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夏家罪臣之女 整个落夷城最近都笼罩着一种很阴郁的氛围。 街道上有不少商铺都被查封,很是萧条。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也只有在茶馆闲聊中,才敢悄悄谈论起最近发生的那几件大事。 “听说了吗,夏丞相恐这次怕是要被抄家灭族了...” “唉,也难怪...勾结敌国军队,可不是小事...” 两人闲谈间,逐渐面露讥讽之色。 “夏丞相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可是他家嫡女千金,若是真的被牵连入狱判刑,真是可惜喽!那姿色...啧啧” 说话那人嘬了一口茶,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我之前有幸对那夏家嫡女有过一面之缘,呦...虽说也就不过及笄之年,但那小模样俊俏的,还真是勾人呢...” “可惜喽...看这意思,不是被处死,就是流放...再就是被卖去那种地方...”那人说着又是一脸淫笑。 两人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交头接耳间,别人倒也听不真切。 这件事,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之谈。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夏丞相,成为了叛国通敌的罪臣。 而城中被查封的商铺也都是夏府经营的,如今也都被悉数充公,还有富可敌国的家业,也被罚没。 一夜之间,这位曾经的忠勇之臣,变成了万人唾弃的奸佞之人。 说起来,夏丞相曾为了当今帝君断过一条手臂,还帮他打下半臂江山,有开国之功。如今看来,也就不过尔尔了。 或许是万事皆有变数吧。 夏府被抄家后,空置的宅子显得破败萧索,再无往日的气派和华贵了。 人在衰败之时,任谁都能踩一脚。 曾经攀附夏府的官员贵人们,现在也都是避之而不及。 这里面也包括夏丞相的至交——明尚书。 正因为是至交故友,所以明家和夏家约定等孩子们长大了,定要促成婚事,攀个亲上加亲才好。 而夏家嫡女夏千之,和明家二公子明玉衡从小便是青梅竹马,这件婚事看起来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而已。 京都的青年才俊,不知曾经有多少人羡慕明玉衡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娶得丞相之女,顺便继承万贯家财。 而且夏千之还有倾国之貌。 这种好事,真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啊...... 但天有不测风云,也或许夏府注定有此一劫。 患难是否见真情? 恐怕也就在此得见了。 如今明家退避三舍,与夏家摘除一切的往来关系,免得有所牵连。 更是快马加鞭的为明玉衡求娶了正房妻室,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和夏家并无婚约,也并无瓜葛。 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当然,外面发生的这些事,关在狱中的夏家是并不知情的。 牢狱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土腥味。 夏千之就关在最里面的那间。 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团,蜷缩在牢笼的角落处。卷曲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披散开来,她把脸埋在膝盖里,白皙的手腕被手铐磕出一道道红痕。 不远处有两个狱卒的细碎说话声。 “我瞧着,夏家恐怕再无翻身之日了...听说帝君今日又发怒了...还牵连出不少逆臣党羽,张、齐两家都是今日下狱,看样子是要和夏家一并处死呢...” “女眷呢?也都全部处死吗?” “也不尽是,按律法来说,未出阁的姑娘们,该是判流放。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狱卒喝了盏酒,又慢慢奸笑起来。 “不过这也是好事,这些个大家小姐们,哪个不是貌美如花、细皮嫩肉的,要是真判流放,天高皇帝远,咱们兄弟几个,何不趁机...”那狱卒嘴一咧,露出了满口的黄牙,满脸猥琐的表情。