卫子期用刚沾过水的手指在桌子上写下这个名字,也不知哥哥那边查的怎么样了。调用吏部登记的官员商人档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一拖也许就要等明天了。 “小姐,徐公子过来了。” “知道了,带他进来吧。”卫子期今日临时放了鸽子,徐缨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 “卫子期,你这是唱的哪出戏?”虽没看见表哥的身影,卫子期却已经听见有一个聒噪的声音朝着她屋子的方向飞来了。 “好端端的聚会,你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啊。”徐缨进了后院就开始嚷嚷起来,身上还散发着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每次来卫府找卫子期的时候,徐缨在正厅都还是不敢造次的,卫峰姑父虽然待他客气,但他总感觉卫峰的四周环绕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场,让他感觉无法亲近。也罢,估计是嫌弃他这个不务正业每天就只知道捣腾瓶瓶罐罐的侄子吧。 “好啊你卫子期,坐在这发呆都不和我们吃午饭,我还满脑子想着怎么帮你出谋划策呢!”徐缨刚踏进屋门,卫子期的书房立刻就充斥着一种药房的味道。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啊?”卫子期一脸嫌弃地问道。 “啊,我新研制的汤药,我给它取名叫徐氏逍遥散,无色无味,在温度到达一定高度的情况下被常人服用,会产生一些轻微的幻觉。“ “不是无色无味么,怎么这么大味道?” “这不还在研制阶段么。”徐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胖胖的大脑袋不自觉地晃了晃。 “话说,你中午到底干什么去了?”徐缨一脸都写着好奇。 “我今天中午当真有些要紧事。”卫子期拖着一张可爱的小脸蛋委屈巴巴地撒娇道,语气中却分明听得出是带着些严肃的。 “我猜猜,你是不是,私藏了什么好案子?”徐缨不依不饶。 “怎么会。” “那就是,被抓去国子监读书了?” “别提那鬼地方。”卫子期竖起了身子反驳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哎呀,七七,你不早说!”不知怎么的,徐缨突然转变了态度,看透了一切似的望着卫子期。 “你知道什么了?”卫子期反倒好奇起来。 “我知道你有事儿了呗。”徐缨在卫子期对面坐了下来,对卫子期使了使眼色。 “有事?我有什么事?” “就,那种事儿。”徐缨挤眉弄眼地说道。 “那种事是哪种事?”卫子期被忽悠得云里雾里,反倒不自在了起来。 “你今天的装扮可比平时更用心啊......” “你,你瞎说什么,我向来喜欢穿做工仔细的衣服,和平时哪有什么不同?”卫子期支支吾吾地解释到。 “你平时......可不穿粉色。”徐缨指着卫子期,不怀好意地坏笑了几声。 “我,我随便挑的。”一片红晕翻上卫子期的脸颊,声音虽是弱了下来,但语气却比刚刚激动了许多,“徐缨,你到底要说什么,给我好好说话!” 卫子期说着,一手揪住了徐缨的左耳。 “哎呀,疼,疼。我,我看你是去见了自己的心仪之人吧!”徐缨被欺负得嗷嗷乱叫,连忙说道。 “什么,什么心仪之人?”卫子期突然乱了方寸,“我,我讨厌那个姓羽的还来不及呢!” “慢着,慢着,姓羽的?”徐缨一脸惊讶:“不是杨梁么?” “杨梁?” “我看你这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徐缨又挠了挠头,疑惑道。 “啊,你说杨梁啊,这是我在白歌的房间看到的。”卫子期长舒一口气。 “白歌认识杨梁?这八竿子打不着啊。”徐缨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听你的语气,你认识?” “当然了,他可是我们徐家的老熟人儿了。” “怎讲?” “杨梁是兵部郎中,兵械司司长啊,我们家的生意会同他打交道,我自然也见过几面。” “杨梁是兵部的?”卫子期激动地站了起来,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开始合乎逻辑了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这什么情况?”徐缨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由追问道。 “你说的杨梁,多大年龄?” “具体我不知道,看起来大概......30岁左右的样子。”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 白歌向来对军事狂热,认识、并爱上一个兵部的兵械司司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再加上,白歌是白方唯一的女儿,如果杨梁出了什么事,白方一定是会想方设法解决的,任何代价应该都在所不惜。更何况,杨梁所在的兵部,正好是那些人的势力范围...... “我先不和你说了,明天去刑部审忠济的案子,到时候见了!”还没等徐缨说话,卫子期嗖的一下就冲出了房间。 “哥,哥,我知道杨梁是谁了。”卫子期一口气就跑到了卫谦的书房外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慢些,慢些,不急这一时。”卫谦看到卫子期这么认真的样子,一时间觉得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赶紧命下人端了一壶冰镇的黄金桂送了进来。 “杨梁是兵部郎中,兵械司司长。”卫子期根本没顾上喝茶,只迫不及待地把徐缨告诉她的一切讲给了哥哥。 “看来杨大人怕是遇上了什么大麻烦了。”卫谦眉头紧锁,“只是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要不要赶紧派人查一查?” “当然要查,但我想,我们有更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今晚我就约白方和上官兄来卫府会面,到时候我们当面亲自问他便好。” “我们?” “对啊,是你查出来的,当然要由你来问了。” 卫子期笑靥如花,原来,承担起保护家人的责任,是幸福的。 第十八章 上官少爷 “我去,杨梁是兵部的?”原本瘫在大躺椅上的苏遇,惊讶地直起了身子。 “是的,杨梁为五品兵部郎中,兵械司司长,一周前被秘密抓捕,千真万确。”沐间认真地说道。 “怎么查到的?” “是秀才的人提供的消息。“沐间压低声音回答道:“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错过,这你是知道的。” “是啊,有多少年了。”苏遇又躺回到椅子上,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我们从来都在同他下面的人打交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我不想知道。”沐间冷冷地回答道,“我只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是最好的保护。”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好似没那么简单。”苏遇并没有理睬沐间的一本正经。 “没错。我们刚刚查到忠济药铺,线索就断了,林掌柜的死到底与我们要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贾博仁近日为何气焰如此嚣张?他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卫家和卫峰是否知道些什么?而偏偏兵部也卷了进来,杨梁对于背后的暗流涌动是否知情,还是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苏遇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地不停点着头。况且,既与一等官窑瓷工艺有关,这事,是不是与二十多年前的上官案又有着某种联系? 他突然觉得一阵头疼,虞国势力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身处于叶国纷争漩涡的中心,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而叶国人的那些手段还远不及虞国的冰山一角。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心疼起虞国的几个皇子来。“看来白家这件事,我们非要掺一脚不可了。” “既然今日卫子期已经见过了上官清云,我相信,可让白方宽限几日。”沐间回应道。 “这就要看上官清云的本事了。”苏遇轻声道。一直在“秀才”信中陆续读得上官家往事,苏遇对于上官清云倒是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卫子期那边,还需要有进展才是。”沐间突然淡淡提醒道。 苏遇一愣,耸耸肩道:“卫家应该这两日就会与白方谈了。” “我是说,美男计。” “啊,你说这个啊,”苏遇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说道:“卫小姐已经钟情于我了。刑部,她定会竭尽全力带我们去的。而且,过不了多久,她对于我,便会知无不言了。” “大人,你对于钟情二字是否有些误解。” “怎会?我今日这套白雪蔚湖装已让叶国万千女子钟情于我,怕是全天下都没人比我更懂‘钟情’这二字了。”苏遇弯着眼睛,右手轻轻拍拍衣上的灰,满足地点了点头。 “在叶国,你是二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虞国......” 沐间没有说下去,因为苏遇当然知道,他虽厌倦这毫无自由的身份,但却不得不承认,二皇子这三个字给他带来了大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而他,也需为这三个字偿还一生的债。“你是皇子,怎可如此做事?”“皇子自要为叶国子民着想。”“皇子应该......”从小到大,每一句教诲都已深深浸入苏遇的血液,他没得选择。 “你若讨厌一人,怎会与他对坐饮茶?”苏遇向后一靠,眉毛上挑问道。 “不讨厌,不代表喜欢。” ...... “我姐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这个问题你昨晚刚问过,有新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汇报的。” 