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惊魂 花锦城,雨夜,林府后院。 两个妇人抬着一方紧裹的草席从雨水中踏过,所到之处,留下蜿蜒的血迹,不过片刻,嫣红便融入雨中,消失不见。 其中一个妇人慌慌张张的催促道,“快快快!你可别磨蹭了,趁着没人,赶紧把这东西扔出去,要是事儿办砸了,看夫人不剥了我俩的皮!” 另一个妇人脚步放慢,东张西望的,明显心虚,“我怕……你别瞪我啊,真的,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满嘴喷粪的东西,你在瞎说什么?整个后院只有我们俩。” “所以啊……所以才怕……” 说着,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草席上。 正是这当儿,紧紧裹着的草席不知为何突然散开了,里面的“东西”滚落在地,溅起大柱水花。 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大约十三四岁年纪,看得出来身姿窈窕。 着一身月牙白的中衣,衣裳微敞。露出的大片肌肤上,尽是鞭痕,伤口被雨水浸泡过后,愈发显得狰狞。 “是我。” 夜色中蓦地传来两个字。 声音很轻,似是惊讶,又似是平静,隔着厚厚的雨帘,有些冷,又有些沉。 可放眼望去,整个后院空无一人,入目的只有滂沱的大雨和屋檐下那盏并不算明亮的油灯。 没有人,的的确确是没有人。 “我……可能是我……是我听岔了?”一个妇人自欺欺人的问道。 另一个妇人没有言语,两只手拳头紧握,看着拐角处的那一道身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一模一样的脸,身上穿了一模一样的单衣,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们。 是她,当真是她! 可,若真的是她,地上躺着的又是谁? 终于,妇人惊恐的喊了一声“鬼啊”,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另一个妇人被吓了一跳,到底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忙扔下草席,也一溜烟儿跑了。 两人走后,拐角处的身影这才动了,一步一顿,缓缓的走到了那姑娘旁边。 姑娘叫林冉,是林府庶出,在家中排行老十,因性子太慢,人称十木头。 要说这十木头,也不是外人以为的那般不谙世事,不过是母亲早逝,又不得父亲喜爱,行事低调罢了。 “你若早些走了……” 影子执起姑娘的手,喃喃自语,余下的半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走不了的。 纵使她早厌倦了林府,纵使她千百次的想要离开,可她一定是走不了的。 她的牵挂,她的同胞弟弟林染在这儿,她哪儿也去不了。 她也想过,带着林染离开,奈何林染跌下云桥伤了脑子,一口一个花锦城是他的归宿,寸步也不走。 她会死,也是因为林染。 林染不知怎么得罪了夫人,被关进了柴房,她知道夫人的手段,便像以前一样,换上和林染一样的衣裳,将人换了出来。 龙凤胎的两人,生得一模一样,没有人会怀疑。 她以为,这一次也不过是一顿毒打罢了,未曾料到,却是要了她的命。 “夫人,当真是狠呐。” 细长的手指久久流连在姑娘的脸上…… 弯弯的眉,细长的眼,琼鼻小口,是她。 是她,林冉。 “夫人,千真万确,真的是那十木头的声音。” “再敢胡说八道!” 说话的声音逐渐近了,是两个妇人领人来了。 走在前端,那一脸威仪的正是妇人口中的夫人,林府的当家主母——钱氏,钱绣。 四十出头的模样,绫罗绸缎,金银珠饰,好不华贵。 一双丹凤眼凌厉,看清雨中之人时,凌厉不减,还沾染上几分嫌恶。 “我就说什么神啊鬼的,原来真是有人作祟。”钱绣冷笑,唇边荡漾开一个冷冷的弧度,语气也越发冷冽,“还不将这傻子拖开!” 有人作祟?傻子? 林冉的眉毛蹙了起来。 钱绣这是在说她?钱绣能看见她? 她,不是已经死了,此刻的她,不应当只是一缕魂魄吗? 不等林冉将事情想明白,方才那两个妇人已然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架起,直摔到边上。 身子砸到地板上,生生的疼。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只一眼便呆住了。 那是林染幼时被铁钳烙下的伤疤。 怎么会?怎么会呢? 那厢,“林冉”的尸体已经被裹好抬出门外,林冉心下疑惑,欲追上去探个究竟,脚步没来得及迈出,脸上已然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钱绣收回手,兀自笑了一笑,“一个木头,一个傻子,生得一模一样,怨不得能将人弄错。可惜,先死的怎么不是这个傻子。” “夫人的意思是?”有人轻声询问,“要将这傻子一并除去?” “除去是必须的。”钱绣冷哼一声,满目的狠绝化为失落,“上官家的修公子在府中做客,万一惊扰了他,你我可吃罪不起……何况……林尽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钱绣漠然扫视林冉一眼,轻笑,“一个傻子而已,有的是机会。” 说罢,甩袖而去,去时扔下一句话——“将这傻子关起来,饿他个几天几夜,看他还敢不敢装神弄鬼吓唬人。” 夫人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 林冉满腹心事,由着下人们把她“送”回房间。 看着紧闭的房门,她陷入沉思。 她是林冉不假,死去的是林冉也不假。 而今,她成了林染,但除了掌心的那一道疤,依旧是林冉的身子,依旧是女儿身。 也就是说,她死了,又重生了,好巧不巧,还借用了胞弟的身份。 死而复生,这太荒诞了! 林冉不信世上有这种离奇的事儿,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 既然她成了林染,那么,真正的林染又去了哪儿? 那具尸体,会不会…… 思及此处,林冉再坐不住,一个飞身,破窗而出。 雨雾朦胧,看不真切,夜色中,只依稀看见一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林府围墙上。 她的身子很轻,步伐很快,动作敏捷,如一只蹿入云中的雀儿…… 第二章 兄长林尽 次日清晨,雨停。 钱绣的菩提苑里炸开了锅,只因为,分明已经入土的死人又回来了。 看着院子里的那具尸体,钱绣左右开弓,赏了昨夜办事的两个妇人一人一个耳刮子。 “废物!”钱绣骂道,“杀错了人不说,埋个人也埋不好!” “夫人!”一个妇人咚的跪下了,“夫人啊,奴婢不敢撒谎,这人,我们当真是埋好了的。” “是……是的。”另一个妇人怯怯的补充,“怕她冤魂不散,奴婢……奴婢还给她烧了许多钱纸。把人放坑里的时候,起风了,风把一些纸灰吹进了坑里。” 果不其然,死人的中衣上有灰痕,是钱纸无疑。 不仅有钱纸痕迹,还有泥土。 说明,人当真是埋下了的。 难不成,死了的人还能自己爬回来? “也许……也许是的。”胆小的妇人小声嘀咕。 钱绣听得笑了。 她素来胆大,不信神更不信鬼,想跟她来这神神鬼鬼的一套,那便是搞错了。 这事儿古怪,古怪得有意思。 她倒要看看,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傻子呢?”钱绣问。 昨夜雨大,她又忙着善后,没仔细看那傻子。此刻想来,那傻子昨儿个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表现得很冷静,似乎都不像个傻子了。 “那傻子一直被关在房里。”有人答。 怕钱绣不信,特意加了句,“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钱绣还是怀疑。 “去,将人带过来。” 人很快被带来了,睡眼惺忪,很明显是被人从床榻上拎起来的。 衣裳还没穿周正呢,一见到地上躺着的人,立马哭了起来,“阿姐,阿姐不要觉觉。” 一边摇晃那人,一边说,“阿姐起身,阿弟饿……阿姐,阿弟饿。” 一面说,一面揉着肚子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的往下落,别提多伤心。 也不知是肚子饿了伤心,还是看见最疼自己的阿姐死了伤心。 “阿染?”钱绣喊了一声,继而指着桌上的一盘点心,笑眯眯的问,“你看,这是什么?” “桂花糕!” “林染”高兴得蹿了起来,三两步跑到桌子旁边,拿起糕点就往嘴里塞,塞到嘴里装不下了还不停手。 “甜……甜……甜甜的……好吃。” 脸上的泪珠未散,泪痕未干,“林染”已然被一碟桂花糕蒙了心,双眼里呈现的都只是心满意足,哪里还记得他的阿姐躺在冰冷的地上。 钱绣目不转睛盯着“林染”的一举一动,恨不能将“林染”看出一个洞来。 看不出破绽,她亦要试探。 “阿染想不想天天都吃到桂花糕?”钱绣问。 “林染”忙不迭点头,想,她想。 钱绣笑意更甚,冲旁边的妇人递了一个眼神,妇人点头,立马端上来一个铜盆。 盆中装满了开水,热气腾腾的直灼人。 “好孩子,吃东西之前得洗干净,你看看你的手,脏像什么样子了?”钱绣怜爱的看着“林染”,语气威胁,“你要是不洗手,以后可就没有桂花糕吃了。” “林染”就急了——“我要,我要桂花糕。” 妇人将开水端到“林染”跟前,“林染”看看自己粘满糕屑的双手,似是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将手朝着盆中伸去。 只是,指尖刚碰触到开水就收了回来。 “啊!烫!烫烫烫!” “林染”呼呼的往指尖吹气,一边吹气,一边跳脚,转圈时一个不小心将铜盆撞翻,紧接着,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哀嚎。 说来真是巧了,开水尽数倒在了妇人身上,一滴也没浪费。 妇人哀嚎着,蜷缩着身子,满地打滚儿。 趁着铜盆咕噜噜在地上打转,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妇人身上的当儿,“林染”一个箭步窜上前,把没吃完的桂花糕护在怀里。 说,“我的……这是我的糕糕。” 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能比桂花糕重要。 钱绣眉头一皱,命人将痛得呼天抢地的妇人带下去,同时,又命人端来一盆开水。 “阿染,好孩子,你看你阿姐多脏,身上全是灰。”钱绣哄骗道,“只要你将这水倒在她身上,她就干净了。” “林染”看看地上的阿姐,抿了抿唇角。一手护着糕点,一手小心翼翼的往盆里探。 还是那句话,“烫……” 钱绣轻笑,“好孩子,只要你倒,从今往后,你每天都有桂花糕吃。” “林染”咽了咽口水,经受不住桂花糕的诱惑,果真伸手要去接盆。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哂笑。 “夫人好兴致啊。林府上上下下那么多糟心的事儿不够忙活,您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逗弄个傻子。” 人未到,声先到。 单听声音,醇厚如陈酿,低而有力,甚是好听。 想必,人也是极好看的。 却是令人失望了。 来人风姿绰约,风度翩翩,有些陌上人如玉的意味,可惜啊,面上罩了一个白玉面具,除却一对浓眉,根本看不见是何长相。 更可惜的是,他还坐在轮椅上。 这便是林府刚过了弱冠之年的尽公子,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林冉姐弟的兄长——林尽。 众所周知,林尽幼时生病,毁了双腿,一辈子只能依靠轮椅过活,祸不单行的是,脸也伤了。据说,整张脸都长满了红色疹子,吓人得很。 事实如何,不得而知,毕竟,林尽戴这面具,也有十来年了,庐山真面目,还未曾有谁见过……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很悲伤且无力的人,行事果决,出手狠厉,让素来耀武扬威的钱绣都不敢造次。 这不,看清来人,钱绣急忙迎上前,弯下腰肢,客客气气的问,“尽儿来了?修公子不是同你彻夜长谈吗,怎么没见到他出门?” 林尽不答反问,“怎么,现如今都想将手伸到我的流离小筑了?修公子何许人也,轮得上你管?” 钱绣赔笑,“不是的,我就是问问。” 林尽轻笑,“我也就是听说菩提苑热闹,特意来看看。” 骨骼分明的手指搭在轮椅一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冷峻的目光扫过一个劲儿吃糕点的“林染”。 “这事儿,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已经入土的人又回来了,这事儿定不简单。”钱绣老实回答。 “你怀疑是他?”林尽勾了勾唇角,冲狼吞虎咽的“林染”一招手,“过来。” 第三章 给个教训 “过来。” 林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不过简短的两个字,足以让人心惊。 林冉的脑子飞快的转了转,仔细回忆着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生怕哪里出纰漏,刚好撞进林尽的火眼金睛。 她能糊弄过钱绣,林尽么,这个城府很深的男子,在他面前,未必…… “呵。”林尽轻笑出声,“说是傻子也不尽然,要真是傻子,为何你喊他他听话,我喊他他就无动于衷?” 话是对钱绣说的,眼睛看着的却是林冉。 眸中情绪流转,似是玩味。 林冉当即握紧了碟子,再一次强调,“这是我的糕糕,不准……抢我的。” 林尽看她一眼,嗤笑一声。没说话,只简单比了个手势。 不过片刻,有人端来了数十碟糕点,以及一盆滚烫的开水。 “你过来。”林尽看着林冉说。 林冉犹豫了一下,这才学着螃蟹的模样,一点一点挪了过去,靠近的同时没忘记护住她的糕糕。 林尽淡漠的笑了笑,指着钱绣对她说,“把水倒在她身上,所有糕点都是你的。” “尽儿!”钱绣愤怒了,“你是何居心?” “居心?我能有什么居心?你怀疑他有问题,我可是在帮你试探呢,钱姨娘。” 林尽将话说得云淡风轻,唯独钱姨娘三个字,一字一顿,咬得极重。 都知道的,钱绣是妾,还是个颇得宠的妾,但要不是林尽生母去世得早,她怎么可能被抬为正室? 这是林尽心里的痛,也是钱绣心里的痛。 钱绣生平最受不得就是有人提及她的出身,哪怕是林尽,尤其是林尽! 一个瘫子而已,再怎么聪明也只是瘫子!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林尽!”钱绣咬紧了牙关,“你可不要太过分!” 侮辱的话想了千千万,顾及林尽的手段,到底是一句也不敢说。 林尽摇摇头,又笑了。 “钱姨娘,我帮你呢你还不乐意,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给你脸面了是吧。” 说到这儿,林尽的语气蓦地变了,身上的戾气陡然变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问林冉,“这水,你倒是不倒?” 林冉想倒,甚至,从看到开水开始她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但她此刻还是个“傻子”,做戏做全套,她不能将自己暴露。 故而,她嗫嚅道,“她……她要打人的。” “不怕。”林尽郑重承诺,“她哪只手敢打你,我就敢剁了她那只手。” 林冉点头,“好!好。那……那我倒。” “林染!你敢!”钱绣一口银牙咬碎,因太激动,声音都在发抖。 林冉无视钱绣的愤怒,只默默看向林尽,砸吧砸吧嘴,问,“我倒了,糕点……真的给我?” 林尽耸肩摊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林冉嘿嘿一笑,接了开水,二话不说,直接对准钱绣泼过去。 钱绣料到有这么一出,早有防备,身子往边上一躲,堪堪避开。 理理衣裳,正想骂人,开水便从天而降,烫得她措手不及。 “洗……洗干净,洗干干净净的,阿姐开心。”林冉一脸单纯的说。 “林染!”钱绣双手捂着脸,失声尖叫,“你个该死的狗东西!” 这一次的说话声也是颤抖的,之所以颤抖,是因为痛的。 也是够忍得的,滚水泼在身上,居然只是惨叫了几声便完了。 林冉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越发显得无辜。 “洗净净……”她低声说。 说话的同时,将盆里剩余的丁点儿水向钱绣泼去。 水很少,少得根本到不了钱绣跟前,落在地板上,也只是小小的一块阴影。 一张脸被烫得不成样子,既痛,更是心痛。 钱绣本就窝了火,这会儿更是怒不可遏,扬手就要打人。 林冉不知躲避,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就在手落下的瞬间,林尽开口说,“钱姨娘,你是真不信我敢剁了你的手。”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儿个天气如何,奈何人家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钱姨娘生生收了势头,为了收住手,还将自己扯得一个踉跄。 有人想上前搀扶,被林尽的一声冷笑吓得退步。 “从今天起,菩提苑的下人都打发了。”林尽平静的告知,“想活的,领了月钱,自己走,想死的,顺应天命,一个不留。” “林尽。”钱绣冷静下来,强压住内心的熊熊大火,看着林尽说,“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儿早上,为了一个傻子,你要同我来这么一出?” 林尽沉吟,“说起来,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罢了。不管傻子疯子,但凡是我林家的人,那便是你祖宗,这你可得记清楚。” 说完这句,又冲林冉招了招手,“小傻子,过来。” 语气较之方才,简直不要太温柔。 被“吓傻”的林冉岿然不动。 心里也是在打鼓。 她知道林尽不是省油的灯,行起事来比谁都狠,可狠归狠,对于林府的事情,谁算计了谁也好,谁欺负了谁也好,林尽从来是不参与的。 是的,从来。 今天,突然涉足其中,借着为他们姐弟出头的幌子下了钱绣的脸子,就像不食烟火的谪仙突然入了俗,为什么? 昨夜,她循着抛尸的痕迹一路追到城外的小树林,原本是打算将尸体带走的,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发现了行踪,只得匆匆离开。 好巧不巧,今天早上,尸体就出现在了林府。 是林尽安排的吧? 林尽,她这名不见经传的神秘兄长,究竟在盘算什么? “小傻子。”林尽又喊了一声,顺手接过一碟糕点,问,“你的糕糕不要了?” 一听到糕糕两个字,林冉的眼睛都在放光,三两步奔上前,一把将林尽手中的碟子夺了过去,搂在怀中,如获至宝。 林尽摇头笑。 一人受宠,一人宠,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兄弟的那味儿了。 钱绣看得心里堵,欲说什么,被林尽抢了先。 林尽忽然想起来一样,提醒道,“被烫得皮开肉绽,算是欺负我弟弟,我给你的教训。可你还杀了我妹妹,这笔账,又该怎么算才好?” 第四章 逢场作戏 钱绣错愕。 感情,被烫掉了一层皮,毁了她的花容月貌还不算完? 为一个死人讨公道,这位林府的大公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林尽可不管钱绣在猜测什么,他只问,“是你先处置,还是我先?” 事已至此,钱绣当然要求得生机,既然林尽给了她抉择,她肯定是要按照林尽的意思行事,给林尽一个满意答复的。 钱绣将昨夜抛尸的两个妇人叫到了跟前。 一个被开水烫得血肉模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声张。 另一个安然无恙,却是垂眸屏息,一副怕死的样儿。 一个左膀,一个右臂,虽然行事不见得滴水不漏,到底是跟了她许多年的人,就这么不要了,当真有些舍不得。 可……林尽来真的,她要是不弃车,如何保得了帅? “要不是她们下手没个轻重,冉冉也不会死。”钱绣一狠心,吩咐道,“将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妇人拖下去打死,给冉冉偿命!” 站在一侧的林冉听得想笑。 给她偿命,她在钱绣的眼里,连两个下人尚且不如,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偿命,她不配拥有的…… 钱绣也真是天真了。 林尽既然要同她撕破脸皮,又岂会只是给她难堪? 这不,两个呼天抢地求饶命妇人刚被带下去处置,林尽又开金口了。 问,“两个听命于人的婆子都被乱棍打死,罪魁祸首该当如何?” 钱绣是真真意外了。 她以为,她被烫得一身伤,又折损了两个心腹,这事儿怎么也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怎么,怎么还要算到她头上来? 莫不是以为她钱绣背后无人,好欺负吧。 “林尽,你可别忘了,你爹爹外出经商,正在回府的途中,他若回来,定饶不了你。”钱绣说。 林尽闻言,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他回来,我自是知道的,但你那宝贝女儿能不能回来,我就不敢保证了。” 钱绣只有一个独女,名叫欢欢,生来体弱多病,平日里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最怕有个差池。 前几夜染了风寒,便送到清晨寺无禅大师那里养身体去了。 出门在外本就意外丛生,何况林尽还个下得去手的主儿。 钱绣身子踉跄一下,差点儿没跪下去。 林尽说,“以命抵命,方能告慰我妹妹的在天之灵,是母是女,都行。不过,最迟明天早上,要是钱姨娘不好做抉择,我便代劳了,毕竟,黄泉路上孤单,我可不想我妹妹等得太久。” “大公子!” 一提到林欢,钱绣的情绪绷不住了,她咚的跪倒在林尽的轮椅跟前,哀求道,“我愿意抵命!求大公子发发善心,不要对欢儿下手,都是我的过错,与欢儿无关,是我罪该万死,我认错,我认罚!” 林尽点头,“千错万错,钱姨娘知错就好。既然如此,我也不追究了。对了,我想将妹妹葬在林府的后山上,钱姨娘要是有空,不如去挖个墓穴出来,我想的是,你们到底是要泉下见面的,您真心,妹妹才会接受,化干戈为玉帛,大家还是一家人不是。” “是,大公子说得有理,多谢大公子提点。” 钱绣冲着林尽磕头,头贴在地面上,再没有抬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菩提苑该死的死,该走的走,人去楼空,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热闹风光了。 想钱绣,多不可一世的人,嚣张又跋扈,在林尽跟前,到底是败得一塌糊涂。 面子里子没了,命也没了,偏还是自个儿心甘情愿选择死。 再看林尽,从头至尾,语气客客气气的,态度恭恭敬敬的,谁能想到,这么个孱弱的少年会是杀人不见血的魔头。 处置了钱绣,下一个又会是谁? “瞧瞧,将我们的小傻子都吓傻了。”林尽轻笑着捏起一块糕点,看着林冉问,“真这么害怕?怕得连糕糕也不吃了?” 那双眼睛很澄澈,澄澈得一眼就能看清其中的玩味。 他不信,从进来菩提苑开始,他就不信她是傻子。 林冉砸吧砸吧嘴,再揉揉圆滚滚的肚子,说,“饱饱的,饱饱了。” “心满意足了就好。” 林尽将手中的糕点扔在跪在他面前的钱绣跟前,冲林冉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 话过,有下人上前推了轮椅,将人推了出去。 经过“林冉”尸体时,林尽做了个停的手势。 轮椅端端正正停在“林冉”跟前,分毫不差。 林尽的目光端端正正落在“林冉”身上,片刻不移。 久久的,深深的凝望着。 林冉双拳紧握,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怕,怕林尽看出什么异样。 怕着怕着,她忍不住自嘲。 有什么好怕的! 那尸体,她确认过,是她,是她林冉的。 再说了,林尽既然有心将尸体带回来,势必在第一时间便查看了,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今儿早上翻天的又岂会只是菩提苑? “钱姨娘,还得劳烦您,挖了墓穴之后,您得跪着,一抔黄土一抔黄土的将她的棺椁掩上,少一抔,我拿林欢的血肉垫。” 林尽的声音骤然传入耳中,凄冷如斯,冷血至此,令人心惊。 这般阴沉,只是为了给钱绣难堪?亦或是,当真心疼那从无往来的妹妹?又或者,两者都有?再或者,不过是逢场作戏,借题发挥,两者都没有? 这位兄台,做戏都这么以假乱真,委实是个人才。 林冉心里鄙夷,抬眸看向林尽,好巧不巧,林尽的目光恰巧也冲着她来。 两两碰撞,林冉率先笑了。 “肉……肉肉……”林冉嘿嘿的笑,“肉肉好吃,好好吃。” “是吗?”林尽也笑了起来,“不如这样,你搬到我的流离小筑,我天天儿都给你肉吃,保你吃个够。” 听这话,林冉了然了。 所以,林尽下一个要对付的,是她? 第五章 轮番上阵 林尽的话,从来都不会是玩笑,哪怕面对的是个傻子,他也说到做到。 既然说了要人住进他的院子,那就一定要人住进去。 可怜林冉,本来还打算同往常一样,离林尽远远的,结果什么都没做呢,就得日日夜夜活在林尽的眼皮子底下,就得时时刻刻都打起十万分的精神。 进流离小筑便也罢了,偏生,还要将她安排了住在林尽的隔壁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免不得朝夕相处…… 站在林尽的房门口,眼睁睁看着一众下人忙着拾掇隔壁房,林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累。 累,天天儿要面对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真心累。 更心累的是,尽管心里面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她也得笑,还是有多傻笑多傻的那种…… “你阿姐死了,你就一点儿不伤心?”林尽突然发问。 听那语气,似乎真的挺意外她的态度的。 看吧,狐狸又开始试探了。 林冉回过头看着林尽,只管嘿嘿的笑。 林尽笑了一声,无所谓林冉的态度,继续说,“你阿姐待你不薄,几乎是事事都护着你,而今她死了,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难过与不舍?” 难过与不舍? 说真的,当真是一点儿也没有。 死的是她,不是她的弟弟,她没什么难过的,再者,她这活得好好儿,只等找着弟弟,姐弟团聚,何必难过? 当然,这些话,林冉是不可能跟林尽说的。面对林尽,她能做的就是笑,不管林尽说什么,她都嘿嘿笑就对了。 林尽也笑,“说真的,我挺好奇的,一个傻子,一个木头,面对着钱绣的百般刁难,和府中一众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的欺负,你们姐弟俩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冉保持笑意。 也没做什么,就是眼睛一闭一睁,运气好,就活下来了。 林尽笑意更甚,“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林冉笑。 不复杂的,就那么简单。 “到底是姐姐做戏骗过了众人,还是弟弟演戏骗过了众人?”林尽摸着下巴问。 林冉再笑。 他们都是好孩子,不会骗人。 林尽刻意压低了声音,含着笑意问,“姐姐已死,到底是成不了气候,弟弟好好生生活着,很显然,弟弟更胜一筹,小傻子,你觉得我说得对与否?” 对与否,林冉不想作评价,只是…… 丫的,平日里的高高在上、惜字如金呢?一连说这么多他不累吗? 她脸都快笑僵了! 林尽挑眸,“累了?” 哪儿能呢。 林冉笑得眉眼弯弯,两个食指互相摩挲,极尽天真。 “阿姐……糕糕……糕糕……”林冉说,“吃饱饱了觉觉。” “哦。”林尽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来,“原来是这样啊。” 天真之极,更甚林冉。 “爷,我真是受不了你了。” 一着红袍的年轻男子从屋里走出,一面还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五官周正,身材修长,皮肤吹弹可破。 这人,林冉貌似认得,又没什么印象。 林尽介绍说,“这是上官府的梅大人。” 哦,是他啊。 和上官修一块儿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的上官修最最亲近的侍从梅子美。 只是,上官修都离开了,他还留在这儿干嘛,莫不是瞅着林府的炊烟起,等着用午饭? 林尽解释,“阿修说我身体不大好,身边又没个贴身的人,非要借给我使唤使唤。” 林尽不喜人靠近,从未有过贴身照顾之人,那位上官家的修公子的确多次往林尽的流离小筑塞人,但都被林尽拒绝了。 这一次林尽之所以选择将人留下,想必也是碍于梅子美与上官修非同一般的关系。 将最亲近的人派出去给人使唤,可见,林尽与上官修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 至于是不是旁人所说的断袖,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叫使唤?”梅子美不乐意了,一甩红色广袖,笑得狗腿,“我这样有眼力见儿,有事自个儿就做了,需要您开口使唤?您这侮辱谁呢?” 这妖艳的样儿,林冉不敢恭维。 自然,林冉傻笑的样儿,梅子美也不敢恭维。 梅子美看着林冉,嫌弃得直摇头,想到林尽对着这傻子自说自话半晌,更是摇头。 果然,林尽还是过得太孤单了,要不是太孤单,也不至于和个傻子说话。 他的爷哟,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梅子美抽抽搭搭两声,抬手就要拭泪。 “呵。”林尽无语得笑了,“你看他像傻子?” 梅子美绕着林冉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打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得出一个结论——“确实不大像。” “哦,你也觉得?”林尽明显来了兴趣。 一个也字,说得格外兴奋。 梅子美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是啊,她一没有嘴歪眼斜,二没有流哈喇子,的确不像。” 林尽的笑意登时就僵硬在了嘴角。 “他是傻子,不是有病。” 林尽嘟囔着,自个儿划着轮椅进屋了。 梅子美喜滋滋道,“我推您啊。” 流离小筑的所有房间都没有设门槛,用不着梅子美献殷勤。 只听砰的一声,梅子美以及他浑身上下的马屁精神都被拒之门外。 梅子美挫败的揉揉鼻子,却在回头看见林冉时两眼放光。 “说你不是傻子的是他,说你是傻子的还是他,小傻子,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梅子美走近了问。 林冉抬头,冲梅子美一笑,再是点头,“他有饼,饼饼好吃。” 梅子美啐了一口,学着林冉的语气说,“好,好,好吃个屁!” “你饿?饿了?”林冉又皱眉又叹气,当即心疼起来,“屁,屁你也吃?好,好吃?” 梅子美被噎了一噎,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傻言傻语。 林冉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糕点递到梅子美跟前,“你吃……吃糕糕……屁臭,不要吃。” 梅子美:…… 梅子美:老天爷啊,能不能赐个法海下来,收了这妖孽! 第六章 偷鸡不成 和林冉的一番交锋,梅子美彻底败下阵来,灰溜溜的进去林尽房间,压根儿不好意思再出门来。 整个下午都陷在“好吃个屁”四字中,完全魔怔了。 林尽看得高兴,淡淡饮了一口热茶,幸灾乐祸道,“可还觉得他像个傻子?” 林冉那口才,那反应,简直不要太好,太快。 正常人都跟不上他的节奏,他还能像个傻子? 梅子美叹气,“的确不像个傻子。” 林尽正要点头,夸赞一句孺子可教也,梅子美紧接着就说,“他就是个傻子。” 要不是傻子,能一本正经的同他讨论屁好不好吃? 换做别人,莫说不笑,恐怕头都笑掉了。 林尽憋笑,“哪有那么多恐怕,你不也没笑?” 非但没笑,还郁闷了一整个下午呢。 梅子美翻了个白眼。 换了是林尽,有人一本正经说他吃屁,对方还是个傻子,他能笑得出来? “所以啊。”林尽摊手,“你又不傻,干嘛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啊。”梅子美嘤嘤叫唤了两声,重新趴回到桌上,“所以,我才郁闷。” 被一个傻子戏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整张老脸都丢尽了。 想他堂堂梅大人,以后还怎么在花锦城立威。 可恨,可恨呐! “莫生气,莫生气。”林尽放下茶杯,好心安慰,“栽在他手里,恰恰说明他真不是省油的灯,子美啊,他让你名声扫地,你也可以向世人证明他是个骗子啊,睚眦必报,方能显出你的真性情。” 梅子美猛地起身,满目错愕,“不是吧!你还来?” 他们两个轮番上阵都没得好,这脸还要继续丢下去? 对方是个傻子,是个傻子啊! 赢了不光彩,输了想撞墙,进退不是人,何必呢? 要不然,算了吧。 林尽也不说话,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看着梅子美,一眼又一眼,看得梅子美心中狂跳。 完完全全是被吓的。 要知道,林尽一旦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准没好事儿。 “小傻子不是去找他阿姐了吗,你循过去看看。”林尽淡淡的开口。 就知道,就知道! 林尽的意思,梅子美懂,很懂。无非就是,两个人,一个人在明试探,一个人在暗观察。 可是为什么,他不能是在暗的那个? “你的这儿……”林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可能不够用。” 梅子美:??? 梅子美:“他在哪儿?” 林尽哂笑,“说你脑子不够用,是我错了,你压根儿没长脑子。” 梅子美:…… “林染”是去找姐姐的,姐姐在哪儿,“林染”当然在哪儿。 那姐姐在哪儿呢? 这还用问,肯定在后山呀。 * 林冉去到后山的时候,钱绣还在哼哧哼哧的挖墓穴,整个人钻进去墓穴里面,只露出个头来。 而“林冉”的尸体则是放在墓穴一边。 “林冉”身上穿的衣衫换了,换了件鹅黄色的襦裙,大小合适,很是贴身,面容也修饰过了,看上去自然又精致,完全不复之前狼狈。 哪哪儿都打点好了,唯独裹尸体的那张草席没变。 想必,一切都是林尽安排的,好有好的用心,坏有坏的打算。 林冉可没天真到以为林尽真信了她是傻子。 是以,一见到“林冉”的尸首,林冉就嚎啕着扑了上去。 哭着喊道,“阿……阿姐!我的阿……阿姐……” 暗处的梅子美噗嗤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他是要阿……阿嚏!” 林尽睃梅子美一眼,语气凉薄,“脑子不用的话可以不要,需要帮你削下来吗?” 梅子美脖子一缩,忙收敛了笑意,大步流星朝着林冉走去。 走到林冉跟前时,林冉正哭得伤心,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真的是糊了一脸,堪称面目全非。 梅子美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想一想项上人头,又硬着头皮迎上去了。 酝酿着说,“那个……林染公子,爷说让我过来帮忙下葬。人死毕竟不能复生,搂这么紧,热乎了容易臭。” 林冉将尸首抱得紧紧的,强调,“这是……这是我的阿……阿姐!” 梅子美敷衍的点点头,“我知道啊,你的阿姐,我又不会抢。” 林冉搂的越发紧了,“可……可……可是……你……你……连屁都吃。” 梅子美原本是存了心思要笑这小傻子还是个结巴的,这下是笑不出来了。 “小东西,给你脸了是吧?竟敢嘲笑起你梅大人来了!” 梅子美面露狠色,一把夺了林冉怀里“林冉”的尸体,不由分说扔进了墓穴里。 只听哎哟一声惊呼,却是将里面挖坑的钱绣砸晕过去了。 “林冉”也没好到哪里去,咚的落在钱绣身上,发出一声闷哼。 鹅黄色的襦裙被石块儿划破,照旧是露出大片肌肤,白白净净的,几乎是灼人眼。 林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声音之大,之凄厉。 “坏!坏人!”林冉一边大哭,一边卯足了劲儿捶打梅子美。 梅子美痛得龇牙咧嘴,又不能跟个傻子计较,只能连连后退。 “反正,她早晚是要进坑里去的嘛。”梅子美说。 自个儿都觉着底气不足。 确实嘛,试探傻子是不是傻子可以,干嘛要用个死人来试探。 这么漂亮的一小姑娘,死掉已经很可惜了,死了还遭受这样的侮辱,真是罪过,罪过呀。 “你……你是坏人!”林冉指着梅子美说,“把我的……我的糕糕还……还回来!” 一块本来不成样子的还被他踩扁了的糕点也能记着? 这傻子不仅口才好,反应快,记性也忒好了吧。 梅子美抓耳挠腮,又一次无言以对! 梅子美哪里知道,林冉就是要他分心,然后,趁着他分心的当儿,放!大!招! “坏人!你还……还我姐姐!” 林冉说着,已然瞄准梅子美,手上再用力一推…… 紧接着,是梅子美石破天惊的声音—— “啊!救命啊!撞石头上了!” 第七章 哥哥抱抱 暗处的林尽扶额。 他就知道! 他就不应该相信梅子美。 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么多年,没一点儿长进。 真的,梅子美要是死了,多半也是蠢死的! 林冉也觉得,梅子美这人当真不聪明,这里说的不聪明,是说梅子美太单纯。 完全是个孩子心性,眼睛骨碌碌转,会说话似的,根本藏不住事儿。 像林冉这样看人眼色看多了的,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梅子美是来干什么的。 林冉也知道,林尽那只狐狸就躲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既然他想玩儿,那她就陪他玩儿。 “阿……阿姐!阿姐不要觉觉!阿……阿染还在……在这儿呢。” 林冉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着土坑哭得快喘不过气儿。 哭着哭着,居然真的生出了几分哭意。 是啊,林冉在这儿,两个林冉都在这儿,可她的阿染呢,她的阿染又去了哪儿? 她始终宽慰自己说,他们姐弟一定会团聚的,可能不能找到弟弟,弟弟是不是还活着,都是谜…… “阿姐不要……阿染……不要阿染了,阿染要……要阿姐。” 林冉抽抽搭搭的哭着,一只脚朝着挖好的墓穴迈去。 身子腾空之际,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拽她的人,也有几分眼熟,好像是流离小筑的小厮,叫什么小王还是小李。 刚将她拽回去就撒了手,规规矩矩站回到林尽背后去了。 这一回,林尽安安生生坐在轮椅上,没做介绍,只是看着林冉问,“哭什么?” 哭什么,哭丧啊。 人都死了,她不该哭哭? 再怎么是傻子,七情六欲还是有的嘛…… 林冉抹一把眼泪,手指指着坑里的“林冉”,眼里蓄满了泪。 “阿……阿姐……掉进去了。” “过来。”林尽冲林冉招招手,要林冉过去。 