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日光之下,生活在这座钢筋混凝土城市中的人,如蝼蚁一般在纵横交错的柏油马路间匆匆而过。 就在他们头顶上,一处半旧办公楼里,此时正发生着玄幻恐怖小说中,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诛!”伴随着一声大喝,悬于半空的硕大金印,重重砸下,扬起大片的灰尘。 霎时间,阴暗的办公室被猛然照亮。墙角瑟缩着一团黑气,依稀能看清被包裹住的狰狞面孔,惨白的面色,血红的双眼,正直直地看向几步之外的男人。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男人冷哼一声:“想我放你,那你怎么不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说着,金印又被抬起,寸寸逼向墙角。 “哈哈哈,他们都该死!”突然,黑气躁动起来,发出的声音也有些癫狂。 男人神色一凛,右手连续变换过几个指决。金印上篆刻的符文,便如活了一般游动着,直直撞进黑气中。 黑气挣扎着嘶吼,也没能摆脱那噬魂的符文。 “鬼有鬼道,反道必诛!”男人淡淡念出一句,下一刻金印便照着黑气迎头盖去。 金光四散,缠绕在办公楼的浓重阴气也被一扫而空,耀眼而热烈的阳光终于又一次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男人满意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伸手召回金印,只见那原本大如铜钟的法器,赫然变作拇指大小,落在掌心。 “搞定!收钱回家。” 第一章 小糖包 古朴的四合院中,秋风扯落大片的银杏叶,铺得一地金黄。 廊尾的亭子里,坐着两位老者,银发白须,皆着一身中山装,只是一人黑,一人灰。 “老余啊,你这新添的小孙女可不得了,血脉纯正,若是好好培养,必成大器。”灰衣老人说道,言语之中不难看出他的羡慕。 黑衣老者并不接他这茬,端起青瓷的茶盏,细抿了一口:“哪里的话,孩子还太小,总要护着些年。太早接触阴灵,怕是会折了她的福德。” “也是,也是。我算过了,娃娃跟我家的小孙子八字挺合的,要不......” 没等灰衣老者说完,老余立刻就回绝了:“这事就别再提了,儿孙自有儿孙的造化,还是不干预的好。” 他缓缓起身,将靠在一边的红木拐杖握在手中,分明是不打算再聊。 丢下灰衣老者,自己拄着拐杖离开了。 “嘿~余乾这臭脾气,我说啥了我,这就甩脸子走人了。”灰衣老者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自个儿喝茶了。 京都的秋天不算太冷,而这会太阳正是烈的时候。阳光照在院内的夹竹桃上,胭脂色的花瓣半开着,羞怯怯的十分好看。 不远处似乎有小孩子甜甜的笑声传来,轻轻浅浅地回荡在院子里。 “小糖包,小糖包~” “咯咯咯~” 正房的门开着,但用锦绣的布帘将内外隔开了,笑声便是从这里传出的。 一进门,便瞧见墙角的多宝格上摆着各种工艺珍品,古玩玉器。 罗汉床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子,上头放了一套茶具。看起来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泡过茶,空气中隐隐地还在散着茶香。 越过纹饰繁复,雕刻精美的落地花罩,再往里走两步,山水绷面的纱制屏风遮去了大半的视线。 区别于那些古色古香的陈设装饰,屏风后的这张床则是正经八百的席梦思。还是2m*2m特大号的那种,占据了内室大半的空间。 宽大的床面上仰躺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水灵灵的大眼睛配上浓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唇,任谁看了都想揉捏两下。 “小糖包~乖乖,给妈妈笑一个~”娃娃身边趴着一个穿酒红色睡袍的女人,时不时地用手指去点她小巧的鼻子,轻声喊着她的小名。 小糖包便“咯咯咯”地笑起来,还一边挥舞起自己的小手,身体扭来扭去的。 突然,她明媚的小脸垮下来,瘪着嘴哭了。 这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一身工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漆黑利落的短发,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剑眉之下,是一双很亮的眼睛。领口的扣子没有扣上,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 “老公啊,你是不是抓鬼回来又没洗澡、换衣服。都跟你说很多次了,小糖包对鬼气非常敏感。”女人安抚了小糖宝一会,说着向伫立在门口的男人走去。 她很自然地替男人将碎发撩在耳后,瞅见胸口那雪白的肌肤,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好歹是我余家的人,一点鬼气而已,有什么好哭的。”男人抓住她在作乱的手,将人抱在怀里,向床边走去。 小糖包委屈巴巴地瘪着嘴,伸手想要男人抱。但小胳膊才探出一半又收了回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你看,都不让你抱了。”女人轻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嗔怪道。 男人无奈地看着自家女儿:“小糖包,是爸爸呀,来,抱抱~” 小糖包也是很纠结,眼前是她帅帅的爸爸没错,但爸爸身边有很多冷冰冰的黑气在窜,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些黑气。 抱还是不抱,这是一个问题。 男人没办法,只能主动出击,将小糖包从床上抱了起来。 但一到他怀里,小糖包就委屈地掉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不论怎么哄,都不好使。 是帅帅的爸爸没错,不能推开,但是她真的好难过啊…… “哎呀!余霖,你真忍心让小糖包一直哭啊?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再来抱她。”还是亲妈心疼,一把从亲爸手中抢过小糖宝,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 余霖捏了捏自家媳妇的脸:“就你心疼,现在不锻炼,什么时候锻炼?鬼气遇多了就不怕了。” 许是方才那一遭哭得有些狠,小糖宝就这么趴在母亲肩头,睡着了。 眼角仍有未干的泪痕,连睡着了都还会哼哼两句。 “嘘……睡着了。” 余霖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小慢,你好好陪着糖包。我先去找爸一趟,这一次的活儿有点棘手。” “怎么?”这么多年,难得见余霖因为业务上的事找老头子,小慢颇为惊讶。 “客户指定的鬼,收倒是收了,但我总觉得附近还有其他大鬼在。这几天花了不少功夫,最后也没能确定方位。”提起这事,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了。 “去找爸问问吧,我跟小糖包这边没事。”小慢轻轻将睡着的小糖包放回床上,说道。 “嗯。” 京都余家,不清楚门道的只知道是个老富贵,都以为是个倒腾古董的。 而真正本地的大人物,都晓得余家是正经八百的道人,祖祖辈辈都修的捉鬼之法。 鬼怪之说,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世间人有人道,鬼有鬼路,只是如今有些人,做的还不如鬼。 余家捉鬼,从不昧良心,有时遇上迷了路的小鬼,也会捡回来引它入黄泉投生。而那些为非作歹的恶鬼,不受教,就只能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余乾一早就将这份祖传的家业交给了儿子余霖,自己每天找朋友喝喝茶,再盘盘串,修身修心。加上前段时间又添了小孙女,心里别提有多舒爽了。 “爸,我回来了。”余霖在书房找到余乾的时候,他正躺在黄花梨木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余乾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怎么?看过小糖包了,不跟媳妇女儿一起,跑我这来做什么?” 这语气怎么感觉酸溜溜的呢? 余霖笑着绕到他身后,辛勤地揉捏着他的肩膀:“亲爱的父亲大人,这不是有事找你讨教嘛!” 第二章 百日宴 “别整这一出,说吧,什么事?”余乾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啥德行,要不是真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一定不会这么殷勤。 余霖哂笑着收了手,细细将这一次的情况说与他听。 “探不出位置?可能是个大鬼,你修为不够。”余乾听完,显得挺淡定,“如果没伤人,就不用管,兴许人家只是到处溜达溜达。” 余霖挠了挠脑袋,看起来有些烦躁:“爸,我修为比你还高好不,就知道逮着机会损我。” 余乾白了他一眼,一拐杖就朝他腿上挥过去:“得意个什么劲?我们小糖包,不仅修为比你高,天资也比你高。” 余霖噎住了,确实,自己女儿简直是个大bug样的存在。 原来小糖包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一直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就在小慢进入医院生产的那一天,竟然惊动了方圆百里的游魂。 它们层层叠叠围住了整幢医院大楼,却又不敢太靠近,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又被压制。 没过多久,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精纯的灵力由产房为中心,呈波纹壮扩散出去。悬于半空的游魂们如醍醐灌顶般一震,虚实不定的魂体也凝练了许多。 余乾父子守在产房外,望见窗外这副景象,禁不住回头看向紧闭的产房大门。 这小娃娃,刚出生就这种境界……了不得啊…… 所幸,那逸散出去的灵力覆盖了整座大楼后,稍作停留便收拢了回去,没有折腾出太大的动静。 “下个月小糖包的百日宴,准备好了吗?”余乾见他半晌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余霖返过神:“差不多了,只剩爸你这边的那些老朋友没上门去请了。” “嗯,找个时间,你跟小慢去。” “晓得,那爸,我先去洗澡换衣服。鬼气沾在身上,小糖包一点都不亲我。”余霖越说越委屈。 余乾倒是满不在意:“她才多大,感觉到阴冷的鬼气自然不喜欢,去吧。” 余霖撇了撇嘴,转身离开,心里一顿腹诽:这明显的袒护,果真是隔辈亲?不知道当年是谁硬拉着刚刚会走路的自己,直闯鬼巢的…… 京都的繁华夜色下,是灯火通明的街市和来往不息的行人与车流。 没有人发现,身边有阵阵阴风掠过,也没有人发现,几步之外,那个低头过马路的男人,只是一个迷失的魂体。 高楼大厦之间,灯红酒绿之下,有迷失的人,也有迷失的灵魂。 “饿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凭空响起,低沉且带着磁性,但却不知道这话是在对谁说。 