不同的尴尬,同样的问答...... ------ 傍晚时分,一抹夕阳洒在卫府琉璃瓦的屋顶上,洒在屋旁清澈的池水中,洒在整齐俊秀的圣音竹间,洒在正厅的白玉柱上,给本来庄重的府院添了些柔情的色彩,这样的场景正好适合讲些当年的故事...... 卫子期拉着上官清云的衣角轻快地走进后院的一间书房中,这个房间本是卫峰与卫谦回家后商议事情的地方,从不让外人进来,但卫府却从未当上官清云是外人。 “上官兄,昨日在春在堂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啊。”卫谦早已在书房中等候多时了。 “哪里的话,昨日的剪彩精妙绝伦,井然有序,七七也忙前忙后的张罗了许多。”上官清云温柔地看了看卫子期。 卫谦会心笑了笑,与上官清云闲聊起了朝廷的事。 “卫公子,实在抱歉,在下来迟了。”几个人说笑间,白方已经被莫管家带到了书房门口。 “白老板客气了,请坐。”卫谦并没有站起来,只是伸手示意了身边座位的方向。按照虞国的礼仪来讲,白方的身份较卫谦而言,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白方朝在场的三个人分别行了礼,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卫谦旁边。 “白老板,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少府寺少卿,上官清云。” “见过上官大人,在下做官窑的生意,能认识上官大人实乃在下的荣幸。”白方慌忙朝上官清云的方向拜了拜,微微抬起头假装不经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清秀的公子。 “白老板不必客气,既在少府寺任职,当然知道白老板的清月堂,今日得卫兄引荐,也是缘分。我就不卖关子了,今日与白老板在此会面,只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上官清云缓缓说道。 “上官大人客气,请讲,请讲。”白方拱手一礼道。 “不知白老板家中,是否有人曾在我家祖父——上官凌霄的商号中做事?”上官清云身子微微前倾,掩饰不住心中的期待。 ...... 问题突如其来,令白方有些错愕。许久的沉默中,卫子期仿佛能听见在坐每个人的呼吸声。 “家父白山在世时一直是上官大人最信赖的手艺人之一,其实,我该称您一声上官少爷。”良久,白方才小声回答道。他想过,自己早晚需要面对往事,但却从未想过,第一次面对上官清云,便会聊起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过去。 “皇姑母有一句话经常对我说,逝者已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上官清云平静地回答道,眼中竟看不出一丝伤感的痕迹。 “上官大人与卫公子、卫小姐今日约我来卫府,想必是想说与工艺有关的事情吧。” “这镂空转心瓶和冰白瓷的工艺,有幸得白家保护发扬,但却流淌着上官家几代人的心血。这其中,也包括您父亲。您舍得就这么拱手相让么?”卫谦怕上官清云为难,主动开口问道。 “哎......”白方重重地叹了口老气,“家父临终前嘱托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这工艺,镂空转心瓶传承于上官家的旋转套环瓶工艺,冰白瓷更是传承了冰白石玉的部分工艺,家父再三嘱咐让我一定尽心保护。卫公子是知道的,这是我的心头肉,只是这一次,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是因为杨梁的事么?”卫子期开口问道。 ......所有人摒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白方的回答。 “没想到几位这么快就知道了。”白方无奈摇了摇头,“小女白歌对杨大人的心意,为父的怎么会不知道。她性格孤僻,长情又极端。” 白方说着,不禁潸然泪下,他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到,“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歌儿痛不欲生的样子啊。她如果寻短见,我也活不下去了,更对不起她死去的母亲......” “杨梁的事情,是有转机余地的。”卫子期不忍,赶忙说道。 “已经入了刑部大牢的人,怕是九死一生了。”白方努力克制,眼泪却更加止不住。 刑部,这是卫子期事先并不知道的。兵部进刑部的案子,向来都是快速审理、秘密处决的,确实难办。 “可为什么把工艺给贾博仁,就能救出杨梁呢?”卫子期不愿放弃。 “这......他自有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 “请恕在下实难相告。”白方面露难色,却看得出来铁了心要拿工艺换未来女婿的命。 “我理解白老板的难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过,看在上官家的份儿上,可否拖延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若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到时候不管什么工艺,您随便处理。”见无计可施,上官清云竟主动开口向白方求情道。 卫子期明白,这对素来淡薄的上官哥哥来说有多么困难。她感激地望了一眼上官清云,发现对方正冲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神色淡定,令人心安。 ...... “既然上官大人发话了,在下有把握,可以拖延七天的时间。”白方思考片刻,回答道。 第十九章 重要证据 再三推脱后,白老板并未留在卫府与大家共进晚餐,只是三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便草草离开了,而上官清云自然是要留下吃个便饭的,他是卫府的常客。 “瞧瞧谁来了?”每每上官清云来卫府做客,卫峰无论是否在外办事,一定都会赶回来与他见上一面,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见过卫叔叔,卫夫人,真抱歉,又来叨饶你们。”上官清云礼貌一礼道。 “哪里的话,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哈哈哈......”卫峰爽朗大笑,像父亲一样重重拍了拍上官清云的肩膀,卫夫人也在一旁温柔地点着头。 五个人就这样围坐在桌子前面,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家人,对于上官清云来说,每次来卫府都是他觉得最温馨和幸福的时刻。 “听七七说,今天多亏了清云啊,来,喝碗鱼汤。”卫峰说着,盛了两碗鱼汤,一碗递给了上官清云,一碗递给了卫子期。这代表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算是和解了。 卫子期乐呵呵地接过鱼汤,冲父亲做了个鬼脸。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卫叔叔客气了,还是七七厉害,我在永宁这么久,都不知道白老板的父亲竟然是自家的手艺人。”上官清云接过另一碗鱼汤,眼中尽是柔情。 “七七这次,确实表现不错。”卫谦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家七七真是长大了。”卫夫人赶忙接话道。 “说到长大,清云真的长大了。你出生时候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几杯酒下肚,卫峰突然伤感了起来,眼角尽是泪光。 “这些年,清云感谢卫叔叔和卫夫人为清云所做的一切,我敬两位一杯。”心中五味杂陈,上官清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家族消亡,父母早逝,上官家的一切都仿佛从虞国消失,而眼前这四个人确实是他最亲切的家人。 “当年你父亲走的太匆忙,什么都没有交代。他的儿子我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更何况,你那时候只有三岁......哎,天意弄人啊。”卫峰想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衣服里拿出手帕随意擦了擦眼角的泪。 “上官晓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挚友,与你父亲结识时,我与你卫姨都还算是孩子,是不是慕然?”卫峰越说越激动,他伸手搭在卫夫人的手上,“想当年我刚刚步入官场,真要感激他的悉心指点。上官兄心怀天下,一心为民,是虞国的好官。谁知他会在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遇到这么多事。哎,28岁的四品户部侍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可惜,可惜......” “不说这些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父母在世时的画面,上官清云已不记得多少了,但每每谈起这些话题,他仿佛都能看到那种通往未知世界的黑暗。 ...... 送走了上官清云,卫子期马上又恢复到了战斗的状态,既然杨梁已经秘密被捕,那就意味着杨梁的家中此时并没有人...... “杨梁,29岁,出身贫寒,20岁时考取虞国文试第一十八名,被安排进入内阁做事,曾任从六品内阁典籍一年,后升任六品内阁侍读一年,七年前升任从五品兵部员外郎,今年六月份刚刚升任五品兵部郎中,兵械司司长。被捕时间不详,据周围的邻居说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卫子期一边走着,一边听莫凡讲着杨梁的情况。知道杨梁的身份后,莫凡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调查。 “很好,正好与我们查到的信息吻合。在杨梁家附近打听情况时,没有被人发现吧?”此时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卫子期的“夜访”又要开始了。 “小姐放心,我问的很不经意。” 突然一个哆嗦,卫子期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她猛然回头...... “怎么又是你?” “何来又字?”