林冉岿然不动,依旧指着坑里,说,“阿姐,阿姐掉……掉进去了。” 林尽似是叹了一口气,“你过来,你过来我就让人将你阿姐带出来。” 语气颇是哄诱。 眼高于顶的林尽都放低身段哄人了,这要是再不过去,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林冉“半信半疑”的走到林尽跟前,一瘪嘴,一垮眉。 眼睛一眨巴,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去。 “哭什么。”林尽说。 这一次,却是带了点儿类似于心疼又似乎是别样的情绪。 挺难捉摸的。 “姐姐走了,你还有哥哥呢。” 没等林冉将这句略显别扭的话记到心里去。 林尽便拍了拍他的腿,道,“来,哥哥抱。” 林冉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就这么凝固在了眼眶里。 哥哥抱?有没有搞错?! 林尽这是出门没吃药还是出门时候药吃太多了。 他们俩除却都姓林之外,根本不熟好吗? 再说了,两个大男人,一个瘫子一个傻子,抱什么抱! 见林冉不为所动,林尽嗯了一声,尾音上挑,些许勾人。 “哥……哥哥?”林冉装作懵怔的唤了一声,再是摇头,“不……不抱……你……你是废物。” 林尽抬眸盯着林冉的眼睛,问,“废物?” 尽管看不见林尽是什么表情,但林冉也知道,林尽的表情,必然是他活了二十年以来,头一次这么丰富且精彩。 丫的,不是想试探她吗,那就来啊,互相伤害啊! “是……是的。你……你不行。” 林冉皱眉看着林尽的腿,说得可真诚了。 饶是林尽再忍得,嘴角也是不自觉的,狠狠的抽搐了几下。 废物……不行…… 这小傻子倒是会说话,尽捡别人提都不敢提的好听的话说,以前怎么没发觉他是如此的能耐…… 气氛陡然沉到了谷底,,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害怕得不敢再流窜。 林冉想,要发作了,这位温润如玉的尽公子即将扯下虚伪的面具,即将露出狰狞的面容了。 从今以后,世人都该晓得,林尽是个会欺负傻子的小人。 林冉甚至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奈何,林尽比她想象的要能忍得多。 不仅没有一点点生气的兆头,还笑眯眯的说,“没事儿,哥哥抱得动。” 那模样,仿佛真疼这个弟弟似的。 要不是清楚两人之间的陌生关系,林冉都快信了。 “来,过来。”林尽又催促起来了,说话的同时,顺便张开了双臂,“来,哥哥抱抱。” 这一回,换做林冉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抽了几下。 得,到底是林尽厉害。 这般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最是用心的试探,她服了。 是,她不是傻子,但那又如何,她不承认啊,她就是不承认。 她不承认她是傻子,谁还能逼着她承认吗? 想要抱抱?没问题。她乐意之至呢。 林冉一屁股就坐到了林尽大腿上。 就那一瞬间,天地之间似乎回荡着某人腿骨裂开的声音。 用力之重,不必言说。 但看林尽,不慌不忙,从容淡定,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谪仙做派。 这还能忍?这还能装下去? 林冉今儿个偏不信邪了。 她一把搂住林尽的腰肢,迫使林尽的后背没了支撑力,紧接着,头使劲儿往林尽的怀里拱。 一边苦兮兮的喊着,“哥……哥哥……阿姐……掉下去了。” 一边说,一边拱。 一拱,再拱。 用力,再用力。 使劲儿,再使劲儿。 然后,轮椅倾斜,再是彻底翻了。 林尽如林冉所想的那样被压在底下,但她期望看到的发怒却是没有。 林尽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哥哥在,不怕,不怕。” 她怕,她怕得很呐。 林冉很配合的回抱住林尽,狠狠的抽噎了两下。 刚从坑里爬出来的梅子美看到这一幕,直接炸毛了——“老子摔得头破血流没人管,你俩搁这儿兄弟情深!” 林尽安抚完林冉,这才淡淡瞥梅子美一眼,问,“所以呢?” 梅子美咽了咽口水,气势全无的赔笑,“我没别的意思,爷千万别误会,我就是觉得,我或许还能治一治。” 第八章 不是傻子 林尽倒是给治了,就是治得过了头。 看着镜中被裹得跟粽子似的头,梅子美愈发心疼自己。 不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不至于这样对待他的,再说了,他也委屈,他还摔进坑里去了呢,坑里的石头又大又硬,砸上去怪疼的。 都没人管他,还是他自己爬上去的。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弱弱的问一句,头上的纱,可不可以不裹这么严实。 听说,头太重,脖子容易被压折了。 他还年轻,还没娶媳妇儿呢,不想就这么死掉了。 对于这个问题,林尽是这样解释的——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想,万一你脑子里的水流出来,总有东西堵住不是?纱太少,水太多,如何堵得住?” 梅子美一听这话,立马拉长了脸,满腹委屈,“爷,是您要我去试探的。让我去的是您,怪我的还是您,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我究竟错在哪儿了?” 林尽哂笑。 是,是他让梅子美去试探的,可他有说让梅子美用“林冉”的尸体去试探吗。 作这么一出,纯粹是梅子美自作自受! “啥?”梅子美震惊了,“爷不是想用林冉作为试探?难不成是要我将林染推下坑去?” 说到这儿,梅子美明白了。 “爷的打算是,林染要是乖乖躺坑里了,说明他是傻子,要是他爬上去了,那他就不是傻子!” 林尽无语的闭了闭眼。 老天,给他安排的这是什么帮手。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弄不明白吗? 他要钱绣去挖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以钱绣为诱饵,看“林染”会不会趁机将钱绣埋了吗? 他要的是梅子美添砖加瓦,火上浇油,让“林染”和钱绣的关系雪上加霜…… 如此结局,始料未及。 原来如此,梅子美也是始料未及。 “那……白试探了?”梅子美心虚的舔舔嘴唇,没敢说一句自己的坑白爬了,只小声询问,“要不要故技重施?” 比如,再挖个坑什么的。 又或者,另寻良策也可以。 将那小傻子推进茅坑什么的就不错,粪堆也行。 再比如…… “可省省吧。”林尽没好气儿的打断了梅子美的万千种比如,直言,“他不是傻子。” 是肯定,是确信。 这一次,梅子美终于点头了,是,他认了,就“林染”那整人的功夫,决计不是傻子能有的心智。 但是! 那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林染”整人整得聪明,完全是按照傻子的路子来的,言行举止皆是恰到好处,不是傻子也演得跟真的一样,从头至尾,压根儿没有破绽,要想拆穿他,实属不易。 林尽勾唇笑了笑,“拆穿他有什么难的?略施小计便成……对付他这种七窍玲珑心的人,得是他自己承认,他输得心服口服,方会拿真面目对人。” “所以?”梅子美虚虚摸了一把自己受伤的脑袋,颇有几分豁出去的可怜相,“又是我赶上前去当靶子?” 林尽无情的嘲笑出了声。 与其靠梅子美,干脆还是算了吧,别给他的事情搅黄了都是好的。 求人不如求己,还是他自个儿来得好。 冲梅子美伸出一只手,吩咐道,“扶我坐到轮椅上。” 梅子美一手捂嘴,面露惊恐,“装一天瘫子,你还真瘫了不成?” 说起这个,林尽有些羞于启齿。 梅子美打头阵,摔进坑里,头破了一个窟窿,他这善后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面对“林染”那卯足了劲儿的一扑,饶是他反应再快,再是想方设法弥补,还是伤了腰。 “伤了腰?严重否?影不影响行房事?上官家的子孙后代还有指望否?要不要趁着现在还能动,给上官家留个后?” 梅子美语气关怀,态度真诚,面上却是流露出掩藏不住的笑意。 呵,说他没脑子,还明里暗里数落了半天,怎么着,他这大名鼎鼎的聪明人也折在那傻子手里了? 半斤对八两,都没讨着好,凭什么他就成了受气包。 哼! 活该他闪了腰! 林尽:“子美,钱姨娘还在坑里呢,你去,亲手将她埋了。” 梅子美:…… 这大晚上的,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要他去阴风阵阵的后山,他怕! 人都没死呢,就将之埋了,要是阴魂不散,他更怕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梅子美立马求饶:“爷,我错了,我嘴贱,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边说,一边轻飘飘拍了自己两巴掌。 林尽冷哼,“你在干嘛?认错打嘴巴子?声音太小,听不见。” 啪! 啪! 梅子美赔笑:“爷,听见了吗?” “听见了。”林尽点点头,轻笑连连,“好了,去吧。记住,是你一个人去!” 梅子美:“爷!您直接杀了我吧!来来来,刀给你,往我脖子上砍吧。” 林尽:“钱姨娘挖的坑挺大的,想必,她也不介意多躺你一个。就是吧,你给的这把刀,巴掌大小,还挺钝,不如换我腰间软剑如何?保准一剑下去,你的头自个儿滚下去。” 林尽的话还没说完,梅子美已然冲出房间,眨眼功夫跑没影儿了。 速度之快,比上一次逃命时候还要快上三分。 林尽笑了笑,折腾几下才坐回到轮椅上。 夜深人静,万家灭灯,他呢,也该去看看他那玲珑心思的傻弟弟了。 说不定,刚好能撞见他那傻弟弟谋划着干坏事也不一定。 第九章 哥哥吹吹 却是林尽想多了。 林冉刚搬到流离小筑,也明知道林尽心存怀疑,再是考虑千千万,再是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出去,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铤而走险。 心痒难耐,她忍。 想做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她再忍! 扣门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林冉握紧了拳头。 她就说,林尽那厮不安好心,怎么会让她睡个安生觉。 “好弟弟,睡着了吗?” 隔着门板,林冉仿佛都能看到门外那张带笑的嘴,就连唇角上扬的弧度,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丫的,之前一口一个小傻子喊得顺溜,现在改叫好弟弟了,难道是她那要命的一扑,还扑出感情来了? 可惜啊,可惜她太瘦了,不然,一股劲儿砸死他该多好…… “睡……睡……我睡着了。”林冉结巴着回答。 门外的人又笑了,“睡着了怎么还会说话呢?” 那他丫的还问个什么问! 林冉哼哼着,慢悠悠的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的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阿……阿姐……我的……阿……阿姐……没……没了。” 不必说,林冉又哭了起来。 泪水很多,声音很大,哭得甚是悲凉。 林尽看得抿唇,思忖了片刻,才犹豫着问,“那……你还需要哥哥抱抱吗?” 他抱她?大可不必了。 她可不想被林尽抱着在地上滚两圈,之前那一抱,将她胳膊上的皮都给蹭掉了一大块。 她,抱不起哦。 林冉哭着控诉,“你……你不让我……让我出去找……找阿姐,你,也是……也是坏人。” “后山有狼的,要是你一个不注意被狼叼去了怎么办?哥哥就你一个好弟弟,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哥哥该有多伤心?” 林尽划着轮椅进屋去,态度诚恳的哄骗着。 行到林冉旁边,他停下,执起林冉的一只手,对着泛红的指尖吹了吹。 说,“阿染,你相信哥哥,哥哥定能护你周全的,谁敢欺负你,哥哥便要了他的命。” 指尖,是钱绣用开水试探她时被烫伤的。 所以,林尽这意思,是准备要了钱绣的命,还美其名曰给她报仇? 要是老爷子回来问起,他不仅可以推脱,还能搏个爱护弟弟的好名声。 林尽啊,还能再会算计一点儿吗? 这该死的狐狸就不怕算计到沟里去。 “来人,拿药匣子过来。” 林尽的话音刚落,便有下人送来了药匣子。 那人说,“大公子,还是奴婢来吧。” 堂堂林府的大公子,比什么都金贵,那手是拿笔写天下的,怎么能给一个傻子上药呢…… 林尽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接了药匣子,再是吩咐,“让厨房做几个阿染爱吃的小菜过来。” “大公子?” 婢子惊讶的唤了一声。 “怎么?”林尽抬眸睨向婢子,“耳朵不好使?” 婢子动动唇,到底没敢吱声,急急忙忙退下了。 林冉心疼婢子,她不是耳朵不好使,是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一个傻子么,平日里给什么吃什么,吃饱就是万幸,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唉,富贵家里的富贵公子哦,不知人间疾苦。 “阿染,来,坐这儿。”林尽拍拍旁侧的矮凳,示意林冉坐下。 林冉可不敢。 她担心林尽在药里下毒了。 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林尽对她的态度不正常,身为当事人的她要是再掉以轻心,也许小命儿就掉了。 “我……我不要……不疼……不疼的。”林冉主动将手伸到林尽跟前,无比认真的说,“吹……哥哥……吹吹……吹吹就好了。” 听见哥哥二字,林尽猛地停下手上拿药膏的动作,看看面前那双瘦削的手,再看看面前那个瘦削的人。 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他那时尚在年幼,既贪玩,性子也急,上蹿下跳抓蛤蟆时,一不小心就在林府后院的假山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本就火冒三丈,不料起身之际,手掌又被假山下尖利的石子儿扎得鲜血淋漓。 他气得连踹了石子地儿好几下,甫一回头,得,自己的窘状全被人看了去。 那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生得又瘦又小,哪哪儿看去都是弱不禁风,一折就断的,唯独那双眸子,隐隐含着不服输的韧劲儿。 她踱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执起他受伤的手,轻轻呼了几口气。 很小心,很谨慎。 不知是怕弄疼了他,还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大意。 她说,“吹吹就好了,你觉得呢,是不是没有之前疼了?” 声音也娇滴滴的,柔弱中依旧有几分藏不住的坚韧。 她抬头看他是,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这些年来,他忘了许多往事,只有这一件,始终铭记在心里。 这些年来,他忘了许多故人,只有这一个,始终铭记在心里。 “哥哥……” 她当时就是这么叫他的,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而今,又有一个人这么叫他。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气,却再也不可能是当初那个人。 林冉,已经死了。 在第二次相见的时候,那个清瘦的姑娘就已经死了…… “哥……哥哥?”林冉望着失神的林尽,将手再往前递了递,说,“哥哥,吹吹。” 林尽似是回过神,淡然的笑了笑,他执起林冉的双手,放在唇边,学着当初那个姑娘小心的模样,轻轻呼了几口气。 “还疼吗?”林尽抬头问。 林冉摇头,“不……不……不疼了。” 心里却是寻思着,这只狐狸居然也会出神,看那样儿,莫不是在思念哪家姑娘吧? 只是,哪家姑娘能入得了狐狸的眼?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长的?年幼的? “时候不早了,睡吧,今儿晚上,哥哥同你睡。” 林尽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林冉外焦里嫩。 同她睡? 今儿晚上? 孤男寡女? 可别说,还要同床共枕! 第十章 老腰折了 林冉还没说话,林尽的手已经摸上了床榻,摸上几把,嘴角渐绷。 “床板太硬了,这要是躺上去,必定硌得慌,来人啊!”林尽说,“将我房中的天蚕丝被抱几床过来!对了,还有枕头,一并带过来。还有,这光秃秃的看着不好看,顺道将纱帐取了来,小心点儿,别将纱帐上的穗子给我弄丢了……” 林冉真想问一句,要不然,连他老人家的床一块儿搬过来得了,做这许多麻烦事儿干嘛呀?真打算在这儿住下了?那感情好啊,物归原主,她正想回她的破院儿住去呢,乐得自在。 林尽拍床板的手一顿,忽地看向林冉,“要不然?你同我去我的房间歇息吧?” 林冉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好……好啊。我拿个东西……先。” 林冉凑上前,一把掀开了被褥,被褥底下,铺满了纸钱。 林尽眉头一跳,“这是什么?” 林冉捧了一把纸钱到手里,解释说,“这……这是……美美……美美给我的……票。说……说谁要是想要……就……就烧给他。” 林尽抿唇。 就说梅子美哪儿那么大的能耐,居然三五下就将哭着嚷着不回来,要与阿姐睡坑里的人带回来了…… 用纸钱哄,梅子美那进了水的脑袋真是够可以的。 “哥……哥哥,我分你……分你一半。” 林冉不由分说将手中纸钱塞给林尽,林尽百般阻拦,当然是不要。 林冉懂了,她点点头,“好,好的。我这就烧……烧给你。” 林冉说着,当真就要去找盆儿烧纸钱。 林尽耐心道,“阿染乖,这纸钱是烧给死人用的,哥哥不要。” “那……那……”林冉低垂下眼眸,似是真的为难了,“哥哥……等哥哥死了……我……我再烧给哥哥。” 想了想,复问,“哥哥……你……你什么时候……才……才死啊?” 林尽语塞。 看梅子美干得好事儿! 他这活得好好儿的,连纸钱都给他备上了,那吝啬鬼,怎么不顺便抬口棺材来…… “这银票出了点儿问题,待到明日,我让梅子美重新给你送来。阿染呐,他给你的银票要是不能买糖葫芦吃,你告诉我,我剁了他的手。” 听得出来,林尽对梅子美的怨念极深。 爱财如命的梅子美这回要是不破财消灾,指定看不着明天的太阳。 等她有了银票,再做个小本生意什么的,用银票生银票,下半辈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林冉心下欢喜了。 欢喜得连连点头,俯身就去抱林尽。 林尽下意识的伸手一挡…… 没挡住。 他以为林冉是要抱他抱个满怀,真没想到林冉是想打横抱。 如此一来,林尽乐了,就林冉那小身板儿,风吹都能倒的,能抱得起他才怪。 上手的林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薄弱。 抱一下…… 没抱动。 再抱一下…… 还是没抱动。 她这狐狸哥哥,看着瘦瘦的,怎么那么沉? 林冉将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一鼓作气,终于把人抱了起来,正愁直接扔出去还是走两步装作抱不动了再扔出去的时候,得了吩咐去安排饭菜的婢子端着食物回来了…… 婢子兴冲冲的说道,“大公子,这都是厨房里拿手的菜,现做的,正热乎呢,可香了。” 林尽一听这话,心里直呼完了。 果然,林冉方看见婢子手里托盘中放着的两三碟小菜,就像是饿狼看见了肉,两眼直放光。 下一瞬,口水直流三千尺。 林尽抓住林冉的衣袖,绝望的摇头,“别……别……” 扔字还没说出口,林冉的手一松,飞奔着过去夺吃食去了。 只听哐当一声,林尽坠地,腰砸在矮凳上,咔嚓的响。 婢子惊呼——“大公子!” 此刻的林冉正一手护着托盘,一手握着个鸡腿,待她大大咬了一口鸡腿才看向林尽。 问,“哥……哥哥……吃吗?” 林尽扶着自己的老腰,凄惨一笑。 不吃,他不吃。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吃不下。 “回房。”林尽说。 “不……不!”林冉摇头,满脸急切,“哥哥睡……在这儿睡,天天的……都……都和我睡。” 林尽叹气,“阿染乖,你这床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哥哥困了,先回去休息,你吃,你慢慢儿吃,别噎着了。” “好……好的。” 林冉乖巧的退到一边,让出道儿来。 然后,一面狼吞虎咽的啃着鸡腿,一面眼睁睁看着婢子一个人不得力,又喊了两个小厮来才将林尽送回了房里。 没一会儿,院子里变得兵荒马乱起来,大夫们出出进进的,情况似是不太乐观。 又一会儿,头上顶着一堆轻纱的梅子美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姓林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十个你都不够赔的!” 梅子美一脚踹翻林冉旁边的一张木凳,两只眼睛狠狠瞪着林冉,怒气冲冲,直冲斗牛。眼神凌厉如刀,刀刀要命。 林冉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肉,天真的问:“陪?你……也……也要我陪……陪着觉……觉觉?那……你……你要不要……我抱?” 抱? 某人因为一抱,摔了腰,又因为一抱,差点儿老腰不保。 精明的狐狸尚且如此惨状,他资历尚浅,还是莫要以身犯险了。 命重要,还是命重要。 梅子美当即气势全无,温柔的将踹翻的凳子扶起来,放回到原地。 嘿嘿的赔着笑说,“说笑的,说笑的,其实就是我家爷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你吃得好不好。阿染公子,你吃饱了没?” 这样啊。 林冉揉揉圆滚滚的肚子,笑得眉眼弯弯,“还……还可以……” 梅子美笑嘻嘻的点头,“可以就好,可以就好。” “还可以……可以再来……来两只鸡腿。”林冉补充说。 梅子美眼角一抽。 那鸡腿是皇宫里来的,一两肉一两金,他还要两只?!尤其是,这金子还得他掏…… 梅子美捶胸顿足,不如杀了他吧。 林冉:“你……你想……想要……要我……抱?” 梅子美立刻扬起笑容:“好的,马上给你送过来。” 第十一章 夫人没了 夜深了,梅子美坐在林尽的床头,两眼无神,彻底焉了。 嘴里喃喃道,“你说,他怎么那么讨人厌。” 要了两只鸡腿不说,之后还要什么糕糕,这样糕糕也要,那样糕糕也要,吃得他肉疼。 那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被林冉一口一口吃掉了…… 林尽身披一件外衣半坐在床上,腿上方放了一张矮桌,他左手白棋,右手黑子儿,正忙着和自个儿下棋,没工夫搭理梅子美。 梅子美看着专心致志的林尽,冷嗤一声,“腰都断了,还有心思下棋,爷,您的心真大,要是真影响了子孙后代,有你后悔的时候。”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是已经知道他不是傻子了,被聪明人戏耍,心里总没有那么难过了吧。” 林尽说着,又落下一子。 梅子美啧一声,“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知道他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他脑子转得快又喜欢整人于无形中,干嘛还要凑上前去让他戏弄?” 欠虐啊。 “非也非也。”林尽摇摇手指头,说得诚心,“我们在试探他,他是知道的,他呢,不仅不怕我们试探,反而明目张胆的利用我们。” “利用我们?”梅子美不解,“可他没做什么啊。” 一没挖坑,二没设计,所有的事情都是顺势而为,根本没有用心算计什么啊。 林尽睨他,“那你一晚上是在心疼什么?” 心疼银子。 对啊。 这才一天,林冉就吃了他许多银子去,花别人的财饱自己的肚子,这不是利用是什么。 “不仅如此,你糊弄他用的那些纸钱,你都折算成银票给他送过去。” “什么!”梅子美猛地弹跳起来,“你在说笑?” 那么多的纸钱,折算成银票,得是多少了。 银票啊,那可真的是他的命根子! “要命了!谋财害命呀!” “谁让你自己要用纸钱糊弄他,你要是不给他,小心他借故让你死掉,而后将纸钱烧给你。” 傻子嘛,哪里有道理可讲。 之前林冉又是要将纸钱分他一半,又是问他什么时候死的,不就是在委婉的提醒他们吗? 对方是个狠角色,端看两人的惨状就能看出来了。 梅子美泄气了。 他怎么就那么倒霉,怎么就招惹了这个活祖宗。 上官修啊,他的修修小主,他想回家。 “不对啊。”梅子美骤然醒悟了,“他现在还扮着傻子,能开口问你要银票?爷,可别说,是你主动提及的。” 林尽放下黑白两子,默认了。 是他,就是他。 梅子美咬牙,“我掐死你!” 整个人已经扑上去了,想着某人受伤的腰,又生生忍住了。 摩拳擦掌,外加一个白眼送给某人,“借你的口要我的钱,这就是他对你的利用?” 同是利用,差别是否忒大了些? 林尽已经习惯了梅子美的蠢。 小傻子的利用,得了银票是其一。 其二,吃好喝好睡香香,还不用自掏腰包。 其三,经过今儿晚上这一出,府中的都会知道小傻子连大公子都敢欺负,偏偏大公子还一句话没说。有了大公子的态度摆在那儿,从今往后,谁还再敢欺负小傻子?还不是毕恭毕敬的伺候着。 梅子美直呼天要亡他! 每天都过这种受人欺凌的日子,银子还没了,那活着干嘛?不如死了算了。 “明天便不一样了。”林尽说,“等着看戏吧。” 梅子美眼睛一亮,“真的?怎么个不一样法?明天有什么好戏看?莫不是又要让我登台罢?爷,求求您了,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吧。爷,您在听我说话吗?爷,您不会是睁着眼睛睡觉的吧?爷,您怎么闭上眼睛了?爷?爷?” 林尽是不打算理会梅子美了,梅子美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回答了这一个为什么,紧接着就会询问另一个为什么。 他的心太累,需要休息休息。 林尽小心的滑下身子全躺在床上,就势睡了。 梅子美连喊几声,见对方始终不予理睬,哼哼着搬了床上的矮桌,替某人掖好被褥,赌气走了。 一夜风平浪静,整个流离小筑相安无事,大家都睡了个好觉。 天亮,林府便热闹起来了。 婢子甲说,“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婢子乙说,“完蛋了,完蛋了,听说夫人昨儿个掉进后山的深坑里了。” 家丁甲说,“死定了,死定了,夫人掉的那坑被人填上了。” 家丁乙说,“天塌了,天塌了,我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伸手一摸,得,夫人没气儿了!” 婢子小厮们奔走相告,消息很快传到流离小筑。 消息到时,林尽“兄弟”正在林尽的屋中吃早饭。 林尽没什么胃口,虚虚吃了几口清粥便放下了筷子。 林冉的胃口挺好,喝了一碗清粥,吃了两碟小菜,正在徒手剥第二个鸡蛋。 “蛋……蛋蛋,好……好吃。” 林冉笑眯眯的说着,一口咬下去,将鸡蛋的一半咬进嘴里去。 林尽笑了笑,让人再端了一盘鸡蛋上来。 两人一个人吃,一个人看,一个人吃得没了吃相,一个人看得满眼宠溺。 这可急坏了一旁做贼心虚的某人。 梅子美上前一步走,两手揣在袖子里,说,“爷,夫人没了。” 林尽点头,“我知道啊。” 不是梅子美亲手埋的吗,他清楚得很。 梅子美咬牙,“爷,林府的夫人没了。” 林尽无奈摊手,“就算我同意再娶一个,也得看老爷子乐意不乐意啊。” 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看错人了。 梅子美看向林冉,换上一副温柔的语气,“小傻子,夫人死掉了呢。” 林冉轻咬薄唇,问,“要……要我……我烧纸钱给……给她?” 纸钱,银票…… 得,净往他心窝子上扎刀子,他投错胎了。 但是呀,两位祖宗,两位活祖宗,好歹是出人命了,他俩即便是装,也装出点儿在意好吗? 钱绣的女儿,可是马上就到家了呀。 第十二章 没有威胁 钱绣的女儿,林欢,那个所谓的病秧子回来了。 一回来,连去给钱绣上香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杀到了流离小筑,林尽的房里。 “大哥!”林欢踏进屋中,气势汹汹的问轮椅上坐着的林尽,“你说!我娘亲是怎么死的?” 要不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要不是被婢子搀扶着,那气势,随时可能提刀砍人。 林尽放下手中的书卷,摇摇头,表现得很老实,“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人说她出了事。” “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林欢的声音愈发拔高了,“整个林府的大小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而今一个人莫名其妙死了,你会不知道?!” 这倒是实话。 林欢说得林尽都不好意思再装不知情了。 他含糊道,“或许,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被你气死的。” 这可不是林尽信口胡诌的。 说说林欢,好好的一个姑娘,除却身体差了点儿,模样身段都还过得去,虽不是出身大家世族,好歹也是个小家碧玉,家里头还有那么几个中用的,她找谁不好,非要找个土匪头子当相好。 每逢思念成疾,又见不到心尖尖上的那人,便会犯病,一犯病,必须要前往清晨寺静养才会好转,一去一回,近半月时间,待回来,又是红光满面,别具风情。 这其中的关系勾当,不必说了。 林欢越听到后面,脸色越是难看。 这么私密的事情,就连她母亲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林尽……林尽竟然知道? 十有八九,怕是连那土匪头子的底细都给摸清楚了。 林尽点头,承认了。 他想知道的事情,哪里会有不知道的,林欢那点儿小九九,他早都看破了。 可怜钱绣,一辈子为了女儿担忧打算,担忧来担忧去,打算前打算后,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女儿瞒着她干了此等糊涂事。 林欢也不装了,支开搀扶着她的婢子,问林尽,“你……你想怎么样?” “怎么能是我想怎么样呢?” 林尽似是无辜。 心知肚明且证据确凿的事情,他要是想说,早都想说了,何必今日才拿出来说。 他绝对没有以此作为要挟的意思,真的,他可没有要挟谁做什么事。 “话说回来,你母亲出了事,你为何第一个就来找我?”林尽问。 林欢看他,再看他。 惩罚了菩提苑两个婆子的人是他,遣散了菩提苑下人的是他,让钱绣去挖坑埋人的还是他。 难道,她不应该怀疑他? 林尽:“既然有人同你说了一些事情,那我问你,我去菩提苑干嘛?” 林欢:“为十木头出头。” 林尽:“你母亲挖坑干嘛?” 林欢:“埋十木头。” 林尽:“十木头是谁?” 林欢:“林冉。” 林尽:“林冉是谁?” 林欢:“十木头。” 林尽:…… 见过蠢的,没见过比梅子美还蠢的。 林尽喊来了梅子美。 林欢一见梅子美裹得跟粽子似的头就震惊了。 这可是上官府的梅大人啊,堂堂的梅大人,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梅子美摸摸自己的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是跌进坑里摔的,实不相瞒,那坑,正是你母亲挖的。” 林欢听得心突突突得直跳。 她娘挖的坑? 梅大人这是算账来了? 她赶紧撇清,“坑是母亲挖的,你要找也得找母亲,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再者,是梅大人自个儿跌进坑里的,管他们什么事。 “谁说我是自己跌进去的?”梅子美幽怨的盯着林欢,“我是被你家那小傻子推进去的。” “林染?”林欢更加震惊了。 那个满脑子只想着吃的傻子,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何止啊。”梅子美一指轮椅上的某人,“别看爷好好儿的,其实已经断了腰。你也不必问了,就是林染摔的,吧唧一下就给扔到了地上。” 林欢的眼睛登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林尽啊,这可是林尽啊,林染怎么敢啊,就不怕林尽将他剥皮抽筋了拿去喂狗? “所以啊,有些事情你可以细想,细细的想。”林尽出言提醒。 林欢果真开始细想。 事情都围着林冉姐弟转的,林冉已死,只剩下林染。恰巧,就有这么巧,她的娘亲死了,最有嫌疑的林尽却是被林染摔断了腰…… 可,林染傻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突然间被告知傻子其实聪慧过人,林欢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她,不大信。 不,她不信。 林尽沉吟:“信不信,试试不就好了?” 林欢默然反抗。 她不想试。 林尽啪的将手中的书扔到桌上,吩咐梅子美,“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近来匪盗猖獗……” 林欢当即改变了主意,“大哥,去,我去,我马上就去!只是大哥,我应当怎么试探呢?是打他两巴掌还是踹他两脚?要不要往他身上吐口水?” 林尽没开口,梅子美率先看傻子似的看了林欢一眼。 梅子美说,“都说了他不是傻子,你还以这种欺负小孩子的方法欺负他,你是不是傻?” 林尽赞许的点点头,“就这样办。” 梅子美扭头看着林尽,眼神询问: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聪明一次,将事情考虑得如此如此的周到,为什么要反驳他? 林尽无视梅子美的眼神,对林欢说,“你去吧,一个人去,怒气冲冲的去,以前怎么对他,待会儿就怎么对他。你要好好表现,否则,花锦城的剿匪计划该提上日程了。” “他在哪儿?”林欢问。 “吃饱了撑着了,去池塘边散心了。”梅子美抢着回答。 看梅子美这么急切,林尽勾了勾唇角。 挺好的,孺子可教也。 林欢一走,梅子美等不及了,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 就是那傻子挺会装的,连笑容都能控制到同一个度,要是刻意试探,像他们一样,只会适得其反。 反之,由天天儿欺负他的林欢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哦。”梅子美又懂了,“这就是你说的好戏,傻子要不打自招了。” 第十三章 花开并蒂 “阿嚏!” 坐在池塘边的林冉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她猜,那只老狐狸和那个倒霉蛋梅子美又在说她的坏话了,两个大男人,整天嘀嘀咕咕的算计着干坏事,着实讨厌。 揉了揉鼻子,继续做她的鱼竿。 这根鱼竿做得简单,就是一根木棍的顶端系了根绳子,绳子的那头挂了个鸡骨头。 鱼竿做好,她刷的就扔到了水里。 “鱼儿……鱼儿快……快上钩哟。”林冉哼唱着说。 与此同时,林欢只身一人已然杀了过来,方看见林冉,还隔着老远呢,就怒吼道,“林染!” 吼罢,飞一般朝着林冉奔了过去。 林冉回头,看清来人,不急不缓的站了起来。 哟,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半月不见,唇红齿白的,越发漂亮了。 她笑,对着气喘吁吁的林欢嘿嘿嘿的直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糯米牙。 看上去挺傻的。 又……挺可爱…… 林欢走近,一巴掌拍在林冉头上,打得林冉头发都乱了,嘴上更不饶人,骂道,——“笑,笑!笑你个傻蛋啊笑!你个傻蛋!还笑!” 林冉依旧笑。 “欢……欢欢……姐。”林冉亲切的喊了林欢,面上笑容不减,“你……你……你娘死了……” 林欢气哟,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娘才死了!” 林冉理了理被打乱的头发,嗯嗯两声,“是……是死了。” 她娘可没有林欢娘的福气,活到这么大岁数,不仅死了,死得还挺早的。 林欢越看林冉越来气,歪心思一动,想将傻子推进水里去,又担心这傻子一时想不开会将她一并拽了下去。 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这口气又是非出不可。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夺过林冉手里的鱼竿,使劲儿扔进了池塘里。 鱼竿落水,只见涟漪泛起,一圈一圈向周围荡开,再是归于宁静。 “鱼……鱼竿……我的鱼!” 林冉看着漂浮在池塘上的鱼竿,手舞足蹈的,急得直跳脚。 林欢拍拍手,冷哼,“傻子,想要鱼竿啊,那就下去捡啊。” 林尽不是说,这傻子不是傻子吗,林尽不是不信吗,那她偏要证明给林尽看,这人啊,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子! 林欢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推搡着,示意林冉下水,她说,“去啊,你看,那里开了朵并蒂莲,并蒂莲啊,多么稀罕的东西,你去摘回来,只要你把花儿摘回来,我就给你买鸡腿吃。” 又是拿好吃的来诱惑她…… 林欢知道不知道,上一个用食物诱惑她的人可是已经入土了…… 林冉静了一静,含糊不清的问,“你……鸡腿?好……好吃?想……想吃?” 这句话连起来就是——鸡腿好吃,你想吃。 林欢愣是没听明白,以为林冉是上了她的当,满脑子想着肥得流油的鸡腿,一时嘲讽,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是,好吃,想吃。”她不屑的说。 刚说完,只觉身子一歪,再是往后一倒,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被人抽空了,抓哪儿都抓不住。 “地……地震了?”林欢惊恐一问,没弄清楚现状。 林冉指着湖中央的那朵并蒂莲,揉着肚子说,“你……你去摘……我……我给你……买……买鸡腿。我……我有钱,吃饱饱的。” 林欢:??? 林欢不识水性,运用狗刨式在水里胡乱扑腾,扑腾几下,吓得池塘中的鱼儿四下游走,整个池塘里都乱做一团。 林冉看得高兴了,懒洋洋的坐回到草地上,扭了扭脖子,一边出言鼓励——“欢欢姐……你摘……摘到了……我……我给你买……买两个鸡腿。” 要是再把鱼竿也捡回来,她再给她加上一个。 哟,天分不错嘛,这都能扑腾回来,居然都游过来了? 眼见着林欢游到了边儿上,马上能上来了,林冉赶紧起身上前,一伸手,死命将林欢的头按到了水里。 力气之大,绝对是林欢这只小家雀儿招架不住的。 “那……那边……是,那边。你……你反了……是那边。”林冉强调林欢的方向错了,手上没留情,一紧一松的,让林欢喝了许多水。 不是林冉心狠,实在是,从前时候林欢也没少这么教训他们姐弟。 林欢自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被宠坏了,戏弄他们时甚至更过分。 