下一刻,那个在人行道上来回走动的魂体,消失了…… 若是余霖在此,抬头便能看见:一个身穿褴褛,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坐在交通信号灯的灯架上,低头撕扯咀嚼着什么。 “难吃……” 男人已经在这里游荡了一段时间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时常站在这座城市的高处,望着下面这些步履匆匆的生人。 偶尔男人也会在地面上溜达,就杵在马路中间,任由高速奔驰的汽车一次又一次从身上穿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闻见了一种独特的气味,混沌的灵台中一下子清明不少。 他循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味找过去,最后停在一座四合院外。 院门大开着,院子里头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像是在办什么宴会喜事。 正房内,小糖包已经换上了绣着福纹的亮红色锦缎外衣,衬得皮肤愈加白皙。 苏慢细细地给她拉平上头的褶皱,胸前挂上余乾从道观里求来的平安符,粉嫩嫩的小手上套着一对雕工精致的银镯子,花纹繁复,还有一些看不太明白的符文。 “我的宝贝小糖包,今天好漂亮呀!” 苏慢握着小糖包的小手,开心地在身前比划。 但是,这白嫩嫩的小人儿看起来却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小嘴嘟着,不吵不闹,任由苏慢折腾。 一大早让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就已经很烦了,然后院子里还吵得要死,小糖包当然会不开心。 穿得再漂亮也不开心…… “来,妈妈抱抱,我们出去找爸爸和爷爷。” 小糖包扑在苏慢怀里,懒得再动,她实在是困,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正是小糖包的百日宴,来的也都是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 余霖忙着招呼客人,余乾则是在正桌,陪坐着喝茶聊天。 其中有一个,恰好是那天被他撂在亭子里的灰衣老人。 “我说老余,你现在是不是晚上睡觉做梦都能乐醒?” 灰衣老人刚打趣完,旁边抽着烟斗的老人悠哉悠哉地吐出一口烟雾,白了他一眼:“得了吧老江头,说的你没似的,我看你那小孙子面相也是不错的。” 余乾伸手抢过老人手中的烟斗,说道:“林重,今天这烟就别抽了,待会呛到我家小糖包。” “行...你的地方,你说啥是啥。”林重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 苏慢抱着犯懒的小糖包,和余霖一道来到几位老人身边。 “哟,小寿星来了,让老哥几个看看。” 听见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糖包迷糊的小脸转了过来。 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眼前这几个胡子爷爷是谁啊,怎么都盯着她看。 林重突然大笑起来,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铃:“哈哈哈,果然有意思。小娃娃,这个铃铛喜不喜欢?” 铃铛在空中摇晃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小糖包却好像听到了铃声似的,一下子就清醒了,乐呵呵地伸手去够。林重见此便松了手,铜铃被她稳稳抓在手心,隐隐约约散着光。 “这是?被淬炼升级了……”余霖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看自家女儿的眼神愈发崇拜,“林叔,你看这渡魂铃咋整……” 林重习惯性地一模衣兜,这才想起来烟斗被余乾没收了。 于是,他像抽烟似的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没事,本来就打算送给娃娃的。只是没想到直接就被她淬炼了,也省得我自己抹去印记了。” 第三章 香香的小东西 淬炼法器,就是余霖也是成年后,才能做的事,而且每次都会耗费大量的灵力。 小糖包这轻松一露手,着实把众人吓得够呛。 而始作俑者正开心地摇晃着手里的铜铃,一点没发现身边人那看绝世宝贝的眼神。 “老余,你看到没!天纵奇才啊,决不能放过。我要教娃娃卜术,我要做她师父!”老江头呆愣片刻后,抓着旁边的余乾不放,十分激动。 余乾被这一吼,也从吃惊中回过神。当然,表面上是一点看不出来。 “江明,你这差辈了。而且我家的娃娃,怎么能给你拐了去,还是把你的一身卜术传给小江河吧。” “唉,可惜了。老余你等着,我一定叫江河把你家小糖包拐回家做媳妇。”江明叹了一口气,已经计划好了以后的事情,“呐,这个给小糖包。” 一枚铜钱落在余乾掌心,上头的刻字十分清晰,整个钱币如新的一般。 “祖师爷铜钱剑上的,斩杀过无数的鬼怪,是上好的护身法器。别弄丢了,我就两枚。”说着,江明露出了十分肉疼的表情。 余乾也不跟他客气,当下就拿红绳穿了,挂在小糖包脖子上。 小糖包好奇地摸了摸,那铜钱竟倏然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我去?器灵?!” 除了江明以外,其余几人皆是瞪大了眼睛。竟然把生了器灵的法器,拿来送人,真是大手笔。 只有江明这老头子心里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狼,万一以后两家成了亲家,这铜钱还不是自家的。 似乎笃定了自家孙儿能把小糖包拐回家似的…… 有了铜钱在前,之后的贺礼就不够看的了。 尽管如此,但一圈下来,也收到了不少好东西。小糖包更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手里抓着渡魂铃,白嫩嫩的脸蛋上,一直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停在四合院大门外的男人,透过人群,一眼就看见了小糖包,还有那明媚的笑容。 “原来,是这个小东西的味道。” 他抬头看了看整座宅院的上空,巨大的护身法阵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这个地方罩住了。 男人浅浅一笑,下一刻原地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同一时间,小糖包猛然举起手中的渡魂铃,面朝着大门口,奶声奶气地喊起来:“哇!哇哇!哇!” 几个老人家也收敛了神色,齐齐向门口看去:“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余霖与自家老爹对视一眼:“我去看看,您几位吃好喝好。” 他前前后后查看了一番,阵法完好无损,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痕迹,这才放下心,回到前院。 “应该是个过路鬼,不小心触动阵法了,叔伯们不必担心。” 男人衣衫褴褛,静静地站在角落,看余霖忙前忙后,眼中戏谑的神色表露无遗。 小糖包的这一场百日宴,办得十分热闹,贺礼收得也十分舒服。 忙碌了一天的余家,终于在黄昏时分消停下来。小糖包早已经躺在苏慢怀里,睡着了,规律的鼻息重重地扑在她的胸前。 “小慢,带孩子回房休息吧,这一天确实折腾得累了。”余乾轻声说道。 “嗯。” 被放在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小糖包也丝毫没有被惊醒,手里还紧紧捏着渡魂铃。苏慢想拿开,没成想才刚碰上,手指就像被火烫了一下,她连忙收回来。 没办法,只能由着她抓着了。 小糖包睡得很熟,短短的胳膊随意地放在脑袋两侧,小肚子随着呼吸鼓起又放下。 苏慢替她盖好小被子,便退了出去,前院才刚散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一直藏在暗处的男人,拖着一身破烂的甲胄,无声无息地穿过门帘,在大床前停住了。 “这个小东西,好香啊……” 他看着床上舒展开身体的小糖包,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喟叹。 也许是感觉到男人的接近,小糖包手中的渡魂铃不住地闪着白光。男人猩红的眼眸瞥过一眼,它便突然暗了下去。 他慢慢靠近床头,而睡着的小糖包嘟着小嘴,腮帮子还动了两下,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男人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粉嫩精致的脸蛋,满是血污的手指一点点地接近,想戳上一戳。 “唔……麻麻……”突然,小糖包嘴里含糊不清地念了两句,闭着眼睛,两只小胳膊在身前挥舞着。 不偏不倚地,正巧抓住了男人的前臂。男人看着这白皙的小手,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糖包扒拉着男人褴褛的战甲,依旧没有睁开眼。 男人试探性地朝她腋下伸手,轻轻地将人从床上抱进了怀里。小糖包依旧迷糊地睡着,手指还抓着男人的前襟。 怀中这满身香气的奶娃娃,男人实在招架不住,心中一直叫嚣着:吃了她! 也就是这一个念头,钻进衣服里的铜钱,瞬间变得滚烫。不仅烫醒了小糖包,更烫伤了男人。 小糖包猛然睁眼,男人苍白的面目,猩红犹如滴血一般的双眸映入她的眼帘。 吓得她立刻推开:“呀!” 男人猝不及防,立刻松开了怀里的人。残破盔甲上竟然被烫出了一个大洞,原本被封存掩饰的鬼气,正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嗬,小东西,怪厉害的。” 铜钱稳稳地悬在小糖包面前,一副护主的姿态。男人并不打算动手,如今鬼气已泄,他得赶紧离开。 这座宅子里的人,一打一他不怂,但是要一起上,就……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男人不耐烦地看过去,厉声道:“不许哭!再哭把你吃了。” 小糖包愣住了,但是片刻之后,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 男人不作他想,大手一伸,捂住了她的嘴,低沉的声音在小糖包耳边响起:“不听话的小东西。” 余霖飞奔进来的时候,看见眼前这一幕,差点没背过气去。 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被一只鬼占便宜了。 “我艹,小鬼找死!” 第四章 小怂包 挂在腰间的金印瞬间变大了数倍,悬在空中,其上符文流转闪动,正对着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人。 千钧一发之际,余乾带着苏慢也赶来了,见此情景,先一步拉住了暴怒状态的余霖。 “别乱来,小糖包还在他手里。” 余霖这才冷静下来,将金印收回:“放开我女儿,有什么,冲着我来。” 男人低头看了眼怀里被自己弄晕的小娃娃,戳了戳她粉嫩的脸蛋,似笑非笑:“冲你来做什么,小东西比你有意思。” “你想要什么?”余乾沉声问道,这只鬼能悄无声息地潜进来,道行绝对不低。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邪魅一笑,举起小糖包肉乎乎的胳膊,轻轻地咬了一口:“我要她。” 余霖没忍住,一个虎扑上去,只抓住了男人残破的衣角。 人,不见了…… “爸,爸,你快看看。”苏慢抱着昏睡不醒的小糖包,着急地向余乾求助。 