苏遇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和沐间并排站在卫子期的身后。 “你来做什么?” “你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我们查到杨梁家的位置,打算过来看一看。”卫子期没好气地说道。 “你们查到杨梁是谁了?”苏遇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是自然,兵部兵器司司长。”卫子期骄傲地回答道。 “是兵械司,小姐。”莫凡小声补充道...... “倒是有两下子,竟与沐间的速度不相上下。”苏遇暗忖。 几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杨梁家的门口,虽说是一个独立的小宅院,看起来却和卫子期的书房差不多大小。 “五品官员就住这样的地方,看来是个好官啊。”莫凡小声冲其他三个人说着,抬眼却看不见沐间的身影。奇怪,刚刚还在啊...... “家中没人,围墙上有三个人不同的脚印。”沐间突然出现在面前,吓了卫子期和莫凡一跳。 “你什么时候去看的?” “刚刚。” ......说了等于没说。 杨梁的房间不大,没有单独的书房,书桌就摆在卧室中。 “奇怪,屋子看起来整洁有序,但被子却是摊开的。”卫子期小声念叨着。 “小姐,这有一封没写完的书信。”莫凡从书桌上拿起一张信纸,递给了卫子期。 “八月十四,这是写给白歌的信。”卫子期发现一切都对上了。 “大人,座椅垫下面也有一封信。”沐间不动声色地向苏遇递上一封信,小声说道。 “什么信?让我读读!”卫子期耳朵倒是灵光得很,一把抢来沐间手中的信,兴奋地将其拆开。 “四万六千八百七十一,城南外第十棵树。”卫子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书来,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乱七八糟的。” “让我看看!”恍惚之中,苏遇飞快将信拿到自己手中,又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 “你能看明白么?”被夺了信,卫子期有些不服气。 ......那是自然。 “不能。”苏遇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答道。 “不能就还给我!这也许是重要证据!”卫子期朝苏遇的方向冲过去,一心想夺过那信,仿佛重心全在一双手上。 “不可能。”苏遇轻身一闪,淡淡说道。 毫无悬念,卫子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莫凡连忙去扶。 “为什么不可能?”卫子期坐在地上,赌气似的不愿意站起来。 “有人在夜里抓了杨梁。”苏遇并不看她。 “我当然知道有人抓了杨梁。我是问你,你怎么知道,这,封,信,不是重要线索?”卫子期一字一顿重复道。 “围墙上有三个人的脚印......” “证明有人曾翻墙进入院中。” “屋里整洁......” “被子却是乱的,证明是他在睡觉时被人带走的。”卫子期抢着答道。 “给心爱之人的书信并未写完和寄出......” “证明他事先根本没有料到会有此一劫。”卫子期自信满满。 “但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 第二十章 第四种可能 “房间这么干净整齐,证明根本没有人翻查过他的房间。”苏遇解释道。 “说不定他们翻查房间后又收拾了。” “头脑正常的人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卫子期觉得快要被气晕过去。 “秘密带走杨梁,却不翻查房间,只有两个可能性。” “哪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已经拿到了关键性的证据。第二,他们根本不需要证据。”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反,反正信就先保管在我这里。”卫子期磕磕巴巴地说道,又把信从苏遇手中拿了回来,想找回一些颜面。 “随便你吧。”苏遇耸耸肩看向了别处。 若再这样争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端倪。 “你,明天去刑部,要听我安排,万事低调,不要坏事。”卫子期见羽苏没再与她争执,反倒觉得有些失落。 “随你安排。”苏遇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 ..... “累死我了。”苏遇刚进门,便直接倒在了他最爱的躺椅上,“简直比前几日拜访虞国皇子还要辛苦!” “前几日的拜访,一直都是美酒佳肴,欢歌艳舞,当然是不会累了。”沐间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与这些人相处的。” “没看出来你喜欢与谁相处。” ...... “长公主那边我已经派人带话过去了,书信中的内容会一字不差地转达。”沐间严肃地汇报到,很快地结束了他认为没有营养的对话。 “很好,那封信......”苏遇抬手轻敲了几下桌子。 “在下明白。”沐间笔直地站在苏遇面前,点了点头。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苏遇拿起桌子上的槐花栗子酥放在嘴中,这是他中午从忆和楼带回来的,虞国的点心是比叶国的要精致些。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说随便二字?” “咳咳......”苏遇又被刚刚吃进嘴里的糕点呛到了,今天就不能让他好好吃一口点心么。 “人生已经这么丧了,难道还要事事相争么?”苏遇从桌子上捡起掉下来的栗子酥,重新放回了嘴中,“我若执意要拿那信,必然会引起她怀疑。” “对卫子期,这话说不得。” “为什么?” “随便二字,是为禁忌。”沐间一本正经地回答着男女问题。 “你又如何知道?”苏遇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轮的上沐间这个木头脑袋教他了? “常识而已,你情窦未开,不懂也是正常......” “你可知道,我在叶国,曾迷倒万千少女,还......” “但却未曾与一人朝夕相处。” “随便吧。”苏遇不以为然地笑道。整日奔波也罢了,如今却是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 更何况,在白府也救了她,还邀她忆和楼饮茶,晚上又在夜探时“偶遇”,以强大的推理能力震慑众人,兴许她早就魂牵梦绕,还需要人哪般殷勤? “那封信为什么会在杨梁的房间里?”苏遇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严肃得有些吓人,“那信分明就是在说贩卖兵器的勾当。” “也许杨梁的确参与其中了。”沐间低头,向苏遇道:“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边的。” “我看未必。”苏遇一边说着,一边玩弄起手边的玉佩,“若杨梁当真参与,他被捕的消息怎会如此轻易传于白方耳中?虞国人,没那么简单。” “想这杨梁,不过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苏遇冷笑,手上一颤,又将玉佩胡乱丢了出去,“更何况,老三的人,向来藏得很深。” 玉佩随着惯性沿桌边滚落,重重摔在地上,方见中央刻着一个大大的“遇”字。苏遇口中的老三,是叶国三皇子苏平。苏平与他有一块同样的玉佩,只是中间刻的是一个“平”字。 “我们三姐弟,一个是唯一,一个随遇而安,一个平安无事,原这才是父皇所期。哪知,三弟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尽想着平地起雷,平步青云,和皇姐争起位来。”苏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母后不在多年,姜姬得宠,竟能把自己和老三哭成叶国最可怜的两个人儿。父皇征战多年,如今年迈......” 沐间没有接过,叶王家事,他不便多谈。 “若是三弟不争,我这二皇子不知比现在快活多少,也不至于整日这般辛苦。” “其他的我不懂,我只知道,无论怎样,长公主才是叶国唯一的继承人。”在沐间心中,这就是唯一的真理。 “我听父皇身边的宫女说,姜姬同父皇搬弄是非,说如果未来长公主继位,一定不给她们留活路。可是......” 苏遇说着说着,忽的如鲠在喉一般。皇姐继位那天,怕是...... 他不敢想。 “所以,皇上给了三皇子左龙虎军的兵权,为的就是这个吧。”沐间不由追问道。 “哪知这兵权,像是魔盒的钥匙,打开了三弟的所有欲望......”苏遇喟叹,“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何出此言?”沐间一怔。 “你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不像我,永无止境地履行皇子之责罢了。” “你的一举一动,关乎叶国存亡。”沐间顿了许久才道。 “若大人无法阻止三皇子源源不断地从虞国走私兵器,怕是要酿成大祸。”沐间沉声继续说道,“三皇子虽然手上只有左龙虎军不到十万的兵力,倘若加持了虞国最先进的兵器,后果不堪设想。” 苏遇知道,皇姐此行派沐间前来,就是要推着他不停歇地往前走...... “希望皇姐收到消息后能截获这批兵器。”苏遇收了收情绪。 “所以,你认为此事当真与杨梁无关?” “这事没那么简单,虞国的兵械管理理应严格至极,四万多件兵器,加上我们之前查获的几千件,整整几个库房啊!一个五品官员怎么可能有能力秘密运走这么多兵器。” “如果按我们之前的猜想,也许他只是替兵部其他人办事呢。” “不可能,一根绳上的蚂蚱,最前面的那个着了火,后面的一定都不好过。你别忘了,贾博仁前几日还那么嚣张。” “如果他不是虞国这边的人,也不是三皇子的人,那要如何解释,信在他那里?”沐间分析到,“四万六千八百七十一,城南外第十棵树。这应该是卖方写给买方交货的信。也许......这是杨梁查到的线索?” “也不可能。”苏遇靠在窗户上,托着下巴说道,“杨梁如果查到了叶国三皇子与虞国在走私兵器,就不会是被秘密逮捕了,而是,早就在这世上消失了。” “而且,也不会有这么重要的证据被落下。”沐间点点头,认可了苏遇的推断。 “不可能是老三的人,也不可能是虞国的人,亦不可能是查案之人,却还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这是有人专门放在那儿的。” “目的是什么?” “给我们看。” “为什么?” “不知道......”