风水轮流转,她也不过是让林欢好好儿尝尝这池塘水的滋味。 “放……放手啊……咕噜咕噜……” 林冉让林欢出水吸气,林欢忙着呼救的当儿,林冉又将那个小脑袋按了回去。 林欢一时不备,又喝了一大口水,水里咕噜咕噜响,吹起了泡泡。 “啊!”林冉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欢喜的叫了起来,“真……真好看啊。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林冉兴奋的学着冒泡的声音,手上一松。 林欢把握住机会,一下子浮出水面,吐了几口污水,一面扑腾着远离林冉,一面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可惜啊,她是听了林尽的话,一个人过来的,即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林冉凝眉考虑了一下,朝林欢伸手,“我救……我救你。欢欢……姐……快……快……我……我拉……拉你上来。” 言语之间,主动伸出了手。 林欢摇头,拒绝林冉的好意。 此刻的林欢很是害怕林冉,生怕林冉再把她压回到水里去。 池塘里的水又腥又臭的,她可不想再喝了。 被拒绝的林冉可委屈,眉毛一皱,眼眶一红,几乎快要哭出来。 “我会……会给你……买……买鸡腿的……买……买两个。” 林冉比了个二的手势。 林欢无措了。 听这话,看这动作,不像是会算计人的。 仔细观察一番,林冉的委屈不像装的。 貌似,平时时候也是这样的。 或许,方才的意外都只是巧合? 也许,傻子真是傻子,一切都是林尽说来诓她的? 应该,应该就是的。 林欢半信半疑的扑腾过去,拉住了林冉递过来的手…… 第十四章 马甲掉了 林欢抓住林冉的手,紧紧拽住,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林染,你可别……千万别放手啊!”林欢说。 林冉皱眉,仿佛没听清,“放?放……放屁……还是放什么?”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都听不清,到底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还是都有问题? 林欢了解了一下此刻的情况,反正她距离池塘边也不过一步之遥,马上安全了,只要她跨上去,“林染”就奈何不了她了。 而且,林欢还记着林尽的叮嘱,林尽要她该怎么着怎么着,关键时候,哪怕是为了她的心肝宝贝,她也不能退缩! 有了心肝宝贝作为支撑,林欢的胆子遂大了起来。 刚好,林冉还在傻乎乎的问,“放……放屁?” 林欢忍了一下,待到她跨上平地,心里面得意极了。再面对林冉时,几乎是用吼的—— “我说,放手!是放手!” 是放手!不是放屁! “好……好的。” 林冉乖巧点头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了手,顺带将林欢缠在她手上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掰开了。 林欢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个个的离开救命的稻草…… 天杀的,她只想着跨上来,居然忘了,她没站稳。 她还没站稳啊! 待反应过来,再想拽住林冉的手时,已经晚了。 砰的一声,林欢被砸回到了水里,当即就是水花四溅。 林欢漂亮的金簪掉了,绾好的头发散了,精致的妆容没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也不知哪儿去了,整个人如同落汤鸡,还在那儿胡乱扑腾,别提多狼狈。 林冉“心疼”的摇头,满眼都是幸灾乐祸。 可怜啊,真是可怜。 平日里最最看重在外在的林欢居然变成了这副德行,真该拿个镜子给林欢照照,要是林欢一不小心被自己美死了,也是积德,为民除害了。 “林染!”林欢捶打着水面,失声尖叫,“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林冉无所谓。 想要她死的人何其多,林欢又能算老几,要加入,排队去。 林冉拍拍手,伸伸懒腰,准备收工。 都怪方才吃得太多,有些撑了,撑得她都开始犯困了。 这个时间,回去屋里,说不定还可以睡个美滋滋的回笼觉。 生活,就是这么美好。 “一呀嘛更儿里呀,月了影儿照花台,秋香姐定下了计,她说晚巴晌来……” 林冉兴冲冲的哼着小曲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刚转过身,笑意一顿。 林尽? 吃早饭时他不是说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命,今儿个不宜出房门吗,怎么来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了? 不是坐轮椅来的么,怎么也没发出点儿声音。 池塘边素来没有人来,她以为今天也是。 大意,大意了…… “她……摘花……花……花花好看。”林冉指着水中央的那朵并蒂莲给林尽看。 林尽随着林冉指的方向看过去,煞有介事的点头,“是挺好看的。” 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唱戏。好弟弟,你说神奇不神奇,你平日里说话结结巴巴的,舌头都捋不直,一唱起戏文来,字字都吐得那么清楚。不如,你教教我,教教我这是怎么做到的?” 林冉指着并蒂莲花的手指有些收不回来。 教?这事情全靠天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法儿教呐。 论起演戏,林尽也挺不错的,这不轻而易举就让她露出马脚了吗? 大家彼此彼此,就谁也不要挖苦谁了。 “花……花花好看。”林冉笑嘻嘻的说。 林尽也跟着笑,“世人素来觉得并蒂莲花是好兆头,其实不然。弟弟你想,世上尚且不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又怎会允许两朵相同的花存在?往近处来说,就如同你们姐弟俩,虽说一为男一为女,偏巧两人生得一模一样,到底不为老天爷所容……” 林冉的笑容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阿……阿姐早逝,是因为我和她不能同时被人世所容,必定有一人要夭折是吗?” 这样的说法,林冉是第一次听说,听了之后,只觉荒诞。 这么荒诞的说法,也会有人信? “这也是给你算命那个老先生说的?”她问。 林尽噗嗤笑了,哪儿能啊。 这是他自个儿说的。 要是不这么说,林冉保准装傻装傻再装傻,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 林冉举手投降,认栽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这算计一环扣一环的,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感觉是对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自己能够骗过这只老狐狸。 好吧,这下好了,她的马甲掉了。 “服气不服气?”林尽问。 林冉点头,不仅服,还很气! “那?”林尽扣了扣轮椅,“我们谈谈?” 林冉有点担心,“你不会真让我教你怎么当个傻子吧?” 为人师表,她真的不会啊,林尽可不能强人所难。 不过,要是林尽非要认她当师父不可,她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好了。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林尽睨她一眼,“你想得挺美。” 言罢划着轮椅要走。 林冉上前将人拦住,“你就这么走了?” 林尽:“不然呢?等着你抱我?” 林冉:水里还有一个呢…… 林尽往水中看去,林欢已经快到边儿上了,只是扑腾得太厉害,力气全无,即将沉底了。 “你要救她?” 林尽是真意外了。 林冉居然要留着林欢的性命?干嘛?林欢有利用价值? 林冉不置可否。 她和林欢一块儿长大的,深谙林欢本性不坏。 林欢平日里喜欢欺负他们姐弟,无非是院子里拢共只有他们三个同龄的孩子,而她和阿弟又彼此作伴,同仇敌忾的不愿意和林欢玩。 林欢求,求不来,只得用了硬。 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给林欢个教训就是了,不至于要了命。 “你说了算。”林尽答道。 当即让人将奄奄一息的林欢捞起来,送了回去。 第十五章 挺无语的 林尽邀林冉到他房中一叙。 林冉不大愿意,又不能不去,于是乎,时而看看天上飞的群鸟,时而看看地上爬的蚂蚁,故意同林尽拉出一大段距离。 待群鸟飞得没了踪影,蚂蚁一只接一只进去了洞穴,她再抬头,林尽早消失在了眼前。 但是! 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林冉走到林尽房门口的时候,刚好听见梅子美得意洋洋的夸奖自己—— “是吧是吧!他果然不是傻子吧!我多聪明啊,真的,不是我自夸,我从一开始就深信他不是傻子!” “别说我是不信的,我那是假装不信,我是在用自己以假乱真的假装来引出真相,我多懂得牺牲自己啊。” “当然了,他被识破,也不全靠我的火眼金睛,也不看看他那拙劣的演技……啧啧,我实在是不敢恭维!” 林冉两手抱在胸前,懒洋洋的倚靠在门框上。 她听梅子美吹,听梅子美继续吹。 她倒要瞧瞧梅子美那张破嘴里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这时的梅子美一拍胸脯,说得更起劲儿了—— “话说回来,得亏是我嘴快,及时的告诉了林欢那傻子在池塘边,要是我说得慢了一点儿,真不是夸张,也许等到林欢过去的时候,那傻子就已经不在那儿了。” 林尽看看手舞足蹈的梅子美,再看看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林冉,破天荒的赏了一句,“说得挺好,你继续。” 天哪! 素来沉默是金的林尽居然回应他了! 不是忽视他,无视他,而是回应他了! 夸奖他,说他说得好呢。 他就知道,爷的眼里是有他的,爷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幸福啊,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梅子美激动不已,差点儿没热泪盈眶。 他看一眼林尽,得到林尽的眼神鼓励之后,愈发有底气了,他接着说—— “要是林欢没遇到那傻子,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那傻子也不会暴露……不得不说……这事儿真是太惊险了,太刺激了!” 梅子美左一个那傻子,右一个那傻子,说得可溜。 林尽看看面色平静的林冉,适时开腔,“可不是,好惊险,好刺激。” 希望梅子美待会儿还能保持这样的气势…… 梅子美以为林尽是在附和他,心里喜滋滋的,又是羞涩的一笑,他走上前戳了戳林尽的胸膛,娇滴滴道,“你讨厌。” 梅子美又说。 梅子美又笑。 梅子美又说又笑。 梅子美张牙舞爪的在林尽那儿炫耀他的丰功伟绩,就连跌入坑中摔个头破血流这样的糗事都被他说得再动人不过。 待到一个妖娆的回旋步过后,梅子美脸上粲然的笑容哐当一声碎成了几片。 他口口声声说着那傻子如何如何,结果呢,那傻子就在那儿安安静静看着,听着,看他的眼神,才是真真正正的看傻子…… 他恶狠狠的盯着林尽,恨不能将林尽咬碎了,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去。 他那么信任他,他那么维护他,他呢,又整他,又! 他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咳咳。”林尽一手半握成拳放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两声。 这就是言多必失的后果,他也是想用血的教训教会他的好兄弟这个深奥的道理。 真的,他没有想整他,更没想乐呵呵的看戏,他只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仅此而已。 林冉懒得看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冲梅子美一招手,赞道,“霉兄的口才真好,声音也怪好听的,舞姿就更是优美了。” 梅子美收起那股子妖艳劲儿,也收起了对林尽的怨气,他笑着跟林冉招了招手,套近乎道,“染兄,你来了啊。” 末了,又干巴巴的加了句,“在这儿遇见了,真巧啊。” 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得意,怂得跟什么似的,就差跪下来抱住林冉得大腿,大呼——染兄饶命啊,我是你刚认的兄弟啊! “梅兄的伤好点儿没?”林冉客气一问。 嘿嘿一笑过后,又恢复了傻子的作态。 她脚步一迈,径直走向了屋里。方踏进,就将梅子美吓得往墙边缩去。 梅子美的身体很诚实,就是害怕林冉,也说不出来到底哪儿怕,反正就是怕。 心里发软,嘴上却是硬气,他说,“我告诉你,我可是练家子哦,什么青龙过江,蚂蚁上树,我全都会。” 林尽撇嘴,“那是吃的。” 梅子美嘴角一抽,狠狠瞪了拆他台的某人一眼,继续忽悠,“黑虎掏心,猴子偷桃,我也会!” 觉着光是说震慑不住林冉,还喊着嘿哈的口号,摆出了几个练武的招式。 “真的那么厉害?”林冉一笑,两手背到背后,一步步朝着梅子美逼近,“那我倒是要领教领教。” 林冉进,梅子美就退,一进一退,梅子美被逼得抵在了墙上,再动弹不得。 娘嘞,傻子“林染”可怕,不傻的“林染”更可怕! “我……我饿了……我去给你……买……买鸡腿。” 梅子美被林冉的气势吓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小心翼翼的贴着墙,一步一步的往门口挪,待挪出林冉的视线范围,比离弦的箭跑得还快,瞬间没影儿了。 倒是没忘记扯某人下水。 “是他,都是他,都是他逼着我做的呀,也是他,是他威胁林欢的,要不然,林欢才不会去找你呢!他不出主意,就凭我和林欢,如此单纯没脑子的人,怎么可能让你掉马!” 梅子美的声音在屋里回荡,荡来荡去,没个停歇。 被出卖,同时也被夸奖的林尽,真不知道该哭该笑。 他摸摸鼻子,摊摊双手,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应当说点儿什么。 就,挺意外的吧。 林冉挠挠后脑勺,耸耸肩膀,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挺无语的吧。 第十六章 让你死心 “那?”林尽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尴尬,“我们谈谈?” 林冉觉得,林尽如果是想用她不是傻子这件事情来作为要挟,要她为他所用,或者是逼迫她做点儿什么,那就大可不必了。 她能够装傻子,也可以不当傻子。 傻不傻的,以及别人的目光,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说白了,即便林尽将事情捅出去了,对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要怎么着,随林尽的便。 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林尽也不恼,他认真道,“凭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换个生活的地方,我相信,无论你到哪儿,都会比待在林府要好百倍千倍,可你至今没有离开,甚至没有离开的念头,这就表明,林府,有你所图的东西。” 林尽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他既然认准林冉在林府中有所图谋,那么,林冉在林府就一定是有所图谋的。 世人都说爱与咳嗽是无法假装的,欲望与野心亦然。 除非无欲无求,否则,总会有破绽。 “我猜,你所求的,该是和林冉有关。”林尽信誓旦旦道。 这不难猜。 不论是林冉,还是林染,他们在林府中,不管是在意的,还是拥有的,皆是彼此,要说不肯离开林府,势必是为了对方。 如今,“林冉”死了,“林染”还装傻充愣在府中过活。 林尽猜测,“林染”是对“林冉”的死有所怀疑。 留下来,是为了查明真相。 “是又如何?”林冉反问,“我阿姐死了,我心生怀疑很正常。但是,我的好哥哥,我的好兄长,钱绣害死我阿姐,如今她已经偿命,大仇得报,我随时可以一走了之,你又能奈我何?” 林尽讶然,“你还装?” 林冉抵死不认,“我装什么了?” 林尽:“你要是真觉得真相大白了,你昨夜就走了,为何此刻还在这儿?” 林冉:“我是今儿早上才知道钱绣死了的。刚知道消息,还没来得及跑,你就叫我共用早饭,你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怎么跑?” 林尽:“你真的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钱绣死了的?” 林冉:“是,我承认,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你让梅子美去埋了钱绣,但我怎么知道钱绣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不得等到今天早上确认了,才能走得安心?” 林尽:“真的?” 林冉:“真的!” 两人一问一答,语气都很平静,言辞都不激烈,偏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火药味儿。 林尽悠悠然叹了一口气,“我头一次见到你这般会为自己开脱的人。” 林冉跟着叹气,“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般不死心的人。” “我不死心?”林尽觉得好笑,“不死心的人当真是我?” “那难不成还是我?”林冉指指自己,淡定的呵了一声,“行啊,你说我不死心可以,你拿出证据来。” “来来来!”林尽将轮椅后退了几步,指着面前的空地说,“搬个凳子坐这儿,我们好好谈谈,我保证让你死心。” “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 林冉当真搬了张矮凳,坐到了林尽面前。 林尽开口就夸,“你很聪明。”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要你多嘴,就说这个?没意思。” 林冉作势起身,身子刚动,就被林尽压了回去。 林尽好心情的替林冉理了理衣襟。 道,“你知道我会试探你,也知道我们会跟去后山,于是,你就演了一出戏同我们看。” “早在我们去之前,你就问过钱绣了,问她为什么要害死你的阿姐,钱绣给的答案,不是你想听的,依你之见,单凭钱绣的说辞,根本不至于要了阿姐的命但她确实害死了你阿姐,你干脆利落的要了钱绣的命。” “而后,我与梅子美去了后山,你便将梅子美推进坑里,恰巧砸晕了钱绣。” 林尽特意强调了“恰巧”“砸晕”几个字。 有些事,就那么巧,不多不少,刚刚好。 “有问题?”林冉问。 林尽无奈的笑起来,“钱绣由始至终只说了‘哎哟’两个字。两个字而已,又是在那样的时候,谁都学得来,遑论是你。” “不是有人验尸了吗?钱绣是被活活憋死的,她指甲盖里是泥土,那泥土正是被活埋之际,在坑中抓来的。总不能,人都死了,再往她指甲盖里加泥巴吧?” “所以才说你聪明。” 林尽娓娓道来—— “你到了流离小筑,对于我和梅子美的作息,都十分了解,抽个我们都不会出现的时候去到后山,就在钱绣挖的坑里,将钱绣杀了。” “钱绣死在坑里,不假,钱绣被活活憋死,有的是办法。后山多阴森,下人们几乎不会去,何况今日我才教训了钱绣,他们畏惧我,更不可能去,你杀钱绣,堂而皇之,无人怀疑。” “之后,梅子美落坑,砸晕钱绣是假,利用那一声哎哟,让我和梅子美为你作证是真。你让我们都觉得,钱绣那个时候是活着的,至少,梅子美以为是的。” 林冉不得不提出怀疑—— “钱绣被砸晕时,是卧在坑中,被下人们发现死亡时,是躺在坑中,想必你也问过梅子美,梅子美胆小,知道自己杀人,一定不敢下坑里去碰人,那么,如你所言,已经死掉的钱绣难道是趴得累了,自己转了身子?” 林尽:“当然是有人代劳?” 林冉:“你怀疑我?好哥哥,你可记得,那夜,自打回了流离小筑,你就让人寸步不离跟着我,我连房门尚且没踏出一步,怎么去代劳?” 林尽:“那就得问问你的帮手了。” 林冉:“我足不出户,哪儿来的帮手?你这么会猜,不如猜我会分身?” 林尽:“你没有,可是你阿姐有。据我所知,你阿姐虽不习武,却有个师兄,武功极高。” 林冉还想否认,就见林尽拿出了一物。 紫竹叶。 花锦城中没有紫竹叶,且紫竹叶,只有乾临宫的紫竹园有。 林冉的师兄独步逍遥出自乾临宫,所到之处,一定会留下一片紫竹叶。 紫竹叶,是独步逍遥的专属。 “可服气?”林尽问,“可死心?” 第十七章 欠一承诺 林冉服气,也死心了。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被人说得哑口无言,且心服口服。 证据确凿,她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林尽,真是个厉害人物! 话说回来,林尽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待在一块儿,两人你试探我我试探你,都将对方盯得死死的。 林尽都没出去过,又是怎么知道师兄来过,又是从哪儿发现紫竹叶的? 靠梅子美? 不是她瞧不起梅子美,就梅子美那不太会转弯的脑袋,不把自己个儿绕进去都是佛祖保佑,靠他,怕是靠不住。 “我让阿修帮我的。”林尽道。 阿修? 上官家的小公子,上官修?他也掺和进来了? “怎么?”林尽摸了摸下巴,略显得意,“你能找帮手,我就不能?你能瞒天过海,我就不能?” 能能能,太能了。 对对对,他说的都对。 林冉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的那番推测,都是出自上官修之口。” 林尽不是省油的灯,上官修也不是池中之物,强强联手,难怪她会输。 林冉的心里平衡了。 她告诉自己,输给联手的林尽和上官修,她不丢人,不丢人。 林尽却是说,“你猜错了。你只让独步逍遥帮你将钱绣的尸体翻了个身,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只是让阿修帮我找了紫竹叶。” “那……” “不必问了,事情的经过都是我猜的。” 猜的? 他讲得那么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的,居然是猜的! 丫的!猜的还猜那么准,要不要让人活了? “好哥哥。”林冉一只手摸上林尽的膝盖,笑眯眯的哄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找神算给你掐指一算算出来的?那神算在哪儿,我也算算去。” 林尽将膝盖上那只瘦得骨骼分明的爪子甩开,做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随便猜猜就是,何须借助他人?” 是,他是随随便便就能猜出来。 但世间有几个林尽? 林尽不回答了,指指桌上的茶具,“跟你说话好生费嘴,去,给我倒杯茶。” 林冉不动,“我心服口服了又怎么样,你能承诺,帮我查明真相?” 林尽摇头,“不能。” 那还说个什么劲儿?浪费唇舌。 林冉起身,又要走。 这一回,林尽没将人拦住,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说,“但我可以让你查不出真相。”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林尽绝对做得出来,也绝对做得到。 林冉静默片刻,自己坐下了。 林尽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安排道,“你同独步逍遥有些渊源,你去求他,让他带你入乾临宫。” “打住!”林冉慌忙叫停。 一,同独步逍遥有渊源的是林冉,如今她顶着“林染”的身份,和独步逍遥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二,即便是林冉,和独步逍遥也只是口头上的师兄妹关系,两人的来往并不多,,连独步逍遥的真容都没见过,谈不上渊源,没有交情可言。 三,乾临宫是江湖中最大的门派,弟子众多,眼线密布,里面机关重重,秘密多多,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 总而言之,这事儿太难了,她做不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尽看向林冉,一双眸子里面星星点点,全是凝结而成的冰,“我没有在同你商量,你若点头,这便是你必须做到的。” 林冉接过话茬,“我要是做不到呢?我阿姐因何而死,我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 林冉这性子,要是同她好好说,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她都可以考虑考虑,要是威胁她,真将她逼急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 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谁有本事,只管拿去! 瞧着林冉看似平静实则坚决的模样,林尽笑了起来,“我只说,你若答应,便必须做到,我没有要你一定答应。说起来,林冉是你阿姐,也是我妹妹,她为何而死,即便你不查,我也不会放任不管,我说的是你查不出真相,可没说我查不出真相。” 这听着还像是人说的话。 但看他给了“林冉”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又令人将“林冉”收拾得干干净净才放入棺中,她便帮他这个忙。 但这忙,不白帮。 “你欠我一个人情,待我需要时,你得承诺我一件事。”林冉说。 林尽扬唇一笑,“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啊,我的好弟弟。” 林冉:“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林尽:“只要你有本事混进去,什么承诺都不在话下。” 林冉:“那好,写下字据,签字画押,你我各执一份。” 林尽:“我俩这交情,还需要此等俗物?” 林冉:“除却都姓林,你我之间有任何的关系?” 林尽:嗯……貌似说得挺有道理。 就这么定了。 林冉心情大好的将林尽推到了书桌旁,又是研磨,又是递笔,从未有过的殷勤。 林尽笑道,“你这般举止,总让我觉得我是上了贼船。” 林冉将笔塞到了林尽手里,回敬道,“你我半斤八两而已,即便上了贼船,也是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谁都跑不掉。” 倒也是。 林尽提笔,问,“怎么写?” 林冉认真一考量,写得清清楚楚的话,万一纸被有心人看见,计划失败,他俩都得翻船。 这样写——“林尽欠林冉一个承诺。” 林尽认可的一点头,写出来的却是——林尽欠林染一个承诺。 林冉看了一眼,表示没问题,再看林尽一眼,林尽更表示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依次签字画押,两页宣纸,各拿了其一。 林尽将宣纸拿在手里,夸奖道:“弟弟的字真好看。” 林冉谦虚一笑:“还是哥哥的字更具气势。” 虚情假意的客套完,林尽又指回到桌上的茶具上,“倒茶。” 林冉揣好宣纸,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尽是瘫了腿,不是断了手,要她倒茶,等下辈子吧! 林尽一愣。 直到林冉的背影再看不见,才轻笑道,“有意思。” 第十八章 还戏耍她 林冉是在灵堂门口遇见林欢的。 林欢一看见她就笑,还主动跟她打了招呼,但是依旧喊她,“小傻子。” 林冉傻笑,“欢……欢欢……姐……姐姐……” “得了吧。”林欢自嘲的笑了一笑,伸手戳了戳林冉的脑袋,道,“就我俩,你就别装了。” 林冉淡淡瞥了一眼。 林欢换了一套干净衣衫,桃红色的,将整个人衬托得又水又嫩,刺绣腰带上的那些流苏随着林欢的走动而晃来晃去,好看极了。 头上的珠钗也换了,换了一套崭新的头面,珠是珠,玉是玉,粉的粉,红的红,格外鲜艳。 如此盛装打扮,是过来给钱绣磕头上香的? 不得不说,林欢的孝心真是太好了。 有女如此,是钱绣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欢原地转了一个圈,转得裙袂飞扬,她觉得没所谓,“人都死了,我穿红还是穿白,有什么区别吗?反正她被钉死在棺材里,又不能爬出来教训我一顿。何必庸人自扰,想些有的没的?走吧,进去了。” 进去灵堂,入目的是并排陈列的两口棺材。 一口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一口是再普通不过的松木。 金丝楠木是“林冉”的,松木是钱绣的。 钱绣生前耀武扬威,自恃地位尊崇,恨不能将“林冉”搓扁揉圆,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却是打死也没想到,死后的她和“林冉”待在了一块儿,不仅如此,她用的棺椁还不如“林冉”半分。 林欢也说,“我娘要是知道她肖想了半生的金丝楠木棺材被你阿姐用了,只怕是气得不想再投胎做人。” 林冉没应声,只是缓步走上前,恭恭敬敬的给“林冉”上了三炷香。 不论死去的这个“林冉”是她,或不是她,她都希望她再世为人,可以过得简单一点,快乐一点,少一些伪装,少一些算计。 简简单单的,单单纯纯的,像个平常人就好…… “这么正经干嘛?”林欢拐柺林冉的胳膊肘,取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对着棺材许愿呢。” 林冉的目光扫过隔壁棺材面前放着的丰盛酒菜,“也别说,这一桌子好吃的好喝的都是拿来孝敬死人的。” 林欢本是强颜欢笑,听到这里,再也装不下去,眼眶湿润,微微泛红。 她说,“我娘捧高踩低,又爱欺负人,确实不讨人喜欢,这些年来,狐假虎威,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不知打死了多少下人,我曾说她,迟早要遭报应,而今,报应果真来了,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都是咎由自取。” 林冉挑眉,“然后呢?你打算大义灭亲或者该说六亲不认,想要同她撇清关系以求得自保?” 林欢摇头,眼泪夺眶而出,看上去悲悲戚戚的。 “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想过你说的……她再怎么不对,再怎么活该,到底是我的母亲。这世间,只有她一心一意想要我好,只有她一门心思盼着我好,不图任何的回报,她死了,这尘世间,我就再没有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归处……” “你无需同我说这许多。”林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林欢的煽情。 人生在世,谁不经历几遭生离死别? 钱绣死了,林欢难过。 她的阿弟没了消息,生死不知,她难道就不难过? “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言吧。”林冉说。 林欢抹一把清泪,强行一笑,只是笑得勉强,更见凄婉。 “其实,要不是兄长说你不是傻子,我根本想不到你不是傻子……兄长要我试探,我是真的想要试试你的真假,但……我也是存了私心的。” “存了就存了吧。”林冉无所谓的一摆手,“为情所困罢了,我不会同你计较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呢,自个儿就先认了,林欢,真是个老实人。 林欢反是惊讶了,“你也知道?是兄长告诉你的?” 林冉嗤笑。 就林欢心口上的那个周郎,那个土匪头子,行事那么招摇,她不想知道都难。 用得着林尽告诉? “好吧……”林欢有些想不通的嘀咕,“同是林家的孩子,怎么你们两个就那么聪明……” 不像她,什么事情都得周郎提醒。 这一次,要不是周郎提点,她不会知道“林染”不是傻子,也不会随了林尽的意,配合着拆穿“林染”是傻子的骗局。 她也是被人捞出池塘之后才隐约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林冉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重点,“你是说,这都是你的周郎教你的?” 从上门去找林尽要说法,到受了林尽威胁去拆穿她的身份,这一整件事情,都是周郎手把手教的? “是啊。”林欢点头,“周郎还说,一切不和,都是母亲的错,现如今母亲死了,你我姐弟间的误会要解开才好。” 所以林欢才会在棺材面前设下酒水? 所以林欢才会当着两口棺材的面想要与她尽释前嫌? “你那周郎,还有另外的身份吧?” 被询问的林欢有些犹豫。 不说吧,她本就是为了缓和关系来的,要是这么不坦诚,未免没有诚意。 说吧,又怕给周郎惹来麻烦。 林欢的纠结,林冉也看出来。 她索性问道,“你那周郎同乾临宫有什么关系?” “关系……同乾临宫倒是没什么关系,没听他说有什么关系……”林欢挠了挠脑袋,犹豫着说,“倒是同那个叫什么逍遥的有点儿关系。” “独步逍遥?” 师兄? 怎么同师兄扯上关系了? 这也是林尽的算计,要他通过周郎找到逍遥,然后混进去乾临宫? 林欢道,“周郎就是给那什么逍遥看山头的,说不上话,不过,你要是想找那什么逍遥,不如去上官府一趟,听说,上官府的修公子同那什么逍遥关系可好了。” 林欢,周郎,独步逍遥,上官修,这一连串的,林冉可以确定,就是林尽的主意。 丫的,她不就是骗他说她找不到师兄么,后来,她不都答应闯龙潭虎穴了么,他还戏耍她! 第十九章 太嚣张了 林冉折身去找林尽。 林尽表示,他怎么才来呀,他都恭候多时了。 林冉靠近两步,忍不住嘲讽,“你可真有意思,弯弯绕绕的给我弄一堆,就因为我没给你倒茶?” 林尽不否认,林冉没给他倒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林冉皱眉,“听你这话,你还有其他原因?” 林尽呵呵一笑,轻轻摸一把自己的老腰,“你以为……我这腰就这么算了?” “那你还想怎么着?”林冉坏笑起来,“要不,以毒攻毒,我再给你抱起来摔一摔?” 已然摩拳擦掌,一副即将抱上手的模样。 林尽笑着摆手,“抱抱什么的,那就不用了,费时费力还费身体。这样吧,反正我这也注定要孤家寡人往下过活了,只要你愿意照顾我一辈子就行。” 林冉切了一声,还照顾他一辈子,连他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一块儿照顾了行不行? 想得倒是挺美。 “究竟想怎么着,你就明说吧,要是再捉弄我,我可撂挑子不干了。”林冉说。 林尽指指茶具,“先给我倒杯茶。” “呵,还惦记着这茶呢,好哥哥,您的心眼比针眼大不了多少。” 林冉嘴上说着揶揄的话,到底如了林尽的意,拎壶给林尽倒了茶。 林尽接过茶杯,啜了一口,一脸满足的样儿。 林冉晓得,他这满足,不是喝了茶满足,而是终究是让她给他倒了茶满足。 心眼小是真。 好哄也是真。 故而,她故意打趣儿问,“如何,是不是比别人倒的茶香?” “香,真香。”林尽赞许的竖起了大拇指,一饮而尽过后,将杯子往桌上一搁,“再来一杯。” 这洒脱,这豪爽,不像是足不出户的大公子的做派,反倒像是快意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过后才有的热情。 她这哥哥,藏得可不是一般的深呐…… 察觉到林冉打量的目光,林尽扭头一笑,手抚上面具,极具诱惑的问,“怎么,想看看我这面具下的花容月貌?” 抚上面具的那只手,纤细,修长,干净,白皙,血脉清晰,骨骼分明。 手都如此,面具下的脸蛋儿,如果没有被毁,自然也是美极了的。 不过,毁与不毁,美与不美,她都不感兴趣。 “你要我去找上官修,又要通过林欢的口告诉我,你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我的?”林冉接着问,“你将我的事情告诉他了?在他面前,我不用当个傻子是吧?” “非也非也。”林尽伸出一个手指头,摆动得可是灵动,“在他面前,你必须当个傻子。阿修说了,要想他出面帮忙,我这儿派出去的人只能是你。要换了旁人啊,他就不敢保证有没有时间了。” 还只能是她? 明知道是个傻子,还非要她? “看来,你们这对好友是闹了别扭了。” 林冉说到“这对好友”几个字的时候,一个字一停顿,咬得极重,加上那一脸颇是了然的笑容,让人免不了就往歪处去想。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这是花锦城里无人敢提及,但若是问起来,所有人都可以说上一说的公开的秘密。 林尽的耳朵,当时就红了,他辩解,“我……们,是闹了点儿别扭。但……肯定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别扭。” 两句话,林尽说得无比艰难。 林尽说得越艰难,林冉听得越高兴。 待她闲暇了,一定将两人的故事添油加醋讲给说书先生听,一定让这对好友声名远扬,四海皆知。 “你敢!”林尽气得一拍轮椅。 林冉吐舌,她就敢。 略略略,有本事站起来打她呀。 林尽默然扶额,这么跳脱的性子装了那么些年的傻子,难为他了…… “没其他话了吧,那我去找你的阿修了。”林冉准备告辞。 林尽看她,“你阿姐呢,你不管了?” 棺椁停在灵堂,再过两日就要出殡,他就不打算上上香,烧烧纸,守守灵什么的? 林冉自然不会告诉林尽,她和师兄独步逍遥已经约定好了,今天夜里,独步逍遥就会来林府将尸体带走,另寻了地方安葬…… 面对林尽的“关怀”,她选择借用林欢的说辞,说,“人都死了,我上不上香,烧不烧纸,守不守灵的有什么区别,她又不会爬起来同我说句话。” “随你。”林尽说。 说着,一只手朝着茶杯伸去。 指尖刚触到被茶水染得温热的杯壁,就被另一只手截胡。 “好哥哥,这茶就当你戏耍我,给我认错的。好的,干了这杯茶,我就原谅你了。” 林冉一口将茶水喝尽,顺手将茶杯塞到了林尽的手里。 一个转身,两手背到身后,大摇大摆往门外走去。 “林染。”林尽喊了一声。 林冉回眸,“有事儿?” “这……”林尽端着尚有余温的茶杯,“是我的杯子。” 这样啊…… 是她考虑不周了…… “呸!怪不得那么难喝。”林冉假装往地上啐了一口。 随即冲林尽一摆手,眯眼笑了起来。 “走了,好哥哥!”林冉说。 纤瘦的背影融入屋外的骄阳中,渐渐远去,渐渐模糊。 林尽眯了眯眼,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 自以为躲过一劫的梅子美蹑手蹑脚的从屏障后方走出来,瞅着林冉彻底离开了,这才呼了一口气。 兴冲冲的对林尽说,“看吧看吧,所有人都看出来上官家的修公子和林府的大公子有那种关系了。” 看到林尽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梅子美立马改口,“太嚣张了!