胳膊上被咬的伤口已经愈合,擦去血污后,依旧留着一个浅浅的牙印。 余乾探了探小糖包的脉象和呼吸,又扒拉开眼皮,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没事没事,只是晕过去了,睡一会就好。” “这只应该就是最近我一直查不到的大鬼,怎么就找上门来了。”余霖看着手中的碎布,眉头紧锁。 听到这话,余乾紧了紧手中的拐杖:“我们出去说,小慢你陪着孩子。” 天色已经黑了,书房里,余乾父子俩正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 “找到了。” 泛黄的书页显示着它存在的年份,已经有很久了。余乾小心地翻动着,最终停在其中的一页。 “余霖,你还记得出生那天的事吧?小糖包应该是吸引魂魄的体质,今天这只大鬼,恐怕也是被引来的。” “他的道行不浅,进来的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余乾望向窗外:“不止,他的道行远在我们之上。我注意到,小糖包脖子上的护体铜钱,一直在闪动,器灵却没有出手,只能说明大鬼对小糖包没有伤害之意。” “但是他咬了小糖包!”说到这个,余霖就气不打一出来,都咬出血了。 “这个我也没想通,还有他最后留下的话。但是说到底,小糖包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往后我们多加小心。” 余霖愤愤地说道:“呸!气煞我也!我这就去添上几个守护阵法。” “别发神经,好好说话!”余乾虎着脸,一拐棍结结实实地抽在他身上。 “嗷,知道了,别打别打。”话一说完,余霖就赶紧溜了。 这阵闹腾之后,余家的护宅法阵又被加固了好几层,小糖包身边更是从不离人。 也不知是大鬼一时兴起说的话,还是运气不好,从余家逃出去后被别个神人收了去。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他也没有再回来。久到余家都忘记,在小糖包百日宴那天,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只是,从那以后,小糖包不管面对大鬼小鬼,都怕得要死。 她总是记得,有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她,有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不听话,就把你吃了。 阳光小学四楼,靠里的四年级(1)班教室里,班主任老师的嗓门大的吓人:“余小棠!” 在被同桌大力地扯了两下袖子之后,女孩如梦初醒一般,“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站直:“到!” “余小棠,明天喊你家长过来一趟,天天上课开小差。” 班主任很是头疼地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女孩,明明是她犯了错,却感觉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哦……”余小棠乖巧地应道。 放学后的苏小棠,背着哆啦A梦的书包,一路踢着地上的石头。 眼睛不敢平视,仅仅低头看着面前这一块地方。 余光稍动,不小心瞥见那骑在墙头的黑咕隆咚的东西,她便大叫一声:“啊!”逃也似的,窜入胡同巷子里,惹得街边流浪猫狗一顿吠叫。 余小棠刚跑回家门口,就瞅见自家帅气老爸环抱着手,靠在墙边,像是故意在等她。 “又一路跑回来的?小糖包,你太丢你爸我的脸了。” 还没等他数落两句,余小棠挥舞着胳膊,一把抱住他的腰,开始嚎:“老爸,刚才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余霖看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可怜兮兮的,实在心疼,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唉……乖,不哭了,这不是都回来了嘛。” “老爸……” “嗯?” “老师说,明天要找你去学校喝茶。” …… 夜深人静,余小棠已经早早睡下。 余乾的书房里还亮着灯,苏慢和余霖也在,三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隐约能听出与余小棠有关。 一夜好眠,余小棠也只有在自家四合院里,才能睡得安稳,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些讨厌恐怖的东西。 今天要去学校喝茶的事,余霖比她还上心,一大早就收拾起自己,亲手抓了个发型,就差喷香水了。 苏慢趴在床上,看他各种折腾。 “老公,你是要出门约会吗?打扮得这么骚气?” 余霖向下压了压不听话的碎发:“小糖包被班主任老师喊家长了,我这不收拾一下,给她长长脸。” “有这事?那我也得去!”苏慢一听,立刻翻身下床,拉开衣帽间的门,“老公,你等会穿什么颜色,我俩搭配一下呀。” 早上八点整,一辆黑色悍马缓缓停在阳光小学门口,吸引了众多家长的目光。 后门被打开了,先从上头蹦下来一个小女孩,反手“嘭”地一下又把车门关上了,干净利落。 “老爸老妈,你们快着点,一会要打早读铃了。” 于是,在她的催促下,驾驶排的两个人终于下了车。 “我滴妈呀...这俩是明星吗?” “不是吧,没在电视上见过呀。长得也太好看了!” 余小棠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明明是被老师喊来喝茶的,整得跟走红毯似的。 时尚时尚最时尚…… 苏慢今日挽着发髻,穿着一件淡雅的白色旗袍,上面是淡淡的雏菊花纹,领口,袖口,裙摆处锁着精致的白边。面上只化了淡妆,整个人就像一株恬淡美丽的雏菊。 第五章 不靠谱的爸妈 身边的余霖,则是一本正经地穿上了西装,恰如其分的剪裁,更好地显现出他挺拔的身姿。加上脸上冷冷的表情,整个一铁血总裁既视感。 连校门口负责接收学生的女老师,都看呆了。 “爸妈!走了!”余小棠实在看不下去还在凹造型的两人,一手拽一个,直奔教学楼而去。 乖巧地敲响办公室的门后,片刻后传来班主任的声音:“请进。” “余小棠是你啊,家长来了吗?”班主任停下手中批改的作业,问道。 “来了。”余小棠点点头,往门边让了让。 班主任看见门口进来的男女,这气质,这打扮,明显是上流社会的人,震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慢微笑着说道:“老师好,不知您喊我们来,是有什么事?” “咳……是这样,余小棠同学经常上课开小差,老师提醒她也没什么效果。” 余小棠此刻显得尤为乖巧,低着头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一旁冷着脸的余霖,伸手按在她的头上,安抚了两下,眼睛却是看着班主任老师的:“所以,她成绩掉了是吗?” “这个...倒没有,余小棠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我们班的前几名。”班主任老师被问得一愣。 “那是她影响别的同学了?” “没……” 余霖句句紧逼,班主任老师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一时间办公室里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苏慢扯了扯自家老公的胳膊,这护崽护得也太过了。 又笑眯眯地转向一脸尴尬的班主任老师:“不好意思啊老师,孩子他爸一贯说话直来直去的。您别搭理他,您说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回去,我们会好好教育她的。没别的事,我们就走了。” “呼……好的,好的。”如获大赦一般,班主任老师长舒了一口气。 余小棠也一同出了办公室,被夫妻俩送回四年级(1)班。 “小棠,那是你爸爸妈妈?太酷好看了!”同桌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声说道。 “嗯,亲生的。”她无奈地摊了摊手,心里还补上了一句:骚包…… 校门口的悍马正准备起步,前座的夫妻俩齐齐打了个喷嚏。 “什么鬼?” “估计是班主任在吐槽我们。”苏慢捏了一把男人还在装酷的脸。 余霖没阻止她的动作:“瞧瞧咱家小糖包刚才的委屈样,你不心疼,我心疼。” “是是是,你心疼,赶紧回去了。” 黑色的悍马绝尘而去,喝茶事件也就这么解决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余小棠同学上课时候,又习惯性走神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小学的课程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但是又不想表现得太优秀,太优秀就得提前去学那些有更高难度的。 所以余小棠每次考试,大多数会故意错一题,不得满分。 这堂,又是班主任的课。余小棠听着听着,又不自觉地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的走廊,试图放空自己。 眼角突然瞥见一团黑色的人形站在靠后的窗户那,吓得她一个激灵,猛地转过头,闭紧了嘴,直直地看向黑板。 心里默念着: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所幸那黑影没有进来,余小棠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不停地在班上扫来扫去,但没有恶意。 可是,她还是怕啊…… 一直熬到放学,余小棠没出息地拎起书包就跑。 逃跑成了她的日常运动,四年级的小女娃,跑得贼快。 “爸!学校里有鬼!” 她叫嚷着冲进家门,面前突然出现的余乾老爷子,硬生生将她逼停。 余乾捋了捋她额前因为跑动,扬得乱七八糟的碎发:“急什么,瞧你这样。” “爷爷,我们学校有鬼,好大一只。”余小棠伸手比划着,生怕余乾不信她。 “这个世界上,哪里没有鬼呢?就算是人心里,也都可能藏着鬼。”余乾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叹息着说道,“只要没有恶意,没有伤害人,就随它们去好了。” “哦……那不用度化它们吗?”余小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抓鬼容易,度化难。游荡在人间的鬼,心中都有执念,只有帮助它们消除执念,才能再入轮回。” 余乾说着,伸出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头顶,略微使了些劲,像是要把什么责任交给余小棠一样。 “小糖包,你千万记得,我们抓鬼,必定以度化为先。世间恶鬼,无一不是生前受了天大的苦,也都是可怜人。” 余小棠被压的不舒服,忽地一缩头,从自家爷爷手下逃出来。 “爷爷,你太使劲了,我记得就是。” 说完,背着哆啦A梦,一路窜回房间。 此时,天色猛然暗下来,大片的黑云正在聚集,天边已经隐隐传来闷闷的雷鸣。 昨晚电视节目里的天气预报很准,看样子是要下暴雨了。 余乾望着小孙女灵活的身姿,勾起了嘴角:到底还是个小屁孩,不过,也是时候了。她爸当年,可没这么舒服。 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骤然而至。夜晚街道微黄的灯光下,能清楚地看见密集的雨柱,争先恐后地落在地上。 房间里没开灯,余小棠将毛绒二哈抱在怀里,缩在床中央,脑海里却浮现了那个教室后门的鬼影。 没有恶意的鬼,它在找谁呢?