苏遇想不明白,只觉得这背后的暗流涌动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可怕,“至少我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城南外第十棵树,我们需要去看一看。” 第二十一章 厚颜无耻 刑部的大门口,左右立着两个神情威严的石狮子。从左边的石狮到右边的石狮是七步,从右边的石狮到左边还是起步,刘大飞就是这样在刑部的大门外来回来去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尔朝远处往往,焦虑地叹气。一大早的时候,他便在此候着了,今天对他来说可着实不易,但凡有一件事做的不漂亮,他的这个六品刑部主事都可以随时被换掉。 “卫,卫小姐,徐公子,莫公子,几,几位这么早就来了呀,”卫子期和徐缨的马车还没停稳,刘大飞便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几位心系永宁城安危,真是虞国之福分啊!” “这,这二位是......”看见徐缨的轿子中又下来了两个人,刘大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苏遇昨日便与卫子期约好,会一同调查忠济药铺的案子,今天一早他和沐间专门提前去了徐府,搭着徐缨的马车一同前往刑部。徐缨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也看在卫子期的面子上答应了。 “你不认识我了?”苏遇饶有兴趣地朝刘大飞的挑了挑眉毛。将人拒之门外,谎称不认识着实有些拙略。更何况,刘大飞吃的就是识人这口饭。 “您是,是羽苏公子,我自然是认得,只,只是......” “哦,这位是沐间,我们是一起的。” “我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刘大飞无奈苦笑了几声,“只是......” “有话快说。”卫子期当然知道刘大飞要说什么,因为这其实是她事先交待过的。 “卫小姐和徐公子是知,知道的,非刑部下属官员,其他人等均不允许在没有刑部尚书的授权下进入刑部。您两位其实本来也不能进刑部的,但之前梅,梅大人交代过,卫小姐和徐公子屡次探案有功,可以特许进刑部参与审理特别案件,但没,没说可以带其他人进来啊......” 卫子期心里明白她和徐缨有这样的“特权”,还是多亏了四公主。永宁城的人都知道,刑部尚书梅志礼与三皇子关系密切,与兵部尚书赵世渊又是世交,四公主的面子他自然是要给的。 “莫凡不是人么?每次莫凡不也和我们一起进去了么?怎么这次就有问题。”卫子期背着手,漫不经心地问道。她今天又扮成了“卫公子”的模样,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服,显得清秀素雅。 “莫公子是卫,卫府的老熟人了,知根知底,我当然是放心,可,可这二位公子我前天是第一次见啊......” “那既然这样,我也不好为难你了。”卫子期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神情溢于言表。是刑部的人不让他们进,可不是她不遵守诺言。怪只能怪,她今日去刑部确实有些“特殊的事”。 “多谢卫小姐体谅在下的苦衷,我这点差事每天够已经如履薄冰了。”没想到卫子期今天这么好说话,刘大飞长叹了一口气。 “刘大人种花么?”苏遇突然开口问道。 “种,种花?”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刘大飞一头雾水,卫子期和徐缨也听得莫名其妙。 “对,种花。” “我哪来的闲工夫种花。” “刘夫人种花么?” “她,她对花瓣过敏,种什么花。”刘大飞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这人所问何为。 “小白脸,你想说什么啊?”徐缨抱着手,有些看不惯羽苏故弄玄虚。 “没什么。”苏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是我看刘大人左边的袖口有一些金色的花粉。” 刘大飞猛的一个激灵,赶紧抖了抖左边的袖子,显得极其不自然:“不知道在,在哪路过的时候蹭,蹭上去的,多谢提醒。” “刘大人客气了,徐兄可知道这是什么花?”苏遇扭过头来点了徐缨的名。 “这是鸢尾花吧。”徐缨没好气地回答道,可他偏偏对花很有研究。 “路边会有鸢尾么?”徐缨的回答突然勾起来卫子期的好奇心。 “当然不会,其实永宁城只有一个地方种鸢尾。”苏遇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哪里?” “曼香院。”苏遇一字一顿道。 “那可是个好地方啊,是不是刘大人?” 卫子期突然胀红了脸,怪不得羽苏会提起种花,原来是...... “啊,昨,昨晚确实去喝了几杯,实在惭愧,这无伤大雅吧?”被抓了正形,刘大飞心中一紧,但仍硬着头皮应答道。就算抓到他逛青楼又怎么样,犯法了么?违纪了么? “在曼香院种鸢尾花的姑娘恰好在下也认识。”苏遇拿着他那把白色的折扇,悠哉游哉地答道。 听见这话,卫子期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发都立了起来。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风流公子留情曼香院,倒也是极符合他的。 “厚颜无耻!” ...... 卫子期一时没忍住,这四个字竟然脱口而出。几个人齐刷刷地望着她...... “我,我是说,一大清早的这么冷,扇什么扇子......”卫子期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鸢尾花香气淡雅,听秋儿姑娘说,梅志礼大人最喜欢她身上的这种味道。”苏遇全然没有理会卫子期,继续说道。 什么? 汗珠一颗一颗地从刘大飞的脸上滑下来,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的。太不小心了,梅大人和秋儿......但凡他知道有这么回事,他都不会踏进曼香院的大门半步。 原来羽苏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是为了说这个。卫子期不禁扭头重新打量了他。 “羽公子,您,您可别开在下的玩笑了。”刘大飞拿手帕抹掉额头上的汗珠,面红耳赤地说道,“等会进去的时候我帮您通融通融,到时候还请几位千万低调啊。” “放心,除了审讯室,我哪都不去。”苏遇冲刘大飞点了点头。 “那几位请,请吧。”刘大飞躬身一礼。 “有劳刘大人了,”卫子期临进门前,故意在刘大飞身边停了停,盯着他小声道,“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刑部,这一点我是强烈支持的,你说对不对刘大人?” “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大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 “如果等会有闲杂人等要进来,还望刘大人严格执行刑部的规章制度啊。”卫子期再次提醒。 “在,在下明白。”刘大飞当然明白卫子期指的是谁,今天这一天着实是不好过的...... 刑部的大厅明亮而庄严,虽然只是清晨,却仍看的到许多人来来回回地在大厅穿梭经过,甚至没有人来得及抬头看这几位“新人”一眼。“也是,每日来刑部拜访、打点、办事的达官贵人多得是,他们几个并不显眼。”卫子期心念道。 “果然是虞国的六部之一,的确有中原大国的风范。”苏遇小声地对沐间说道,这是他第一次来虞国六部,甚是开了眼界,和虞国太子、三皇子的府邸相比,有一种更加威严的色彩。 “大人身份特殊,还是小心行事的好。”沐间没有理会苏遇的话,只是低沉着声音提醒。 “你们在说什么?”卫子期走在最后面,突然敲了敲羽苏的后背。 “没什么。”苏遇并未扭头。 “你......你今日是不是提前就调查了刘大飞,其实根本就没有去曼香院,根本不认识什么秋儿姑娘?”卫子期没缘由地问了这么几句。 “关你......”苏遇刚想接话,却被身旁的沐间狠狠掐了一下,“你,你猜?” 听到羽苏突如其来的调侃,卫子期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声说道:“今日不是故意要把你们留在外面,只是,确实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你今日要做什么,放心,有我在只会更顺利。”苏遇回头望她。 “你......知道?”卫子期愕然。 “还有,”苏遇并未回答,仍自顾自地说道。“刘大飞袖口的花粉,是我刚刚才蹭上去的。” 与大厅截然不同,通往审讯室的走廊狭长而阴暗,泛着阵阵潮湿发霉的味道,令人作呕。卫子期却好似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不自觉地咧嘴笑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相由心生 《无常经》曾说过,世事无相,相由心生。恶人有奸相,好人有善心。如果一个人的相让别人琢磨不透,只有一种可能,他没有心。 三间审讯室仅一墙之隔,分别坐着忠济药铺的三个伙计。没有窗户,没有风,唯一照明的火把微弱地残喘着,仿佛要吞噬房间中所有的空气。三个人的脸商量好了的一样,一样的苍白,一样的抽搐。审讯室不同于刑部大牢,只是暂时拘留嫌疑人的隔间,却一样让人感觉像是脱了层皮。 “不知道刘大人拦不拦的住高晴小姐。”莫凡有些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才不怕她呢。”卫子期站在三间审讯室门外,信心满满。 “卫小姐,六扇门的人已经调查清楚了,忠济药铺书房桌子下的抽屉被翻查过,可能丢了些东西。而且,账簿一直没有找到。”刘大飞在一旁小声汇报道。 “知道了。”她现在只需要想清楚一个问题:到底应该先进谁的屋子。 “小武在忠济待的时间最久,先问他吧。”苏遇仿佛看透了卫子期的心思,站在她对面斜靠着墙说道。 我偏不! “随便......” 没等羽苏把话说完,卫子期便拉起徐缨的袖子径直走进了小武边上的房间。 “你叫什么?” “小,小的叫阿江。” “什么时候来的忠济?” “一个月前林掌柜在药铺门口贴了告示招伙计,小的便被招了进来。” “忠济给你多少工钱?” “包吃包住,一个月八文钱。” “你觉得够了么?” “够,够了,我不花什么钱。” “林掌柜对你们好不好?” “挺好的,挺好的。” “林掌柜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小的也才来了一个月,实在说不上来,您就别为难我了。