似乎对于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哼,谁说不是呢。看她们曾经那嚣张的样子,现在沦为罪臣之女,恐怕以后连个奴婢都不如了...” 夏千之听完心中一凉,忍不住握紧了衣袖。 她今年十四岁,还未过及笄之年,岂不是要被判了流放? 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狱卒走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素净的姑娘,头上戴着兜帽,倒是看不见脸。 她给狱卒塞了不少银子,才换了这半盏茶的探望时间。 “说完话快些走,可别给我招惹麻烦…”狱卒揣着银子,蛮横着说道。 那姑娘低声应了一声,又等了狱卒走远,才掀起兜帽。 夏千之看过去,原来是绿莞。 “小姐,你受苦了。” 她曾是夏府的领头女使。前些年受恩嫁出府,夏千之还为她备了不薄的嫁妆。 说起来,算是对她有恩了。 “绿莞,你不该来这里的,幸而你早早出了府,如今免受牵连才好。” 夏千之隔着栅栏抓住了她的手,指尖冰冰凉凉的。 还很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忧愁。 “小姐,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笺。 说道:“你若被判流放,会贬为贱籍,只能为奴,或被人买去做妾室,做奴婢,做外室。除非皇家子弟赦免,才能脱离贱籍,否则永无翻身之日。” 又说道:“这是陆家少爷托我送来的信笺,他想在你流放之前,向户部请帖,收你做妾室,这样就能让你免于流放之路。” 夏千之拿着信笺,有点发怔。 “陆少爷?城北医馆的陆正秋?可是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啊…” “小姐,我今日冒险前来,就是想替陆少爷帮你寻个出路。虽说做妾室实在委屈了你,但眼下这变故,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总比流放去要好得多。” 她说的这些,夏千之当然知晓。 只是…… 若是非要嫁人做妾室才能脱险,为何不是明玉衡来替自己寻这出路呢? 明家是夏府至交,向户部请帖,收她做妾室,应该不是难事的。 于是她问道:“明尚书家,没有什么动静?” 绿莞知晓她的心思,摇头叹了口气。 “本不想告诉小姐的,明家二少爷明玉衡,昨日…办了喜事,娶了正室。” “为何…这么快?” 话一问出,夏千之却突然明白了过来似的,目光黯了下去,低下了头。 看来明尚书家,是急于摆脱夏府,不想有一丝牵连呢。 想到此处,不免感觉有些心寒。 其实她对明玉衡的感情,也不见得多么深,也仅止于青梅竹马而已。但这种落难时被抛弃的滋味,却不好受。 她还本以为,明尚书总会念着交情,帮衬着夏府渡过此劫。现在看来,他与父亲的交情不过官场上的泛泛之交而已了。 夏千之冷下脸,狠了心似的说道:“做妾?有何不可,只要能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家中败落的原由。 父亲一生戎马为国,是不可能叛国通敌的。 但现在帝君降罪,证据凿凿,恐怕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而母亲…… 夏千之突然想起母亲冷漠的脸,心中不是滋味。 忽然之间,好像有太多的事压在她的肩上,理也理不出头绪。 “小姐,丞相大人怕是无力回天了,现在看来,也是能救出一个是一个了。我会在外面和陆少爷尽量赶在流放之前救你脱险的。” 夏千之攥住手中的信笺。 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镯,给了绿莞手上。 “绿莞,帮我把这个交给陆少爷。告诉他,若他真想帮我,我愿意做妾、做奴。” 夏千之对这位陆少爷,脑海中的印象并不深。只恍惚记得,他是个性格很爽直的医者,像这样的人,倒是很难有害人之心。 而且,在此时救赎自己,也等于是众多伪君子中的善者了。 至少比明家好了太多。 绿莞接过玉镯,小心的收好。 “小姐,你一定保重。” 说着给夏千之做了个礼,又蒙上了兜帽,匆匆离去。 手中的信笺只有短短几句: “吾,愿求娶夏千之为妾室,从此再不娶正妻,此生只愿不负卿。” “什么...不娶正妻?” 夏千之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把信笺小心收好,揣进了怀里。 外面一束光正好照在了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苍白如纸,只留着瘦小的身躯藏在那黑暗里。 