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掩盖住了那些浮躁的声音。余小棠很快就睡着了,挂在床头的渡魂铃静静地闪着荧光。 第二天,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恰好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有些刺眼,余小棠翻过身,本想再睡,却总觉得眼前有个东西一直盯着她。 她迷糊地睁开眼,两个漆黑的眼珠子近在眼前,瞬间就清醒了,吓得立刻坐起身。 距离远了,这才看清,是那只倒霉的毛绒二哈,余小棠气得一脚就给它踹下了床。 “怎么了小糖包,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吗?”苏慢恰好推门进来,捡起脚边的可怜二哈拍了拍,重新安置在床上。 第六章 以毒攻毒 刚被吓醒的余小棠,此时起床气上来了,重新倒回床上,蒙上被子:“不起来,我要继续睡觉。” 苏慢也不催,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一屁股坐在床边,煞有其事地摆弄起手上的饰品。 “嗯,今天这个戒指确实不错,真是越看越好看……” 没过多久,余小棠掀开被子,没好气地说道:“你都不哄哄我!哼!” 苏慢看她一副傲娇模样,反而笑得很是开心,还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下:“自己看看时间,我在餐厅等你,乖~” 目送亲妈离开,苏小棠扭头看了一眼闹钟,还有半个小时就迟到了! 于是,来不及吐槽亲妈,苏小棠各种慌乱地换衣服,洗漱完毕,冲出卧室。 餐厅里,一老两年轻正在吃早饭,余小棠抓了个馒头就想出门,被余霖一把抓住衣领,按在餐桌前。 “好好吃饭,吃完再去上学。” “老爸,我来不及了!还有十分钟就迟到了!”余小棠咬了一口馒头,一边嚼一边喊道。 余霖揪着她不放,悠悠地说了一句:“现在才7点半。” 墙上的挂钟,确实是七点半。余小棠默默转过头,看向一旁在慢条斯理喝粥的苏慢。 “妈!你竟然调我闹钟时间!” 苏慢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诶!你妈我在呢,不用喊这么大声。快吃饭,吃完上学去。” “吃饭,少说话。你妈出此下策,还不是因为你喜欢赖床。”余霖舀了一碗粥,放在气鼓鼓的女儿面前,嘴上还是帮着老婆说话的。 这话说的,余小棠根本无从辩驳。又偷瞄了一眼全程旁观的余乾,没有丝毫要帮她的意思。 得了,还是吃饭吧,填饱肚子最重要。 经过昨夜暴雨的洗礼,余小棠走出家门,感觉四周空气都是湿漉漉的。 清晨的阳光也已经洒落下来,叶片上的水珠反射着光线,亮晶晶的。 阳光小学距离家里并不远,余小棠每天都是自己走着去,同学的家长总夸她懂事能干。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不靠谱的爸妈,是为了练她的胆量。 比如,那些游荡在路面上的鬼魂,再比如,那些附在物品上的灵。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余小棠被迫在红灯前停下,头顶上方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传来,他在数数。 他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一直坐在交通信号灯上,从不离开。余小棠远远地偷看过,男人身上的黑气不重,他戴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和西裤。 每次从信号灯下走过,余小棠都不敢抬头,生怕被发现,但她每次都能听到男人在数数。 有时候是几,有时候是几十,几百,几千,甚至上万。 绿灯终于亮起,余小棠跑过斑马线,继续向学校进发。 今天的课,她上得更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往后门看。但是,一直到放学,那个鬼都没再出现。 “小棠,你上课老是回头干什么?”同桌戳了戳蔫了吧唧的余小棠,问道,“老师都盯你好几次了。” 余小棠摸了摸脖子:“哦,没干嘛,就是昨晚睡落枕了,脖子不舒服,扭一扭。” “明天周末了,我爸妈要带我去海洋馆,你要一起来吗?”同桌一脸兴奋,对于周末的娱乐活动十分期待。 余小棠回答地很快:“我去不了,祝你玩得开心,周末爷爷要我陪他下棋。” 正在书房里研究捉鬼阵法的余乾,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下个哪门子棋,还不是余小棠不喜欢出门,不喜欢见鬼。因为越是人多的地方,见鬼的几率也越多。 只要一想到周末,她可以待在家里不用上学,余小棠简直开心地要上天。 然而,她不知道,一份惊喜大礼正在路上,就快到了…… 这天夜里,余小棠已经像往常一样睡得很熟了。 黑色的悍马一直到半夜才回来,余霖和苏慢下了车,直奔书房而去。 “爸,真要这么干,会不会有点过分?”余霖看起来十分不安。 苏慢更是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有点残忍,爸,要不我们再等几年。” 只有余乾十分坚定,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是如此:“按计划进行,去吧。” 两人只得点头,相携离开。 这一夜,余小棠房间里的渡魂铃格外地亮…… 睡到自然醒的人儿,坐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懒腰,缓缓睁开眼。 “啊!”一声尖叫响彻整个余家。 她看见了什么!整个房间里都是一团一团的黑气,一个一个的鬼魂。 “老爸!老妈!爷爷!救命,救命!”余小棠捞起二哈抱得紧紧的,缩在床头,大声喊叫。 鬼魂们被她吓得也够呛,在房间里到处乱窜。余霖夫妻俩把它们抓来,就直接塞进了这个房间,门上还封了符。 床头挂的渡魂铃震了它们一晚,这个女娃娃脖子上还拴着个灵器,真是要了命。 它们也想跑啊,这不没地方跑嘛。 “小糖包,你乖,多跟它们待待,就不会害怕了。这在医学上叫,脱敏治疗法。”余霖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苏慢也安慰道:“妈妈在门口陪着你,不怕。” “小糖包,你身上有铜钱,它们不敢动你。”余乾则是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 余小棠这下才明白,这局面竟然是家里这几个不靠谱的弄出来的。 黑气之下那些残破的身体,狰狞的面孔,余小棠是越看越害怕:“这么多鬼,我怎么可能不怕?!脱敏治疗也得循序渐进啊,我的亲爸亲妈亲爷爷哎!” “中气十足,看样子没事,我们先去吃个早饭,等会再来瞅瞅。”余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念叨着。 “真的没事?”苏慢还是不太放心。 “放心吧小慢,那铜钱你也是见过的,护身无敌。”余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先一个往外走去。 听见门外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此时门内余小棠的心情,除了欲哭无泪这个词,已经没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真的是亲生的吗? 第七章 天上掉下个余小棠 毛绒二哈的耳朵已经快被害怕的余小棠揪下来了,鬼魂漂浮在空中,她缩在床角,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护体铜钱此刻因为察觉不到危险,很是安静。 虽然无法近身,但鬼魂身上的鬼气,怨气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占满了整个房间。 这让余小棠十分难受,心口像是千斤巨石压住一般,很沉很重。 她打小就对鬼气敏感,一丁点就让她不舒服,面前这密密麻麻上百只鬼,简直要命了。 这里不能待了! 强压着心口的不适,余小棠试探着朝前挪动了一步,鬼魂们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步又一步,二哈始终都被她举在面前挡着。 一顿操作下,她终于挪动到门口,抓在把手上一扭。 哎!锁上了! 她早该想到的,这一老两年轻是真棒! 看着余小棠丰富的表情变化,某些鬼魂竟然笑开了。只不过听不见声音,只看见包裹在它们身上的鬼气,在不停地抖动。 “笑个鬼啊!” 余小棠下意识地就骂出声来,接着一愣:面前这么多鬼啊,咋办咋办,好害怕。 她快速地扫视了周围,发现自己房间里的窗户,正巧没装防盗窗。细想之下:这里是二楼,楼下就是草坪,冒险跳一下也不会有问题的,最多摔折胳膊啥的,也比在这里跟一群鬼在一起好。 说干就干,余小棠豁出去了,三步并做两步,窜到了窗檐边。扒拉开窗户,往下一看,还真有点高。 鬼魂们都好奇地凑上来,看看她要做什么。 一个挤一个的,竟然把几个最前头的鬼魂挤得,直接冲到了还在犹豫的余小棠面前。好死不死地还碰到了她的身体…… 原本已经按下心中恐惧的余小棠,只觉得身上一凉,回头一看,正巧撞上还没来得及逃离的鬼魂。残破的面容,森森的白骨,一瞬间就映入了她的眼中。 “啊!” 一个没站稳,身体大半探出了窗外,就这么掉下去了。 餐厅里,三个家长听到叫声,仅仅只皱了下眉头,又继续吃饭。 “胆子太小,要多练。” “下次再抓点凶的回来。” “食不言寝不语。” 房间里,鬼魂们颤颤巍巍地往窗户外看,死了吗? 咦,怎么会有两个人?! 这扇窗户对着的是隔壁的一座四合院,余小棠这一摔,正巧被人接住了,又因为冲力太大,两人齐刷刷倒在地上。 “哎?不疼。”余小棠缓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一样没少。 “咳咳,你当然不疼,整个人全砸我身上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孩子喑哑的声音,应该是处在变声期。 余小棠连忙转过身,男孩正半坐在草坪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肩膀,看样子重撞得不轻。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下面。” 男孩皱着眉头,一顿数落:“得亏我在下面,不然你要是头朝下摔下来,就死翘翘了。” 原本余小棠还不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一阵后怕:要是真死了,不就变成鬼了。啊!好吓人! 想到这,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啜泣声也越发的大,最后发展成号啕大哭。 男孩被这情况弄得措手不及,刚刚不是还咋咋呼呼的,怎么就哭得这么伤心了。 “哎,你别哭了,又没受伤。疼的是我,我都没哭。” “哥哥……对不起。”余小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哼哼出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男孩挠了挠头,站起身,伸手递给她:“没事,我带你回家,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但是,你不能再哭了。” 听到吃的,余小棠吸了吸鼻子:“真的好吃吗?” “当然,手给我吧。” “我走不动了。” “……” 扒在窗户上看热闹的鬼魂们,就看见最后男孩把余小棠背走了。 