“ “每晚的安神汤是你煎的么?” “是小武煎的,我哪有资格啊。” “那晚煎药的时候,你看到是谁多放了些青眼草进去么?” “没,没有看到。” “你撒谎!” 卫子期猛地从阿江对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阿江明显有些慌了。 “小的真没看到,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啊!” 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在这样的屋子里坐上一天,换了谁都会崩溃吧。然而卫子期没有搭理他,只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徐缨也就赶紧跟了出去。 “阿江是个撒谎精。”卫子期笃定地说。 “厉害啊七七,你怎么看出来的?”徐缨是发自肺腑地认为自己这个表妹非常厉害,他觉得自己刚刚坐在边上完全是一个工具人。 “包吃包住,一个月八文钱,是人都会觉得少,现在在永宁城随便找份工都有十几文钱。他为什么不嫌少?” “你太厉害了,这都知道......” “林掌柜最近和夫人吵架,连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有理......” “小武前天的时候明明说煎药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场,他为什么那么急于撇清关系说是小武在负责煎药?一定有鬼。” “为什么不是小武在撒谎?”徐缨的问题脱口而出。 “二人对峙,难分真假。三人对峙,很容易便能分辨出谁在撒谎。小武既然说煎药时三人都在,如果是小武撒谎,另外两个人根本不在场,他们当然都会否认,那小武也就没有必要这么说了。” 此时的徐缨已经对卫子期佩服的五体投地,恍恍惚惚跟着她进了小武的房间...... “你叫什么?” “小的叫小武。” “来忠济六年了?” “对,六年多了。” “忠济给你多少工钱?” “包吃包住,一个月十文钱。” “你觉得够了么?” “肯定是不够的。况且,一个月前还只有八文钱,我找掌柜的哭了很久,他也只给我加了那么一点儿。” “林掌柜对你们好不好?” “能好到哪去,他抠门的很。”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我常年体弱,一般的铺子也不敢要我吧......” “林掌柜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掌柜的最近两个月生意倒是好得很,就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喝什么汤药都不管用,前些日子和夫人也闹得很厉害。“ “每晚的安神汤是你煎的么?” “是我煎的,但他们都在。” “那晚煎药的时候,你看到是谁多放了些青眼草进去么?” “没有看到。” ...... “小武应该没有嫌疑吧?”从小武的房间走出来后,徐缨好奇的问道。 “为什么?” “我看他说的都是真话。” “只能说,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而已。” ...... 同样的问题,卫子期和徐缨也问了阿布,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除了...... “每晚的安神汤是你煎的么?” “是小武煎的,但我们都在边上。” “那晚煎药的时候,你看到是谁多放了些青眼草进去么?” “我看见是阿江放的。” ...... “奇怪,为什么阿布看到阿江放了青眼草,小武在炉子前面却没有看到?”走出审讯室,徐缨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阿江爱撒谎,平日里一定也看得出,他是个脆弱的人,把嫌疑推在他身上是最容易的。”卫子期淡淡应道。 “为什么要把嫌疑推到爱撒谎的人身上?”徐缨仍不解。 “一个喜欢撒谎的人告诉你不是他,你会信么?”卫子期反问道。一个喜欢说真话的人,即使说假话别人也会信。一个喜欢说假话的人,即使说真话,别人也不会信。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你不知道他喜欢说真话还是说假话,甚至不知道他的每一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在卫子期眼中,羽苏就是这样的人。 “不会。” “所以,阿布说是阿江做的,阿江就算没有做,也没人信了。如果没人追究,案子也许就这么结了。”话音刚落,卫子期突然打了个寒颤,不知道刑部的大牢里,有多少案子真的是这么结案的。 “阿江爱撒谎,小武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阿布只想撇清嫌疑,下来我们问谁好呢?” “要么还是问阿江吧,爱撒谎的人内心防线最低,最易攻破。”徐缨自问自答,对自己的分析很是满意。 “问小武。”卫子期和苏遇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卫子期有些不自然地望了望对方。 “为什么?” “如果青眼草是小武放的,阿布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小武,却要去冤枉阿江?在我看来,小武的嫌疑最低,话便最真。” “怎么问才好呢?” “看我的。”卫子期调皮地冲徐缨眨了眨眼睛。她扭头看了一眼羽苏,这家伙正斜躺在一个椅子上伸着懒腰。他到底是来审案还是来凑热闹的...... “一起?” “随便。”苏遇挥了挥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是心非,进审讯室多获取些信息,自然是好的。 卫子期和苏遇再次走进小武的房间时,小武有些不自然地向前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次进来的人和上次不一样。 “阿布告诉我,是你多放了青眼草在汤药中。”卫子期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我没有!”小武一下子慌了神,连忙冲着卫子期摇头。 “阿江也是这么说的。”苏遇补充道。 “不可能,不是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没说几句,小武的情绪已然近乎崩溃。 “因为就是你。”卫子期笃定地说道。 “因为你身体不好,跟随林掌柜多年,他却一直待你苛刻。” “所以你怀恨在心,想杀了他。” 卫子期和苏遇两个人一唱一和,配合之默契,看起来像是审案多年的老搭档。 “小人冤枉啊!明明是我们三个一起商量的,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这回答,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外。 “你是说,你们三个合谋杀了林掌柜?” “大人明察啊!我们只是想把他迷晕,偷些东西出来。最近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小武无助地望着对面的二人。 “你们偷了什么?” “我们三个本想着把掌柜的迷晕,半夜去他书房偷些值钱的玩意。结果,去的时候发现门是朝里锁的,我们也没办法,就又回来了。” “当真,门是锁的?”卫子期轻挑眉毛。 “千真万确,小人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假话。”小武委屈巴巴地低着头。 “卫子期,你给我出来!我查到是谁了,你赶紧认输吧!”正问到关键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了尖细的喊叫声。看来刘大飞还是没有成功...... 卫子期不耐烦地走出了审讯室,果然高晴已经等在了外面。她穿了一身黄色的纱裙,站在刑部这些人当中,就像是大户人家院中草坪上,那根没有被修剪到的花枝儿,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你在刑部就穿成这样?”卫子期嫌弃的问道。 “我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管得着!” 其实高晴有时候活得比她更自在,她比卫子期更加不在意规矩,她比卫子期更加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她比卫子期更加自我。有时候,卫子期竟然有些羡慕高晴。 “那你说说,到底是谁?”卫子期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问道。 “是阿布!” “阿布?” 第二十三章 关键性证据 高晴闯进来的时候,可谓是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简直把刑部当成了自己家的后花园,卫子期甚至怀疑,其中有几个是刑部的人混进来看热闹的。其实说到底,谁不知道刑部尚书梅志礼是三皇子的人,而高家的背后却是太子,高晴作为高家的二女儿,太子妃的亲妹妹,这么冒然的带着一大票人闯到刑部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听你的语气,你果然输了呀!”高晴毫不留情,上来就对卫子期来了一套“一箭穿心”。 “你说是阿布,就是阿布么?证据呢?”徐缨向来看不惯这个娇纵任性的“太子亲戚”,先替自己的表妹出了头。 “证据,我当然有。你们拦着我不让我进刑部,难道就以为我没本事查案了么?”高晴说着,斜眼狠狠地瞪了一下刘大飞。 可惜刘大飞压根儿没有看见,他的魂儿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早上的时候已让他没了大半个魂儿,现在高晴这么一闹,整个刑部有一半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药铺里的所有关键性物品都已经交由刑部保管,除了账簿不知所踪外,没有任何可疑的线索,你不审嫌疑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卫子期非但没想怼高晴,反而好奇了起来。刑部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审讯室门前的通道也显得越来越窄。 “有嫌疑人在刑部,当然,还有人不在。是不是,陈大人?”高晴卖了个关子,扭头冲站在她身后的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点了点头。 “是,是。”陈志为难地简略回答着,他是大理寺司值,背景单薄、才学一般,这些年好不容易混了个从六品的小官做做已经实属不易,今天却被这位高二小姐拉来查什么刑部的案子,他真的想哭的心都有了。 凭借高家在太子面前的关系,她在大理寺抓几个人过来做事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这些人不来,那就是驳了高家的面子,她身后这几个从六品和八品的小官儿,连高晴的父亲高岩堂长什么样子都不曾有机会见过。 可是高晴不知道,虽然明面上来说大理寺仅负责复审刑部所查案件,分工明确,可每年却总有那么几个案子在大理寺和刑部之间来回扯皮,无法定论,虞王也曾因此事多次动怒。大理寺与刑部也就越来越水火不相容,互不干涉。叫几个大理寺的人来刑部查案,与砸场子无异。 不过高二小姐才不会为其他人考虑。 其实,像大理寺和刑部这样的关系在繁盛年代是再常见不过的了。俗话说的好,乱世才出英雄。如今天下太平,没有雄厚的家世背景,谁也别想升的上去。六部向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做多只会错多,所以,疑难案件大家谁都不愿意下定论,所以只好来来回回的扯,两边的关系自然越来越差。 二来,按照虞国的规定,大理寺与刑部同级,大理寺只听太子的,而刑部,只听三皇子的。 “你跟他们说说,我们查到什么了。”高晴趾高气昂地说道。 “是。大理寺两年前调查过一宗团体盗窃案,阿布正好作为从犯被大理寺关过几个月,我恰好是当时的狱丞。”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从高晴身上转移到了陈志身上。不知道是实在为难,还是因为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瞩目,陈志竟激动得有点想哭...... “他有个相好叫香香,在水金坊做胭脂,这是他在狱里闲聊的时候告诉我的。今日高二小姐带我们去了香香在水金坊旁的住所。”陈志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本书向众人展示:“没想到,真的从院里挖到了这个。” “忠济的账簿!”卫子期惊讶地喊道。 “正是。” 不可能啊!苏遇和沐间二人互相望了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平静无比,内心却都已经波涛汹涌。他们在案发现场已经悄然拿走了账簿,可是,为什么账簿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是林掌柜的笔记么?”苏遇小心试探着。 “没错。” “账簿有什么问题么?” “账簿倒也没什么问题,但我们发现了许多银票。应该是阿布作案后,从林掌柜那里拿的。” “这么听来,阿布是惯犯,又是忠济新招的伙计,完全有可能也有机会犯罪。他可能是看出了林掌柜最近发了横财,于是教唆小武和阿江合伙在汤药中做手脚。然后,阿布再先于小武和阿江进入林掌柜的书房,将其割腕,并顺走大量的银票。后又返回现场,确认林掌柜死亡后,从里面带上门窗。最后,再和小武、阿江一同来到书房。大家一同发现书房门是锁着的,便离开了。”卫子期认真地拖着下巴分析道。 “可这里面有三件事说不通。”苏遇眉头紧锁。 “哪三件事?” “第一,阿布在汤药中做手脚为什么一定要叫上另外两个人?第二,阿布已经将林掌柜迷晕,为何一定要将其杀害再进行盗窃?第三,阿布为什么一定要不惜折返现场,也要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呢?” “第一,因为汤药是小武煎的,阿江每日也在场,阿布绕不开他们,只有拉他们上船。”卫子期边思考,边回答着苏遇的问题,仿佛这个拥挤的通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二,阿布盗取的银票数量巨大,不希望事情败露被林掌柜发现,所以索性将其杀害。第三,阿布将现场布置成密室,可以将林掌柜的死假装成自杀,摆脱自己的嫌疑。而且,他不希望小武和阿江能够进入林掌柜的书房并发现有什么异常。” “原来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案!” “是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高二小姐这次好像赢了。” “卫小姐的推理更胜一筹。” ...... 在场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高晴满面春光的享受着属于她的胜利,没想到卫子期今天竟然还帮她润色了案情分析,让她赢得更加彻底。 “这都是推断,充其量证明阿布偷了东西,怎么能证明他杀了人呢?”徐缨仍有不解。 “账簿就是关键性证据。”一说到案情分析,卫子期就会进入忘我的状态。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 “林掌柜每日将账簿带在身上,晚上便会统一查看当日的记账情况。如果账簿提前丢失,他一定会知道。我们在案发后,就封锁了现场,没有人进得来。搜查时也并没有发现账簿,这说明,账簿就是在林掌柜被害的那天晚上丢的。” “看来你输的心服口服,今天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我要你现在就给我道歉!”高晴扬指喝道。在她心里,真相并不重要,出风头才重要。这次的虞美人评选,她竟根本挤不进前二十,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太子妃妹妹。 “高晴,这次的确是我输了,我给你道歉。上次在春在堂是我不好,对不起。” 卫子期的回答,格外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你......” 还没等高晴把话说完,卫子期便又冲进了阿布的审讯室。因为她看见,羽苏刚刚走了进去。 还有什么疑点是她没曾想到的么? 第二十四章 你在狡辩! “你拿林淼的账簿做什么?”苏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陈志手上顺走了账簿,猛的一下甩在了阿布的身上。他面若冰霜,与平日判若两人。 对啊!拿银票就拿银票,为什么要拿账簿?这一点确实太奇怪了。 羽苏的思维确实缜密...... 也许是因为换了一个不认识的审讯人,也许是被苏遇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阿布两眼发直,盯着苏遇。嘴唇发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问你话呢,你拿林掌柜的账簿做什么?”卫子期接着羽苏的话问道。 “什么账簿?我没拿过什么账簿啊!大人小的冤枉啊!”像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阿布想都没想便把账簿推到了地上,带着哭腔喊道。 “账簿是在香香的住所发现的,你怎么解释?”苏遇肃声道。 “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冤枉啊!”阿布神情恍惚,只知道一个劲儿的摆手摇头,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地往下滴着。 “你为什么要陷害阿江?” “小人不知道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杀林掌柜?” “小人没有啊,小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死期将至的恐惧俨然让阿布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银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只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和叫破喉咙的喊冤声...... 啪的一声,卫子期双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一巴掌仿佛落在了阿布的脸上,一下就拍醒了他。阿布终于停止了啜泣,双眼无神地望着地板。 阿布倒是消停了下来,卫子期却觉得手掌火辣辣的疼,疼得快要叫了出来。 “你说自己是冤枉的,就要一点一滴都如实交代,不然谁都救不了你和香香。”卫子期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疼痛说道。 阿布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点了点头,只有在听到香香的时候,转了转眼球。 “账簿和银票是你给香香的吗?”卫子期开口问道。 “小人真的不知道什么账簿。” “银票呢?” “银票是我给她保管的。” “银票你是什么时候给她的?” “就是那天夜里,我和小武他们从林掌柜的书房回来之后,我去水金坊找了趟香香,把银票埋在了她家的院子里。” “银票是你偷来的么?” “是小人那天晚上从林掌柜的书房偷的。” “药是你下的?” “是小人和小武他们一起下的。” “为什么你们要一起下药?” “我们计划一起去林掌柜的书房偷些值钱的东西。“ 这点倒是和小武交代的一致。 “但你想独吞银票,所以提前去了林掌柜的房间?” “对,小人算好时间,提前去了他的房间,从抽屉里拿走了银票。” “是你关的窗户?” “是,小人见外面下了雨,便过去关了窗户。” “门是你锁的么?” “是,小人用线缠在门锁上,从房间出来后,再把门锁从里面带上,这样一会儿小武他们就进不来了。” “你还说林掌柜不是你杀的?”卫子期心里装了事,有些耐不住的急躁,“你趁林掌柜昏迷后杀了他,把房间制造出密室的样子,再若无其事的和小武他们一起来到书房,最后偷偷溜去水金坊把银票交给香香!” “小的冤枉啊!小的进屋的时候,林掌柜就趴在桌子上,小的以为是汤药起作用了,就从抽屉里拿了银票就赶紧跑了!” “那你为什么要关窗户?” “小的只是怕雨声太大,吵醒了掌柜的。” “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从里面锁门?” “只有从里面锁门,小武他们才进不去啊!小的冤枉啊,小的真的没有杀掌柜的!”阿布说着说着,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狡辩!”卫子期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小人真的没有狡辩,冤枉啊!”阿布撕心裂肺地喊着,声音越来越刺耳。 “是不是你教唆小武和阿江跟你一起下药?” “......” “是不是你提前去了林掌柜的房间?” “......” “人证物证俱在,你自己也承认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卫子期全然没有理会阿布的嘶吼,有条有理地细数着证据。而一旁的苏遇,却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你搬救兵,根本赢不了!” “赢了就是赢了,你管我怎么赢的!” 审讯室的内外,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徐缨、莫凡、高晴几个人早就在门外吵成了一锅粥,刘大飞站在这两拨人中间无耐地陪笑。 很好,焦点全部聚集在了审讯室外,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卫子期二话不说,推门走了出去...... “阿布已经承认了。”卫子期走到刘大飞身后,小声地说道。 “既然承认了,我们是不是......”刘大飞当然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可话刚说了半句,他发现卫子期已经不见了...... 趁着众人在审讯室外吵得热火朝天,卫子期已经溜之大吉。此时刘大飞和他手下的令史被困在别处,案卷室空无一人。 “杨梁,杨梁......”卫子期站在一排排比她还高的书架前,一边找,一边小声念叨着。如果说杨梁是被刑部秘密抓捕,那案卷一定在刘大飞这里。 “你在找什么?” 一个声音从背后袭来,吓了卫子期一个哆嗦。 私自在刑部“拿”卷宗可是大罪!她轻轻地扭过头来,弓着背,用白嫩地小手挡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一样。 “是你!”原来是沐间站在她身后...... “不然你以为是谁。”沐间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没谁,没谁。”卫子期长长的呼了口气,她刚刚还以为自己的前程要断送在这儿了。 “你在找什么?”沐间依然不依不饶地问道。 “杨梁的卷宗。”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卫子期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沐间凭什么盘问她?她为什么又要如实交代? “杨梁的卷宗不在这。”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拿走了。” 什么?!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刚刚。” ...... “怪不得我找不到!”卫子期想勉强找回点尊严。 “卷宗根本不在案卷室,我不拿走你也找不到。” “......” 卫子期突然有些心疼羽苏,每天跟这样的人呆在一起,应该会被气吐血把。 “那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秘密抓捕,卷宗当然在特办人手上。” “所以你知道特办人是谁?”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到的?” “我把每个人的屋子都找了一遍。” “......” 你永远都无法跟一个身手境界与你不在一个层面的人沟通。 “那你现在知道谁是特办人了么?” “梅大人。” 梅大人亲自审案! 第二十五章 只怪太冷 卫子期走后,苏遇仍然站在阿布的审讯室中。他当然知道卫子期要去做什么,他也知道沐间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这里,因为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说不通——账簿。为什么会有两个账簿?账簿又为什么在阿布那里? “你听我说,如果你没有杀林淼,你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细节。”苏遇对于眼前这个已经丢了魂的人仍然不放弃。 “小人真的没有杀掌柜的,小人没有!” “你怎么知道林掌柜的书房有银票?” “小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阿布仿佛已经听不到苏遇的问题,只管一味的摇头和哭闹。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林掌柜把银票放在书房?” ......阿布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双红肿的眼睛无神地盯着苏遇。 “是不是有人教过你怎么把门从里面锁上?”苏遇见阿布有了反应,赶紧追问道。毕竟他不像卫子期,也许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进刑部! “带走!”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两个狱卒出现在了门口。 “冤枉啊!小人冤枉!”阿布见状,又重新哭喊了起来。 这种场景狱卒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两个狱卒驾着阿布就往外走。审讯室外的走廊中瞬间静默了下来,只能听见阿布凄惨的叫声。 “是不是有人教你偷银票,是不是有人教你锁门?”苏遇不想错过最后的机会,冲出审讯室对着阿布的背影喊道。 “有,有人!是他,是他......” 阿布使劲扭着头沙哑地喊着,声音却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在走廊中。 “公子莫要追了,这样的犯人我见多了,临死前都要随便抓一个人咬上一口。”苏遇刚想追上去,狱卒便拦住了他的去路。刑部可不是他想去哪就去哪儿的。 “是我失礼了。”苏遇放弃了追过去的念头,他并不想在这里把事情闹大,毕竟他的身份特殊,还是低调行事更为稳妥。看来只好日后再想办法进来了...... “刘大人,今日多有打扰,我们先行告退了。”卫子期和沐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混在了人群中。 “哪里的话,多亏了卫小姐、徐公子和高二小姐的帮助,刑部才能这么快就把案子破了。”刘大飞一面用袖子擦着汗,一边谄媚说道。 “今天还是多亏了高小姐,都是她的功劳。”卫子期很有礼貌地冲高晴拱了拱手。今天确实多亏了她,不然哪来的这么“壮观”的场面,她和沐间又哪有机会去偷卷宗。不过,这世上果然离不开银子和面子,高晴竟然也能破案,卫子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轻蔑。 “知道就好,刘大人,我们也不打扰了。”高晴没有多说什么,便也带着大理寺的人离开了。今天卫子期的态度她非常满意,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因为的确是她破了案子,今日之后她也总算可以在卫子期面前扬眉吐气了,这一件事可够她说好几年的了。 ------ “我今天表现得是不是相当自然啊?”刚迈出了刑部的大门,徐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晃悠着自己歪斜的大脑袋。如果不是他和莫凡一直拉着高晴大吵大闹,卫子期哪有机会溜到其他地方去,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不过,徐缨并不知道卫子期溜出去之后做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虽然平日里徐缨和卫子期这对表兄妹总是没大没小嘻嘻哈哈,但他们都明白,两人之间的那条线是对友情和亲情最好的保护,也是对两个家族最好的保护。 “我看你早就想跟那个高晴理论理论了,今天不是正合你意?”一切按计划进行,卫子期心情也明朗了起来,又开始了和徐缨的日常斗嘴。 卫子期和徐缨、苏遇、沐间四个人一起坐上了同一辆大马车,莫凡也骑上了马,往忆和楼的方向走去。马车里,卫子期和徐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苏遇坐在的卫子期对面默不作声,他还在想着刚才与阿布的对话...... “这个高晴也太胆大了,竟然敢带着大理寺的人闯到刑部来,真希望有人能好好教训教训她。”徐缨忿忿不满地说道,马车这样的密闭空间是最适合议论这些的。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太子继承了虞后的心性,身边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多一份宽容,少一份计较,这点小事,自然是传不到太子的耳朵里的。高岩堂又向来纵容高晴,所以她才会这般无法无天。”卫子期叹了口气说道。 “可惜四公主不在,不然咱们绝对在气势上压倒她。” “我看几日不见,你对四公主甚是想念啊。”卫子期在一旁调侃着徐缨。 “你就别说我了,你还没交代清楚昨天中午你到底见了谁呢!竟着了粉红色的裙子,我从来就没见你穿得这般鲜艳。”徐缨一脸好奇地说道。 听见这话,卫子期不自然地抬起了头...... 其实苏遇根本没有听见两人的话,这会儿正双眼无神地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他感觉有什么目光正似有似无地注视着他,出于本能的警觉,他猛然一下回头...... 密闭的空间里,除了适合议论他人,更适合制造尴尬。昨天中午,卫子期自然是去见上官清云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鬼使神差瞄了羽苏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好被羽苏的目光逮到,目光就这样交会在一起。两个人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这样的对视着实是让卫子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回应徐缨的话,徐缨还在念叨什么她仿佛也听不清了,这一个呼吸的短暂时间仿佛比一天的时间还要长。 “嘿嘿。”苏遇倒是没觉出一丝尴尬,皮笑肉不笑地对卫子期做了一个鬼脸,便把目光转回到了地上,重新想起自己的事来,留下卫子期一人愣在空中。 “喂,喂,跟你说话呢,别假装没听见。”徐缨见卫子期没反应,拿出自己的手帕团成了一个团朝卫子期的方向砸去。 “你瞎说什么啊,昨天......