这林染在爷的面前着实太嚣张了,胡乱编排爷不说,胆敢用爷的茶杯!待到证据确凿的那天,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就发现,林尽手背上的青筋越发暴起了。 “我……我的青龙过江呢?我的蚂蚁上树呢?” 梅子美自言自语的说着话,瞅准时机,逃命去了。 第二十章 上官公子 林冉去上官府,在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门口的俩守卫,一个说她笑得傻里傻气的,一个说她说话傻里傻气的,总之,就是不让进。 好不容易有人认出她来,终于进去了上官府的大门,却又在上官修的书房门口被拦了下来。 那引路的婢子说,上官修自打从林府回来,心情就不大好,说可能是和林尽起了争执,没占得上风,恼羞成怒了。 林冉皮笑肉不笑,是敢怒不敢言。 丫的,是林尽得罪了他,又不是她得罪了他,他有气儿往林尽身上撒去,让她站在房门口晒太阳算作怎么回事儿? 这么大的太阳,再晒一会儿,都给她晒脱一层皮了。 林尽那只老狐狸也是没心肝的,自己捉弄她不算,这居然是换个人继续来折磨她了。 真不该抢着喝他那杯认错茶。 “呸!” 林冉实实在在的啐了一口。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打开了,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高高的鼻,薄薄的唇。 肤色白皙,棱角分明。 气质天成,如松似玉。 着一身翠绿色绸布长衫,衫上用金线绣了一朵牡丹,花开正艳,风华无双。蹬一双玄色皂靴,云纹生动,似在云间。 一抬手一动足,都跟个画里面走出来的谪仙似的,处处都生得恰到好处,俊得让人挪不开眼。 怨不得花锦城的女子都将这人看做是梦里人,做梦都想嫁给这个如意郎君——上官修。 上官修,上官府嫡出的小公子。 父亲是户部尚书,姐姐是当朝贵妃,大舅舅是镇国大将军,小舅舅是皇家书院的院掌。 来往的人皆是贵胄,是名副其实的富贵之人。 权势,名利,金钱,美人,都不在话下。 林冉不由得想,林尽那厮若是没有瘫,若是取下面具,想必也是个能惹得满城女子争相盼望的风流人物。 想必……也如面前这人一样,生得一双大长腿,行走间,环佩叮当,步步生风。 说起来,这两人一人冷清,一人高傲,皆是目空一切之人,要是真是断袖,也不知,床榻之间,谁在上,谁在下…… 不知在上还是在下的某人一个箭步杀到林冉跟前,怒气冲冲的问,“你居然敢啐我?” 这说话的调调太毁形象了。 就像是,哐当一下,谪仙下凡了。 他方才说什么了? 林冉反应了片刻。 再是呼冤枉啊。 她就是生气林尽,然后随口那么啐了一下,纯属意外,真是赶了趟儿,凑了巧了,她可以指天发誓,绝对没有啐他的意思。 大家伙以后还要共事,这梁子可不能结下啊。 “林尽教你的?”上官修冷哼着问。 林冉有点儿不在状态。 林尽教她?林尽教她什么了? 莫不是,啐他? 哦,想起来了,那就是林尽教她的。 林尽不仅教她了,还让她啐到他的脸上,林尽还说了,一口不够,还得多啐几口。 “我就知道是他!”上官修好看的脸立马皱成了一团,“改天再见,有他好日子过!” 看这凶巴巴,恶狠狠的模样,再想想林尽耳朵红彤彤的样子,林冉赌上一串糖葫芦,她赌,上官修是在上面的那个。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猥琐?” 上官修伸出两个手指头,将林冉的下巴卡在手里。 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得出一个结论——“到底是林尽的兄弟,和林尽长得挺像的。这姿色,算得上上等。” 林冉晓得了。 原来,林尽戴着面具,真的是在扮丑。 原来,林尽长得和她挺像的。 原来,林尽真的长得很漂亮…… 还有,谢谢上官修的夸奖! 上官修的手卡着林冉的下巴,再次左边转转,右边转转。 越转,眼里的怀疑越深。 他说,“都说你是傻子,可我看,你这眼珠子也会转啊。” 林冉收回对上官修的感谢,此刻,她只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谁说傻子的眼珠子不会转?哪位祖宗告诉他的,她送他下去见他,给他一次改变说辞的机会。 再想想梅子美说她没有斜眼歪嘴流哈喇子不像傻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兄弟! 肤浅! 浅薄! 上官修丝毫不觉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得罪了人。 他用另一只手的两个手指卡住自己的下巴,问,“我长得好不好看?” 林冉点头,“好……好看。” 上官修满意的一点头,将垂落在鬓边的一缕长发甩了一甩,“我就说,你不傻。” 林冉的头点得更快了,她笑嘻嘻的说,“我……我不是……不是傻……傻……傻子!真……真的……不……不是!” 上官修听林冉说话,听得不自觉顺着林冉说话的节奏点起了头,睁大眼睛盯着林冉的嘴,巴不得自己帮着林冉赶紧把一句话抖落清楚喽。 这语速,即便不是傻子,也是个结巴。 嗐,平白瞎了这张脸,生得眉是眉,眼是眼,又秀气又英气的,简直暴殄天物! 上官修嫌弃的收回了手,哼哼道,“没点儿自知之明,瞧瞧你,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还觉得自己个儿不傻?” 林冉笑意更甚。 他才笑得跟朵菊花似的,他全家都笑得跟朵菊花似的,他们全家一笑,那朵朵菊花都开了满山! 偏还没完。 上官修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手支脑袋掌托腮,认真的思忖起来,而他思忖的问题居然是—— “我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打交道……可是,我又不想和傻子来往……你么,长得好看,但又很傻,这让我很为难。” 林冉的心里已经无声的打起了猴拳三十六式、打狗七十二招,以及降龙十八掌、阴阳八卦掌、铁砂掌、连环掌,还有咏春拳、太极拳、和各种不知名但却能将人打得嗷嗷直叫、满地找牙的拳…… 她只知道林尽不讨人喜欢,未曾料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位上官公子才是人中极品。 说她白瞎了这张脸,照她看来,有些人才是白瞎了一张嘴。 他要是用不来,可以送给有需要的人,不必在这儿…… 钱绣说的那什么来着。 对! 满嘴喷粪! 第二一章 没有武功 “来来来,小傻子,我们进屋去谈。” 上官修起身,主动牵了林冉的手往屋里走。 林冉拒绝不过,由他去了。 进去屋里,上官修一面将林冉牵了在木凳上坐下,一面问,“小傻子,林尽有没有跟你说我什么?” 林冉点头,“哥哥……说……说你……长……长……长得好看!” “是吗?算他还有点儿眼光,没白长那双眼睛。” 上官修摸摸自己的下巴,分明高兴得快要蹦起来了,还装作不屑的模样。 嘴角往上一翘,竟是心情大好的给林冉倒了杯茶,亲手递到了林冉手里。 “这是姐姐亲手做的凉茶,刚命人送来给我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林冉轻轻呷了一口。 到底是贵妃亲手做的东西,果味醇厚,隐隐含着蜂蜜的气味儿,味道仿佛都很轻,又仿佛都很浓,抿过一口,唇齿留香。 好东西! 林冉又啜了一口。 上官修看见林冉喝得认真,又靠近了几分,两只胳膊肘撑在桌上,一双眼睛满含期待的看着林冉,他问,“林尽还有没有说我其他的什么?” 比如,说他脾气很好,文采不错,武功很高,才智过人什么的。 实在不济,说他宽以待人,心眼很大也是可以的。 林冉认真的想了想,想了又想,这才说,“他说、说……说你……是……是……是……” 林冉激动了,是是是,是半天都没试出个所以然来。 上官修也极有耐心的盯着林冉的薄唇,希望那里头能蹦出几个他爱听的字眼来。 “不急不急,慢慢儿说。”上官修笑着道。 他一笑,颊边显出两个酒窝,虽然很浅,却很好看。 配上那一双会话说似的眼睛,别提多勾人。 饶是对美色无动于衷的林冉都忍不住动了动心。 妖孽,这家伙真是个妖孽。 林冉强迫自己收了心,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说……你是……是个……乌……龟王八蛋!” 顺道观察着上官修的表情。 起先,笑意有点儿绷不住了…… 然后,笑容彻底没了…… 再然后,恢复之前的高傲冷静了…… 最后,收回撑在桌上的胳膊肘了…… 想必是被林尽伤了心,需要找个凉快的角落冷静冷静。 这断袖还断得挺可爱的。 林冉心里笑得不行,面上还算平静,端起杯子欲要再喝一口凉茶,哪知杯子刚到唇边,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凝眸一看。 好家伙,上官修长腿一踢,竟是将一张木凳踢了飞起来了。 不偏不倚,正是朝着她踢来的。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厮也是在试探,试探她会不会武功。 果然是天生的一对,这人和林尽简直是绝配! 林冉能怎么办,她什么也办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木凳擦着她脑袋刷的飞过去。 速度之快,将她额上的碎发吹起来老高。 力度之大,将她背后的柱子都砸出来一个洞。 她先是一惊,再是一慌,然后手一抖,一杯茶尽数从嘴唇上泼下,顺着她的衣襟往下流去。 衣裳湿了,还当场变了颜色,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这可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最好的一件,最好的! 林冉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缓缓扭头,委委屈屈的看向上官修。 “看什么看!”上官修一手指向林冉坐着的木凳,生气道,“还不给爷起来!这么金贵的凳子,也是你林家人坐得的?” 林冉愈发委委屈屈的起身,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完全一副悉听尊便,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 上官修坐到林冉坐的那张木凳上,怒气未消,又指着林冉手里的茶杯,更加怒道,“还不放下!这么金贵的茶,也是你林家人喝得的?” 林冉默默将茶杯放下。 她想,要是上官修让她将喝下去的茶水还给他,她保证啐他一脸,都不带换气儿的。 上官修倒没那么说,只是狠狠一拍桌子,道,“给爷倒茶!” 林冉:…… 倒茶这坎儿是过不去了?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难道是冲撞了茶神?怎么走到哪儿都要她倒茶? 她长得像个倒茶的?有那么像? “还不快倒!”上官修又是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具都跳了一跳。 林冉一急,“修……修修……修……” 上官修好看的浓眉一垮,“羞什么羞,你羞什么羞,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你给我在那儿羞什么羞!” 林冉更急,“修公公……公公……公公……” 堂堂七尺男儿,风姿神韵的,居然被人称作公公! 上官修气得哟,刷的就站起了身。 林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头,求饶道,“别……别……别打我。” 上官修鼻子里哼了一声,都不拿正眼瞧林冉。 一手拎起茶壶,一手重新拿了个杯子,余光瞥见林冉,宛如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嫌弃得急忙闭了眼。 林冉瞅着上官修要坐下了…… 屁股马上挨到木凳了! 她轻轻一伸脚,脚尖轻轻一勾,将木凳轻轻往边上一挪…… 便只听—— 咚! 哐当! 稀里哗啦…… 几种声音交织在一块儿了,丝毫不觉刺耳。 结果是—— 上官修摔了。 杯子碎了。 茶壶倒是还拎在手里,只是壶嘴朝下,凉茶倒出,淋得上官修怀疑人生。 当时状况,怎一个惨字形容得了。 上官修气得鼻孔都冒了烟,气鼓鼓的,一个甩手就将茶壶扔了出去,不过片刻,好端端的一个茶壶变得七零八落,阵亡。 上官修也不起身,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林冉,目光灼灼,一路火花带闪电。 林冉抱头的双手改为举到头顶,作投降状,“我……我……我没……没有!不是……是我……我……我发四。” 说着,两只手改为发四的状态,——都是一指弯曲,其余的四个手指头朝天。 上官修:“你这么能干,怎么不发五?” “也……也可以……发……发五……发五的。” 林冉说话的同时,乖乖的弯下了一指…… 上官修:这就是个不识数的傻子啊,林尽究竟在怀疑什么? 第二十二章 去也得去 “这是怎么了?爷!您怎么了这是?” 听见动静赶来的婢子一见屋中的狼藉,吓得哭了起来。 上官修:“你哭早了,爷还没死呢。” 婢子立马止住了眼泪,呸了一声,道,“爷胡说八道,爷要长命百岁的。祖宗呀,下次可不敢这么大意,要是摔出个好歹来……呸呸呸,奴婢失言,奴婢失言……爷是千金之躯,摔不坏的,摔不坏的……” 上官修:“要不要给你准备三炷香,让你跪在我跟前拜拜?” 婢子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爷又胡说了。” 上官修无语了。 没看见他起不来身吗? 即便要废话,能不能先把他扶起来来了再去废话? 平时觉着挺机灵的一个丫头,怎么今儿个看起来,还不如边上那个时而想伸手,时而想迈步上前搀他的傻子…… 婢子哦哦哦的点着头,急忙将上官修扶起来。 上官修要回房换衣衫,临走之前还不忘恶狠狠的叮嘱——“姓傻的,你给我林着!” 林冉道:“林……我……我叫……林……林冉。” 上官修冷哼:“姓林的,你给我傻着!” 林冉抿抿红唇,委屈极了,“我……我不是……不是傻子。” 上官修:…… 今儿是受了诅咒怎么着,脑袋不灵光不提,连嘴也开始不灵光了。 都怪林尽,都给他气糊涂了。 得得得,管他林的傻的,搁这儿等着就是对的。 他今儿个丢人了,堂堂上官府的小公子在一个傻子面前丢人了,想想更是丢人。 待他回房换换衣衫,稍事休息,再回来一振雄风! 上官修在婢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出了书房。 上官修走了,非常有防范意识的林冉更不可能轻举妄动,只是动了动眼睛珠子,将书房的摆设看了看。 要不怎么说是贵族,看看人家屋里的摆设,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就那扔在角落里的花瓶都是宫里人才享用得起的。 还有书架上的那些书本文集,哪一本不是惊世之作? 咦? 好像有什么东西乱入了? 《论傲娇小爷的养成》,那不是鼎鼎有名的花间眠的断袖大作吗? 林冉伸长了脖子看去,这一看,上官修是断袖一事,真相了…… 没一会儿,上官修回来了,依旧换了一件翠绿色的长衫。 只不过,这一回的长衫,只有衣袖上有纹饰。 绣的是翠竹,枝是枝,叶是叶,细枝末节皆可见,可见绣工是极好的。 这样式,林冉喜欢。 她打算,等到梅子美将银票给她送去了,她也去置办两身这样气派的衣裳。 上官修见林冉眼中都是羡慕,一甩衣袖,得意道,“这是我姐姐亲手给我绣的,独一无二的,我跟你说,世间只有这一件,你想买都买不到。” 林冉嘿嘿的笑。 买不到她就花银子让人现做。 不就一件衣裳么,真当她稀奇! 上官修哼一声,将袖子反甩回去,对着门外道,“年年,将姐姐送给我的那块举世无双的只有我一个人有的很是珍贵的玉佩小心谨慎的慢慢的拿过来。” 林冉:…… 能遇到这么爱显摆的主儿,也是她的运气。 都说缺什么才显摆什么,上官修缺的,大概是脑子。 待到那婢子捧着玉佩进屋,林冉便多看了两眼。 上官修一把将玉佩夺了过去,瞪着林冉道,“这么宝贝的玉佩,也是你林家人看得的?” 是是是,她林家的人都不配活着。 林冉食指朝着婢子一指,“姐……姐……真……真好看。” 年年是吧,二八年华,正是青春年华,长得窈窈窕窕的,还不错。 年年一听这夸奖,羞得脸都红了,娇气的一跺脚,转身跑了。 一蹦一跳,连跑的姿势都那么好看。 “再看!”上官修一掐林冉下巴,逼着林冉的视线从年年身上移开。 林冉被迫迎上上官修的目光。 看着上官修眸中的星星点点,再一次夸道,“修……修……公公……公子……也……也好看。” 上官修得意的挑了一下眉尾,却是出言威胁,“再看!再看我戳瞎你的狗眼。” 好,林冉不看,她闭眼,她不看。 上官修又说,“闭眼干嘛,看我,我那么好看,你居然不看?” 林冉:…… 她自戳双眼行不行? 姓上官的,他要是再这么欠,小心她瞅准时机打烂他的狗嘴。 上官修颇是及时的松了手,在林冉跟前晃悠了好几圈,待将他的衣衫和玉佩显摆够了,这才说—— “林尽让我同独步逍遥喝酒的时候带上你,可事情就有那么不凑巧,逍遥家里逼他成亲,他没辙,归隐山林去了。” 上官修一说一笑,一笑比一笑粲然,一笑比一笑欠揍。 很明显,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不让林冉和独步逍遥见面。 “我……我也……也去。”林冉说。 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去什么去?”上官修冷嗤,“那么清幽宁静的地方,也是你林家人配去的?” 此刻的林冉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无比的想送上官修去会会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家的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高有身高,祖上也曾当过几朝元老,现如今也是拥有良田万亩,究竟哪儿不配了。 上官修拍拍林冉瘦削的肩膀,板上钉钉的宣布,“今儿晚上,我亲自带你去乾临宫见识见识。” 林冉摇头,“我……我……不……不去。” 上官修一挑眉,“我这么金贵的一个人都愿意花时间亲自陪你去,你还不去?你傻是不是因为你小时候脑袋被门挤过?还是脑袋被驴踢过?还是先被门挤了,再被驴踢了?” 林冉忍,再忍。 她坚强的扯出一抹笑,道,“溅……溅湿了……冷……冷……” 接着,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我不管。”上官修说,“今儿晚上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剁成肉馅喂狗!” 第二十三章 可劲欺负 当天夜里,上官修带林冉去马厩里选马。 上官修没有犹豫,进去马厩就牵了一匹红棕色的公马出来。 林冉识得,那是上官修最最喜欢的坐骑,好像叫赤丹,通身红棕色,没有一根杂毛,且毛色光亮,四肢发达,是不可多得的汗血宝马。 不仅是赤丹,整个马厩里的马都好,不管白的黑的,无一不是长得好,品种也好,样样都好。 林冉看得心痒痒,也进去马厩,有模有样的选起马来。 “你出来。”上官修喊她。 待林冉出去马厩,就看见汗血宝马赤丹的旁边站了一头灰溜溜的……小毛驴。 那驴长耳朵胖身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长得倒是挺乖巧的,就是不知道跑起来快不快…… 上官修指着小毛驴说,“你骑它。” 林冉不想。 她食指往马厩里一指,傻乎乎的说,“它们……好看。” “瞧你那傻样儿。”上官修坏笑起来,“就算给你骑,会骑吗你?别到时候给你甩地上去,摔个头破血流的。摔了你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林尽要是找我要人,我可找不出这么个精致的傻子赔他。” 瞥一眼林冉的腿,笑得更是肆无忌惮,“再说了……就你这小短腿儿……迈不迈得上去都是个问题。” 林冉:…… 她这腿还短? 这身高,这腿长,完全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了好吗? 上官修一指自己的腰肢,“看见没,腰下边儿全是腿。” 林冉想问,谁的腰下面不是腿? 他不就是比她高么,不就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给就不给,说这么多废话! 骑驴就骑驴呗,她又不是没骑过。 林冉走到小毛驴旁边,长腿一迈,轻轻松松骑上了小毛驴。 看吧,她的腿不短,一点儿都不短。 “真……真厉害。”她笑着,自夸道。 话刚罢,只觉身子一轻。 却是上官修双手掐着她的腰肢,径自将她“端”到了赤丹身上。 所以?上官修这是打算将赤丹让给她骑? 将自己的爱马都让出来了,算他有点儿良心! 林冉乐呵呵的去牵马缰绳,刚牵到手里,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上官修,他坐上来干嘛? 上官修端端正正坐到林冉身后,两手从林冉胳膊下穿过,很快将缰绳握在了手里。 “不这样,难道真让你个傻子骑驴上山?”上官修说,“你可知足吧,林尽都没这样的待遇。” 林冉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林尽是个瘫子,谁家瘫子还骑马? 再说了,这样的待遇,不要也罢。 让让让,让她下马,她骑她的灰溜溜去。 “别乱动!”上官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将林冉的腰扣得死死的,他附到林冉耳边说,“再不听话,我将你一脚踢下去,让你陪林尽一块儿坐轮椅,坐一辈子!” 两人身子帖着身子,脸挨着脸,上官修灼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就连上官修咚咚咚的心跳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说实在的,林冉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她稳住身子,一动也不动。 麻烦后边这位爷,先松了手先。 上官修没松开,反而捏了一把,觉着不错,又捏了几把,夸道,“小傻子,没想到啊,你看着瘦瘦小小的,手感还挺好。” 林冉:…… 谁有刀,麻烦借她一把! 她要是不把上官修剁成肉泥,她跟林尽姓! 上官修及时松手。 道一句,“赤丹,走。” 赤丹晃晃脑袋,果然开始走了。 乾临宫在山顶,山路崎岖,并不好走,饶是骑了赤丹,仍少不得颠簸。 偶尔,林冉哐的撞到上官修怀里去,偶尔,上官修当的贴到林冉的后背上。 一路上,可谓提心吊胆,又坎坷。 身子紧绷得都快僵硬了的林冉发誓,她再也不要和上官修打交道了! 待今儿晚上一过,她就去找林尽要回那个约定,爱谁谁,她,不干了! “哐!” 林冉再一次摔进了上官修怀里。 上官修一把将人推了出去,拍拍衣裳,嫌弃道,“再敢占我便宜,小心我收拾你!” “当!” 上官修的前胸又贴上了林冉的后背,下巴又撞上了林冉的头顶。 林冉:郁闷…… 上官修:更郁闷…… 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到了乾临宫。 下去马背,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所谓的乾临宫,当头便是一座木楼,不论是构造还是样式,同其他木楼没有任何的不同。 只是木楼四周都有小溪环绕,小溪的两侧满是奇花异草,平常时候越是珍贵的,在这儿越常见。 上官修一跃下去马背,下去后没忘记转身将林冉“端”了下去。 林冉:…… 她能行! 她可以! 她做得到! 能不能不要对她又是搂又是抱的! 上官修一面领着林冉往前走,一面说,“小傻子,我可跟你说,这周围附近都设了机关的,你可不要想着耍耍溪水摘摘花的就给我踏进去。” 说罢,回头看着林冉。 林冉也看着上官修,很是乖巧的眨巴眨巴了眼睛,表示她懂了。 上官修以为林冉没懂,耐着性子再说了一次——“有机关……很危险……会死的……你?懂?” 林冉点头,她懂! 啪的一声,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上官修凶巴巴的问,“懂你不说话?” “我!”林冉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已然忍无可忍。 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原则,她化悲愤为微笑,心里默默发誓,上官修要是再敢打她,她就咬回去! 上官修瞪她,“你什么?林尽将你放我身边,不就是让我可了劲儿欺负的,你个没心肝的傻子。” 林冉挠挠额头,越发委屈,“我……我想……想哥哥了。” “想林尽?”上官修笑得龇牙咧嘴,“有多想都给我憋回去,不准想!” 林冉:…… 她可不可以大声喊——上官家的修公子夜闯乾临宫了! 最好,乾临宫的人最好用弓箭将这厮射成筛子! 丫的,实在是太可恨了! 第二十四章 又翻墙了 事实证明,林冉只能是想想。 她和上官修一道来的,上官修被射成筛子,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官修这人,可恨归可恨,认真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儿。 领着她,左转右拐,左藏右躲,躲开巡逻的守卫无数,竟是越过重重机关,一路杀到了竹楼门口。 当然,是后门。 又是十来个巡逻的守卫路过,两人便蹲在墙角的杂草丛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守卫一走,上官修抬手就给了林冉的脑袋一巴掌。 嘴里低低咒骂道,“你个傻子,我这么金贵,也是你……” 没等上官修将趾高气扬的话说完,林冉已然捉住上官修老是打她的那只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咬得血珠子直冒也不松口。 她说了,上官修再敢打她,她就咬死他! 丫的,给他几分薄面,他还真将她当纸糊的了。 “给我松开!” 上官修言语威胁,想用暴力解决问题,结果,他手还没碰到林冉,林冉嘴上的力气便又加了三分。 他似乎已经听到他可怜的骨头被咬得卡蹦响。 “疼……疼疼疼!” 上官修痛得直抽气。 终于说了软话,“哥,大哥,亲大哥,我错了,我知道这次下手狠了点儿,将你打痛了,我再也不打你了,快,你快松口。” 林冉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狠,她扭头看着上官修。 上官修立马喊道,“哥,大哥,亲大哥。我发四,发四。” 说着,学林冉发誓的样儿,痛快的竖起了四根手指头。 林冉这才松了口。 上官修擦一把虎口处的鲜血,快哭出来了,不知是疼的,还是心疼的。 他瞪着林冉,狠道,“看回去了我怎么收拾你。” 林冉默默舔了舔牙齿上残留的鲜血。 要是不信邪那就来啊,再敢打她,来一个咬一个,来一双,咬一双! “你!”上官修一指林冉,手指移动,又指向了草丛那边的一处,“从那儿进去。” 林冉定睛一看,是个狗洞…… 狗洞……还是那么小的一个…… 真看得起她…… “你个傻子还那么讲究?” 上官修抬手,又想给林冉一下。 林冉既不吭声,也不恼怒,就那么可怜巴巴的盯着上官修……的手。 上官修只觉虎口处的疼痛又增加了许多,火辣辣的,不大好受。 他弱弱的收了手,趁机道,“我可以带你飞进去,但你发誓,你以后不能再咬我。” 林冉很听话,几乎是马上就竖起了四个手指头。 墙那么高,又是捎带着一个她,林冉以为,上官修再怎么也应当有点儿吃力,可上官修搂着她越过那堵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轻功,何止一个“好”字了得。 上官修又带着林冉蹲在了角落里,他指着不远处的一间破烂屋子,道,“看到没,那是乾临宫之前堆放松油的地方。” 林冉点点头,那现在呢? “现如今是茅房……”上官修一本正经的回答说。 又指着另一处低矮房屋说,“那里之前是茅房。” 林冉装作很感兴趣的点点头,那现在呢。 “现如今还是茅房。” 上官修说着,自己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林冉看上官修,就如同看一个傻子。 上官修不觉,自顾自的笑。 上官修笑,林冉也跟着笑,林冉一笑,上官修更是笑。 两人你笑,我笑,笑得不可开交,要不是巡逻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还不知要笑到何时。 那群人手中拎着的长矛大刀莫不是直直指向他们二人,刀刃锋利,离二人的脖子不足一寸。 二人都觉着,脖子凉嗖嗖的。 上官修不笑了,林冉也不笑了,二人蹲在原地,默契的不动弹了。 温热的血液与冰冷的刀刃间所隔的距离,约摸就是那张皮。 险,太险了,太危险了! 偏为首的那人还发狠道,“杀!” 都说一个字的命令最可怕。 林冉今天可是领教了,说多了没用,反是这一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再无回环的余地。 杀! 只需要脖子上的刀剑一转,她就归西了。 娘嘞,说了不会武功就是不会武功,再怎么置于危险的境地,她还是不会啊。 “修……修公公……公子!”情急之下,林冉一把抓住上官修的手腕,哭出了声音,“怕……我怕……凉凉的……我……我怕……” 上官修无奈的看了一眼林冉,一双眸子滴溜溜转,神色有些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反正是没将林冉的求饶听进耳朵里,更没反应。 倒是为首的那人率先反应过来,命凶神恶煞的随时准备手起刀落的众人退下。 “修公子,您又翻墙来了?” 那人的语气很恭敬,也很无可奈何。 看来,是认识上官修,也是碍于上官修不一般身份才没敢对上官修下手的。 看来,上官修这不是第一次翻墙进来这儿了。 怪不得,他连哪哪儿是狗洞,哪哪儿是茅房都知道…… 上官修转过头,恣意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更是明显了。 他对那人说,“这不是翻习惯了,总想来试试武功长进没有吗?武功长没长进没试出来,倒是你们的防守越来越厉害了,来到这墙角,我就愣是没往里进去过一步。” 那人也笑,“修公子,您来就罢了,还带着人来?” 那人的目光落在依旧哭哭啼啼的林冉身上,有了杀意。 上官修伸手将林冉拽了起来,直接给拽到了那人面前,满脸不可思议,“可别说,你不认识他。” 那人一愣,反问,“我应当认识他?” “这是林染。”上官修介绍说,“是林欢的弟弟,你将来的小舅子,你将来孩子们的舅舅啊。” 那人:傻子小舅子?傻子舅舅?原谅他,笑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林欢的周郎。 生得剑眉星目的,长得一般般,也就还行,只是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一身藏都藏不住的土匪气儿,和林欢说的文质彬彬,才貌双全根本不沾边好吗? 林冉:…… 算了,她也无话可说,无言以对,还是继续哭吧。 第二十五章 他挺可爱 因着林冉是林欢的妹妹,又因着林欢是周郎的相好,在连带的关系下,周郎到底是以礼相待,没有为难两个夜闯乾临宫的人。 不仅没有为难,还亲自将人送到了乾临宫的大门口。 顺便叮嘱说,“修公子,山路崎岖,不好走,您要有个闪失,我等没法儿向上官府以及将军府以及贵妃娘娘以及同您交好的各个氏族子弟和江湖侠客交代。再者,逍遥公子近来不在宫中,您要是没有其他的事,大可不必亲自前来,即便来了,也请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入,像今儿夜里,若遇见的不是我,若您表明身份表明得晚了一点,也许就生了差池。” 这话听着很客气,实则是客客气气的将上官修好好说道了一顿。 该说的说了,该骂的骂了,但凡上官修不是个傻子都该听得出,这是让他不要再来了。 上官修咧嘴笑,“不来了不来了,我等逍遥回来了再来,真的,这一回肯定是说真的。” 看周郎淡然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上官修每一次被抓住后说的肯定都是同样的说法。 要不是上官修每次说不来了不来了但每次都又来了,乾临宫里的墙也不会一点一点的加高…… 周郎对上官修的说辞,显然是不相信的,不过习以为常了,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是看向一边的林冉,语气更加温柔,他说,“山上有狼,还有老虎,它们会吃人的,以后不要再来了,知道吗?有什么事情就和你姐姐说,她会帮你的,她要是帮不了你,自然会同我说。” 这个周郎,单听说话,还是中听的,就是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了。 林冉也不回答,一只手扯着上官修的袖子不松手,嘴里喃喃着怕。 怎么看都像是被吓傻了。 上官修很嫌弃林冉,奈何扯了几下都没将袖子从林冉的手里扯出来。 “他挺可爱的。”上官修笑呵呵的,颇是违心的说,“我去林府的时候看见他了,觉得他可爱又好玩,就将他拐来了,真别说,他傻是傻了一点,但是很招人喜欢。” 怕周郎不信,上官修说话的同时,还伸手摸了摸林冉的脑袋。 可惜上官府的修公子没有对谁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做得太过生硬,倒像是在摸个南瓜。 周郎知道上官修是众星拱月般被宠着长大的,难免率性,也只当上官修是率性才将小傻子拐来山上的,当即叫人将林冉送回去。 上官修不高兴了,“我带来的人我自己能送回去。” 周郎一笑,也是不依不饶,“听欢儿说,大公子最近可是看重这个弟弟,要是知道修公子不仅将人拐了出来,还差点儿让人丧了命,只怕修公子不好解释。” 上官修更不高兴了,指着自己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不敢相信一般的问,“你是说,我在林尽的心中还不如一个傻子?” “这不是我说的。”周郎笑意更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林冉对周郎的好感蹭蹭蹭的就上去了。 干得漂亮! 就需要这样才能治得住不可一世的上官修! 他还得意吗,连个傻子都比不过,他还得意得起来么? 上官修不得意了,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上三分。 他就知道,林尽变了,彻底变了……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林冉身上,问,“你同我走还是让他们送你?” 上官修的想法也简单,既然林尽看重这个小傻子,那他就尽全力让小傻子喜欢他,喜欢他到离不开他,到时候,看林尽还能怎么着。 他有自信,小傻子一定会喜欢他的。 只可惜,想得再美,到底不过是想得美。 林冉根本都没回答上官修就径直朝着周郎给她准备的马车走去了,嘴里说着,“我……我要找……找哥哥。” 上官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与他做对…… 林冉由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刚上去,脸上就是克制不住的笑容。 她掀起帘子一角,一眼看到了愣愣站在原地的上官修。 活该他失望,活该他受委屈,活该他要一人一马灰溜溜的回去! 他嫌弃她,她还嫌弃他呢! 林冉放下帘子,骤然间心情大好。 当天夜里,也是难得的做了个好梦。 要不是有人一大早的就催命似的不停叩门,林冉想,她的好心情或许可以持续一整天。 此刻,听着不间断的叩门声,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房门砰得被她拉开,也将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梅子美的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动作,看到门后阴沉着脸的那人,愣是吓得没敢动。 林冉问,“有事儿?” 语气不善。 态度阴冷。 完全是个不祥的征兆。 梅子美的手开始哆嗦了,他反问,“我来干嘛?” 林冉气得笑了起来,她两手抱在胸前,不说话了,倚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梅子美自个儿在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梅子美心里慌得不行, 林冉越是看,梅子美心里越是慌,没出息的,心里都打起鼓来。 “不着急,慢慢儿说。”林冉于心不忍的说。 林冉越是这样说,梅子美越是害怕。 到头来,什么都没说,撒开脚丫子就跑回了林尽的房间。 不必说,肯定是林尽的主意。 林冉随着,也去了林尽的房里。 林尽的态度称得上好,早让人备下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这时正在往白玉杯中斟酒。 看也不看来人,便说,“听说是周郎让人送你回来的。” 林冉迈步进屋,自然而然的坐到了林尽旁边的凳子上,端起林尽倒的酒,一饮而尽。 一口下去,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辣,真辣! “急什么?”林尽笑她,“这是子美珍藏的烈酒,越是喝得急越是辣,越是辣,越是醉人。” 林冉不经意瞥了默默站在角落的梅子美一眼。 梅子美脖子一缩,又一次贴着墙跑了。 林尽问,“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畏惧你?” 天地良心,她什么都没做,她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是都看见了吗? 她还想问一问,他跟梅子美说了什么,让梅子美如此畏惧她。 林尽笑了笑,转了话题,问,“昨夜进展如何?” 第二十六章 荒唐刺激 进展如何,还需要她说吗? 她刚进屋时,他不就说了,是周郎让人送她回来的。 既然是周郎让人送她回来的,她和上官修当然是被发现了。 计划失败,他满意了? “怎么这般说话?”听出林冉话中的不痛快,林尽试探着问,“阿修欺负你了?” 何止是欺负。 上官修那人,简直不是人。 丫的,那张嘴生得再好看又如何,压根儿不会说人话! 还有,身为一个出身名门的子弟,一点儿内涵和教养都没有,说不出好听的话她可以谅解,毕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那人总喜欢对人动手动脚的,还要反咬一口,说她占他便宜。 她一万个想不明白,是谁对她又是搂又是抱的,究竟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当然,这话儿林冉是不会说的,她可不会告诉林尽她是女子,否则,小命都得被林尽算计没了。 林尽和上官修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林冉说,“我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的往来,是任何的。” 这赌气似的一句话,竟是让林尽一本正经的思考起来。 林尽几番欲言又止,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问,“你那么讨厌他?” 