等到三位家长吃完早饭,回到门口,才发现里头一点动静都没了。门一打开一看,余小棠整个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屋子的鬼魂。 “人呢?!”余霖大怒,“你们竟然敢动她!” 余乾一拐杖就抽了上去:“你又发什么神经,这点小鬼怎么可能破得了祖师爷的铜钱。没看见窗户开着啊,肯定是逃跑了。” “二楼哎!不会有什么事吧?”苏慢伸头看了看下面,眼里充满了担忧。 余霖伸手抓住一个鬼魂,威胁道:“说,人哪去了?不然,我给你捏没了。” 鬼魂哪里敢不说,一顿指手画脚,甚至找搭档还玩起了场景再现。 “被隔壁的男娃背走了?”余霖这下又不好了,哪家的,竟然敢打小糖包的主意。 “隔壁不是江叔家吗?”苏慢突然想起了什么。 扔下乾坤袋,余霖冲着这群鬼魂说道:“自己进去,回来帮你们超度。” 然后,扭头就往外走,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要去隔壁要人了。 再说余小棠这边,男孩直接背着她去了自家厨房。 “徐姨,今天有什么点心吃吗?”他将余小棠安置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自己跑进去喊人。 徐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保温盒里端出一盘点心,笑着说道:“当然有啦,我们小江河最喜欢的薄荷糕和雪花酥。” “谢谢徐姨,但是您能不能不要再喊我小江河了。我都变声了,马上就要变成大人了。”小江河接过点心,不太高兴地说道。 徐姨笑着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小江河这才开开心心地端着点心,出门去找余小棠。 “呐,都给你。” 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余小棠,看着手里的点心,差点没忍住又要掉眼泪,硬是给憋了回去。 “谢谢哥哥。” 折腾了一个早上,余小棠确实是饿了,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惹得小江河在一旁都忍不住咽口水,余小棠也不小气,塞给他一块。 徐姨听到动静,于是从厨房探出头来。就瞅见,门口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娃,津津有味地在吃点心。 哎?小江河这是从哪家拐来了一个女娃娃,这小脸蛋,还怪漂亮的。 第八章 青梅竹马? 后头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江家的大门,却被余霖敲得震天响。 江明都起得比较早,这会已经吃过了早饭。正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太极消食。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行云流水般的拳招。 “谁呀?” “江叔您开开门,是我,余霖。” 门一打开,江明就看见余家三个大人都站在门口了,这大早上的是要干嘛? “咋了?怎么都跑我这来了。” 余霖刚要开口,被自家老子一个眼神杀了回去。 “老江头,小江河是不是回来了?”余乾问道。 江明挺意外:“你怎么知道的,昨天晚上刚到的。这小子现在可厉害了,说话跟小大人似的。” 三人相视一眼:果然是这个臭小子。 “江叔,是这样,我们来看看小江河,就满月的时候见过一面呢。”苏慢笑眯眯地说道。 江明倒也没细究,乐呵呵地带着三人去找小江河。 “小江河,人在哪呢?应一声。” “爷爷,我在厨房这。”小江河听见爷爷在喊他,就回了一句。 这话一出,跟在江明身后的三人,一下子速度就快起来了。余霖首当其冲,直奔厨房而去。 “你们着啥急啊?”江明一脸的莫名其妙。 很快,他就明白这三个人一大早来敲门,问小江河在哪,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什么了。 厨房门口坐着的这一大一小两个娃,很好地解释了一切。 “小糖包?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的?”江明懵了,自己除了刚才,一早上也没开门啊。 余小棠满嘴都是白白的糖霜,这会看见三个家长突然出现在眼前,一下子停住了吃东西的动作。 咧嘴一笑:“嘿嘿嘿,我飞过来的。” “飞?”江明望了望天空,上头除了白云就是时不时掠过的飞鸟了。 “爷爷,你认识她?”小江河看了看几个大人,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可爱的余小棠,问道。 “当然认识。”江明一把将小江河拽到身边,指了指余乾三人,“这是你余爷爷,余叔叔还有苏阿姨。” 小江河还是很礼貌的,挨个跟着喊了过去。可是余叔叔为什么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 “余小棠,起来,回家。” 一旁冷着脸的余霖,难得喊了女儿的大名,这回确实是生气了。原本还担心她受欺负,结果呢,人家在这吃糕点,吃得开心得很。 “哦。”余小棠哪里敢说不,乖乖地应了句,不情不愿地把屁股从凳子上移开。 江明虽然没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但是好不容易碰上这机会,他又怎么可能让心目中的小孙媳妇跑了。 秉着让俩孩子多接触,培养感情的想法,江明开口了: “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们两家有些日子没聚了,正巧都在,省的我去请,中午留这吃个便饭。” “徐姨做饭可好吃了,茶点也很棒。”小江河也补了一句,很是骄傲。 “嗯……好吃的。”小糖包手里捏着两块点心,嘴里还嚼着小半块,更是连连点头附和。 余乾自然晓得江明的心思,但缘分这种事,也不是外人能左右的。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行,午饭就在你这吃。小慢,你带小糖包回去换身衣服。” 午饭时间,两家人围坐在一桌,说是家常便饭,还真就是家常菜。肉末茄子,小鸡炖蘑菇,清炒小青菜之类的,看着清清爽爽,不腻人。 “没有肉……”余小棠拿起筷子,扫视了一圈桌上的菜色,眉头已经皱起来了。碍于几个大人都在,只敢小声念了一句,又转身戳了戳一旁的小江河:“不是说带我吃好吃的,肉都没有……哼,小气鬼。” 小江河默默地白了她一眼,夹过一块鸡肉,很自然地放进了苏小棠一口未动的米饭里。 “笨蛋,不是只有猪肉才是肉。” 饭桌间顿时安静下来,余小棠为难地看了眼鸡肉。看起来不错,但是有羽毛的动物她都不喜欢,更何况是吃进嘴里。 两个小人儿熟络的模样,被众人看在眼里。 江明笑眯眯地开口:“小糖包,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喜欢吃什么,江爷爷让人去烧。” “江爷爷,我想吃肉,红烧肉。”余小棠利落地把鸡肉夹给身旁的苏慢,眼睛直直地盯着江明,那眼里满是对红烧肉的渴望。 江明自然答应,差人去知会徐姨再做一份东坡肉。 得了肉的余小棠,吃得很带劲,嘴巴全程就没停过。 “吃得倒不少,也不见身上有几两肉,浪费。” “我要是有肉,早上就该把你压扁了,你还能在这好好吃饭?” “……” 这一次和小江河的互怼,余小棠完胜。 酒足饭饱之后,余家大人们准备领着余小棠回去了。 江明将人送到门口,伸手摸了摸余小棠细软的头发:“小糖包,明天还来跟小江河玩,好不好?” “江叔,明天……”余霖赶紧开口。 “你别说话,我问的是小糖包,又不是你。”果然,话才说出口,就毫不留情地被江明打断了。 余小棠像是在沉思一般,一下一下摸着自己的下巴:“嗯……这个……怎么说呢……” “江爷爷让徐姨给你做好吃的。”又是一剂重药。 “那好吧。”她嘴上似乎很为难,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余霖见此,一直给自家老爷子使眼色,后者却全当看不见。 回到余家,余小棠就被赶回了房间,闭门思过。 余乾的书房里,余霖夫妻俩看起来有点着急上火。 “爸,刚才你怎么不拦着点江叔,他这明摆着打小糖包的主意呢!” “他打他的主意,有什么问题?” “都惦记上小糖包了,您不管管。” “若是有缘,天涯海角也阻挡不了。若是无缘,即使日日相见也没用。而且你江叔,不会做什么的,放宽心。” 两人细想之下,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这才离开。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余乾攥紧了手中的拐杖: “唉……只要是有关小糖包的事,两个人都会失了分寸,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九章 红衣的是什么鬼 房间里的鬼都被收进了乾坤袋,看不到鬼气的余小棠,瞬间放松下来,没两下,就犯困了。 等余霖来拿乾坤袋,一开门就发现她趴在床上睡着了。 “多厉害一娃,怎么胆子这么小,真不知道像谁。”他嘴里嘟囔着,但还是给余小棠盖好被子,轻轻带上了房门。 外头某些还在苟延残喘的秋蝉,拉长了断断续续的声调,像是用生命在证明它们曾经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窗户开着,微风吹动坠地的素色纱帘,夹竹桃的香气也乘着风落在房间里。 午后褪去热烈的阳光被拦去一半,只能照到床前的一小块地方,并不会打扰到睡梦中的余小棠。 床头悬挂着的渡魂铃,在这大白天,竟然亮起来了,白光愈来愈盛,却又突然地,暗下去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出现在余小棠的脸颊边,只差一点就可以触碰。 “呵呵,几年不见,看起来也没怎么长。”细长的手指轻轻从余小棠的鼻梁滑过,男人带有磁性的嗓音随之响起。 异样感让余小棠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眼帘才掀开,呆愣片刻,下一刻已经瞪大了眼睛。 暗红的衣袍就在眼前,衣袍之下被细细掩盖的鬼气,依旧没能逃过余小棠的感知。 她绷着身体,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默默地侧过身,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胆子越发的小了啊,嗯?”苍白的手掌捏住她的手臂,稍一使力将人转了回来,“再不睁眼,把你吃了。” 吃了?好熟悉的词…… 余小棠突然记起那缠绕了多年的梦,那个人就像这样,凑在她耳边说着相同的话,冷冰冰的。 这般威胁之下,她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眼前这张脸,不是腐肉白骨,也不是皮肉深陷。明明是朗眉星目的面相,却透着一丝阴邪。为什么呢? 余小棠琢磨着,竟忘记了自己刚才有多害怕。 “好看吗?”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显能听出他的内心愉悦。 小孩子不会说谎,身为孩子的余小棠自然也不会。 “嗯,好看的,就是这里有不好的东西。”她认真地回答,又伸手轻抚过男人的眉眼。 下一刻,暗红衣袍扬起,闷头罩住了余小棠的身体,也隔绝了她探究的视线。 而男人早已退至窗边,迟疑地触碰着脸上,方才被她抚过的位置。 原本还没醒全的余小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罩,彻底惊醒了。 