她此刻,还哪有什么力气在意是否娶妻?是否不负卿? 她只想活着。 夏千之的手不禁在袖中攥成拳,指甲都扣进了掌心。 而另一边。 绿莞离去后,便直接去了陆家府邸。将夏千之的玉镯转交给了陆正秋,又把话带了去。 陆家门第虽不高,却是世代从医的清流人家,人口简单,父母只有陆正秋一个独子,家里没有什么腌臜事。 现如今大小事宜倒也是陆正秋这个独子说的算。 因此,绿莞倒是很替夏千之欣慰。 但世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事啊... 夜半时分,陆家的院里飞出了一只信鸽。 扑腾着飞进了皇城里,入了承德殿。 一个护卫悄悄抱了信鸽,拆下信条,又匆忙密着步子呈上殿中。 这是五皇子,落云霆的寝殿。 殿内没有宫人侍候,也没有华丽装饰,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倒是过于低调质朴了。 夜里只点了几盏琉璃灯。昏暗下,落云霆正斜倚在塌上,身旁焚着香,留了半盏茶。 “主子,陆少爷来信了。”护卫低头恭敬的递上了信条。 落云霆拆了信笺,看了一眼后,烧在了烛火中。 “倒是便宜了他。” 他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悦,又轻声叹了口气。 “带着我的令牌,给户部的老头子施点压吧...” “是...” 002 步步紧逼 朝局动荡,并不是好现象。 仅短短几日,夏家、齐家、张家接连入狱抄家。 看似是扫除逆党,实则却使右丞相一派趁机握了许多的实权。 只是这些事都藏在暗流之下,还没显露出来。 而且恐怕还不仅如此。 唯一成为定局的,便是今日朝堂上,帝君对罪臣们的宣判。 “夏羽舟赐鸩酒,其家眷与齐、张两家,择日流放边境要塞为奴,永不准回京都。” 傍晚时分,才有宫中的郑内监来狱中传了旨。 原本夏千之这些天还强作镇定。 可听到御旨,父亲要被赐鸩酒时,还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眼泪像泉水一般汩汩流出。 她哭的没声音,只是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父亲是被冤死的。 她真想这么大声喊出来。 但是她太弱小了,什么也做不了... 夏千之微微颤抖着,憋着胸腔中所有的憎恨和难过。 倔强的咬着嘴唇,不允许自己哭出声,唇瓣也被咬出了丝丝血迹。 墙壁上烛火摇曳,映衬着牢狱中的石像如恶鬼一般。 走廊拐角处,狱卒官正忙着和郑内监寒暄。 郑内监是帝君身边的老人了,因着侍候过两代帝君,所以颇有排面,就算是朝中大臣也得忌惮三分。 他向狱卒官使了个眼色。 又低声说道:“说起来咱们帝君是明君、是仁君,就算是叛臣贼子,也舍不得赶尽杀绝...” 说罢,眼神突然狠厉起来。 “有些事,还得是像大人您这样的人,替朝廷分忧啊...”说完还微微伏了个礼。 狱卒官心下一惊,嘴上却不敢怠慢,忙说:“还请内监明示...” 郑内监见他是个憨的,也便冷着脸没作声。只是直接从袖里掏出一个瓷瓶,塞到了狱卒官的手里。 又轻轻说道:“帮丞相解忧,便是帮帝君解忧,大人可知?” 说完,郑内监又向夏千之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只是一瞬,那布满杀机的眼睛就又恢复如常。 狱卒官将手中瓷瓶握紧,心中忐忑不安,却发现骑虎难下。 “这...” 不等他说话,郑内监却已转身要离去。临走时,又幽幽说了句:“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狱卒官皱紧了眉头,只得恭敬的做了个礼。 “恭送内监,臣谨记。” 为丞相解忧? 他任职多年,自是了解话中玄机。 这是要他斩草除根啊... 如今夏丞相倒了,朝中丞相可不就只有右丞相一人了? 右丞相四处拉拢朝臣,现在连他自己也成了棋盘上的棋子了。 只是这郑内监是帝君身边人,如今都...... 这样一想来,狱卒官突然感到脊背发凉。 朝局暗潮汹涌,看来如果他若是不乖顺,右丞相权势通天,自己恐怕会和夏家一个下场。 如今,似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心下一横,打开了瓷瓶,在鼻下一闻。 居然是活筋散! 狱卒官在牢狱多年,最知道这其中厉害。活筋散服用后只会感到身体疲乏,却验不出毒。 中毒者越是劳累中毒越深,最后会耗尽精力,油尽灯枯而死... 他暗暗感叹,真是手段高明。 这样一来,被流放的犯人就会在路途奔波中,筋疲力尽而亡,谁都不会察觉其中缘由...