对上官修心生厌恶? 貌似,不应该啊。 上官修长得漂亮是众所周知的,首先就是赏心悦目。 不拿架子,对谁都是平易近人的,脾气也还好啊。 不嫌弃她是傻子,走哪儿带哪儿,没让她少一根头发丝儿,又负责又善良,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 “那也叫好?”林冉差点儿没口吐芬芳。 细想一下,林尽和上官修是那种关系,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待彼此时,当然不会差。 林尽呢,也不是眼瞎,只是刚好好这口。 呃…… 口味独特罢了。 林尽倒酒的手一哆嗦。 以讹传讹,这是不对的。 林冉:“我听你狡辩,我都在你相好的书架上看到花间眠的大作了。” 林尽:“谁?” 林冉:“花间眠!致力于描绘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故事,连我都晓得的人物,莫说你不认得?” 林尽手中的杯子啪就被捏碎了,酒水飞溅,溅得林冉满脸。 林冉擦脸的同时不忘宽慰,“莫生气,他只是看看,不会移情别恋的,他对你,可谓是坚贞不渝,我可以作证的。” “梅子美!”林尽怒吼,“你给我滚进来!” 梅子美飞奔着进屋来,一边抹汗一边问,“怎么了,爷,怎么了?” “花间眠的大作?”林尽咬紧后槽牙,“那是怎么跑到……怎么跑到阿修的书架上的。” “什么?”梅子美也惊讶了,惊讶过后满是开心,“爷看了?爷真的看了?好不好看?爷喜不喜欢?还要吗?我那儿还有,还有很多。” “梅子美!”林尽怒得一拍桌,一字一句道,“我早说过,阿修不看!他不看!” “我以为爷想看……” 梅子美小声嘀咕着,如同做错事的孩子,默默低下了头。 林冉看着这两人演的一出好戏,差点儿就鼓掌了。 她信他们,信他们个鬼。 “愣着干什么,收拾!”林尽吼梅子美。 梅子美一瘪嘴,一面抹泪,一面上前收拾被林尽捏碎的杯子。 满腹委屈,好不令人心疼。 林冉盯着梅子美看。 她内心有一个荒唐但是十分刺激的想法。 林尽和梅子美,看着挺登对,梅子美和上官修,看上去也不错,三人要是在一块儿…… 嗯…… 林尽和上官修都是冷峻之人,而梅子美却是娇气得很,动不动就掉眼泪…… 嗯…… 是不是很刺激? 林冉为这发现而兴奋得自饮了一大杯。 “别光喝酒,也吃点儿菜。” 林尽亲自为林冉布菜。 对他时冷若冰霜,对小傻子时柔情似水,都是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梅子美看得心酸,抹着眼泪走了。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林冉问。 林尽看她,“我建议你不要讲。” 林冉:“可我忍不住。” 是真的吗? 林尽是断袖,上官修是断袖,梅子美也是断袖。 他们三个是不是一起断的?他们的关系是不是被她看穿了,是不是? 林尽:“听说过笑脸人吗?” 笑脸人,那是几年前轰动了整个花锦城的事。 有个中年男子以散播谣言为生,终日奔走于大街小巷,说人长,道人短,好评头论足,很是惹人厌, 有一天,老天开了眼,男子于午夜时分从睡梦中惊醒,就发现自己的舌头被人割了,不仅如此,嘴也被割开了,从嘴角一路切开,直致耳垂,且刀疤不愈。 从那之后,男子即便什么表情都没有,都像是在笑,疯疯癫癫的流窜四处,便得了一个笑脸人的名儿。 林冉:“然后呢?” 同他们是不是断袖有什么关系? 林尽淡定道:“我让人做的,后来,笑脸人消失在花锦城,因为他被做成人彘,泡在了醋缸里。” 林冉:好……好的,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会对人乱说他们三人的混乱的断袖关系的。 “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用我说了吧?”林尽问。 林冉知道,她保证不胡说八道,保证不将三人的恋情公告天下。 林尽两手握成拳头,“我是说,进去乾临宫的事!” 林冉——那个呀…… 上官修带她骑马从小路上去乾临宫,周郎让人送她回来时又是走的大路,熟悉路况,没有问题。 林尽:“怎么进去?” 林冉——这还用说,周郎都见过了,只能是从林欢那儿下手了。 林尽:“进去乾临宫之后?” 林冉——乾临宫的门口,看似机关重重,守卫众多,但她和上官修都闯了进去,可见,没那么困难。 反而是进去乾临宫之后,两人双双在看上去一个人没有的茅房旁边被人围了个正着。 林尽:“可见?” 林冉——可见,那两个茅房有问题,要想找到乾临宫的秘密,最先就得从茅房开始。 说到这儿,林冉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林冉:“你不会让我去乾临宫打扫茅房吧?” 林尽一摊手:“不然呢?你还能进去乾临宫当个受人尊崇的公子?你要是有独步逍遥那样的本事,倒也可能。可问题是,你有吗?” 林冉不死心,“也许有其他的办法?” 林尽叹气,又摇头,“可是你讨厌阿修啊,这我就没办法了。” 第二十七章 刺激林欢 如此说来,还有戏?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也不是心眼小的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以的! 林冉立马笑了起来,虚伪道,“其实修公子也没那么差劲的,除了说话欠……” 察觉失言,立马改口,“除了说话一针见血之外,其他地方都挑不出错处来,真是特别特别好。如果可以,我都想同他交个朋友。” “好的,我知道了。”林尽点点头,淡然的说,“你想同他交朋友这件事,我会转告他的。” 林冉:…… 那? 然后呢? 其他的办法呢? 她都服软了,他就给她支个招呗。 林尽:“我先说的是,你讨厌阿修,我再说的,除却打扫茅房,我就没办法让你混进去乾临宫了。好弟弟,你不傻,你应当知道,这是两码事儿。” 既然是两码事儿,为什么要一起说? 他知不知道,说假话是要遭天谴的,她说了那么多,万一一道惊雷从她脑袋上劈下来,她躲都没处躲。 “好了,好了,用饭的时候别想那么多,否则脑袋容易堵,来来来,多吃点儿。”林尽不停的给林冉布菜,他很真心的说,“吃饱饱的好上路。” 林冉:…… 林尽这是打算将她喂饱了然后送去给雷劈? “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林尽笑了一笑,一抬手,给了林冉光洁的额头一个二指连弹,他说,“乾临宫的伙食再好,肯定也不如我给你安排的,趁着还在家中,多吃点儿。哥哥顺便提醒你一句,出门在外不一样,能少吃不要多吃,能不能尽量不吃。” 林冉眉头一跳…… 所以,这意思是? 进去乾临宫,也有人对她这个傻子下手? 她都成傻子了,一个个的还这么对她,他们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呃……你说就说,不要看着我说。”林尽咳了咳,“谁让你长得那么叫人生疑……你要是真像子美说的那样口斜眼歪流口水,倒也像了……偏生长得白白嫩嫩,颇为清秀俊美,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你是傻子。” 林冉:…… 长得好看也怪她喽? 难道要将她塞回她母亲的肚子里,重新生一次? 她倒是想,可能吗?能吗? “即便是能,你也未必就不好看,除非,刚生下来就把你脸朝下的吧唧的扔到地上,再跺上几脚……”林尽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住了笑意,继续给林冉布菜,说,“多说无益,你快吃吧,菜都快凉了。” 林冉埋头苦吃。 要说流离小筑的伙食,真是好,每顿的饭菜都不带重样的,荤素搭配,莫不是色香味俱全,偏偏,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还有林尽这等人物的伺候,想不胃口大开都不行。 吃饱喝足,林欢也来了。依旧是妆容精致,金钗襦裙,打扮得美美的。 就是脸色不大好看。 手里握着一张宣纸,方进屋就朝着林尽走去。 林冉咚的灌下一口酒,急忙凑了过去。 该不会,林尽也同林欢约定了什么吧?该不会,林尽还是承诺答应林欢一件事吧? 要真是那样,林尽的约定也忒不值钱,那她直接将他们的约定撕碎了扔到林尽的脸上去! 林尽将宣纸打开了,打开了! 林冉越发伸长了脖子看过去,林尽也不遮遮掩掩的,甚至还故意将宣纸偏了偏,任凭林冉看个够。 却见宣纸正上方端端正正写了“自省书”三个大字。 内容么,都是写的她不该借着身体不适去清晨寺静养的借口和周郎约会云云。 林尽余光扫林冉一眼,林冉装作若无其事的缩回了脖子,转去看林欢略红,略尴尬,略不自然的脸。 唉…… 小可怜,真可怜,刚失去了母亲就落入了林尽的魔爪,插翅也难逃…… 林尽将宣纸对折了交还到林欢手里,说,“看得出来,写得很真诚,是用了心的。我知道,你对周郎用情至深,也知道,你们虽然多次相会,但至今仍是清清白白,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不是一个滥情的人。可是欢儿,认识这么久以来,周郎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吗?” 说到对周郎的了解,林欢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 那是她想执手一生,是她想要白头到老的人,她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周郎家住哪里,家中几口人,每个人性情如何,喜好什么,她都知道,哪怕他占山为王,都是没有瞒着她的! 林欢以为林尽是介意周郎的土匪身份,忙慌解释周郎虽是土匪,但他从不伤人,从不害命,每逢穷苦人家,还会施舍一二。 即便是土匪,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土匪! “不知你有没有发觉。”林尽说,“你们见面的日子总是固定的……” 林欢略微思忖过后,脸色便微微一变。 不必说,又被林尽“猜”到了。 林冉想,林尽真是个无所不知的祸害! 只要他想,就没有他破坏不了的美好。 不就是想让林欢将他带到周郎的面前,再借着周郎的身份将他带进去乾临宫吗? 何必这么弯弯绕绕的,看把她的欢欢姐姐忽悠成了什么样儿。 林尽似乎察觉到林冉的怨怼,立即抬眸看了林冉一眼。 林冉歪歪脑袋,伸伸懒腰,装作看屋外的飞鸟。 林尽继续对林欢说,“那么他是否告诉过你,他在乾临宫当差?” 林欢的脸色刷的青了。 在乾临宫当差? 这个,周郎还真没说,真的没说。 不仅没有说,连提都没提过……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她,是不是不相信她? 是不是不够爱她? 那她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呢? 林冉看着林欢陷入沉思,心疼的摇了摇头,恭喜她的欢欢姐姐,彻底掉入林尽设下的陷阱里了…… 第二十八章 找人试探 林尽说——“我不是迂腐之人,不会在意门第如何,只要你喜欢,只要他待你好,只要你们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你要同他在一起,我绝不干涉。” 又说——“但他不老实,去了乾临宫当差不说,他还隐瞒了你。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有欺骗便有阴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接着说——“且,你们现如今只是私定终身,尚未没有成亲,此时他便欺骗你,你能保证,他以后不会欺瞒你其他的事?女孩子么,不论身处何方,想要找得个如意郎君,图的左不过是心安。” 终于说——“如此好不好?要么,你同他断了往来,哥哥为你找个更好的人家,要么,哥哥想办法帮你试探一二,看看周郎究竟是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 林冉:…… 别说林欢,就连她都将这番话听到了心里去,并,深表同意。 论讲道理,林尽说自己是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听听这有理有据又富含真情实感的一番话,完全是站在当哥哥的角度,设身处地的去为妹妹做打算,说得情深意切,好不感人。 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后,再将真正目的娓娓道来,不但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有备而来,反而会产生一种“我这哥哥真好,我这哥哥完全是为我好”的错觉。 林尽啊,他是吃准了林欢不愿意放弃周郎,又因为小女儿家的多疑,满脑子想着试探周郎。 让人心甘情愿被自己利用,被利用了还对自己心存感激,林尽高,真是高! 这不是,林欢立马就回答,“我同意哥哥的看法,还劳烦哥哥试探一二。只是……周郎若是知道我有此举,怕是心里会生了隔阂……” “这有何难?只要找对了人,莫说他不会察觉你在试探他,更有可能,你试探完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林尽说到找对了人的时候,余光悠悠然望向林冉。 要找谁,不言而喻。 林欢这下子脑袋也转得快了许多,几乎是在林尽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就找林冉了! 就是林冉了! 林冉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傻子,扮傻子扮得那么好,让他去周郎身边,周郎不可能会产生怀疑的。 “多谢兄长,多谢兄长!”林欢怕表达不了自己的谢意,一连说了两个多谢,还觉不够,又红着脸加了一句,“兄长真聪明!” “客气客气。”林尽摆摆手,“为了妹妹的终生幸福,当哥哥的多一下嘴是应当的,只要欢儿不觉哥哥多管闲事就好。” “哥哥言重言重了。”林欢的手摆得更厉害,“哥哥是为我好,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觉得多管闲事?” 林冉:…… 他们两个真是够了! 平日里话都不说几句的两个人,在这儿假装什么关系好。 还有,她的欢儿好姐姐,她搞搞清楚,要帮忙试探周郎的是她,即将以傻子身份进去乾临宫扫茅房的也是她,她不巴结讨好她,谢的哪门子的林尽? 林欢执起林冉的手,将人拽着往外走,说,“走走走,我带你去找周郎。” 林冉:…… 林欢问了她愿不愿意去吗?她同意了吗就带她走? “我不会亏待你的。” 在去找周郎的途中,林欢如此说。 并且以最快的速度为林冉准备了换洗的衣裳、靴子、被褥、枕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拢在一起,好几袋。 林欢还说,“阿染,只要你好好的装个傻子,不动声色的试探试探周郎,今日这些都只是开头,往后的日子里,少不得你的好处。来来来,这个你先拿着买糖葫芦吃。” 林欢硬往林冉的手里塞了点儿东西,林冉一看,好家伙,金叶子!还是好几片! 果然,林府除了她,个个都有钱…… 林冉无声点头,将金叶子收下了,林欢的诚意,她感觉到了。 放心,进去乾临宫之后,她会好好表现的。 “阿染,你真是太好了!” 林欢一感动,又给了两片金叶子。 林冉笑眯眯的,再次收下。 心里觉得,林欢真傻。 等在客栈里约见了周郎,林冉又改变了对林欢的看法…… 林欢一看见周郎就委屈巴巴的哭了起来,越哭越委屈,不过片刻,拭泪的手帕都拧得出水。 周郎温柔的宽慰,“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林欢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周郎,只是哭声渐大。 周郎愈发温柔的宽慰,“你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好好对你,会一心一意的对你!” 此话一出,林欢直接趴在了桌上,嚎啕大哭。 周郎无解,摸摸后脑勺,看向林欢旁边的林冉。 林冉摸摸后脑勺,尴尬的笑笑,真是不好意思,此刻的她是个傻子,她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 周郎一想,也是,他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傻子懂什么? 于是硬着头皮继续上阵,然而,左哄右哄不见林欢收泪,好话说干说净,就差双膝跪地,喊一声祖宗饶命。 林欢哭得累了,肿着一双眼睛看着手足无措的周郎,轻飘飘吐出两个字——“骗子!” 周郎承认——“我给你买的簪子不是一两银子,是二两,对不起,欢儿,我是败家了。” 林冉:这是败家吗,这是秀恩爱呢。 林欢抹一把眼泪,瞪周郎一眼。 周郎又说——“我给你买的衣裳不是红坊记的,是红坊记隔壁那家不知名的……” 林冉:不知名的又怎么了,她就喜欢那家的衣裳,待到有钱了,她去将铺子盘过来,继续卖衣裳! 林欢抽抽噎噎的,再瞪周郎一眼。 周郎心虚的搓搓手——“其实,你做的糕点很难吃,非常难吃,我……不爱吃,也不想吃。” 林冉:…… 林欢给她准备的糕点好像也是林欢亲手做的,她可以不要吗? 林欢一巴掌拍在桌上,“还不老实!乾临宫怎么回事!说!” 听到乾临宫的周郎面色一变,犹豫着要不要说,再看清林欢面上的愤怒自己即将喷涌的泪水,忙不迭说,“你听我说,是这样的!” 周郎还什么都没说,林欢已然捂住耳朵,原地跺脚,“我不听,我不听!” 林冉:…… 唉…… 女人呐…… 那人家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第二十九章 初入乾临 林欢说,“今日骗我这个,明日骗我那个,我猜,你肯定是背着我在乾临宫养了相好的,老天爷,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娘啊,您一走,这世间便没人疼我了……姓周的,你也别拦着我,让我去死好了!” 林欢又哭了起来,先是小声的哭,再是委屈的哭,紧接着是大声的哭,这样哭,那样哭,这样哭完换那样哭,可谓将“哭”练得炉火纯青。 哭到后面,更是东看看西看看,四下里寻找能让她死掉的武器。 林冉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将怀里藏着的匕首递出去,就听林欢问,“豆腐呢,我的豆腐呢?” 林冉:…… 找块豆腐撞死,这也行? 周郎居然还投降了,拉扯住全然入戏的林欢,叹着气问,“如何你才肯原谅我,小祖宗,你说罢。” 林欢立马停止哭泣:“你让阿染去乾临宫,有人盯着你,我就信你。” 周郎摇头,“不行。” 乾临宫不比其他的地方,不是人人都进去得了的。 要是被人知道他私自带了人进去,再偷偷告诉给宫主听,那他就完了。 乾临宫的规矩很严的。 “让个傻子盯,你都不愿意?他就是一个只懂吃吃喝喝的傻子,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天哪,口口声声说爱我,原来你的爱只是口头上的。我好苦啊,我太苦啦!” 林欢话还没说完,未干的泪痕又被泪水打湿了,真真正正的泪如雨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这一回,她不问豆腐哪儿去了,而是直接冲着大开的窗户去了。 周郎急了,一把将人拦腰抱住,连连点头道,“好,好,我答应你。但是欢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可不敢再找谁了!” 林欢当即破涕为笑,“嗯,好的,我都听你的。” 林冉:…… 方才哭得那么绝望,此刻又笑得这么开心,女人呐,就是善变的狐狸。 不论哭与笑都能牵动人心。 瞧把周郎治得服服帖帖的,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御夫之术吧,她长见识了。 活到老,学到老,这说法不假,她得找个小本本,赶紧记下…… 被逼无奈的周郎最终还是领着林冉去了乾临宫。 林冉想,周郎会答应带她上山,除却林欢的眼泪,很大一部分应当是因为她是个傻子,换做旁人,也许就不一样了。 有人可能就会问——前脚刚同上官修进去乾临宫被抓,后脚就通过林欢再一次进去乾临宫,这么频繁的进去乾临宫,明显是心存不轨。周郎好歹也是乾临宫的一个稍微有点儿身份的人,就拿脑子当摆设吗? 这得归功于林冉的演技。 林冉装傻子,足够以假乱真,她有自信,只要她愿意,她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傻子。 对待这个傻子时,周郎倒是比林冉想象的还要好。 从拎行礼到安排房间,都是亲力亲为。 作为傻子的林冉感动不已,身无长物,只能将林欢准备的点心拿出来作为感谢。 周郎一看那点心的形状就摇头拒绝,美其名曰——“我牙疼,吃不了甜的。你吃,你自己吃。” 说着,拿起一块点心,颇是慈祥的喂到林冉唇边。 点心已到,不能不吃。 林冉狠狠心,一口咬下去,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她,也觉得牙疼。 又酸又甜,苦中带涩,隐隐的还有点儿辣味,回味又是麻的…… 林欢这是恨不能将人生百味都囊括其中,太用心良苦了。 林冉被这百味刺激得哆嗦了一下身子,急忙将周郎手中的半块抢了放下,难受得吐了吐舌头。 周郎看得笑了,摸摸她的脑袋,说,“怪不得修公子要带上你,这么可爱的孩子,任谁看了都心痒痒。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给你装进钱袋里,走哪儿带哪儿,不知羡煞多少人。” 装钱袋里?钱袋那么小,难道得是烧成灰了装进去?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诡异? 林冉急忙一缩脖子,往边上退去,让开了周郎还要摸她脑袋的爪子。 周郎笑得更宠溺了,走上前去亲自给林冉铺好床,那之后,语重心长的说—— “我听说了,因大公子待你好,修公子便不高兴,时常都找你麻烦。修公子和大公子关系好,又是那样的身份,谁也不敢得罪,谁也得罪不起。你留在府中必然遭罪,想必欢儿也是善良,想着将你送来这儿,由我照顾你,她放心些,我的欢儿啊,就是这么单纯可爱,不愧是我的欢儿。” 林冉:…… 好想解释怎么办? 真的不是周郎以为的那样,林欢真的就是不放心他,心存试探而已。 男人呵,长得五大三粗的,不要这么单纯好不好? “好了,你乖乖的待在房里哦。”周郎笑着,小声的对林冉说,“我溜出去很久了,得去巡逻了。” 周郎再去拍林冉的脑袋,林冉没躲,她算是看出来了,周郎完全是将她当做女儿,应当是儿子养了,不信,看周郎那眼神,满满的怜爱。 她这是……一不小心就多了个爹啊…… 不过也好…… 林冉主动捉住周郎衣裳的一角,愈发天真无邪的说,“去……我也……也去。” 那模样,就像一条可爱的小狗,眼睛水汪汪的直转溜,别提多惹人爱。 周郎看得心都软了,摸一把林冉鼓起来的腮帮子,恨不能将林冉举起来放到肩膀上,再来一句——好儿子(好闺女),真乖! 但是,饶是林冉撒娇娇气得将人的心都融化了,周郎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周郎说,“你要乖乖待在房里,哪儿也不能去,乖乖的,一会儿我打只野鸡烤给你吃。” 野鸡是好吃,也好吃,她想吃,可她来乾临宫,不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啊。 林冉一捂肚子,露出难受的表情来:“肚……肚肚痛。” 她要上茅房,这,总不能让她在房里解决吧? 周郎一拍额头,明显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走,我带你去!”周郎说。 林冉亦步亦趋跟在周郎背后。 如她所愿,周郎领她去的是上官修指给她看的那两个茅房。 周郎指着其中一个说,“去那个吧?” 林冉乖乖点头,听话的进去了茅房。 第三十章 不吃咸饭 一进茅房,林冉差点就被熏得瞎了眼。 臭,太臭了,臭得都已经酸爽了。 丫的,要是谁把秘密藏到这里,她都要怀疑那人是不是将茅房里的东西都吃了去! 这地方又脏又臭的,压根儿不像是能藏秘密的。 但…… 她又对自己说,凡事都有个万一。 万一呢? 万一秘密真就在这儿呢? 说不准啊。 要是因为她的马虎大意而错过了蛛丝马迹,从而再做更多的事情再慢慢绕回到这里,那就更麻烦了不是。 为了以防万一,林冉逼迫自己打起精神,在确定了周郎不会进来之后,她捏着鼻子在茅房里转了一圈,睁大眼睛四处看,连角落都没有放过。 结果,还真就什么都没有…… 待出去,整个人因为被熏得晕头转向,焉了。 周郎看得心疼极了,忙上前将人扶住,问,“是不是闹肚子了?” 林冉感慨,不是闹肚子,是闹心,她的一颗心,可凉可凉了。 要是让她知道上官修和林尽联合起来骗她,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周郎更是叹气,“我就说欢儿做的点心有毒,她还不信……” 林冉:…… 这件事虽然和林欢没有关系,听上去,林欢也有些冤枉,但林欢做的点心足够承受得住这句话。 她借此机会将剩余的糕点拿去喂鱼吧,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周郎一手扶着林冉,一手指着林冉方才进去的那间茅房,说,“要是肚子不舒服,还来这儿。” 还刻意强调了一下,“是这间,记住了哦。” 林冉猛地就不晕了。 周郎刻意强调…… 莫非是…… 秘密都藏在了那间茅房? 此地无银三百两,肯定是的! 于是,这一天,林冉借着闹肚子的由头,没听从周郎的叮嘱,偷偷进去了另一间茅房。 然后…… 她就吐了。 那根本不是茅房,是堆放尸体的地儿,是的,堆放! 一堆堆的尸体放在一块儿,缺胳膊断腿的,少脑袋没脖子的…… 腐烂的腐烂,臭的臭…… 那血水,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哗啦哗啦流了一地…… 入目的状况有多惨烈,林冉吐得就有多惨烈。 可悲的是,她这一吐,吐得出了名儿,所有人都知道周郎有个傻子小舅子,也都知道周郎私自将自己的傻子小舅子带进了乾临宫。 当是时,众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想法——尚在年轻力壮的周郎,不想活了。 张三如此劝说周郎——“周兄,乾临宫是什么地方,外人不知,你还不知吗?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就连活的苍蝇想进来,也是行不通的。” 李四马上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趁宫主还不晓得这事儿,宫里也是一派太平,赶紧将人送走吧,要是出了岔子,一旦出了岔子,不管是不是因为他,这笔账都要算到你头上。你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也不容易……” 王二麻子也慢悠悠的补充,“周郎,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说出来让我们痛快……操心操心。” “我真没事。”周郎叹了一口气,“你们讲的道理我都懂,可是……他是我弟弟。” 他看着床上半躺着还不忘转着眼珠子怯生生打量众人的林冉,满眼的疼惜。 “他既来了我身边,我便要照顾好他。”周郎说。 林冉睁大一双眼睛看着被人围在中央依旧看着她的周郎,没由来的,也想叹一口气。 她是故意的,知道周郎有心将她藏起来,不想她被人发现,她就故意暴露在众人面前。 没办法啊,纸包不住火,与其等着被人发觉她在这里,再心生怀疑,再设计试探,不如自己暴露,至少,让众人真以为她是个傻子,至少,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可此刻,听着众人的话,再看一看周郎复杂的脸色,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棋究竟是对是错。 为了帮林尽,却可能会连累周郎。 周郎对她这么好,她却是利用周郎对她的好来谋划。 想想,她都觉得……林尽,不是人! 利用她来利用周郎,太坏了! 林冉气不过,一拉被褥遮住脑袋,整个人缩被褥里面去了。 周郎一看,急了,赶紧推搡众人,道,“好了好了,宫主那里,我自有交代,你们都去忙自己的去,莫呆在这儿,将我的阿染都吓坏了。” 张三不死心——“就算你弟弟是傻子,就算宫主大度,不计较宫里多了个人,可是……” 顺便看向李四。 李四马上抢话——“乾临宫不养闲人。” 顺便看向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紧接着提出建议——“正好最近扫茅房的那个聋哑老头子死了,宫中又找不到合适的……反正你弟弟做不了别的,不如让他去扫茅房好了。他这般娇气,刚好磨练磨练……” 林冉:…… 她哪里就娇气了? 他们一个个的说得好听,有本事说她,有本事提到茅房以及茅房旁边那间房的时候,不要觉得恶心想吐啊。 说她娇气! 她娇气又怎么了,吃他家大米了?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就是看中了她是个傻子? 周郎听着这话,也不高兴了,“我就养他了怎么着,谁敢说阿染是吃闲饭的,老子的大刀第一个饶不了他!” 毕竟是土匪头子,说起话来难免一通狠意。 大刀拔出来,锃亮锃亮的,能看清上头的人影。 三人抱成一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开腔了。 这时,林冉将脑袋从被褥里伸了出来,弱弱道,“我……我……不吃……不吃咸饭。” 王二麻子一拍巴掌——“是吧,不愧是周兄的小舅子,这悟性,就是比一般人高。” 李四爷点头——“就是就是。” 张三赶紧敲定——“这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那茅房早该打整打整了。一想到我就……呃……” 周郎试图拒绝——“我觉得……” 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同摆手:“不用你觉得,小舅子都答应了,总得给小舅子一个表现的机会。” 怕小舅子反悔,三人你拉我我拽你,齐刷刷跑着出去了房间。 周郎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口,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林冉,“你……” 林冉皱起好看的眉头,“咸饭……太……太咸……不好吃。” 第三十一章 痛死活该 林冉就这么华丽丽的成了乾临宫的一员,即便是傻子,也赢得了众人的尊重。 人前人后,莫不是被人亲切的称呼一声“小舅子”。 这般受尊敬,一方面,是得益于周郎的面子。 另一方面,他们是怕这傻子走了,便要过回到之前没人打扫茅房的艰难日子。 毕竟,四肢健全的人好找,脑袋有问题还听话的傻子难找。 林冉么,倒是过了好几天的艰难日子。 茅房,真不是一般的脏,真不是一般的臭,要想将之打扫干净,必须得是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忍受…… 这日清晨,林冉正捂着鼻子打扫茅房,想着过会儿再去挪动挪动尸体,腾出一些空间来对方新鲜尸体的时候,周郎告诉她,林尽来了。 林冉等不得,几乎是马上就扔下了笤帚,一路喊着哥哥奔着大门口去了。 很可惜,林尽不在那儿。 像林尽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就连乾临宫的大门都别想靠近。 乾临宫对林尽的防备,就差在大门口的门匾上加上一句——林尽与狗不得入内。 终于还是周郎将林冉送到了林尽那儿——半山腰的一个温泉山庄,名曰“破虎山庄”,单看门匾上飘逸的草书,就知这不会是个简单的山庄。 山庄大门口,林尽坐在轮椅上,安静看着林冉逐渐靠近的身影,眼里渐渐浮现出望眼欲穿。 林冉一见林尽,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着喊了一声哥哥,一个飞扑上前…… 轮椅又翻了…… 林尽又被摔了出去。 这回不巧,被轮椅砸着的是林冉。 林冉当场就哭了出来。 她不知那轮椅是不是有自己的想法,分明是冲着林尽去的,怎么还会在半空中绕一圈,再砸到她身上。 亏得砸中的是屁股,这要是脑袋…… 周郎忙把轮椅拉开,一把将林冉抱到怀里,紧张兮兮的问,“摔到哪里了?阿染,告诉哥哥,哪里痛?” 周郎将林冉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就怕遗漏了哪处。 林冉揉揉被砸痛的屁股,看着周郎,泣不成声。 “活该!”林尽突然骂了一句,“次次都这么着急忙慌的,痛死你活该!” 林冉面上挂着泪珠子,哀怨的看林尽一眼。 这人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 往日将他骨头摔得咔嚓响都不见他生气,今儿个摔疼的是她,他生的哪门子的气? 是不是早饭用太多,撑着了? “哥哥……”林冉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 未曾料到,周郎和林尽同时应声。 应声的两人看着对方,都是一愣,继而齐刷刷看向林冉。 林冉也愣愣的看着两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脑子愣是没转过来。 林尽蓦地笑了,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来,刷就打开了。 他看着周郎,语气不善的问,“我倒不知,他何时多了个哥哥。” 周郎客客气气的对着林尽拱手一拜,称呼一声大公子,却也是语气不善的回答—— “修公子如何针对阿染,大公子不会不知,欢儿将人送到我这里避祸,大公子也不会不知,阿染何时多出我这么个哥哥,大公子难道不知?” 林尽手中的扇子有节奏的摇了几下。 说,“只说周郎虎狼之心,未曾想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念在你护这傻子的初心上,你和林欢的那些事我不与你计较,今日,也感谢你送这傻子过来。您贵人事忙,便先行离去吧,待我同这傻子叙了旧,自会差人送他回去。” 周郎也笑了起来,客气的回敬,“大公子客气,人既是我送来的,势必由我接回去,大公子与阿染叙旧,不便打扰,我先行离开。” 转过头,摸摸林冉的脑袋,耐心叮嘱,“乖乖的在这儿等着我,他们会给你做好吃的。你记着,这山上豺狼虎豹多得很,小心被咬了吃掉,不准乱跑。” 林冉乖巧的点点头。 “阿染真乖。” 周郎越发爱不释手,又摸了几把林冉的脑袋。 林尽的一双眼睛恨不能粘到周郎摸林冉的那只手上去,终于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 周郎请辞离去。 眼见着周郎出去叮嘱山庄的人给她做好吃的,将她当做孩子一样宠着,林冉扬唇一笑,发自内心的觉着甜。 说起来,周郎真是个好人。 这个姐夫,她同意了! 林尽嗤笑,“想不到你好这口。难道你要同你姐姐抢男人?还是,姐弟俩共侍一夫?” 林冉没好气儿的瞪林尽一眼,兀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别自个儿是断袖,就看谁都是断袖。 真真恶心。 “以后不准叫他哥哥。”林尽说,想想觉得不对劲儿,又说,“是任何人,不准叫任何人哥哥。” 细长的手指指指自己,“除了我。” 林冉刚坐下,听到这句话,不得不起身,上前探了探林尽的额头。 不烫啊。 没发烧啊。 看着也正常啊。 怎么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管天管地,连她叫谁哥哥都要管? 凭什么啊? “凭这个。” 林尽甩出一张房契。 居然是红坊记……旁边那家不知名的卖衣裳的铺子。 在寸土寸金的花锦城,还是在寸土寸金都未必买得到铺子的芙蓉街,这一个铺子,值不少钱吧? “听林欢说,你对那铺子感兴趣,我便找人买了下来。”林尽如此解释。 林冉笑得合不拢嘴。 一听林欢说她喜欢就将铺子买了下来。 那她要是说她喜欢芙蓉街,他能不能把芙蓉街也买下来送给她? “可以啊。”林尽无所谓的笑道,“反正我这孤家寡人的,银子多了也找不到用处,你要是能陪我一辈子,即便将芙蓉街买了送你又如何?你要是真心,我俩再立个字据。” 说着,作势要去找笔墨。 林冉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 她的一辈子,可比一条芙蓉街值钱多了。 不过,这房契怎么看怎么好看,可比林尽顺眼多了…… 林冉小心将房契收好,满心欢喜之际,听林尽说,“你瘦了。” 林冉也心疼自己,天天打扫茅房,又脏又臭又累,能不瘦吗? 看某人一眼,真要说起来,这怪谁啊? 林尽以扇作挡,捂住了鼻子,“我说的是,你臭了。” 林冉赶紧闻闻自己,她每日都沐浴更衣,没到令人嫌弃的地步吧。 是最近闻多了习惯了还是怎么,她怎么觉得不臭啊? “你再闻闻。”林冉说着,大步朝着林尽走去。 “止步止步。”林尽扬扇止住越来越靠近的林冉,转移话题一般问,“扫了几天的茅房,有什么收获?” 第三十二章 你不听话 收获?还想要收获? 林冉摊开双手,看见没,两手空空啊。 茅房里一没有机关,二没有秘密,什么都没有。 “真的?好弟弟,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林尽一伸手,“既然你那么没用,就将我的房契还回来,我的房,只给有价值的人用。” 到口的鸭子还能让它给飞了? 林冉紧紧护住房契,笑呵呵道,“我只说茅房没秘密,没说茅房隔壁那间房没秘密啊。” 隔壁那间房,的确有些莫名其妙。 乾临宫不乏杀人不眨眼的剑客,他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杀人什么的,只要不涉及官场,官府不管,也管不了,可谓自由自在,无法无天。 可为什么,被杀之人的尸体要拿到乾临宫来呢? 要知道,剑客游历江湖,所杀之人来自各地,要将尸体带回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不怕费事,千里迢迢的运回来,尸体也该臭了…… 林尽托着下巴问,“你确定他们都是死于刀剑之下?” 林冉又是一摊手,“又不是我杀的,我怎么知道?世上的武器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死于刀剑还是死于鞭子大锤之下?” 林尽猛地抬眸盯着林冉的眼睛,目光犀利。 林冉双眼瞪大,“你不会真怀疑人是我杀的吧?” “你要是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让你以后都说不了话?”林尽问道。 语气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面上柔软的笑容也没有消失,偏偏无形之中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林冉可委屈,她一没有吼,二没有叫…… “再看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林尽说。 不等林冉把目光移开,一枚月牙状的飞镖已然出手,那速度,如风似电,刹那间就将林冉耳边的碎发削了一缕去。 方寸间稍有偏移,便当真是戳瞎了她的眼睛。 