掀开头上的遮盖物,她生气地冲着几步之外的男人大喊道:“哎呀!你干嘛?” 男人回过神,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衣袍,又重新穿上,从容地走到余小棠面前。他探下身子,高大的身躯,强盛的鬼息,一直将人逼到床角才停下。 “余小棠,长辈可有教过你。穿红衣的鬼是什么鬼?嗯?”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颚,力道不重,却也挣脱不开,“这会,胆子倒大了。” 余小棠被他制住,心里虽慌却莫名其妙地一点惧意都没有。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皱着眉头,直直地望着:眉心的这丝邪气,实在碍眼。 她又想伸手去碰,却提前一步被男人抓住。 “怎么,还没摸够?等下次吧,他们来了。记着,穿红衣的鬼都是积怨已久的厉鬼。” 话音刚落,厉鬼偏头咬在她细嫩的手臂上,不止留了牙印,还流了血。 余小棠愣愣地看着,又见厉鬼邪魅一笑,下一刻,暗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房间内。 “怎么不疼呢……” 等到余霖冲进来的时候,就只看见自家女儿坐在床上,在手臂上捏来捏去。 “小糖包,没事吧?”余乾后头一进门,就上前扒拉余小棠,问道。 余小棠茫然地摇摇头,手臂上还未完全凝固的血痂,立刻抓住了老爷子的注意力。 “爸,难道是那个大鬼?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没死。”看着熟悉的牙印,余霖恨得也牙痒痒。 方才护法大阵异动,厉鬼狡猾,特意将鬼气留在了好几处位置。他折腾了半天,才发现是在余小棠房里。 又是晚来一步,小糖包又被咬出血了…… “没事,老爸不难过,我不疼的。”余小棠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下,举着手臂伸到余霖面前,笑嘻嘻地说道。 余乾见此情景,双手握住拐杖,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跟大鬼共处一室,小糖包竟然没吓到? “小糖包,爷爷问你,刚才那个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红色的,很大一件,都把我整个人盖住了。”余小棠想了想,如实说道。 余乾父子俩皆是心头一凉,红衣厉鬼! 几年前,这大鬼还是褴褛衣衫,分不清是什么级别的,几年不见,没想到竟成了厉鬼。这找上门来的大麻烦,以他们的道行,还真不一定防得住。 “爷爷,他说穿红衣服的鬼叫厉鬼,是真的吗?” 余乾自然点头,心里也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尽快把小糖包给教出师。不然再这样混日子,以后厉鬼真上门来抢人,怎么办?这么高的天赋,绝不能浪费了! 而余小棠在想的是:嗯……厉鬼……那是不是所有的厉鬼都这么好看? 就因为这突发的意外,原本说好第二天要去隔壁串门的事,也被搁置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糖包懒觉也没得睡,余霖两夫妻拉着她去晨跑,围着护城河硬生生跑了十圈。 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京都有多大,那可不好说,十圈下来,就已经到中午了。 “亲爸亲妈哎,能不能让你们亲女儿歇会儿?”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只见他们手挽着手,又要走。 苏慢还是心疼女儿的,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帕子,替她把汗水擦净。 余小棠刚想说些什么,一句“妈相信你可以的,奥利给!”,彻底封住了她的嘴。 夫妻俩的背影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越来越远,余小棠抬头望了一眼太阳,嘟囔一句:太刺眼了! 又认命似的地追上去,亲爸亲妈,没错了…… 第十章 原来是送伞的 由于厉鬼时隔多年之后的这次空降,余小棠的魔鬼训练,从第二天的这一次晨练起,正式开始了。 不论刮风下雨,上学放假,余霖夫妻二人总会准时扒拉她起床,沿着护城河跑上两圈,才肯罢手。时不时再扔几只鬼进闺房,跟她切磋一通。 窗户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装上了防盗窗,翻窗这种事绝不可能再发生了。 小江流偶尔从院墙边经过时,还能听见头顶上余小棠嗞哇乱叫。 “唉,这娃呀,怎么偏偏就怕鬼呢。小江流,跟我回书房,该上今日的课了。”江明手中托着一个龟壳,圆润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又抬头望了望那个紧闭的窗户,才转身跟着江明走了。 还是卜术好学啊...... 房内,余霖无奈地看着,他那可怜兮兮,抱腿蹲坐在衣柜上头的女儿。刚放进来的小鬼还未靠近,就这个样子了。 “小糖包,你下来!” “不要!你们三个大人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小孩,就不下去。”余小棠虽缩着身子,但吼起人来,气势丝毫不弱。 “下不下来,不下来我让小鬼抓你下来!”余霖脾气也不好,瞪圆了眼睛,想来余小棠也是遗传了他的。 苏慢闻声而来,又见一大一小僵持不下,先一步将余霖推了出去,连带那几只小鬼关在了门外。 “好了,下来吧。你爸也是担心你,坐过来,妈妈有件事告诉你。” 余小棠一看苏曼严肃的表情,不敢再执拗,蹦到了床上。 “你们明明知道我怕鬼,还总是这样吓我。”心里虽然怂了,嘴上却习惯性地要吐槽几句。 苏曼笑了,伸手将人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舒缓的声线,向余小棠讲述着他们所担心的一切。 “那厉鬼,不是第一次来了。那时候你刚过百日,家里摆了宴席......” “可我一点都不记得。” “若是他再上门,又有了抢夺之心,我们家里就算合力也抵不过。”苏慢说到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余小棠抬起头,真真地感受到她的担心。但又想起厉鬼带给她的感觉,并不是威胁而是难以言喻的亲近。她犹豫着,不知该信谁。 “小糖包,你有着捉鬼一脉里绝佳的天赋。对方是怨念缠身的厉鬼,爷爷和爸爸只是希望你能有自保的能力。而且有些责任,是你必须要承担的。” 年纪尚小的余小棠,不明白所谓的责任是什么。但从苏慢认真的语气,凝重的表情中,感受到这份责任的重大。 就像她看过的《蜘蛛侠》里,彼得帕克说的那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她迟疑地抬起自己的手掌,攥紧,然后看着这“沙包”似的小拳头:“妈,我这个弱鸡,哪来的天赋?” 苏慢哑言,这时房门“嘭”地一声被踹开了,余霖和余老爷子就在门外。 “弱鸡?!小糖包,你真的太低估自己了。”余霖提溜着一只鬼,猛然靠近床边,一手制住了想要逃跑的余小棠,“不许动。” “啊!快拿开,鬼啊,鬼啊!救命,妈,快救我!”眼前逐渐逼近的灵体,余小棠已经大叫起来,紧闭着双眼,全身抗拒地扭动着,却始终挣脱不开。 余霖掰开她的手,把灵体塞进去,自己捏着她的手,不许她松手:“怕什么,睁眼。” 手中阴冷的感觉,让余小棠恨不得立马就扔掉,在自家老爸的威逼下,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余小棠!”余乾终是看不过眼,厉声喊了她的名字。 从来都是和蔼宠爱孙女的老爷子,第一次发了火。气她天赋绝佳,却偏要做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气她不努力,若是以后他们护不住,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余小棠咬着嘴唇,眼眶发红,不停有水花闪现,但始终没有落下。 “看看手里的小鬼,到底该是它害怕你,还是你该害怕它。”余霖说着,松开了自己的手。 余小棠这才发现,手里的灵体已经十分虚弱,周身的鬼气溃散得不成样子,似乎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捏的?” “不然嘞?”余霖说着,将小鬼收进了乾坤袋里,再这么被捏一会,就真的没救了。 余小棠有些懵,自己这么牛的?能徒手灭鬼? “小糖包,别浪费天赋。从现在起好好学,以后咱家除魔卫道的重任全靠你了。” 肩膀上被重重拍了两下,余小棠此刻一点儿都不开心。 再厉害,她也还是怕鬼啊。 就像树上看见一只花里胡哨的毛毛虫,即使知道一脚就可以踩扁,但还是会害怕。 自从知道自己有超强天赋之后,余小棠一天到晚都心不在焉的。本能的排斥和长辈的期望,在她十几岁还不算成熟的思想中不断混战。 “余小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走神被抓包,她已经习惯了。从容地走上讲台,刷刷刷几下就解出了答案,转身之际,雷声响起,密集的雨滴争相落地。 余小棠一愣,下意识地朝后门方向看去。 果然,它,又来了。 “余小棠,你可以回座位了。上课好好听课,别总是走神。” “好的,老师。”压下心中的惧意,“我想去上厕所。” 还没等老师点头,余小棠已经跑出了门。路过后门时,闭眼一抓,接着继续狂奔进厕所,反手就把门给锁了。 “你……你到底要干嘛……”看着被自己摔在墙角的墨色灵体,余小棠第一次鼓起勇气开口了。 它显然被伤的不轻,缩成一团,丝毫不敢动。 “再不说,我就……就灭了你。” 脖颈间的铜钱适时地跳了出来,压得它更难受了。它只得伸手递出一样东西,包裹其上的黑气散去,竟是把普通的雨伞。 余小棠拿着雨伞,翻来覆去看了个遍:“送伞?送给谁?”,她不记得班上有谁最近家里人去世了呀。 也不知是之前下手太重,还是这个鬼魂本就虚弱。这会功夫,它隐隐约约有要溃散之相。 “哎?你先别死啊,我带你回去找爷爷,快进伞里。” 第十一章 鬼阿姨 对于余小棠上个厕所,提溜回一把黑色的老式雨伞这件事,老师虽有疑惑,但也没追究。 临放学的这十几分钟,余小棠简直如坐针毡,课桌下的手紧紧抓住伞柄,心里着急得不行。伞中不停波动的鬼气,昭示着灵体的情况不太妙。 她刚把伞带进余家大门,经过余霖多次加固改良的护宅大阵立刻被触发了,硬生生将虚弱的灵体从伞中轰了出来,如一团墨水一般瘫在地上。 见此情景,余小棠不敢上前,也不知道能干啥,只能大喊一句:“爷爷!” 余乾原本在书房里查验符箓,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匆忙跑出来,连傍身的拐杖都忘了拿。 “怎么回事?小糖包怎么了?” “爷爷,你快把它弄一弄,要没了。”余小棠拽着还在状况之外的老爷子,来到不断逸散的黑气面前。 余乾颇为意外地看着面前这团,分明是被自己孙女带回来的灵体:不是怕得要死吗?稀奇…… 沉吟片刻,才不紧不慢地徒手在黑伞上画了一串符咒,大伞一开,将灵体重新收了进去。 “怎么回事,这会可以说了吧?”余乾用伞当做拐杖,领着余小棠一路回了书房。 余小棠自然不敢隐瞒,但实际上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爷爷,为什么我刚才问它问题,它一直都不说话?” 余乾一掌拍在她头顶:“让你平时多看些书,就不看,现在还好意思问。只要是未凝成实体的鬼魂,都开不了口。它们倒是想跟你说,但是实力不允许。” “嗷,疼……那次红衣服的帅哥都会说话,声音可好听了……”余小棠声音越说越小,就怕被老爷子逮着。 