更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了... 狱卒官脸上闪过一丝阴鸷。 他却没注意到,在回廊的另一头,一个狱卒正偷偷藏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连月亮也藏在云里,偷瞧着这些各怀鬼胎的人们。 树上的黑鸟扑腾着飞远。 陆正秋深夜拜访了户部尚书——郭大人的府邸。 小厮也不阻拦,直接请进了门。 郭大人独自在书房,一脸的官司。 陆正秋也是黑着一张脸,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匆匆拜了个礼,便坐了下来。 “郭大人现在越发的摆谱了,白天请帖时见不到人,还非得我深夜拜访...” “......” “为何你批了齐、张两家女儿的赎身,唯独夏家女儿不批?” “......” “怎么,我想求人家做妾室,你还不准了!?我爹都准了!” “......” “你说话啊...” 陆正秋在堂堂户部尚书家,倒并不守礼节,甚至还有点乖张。 郭大人抚了抚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你可知,如今朝局如何?” “怎的?” “原本你赎个流放之女,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眼下形势,右丞相一家独大,硬是盯着户部不让放人...看起来,有想斩草除根的意思。” “什么?” 陆正秋也不撒泼了,凝神思索了一会,又问:“没有别的办法了?” 郭大人摇头。 “只能见机行事了...五皇子那边,我自会去说。你且不可冲动啊...” 郭大人其实心里也打鼓。 平日里一向沉稳寡淡的五皇子为何这次要搅这趟浑水,帮那夏家女儿? 难道是看上了那夏千之的好相貌? 心里想想罢了,却也不敢问。 毕竟五皇子行事稳重,并不是那色令智昏之人,也许是和夏丞相早有旧交也未可知...... 至于这陆正秋,更不是个省油的。 他看了眼面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不禁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恐怕要变天啊...”郭尚书说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天刚蒙蒙亮时,一个狱卒给夏千之送饭。 这顿比平时丰盛些,白粥里多了些肉丁,还加了小菜,和一个鸡腿。 看来是流放前的送行饭呢。 夏千之坐在草席上,整个人有点游离。 因为哭得太久,漂亮的眼睛肿的像个核桃般,原本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变得布满血丝。 那狱卒放下餐食后,起身时却突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有毒,别吃。” 随后那人便不多言,匆匆离去。 饭菜有毒?! 夏千之来不及去想,走廊里便又传来一串脚步声,是狱卒官和几个狱卒。 “夏小姐,吃完这送行饭,就要开始流放之路了...你可要...” “啊——” 狱卒官的话没说完,便被夏千之突如其来的叫声给打断。 他不禁皱眉,但又仔细一看,却发觉她有点不对劲。 夏千之歪着脖子,目光呆滞,一会儿蹦跶,一会儿走来走去。 再配上她本就瘦弱的身体,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病态疯癫。 “夏小姐?”狱卒官狐疑的拍了她一下,却被她一把抓住胳膊,吓了他一跳。 “爹爹,咱们一会去赏花吧...”夏千之昂着头对他说。又蹲在地上,把刚才送来的那有毒的鸡腿儿抓起来,转身笑盈盈的举在狱卒官的嘴边。 又傻憨憨的说:“爹爹吃...吃鸡腿...” 狱卒官下意识的把那鸡腿拍落在地,眉头紧皱着看向她。身边几个狱卒也是面面相觑。 “鸡腿儿...鸡腿儿...” 她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嘴里嘟囔着,一副痴傻的模样,摇摇晃晃的去捡那地上沾了土的鸡腿儿,然后竟然大口的啃咬起来。 一边啃,一边蹲在地上傻笑,蹭的满嘴满脸的油,完全没有一点之前美丽大方的嫡女模样了。 又连蹦带跳的,带翻了桌上餐盒,滚滚的白粥撒了一地... “大人,我看这丫头恐怕是受了刺激,疯癫了吧...” “我看像...”另一个狱卒也附和着说。 “毕竟原来也是贵门嫡女,哪经得起这些变故,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几个狱卒看着夏千之的模样,不由得唏嘘不已。 