林冉目瞪口呆的看着碎发飘然落地,怔怔无语。 都说了她不会武功,他自己试探过,又让上官修试探过,还不够? 这厮,真是坏透了! 林尽收了手,随意的搭在腿上,语气更是随意,“谁让你不听话。” 林冉:…… 别人家弟弟妹妹不听话,吓唬吓唬就是。 林尽的弟弟不听话,直接要命是吗? “好好说话。”林尽语气平和的威胁。 林冉没出息的软了气势,如实道,“尸体大多数已然腐烂,可见死了起码好几天,尸体上的伤口又很清晰,倒像是后来刻意划上去的。” “大多数如此,那少部分又是如何说?” 林尽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林冉道,“其他的都是正常死法,就是被人杀的。” 忽觉不对,“你……你又看我干嘛?” 急忙捂住自己脑袋。 林尽淡然一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却始终没有想透,你说,你与我,究竟是谁利用了谁?” 林冉心中直发冷。 她没想到,林尽竟已敏感至此。 是,她怀疑弟弟的死同乾临宫有关系,来乾临宫也是别有目的,但她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自认没有表露半分,林尽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 林冉笑嘻嘻的问,“我利用你?我利用你干嘛?” 林尽认真答,“借我之手进去乾临宫。” 林冉蓦地笑开心了,“哥哥也知道,我不傻,我要是想进乾临宫,自然有法子进,用得着借您老人家的手?” “可要是有个好歹呢?” 林尽不急不缓的分析给林冉听—— “若你是自己进的乾临宫,出了事情,你保不了自己,只能等死。若是我安排你进去的,哪怕不救你,只是为了不让你告知别人我的目的,我也得将你捞出来。还有,听从我的安排,不仅让你自己多了份保障,因着是为我办事,我也不会怀疑你的用心,你可不又少了许多麻烦……” 狐狸就是狐狸,分明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还说自己想不明白。 说这么仔细了,还说没懂,那大概是脑子被人换了…… 林冉心里咯噔咯噔的响,面上还是不显,她故意凑到林尽面前,让林尽看清楚她的情绪。 她问,“你这么会想,该不会,那花间眠大师就是你吧?” 林尽只觉眉心一跳,“劳烦,不要侮辱我。” 再是拍拍衣摆,做出安排—— “此次回去之后,弄清楚那些尸体是从哪儿带来的,记住,不能道听途说,你必须亲眼目睹。念及你不懂武功,此事又有点儿凶险,我给你安排个帮手。” 林尽即便不说,林冉也晓得那个帮手是谁。 上官修,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身份显赫的修公子,她拒绝,她不要! 林尽:“再说一遍。” 林冉:“我,说,上、官、修,我、不、要!” “那就梅子美吧。”林尽掸掸衣袖,说,“梅子美虽然脑子不够用,但有个三脚猫功夫,要自保还是可以的。” 丫的,梅子美自保没问题,那她呢,她要不要站在原地等死? 林尽眯眼,看着林冉笑,“你那么聪明,可以自救啊。也有可能,哪个神灵刚好从你头顶上经过,顺势帮你一把呢。” 林冉:…… 林尽,算他狠! 算了算了,上官修就上官修吧,无所谓了。 不过,还需要在上官修跟前扮傻子吗? 林尽不可置信的睨着林冉,“你在咬人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自己已经暴露了吗?” 林冉:…… 事出突然,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话说回来,她不咬人,上官修难道就不会发现了吗? 一个个的都跟人精似的,她能瞒得过谁啊。 林尽:“你自己长得不像傻子,怨我喽?” 林冉:“那怪她喽?” 真是的,一点儿不想和林尽说这些无谓的话,浪费口舌。 “说完了吧,那我走了。”林冉说。 “等等。”林尽叫住要走的林冉,一指门外,“推我去外面走走。” 林冉一口回绝,“我不想去。” “给你个机会,再想想。”林尽淡定的说,顺便摸了一把腰间的香囊。 林冉记得没错的话,方才那飞镖好像就是从那儿摸出来的…… 林冉立刻妥协:“好的,哥哥,我这就推您去。” 第三十三章 是狼非狗 要说破虎山庄的景色真不错,三面环山,一面绕水,树上鸟儿成双,温泉上烟雾缭绕,鸟语花香,自成一体,令人生出置身仙境的错觉。 见林尽闭着眼睛,全然陶醉其中,林冉耐不住性子,也四下里探望。 这一瞧,就瞧见不远处有个大铁笼,铁笼上还罩了层厚实的黑布。 欲盖弥彰,这明显是有秘密…… 林冉趁着林尽不察觉,偷偷摸摸走到笼子边上,再偷偷摸摸掀起黑布一角…… 突然而来的光亮使得笼子里小憩的东西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林冉,明亮而有神。 林冉看清了,是狗,一条体格比一般狗要健硕,长得很俊的狗。 林尽非要她一同过来…… 莫非…… 林冉猜测,这是林尽为了讨好她而特意给她准备的礼物。 连她喜欢狗都知道,真是太有心了。 林冉当下欢喜极了,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笼子的门。 “哥哥,哥哥,你快看啊!看这里,我这里!”林冉招呼林尽朝她看,一只手搁在笼子前面,等着狗狗出来之后摸一摸那柔顺光亮的皮毛,一过手瘾。 一边兴高采烈的说,“你看,你看啊,这儿藏了一条狗,这狗长得可精神了!” 林尽睁眼,眼睁睁看着那条“狗”摇着尾巴,既昂首阔步又悠哉悠哉的出了笼子。 “狗”头距离林冉的爪子,不过一步之遥。 “那是狼!”林尽愤然说道,又怕自己声音太大会惊扰狼,转而一口咬得林冉嗷嗷叫,只得压低了声音,再次提醒,“是狼!” “狼?不会吧?” 狼,不可能的吧?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林冉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 光亮足够,她看清了。 那哪里是狗啊,分明是狼,看那凶巴巴的眼神,应当还是只野心勃勃的可能有点儿饿了的狼。 林冉眸子一缩,急忙收回手,没顾得上其他,撒开脚丫子就开跑。 娘呐,那狼好凶啊,一跃而起,跳起来那么高,直冲着她所在的方向奔来了。 狼嘴大张,牙齿好生锋利。 遭了遭了,就快赶上她了! 林冉心里叫娘,愈发加快了逃命的速度。 跑过林尽身边时,见林尽老神在在,岿然不动,不由开口,“跑啊,狼来了,你倒是快跑啊。” 林尽:…… 她是假傻子,他是真瘫子。 跑,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他怎么跑? 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好不好? 眼见着狼已经龇牙咧嘴的朝着他们奔过来了,林冉内心慌极了,她想逃命,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贪生怕死。 她必须明确一点,那就是——林尽要是被狼咬死了,她肯定会被拉着去陪葬的。 罢了罢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吧。 已经跑过来的林冉又跑回去了,二话不说,推着林尽的轮椅就跑。 跑的速度很快,快得林尽感觉轮椅真的快要飞起来。 四周的景致都在往后退,林尽赶紧抓紧轮椅的把手。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基本上每次同林冉见面都要出点儿意外,他是真被摔怕了。 狼来了,林尽不慌,看着面前的几块拦路的石头,林尽慌了。 他大喊——“停……停!” 到底是喊得晚了。 哐当一声,轮椅的轮和石头一撞,速度飞快,力气之大…… 林尽又又又被摔了出去…… 饶是抓紧了轮椅都拯救不了他。 “林染!” 整个山庄回荡的莫不是林尽凄厉又愤怒的咆哮声。 林冉也惊了。 看看手中把着的空空如也的轮椅,再看看到半空赏了赏景再啪叽落到地上的四肢着地的林尽。 她直觉,她的大限之期不远矣。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她问。 这一次,林冉可以发誓,她真没有想摔林尽,真的,这一次真的是巧合,她是真的没注意前面有几块大石头。 林尽咬牙道,“我愿意。” 林冉:…… 她怎么打从心底里就不信林尽说的话呢? 林尽的两只眼睛都红了。 握起拳头的两只手,手背是全是暴起的青筋。 可以看出,气得不轻啊。 他怎么可以说自己愿意,分明,是不愿意的。 再回头看一眼跑出笼子的狼,就在原地蹦哒,只因为狼头上稳稳当当拴着铁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算了,算了…… 溜了,溜了…… 林冉一撒手,飞快跑了。 她一跑,身后传来的是林尽更加愤怒的咆哮声。 “林染,我饶不了你!”林尽如此说。 林冉拍拍胸脯,跑得更快了。 直到出了破虎山庄,还觉得心有余悸。 而心有余悸的林冉出去破虎山庄,在半道上遇到前来接她的周郎,又将周郎吓了一跳。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要是迷路了怎么办?前面就是分道,岔路很多的。”周郎看着林冉慌张的神色,终于问,“怎么了?” 林冉指指身后。 周郎顺着看过去,除了树还是树,什么都没有啊。 “狼……狼……”林冉说,“狗……不是狗……是狼!” 周郎:“遇到狼了?在哪儿?跟来了?你有没有受伤?” 林冉:“伤……狼……不是……狗……哥哥……是狗。” “你是说。”周郎很认真的猜测,“狼不是狗,林尽是狗?” 林冉:林尽听清楚了,这可不是她说的。 周郎着实没弄懂林冉想表达什么,于是让人去破虎山庄里打探了一番,这才晓得林冉的壮举,听着那人的禀告,当时就笑弯了腰。 “听说,你哥哥被摔得挺惨,虽没有伤到筋骨,但浑身都是擦伤。”周郎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并无半分责怪之意的说,“阿染啊,你怎么能把狗……把狼放出来呢,也太不小心了。” 林冉顿时表现得很委屈,对林尽摔伤一事,更是表现得惊慌。 要说不小心,那就错了。 她没有不小心,她纯粹是故意的。 试问,谁家的狗会那么严实的藏在笼子里? 她又不傻,她能不知道那是狼? 她啊,她是觉得林尽瞒着她的事情挺多的,所以,刚好趁此机会试探试探。 万一,她是说万一,万一林尽被吓得跳起来就跑,那不就证明他是个假瘫子吗? 林尽能三番五次试探她,飞镖能直接从她脸上去,她不过是偶尔回敬一次,礼尚往来而已嘛。 第三十四章 山巅石城 回到乾临宫,林冉还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慌张模样。 周郎拍拍她的后背,语气温柔的安慰,“好了好了,不怕不怕。” 继而拿过一个食盒放在桌上,解释道,“本是让你在破虎山庄吃着等我的,你回来了,我就让人拿来了,你乖乖在房中吃着,我去办完差事就回来。” 林冉摇头,看也不看食盒一眼,手指抓着周郎的衣袖一角,就是不让周郎走。 “去……阿染……也去。”林冉说。 这么多天了,她可算弄明白了,要想有肉吃,必须是周郎去哪儿,她跟着去哪儿。 否则,她在乾临宫扫一辈子的茅房也扫不出什么秘密来。 “不行。”周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仅不答应,还厉声道,“这事儿没得商量!” 林冉知道周郎会拒绝,但没想到周郎拒绝得这么干脆,声音挺大,气势可足…… 大概,这事儿真的没得商量。 可她要想探出点儿什么,她就一定要去。 之前张三失言时提过一嘴,说周郎在乾临宫主管杂事儿,这其中,就包括了运送尸体…… 周郎道,“就在房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林冉:…… 这可是他逼她的,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林冉嘴一瘪,咚的直往地上倒去。 周郎又惊又怒,盯着地上躺着的那人,眉头一皱,故作生气—— “阿染不听话了?你再不听话,那我就把你送回林府,让你哥哥收拾你。” 林冉一听,这还得了? 眼眶一红,眼睛一闭,哇的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打滚,直滚得房中尘土飞扬。 她吃准了周郎是个软心肠,林欢哭,他能妥协,她哭,她不信他不妥协。 大不了,她哭得卖力一点儿,眼泪再多一点儿,声音再大一点儿! 哇呜~哇呜~哇呜~ 周郎:“我?”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哭,怎么姓林的都这么个模样…… 偏他没出息的,就吃这套…… 周郎蹲了下来,拦住还要打滚的林冉,“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再不起来,我让人送你去破虎山庄,你哥哥这会儿正发脾气,你要是过去,保不齐他就扒了你的皮。” 还用林尽威胁她,真是忒狠了! “哇!” 林冉一个恸哭,惊得屋顶的雀儿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阿……阿姐!阿姐!”林冉泣不成声的嘶喊着,“我要……阿……阿姐!” 眼泪也是配合,一颗接一颗的往下落,交织成线…… 周郎知道的,林染同林冉相依为命,更是知道,林冉一死,林染便没了倚仗。 虽说,近来,林尽对这个弟弟还好,但林尽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真心对一个傻子好。 要是真对人好,“林染”何至于一听到哥哥二字就哭得这么伤心,开口就要阿姐。 这一声声的,喊得周郎心痛极了,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不哭了,不哭了啊。”周郎将林冉搂进怀里,轻轻拍打着林冉的后背,愧疚道,“阿染不哭,是我错了。我明知道阿染害怕,就不该将阿染一个人留在房中。” 林冉泪如雨下的同时,狠狠抽噎了两下。 是了嘛。 既然将她当做儿子来养,势必也要拿出当爹的诚心来。 这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呀……”周郎摸摸林冉的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被欢儿带坏了。” 林冉:…… 可不,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式,都是跟林欢学的…… 周郎这次办差,去的是山顶。 不同于半山腰的山清水秀,山顶常年积雪,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积雪很深,一步一个脚印,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是真的冷。 风一过,更是冷得人直哆嗦,不管穿了多少衣裳,不论拎了多少个炉子,似乎都不起作用。 好在从乾临宫上来山顶不算远,两人步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山巅处建了一座城楼,满城皆是用石头堆砌,厚实且严密。 城楼上设了门匾,但上面并无题字。 城门外有八人分列两侧,四四一边,莫不是手持利刃,神情肃穆。 还有二三十人分成几小队,轮流在城楼内外巡逻,排查之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底下竹楼的守卫,比起这座石城,是小巫见大巫了。 且,要想来石城,必须经过竹楼,这可能也是竹楼会有层层关卡的缘故…… 到了石城门口,周郎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以示守城的众人,令牌由纯金打造,底缀七彩丝线缠绕而成的流苏,上头赫然写着“乾”字。 几人一见令牌,都客客气气的一抱拳。 为首的那人道,“周大人请。” 言语间,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郎通行无常,没人阻拦,林冉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还是那人,将她拦下,问,“这位公子可有宫主的令牌?” 林冉低垂着头,看也不敢看几人,只怯怯的答话—— “公……公主?我……我……我不是。” “来人!”那人看着林冉,一声令下,“拿下!” 走在前端的周郎一听见这动静,立马回头,上前几步,将林冉拉到身后,挡了个严实。 “这是我阿弟!”周郎瞥了那人一眼,继续道,“他素来胆小,你们同他说话时小声些。” 那人也看向周郎,神情依旧。 说,“周大人,内里在等您,您请入内。至于令弟,我等会照看周全。” 这意思,周郎入得,林冉是进去不了的。 且看几人的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颇是不近人情。 妥妥的没得商量! 这般认真,也恰恰说明,乾临宫的秘密,就在这石城。 要想窥探一二,必须进去! 林冉怯怯的躲在周郎身后,手指越发抓紧周郎的袖子。 周郎余光一扫,便见林冉的指尖泛白,一张小脸也是煞白。 他想,要是将人留在城门外,且不说这些人会不会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直接将人杀了,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这只小绵羊也未必不会被吓破胆。 “我弟弟常年痴傻,又不谙世事,即便进去也不会如何。” 周郎说罢,牵着林冉的手要入城门。 刚走一步,只听叮的一声响,却是为首那人一甩长矛,冰冷的锋刃直抵林冉脖子。 第三十五章 梨瓮老叟 周郎冷眼盯着钱文,以及钱文抵在林冉脖子上的长矛,道,“钱文,你最好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 语气不轻不重,却已然动怒。 为首那个叫钱文的照旧不咸不淡的回,“周大人,宫里的规矩就是如此,没有令牌者不得入内,您要是坏了规矩,属下只能按规矩行事。” 林冉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钱文兄弟,说归说,咱别动手啊。 那刃尖挺锋利的,已经戳在她喉咙上了,冰冰凉凉的,要是再往里一点,穿喉而过,世间便再无她了。 退退,劳烦他往后退退。 别介啊! 不退就算了,怎么还往里扎了呢? 林冉伸手一摸脖子,得,她见血了。 周郎一见那血,眸子里迅速闪过杀意。 长腿往上一踢,径自将钱文紧握着的长矛踢飞。 又是叮的一声,长矛落地,直插入地里三寸,矛身颤动,久不能静。 钱文见状,浑身怒气藏不住,食指指向周郎,怒喊——“姓周的!” 其余的话尚未出口,身子已被周郎一脚踢飞出去。 周郎这一脚踢得怒气冲冲,将人踢出去老远,即便用了内力也是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 刚站稳,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周郎说,“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何须你个鼠辈在这儿叽叽喳喳,再敢多嘴,我取了你项上人头!” 那人愤愤不平,擦一把嘴角的鲜血,拔出长矛就要指向周郎,身子刚动,就被身边几人拦下。 有人道,“老叟等候多时,周大人请进。” 周郎冷冷看那人一眼,不为所动。 林冉轻轻拽了拽周郎的袖口。 依她之见,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不然,日后定会生出许多麻烦。 周郎抬眸看她,眼中冷冽褪去,柔情渐浮。 他摸一摸林冉被割出一道血痕的脖子,轻声问,“痛不痛?” 林冉垂眸,摇了摇头。 既没伤筋,也没动骨,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当务之急,是进去石城。 周郎冷眼扫过钱文,这才牵着“被吓坏”的林冉进去石城。 走出几步,林冉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这是逍遥公子手底下的人,得罪他,你不想活了?” 又听钱文啐了一声,“就算逍遥公子来了,照样被拒之门外,他姓周的在这儿耍威风,算个什么东西!” 又有人道,“逍遥公子地位尊崇,尚且没有入石城的一块令牌……逍遥公子都没有的东西,周郎却有,其中如何,你我还是要掂量掂量。” 都说独步逍遥在乾临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他翻云覆雨不足为奇。 今日看来,乾临宫的宫主给了独步逍遥最大的名气,那是外人眼中最大的底气,却也是最大程度限制了独步逍遥的所为。 乾临宫的秘密在石城中,独步逍遥却是一步也入不得。 防备之深,可见一斑。 她那师兄,声名在外,委实是惨。 林冉不由得对她那不曾见过真容的师兄生出同情…… 入了石门,进了石城。 只见石城中到处是石头砌成的房,大的大,小的小,形态各异,并不整齐。 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掩盖于白雪之下,透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城中依旧有巡逻的人,几人一队,分散各点,他们所经之处,遇到的全是身着同样衣衫的人,哪怕一个例外也没有。 石屋密集,巷道弯弯绕绕,很是复杂,要是不熟悉路,指定跑不出去。 行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周郎在一间石屋前停步。 他扭头,本来应该是打算着让林冉在屋外等他的,但看林冉一副惊弓之鸟的可怜模样,到底没开口。 林冉很乖巧,乖乖的拽住周郎的袖子,亦步亦趋跟在周郎身后,一同进了石屋。 石屋打扫得很干净,屋中摆设了一应物事,有床,有柜子,有杯具,有凳子,大大小小几十样,无一不是一尘不染,但这般太过干净与安静,反倒不似住了人的。 果然,周郎一路往里走,直接走到石屋最里面的一堆柴火边。 柴火踢开,里面放了个米缸,扭动米缸,须臾过后,便出现了一道暗门。 一入暗门,林冉便知道满屋子的阴森气息从何而来。 暗门内是一块空旷的石地,此刻,石地上堆满了尸体,密密麻麻堆放在一处,死状各异。 有个发须花白的老者从旁侧走出,给周郎见了礼后,恭敬的呈上一本册子。 只见册子上写着死去之人的年岁,姓名,籍贯,以及因何而故,死于谁手云云。 林冉装作不经意,匆匆一瞥,不敢多看,只因那白发老者的目光久久的落在她身上,盯得她后背发麻…… “姐……姐夫……”林冉躲在周郎背后,拽着周郎的袖子,轻轻喊了一声。 周郎扭头看她,有些诧异,“怎么不叫哥哥了?” 林冉:还不是因为林尽那厮不准叫! “他……”林冉指着还在盯着她的老者,害怕的说,“他……他瞪……瞪我。” 周郎还没说话,老者已然拱手,冲林冉一拜道,“老叟看似凶狠,实则眼盲,历来如此,姑娘莫怪。” 林冉:…… 看他目光犀利,炯炯有神,哪里像是瞎了的。 要说瞎,还能一眼看出来她是个女子? 要知道,她装得可好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只有他说她是女的…… 周郎解释,“翁叔,这是舍弟。” 翁叔? 眼盲? 林冉猛地一惊,这原来就是曾经叱咤江湖的梨瓮老叟! 梨瓮老叟,身为瞎子,却是身怀绝技,招式凌厉,难有人与之匹敌。 听说,还擅长算卦,看尽天机。 都说几年前老叟与人决斗时中毒,后因不治而去世,不曾想,是入了乾临宫。 高人在此,失敬失敬啊。 “弟弟?”老者一愣,继而一笑,“老叟眼瞎,已有二十余年,还是头一遭看走眼。” 周郎一笑,“倒也不是翁叔走眼,我这弟弟还有个孪生的姐姐,除却脾性,二人几乎一模一样,真假难明,雌雄莫辨。” 老叟连声说是,虽面带笑容,却再无他话。 第三十六章 窥破天机 周郎静静看过名册,确认无误会后,提笔在名册末尾写下自己名字,这才交还到老叟手中。 不多时,有人从暗门进来,将地上的尸体一一抬了出去。 来人众多,但除了脚步声,再没有发出其他声音,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也是时常做这事儿的。 林冉四下打量,发现这屋子未免太过简单了,同暗门外不一样,这里,一样摆设都没有,倒像是专门辟出来堆放尸体的。 且,屋中没有任何的打斗甚至是挣扎的痕迹。 可见,人不是在这儿死的。 这里,同样只是个堆放尸体的地方…… 那么,杀人的第一地点会在哪儿呢? 为了方便搬离,想必不会离得太远。 林冉的目光,不自觉看向了最里面的那堵石墙。 如果她没猜错,秘密还在那里面…… 尸体尽数被搬了出去,周郎忙着安排车马运送,一时抽不出空闲照顾林冉,便将林冉留在了密室中。 暗门合上,整个密室,只有林冉与老叟。 老叟拎了水桶,正摸索着清洗血迹,动作很利落,但到底不能视物,举止间少不得试探。 林冉看着老叟的眼睛,就如老叟所言,他的目光看着吓人,仔细看去,却是空洞的,眼珠也根本不会转。 护她如此的周郎放心将她同老叟留在一起,说明周郎是信得过老叟的…… “我……我也……也扫。” 林冉刻意走到老叟旁边,要抢老叟手中的水桶,老叟轻轻一躲便避开了。 “公子是周大人的弟弟,是大富大贵之人,此等腌臜的事情,还是莫要涉及得好。”老叟如是说。 手中动作不停,依旧在冲洗血迹。 老叟虽然目盲,但是听觉格外的灵敏,不论林冉辗转到哪个方向,老叟与她说话时,眼睛都会看向哪方。 林冉不由考虑,若她真将老叟当做瞎子来看,只怕会暴露。 可此刻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若不冒险一试,即便等上一世也未必等得到机会。 林冉结结巴巴的说,“我……不吃……不吃咸饭……会扫……我会扫……茅房……” 她一面说话,一面迈步靠近老叟,一面观察着老叟的神情。 老叟是人精,眼盲心慧,听觉灵敏,容不得一点的刻意。 她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如踩在悬崖边上放着的针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好在,老叟并不起疑,再一次轻松避开她的靠近,自顾自打扫去了。 林冉悬着的心稍微放松。 她四下里走动,时而说这里脏,时而说那里有血,一惊一乍又表现得自然单纯。 老叟默然行事,并不理睬。 林冉自言自语几句,装作不经意走到了最里面的那堵墙前,再是不经意的往墙面摸了去。 “血……有血。”她说。 单论触感,这面墙没有任何的不同之处,可离得近了,隐约能听见墙后面有动静。 动作很轻,如果不是屏息凝神去听,未必听得出来,但动作再轻,依旧有不是吗? 墙的背后一定还有秘密,她直觉,这机关,一定就在这面墙上。 或许,就是万千石块儿中的一块儿。 林冉飞速的寻找着,试图找出带了机关的那一块。 她一块一块的排除。 每排除一块,就意味着她需要的那一块离她更近了一步。 越到后面,越是激动,越到后面,也越是紧张。 一颗心狂跳不止,随时可能跳出来。 “你真应当信我的话。”老叟突然开口。 林冉的手保持着摸索的动作,停留在那处,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觉得,她狂跳的心骤然停了,浑身冷汗直冒,不过片刻,已打湿了后背。 汗涔涔的,不见半分暖意。 她暴露了吗,这么快就暴露了吗? 果然没有逃过老叟的眼睛是吗? 老叟呢,又会怎么处理她? 是直接让她血溅三尺,再也走不出石城的大门。还是,将她送到乾临宫宫主的跟前,让宫主亲手了解了她? 她不怕死,既然选择铤而走险,也做好了命丧于此的准备,只是,这事儿必然会牵连周郎…… 一时间,林冉想了许多会出现的后果。 却听老叟说,“花开并蒂,是为不详,否则,又怎会有花开两朵,天各一方的说法?”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林冉骤停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 她收回已然僵硬的手,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看去。 但见老叟依旧在清扫,一双眸子始终盯着地面,神情较方才,没有任何的不同。 老叟说,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这样的话,林尽也说过。 林尽也说,花开并蒂,是为不详。 这花开并蒂,究竟暗指了什么? 老叟这番话,又是对谁说? 若是她,表明老叟已经看穿一切,知道她不是傻子,有意提点什么。 若不是她,那人会是谁? “唉。”老叟叹气,“江湖人江湖事,若不洒脱,又如何快意?天命不可违。即便逆天而行,终归是镜花水月。” 方才的一番话,林冉还能猜测一二,这番话,却是真的听得云里雾里了。 不洒脱?说的是谁? 逆天而行,说的是什么事儿? 这些,同她有关系? 果然是时常窥探天机的人,这说出来的话,就是高深莫测。 “花?有花?”林冉笑嘻嘻的回应一句,“我找……找花。” 言罢,又往那墙壁上摸索去了。 没多久,周郎回来了,周郎刚进屋,林冉便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道,“花……有花……还有……有……镜子。” 那模样,完全像个讨要糖果吃的孩子。 老叟率先笑了起来,“老叟目盲心不盲,小公子虽心智不全,贵在慧。” “多谢老叟夸奖。”周郎摸摸林冉的脑袋,笑得开怀,“这孩子看着傻,不过是单纯不知世事,初见他,我便喜欢。” 老叟摸摸胡须,但笑不语。 周郎又和老叟寒暄了几句,这才领着林冉离开。 暗门关上的刹那,林冉回头,只见老叟走到她探寻的那堵石墙跟前,手掌覆上某处…… 第三十七章 传递消息 尸体之多,三辆马车才拉完。 装毕,出去石门后,又是从另一条路下山。 这条路,比上去的那条宽敞好行,但路途更长,多出两倍不止,依旧有巡逻之人,好在为数不多,且盘查没那么仔细。 只是这条路只准下,不准上,哪怕是令牌在手的周郎有东西掉了,想要原路返回去寻找都不可以。 这,就是乾临宫的规矩。 林冉想,他们要想上山,多半得是从这条路走…… 回了半山腰的竹楼,周郎指挥人将尸体搬送到茅房旁的屋子,装载尸体下山的马车尽数返回。 这期间,没有谁与谁有过只言片语的寒暄。 这事儿,到周郎这里,算是完毕。 事儿一完,林冉的思虑又浮上心头——在这铜墙铁壁的乾临宫,她应当怎样将消息传出去呢? 但她不担心。 机关算尽的林尽那厮比她还着急,一定会做好安排的…… 事毕,周郎送林冉回房。 林冉蹦蹦跳跳的去推房门,房门刚一推开,一道黑影便向着她扑过来。 林冉没来得及反应,已被周郎一把拽到了身后。 周郎说,“有暗器!” 言语之间,蹭的拔出了腰中的剑。 却也只是拔出了剑,便再无动作。 “藏”在周郎身后的林冉,心内一跳,她想,莫不是,来人武功盖世,连个中高手周郎都接不了他一招就栽了吧。 待她探头探脑的看过去,却差点儿没笑出声。 哪里有什么暗器,不过是一只蠢雀儿着急着出门,Duang的撞上了门框,这会儿正软粑粑的躺在地上,起不来身了。 这只雀儿,小小的,鸟嘴尖细且长,呈桃红色,翅膀与身体呈草绿色,腹部是月牙白,尾巴也是桃红色,又小巧又精致,好看极了。 “雀儿,雀儿!” 林冉欢喜的叫唤着,大步上前,将雀儿托在掌心。 雀儿缓缓睁开眼睛,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圆溜溜的,一下入了林冉的眼。 林冉没忍住,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还没亲着,雀儿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这一口,亲了个寂寞。 “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许你靠近!”周郎说。 转而寻人来问,宫里何时多了只雀儿? 要是凭空出现的,那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那人答,是林欢让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林冉的。 林欢和周郎的关系,有人是知道的,林欢时不时送点儿东西来,他们也不敢阻拦。 周郎表示不答应。 “死物可以,活物不行。” 何况是雀儿。 万一有人利用这只雀儿在宫内宫外互通消息,那他们怎么死死的都不知道。 周郎觉得她的欢儿那么懂事,一定不会做出这样令人生疑的事情来。 要是有人敢利用他欢儿的名…… 哼! 他一定不会饶了那人! “可……” 那人还说了,林欢送来的,不仅是雀儿。 待两人细看,果真不仅是雀儿。还有猫,还有狗,就连小花蛇和小白鼠都备了。 这会儿突然来了劲儿似的,叫的叫,闹的闹,将整个屋子弄得乌烟瘴气。 周郎:…… 周郎揉了揉太阳穴,考虑再三,终于开口,让林冉选择其中一样,其他的,全部送回去。 林冉掌心托着还没从撞门中缓过来的雀儿,嘴里喵喵的逗着猫儿,眼睛看着冲她摇尾巴的狗儿,心里舍不得那条嘶嘶吐着舌头的小花蛇…… 如果可以,她,都想要。 不不不,她,都要,全部都要! 周郎摇头,“不行不行,我一见他们就头疼,要不留一样,要不全送回去。” 周郎的样子体现出了什么叫脑子嗡嗡的。 林冉再怎么撒娇都没用,只得忍痛割爱,留下了那只雀儿。 选择了最蠢最安生的一个,周郎还是比较满意的。 然,他还是高兴得太早…… “雀儿,雀儿,你……吃……吃点点。” 眼见着林冉将自己命人精心准备的点心拿了喂依旧迷迷瞪瞪的蠢雀儿,周郎眼里泄露出嫌弃。 “雀儿……你……喝茶……喝点点。” 眼见着林冉用露水煮的金茶去喂雀儿,周郎的嫌弃即将流出眼眶。 “雀儿……你……睡觉……我……抱你睡……” 眼见林冉将雀儿抱到了床上,还贴心为雀儿盖上被褥,自己还要陪睡的模样,周郎终于忍无可忍,大步流星走了。 周郎一走,要同雀儿睡觉的林冉精神了,看一眼心口处的雀儿,也精神了。 就知道它是装的。 小东西,真够可以的。 “说!谁派你来的!”林冉指着雀儿,压低了声音,“厉声”询问。 雀儿动动桃红色的小嘴儿,轻轻啄了啄林冉白皙的指尖,圆圆的小脑袋直往林冉怀里蹭。 又会演戏,又会卖乖。 这是谁送来的,不必说了。 林冉写了一张纸条置于鸟爪之下,让雀儿去送消息。 雀儿很快完成任务回来,却是两爪空空,没带回来任何消息。 直到,她见雀儿不吃不喝不动弹,以为雀儿被人下了毒,即将被灭口之际才发现,雀儿的翅膀底下藏了纸条。 果真是的,纸条刚一拿出,雀儿又欢天喜地的闹腾起来。 纸条上写——云雀,爱宠。鸟翅,蠢货。 大概意思是——这只雀儿叫云雀,是我林尽林大公子的爱宠,你势必好好看管,祖宗一样的伺候着,要是少了一片羽毛,我饶不了你。 后半句的意思可能是——这是我林尽林大公子的爱宠,怎么可能如同其他鸟儿一样将信息放在爪爪中,云雀儿传送的消息都是放在鸟翅之下,你连这都不懂,真是个蠢货! 林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暴动。 她不听不听,就当王八念经。 她不看不看,权当王八下蛋。 第三十八章 同我私会 是夜,林冉偷偷出了房门,沿着这几日摸熟的路,一路往前。 她跟林尽说的,要上官修今夜的某时某刻到某个地方等她,她还说了,上官修要是不按约定的时间到,她就走了。 结果,是她到得晚了。 等她赶到约定的地点——一个灌木丛时,上官修正如约蹲在某处。 身着玄色夜行衣,整个人都融入无边的夜色中,愈发深不可测。 面上罩了层黑纱,将绝世的容颜都挡住了。唯独没挡住额头上一个又一个的被蚊虫咬出来的包…… 那双眼睛,从她出现开始,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你不是说,你最痛恨不守时的人吗?” 上官修一字一咬牙,恨不能把林冉咬碎了吞下去。 林冉蹲在上官修旁边,眨巴眨巴眼睛,颇是无辜。 她说她痛恨不守时的人是真,可她没说她是个守时的人啊。 被蚊虫咬的时候,他一动不动,任由它们咬,这也能怪她? 上官修瞪她再瞪她。 四下里有巡逻的人,这灌木丛又矮,她动试试?不将她射成马蜂窝,他不叫上官修! 没瞪完,一个勾手,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势,将林冉压在了身下。 “姓林的,上次咬我,这次让虫子咬我,你怕是嫌自己活太久了。”上官修压低声音,语气凶狠,如是说。 林冉举起双手,她投降,这事儿,她可以解释。 她承认,是她的失误。 她只计算着周郎休息的时间,忘了周郎每夜都要哄她入睡的。 上官修腾出一手拍拍林冉清瘦的脸庞,“哄了一个时辰?莫不是想将你哄了冬眠?” “那……那不是还有只雀儿吗?” 周郎哄她,她哄雀儿,一个哄一个,势必多花些时间。 不过,这个时辰刚刚好,她都打听好了,这个时辰是换班,戒备最不严的时候,最有利于他们上山。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林冉赔笑着说,顺势推了推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的某人。 看着瘦瘦弱弱的,还怪沉,再不起来,她骨头都快要压碎了。 劳烦,有点儿自知之明行不行。 上官修不动,只轻哼一声,“时间都算计好了,还敢说没整我,待出去了乾临宫,我同你慢慢儿算。” “随便你。”林冉无辜的一眨眼,“反正都是林尽让我这样做的。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算,不急。” 上官修咬牙咬得更狠了,“再胡说,打烂你的嘴!” 林冉也不解释,端端递给上官修一个眼神。 他爱信不信。 上官修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松了手…… 两人上山,一路东躲西藏,除却多花了点儿时间,倒还算顺利。 到了石城门口,上官修问,“你偷令牌没有?” 林冉摇头。 她堂堂正正做人,怎么可能干出偷令牌这样的事儿! 重要的是,周郎武功高强,为人又警惕,纵然她有那贼心,有那贼胆,她也偷不到。 乾临宫的人认令牌不认人,令牌至关重要,他们就别想了。 “石城虽然看守严,但是房屋都不高,你武功那么好,拎着我飞进去完全没问题。”林冉颇是自信的说。 “就这么飞?”上官修指指不远处无数巡逻的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是觉着我俩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他们都瞎?怎么不直接念咒语,假装他们看不见你?” 林冉:…… 这厮话真多。 “山人自有妙计。” 林冉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片刻之后,只见某处火光冲天,噼里啪啦,炸得可响。 巡逻的人分出大半去了那火光起来之处,余下的小半更觉紧张,分成几列,朝着不同方向巡逻而去。 城门处的守卫,顿时不成问题。 “快快快,带我飞。”林冉催促说。 上官修瞅准时机,拎起林冉,飞一般冲进了石城。 雁过无痕,没被人发觉。 进去后,上官修问,“那火,你做的?” 林冉不否认,她往运送尸体的马车上加了点儿东西,那东西遇火就燃。 上官修:“你就能保证他们夜晚会拿着火把上前?” 林冉:“废话,谁会白天拿着火把去查看马车情况?” 上官修:“我是说,他们为何白天不查看,偏要等到晚上,为何早不看晚不看,偏偏这个时候看。” 林冉:“白天查看了,不太放心,临睡之前还要再查看一次,不行么?