余乾看着面前抱着脑袋喊疼的小人儿,微微皱眉:看样子都是平时给你惯坏了,以后再不能了。 “那有办法可以知道它在想什么吗?爷爷,你教教我嘛。” 总归就这一个孙女,又长得这么水灵,稍微撒个娇,余乾立马妥协了。 “难得见你这么好学,拿着,这是通灵符,打在它身上,就能沟通了。” 余小棠捏着黄纸,上头扭来扭去的朱砂符文,她是一点看不懂,索性叠好揣口袋里。 “好饿,我去厨房找点吃的,爷爷你要吗?” “吃什么吃,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东西,那就自己解决。”余乾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回,又将雨伞重重地拍在她手里,“消除执念,送它往生。” 余小棠原本松快的小脸瞬间垮下来,手中这阴冷刺骨的东西,特别想一扔了之。 但是想起,之前余霖同她说过:人若成了鬼魂,还游于人间,那必定是执念所缚。一念再长,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混迹红尘,阳气沾染越久,那便消磨地越快。到时,执念未消,灵也将灭,不得往生。 虽然年纪还小,但余小棠的心智足以让她理解这些了。 “唉……”长长地叹过一口气,又看看旁边自顾自翻找符箓,不再搭理她的老爷子,余小棠无奈地捏着伞柄走出门。 浴室里,余小棠松开了伞上的暗扣,放在墙角,自己则远远地站在浴缸里,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喂,伞上的符咒会保护你,出来吧。” 黑色的大伞打开了,鬼气逐渐化作类似人的形状,一手撑着伞,一手垂下,乖乖地站在原地,小小的浴室瞬间阴冷起来。 “这个拿去。”余小棠摸出口袋里的通灵符,远远地朝它丢去,砸在身上,一下子便不见了。 “谢谢。”一个略带喑哑的女人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谢谢你愿意帮我。” 听到是个女人的声音,余小棠心里轻松了不少,也不再那么紧张害怕。 “等一下,你先告诉我,你每次在我们班后门晃荡,是要干什么?” 女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黑伞,声音再度响起:“雨下得太突然了,我来给女儿送伞。” 说到此处她猛然停住了,周身如墨的鬼气开始躁动:“可是,我找不到她!她明明就在这,可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慌张的语气和激动的情绪,让余小棠再一次害怕了,她压下心中的惧意,试探性地开口:“也许是你记错了,她…她在另一所学校里。” “不可能!她一定在这,我每天早上都看着她进校门,看着她对我挥手说再见。”女人摇着头,鬼气也随着她的晃动朝四周扩散,浴室的灯开始闪动,明明暗暗。 余小棠此时靠在墙面,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喊救命,但想起方才余乾认真严肃的脸,她还是忍住了。 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阿姨!现在请你控制住自己,我帮你找!”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鬼阿姨,听到余小棠突然的大喊,鬼气突然一收,也不知是被镇住了还是被吓到了。 空气安静了好一阵,鬼阿姨恢复平稳的声音才再度响起:“谢谢。” 简简单单两个字,好像方才激动地要炸裂的人不是她一样。这样性格的鬼,或者说人,余小棠仅有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遇到过。 怎么说来着,高冷?还是神经质? “阿姨,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楠楠。” “全名呢?” “想不起来。” “多大年纪?” “不记得。” “这……” 余小棠心里想着,没名字没年纪的咋找,她们学校好歹也有几千号学生啊。但又怕说出来刺激到这个寻女心切的鬼阿姨,只得把话咽下去。 “别的班有去找过吗?” “没有,她就在这层楼这个班,没必要去别的地方。” 脑子一根筋的鬼阿姨,着实把余小棠气的不轻,直翻白眼。 “你怎么知道她没换教室,没转校呢?” 这个问题抛出来后,鬼阿姨沉默了。她忘了,她找女儿找了多久? “是只有下雨天,你才能出现吗?”余小棠突然想起,每每见她都是雨天,加上最近经常下雨,她才注意到。 “不记得了,只记得下雨了,要送伞给女儿。” 第十二章 寻女漫漫路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擦肩而过的路人,也许转个身就不记得脸了。那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呢?应该是一辈子吧。 而面前这个女人,似乎魂魄受过损伤,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唯独那一缕执念还牢记在心。 “你先进伞里,我想想该怎么办。” 余小棠此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揽都揽下来了,硬着头皮上吧…… 夜里,余霖夫妻俩回来,车还没停稳,就被老爷子叫去了。 在得知余小棠竟然自己带了只鬼回家后,他们的眼中一瞬间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爸,你说真的?”余霖按住平摊在桌面上的符箓古籍,目光铎铎。 “把爪子拿开,皱了。”余乾淡定地抬头看向他,说道,“有阵法在,小鬼只能呆在伞里,你自己去她房里看看便知。” 余霖听话便走,又被余乾一拐杖拦下:“还真去,你给我回来。少管闲事,就是平时你们惯的太多,导致糖包到这把年纪了,还一个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爸的意思是,让小糖包自己解决?但是,她现在可什么都不会,更别说超度了。”苏慢看上去有些为难。 “教一百次,不如练一次。都回去洗洗睡,别操心,我心里有数。” 余乾最后还是强硬地赶走了两人,在他看来,余小棠的能力远不止于此,但不逼她一把,怎么知道呢? 京城远郊,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四周很安静,只剩虫鸣声,此起彼伏。但在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时间像被定住了一般。 “不够……”一声长叹,像是喉管被切开,又被缝补后的人,虚弱又难入耳,勉强能听清。 循着声音找去,是一座破败的房子,屋顶的砖瓦掉落了大半,随处可见皆是干燥的排泄物,仔细看看,还能发现几只小兽的头骨。防盗门上的红漆已经脱落,门锁也被撬走,只是这样半开着,里头一片漆黑,也察觉不到任何有生命的迹象。 “咳……咳咳……”两声虚弱的咳嗽响起,却分明是从房子里传来的,缓了几秒后,声音再次响起,“前几天它回来过,你们都不知道?” “那留着你们,有什么用。”自言自语似的对话,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如,炼了,做我的命烟吧?” 又是一时的沉默后,听得那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浪费一只,咳,咳咳,你们也要跟我动手吗?” “嗯,这样才乖……都走吧。” 若是术人在这,必定能看见几团墨色的黑气,从房子里窜出来,逃也似的,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远郊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皎洁的月光,舒服的虫鸣,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一夜,余小棠睡得很不安稳,护体铜钱也一直微微在颤动,只是梦魇中的她丝毫没有察觉。 晨起,又是一个要上学的日子。当余小棠顶着一对熊猫眼,蔫儿吧唧地坐在餐厅时,着实把大人们吓了一跳。 “额,女儿……你这是在cos国宝吗?”余霖拿开了刚靠近嘴边的酥饼,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余小棠烦躁地捂住自己的脸,根本不想跟他对视:“爸,你好烦啊。” 也就这会功夫,余乾伸手递过来一个剥了壳的白煮蛋:“用这个敷敷?” 余小棠无奈地接过他的好意,一口咬了下去:“我没事,就是昨晚做了乱七八糟的梦,睡得太糟糕了。” 说话间,苏慢端着粥从厨房出来,体贴地先给自家女儿舀了一碗。 “可怜哦……快吃吧,待会妈开车送你上学。”想着女儿以后会越来越辛苦,当妈的心里也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心满意足地吃完早饭,余小棠看起来精神也好了一些,出发前想了想,还是把黑伞带上了。 余霖瞟了一眼黑伞,看到里头蜷缩在一起的虚弱魂体,暗自挑了挑眉。 都这么虚弱了,看样子留在人间有些年头了。涉及到时间的跨度,这个执念不好搞啊…… “小糖包,这个,你真要帮?” “鬼阿姨很可怜的,我还是想尽力帮一下。” “爷爷说了让你自己解决,我跟你妈可帮不了你,只能给你加油打气了。”余霖说着,轻轻揪了一下她的小辫子,语气很是无奈。 “哦,知道了。” 那天天气很好,太阳不大,微风拂面,余小棠却提溜着一把老式长柄黑伞,从学校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走过。时不时还要把伞靠在耳边,听听鬼阿姨的反馈。 放学之后,余小棠走过了最后一片区域,依旧毫无线索。 “阿姨,你再好好想想,还能想起什么信息吗?这样真的太难了。”余小棠盘腿坐在地上,苦恼地看着面前的黑伞。 也许是看到她的真诚和努力,鬼阿姨第一次没有拒绝,仅仅回了一个字:“好。” 她的记忆,零碎地几乎无法拼凑。她努力地,慢慢地回溯到一开始。 黑色,全是黑色,还有痛苦的嘶吼,以及灵魂破碎的声音,一点一点。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灵魂真的普通玻璃一般,能碎裂,还能被研磨成粉末,最后被点燃。 她甚至都能闻到灵魂碎末燃烧的气味,还有灵魂在烟雾中挣扎的身影。 再往后,她的记忆又是一片空白。 “实在想不起来。” 余小棠满满的期待,被这一句话推倒了。 远处门卫大叔一声大吼,让她完全没有时间难过:“哎,你是哪个班的学生,赶紧回家,要锁校门了。” 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抓着伞柄拖回了家,连路上有没有鬼,她也没心思管了。 “爷爷,鬼要是失忆了,能治吗?”对于没办法解决的事,余小棠自然是去找家里最有经验的老爷子。 余乾挺满意看见如此好学的余小棠,但是这个问题就有些奇怪了。 “正常来说,鬼魂是不会失忆的,除非是三魂七魄出过岔子。你放她出来,我瞧瞧。” 余小棠解开伞扣,鬼阿姨的魂体暴露在书房内,顶上依旧是黑伞护着。 第十三章 鬼修 余乾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指头大小的白玉葫芦,拔掉塞子,鬼阿姨周身的黑气便源源不断地被摄进里头。 鬼阿姨慌张地看见自己魂体的颜色越发暗淡,不由得想要逃脱,却被黑伞牢牢困在这方寸之地。 余乾见此,多言了一句:“别动,只是吸取你的怨念,不会有什么影响。” 黑色的怨念被稀释,真正的魂体显现在两人面前:魂体呈半透明的灰色,衣着朴素,头发规整,面容些许憔悴。 “魂魄确实受损,看,这里缺了一块。”余乾指着那缠绕旋转在它身体中的三魂七魄,示意余小棠看。 