狱卒官却不为所动,只瞪了他们一眼。 他盯着夏千之,幽幽的说:“别是装的才好...” 但眼看着她吃了那鸡腿儿,估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只要她吃了这顿饭,自己也就能交差了。 “你们几个,在外面看着她,别出什么差错!” “是...” 狱卒官说完便径自离去,没再看夏千之。 几个狱卒也悻悻的锁上了门,似乎是觉得狱卒官有点小题大做了,没得这样对一个弱小的罪臣之女。于是没多久,几个人也都跑去吃酒躲懒了。 她的头发披散在额前,正遮住了她狡黠的眼神。脸上原本傻笑着的嘴唇也逐渐没了弧度。 趁没人时,夏千之忙跑到角落去,拼命地呕吐着刚刚吃下去的毒鸡腿儿,又用草席小心的将秽物盖上。 一般下毒,粥和酒水中下的最多,反倒是像鸡腿儿这种食物最不容易染毒。 若不是刚刚装傻先吃了鸡腿儿,恐怕那狱卒官会强行让自己喝下那碗更毒的白粥。 如今自己只能装疯卖傻,让人放松了戒心才好脱险呢... 她又将自己的一头黑发,用力抓的更乱,看起来倒是更加疯傻了。 只是不知道刚刚那个送饭的狱卒是什么人,为何要帮自己? 夏千之踌躇间又悄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妆粉盒,拍在了脸上。 不一会儿,她的脸上便开始起了一大片红疹子。倒是显得她原本漂亮的脸蛋,有点狰狞之态了。 如今之际,看来自己一定要藏住风华才好苟活呢... 慢慢的,那红疹子逐渐蔓延到了脖颈、手臂。 惹得夏千之奇痒难耐…… 003 夏羽舟之死 这盒妆粉,原是府上新来的奴婢采办的。 本是贵重的好东西,却因为里面含有茉莉花粉末,使夏千之脸上过敏,红了一大片。 为此,父亲还责罚了那奴婢,这盒妆粉,却没来得及丢。 唉...... 突然回想起往日在府中的点滴琐事,夏千之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又想到父亲将死,眼睛也越发酸涩。 被抄家的那天,她特意将这妆粉盒带在了身上,想着要是遇了险境,还能用来扮丑。 倒不担心真的会毁容,无非是起了疹子,再褪层皮,也就痊愈了。只是这红疹子痒得厉害,却不能抓挠,只能咬牙挺着,难受得紧。 夏千之又在心中盘算着另一件事。 昨日内监刚下旨,今日便下毒...岂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又转念一想,估摸着不会是马上毒发身亡的药,不然狱卒官也难辞其咎。 无非也就是,用某种慢性毒药,等流放的路途中再发作了... 但,会是谁要这样赶尽杀绝呢?! 按理来说,狱卒官隶属于大理寺,比刑部要高出一等,一般只听帝君的御旨办事。 能唆使这样官位的人下毒,在京都城内,恐怕也就只有三种人能做到了。 一是皇族或公爵,二是右丞相,三是帝君。 但若是帝君,大可不必费此周章,直接赐死岂不是更好? 若是其他人... 奈何夏千之身在闺阁之中,并不懂朝中之事,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不管是谁,都是自己无法应对的,如今只能万事小心了。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陆正秋赎自己做妾的事估计也就没指望了,那幕后之人定是不会让狱卒官放人的。 夏千之顿时觉得脊背发寒。 深秋的冷风也很不善良的吹着她单薄的身躯。 大理寺牢狱的另一边。 右丞相带着几个带刀护卫走进了关押夏羽舟的监牢中,身后跟着郑内监手捧御旨和鸩酒随行。 牢狱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夏丞相,我给你送行来了...”右丞相隔着栅栏,似笑非笑着说。 他看向夏羽舟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又好像颇为满意似的。 也就几日,夏羽舟的身躯已经变得残破不堪,浑身满是血迹。有些被鞭打过的伤口也开始溃烂,和衣衫烂成了一片。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似的,紧闭着双眼,也不说话。坐在草席上的两条腿从膝盖处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往上翻折,小腿无力的耷拉着,大约是受了极刑,硬生生被折断了双腿。 郑内监见状,先是颇为嫌恶的用袖子捂住了口鼻,然后上前一步,端了鸩酒递到了夏羽舟的跟前。 说道:“帝君圣明,愿保你全尸呢...还不领旨谢恩?” “全尸?呵呵...我夏某真是错投了君主...