别问为何为何,这就是乾临宫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也别问怀疑我为何知道,我不想说。” 要知道,这么多天的茅房可不是白扫的。 男人都那样,喝醉了酒,勾肩搭背吹天吹地,上茅房时嘴上也不把关,她东听得点儿,西听得点儿,总归有点儿用。 从茅房听来的消息…… 上官修不得不服,顺便递过去一块面纱。 “没见过做贼还要做得这么清风霁月的。”上官修将林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穿这么周正,拾掇得这么干净,你是来同我私会的?” 林冉想打爆上官修的狗头。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自己是断袖的事实! 她也想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那不是没有吗,林欢给她准备的行囊里,没有夜行衣,没有面纱! 上官修撇嘴,“难道不是怕被周郎发现蛛丝马迹,不打自招?” 天天儿的周郎眼皮子底下打转,周郎的一双眼睛那么厉害,记性又那么好…… 与其露出马脚,不如顺其自然。 反正,纸包不住火,要被发觉,再怎么伪装都会被发觉,那又何必自乱阵脚…… “被我说中了吧?”上官修一笑,“都说了我很聪明。” 林冉煞有介事的点头。 行,她承认他聪明,就当他是全天下第一聪明。 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稍有不慎,脑袋都没了,还唠什么家常,争什么高低。 上官修得意的扬起下巴,大手一挥,道,“小林子,带路!” 眉目望山河,清澈明朗,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林冉差点没忍住敛袖叩首,说一句——“嗻!” 第三十九章 狠绝无情 两人去了堆放尸体的石屋,没人,再是轻轻松松进了密室,还是没人。 “难道,他们都睡了?”林冉环顾四周,没忍住喃喃了一句。 睡归睡,怎么也不留个人来守夜。 一个人影儿没有,这多吓人。 上官修一拍她脑袋,“别给我磨磨蹭蹭的,以为来赏花啊?” 再是用力一推,将林冉推到了设有机关的那堵墙跟前。 “注意你的态度!”林冉说,“别忘了我可是会咬人……” 话没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上官修拿出火折子,打开,吹一吹,火折子燃了,屋子也亮堂了。 上官修问,“还不进去,在这儿等死啊?” 林冉突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再一次告诉自己,不气,不气,她好歹也是扮演了无数次傻子的人,怎么可以同一个真傻子计较。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林冉深呼吸,再深呼吸,同时将手掌覆上石墙某处。 石门开了。 石门打开的刹那,利箭飞出,一支接着一支,来势汹汹。 林冉下意识往后退了躲闪,却被上官修拽住了手腕,另一只手里被塞了火折子…… 上官修挡箭的时候也不忘坏脾气的对林冉说,“有我在,还能让你死这儿不成?” 林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逃了,我没想逃,是脚不听使唤。” 上官修听得笑了,笑着笑着,竟扭头去看林冉。 林冉被吓得花容失色。 看她做什么,看箭啊! 看到没有,那支箭对准她的眉心来了,锐不可当啊。 她要是躲了,他又要怀疑她会武功。 她要是不躲,小命真该交代在这儿了。 总拿性命来试探,不带这么玩儿的! 上官修依旧不移目光,眉毛一挑,更是嚣张。只见他手中的利剑看似随意的劈下,就将直冲林冉眉心的箭劈成两段。 箭身落地,整整齐齐。 林冉怎么看都觉得那下场像极了自己。 她一把拽住上官修的腰带,随上官修而动,将上官修当做人肉盾牌。上官修往左,她往左,上官修往右,她往右…… 终于,箭势渐小。 上官修抓着林冉的腰带,将人拎着从箭雨中穿行而过,本打算将这狗皮膏药丢出去的,临了,又改变主意,将人拽了回来护在身后。 却是索命的阎王来了。 五人,和尚,着玄色长袍,穿破旧草鞋,面上皆戴着乾临宫特制的杀手面具,面容全遮,只露出一双眼睛。 在火光的衬托下,目光皆如炬,令人不寒而栗。 一人呵道——“哪里来的毛贼,胆敢夜闯我乾临宫石城!”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爷,家中排行老大。” 上官修一面说,一面笑,手中的三尺青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林冉弱弱举手,露出半张脸,对几人介绍道,“我也姓李,排行老二,人称你二爷。” 你大爷……你二爷…… 反应过来被戏耍的五人齐刷刷黑了脸,再是齐刷刷拔剑道,“放肆!” 彼此眼神交流,决定了,由三人对付上官修,两人对付林冉。 只是,未等五人有所动作,上官修一个箭步,已然杀入阵中,招式凌厉狠辣,逼得五人分身乏术,一时腾不出手去对付林冉。 上官修武艺高强不假,但五人也不是吃素的,且阵法多变,让人有些防不胜防。 再这么以招破招,势必需要好一会儿功夫。 林冉真想上前替上官修分掉半数麻烦,奈何她不会武功,她真的不会武功的…… 好在常年被困林府,闲来无事也看过不少兵书,晓得许多阵法,动手不行,动口还凑合。 林冉高举着火折子观察几人摆的阵,在一旁提点道,“虎头蛇尾,攻左。” 上官修看也不看她,手中利刃一个转弯,向着当左那人迎头劈下。 只见血光四溅,人头落地。 好残忍,好血腥…… 余下四人立马分散开来,合成新阵,最下两人,上一人,再上一人,成塔状。 林冉道,“一两拨千斤,杀中。” 话音未落,当中那人已倒在血泊中。 上官修回头望了林冉一眼,道,“可以啊,狗头军师。。” 擒贼尚且先擒王,两军对阵,最好的办法是将负责出谋划策的军师的人头拿下。 何况,当下这个狗头军师看着柔弱好欺。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一听这话,余下的三人再不管上官修如何,高举利剑,直直对准林冉去了。 林冉急忙摆手,“各位大哥,坚守本心去杀他,别被他打乱了节奏。” 几人就是要听上官修的,还得是一齐动手,三剑齐出,齐齐向着林冉的狗头。 林冉慌忙求饶,不管用,忙胡乱的喊了一嗓子——“你大爷,救我!” 刀光剑影,只在一瞬。 林冉都能感觉到刀刃透出的寒意在脑袋上方炸开。 凉,透心的凉…… 命悬一线之际,只觉腰上多了两只爪子,那两只爪子一使力,身轻如燕的她就飞了出去。 砰的撞到墙上,再咚的落在地上,还是她最不喜欢的四脚朝天的姿势。 神奇的是,火折子还好端端握在手里…… 这时,一道白光从林冉的余光中闪过,待林冉回头,三人高高举起的长剑定格一处。 目光往下,林冉看清了,三人脖颈上皆是喷涌的鲜血,红红的,触目惊心。 而上官修,那个站在血泊中的少年郎,眼睁睁看着三人鲜血淋漓的倒在自己脚下,面上不曾有半分动容。 在他眼中,人命如同蝼蚁,又或者,这些蝼蚁,压根儿没入过他的眼。 这般的杀伐果断,狠绝无情,绝非外人所说的任性。 还有他手中的长剑,通体锃亮,只有剑尖沾染了一点红。 一刀三命,又快又狠又准,如此了得…… 她只记得,上官修文不如林尽,武不如独步逍遥,却是忘了,论起文武全才,上官修当属天下第一。 林冉默默的舔了舔嘴唇,心中大叫糟糕。 上官修分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几人解决掉,非要磨磨蹭蹭耽误时间,害她担心。 也是她傻,一时情急,又将自己的聪明才智暴露了些许。 上官修睨她,“还不起来?等着将这冰冷的石地捂热,好在这儿生根发芽?还是,我亲手将你扔出去的,也要我亲手将你抱起来?” 第四十章 那谁是谁 她好手好脚,又不是林尽,要什么抱? 林冉哼哼一声,自觉起身,顺便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 上官修看着林冉拍灰尘的纤细瘦弱的手指,默了片刻,这才问,“你是退是进?” 又是箭雨,又是打斗,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扰了乾临宫的人。林冉甚至都听见了石门外的踢踏的脚步声,那些闹嚷,和他们不过一墙之隔。 上官修问她是进是退。 退如何? 外面敌人无数,她不能使出一招半式,退无可退,死路一条。 进又如何? 前方石墙林立,机关繁复,唯恐杀不出一条血路。 再看上官修。 这个妖孽,居然还在笑!居然还笑得花枝乱颤,眉眼弯弯。 眸中星星点点,清澈似水,璀璨如星,十足的魅惑人心。 还能这么肆无忌惮,他肯定是有了好的计策! 林冉心中一喜,立马扬唇,迎上上官修的目光,只一个字——“进!” “好!”上官修点头,笑意更甚。 林冉以为,她的一个进字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又是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上官修面上不曾表露,心里一定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她以为,患难见真情,她和上官修一定一定会结下深厚的友谊。 她这条咸鱼,可能就要翻身了。 但事实又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上官修根本就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一把抓起她的腰带,再一次毫不犹豫的将她扔了出去。 是的,扔! 看看那堵厚实的石墙,林冉一点儿不夸张做出设想,她想,她浑身上下的骨头怕是要断一半。 上官修! 林冉绝望的闭眼。 她一祝他不举不治,二祝他儿孙满堂,还要祝他寿与天齐,孤独终老! 临近粉身碎骨之际,一双手握住柔软的腰肢…… “瞧把你吓得,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说了会护你周全,那便是要护你周全的,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上官修低沉有力的声音就在耳旁,连带着上官修身上的温度都似乎缠绕在耳旁。 林冉恨得咬牙。 又抱她,又将她抱了个满怀! 上官修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是改不掉了怎么着? 有本事将她扔出去撞墙,有本事别急匆匆将她扯到怀里啊! 有本事,别护她。 有本事,别调转了方向,换他用自己的身子去撞墙…… “哼!算你识相!”林冉气势如虹的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误了林尽的好事儿,看林尽不收拾你!” 说得轻松,但当上官修的身子撞破石墙时,林冉的心中还是生出了涟漪。 吊儿郎当如上官修,嬉皮笑脸如上官修,不形于色如上官修,经那一撞,竟也收起了满目的无谓,眉宇之间泄露出点点滴滴的隐忍。 该是多痛,才能令上官修都变了脸色。 而那疼痛,不管是林尽叮嘱的,还是上官修决定的,本该由她来受的,不知为何,上官修会突然改了主意…… 当上官修将她放到地上,当她惊觉自己安然无恙时,她分不清,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 石墙破了,石头散落一地,四周都是飞扬的尘土。 林冉的眼里,却只有上官修。 隔着算不得明亮的光,隔着尘土飞扬,隔着外边的利刃出鞘的脆响,她只看得见分明疼痛难忍还难故作高冷的上官修。 上官修啊,他呢,他这般护她,又是想从她身上谋求点什么? “光盯着看有什么用?”上官修将一条胳膊横到林冉面前,孩子气道,“没看见我受伤了?你给我吹吹。” 记忆中,有谁也是这般,一边高傲,一边娇气。 分明长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将世间万事万物放在眼里的高贵的脸,偏要在她面前纯真无邪的装可怜。 那人说——“我摔倒了,手掌破了,胳膊肘也流血了,你给我吹吹,吹吹,也许就不疼了。” 稚气的声音在耳畔回旋,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丝丝缕缕的陌生,丝丝缕缕的熟悉。 记不真切,回忆得模糊。 脑海中迅速拂过一张剪影,那里面,有假山,有石子儿铺成的路,有她,还有谁…… 可惜,隔得太久,隔得太远,林冉早已忘却了那谁是谁。 那谁是谁,对林冉而言,也不过是万千记忆中并不重要的浮光掠影,一闪便没了,一闪便过了。 她不想记得谁,也不愿记得。 林冉的心思早已回来,应当说,林冉的心思从未花费在一段模糊不清的陈年往事中,她不喜欢那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她认真打量着四周,纠结的看着横在她面前的湖泊。 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以为藏了万千秘密的石墙背后,会是湖。 她要的答案呢?她追寻的真相呢? 算计了这么多天,耗费了这么多精力,不惜铤而走险,就给她看看石城的湖? 就这? “这么目不转睛,你是没见过湖怎么的?”上官修问。 林冉:“不看着,我还能怎么办?” “下去啊!”上官修说,“他们那么多人,马上就到了,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况且还带了你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累赘。” 道理,林冉都懂。 她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潜入湖泊里是最安全的。 毕竟,没有谁会一头扎进偌大的湖泊里寻人。 但是,也没有谁能在湖泊里扎根啊。 就比如她,她从小就怕水,她要是进去湖泊里,一定会死的。 “你下不下去?”上官修很严肃的问。 林冉疯狂摇头。 不不不,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有办法脱身的。 容她想想。 她脑子转得很快,马上就能想出办法来的。 容她,容她想一想。 上官修偏不容,长腿一迈,一脚踹上林冉的屁股,一个用力,直将林冉踹进了湖里。 当是时,火光熄灭,水花四溅,惊得林冉如同一只受了惊的落汤鸡,吓得她紧紧抱住瘦瘦的自己。 “多淹几次就会了。”上官修说,言语神态不乏得意。 林冉抹一把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的湖水,一口白森森的贝齿几乎咬碎。 天杀的上官修,她不会水,她是真的不会水! 第四十一章 可疼可疼 “我要上岸!”林冉说。 上去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留在湖里,绝对死得僵硬。 “你可以想想。”上官修回。 两手架起林冉的胳膊,不顾林冉的挣扎,将人拽着往前游去。 林冉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上官修身上,她只不过是胡乱扑腾几下当做划水,有人推着她往前,压根儿不费力。 如果一直这样…… 林冉有莫大的信心,她可以抵达对岸。 上官修:“长得美,想得更美。赶快憋气,憋不死就往死里憋。” 说完这句,上官修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当然,也没忘记将林冉拽着同去。 林冉还想浮出水面透气就发觉找他们的人到了,那些人就在岸边! 林冉急忙伸手捂住嘴,惊恐的睁着两只大眼睛看向上官修。 能看见的吧,即便没了火折子,借着四下微弱的灯光,她能看清楚上官修,上官修能看见她的吧? 憋气,她不行的,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救救她? 上官修摇头,仅此而已,别无他法,并给了林冉一个坚持的眼神。 坚持,坚持坚持,就能活命…… 岸边的光越发明了,人越发多了,声音也越发大了,说话声透过湖水传到了两人耳中。 有人说——“轻而易举撞破了石墙,定是个内力深厚的人,要是找不到他,便是放虎归山!” 又有人说——“搜,四下搜,加派人手去搜,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还有人说——“去通知城中守卫,加强巡逻,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林冉只想说——他们爱怎么搜怎么搜,能不能去别的地儿做部署,让她喘口气儿先。 她的手掌拼尽全力压住鼻子嘴巴也无用,指缝间已经开始吐小泡泡了。 她情不自禁开始呼吸了。 完了完了,她憋不住了! 林冉死死拽住上官修的袖子,摇头表示,她不行了,真不行了,再憋下去,要么是不由自主伸出脑袋尽情呼吸,然后死在众人剑下,要么是被活活憋死在这冰冷的湖水中。 上官修深深的望着她,沉吟片刻,松了手。 眼神告知:要死自己去死,别拖累了他。 林冉错愕,他就这么撒手了,他就这么任她自生自灭了? 说好的保护呢,说好的相信他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想自保?他想要她自个儿去死? 她!偏!不! 林冉气得一把扯掉了上官修的面纱。 上官修看着扯了他面纱也扯了自己面纱,还越发朝他凑过去的林冉,满目不解。 他这是,憋疯了? 下一刻,薄唇就覆上了两片柔软…… 上官修惊恐的瞪大眼睛。 脑袋里反反复复的出现两句话——做什么?林冉在做什么! 林冉想得简单,上官修见死不救,她自救,上官修不给她度气,她自己度。 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还不是为了活着。 如此想来,林冉更是觉得人生不易,为了更好的度气,她伸手,死死按住了上官修的脑袋,不准上官修拒绝。 上官修挣扎起来。 林冉,还不快住手!不,住口! 男男授受不亲,他的一世英名…… 快住口啊! 上官修越挣扎,林冉越是担心到口的气儿没了,越是担心,压上官修脑袋的手就越用力,度气的红唇也就越狠。 林冉像条八爪鱼似的,直接挂在了上官修的身上,推,推不开,扯,扯不掉…… 上官修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因为那张脸…… 上官修发誓,要是没有那张脸,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让某人尸沉湖底…… 等不得岸边的人离去,上官修便试探着朝对岸游去。 途中,上官修无数次的想要把林冉摘出去,无奈林冉太过坚持,死活不肯松手,每每遇到上官修去扒拉她,她就越发紧张的给自己度气。 一来二去,挣扎无用,还被灌了许多水的上官修放弃了挣扎,抱也好,亲也好,都由着林冉去了。 等到达对岸,上官修的一张俊脸是血色全无,黑黑的,沉沉的,比冰窖里的冰块儿还要冷。 “还不下去!” 他看着还缠在他身上的林冉,唇角绷出一个冷硬的弧度。 知道大事不妙的林冉舔了舔嘴唇,心里发虚,偏还要开口威胁,道,“你不杀我我就下去。” 上官修这暴脾气。 当时就举起一只手来,准备破了林冉的天灵盖。 “我下!我下!” 林冉嘴里说着话,忙不迭松开对上官修的纠缠,蹭的就跳到了地上,稳稳站好。 她看看滴答滴答直淌水的上官修,尤其是上官修苍白的嘴唇。 这人啊,在夜色中,活脱脱一个索命的阎王。 她,惹不起的。 林冉竖起三指发誓——“你放心好了,今天你给我度气这事儿,我要是告诉林尽,我就活该天打雷劈。”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够胆子,居然还敢说! 上官修的眼神咻的落在林冉脸上。 林冉吓得直往后退一步,依旧嘴硬——“林尽,那是我哥哥,我亲哥哥,你最近同他闹别扭了,可能不知道,他可疼可疼我了,知道你是为了救我的命才给我度气的,他感激你还来不及,不会怪你失身,更不会觉得你随便的。” 林冉说得可严肃可认真,一板一眼,甚是迷惑人。 这个时候的林冉,头发湿了顾不上擦,衣裳湿了顾不得拧,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滴水,顾不上管。 做贼心虚还要装得理直气壮的底气,愣是让上官修气得笑了。 还可疼可疼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他倒是不知道林尽有那么疼她。 “哎~”林冉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大步向前,手朝着上官修的脑袋伸去。 上官修两手下意识往胸膛处一挡,眉眼冷峻,“再敢动我我让你后悔来这世上!” “谁想动你!” 林冉鄙夷的撇了撇嘴,想要擦擦嘴,当着上官修的面儿,到底没敢。 她腹诽——要不是为了活命,上官修想给她度气她还不要呢。 他是花锦城的一枝花,她眉清目秀,长得也不差。 谁嫌弃谁呢,这是…… 第四十二章 神药樱粟 “真有东西。”林冉无比真诚的说。 伸手,将上官修脑袋上的东西拿了下来。 是花瓣的一角,纹路清晰,呈紫红色。 “奇怪。”林冉环顾四周,更是奇怪道,“周围除了树还是树,除了绿色就是白雪,没见着哪儿种了花,那这花瓣从哪儿来的?该不会是种水里的吧?难道是我没见过的荷花?这品种可稀奇了。” 上官修接过花瓣残角,借着微弱的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拿在鼻尖嗅了嗅。 得出二字——“樱粟。” 继而笑了起来,似怒非怒的说,“乾临宫,当真是不要命!” 林冉不明白,怎么就不要命了?不就是一片花瓣吗? 这樱粟花,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上官修睨她:“又给我装傻了是不是?” 林冉无奈摊手:“这个我真不知道。” 上官修耐心解释,樱粟花,掌握好量,那是可以入药的,服用后能使人麻木,感觉不到疼痛。 林冉更不明白了,依照上官修所说,那不是很好吗? 哪儿伤了痛了,用点儿樱粟,不是解决了很多痛苦与麻烦吗? 这样的药物,该是大量种植才好呀。 “莫非,这花有毒?一旦触及,就会全身溃烂?然后,毒发,七窍流血而死?” 林冉自说自话,说着说着,没唬住别人,倒是将自己吓得灵魂出窍。 上官修无奈的摇头。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遇到林冉,他真是长了见识了…… “还没到你说的那个地步,摸一摸闻一闻不至于要了你的狗命!”上官修说,“但提炼过后的樱粟花药效很大,用得多了便不是使人麻木,而是麻痹,还会令人产生幻觉,在幻觉中,要什么有什么,世事皆如自己所想,真真正正的万事如意。” 林冉睁大了眼睛。 想什么来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居然,那么神奇的吗? 这东西哪里有,她也去买点儿试一试。 上官修想也不想就给了林冉的脑袋一巴掌。 “我看你是想死!越是美丽的东西藏的毒越深,这东西给予世人在现实中渴求的或者是得不到的一切,都被称作神仙药了,它能是好东西?” 上官修说,“用了第一次就会用第二次,用了第二次之后便会上瘾,从此依赖于它,再戒不掉。久而久之,身子消瘦,精神混沌,丧失力气与思想,意识错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留着一副躯壳等死,你想当那样的行尸走肉?” 林冉摇头,她不想。 不过,上官修说的这些,什么精神混沌,什么意识错乱,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上官修直视林冉的眼睛,“正是所谓的神仙药。” 神仙药? 林冉想起来了,还真就是神仙药,她也明白为什么上官修要说乾临宫不要命了。 的确是不要命。 神仙药啊,是近几年来凭空出现的,据说吃上一口就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快活似神仙,也是朝廷见一次烧毁一次,明令禁止不允许制作的毒物! 没想到,惹得世人欲罢不能,惹得朝廷大动干戈的神仙药竟然是从乾临宫出去的。 想必,林尽要找的,就是这东西吧。 那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 “我知道了!”林冉一拍脑门儿,“那些尸体中,少数人死于剑下,不过是乾临宫人混淆视听的手段,其实,那些人是死于神仙药!” 神仙药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单是服用过后产生的作用都有一大堆,总之就是这里不好,那里不对。 乾临宫既然有心将神仙药的去路扩宽扩长,既然想让神仙药在市集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么一定会想方设法使之完善。 要完善,就要改进,要改进,就必须知道新药石的效果,就必须有人试药。 那些死去的人,便是用来试药的! 上官修认认真真的听林冉说完,夸了一句,“算你有点儿脑子。” 顺便将那樱粟花瓣的一角揣到了怀里,再冲林冉摊开手——“我的面纱。” 林冉呵了一声:“你的面纱你问我?你的面纱怎么会在我这儿?” 上官修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林冉喉咙一紧。 等等! 貌似! 人家的面纱就是她着急忙慌度气救命的时候硬生生给拽掉的。 这不,两块面纱牢牢攥她手里呢,一块儿她的,一块儿上官修的。 林冉不敢多言语,赶紧将面纱塞回到上官修手里,为了躲避某人阴沉沉的目光,还装模作样将自己的面纱戴上了。 上官修蒙好面,说,“他们没有将潜入石城的人找出来,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自己想办法回去竹楼,多加小心。” 林冉拽住上官修的胳膊,“你不走?” 他自己都说了,此刻的石城危险得很,多留一刻,就会多出一刻的危险。 他难道不应该带着她一块儿,尽可能快的离开吗? 世间事,唯生死是大事,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 她知道,上官修想找到樱粟花所在的地方。 可问题是,一来,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乾临宫发现了他们潜入,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找出来。 二来,樱粟花在哪儿,他们根本不知道,万一它根本不在石城呢? 就算它在石城里,难道他们要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着去找吗? 这是石城,不是花锦城的任何一条巷子,容不得他们这么造次。 上官修将林冉的手扯开。 他说——“单是试药他们就杀害了这么多人,遑论神仙药现世之后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没有线索便罢了,有了线索,我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为了这所谓的神仙药,究竟搭了多少条人命进去!” 那一刻,上官修的眼里有光,那是对真相的期盼,是对毁灭樱粟花的势在必得。 可是后一刻,那光又淡了,渐渐灭了,再无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与凄凉。 他说,“你自己回去吧,凭你的才智,一定有办法全身而退的。” 上官修转身就走,想将林冉撇开了。 第四十三章 有何牵扯 林冉也想同上官修撇开了。 可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官修要虎口拔牙,她如何能做到独善其身? 既然卷进这谭泥水,谁都别想干干净净出去。 更何况,她早就处于泥潭中央,早就脱不了身了…… 林冉追上即将远去的上官修,指向另一个方向——“从那儿走。” 上官修眉尾轻挑,难掩惊讶,“你知道路?” 这石城,秘密重重,机关重重,他尚且进来不得,里面的路,林冉居然认得? 为什么? 林冉为什么会认得? 她和这乾临宫,又有什么牵扯? “是独步逍遥告诉我的。”林冉说,“看在我们共患难的份儿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阿姐的尸体,早被独步逍遥带走了,林府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是空的。独步逍遥说,他要将阿姐葬在雪山之巅的石城,还说那里开满了神仙花,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神仙花,这不是今天你说了神仙药嘛。” 上官修佩服林冉说谎的能力,分明连自己都不信,还能说得这么真切。 当真是独步逍遥告诉她的? 那独步逍遥真的好闲,闲得跟一个傻子说自己的计划,闲得将乾临宫生怕被人知晓的秘密都全盘托出! 林冉撇撇嘴:“谁知道那么巧嘛,这不就是刚好对上了吗?” 上官修沉吟着点头,那,还真是对上了,还真是巧。 “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老天爷都在帮我们,那我接受它的好意又如何了?走吧走吧,再不走,他们该找到这儿来了。” 林冉拽一把上官修的袖子,愣是将人拽着往她指的那个方向去了。 到了树林尽头,林冉四下里看了看,很自信的朝着一处去。 她确信,只要从那儿走,他们一定可以找到樱粟花所在的地方。 只是,走来走去,绕来绕去,两人依旧在原地打转。 林冉也发现了这窘迫的现状,她停步,一手托腮的看着面前的那棵树,自问道,“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又问始终沉默不语的上官修,“你觉得呢?” 上官修看一眼林冉,懒得理她。 之前那五人摆出的那么多变的阵法她都能一眼看出关键,这会儿,这么个简简单单的桃花瘴,她看不出来? “阵法我知道一二,但你说这儿有桃花瘴,我真没有看出来。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不是桃花瘴。”林冉往边上退两步,让出一条道来,“要是不信,来,你来破了这阵法。” 林冉这人,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喜欢分明糊涂还要装明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时无刻不是难以分辨。 上官修真不信她说的话。 冷嗤一声过后,上官修迈步上前。 手持利剑,脚步生风,刀光剑影,凌厉难对付,不过三五下,两人面前的树木开始移动,一改初见时的模样。 桃花瘴,破了, 上官修看着林冉,得意的甩了一把衣袖,“这不是?” “是吗?”林冉反问。 手指指着上官修背后的湖泊。 都说了不是他偏不信邪,现在可好了,跑半天白跑,两人又跑回湖边来了。 不仅是湖边,还是上官修一脚将她踹下去的那个湖边。 更有趣的是,追寻他们的人举着火把朝着对岸,也就是他们方才所在的那地儿去了。 阴差阳错的,他们倒是躲过了这些人的追寻。 但,兜兜转转,又回来了这儿。 下一步干嘛? 是趁着那些人重点不在这儿,赶紧退出石屋,保命要紧,还是又一次回去去到湖泊的对岸,再一次进行探寻? “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两人同时开口询问对方。 不等对方回答,又齐刷刷道—— “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如此默契,只剩下两两无言。 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默契的保持沉默。 终于,又是上官修败下阵来。 他举起一手,自认倒霉,“行了行了,大不了再进水里一次,大不了,我再给你度一次气就是。” “稀罕!”林冉啐了一口。 说得这么委屈巴巴的,好像之前他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要不是事出紧急,上官修求着给她度气她都不愿意。 更别说,现在的他们,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完全可以大摇大摆走路过去对岸。 说是大摇大摆,林冉真就大摇大摆朝着湖泊对岸去了。 有了桃花瘴这一失误,找他们的人到东,他们就在西,找他们的人到西,他们刚好回了东,彼此之间刚好错开,省去了打斗,也省去了麻烦。 两人再一次行到树林尽头,所看见的景致,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路还是那些路,树也还是那些树。 就连阵法,好像也是之前的桃花瘴…… 林冉看向上官修,“来,你来破了这桃花瘴。” 有了前车之鉴,上官修哪里还肯丢人现眼。 林冉一本正经的说辞,在上官修眼里也不过是嘲讽他而已。 于是,林冉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是真心的。之前的桃花瘴看着像桃花瘴,但细枝末节总归有不同,布局摆阵也存在偏差。失败一次再来,我觉得这就是桃花瘴。” 上官修只看着林冉,不说亦不动。 既然知道是桃花瘴,既然她确定就是桃花瘴,她为什么不自己破? 林冉好绝望。 桃花瘴不难,可非内力深厚之人不但不得破,还会将自身陷于其中,活活困死,她也想亲力亲为,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啊,她能力有限,成不了事儿的。 “很晚了,我还要赶回去和我的云雀同眠呢。”林冉目光灼灼的看着上官修,拜托拜托了。 上官修看着对岸的灯火映照在湖面上,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他满目真诚的告诉林冉,“要是这一次还失败,我俩刚好撞在他们的刀口上,我可顾不了你,也就是说,你会被戳出满身的窟窿。到时候,你流血身亡了可不能怪我。” 第四十四章 恨屋及乌 “不怪你,不怪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如此这般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可能怪他呢? 林冉拍拍上官修的肩膀,劝道,“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 人,首先就得瞧得起自己,不管成败都好,断断不能妄自菲薄。 上一次不行,这一次未必不行,哪怕这一次再不行,他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怎么能因为一次的失败就自己将自己否定了呢? 林冉说,“生,我陪你生,死,亦有我陪你死。我尚且信你,你怎么可以不信你自己?自信点儿,少年郎!” 上官修不信林冉有那么好心,不仅不落井下石,还好言好语的宽慰他。 虽然,林冉言辞恳切,态度真诚,但他很不愿听林冉的一番聒噪。 想他上官修,堂堂的上官府小公子,自幼聪明伶俐,才智过人,哪时候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儿个居然当着傻子的面儿栽在了区区一个桃花瘴上,好生没面子。 可又架不住自己心里面瞥着的那一口气! 总觉得,今儿个他要是不再试一试,也许就再也无法在林冉面前找回高傲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了,世上的人千千万,他谁的目光都不在意,唯独这个小傻子的目光,他总不自觉的记到心里去…… 上官修言试试就试试,赌气都要再一次破了桃花瘴,他已经做好了输阵不输人的准备,不成想,这随随便便的一试却是真将阵法破了。 看着阵法背后出现的茅草屋以及茅草屋前面满满当当种着的大片的樱粟花,上官修看着林冉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孩子气,甜得仿佛融了蜜,是上官修从未流露出的欢喜。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眨也不眨的看着林冉,俨然会说话。 林冉扯了扯嘴角,冲上官修竖起大拇指,哄孩子似的夸道,“修修真棒!” 这是对着七尺男儿,要换做阿猫阿狗的,指不定就伸出手去顺毛了。 上官修眉毛一垮,“注意你的称呼!” 嘴角却是往上翘起,分明喜欢得不得了。 林冉摇头。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要是矫情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儿。 林冉双手背在背后,大步走进了阵法中。 上官修紧随其后,寸步不落。 那是一片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花海。 风动花动,紫红色的罂粟花在风中摇曳生姿,在撩人的夜色中,透着鬼魅。 神仙花,单看这娇艳,肆意又张扬,美丽无双,谁又能想到它会成为令人趋之若鹜的……毒药? “这样祸害世人的东西,就该尽数毁了!” 上官修愤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冉却觉得,整片花海里都回荡着的都是上官修的怒气。 她扭头看去,看见的是上官修眉眼之间掩盖不住的暴戾。 这样一个无情的人,难道真会为了那些他口口声声念叨着的世人而动怒? 不会的。 世人在上官修的眼中,都是旁人,都是不值一提的无关紧要的人,他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绝不会将渺小如蝼蚁的世人放在心里,更不会因为一群不相干的人而气愤至此。 樱粟花之于上官修,乾临宫之于上官修,那是真真切切的,源于骨子里的厌恶与痛恨! 应当,是恨屋及乌罢。 毕竟,这些年以来,林尽明里暗里没少调查乾临宫的事情,轻的重的,也受过许多伤,大的小的,吃了不少的苦头…… 而上官修在意的人里边,除却血缘至亲,也就一个林尽。 上官修那样的在意林尽,那他一定会毁掉林尽想要毁掉的樱粟花! 他们,都想要毁了罂粟花,真是再好不过,既然如此,那就都毁了吧。 林冉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上官修的肩膀,“你等等啊。” 嘴上说着话,脚步也开始动了,看那迈步的阵势,是要往茅草屋里去。 上官修一把将人的衣领拽住,“你干嘛去?” 不是要毁了花儿吗? 她去找镰刀啊锄头什么的。 这里种了这么多花儿,一定有种花的器具,有了器具,他们就能毁了花儿。 上官修咬牙:“拿镰刀割,拿锄头挖,你怎么不直接上手,一颗一颗拔?” 林冉有点儿真诚,又有点儿傻:“主要是怕伤手……” 还有点儿遗憾,“唉,真是可惜,要是没被你踢进湖里,火折子就不会灭,要是火折子不灭,我们再找点儿柴火什么的,借着东风,呼啦啦的就给它们烧干净了。” 林冉斜斜瞥着上官修,满是不屑与怨怼。 都怪他,全都怪他! 她可怜的火折子啊,都不知掉哪个角落去了。 这话,提醒了上官修。 上官修突然就想到了刚到石城门口时那冲天的火光…… 他问:“你说你洒在马车上的东西一遇火就燃?” 林冉点头,是啊,是啊,知道那东西的厉害了吧? 也就是上官修,要换了旁人啊,她可不会告诉他。 上官修又问:“上来石城的途中,你是不是提过,那东西没用完,你放在房里怕被周郎发现,就顺手扔在了马车上……你是不是还说过,装那东西的是钨,能避火的钨。