昨天只是天气有些凉,我就穿了母亲新让人给我做的衣服而已。你可真能想。”卫子期一把接住徐缨的手帕,有些不自然地把它攥在了手里。为什么他对自己,总是这般说热不热,说冷不冷? “鬼才信呢,”徐缨不以为然地说道,“要说凉,今天在刑部可真是把我冻死了,关人的地方就是阴森。” “啊,啊啾!”徐缨说着,就打了个喷嚏,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一把夺过卫子期手里的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你,你做什么啊!”卫子期连忙又从徐缨手中把擦了鼻子的那坨东西夺了回来。 “你抢我手帕干什么?”徐缨一脸委屈地问道。 “你看清楚了,你手帕在我左手!”卫子期这回真生气了,她用力地把左手的手帕甩在了徐缨身上,小心翼翼地摊开了那张从徐缨手里夺过来的纸。 “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卫子期一边整理,一边念叨着。 “至于么那么紧张。”徐缨发现自己好像犯了错,有些愧疚地看了看卫子期。 “当然至于了,我在杨梁家,就只找到了这个!” “什么?!”苏遇和沐间一起把头抬了起来,紧张地望着卫子期,“你该不会是......” “就是那封书信啊......”卫子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当时你说你来保管,你就这么管啊!”苏遇的火一下子就冒到了头顶,这可是他来虞国找到过最重要的东西了。他一把从卫子期手中又夺过那张纸,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帕擦拭起来。 “你不是说这不是关键线索么,紧张什么啊。再说了,又不怪我,怪就只怪......刑部太冷了!”卫子期一脸不服气地嘟着嘴说道,精致的樱桃小嘴上露出几分天真稚气,嘴角微微上翘,像个能牵动人心的小钩子,谁看了也生不起气来。 “你看,这都有印迹了。”苏遇并没有继续责备卫子期,只是带着些埋怨的口吻说道。 “不可能,小白脸你别诬陷我!我根本没流鼻涕,哪来的印迹!”徐缨可不能在这个小白脸面前丢了面子了,他赶紧从苏遇手中又把书信抽了过来,一点一点地检查。一张可怜的书信,在短短的时间内换了四次手,苏遇只觉得自己左边心口隐隐作痛。 “你看最后一行那里,不是印迹是什么,纸都皱了,还发黄!”苏遇一边描述,一边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堂堂叶国皇子,竟然用自己的手帕帮人擦鼻涕! “这不是我弄的。” “你还不承认?” “你可别咒我。” “谁咒你了?” “这黄色印迹应该是血迹没错了,这个人痰中带血,怕是有肺寒症。”徐缨笃定的回答道。 第二十六章 关门弟子 “你是说,写这封信的人,患有肺寒?”苏遇突然严肃了起来,这条信息太有用了。 “是啊。”徐缨自信地点了点头。 “你还懂医术?”沐间开口问道,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怀疑。用苏遇的话说,这个“木头脑袋”根本没有感情,平时说话也不带一丝情绪。倘若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些微常人的情感,那这情感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想必已经非常强烈了。 也难怪沐间会怀疑,虽说医药医药,但医学和药理学中间却隔着巨大的鸿沟。医学是研究人体,药理学却专门研究人以外的草木鱼虫;医学服务患者,药理学服务医者;医学研究如何给人治病,药理学却研究如何给人制药。徐缨来自官商世家,懂葯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既懂葯又懂医简直就是天理不容了。 “问归问,能不能不要加一个还字?”徐缨不服气地回答道,“我为什么不能懂医术?” “看着不像。” ...... “我那是反问句,不是疑问句。”徐缨脸涨得通红,用手狠狠地拍了下大腿,又被疼的龇牙咧嘴,随即一边呻吟着,一边揉搓起来。 “确实不像。”苏遇看到徐缨滑稽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斜着身子靠在了马车的靠背上。 其实,他不是不相信徐缨,若一个人不懂医术,八成辨认不出这血迹是受伤还是生病,更别提能从这血迹中辨别出病因了。只是,事关重大,他需要十分的把握去确定下一步的调查方向。这是带兵作战时,一个将帅应具备的素质,用最快的速度,调动最少的兵力,通过最精准的打击,一举击杀敌人。所以,无论激将法也好,盘问也好,他需要一位真真正正的医者的确认。 “小白脸你给我闭嘴!”徐缨果然被激了起来,一副不证明自己不罢休的样子,“李桓,李老你们听说过么?” “没听说过。”卫子期呆呆地摇了摇头,两个圆圆的大眼睛有些迟缓地望着徐缨,徐缨刚才的一番话确实吓到了她。 她与徐缨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了,她在卫府的后院挖土过家家时,徐缨在,当着先生的面儿耍脾气无法无天时,徐缨也在,长大后在国子监翻墙溜出去找清云哥哥时,徐缨还在,那么请问,徐缨什么时候学的药理?又是什么时候学的医理?这个从小到大跟在她后面胡闹了十几年的小伙伴,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叶国李桓,医圣之后,继承了先人的遗志,游历中原十几个国家,拜访了无数医者、药工,所著的医方经乃当今药理学之大成,当然知道。”苏遇骄傲地回答道。 “嗯,还算有点见识,”徐缨满意地笑笑,“我是他的关门弟子。” 徐缨用大拇指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晃着脑袋没有再继续说话。 他是在等面前这几个人的夸赞。 ......没有人回应,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徐缨,眼神中都充满着不可思议。 “你?”卫子期首先忍不住发了话,“这李老是叶国人,我印象里你也没去过叶国啊。” “但他在虞国住过很长时间啊。” “就算他在虞国呆过,他为什么会看上你?” “师傅为什么看不上我?”徐缨有些委屈地回答道。 “就算你说的确有此事,可李老也是药学家吧。” “这你就不懂了,李家世代学药,但讲究的是考古证今,穷究物理的道理,医乃药之根本,李家一贯秉承的是考药必先懂医的原则。虽然我从小一直研究各种药材,但自从拜李老为师后,我也是先学医,后学药的。”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卫子期半信半疑地说道。 “你若不信,随便找个医家问问便知。”连卫子期都不相信自己,徐缨实在是有些不高兴了。 “好啊!”苏遇突然拍手说道。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书信在卫子期手上保管,他并没有机会亲自拿着书信去验真,如果卫子期能当着他的面儿找医家把这件事搞清楚,是最好不过的了。 “莫凡,”卫子期看了羽苏一眼,便拨开帘子,将头伸出了马车,“我们掉头,去广明堂。” “是!”莫凡毫不犹豫。 “广明堂宋呈,是上官哥哥的好朋友,我见过他。”卫子期扭过头来,一脸骄傲地说道,“宋家是虞国医学第一家,这点儿事自然是有把握的。” “小姐,前面好像出事了。”马车外传来莫凡的声音。 “怎么了,什么事?” “前面有一群人把路给堵了,而且.......”莫凡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好像是在咱们泰瑞轩门口。” 卫子期心头一紧,一直藏在心里的不安感瞬间扑了出来。该来了总是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走,下去看看,我倒想见识一下谁敢找卫家的麻烦。”卫子期鼓励心里的全部勇气说道。 ------ “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不要阻碍我们做生意!” “怎么,这路是你们卫家修的,还不让我们站了不成?” “挡了我们泰瑞轩的门面,就是不成!” “我们只是站在铺子门口,又没阻拦客人进去,有什么不成?” ...... 卫子期几个人下了车,发现泰瑞轩的门口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当然,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但有几个穿着灰色褂子的年轻人和一个年纪较大的长者确实看起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他们的衣服上写着几个字,永兴堂。 果然,贾博仁再也按捺不住那份小人得志的兴奋。 “怎么了,什么事?”卫子期环顾了一圈,发现这是间店面不大的泰瑞轩,铺子里管事的掌柜她也从来没见过。当然,她并不像哥哥一样,对于自家的店铺如数家珍,永宁城十几家春在堂、十几家绮生坊和三十几家泰瑞轩的方位和铺里每个伙计的名字,卫谦都叫的出来,甚至虞国数百家店铺也全然在他的脑子里装着。 可到了卫子期这儿,除了永宁城几家大的店面,和多年跟着父亲的老伙计外,其他的店铺对于卫子期而言,还不如这个月永宁城发生的案子来的熟悉。 “小姐来了,小姐来了。”卫子期虽不认识掌柜的,掌柜的可当然认识她。小姐虽然不管生意上的事,但卫家的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卫老爷这位女儿可不是好惹的。掌柜的见救星来了,赶紧走上去行了一礼,气势眼看就比刚才高了一节儿。 卫子期把视线转向朝自己走过来的老掌柜身上,她明白,从现在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代表卫家,她不能输。 “掌柜的,这是在干嘛呢?”卫子期关切地问道。 “永兴堂这几个人,一大早就站在了咱们店门口,只要有客人过来,就跟他们说,过几天可以用在这一半的价格买到一等官窑瓷,这都半天时间了,一个生意都没做成。”看见终于有人撑腰,老掌柜迫不及待地就诉起了苦。 “是啊,这几个人凶神恶煞地站在这,谁敢进来啊。”旁边的几个小伙计也附和起来。 还有这样的事?卫子期在永宁城大大小小的案件也见过不少,有死咬着不承认的贼,也有把三分理儿说成八分的苦主,但这般厚颜无耻的生意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呦,这不是卫家大小姐么,在下有礼了。”永兴堂带头的那位老者皮笑肉不笑地跟卫子期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