原本完整的地方,像是硬生生被咬下来一块,还有零碎的边缘游离在整体之外。 “这一块如果找不到,失忆症就治不好了吗?”余小棠拧着眉,盯着那残破的地方说道。 “即便找到也没用,早就吞噬地一干二净了。” “为什么?”余小棠一时不解。 余乾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略微沉重:“因为,有人在吃魂魄。” 余小棠心中大震,音调突然提高:“怎么会?!” 余乾默默地望向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会,因为我亲眼见过。” 他不长不短的记忆中,就有这么一个人,亦或该叫鬼修,他们都这样称呼他。至于他的真名是什么,早就记不得了。 而在成为鬼修之前,余乾还记得他曾无助地蜷缩在泥地里,睁着眼睛一声不吭,任由稍大的孩子踢踹。 鬼修是村里寡妇的儿子,父亲因为长期重病去世,继承了一半基因的鬼修,不出意外地也成了小病鬼。 那个时代,孤儿寡母在哪里都是讨嫌的,特别这个寡妇还长得不错。 村子里单身的,娶了婆娘的男人都想占她便宜,而女人们,则不分青红皂白地诋毁她是狐狸精,不要脸。 十几岁的孩子,更是继承了父母的丑恶嘴脸,时常以欺负弱者为乐。体弱,身材瘦小的鬼修,成了他们的首选。 一开始,他总是满身伤痛,满脸泪水,寡妇也只能烧了热水替他清洗伤口,上药,接着抱住他痛哭。 后来,大概是习惯了,大概是不想让寡妇伤心。鬼修不再哭了,他忍着,大孩子们见他不嚎,觉着没意思,折腾几下也就散了。 如果说身体的伤痛,鬼修能够忍住,那每到午夜之时,灵魂撕裂般被掠食,他是怎么都忍不住的。 鬼修从来没对人说过,他有阴阳眼,他每夜都能看见鬼趴在他身上,贪婪获取他生机的样子。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两只,它们都不一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不记得了,痛苦艰辛的日子没人愿意去数着,只会盼着早点过去。 直到一个腰间挂满红线铜钱,独眼,面色灰白的中年术士,出现在这个村子里…… “爷爷,你在想什么?”余小棠放大版的脸,出现在余乾眼前。 他回过神来,身体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在想一个故事而已。这只鬼的情况比较复杂,交给爷爷吧。” 余小棠犹豫着,鬼阿姨却突然出声:“楠楠回来了,我能感觉到。” “之前没有感觉?” “没有。” “好,我知道了。爷爷,不用你帮我,我可以的。”扔下余乾,余小棠收起黑伞就往外窜。 趁着天还没黑,整个京城都转一圈,总能有点线索吧。 余乾拄着红木拐棍,慢慢走到廊下,看着天空中艳丽的云霞,心情却无半分舒畅:“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活着。” 沉思半刻,余乾回到书房,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说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他没死。对。明天上午九点,茶馆老位子。” 天色渐暗,余小棠轮流转了附近的几个小区,都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但鬼阿姨始终坚持,她的女儿回来了,就在京城。 这种完全靠感觉的寻找,不靠谱到使得余小棠心里腹诽:下次再帮这种失忆鬼,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棠小余。”悠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 她回头,空无一人,但自己的耳朵分明因为敏感,又烫又红。 “阿姨,是你在跟我说话?” “没有。”鬼阿姨平静的语调,只会在提到她女儿的时候,有波动。 以为自己幻听的余小棠,偏着头,摸了摸发红的耳朵,继续朝家走。 一路上都很干净,没有垃圾,也没有那些“不干净”的玩意儿,虽然她手中的黑伞里就有一只。 孰不知,它们都躲藏起来了,因为某只大鬼的出现,谁都不想被他拿来当点心。连平时只会坐在交通信号灯上数车的那只文化鬼,都被别的鬼拽下来了。 看着余小棠走进家门,厉鬼才现了形,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嗯,还是棠小余更好听。时间真是过得慢,还是这么小小一个。要不是怕那些大小术士拼命,真想直接掳走啊。” 话音刚落,厉鬼猛地伸手,抓向半空。 “小鬼,谁让你来的。” 自他的虎口处,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周身漆黑,又携带着一丝深红的煞气。小鬼被他掐住,根本无法逃脱,挣扎无果之后,正要开口求饶,却整个魂体炸开了。只剩那丝煞气,飞速逃窜。 “煞气作控符来驱鬼?倒是从来没见过,有意思了。”厉鬼看着那丝煞气远逃,并不打算截停。 他不会想到,但就是眼下这个决定,使得往后的路十分难走。 深红的煞气,在京城上空东绕西绕,最后如箭一般直射向远郊,最后落在那座破败的老房子里。 “煞气是我给的,咳,自然就收的回来。你们要是也怕死,咳咳,就全炸了。”依旧是那难听的声音,“去,跟着他。” 沉重的脚步声第一次在漆黑的房子里响起,一根蜡烛在黑暗中亮起。 微弱的光亮,勉强能看见一张男人的脸。他的手里拿着一根卷烟,凑过来,烛火瞬间变成幽蓝,点着了。 男人咧着嘴,诡异地笑了:“厉鬼,能做五千命烟……” 第十四章 卜 一连几天,不论天晴下雨,余小棠总是带着这把老旧的黑伞出门。鬼阿姨时灵时不灵的感应,导致她们总是慌慌张张跑到地方,最后扑个空。 周六的清晨,余小棠常规跑完护城河回来,正叉着腰站在大门前喘气。隔壁江家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少年从门缝中挤出个头来,压低了声音:“余小棠,这些天都没见你,哪去了?” “你偷偷摸摸地干嘛?”余小棠狐疑地凑上前。 小江河越过门槛,轻轻地带上门:“嘘……小点声,爷爷在到处找我呢。最近天天被他逮着学卜术,解卦解得都烦死了。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余小棠一听,又想起鬼阿姨这破事,烦躁地往石阶上一坐:“唉……不好说。” “你不说,我可自己动手算了哈。”说着,小江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龟壳,“我们江家的卜术,可不是吹的。” 余小棠眼前一亮,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龟壳:“我怎么早没想到你呢,走走走,到我家去!” 小江河就这么不明所以地被拽进了余家,直到鬼阿姨撑着伞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明白余小棠的用意。 “你要我帮她算卦?” “对啊,你们的卜术,不是也能问鬼吗?也不复杂,我只需要知道它的来历,就成。”余小棠满心期待地看着小江河,就盼着他点头。 “好吧,我试试。”小江河有些为难,但是面对余小棠那殷切的眼神,还是答应了。 江家的卜术,通天达地,人鬼皆问。其中术法,也不尽相同。小江河确是江家单传,所习卜术都由江明亲身传授。 少年聪慧好学,虽然偶尔淘气偷懒,但也学得有八九成,只是实践经验太少。 问鬼卦与问人卦不同,鬼是阴物,窥探其生前经历,总会犯忌。若没有法器护身,卜卦者便会日渐虚弱,直至死去。 只见小江河面色凝重,伸手从鬼阿姨身上抽出一缕鬼气,塞进龟壳里。又掏出三枚铜钱,思忖片刻,最后留下两枚,丢进龟壳。 到这他稍作停顿,瞄了一眼余小棠脖颈间的红绳,也从自己领口扯出一根红绳,上头绑着的正是另一枚护身铜钱。 “哎?我看看,很眼熟。” 余小棠伸手要去摸,被小江河一把拍开:“你又不是没有,别动我的。” 铜钱被解下来,也一并扔进了龟壳中。看起来,这个铜钱能派大用场。 鬼气裹着三枚铜钱在龟壳中一顿翻滚,最后落在地上,每枚铜钱看起来都不一样。小江河蹲在地上,手指动来动去的,算得很是仔细。 好一会儿,余小棠都不敢作声。一直到小江河收起家伙事,她才问道:“怎么样,算到啥了?” “不好算,只算到它的名字,它去世时的年份。而且它被抓走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奇怪,我算不出其中发生的事情。”小江河看起来十分郁闷,拿笔写下他算出的信息,递给余小棠。 “哎呀,你别这样,不就是没算出来嘛,不难过。”余小棠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不准摸我的头!不长高了!”小江河顿时炸毛,捏向余小棠的脸。 “不准捏我的脸!”余小棠立刻揪住了他的头发,大声喝到。 “你先松手!” “你先!” “啊啊啊,疼!你还是个女孩子嘛!” “谁让你捏我脸!诶哟,你轻点!” 余家三个大人循声赶来,推开房门后,看见的就是两个娃娃你扯我头大,我捏你脸的情形。 “你俩搞什么?”余霖此刻内心五味杂陈,江家的小子怎么进来的? 一向在大人面前礼貌懂事的小江河,先一步松了手:“对不起余叔叔,我错了。” “小糖包,还不松开你江河哥哥的头发。”苏慢出言提醒,余小棠这才反应过来,松手之余,还使劲把他乱糟糟的头发使劲压了压。 “我俩闹着玩呢,嘿嘿嘿。” 余乾看了一眼地上的龟壳,又看了看缩在墙角的鬼阿姨,心里对自家孙女的机智又是一顿夸。 表面上倒也不戳破:“行了,小江河赶紧回家吧,刚在外头还碰见你爷爷到处找你。” “哦哦,我先回去了。叔叔阿姨,余爷爷再见。”小江河顺势就溜了。 哪成想一出门,就被江明逮个正着:“怎么从余家出来的?找小糖包玩去了?” 还没等他回答,江明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挺好,以后多去。走,回家,今天咱们继续学习。” 房间里,余霖还想絮叨几句,像是怎么可以随便带男孩子进家之类的……但老爷子一个眼神过来,他只好忍住了。 余乾走出房门,几步后又回头:“余霖,小慢来书房,有事情跟你们说。” 人走光后,余小棠利落地锁了门,拿出小江河方才写下的信息,仔细看着。 “赵清云,天华2000年溺水身亡。” “阿姨,你的名字果然很符合你的性格啊。”余小棠不由得感叹道,它当真是清清淡淡的,又飘飘忽忽的像云一般。 鬼阿姨看见名字和死亡年份,脑海里又突然闪过一些片段。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来给楠楠送伞。雨真的特别大,漫天黑云,根本看不清路。骑过一座木桥的时候,好像前轮被什么绊了一下,车头猛地一歪,我能感觉到自己悬空了,然后掉进了水里,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只要有名字,我们就可以去查死亡记录了,一定可以找到你的家人!”得到如此大的突破性线索,让余小棠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满血复活了。 余乾这边,气氛却十分凝重。 “小糖包带回来的鬼,被人动过,魂魄残损。恐怕,鬼修还没死。” “爸,你没看错吧。当年你和那些叔伯不是把他的法力都废了吗?没有法力护身,他控制的那些鬼怪早就应该把他撕碎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鬼修的术法,古怪得很。这么多年都不见踪迹,怎么偏偏现在露了马脚。我总觉得是有什么阴谋。” 苏慢听着,突然浑身发冷:“爸,该不会是冲着小糖包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