我要是没算错,你随手扔的装在钨里的那东西,足够将这片罂粟花烧成灰烬。” “你没病吧?”林冉踮起脚尖,探了探上官修的额头,“没看见红透半边天的火光吗?马车都付之一炬了,马车里面放着的那玩意儿还能存在?” 上官修才不管。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根本不等林冉回应,一个腾空跃起,朝着最初起火的方向而去。 看着上官修逐渐远去再逐渐消失的身影,林冉利落的一甩衣袖,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茅草屋。 茅草屋中只一张木床,一床被褥,还有一桌一椅一凳,皆是寻常之物,边角都掉了漆,显得十分陈旧。 唯独桌上那套茶具,乃白玉盞,色泽明亮,杯质光滑,纯手工打造,价值连城。 林冉坐到凳子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说是茶,其实不过煮沸了的雪水里撒了三两片花瓣,那花瓣,是樱粟无疑。 纤瘦的食指往杯中一蘸,再在桌上写下一字——破。 笔锋凌厉,肆意不羁,一如它主人面容上浮现的情绪…… 第四十五章 难逃宿命 上官修这一去,去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待他回来,本该在原地等她的某人没影儿了。 放眼花海,除却微醉的凉风与艳丽的樱粟,再无他物。 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最大的可能就是落入了乾临宫人的手中。 被抓住,决计是死路一条。 上官修暗悔,是他大意了,这地方人影全无,怎么他就会觉得这地儿是安全的呢? 早知道这样,不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他都应当将小傻子带上的,就像小傻子说的那样,生,他陪着生,死,他亦陪着死。 上官修薄唇紧紧抿起,手缓缓伸向了剑柄。 他听见了呼吸声。 那声音,很轻,很平,很缓,离他很近。 他放轻脚步,沿着声音的来处一点一点靠近,每靠近一分,握住剑柄的手便紧上一份。 他猜,那人的气息这么四平八稳,一定是个武功高强的人。 他考虑着,他是手起刀落,让那人一刀毙命,还是过过招儿,探探那人的来路? 他胡乱的想,要是那人把刀架在小傻子脖子上威胁他放下长剑,他是放还是不放? 要是小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救他,他该如何? 要是小傻子舍生取义,让他不要顾他,他又该如何? 上官修手中的剑越握越紧,手心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他想了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想到,他以为的高手,却是个蜷缩着身子躺在花海中央呼呼大睡的人。 他更没有想到,那睡得香香甜甜,还砸吧砸吧嘴的人是姓林的小傻子。 他的心真大,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居然还睡得着!亏他以为他遭遇了不测,还愧疚不安! 上官修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又觉得生了好大的气,他好想好想一脚将某人的肋骨都踹碎。 脚都踢出去了,马上就踢到某人的身上了,又生生抽回了力气。 在朦胧的夜色中,在花海的映衬下,那张好看的皮囊越发眉目如画,分明不谙世事,似是落入凡尘的谪仙,又雌雄莫辨,像一只会勾魂的妖精,妖冶无二。 每每看着这张脸,纵使他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耐不住坚硬的心坍塌出一方柔软。 如果她还活着,也该是这样的单纯又狡黠,如果她还活着…… 不,没有如果! 尸体是他看的,衣裳是他换的,独独她,没有如果! 上官修笑了一声,脚尖微转,轻轻踢上了某人的肩膀。 踢一下,没动静。 再踢一下,某人哼哼两声,翻转了方向。 再再踢一下,某人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迷迷瞪瞪的看着面前的人,问,“几时了?早饭吃什么?我不要喝粥,也不想吃馒头……可能是我在做梦……天还没亮呢,我再眯会儿。” 上官修居高临下看着满脑子不是吃就是睡的小傻子,恶狠狠的问,“头上悬着一把刀,这种时候,你还睡得着?” 林冉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下的花儿,好像清醒了一些,她慢腾腾的坐了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 她解释,“平日这个时候,我睡得正好,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啊,最是守规矩,一旦将规矩定下了,轻易是不可能打破的。我说睡到天亮,绝不能天未明就起身。今天为了你,可是坏了规矩了。” 上官修止不住的笑,“如此说来,我的面子真大,大到让小傻子都打破了自己的规矩,真是荣幸,改明儿一定要烧香拜佛,拜拜小傻子的瞌睡虫,多谢它还算有点儿眼力见儿。” 语气阴阳怪气,不乏嘲讽。 上官修生来嘴欠,不尖酸刻薄反倒不正常。 林冉打了个哈欠,指着上官修单手抱着的罐子,满目震惊,“你居然,真将它找到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区区小事,还能难住我!”上官修得意得挺起了胸膛,将罐子扔给了林冉,“去,撒了。” 林冉差点儿就没接住。 她看上官修,他怎么不去? 上官修眼神回复,他这么金贵的人,他这双金贵的手,怎么可能做此等小事? 林冉一面起身,一面小声嘀咕,“你金贵,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希望老天有眼,赐你个如花美眷,让你卑微到尘埃里,还求而不得,犹如百爪挠心,撕心裂肺……” 上官修耳朵一动,“你说什么?” 林冉随手指天:“我说今儿晚上的月亮真美,又大又圆。” 上官修抬头一看,夜色沉沉,星星尚且没有一颗,哪儿来的月亮? 满口谎话的骗子! 再看那骗子,专心致志做着他交代的事儿,有模有样的,要不是那偷偷摸摸瞥向他的眼神,他都以为他很认真…… “终于!” 林冉将罐子丢到一边,如释重负的拍了拍手。 终于将粉末撒完了。 她看着上官修,上官修也看着她。 林冉:“可别说你忘了偷个火折子来。” 上官修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立即跳动起来。 手掌翻转,火折子落地,刷的一下,火势从两人跟前迅速朝着远方蔓延。 林冉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一瞬间,不见边际的花海成为火海,本来美艳不可方物的樱粟花在熊熊烈火下挣扎着毁灭,难逃宿命。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被火吞噬的花海上,神情皆是凝重。 后来,上官修侧目看着林冉。 他看见,林冉的一双眸子里是漫天的火光,不安分的火苗在他瞳孔中上蹿下跳,像极了不安分时候的他。 他装傻,他天真,时而迟钝,时而精明。 为了报复他,他将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松口,为了帮他,他又毫不犹豫指出那几人的阵法破绽,暴露实力…… 他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哪一个才是他想让他看到的他。 林染啊,来日方长,他一定会破了他的伪装! 上官修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回过头去看火光,觉得这火光虽扑朔迷离,如何看也看不真切,但跳跃起来,却是如此的好看。 就在上官修轻笑的那一刹那,林冉侧目,余光落在了上官修身上。 第四十六章 声东击西 林冉看得见上官修眼中的笑意,甚至能看见他眸中隐隐的温柔。 如春风拂面,柔软得醉人。 星辰大海一般的眼眸,本就美,本就诱惑人,遑论那星辰大海中还装了一个自己。 她敢说,世间没有几个女子可以抵挡得住如此美色的如此柔情。 妥妥的美男计,用得恰到好处,根本不会令人觉得唐突。 上官修很聪明,他永远知道自己的长处是什么,更知道在什么样的情景下用什么样的态度示人。 该强硬时寸步不让,该妥协时自觉退步,该当谪仙时万事万物皆入不得目,该当凡人时不失单纯风度。 她也笑,如上官修那样,轻轻的笑,淡淡的笑,不留痕迹不刻意的笑。 仿佛他们都年少无知,假装他们都心思单纯。 但她知道。 她也好,上官修也好,所有的柔软与信任都是假象,他们之间的和睦,都是源于相互利用,一如当下,隔着直冲云霄的火海,被恍惚了视线,谁也不曾以真面目待谁。 若有朝一日,他们利益相悖了,届时,刀兵相见,鹿死谁手,谁又可知? 装出来的亲近,再亲近,不也还是装出来的…… “小傻子!”上官修的手在林冉跟前晃了几下,他冰冷道,“你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有数,可别打我的主意!” 听着前半句,林冉觉得自己没太听懂。听了后半句,林冉更觉得自己听不懂。 她做了什么,怎么就成打他主意了? 上官修:“没打主意……你目不转睛盯着我做什么,一边看还一边笑……” “我没看你,更没笑你。”林冉依旧笑着,手指向上官修的背后,“你看那人,长得跟个矮冬瓜似的,还拎着两个大铁锤,那铁锤可沉可沉,多拎几次,只怕他不长个儿不说,还会越发没那铁锤高。” 上官修一听铁锤就变了脸色,再看一眼那矮冬瓜,脸上直接五彩纷呈了。 什么矮冬瓜,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霹雳神手,别看他生得又矮又小,却是天生神力,使起铁锤来得心应手,少有人能敌。 林冉一听,也变了脸色,那他们怎么办,要不要趁早,直接跪在矮冬瓜面前,直呼——大侠,饶我狗命! “德行!”上官修轻声骂着,一把将林冉拽到了他身后,说,“要是不想死,就给我抱紧了。” 林冉那么怕死,当然是当即马上立刻就抱住了上官修的腰,她还抽空暗暗发了一个誓,只要上官修不死,她绝不撒手…… 上官修一个跃起,跳起来老高,还是在负重一个林冉的情况下,这轻功,可见一斑。 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道高一尺还有魔高一丈,上官修跳得再高,也被矮冬瓜扔到头顶的大铁锤逼回了地面。 待站稳身子,林冉只看见那沉重的铁锤在半空中划了几个圈就回到了矮冬瓜手里。 待回到矮冬瓜手里,那铁锤更是变化多端,被玩转得跟花儿一样,令人目不暇接。 要是看人杂耍,也许林冉就拍手叫好了,可惜这大好的手艺是出现在了他们逃命的时刻。 手法越精湛,他们就越是可能迈不出这石城一步。 更更倒霉的是,她能感觉到,同力大如牛的矮冬瓜相比,上官修的力量小得可怜,本来就只能依靠巧劲儿取胜,可上官修的反应却逐渐变慢,动作也逐渐迟缓。 她心知肚明,这是花瓣上撒的迷魂香生了作用。 这地方不为外人所知,定然有它不为人所知的防备。 迷魂香,只是其中之一。 若是连迷魂香一关都过不了,余下的关口,更不可能过得了。 上官修这个蠢货,她不是提醒他了吗,他怎么就不知道防备? 他以为,她往冷冰冰的地上一趟,真是困了,然后躺着玩的? 她是想告诉他,这地方不对劲儿,他也在说,这样的时候她怎么还睡得着,事实就是,这样的时候,她不可能睡得着的! 她既睡了,一定是不对劲儿的! 唉,唉,唉,怎么身子还开始踉跄了,他可不能睡啊。 林冉慌忙拧了一把上官修腰上的软肉,怕不起作用,又拧了几把,说,“兄弟!我风华正茂,不能死的!你相好的还欠我一个承诺,你要是将我带出去,我将那承诺送给你,你可以逼着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你的。” 说着说着,心里一慌,又拧了那软肉好几下。 上官修终于忍不住的嘶了一声,貌似清醒了点儿。 问,“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 林冉虽不是男子,但一口唾沫一个钉,绝对的说话算话。 上官修似是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将全部心力放在了与矮冬瓜的打斗之上。 一人胜在招式不可抵挡,一人胜在体态轻盈灵活,皆是武功高手,旗鼓相当,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林冉手脚并用,死死缠在上官修身上,一为了保命,二来么,也是为了不给上官修添乱,他可不想上官修一边儿忙着应付对手,一边还要想着她躲到了哪儿。 她大声道,“手握铁锤,所弱在腕,断手筋无异于断了他的命脉!” 矮冬瓜闻言,挥铁锤的手僵了一僵,看向林冉的目光也怔怔的,带着不可思议,似是而非。 上官修如林冉指挥的一样,剑气逼人,直冲矮冬瓜手腕。 矮冬瓜很快做出反应,用以抵挡上官修的攻击。 就在两人的兵器即将碰触之际,林冉迅速将唇贴到上官修耳边,小声说,“声东击西,攻他下盘。” 上官修立马改变长剑的走向。 看着剑向改变,矮冬瓜瞳孔猛地收缩,再想防备,已遭受一击。身子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仍保持着作战的准备。 林冉说,“快,趁他没反应过来,瞎他双目!” 上官修没有片刻的犹豫,斜指长剑,欲断矮冬瓜双眼。 这一回的矮冬瓜机灵了许多,他不再痴缠着与上官修一争高下,而是将矛头对准林冉。 他看着林冉,眼中的复杂逐渐变成了恨,各种各样的恨。 那恨意,铺天盖地,能将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第四十七章 可还活着 矮冬瓜奔向林冉,手中的铁锤划出一道冷冽的痕迹。 林冉一只手紧紧环住上官修的腰肢,一只手在袖中鼓捣,已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她望向矮冬瓜,望着矮冬瓜对她浓浓的恨意,眼神变得冰冷凌厉,嘴角偏挂着柔软的笑意。 今日,她一定要出了这花海禁地,遇神杀神,遇魔杀魔,谁都别想挡她的路! 矮冬瓜近了,更近了,林冉握着银针的那只手从上官修腰上离开,指尖翻飞,对准矮冬瓜的命门。 千钧一发之际,上官修猛地一抖身上的人儿。 “晚上不是加了一顿夜宵么,吃饱饱的,你倒是抱紧啊!”上官修说。 林冉完全没防备,被这么一惊再一抖,银针已然不知掉落何处,连坠地的声响都没有。 她狠狠吸了一口气。 早不动,晚不动,偏这个时候动,他是不是找抽,是不是找死! 上官修也怒了,“让你抱紧!” 好好好,她抱紧,她俩最好搁一块儿死! 林冉抱紧了上官修,正酝酿着要不要再掏出一根银针,上官修已斜身飞起,凌空行了几步,两脚狠狠踹向矮冬瓜。 矮冬瓜用铁锤一挡,两人皆被对方震得倒退几步。 “此人不好对付,且火光四射,定然惹了乾临宫人的瞩目,莫恋战,先出去这儿。”林冉说。 上官修点点头,背着她,再一次尝试着飞出付之一炬的花海。 矮冬瓜咿咿呀呀的叫嚷着,满腹痛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却是个哑巴。 只见矮冬瓜穷追不舍,见着两人即将离开花海,更是使尽浑身解数,拎着铁锤,要给背后的的林冉致命一击。 林冉赶紧掏出唯二的银针,也是最后一根银针,又一次对准了矮冬瓜。 薄唇轻启,无声的说了“对不住”三个字,便又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是的,又!上官修蓦地背转身子,转得太快,又将银针震落。 林冉既震惊又绝望还无言以对的看着上官修的半边侧脸,人生得这么好看,怎地如此这般蠢! 要不是上官修至此都没有甩掉她,她甚至都以为他是上头那位派来坏她大事儿的。 “让你抱紧啊,没事儿撒什么手!”上官修忍无可忍的怒吼一嗓子,原本托着林冉的双手齐齐松开。 下一刻,就见上官修的青锋长剑朝着矮冬瓜刺去。 他不顾矮冬瓜索命的铁锤,长剑毫不犹豫的去刺矮冬瓜的喉咙。 见血封喉,是他的拿手本事,他一出手,必然会取了对方性命。 可如此一来,他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夺矮冬瓜性命之上,根本躲不开对方的攻击。 那铁锤,百十斤重,注之内力,轻松都能了结人性命,他会死的! 林冉眼睁睁看着矮冬瓜的脖颈喷洒出鲜血,也明显感觉到铁锤震在身上的那股力量。 背后的她尚且被震得脑袋发懵,直接飞了出去,首当其冲的上官修更是惨烈,身子不仅飞了出去,还飞出去老远,咚的坠地。 林冉刚从地上爬起来,急忙上前去,将上官修扶了起来,问,“可还活着?” 上官修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顺着面纱滴滴答答往下落。 林冉一把掀了面纱扔在一旁。 上官修好看的薄唇上全是鲜血,唇角绷直,略是抽搐。 面上血色全无,惨白惨白的,还尽是冷汗。 林冉用袖子擦去上官修唇上的血,哭兮兮的说,“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谁带我出去?” 上官修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再不走,他们到了,你就走不掉了。” 林冉只想说,都重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大力气,手腕都快给他捏碎了。 他不顾生死要带她出去,她难道还能将他扔在这儿,一走了之吗? 深明大义如她,做不到啊。 “来了。”上官修说。 说完这句,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想支撑着身子站起来,还未动,人已经昏了过去。 人是来了,来得还不少。 林冉拿出怀里的火霹雳,这是她从茅草屋里拿出来的,怕上官修发现,藏这儿藏那儿的,就等着这一刻。 她用尽全力将火霹雳甩到茅草屋跟前,呼啦一下,茅草屋着了,速度之快,比方才火海燃烧更为迅速,火势也是火海的两倍。 “茅草屋,茅草屋着火了!” “配方还在里面!” “快,快救火!” “可是潜入的两人……” “救火!拿配方!” 前来的人登时乱了阵脚,各种叫嚷声不绝于耳。 林冉抓起昏迷的上官修,轻松跃起,从手忙脚乱的众人头顶飞过,一路出去石城,越过竹楼直到半山腰的破虎山庄,如出无人之境。 将上官修放在破虎山庄厢房的院子里,林冉这才得空为上官修把了把脉。 脉息很弱,伤得不轻,好在年轻力强,又有深厚内力作底,好好将养就是,不会伤及性命。 “今日你没舍我,我也没弃你,两两相抵,互不相欠,至于你助我脱困,我也助你们毁了花儿……你要好处,向林尽讨去。”林冉说。 有人拎着灯笼靠近,厉声问,“谁在那儿!” 刚要举着灯笼细看那人模样,却见一道黑影闪过,瞬间消失在山庄的房顶上,是人是鬼都没看清楚。 “我,眼花了?”来人揉揉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顶,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再回头,差点儿没灵魂出窍。 上官修,上官府的小公子,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怎么还浑身鲜血,双目紧闭,这是怎么了这是? 来人壮着胆子探了探上官修的鼻子,见还有气儿,忙喊——“小爷?小爷!来人啊,快来人啊!” 林冉回去竹楼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房间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 她怕别人怀疑她,进而有所试探,出门前在门窗处做下了部署,一旦有人进来,她必知晓。 好在,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分毫不差。 第二件事,便是将身上染了鲜血的衣裳褪下扔进火盆中,连带着上官修给的面纱一起,一把火烧成了灰。 做完了这一切,已是四更天,她喝了一杯冷茶,这才安然躺下。 第四十八章 说你是谁 次日清晨,林冉回了林府。 林府中安静异常,不见人影。 她去了流离小筑,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林尽。 林尽是个果断的人,知道她会回去,知道她会带给他他想要的答案,该是早早的便在院中等她了。 他脊背挺直,坐得端正,手中把握着他最爱的那把折扇,安静握在掌心,十指紧扣。 他看着她,目光悠远,深邃难以捉摸,分明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一时之间她也弄不明白,他是在透过她看谁。 他的背后是朱红长廊,长廊两侧花枝缠绕,花枝上花团锦簇,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极好,一朵更比一朵艳丽。 林冉走上前去,笑眯眯道,“看哥哥神采奕奕,想必那日没摔坏,哥哥无恙就好,也不枉我日日夜夜祈祷哥哥安好。” 林尽抬眸望着她的眼睛,片刻不离,说,“弟弟真是煞费苦心了。” 言语客气,并无感情,这是,连兄弟和睦的戏都不愿意做了。 这样的状态,并不对劲。 林冉拿了根木凳坐到林尽跟前,她的手搭上林尽的膝盖,故作紧张的解释,“哥哥,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狼。” “故意与否都不重要了。”林尽说,折扇一动,将林冉放在他膝上的手拂开。 眼睛微眯,看似在笑,但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儿笑意。 他伸手,钳住了林冉的下巴,借着手指传递过去的,是透骨的凉。 “哥哥这是做什么?”林冉也不挣扎,只是委屈得很,“你要我进去乾临宫,我去了,你要我查明尸首的来处,我查了,你要我领着修公子进去石城,我便带着他一路过关斩将,两人联手,毁了害人不浅的樱粟花。桩桩件件,有苦劳,更有功劳,你不夸我我不计较,可你对我怎么还这般不客气?” 林尽失笑,“苦劳?功劳?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有你,我们根本做不到这一步,说起来,的确是我没心没肺,不知进退了。” 笑着笑着,陡然沉了脸色。 他说——“乾临宫是龙潭虎穴,你入了,不费吹灰之力!你说,我该不该信?” ——“朝廷折损多少人脉都查不出一二的秘密,你在茅房中随便一听便能听到关键!你说,我该不该信?” ——“我费尽心机都找不到的神仙药,你三两下便将之暴露在眼底下,还毁得彻底!你说,我该不该信?” 他说——“你说是巧了,可这世上所有的巧合都不过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我知道,你又该要我拿出证据,你想死心,我便让你死心。” ——“那片樱粟花,真的是湖泊里的,还是你顺手放到他头上用以给他指路,让他主动提出要去进去阵法的?” ——“那个桃花瘴,任凭是谁,错了一次都不可能再试第二次,那不是桃花瘴,那是攻心的魔障,急不得,躁不得,世人皆糊涂,唯你清醒,一眼看穿!” 他说——“传递消息的是你,带路的是你,找到神仙花的是你,毁了神仙花的还是你!全都是你!名不见经传的霹雳神手,素来以沉稳内敛著称,为何会在你三言两语之间失控,自乱了节奏?为何会那般恨你,孤注一掷只为杀你?” ——“林染,你敢说,你当真是为我所用,而不是借我之手为自己行事!” 树上的莺鸟啼叫个不停,一束光落在林尽身上,金灿灿的一片,柔软的爬满了林尽的半张脸。 半在明,半在阿门,阴沉冷傲,宛如亘古不化的寒冰。 那精致的白玉面具,挡不住面具背后那人的愤怒情绪,竟也变得狰狞。 “你在骗我!”林尽手中的折扇指向林冉,“你借钱绣让我发觉你不是傻子,人人都觉得是我占了上风,发现了你的秘密,其实,你是故意的,故意暴露,故意惹得我试探,一步步的将我带进你设的局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的算计!我以为是我利用了你,其实是你在利用我!你这个骗子!” 林冉轻笑,“谁利用的谁当真重要吗?” 难道她没有带给他他想要的消息吗? 难道她没有帮助他毁了他所痛恨的罂粟花吗? 各取所需,尽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尽一把掐住林冉的脖子,将如玉的脸庞推到面前,“阿修重伤,昏迷不醒,试问,你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如何自救?又如何在自己安然无恙的同时还护得阿修周全?” 林冉不挣扎,不动怒,她迎上林尽冰冷凉薄的目光,平静的说,“是独步逍遥救的我们。他得到消息,前去杀我二人灭口,但见是我与上官修,便将我俩人送了出去。他同上官修交好,不会杀上官修,他同我阿姐有点儿交情,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撒谎!”林尽的折扇刷的打开,冰冷的扇尖抵住林冉的脖子,“说!你是谁!同乾临宫有什么关系?” 林冉但笑不语。 想知道她和乾临宫的关系,想窥探她的秘密,这辈子都不可能,真要是想,那就等下辈子吧! 她一把推开林尽,转身便走,走得潇洒,走得无谓,走得义无反顾,仿佛生生世世都不会回头。 “林冉。”林尽突然出声喊她。 她回头,刚回过头,脖颈又被冰冷的扇尖抵住。 她看见,林尽,好端端的站在她跟前,长身玉立,孤傲卓绝,好一个翩翩公子,再无半分坐在轮椅上的哀戚。 “你是谁?”林尽又一次问,“说!你是谁!” 林冉嘿嘿的笑,“我啊,我是你穷其一生都看不透的人。” “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我看不透的人,若我看不透,我便不会让他活着。” 林尽勾唇一笑,根本不给林冉反应的机会,手起手落,林冉脖颈多出来一道轻浅血痕。 很快,轻浅血痕被涌出来的鲜血所覆盖…… 倒地的瞬间,林冉看见林尽掏出一张绢布,很认真的擦了擦扇尖,而因为出手与收手的速度都太快,扇尖压根儿没来得及沾染血迹。 她看着林尽,看着林尽眼中的冷漠与狠绝,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第四十九章 林尽不在 “说!你是谁!” “说!你是谁!” “说!你是谁!” 林尽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没有停歇。 那阴沉沉的目光,淬了毒一样,片刻不从她身上挪开,看得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终于走到了那一步,终于装不了兄弟情深,终于痛下杀手,要了结了她的性命…… 林冉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惊坐起。 她摸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只是一个梦而已,却将她吓唬至此。 只是一个梦而已,梦而已,却真得令人胆战。 不怪她会做这样的梦,一路到头,为了达到自己所求,她露出了太多太多的破绽,她连自欺都做不到,如何能骗过林尽? 只但愿,但愿上官修身负重伤,林尽将注意力放到上官修的身上,短时间之内顾及不到她…… 林冉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端起,就听见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她马上放下茶杯,将床上的云雀放在了手心。 “喝……喝点点。” 周郎推开门,看见的又是林冉端着水在喂食云雀儿。 但周郎顾不得头疼,只是让人收拾林冉的衣物。 他对林冉说,“待会儿有人送你下山,你乖乖的同他去,去林府找你哥哥。” 林冉摇头,不,她不要走,不要找哥哥,她就想待在这儿,就想和周郎在一起。 “阿染。”周郎伸手,想要摸摸林冉的头,不知想到什么,又默默垂下。 他说,“宫里出事了,纵使哥哥想照顾你,也是分身乏术,你先回去林府,就乖乖的待在林府,哪儿也不要去。” 林冉放下云雀,缓缓的站了起来,她拽着周郎的衣袖,可怜巴巴的直摇头,眸子里噙着泪水,随时可能哭出声。 周郎叹气,“你不是喜欢吃点心吗,我知道有一种点心特别好吃,哪儿都买不到的……你先回家,等我将那种点心找到了,我就将你接回来。” 一听到点心,林冉的眸子登时亮了,她舔舔嘴唇,高兴的笑了。 周郎也笑了笑,不过,那笑意只是面对着她,当转身面对其他人时,笑容全无。 他吩咐,“将小公子安然无恙的送回林府。” 那人犹豫着道,“可是宫主有令,凡是与马车,与石城接触过的,一律要仔细审问。小公子来得蹊跷不说,出问题的环节,每一个环节皆有他的身影,放走了他……” “放你娘的屁!”周郎啐了一口,连人带衣襟将人拎起,“早在将人带进来的时候老子就说了,出了事情,老子一力承担!你他娘的是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脑子不好使?告诉你,你也去转告那些想要将我弟弟推出去做替死鬼的众人,你告诉他们,今日宫主要杀要剐我不会眨一眨眼,但谁要是伤了我弟弟一根汗毛,老子即便是死,也要拉上他给老子垫背!” 周郎话说得凶狠,表情更是凶狠,直将那人说得不敢言语。 屋外有人喊,“周大人,宫主让你马上过去。” 周郎松开那人的衣襟,一把将人推搡开,回头看了一眼林冉,连话也顾不得多说上一句,匆匆走了。 林冉低垂着眼眸,看似孩子气的委屈,实则是哂笑。 她笑自己的利用,更笑周郎的维护。 周郎啊,他以为她舍不得他会不走,他怕她再不走便会被人困住再也走不了,其实,她比谁都想要离开,她比谁都更害怕被困在这个牢笼中。 她啊,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恨不得生出翅膀,永永远远逃离这儿。 筹谋了那么那么久,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离开的机会,她,岂有不走的道理? 但是周郎,不管他是不是在同她演戏,单凭这么多天以来他对她的关怀,她也定会护了他的周全…… 林冉装得不情不愿,装得依依不舍,哪怕坐在马车中,也要掀了帘子回头。 她看着竹编的门匾上,乾临宫三个字鎏金闪烁,耀眼夺目,她看着,想着,犹如隔世…… 乾临宫处处人影,处处慌乱,那是处处不绝于耳惨叫,处处擦不干净血迹的前奏。 林府则不同,很安静,一如她昨夜的梦。 安静,但不祥和。 回去流离小筑,她率先往院子里瞧去,那儿没有轮椅,没有林尽,唯一张空落落的躺椅,落了几片残花花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有林尽嗜血冰冷的目光。 也没有林尽凉透心扉的追问。 林尽不在,不在院中,不在府中。 “你回来了。” 梅子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冉回眸,看见梅子美青白得难看的脸色和眼圈底下的一片乌黑。 想必是愁的。 上官修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中了迷药,没个三五天醒不过来,必然将人吓得够呛。 她还以为,梅子美早在得到上官修受伤消息的那一刻就赶去看上官修了。 一颗心跟被猫儿抓了似的难受,还能待在这儿等她,难为他了。 “还不是因为你!”梅子美的语气很是幽怨,“爷去了上官府,知道你今日要回来,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让我在这儿等着你,让我听从你的安排,照顾好你。” 照顾是假,盯着才是真。 上官修都“命悬一线”了,林尽还能分心想着她,真为豁出性命为林尽办事的上官修感到不值。 当自己众星拱月的修公子不好吗,偏要以身涉险,关键丢了半条命还得不到别人全心全意的在乎。 如此苦求,何必呢。 林冉往躺椅上一躺,两手搁在眼睛上,挡住了天边铺洒开来的一片光。 她说,“我要想做点儿什么,大可以做完了再回来,不必将自己送到你们眼皮子底下。我知道,修公子伤得很重,也很清楚,要不是为了护我,他未必会受伤……你去吧,好好照顾他,别留下什么病根子才好,我保证,我会好好留在这里,老老实实的,绝不惹事。” 梅子美不相信林冉说的话。 在梅子美的眼里,林冉那么爱算计,那么爱整人,一定不会老实。 上官修受伤了,上官府的下人那么多,有的人是照顾。 至于他,他还是好好儿留在林府算了。 林冉就知道,梅子美不会走的。 他爱看,他就看,他爱盯,他就盯。 林冉翻转身子,心无旁骛的睡了…… 第五十章 乾临宫主 连续多日都没有睡好,林冉这一觉睡得沉,等睡醒,已然暮色四合。 她睁开眼睛,发现梅子美还在她旁边站着。 居然!还没走? 站这么久,他腿不酸腰不疼吗? 林尽让盯,也没让寸步不离的盯吧? “要不,今儿夜里我去你房间同你睡吧。”林冉一面起身,一面半真半假的说,“也省得乾临宫的人来找我算账,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打不过他们。” 梅子美往后退一步,抿唇,“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自保尚且做不到。” 真像林尽说的一样,武功很差很差? 差一点儿也没关系。 多一个人多一分机会。乾临宫若来了人,她负责虎口逃生,他负责将他们拦住,彼此配合,未必不能谋得一份生机。 就看梅子美舍不舍得他的命了。 “还有心思说笑!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梅子美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要是没有你这个累赘,他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林冉还是笑,“是啊,要是没有我,他不会受伤,可要是没有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能毁掉他们想要毁掉的吗?能吗?” 梅子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狠狠一甩袖子,扭头就走,任凭林冉喊破了喉咙也不回头。 “真小气。” 林冉无趣的拍拍衣袖,回了房间。 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饭菜,还有几碟可口的点心,都是她喜欢的,看来,都是林尽安排好了的。 可惜啊,她没心思吃,再好的吃食摆在面前,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她在等。 等夜深人静,等梅子美偷偷摸摸进去她房间确认她已经沉睡,等梅子美再按捺不住,起身去了上官府。 她等得所有人都放下对她的戒备,再斗不过昏昏沉沉的夜,陆续睡去了,才破窗而出,消失在房顶。 这一回的林冉同以往很是不一样,不再是各色的长衫,不再是瘦弱得不堪一击的公子。 她着玄衣,登玄靴,玉冠束发,银带系身,外披一件月牙白的花枝大氅,戴一黑纱帷帽,行动敏捷而矫健,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她去了乾临宫,沿着不为人知小径而行,直直入了昨夜的目的地——樱粟花海。 花海已成为平地,上间尘土飞扬,令人唏嘘。 茅草屋倒是还留了个框架,只是烧的烧,垮的垮,更显狼狈。 一片狼藉的中央,立了一道黑影。 那人同林冉一模一样的打扮,身子欣长,气质清冷,身姿寥落,背影萧索。 鼎鼎有名的乾临宫宫主,也是连名字都不曾留一个给外人的乾临宫宫主。 这人迹罕至的花海,他算常客。 在这不见天日的花海处,也只有他前来的那一天,这儿才会生出点儿人烟。 他们认识很久了,从她进来乾临宫的那天,他们就认识了,待回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是几千个日日夜夜。 在这几千个日日夜夜中,他们或是在雪地中静坐一夜,或是在茅草屋中煮茶下棋,又或者,偶尔闲暇,适逢愉悦,也会闲谈一二。 他们之间,似乎有点儿不同寻常。在这命令与被命令的冷漠关系中,他们处出了点儿亲近与融洽,要说是朋友,除却利益与所求,他们从未谈论过其他。 他说,“我没想到,为了离开,你竟然将自己多年来的成果付之一炬。你忘了吗,为了在雪山之巅种出花儿来,你吃了多少苦头。” 她怎么会忘? 一年四季,不论早晚,她都在雪地里穿梭行走,不顾漫天飞雪,不顾刺骨寒冷,一次又一次的将樱粟花的种子撒在土中,盼望着它生根发芽,若是败了,又是从头再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一日不停。 她忘不了满手的冻疮,忘不了满身的寒气,一说起乾临宫,她满脑子只剩下冰天雪地。 这些苦头,她怎么会忘? 正因为忘不了,她才会时时刻刻都记着,她经历的一切,全都是拜他所赐。 要不是他下了命令,要不是他要求她必须种出樱粟,她本可以不吃那些苦头。 要不是他,她不用日复一日的留在这没有片刻温暖的地方守着这些害人的毒物! 更可笑的是,樱粟花,神仙药,她憎恶的这些东西都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 乾临宫害人不浅,追究起来,她才是罪魁祸首。 此时不毁了这一切,她还等着遗臭万年,受万人唾弃吗? “那你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为了它?”他转过了身,手中把玩着的,赫然是一串七彩的琉璃珠子。 那是她的卖身契。 想当初,她的母亲将她送到这雪山之巅时,说的便是此珠一日不碎,她便一日是乾临宫的奴,一日留在乾临宫,就一日不准暴露她在乾临宫的身份,所有有关乾临宫的,她只字不准提。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被活生生的分成了几个她,在这群人面前是这样,在那群人面前是那样,在不同的人面前,她必须拥有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处事方法,甚至连笑容都不能一样。 装得多了,装得麻木了,有些时候,她自己都很恍惚,恍惚得记不清楚,究竟哪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那个狠心抛弃她的妇人死了很久很久了,她当乾临宫的奴也当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串珠子。 “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林冉说。 能被忘记的,从来不会是重要的,这珠子是碎了还是如何,她不在乎。 她是走是留,也从来无关于这串珠子。 她母亲许下的承诺,要她在不得他点头之前不得离开,不得摒弃乾临宫人的身份,她做到了,十年如一日的隐忍,十年如一日的听命,但求还了那狠心妇人的生育之恩,问心无愧。 是他说的,只要她不用武功,不论她用什么办法,只要她能破了这儿的阵法,只要她能毫发无损的出去石城,他便放她自由。 而如今,她做到了,但求一句,她和乾临宫,再无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