如今这般,还在乎什么全尸?”夏羽舟强睁开眼睛,似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罢,还忍不住轻咳。 又看向一边的右丞相,说道:“你蟒袍加身,做了朝中第一权臣,你可如意?” “还多亏得你投了敌国,叛变朝廷,才有我如今权势,这还真要深谢夏丞相呢...”说罢,他还一脸笑意的伏了个礼。 “你这小人!明明是你偷了兵符...咳咳...”夏羽舟猛的咳嗽,竟吐了一口鲜血。 “对了,今日我还给你女儿饭菜里加了点料,估计她很快就会下去陪你呢...” 说着,右丞相端着那鸩酒,用力的抓住了夏羽舟的下巴,掰开了嘴便灌了进去。 “畜生...畜生!”夏羽舟瞪大了双眼,一只手臂无力的在空中抓挠着。无奈残破的身体,却动弹不了分毫,任由那毒酒灌进了口腹中。 右丞相满脸满眼的杀意。 “听说你是五皇子一党啊...你挡了别人的路,就活该有如此下场。” 夏羽舟喷了一口鲜血,留了最后一口气,说道:“你这老狗...日后迟早要步我后尘!” 说罢,便再也不动。 郑内监远远的看着,心里禁不住一阵发寒。 今日午时,便有狱卒押了夏千之和隔壁牢狱齐、张两家的家眷,准备游街示众,去往流放之路。 一众人看到夏千之脸上、胳膊上布满红疹子,一副疯傻的模样,倒是给吓了一跳,那些原本有歪心思的狱卒,也不由得心生厌恶,一路推推搡搡,毫不怜惜。 倒是显得齐、张两家的两个小女儿格外清婉了。她们低垂着头,一边哭,一边走。 刚出大理寺大门,便看见前面有两个狱卒,正抬着一具尸首往外走去。 那上面残破的身躯只被一张草席卷着,上面血迹斑斑,看是受了重邢。其中一个没了胳膊的袖子空荡荡的悬下来,光着一双血迹斑斑的脚,很是凄惨。 擦肩而过时,夏千之正好看到了那尸首的脸...竟是父亲! 她睁大了双眼,一时间脑袋里隆隆作响,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踉跄着差点倒地。 父亲...原本是多么潇洒的人物啊,当年领一方军将,坚毅忠国,平定边境...没想到,一生为国,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她心中翻涌,脸上却依旧装作一副痴傻的样子。 身边有狱卒踹了她一脚。 夏千之不敢再看,只是继续呆滞着往前走。沉重的手铐和脚镣,压得人喘不过气。 游街时,有城中百姓用菜叶、泥巴砸向她,一边又谩骂着:“夏家这叛国贼,很该全都处死……居然还留有一女!” “是帝君太仁慈了...” “勾结敌国军队,真是狼子野心!” 也有殉国兵将的家眷,怒目圆睁的喊叫:“夏老贼,还我夫君性命……” 一行行刺耳的话,像刀子般扎进夏千之的心里。她的眼泪几乎流干了,只是傻呵呵的笑着... 还有人轻声唏嘘。 “那夏家女儿,是疯癫了...看她那副样子...估计是活不成了。” 陆正秋藏在人群中,听着百姓所言,远远的盯着夏千之,他眉头紧蹙,一脸愤慨。 旁边有侍从低声说:“主子,只能等出了城再动手了。” 陆正秋点了点头,不禁攥紧了拳头。 他看向那游行队伍中,那小小的身影,就像是一个残破的风筝。 夏千之似乎一下子看清了世间的恶虎豺狼,褪去了心中稚嫩。 满是血丝的眸子里,暗藏着尖锐的锋芒。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父亲,女儿苟活于世,定要为你讨回公道,不报此仇,死了也不入往生殿!” 004 转机还是虎穴? 秋风萧瑟,天上开始下起了密密的细雨,落在人的身上,十分冰冷刺骨。 流放的一行人刚出了城门,便看见不远处缓缓前进的使臣队伍。 大约几十人的样子,马车上还抬着一个很大的笼子,用红布盖着。 看服饰装扮,应该是东岭城的法师和使臣们。队伍中为首的,便是九皇子落初阳的车辗。 落夷城谁人不知,这位九皇子如今是帝君最得宠的儿子,虽还没立为太子,却似乎只是早晚的事。 就连这次会见东岭城的使臣,也是帝君派遣了九皇子同礼部前去,颇有故意让其做功绩的意思。 狱卒和一众犯人见状,连忙跪拜。 到近前时,九皇子的车马却突然停了下来,放下轿帘,向底下跪着的人瞥了一眼。 “这是哪家犯人?” 落初阳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沉声问。 “回殿下,是...夏家和齐、张两家的罪臣和家眷,今日便去流放之路呢...” “哦?”他挑了挑眉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正瞥见了末尾处披头散发、满脸红疹的夏千之。 “那倒正好,东岭使臣献来神兽,正需要个祭祀用的奴役呢,我看从这里边挑一个便好。” “是...殿下。”狱卒虽心里犯着低估,嘴上却不敢违逆。 他的目光快速的扫了一遍。 “就要那夏家嫡女吧...”落初阳的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说罢便放下帘子。 祭神兽?! 夏千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押在了使臣队伍中。 她不禁惶恐起来。 所谓祭神兽,便是将活人当做“祭品”,放进神兽笼子中一天一夜,来完成血祭。 而那“祭品”会被神兽吃肉啃骨而亡。 简直就是最惨烈的刑罚啊。 只要进了兽笼,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入狱前,她倒是听父亲说过,东岭城这次外派使臣,是为了示好求和,所以特意来进贡了一只神兽『朱丝凤』,几百年才有一只。她也只是在书本上看过,倒没见过真的。 夏千之脸色煞白的盯着前面那个用红布盖着的大笼子。几个法师衣着的人,守在了神兽的四周,那笼子里面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她浑身被雨水浇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难道真的必死无疑了? 傍晚,东岭城的使臣和法师,便停宿在了城中的驿馆里。 而作为“祭品”的夏千之,却被押送到了九皇子的府邸。 帝君的儿子中,只有九皇子大婚后,被御赐了府邸宅院,是别的皇子没有的待遇。 诺大的府邸,弯弯绕绕的进了一个小院儿,又有护卫卸了她的手铐链锁,把她关进了房中。 不多时,便有管事嬷嬷给她梳洗打扮,又换了衣裙。 虽说脸上还有大片红疹,但她那五官却生的极为漂亮,乌黑而卷曲的长发自然的垂在胸前,倒是显得很娇柔。 惹得嬷嬷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却拘着规矩,不敢多说话。 “姑娘,殿下传你去问话。”一个婢女在门外说道。 有护卫将她带到了不远处的书房。 她娇小的身子穿了一身粉色衣裙,有点目光呆滞的跪在地上。 落初阳抬眼看向她,似乎是很满意夏千之的打扮,不禁笑意更深。 “嗯…这般看着,倒是才像个样子。” 他坐在书案前,烛火一晃一晃的,显得脸上有几分玩味之色。 “你这丫头,这装傻充楞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跟我那七哥哥比,可差远了。” 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扳指,一边又继续说道:“收起你那点小伎俩吧,在我这没用。” 夏千之心中一惊,但既然已被识破,再装下去岂不是难堪? 很突然的,她的表情变得冷了起来,说道:“所以呢?殿下这是何意?” 落初阳敛起笑意,走到了她的面前,眯着眸子沉声说:“你如今,可是这京都城最好的鱼饵呢,我倒是想看看,我那几个哥哥们,会不会游到水面上,吃掉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脸狐疑的问道,弯弯的眉毛微微皱起。 “你祭祀神兽之事,明日便会传遍京都。有人让你生,有人让你死,看着吧,且有的闹呢...” 落初阳说罢,又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我一个罪臣之女,又是将死之人,真想不出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殿下还真是抬举呢。” “死?可未必。”他挑了挑眉毛,又说:“你既是继承了你母亲一半的珍贵血统,在兽笼中是死是活,还很难说...” 夏千之一惊。 他是怎么知道母亲的事? 原本母亲的身份早已没人知晓才是啊... 她又凝着眸子,说道:“看来九皇子竟是那岸上钓鱼之人了?” 夏千之那巴掌大的小脸上,显露一副狡黠之色,看着倒像只夜里捕食的狸猫般。 “你这小丫头,倒是妙趣的很。”落初阳盯着她,忍不住蹲下摸了摸她的头。 又看似很垂怜似的,说道:“我还真不舍得你死呢...” 话虽这么说,把夏千之推为“祭品”的,却也正是他。 颇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夏千之又琢磨起九皇子刚刚说的话,不禁疑惑:那究竟是谁让她生?谁让她死呢? 心思游离间,两人静默了一会。 “小丫头,你若是活着出了那祭祀兽笼,我便助你走今后之路...” 末了,落初阳突然一脸严肃的这样说道。 005 事之源头 夏丞相是个专情之人,一辈子倒也只是娶了一房妻室,那便是夏千之的母亲。 在她记忆中,母亲是京都名门官眷中数一数二的美艳之人,又精通琴瑟,很受父亲宠爱,惹得旁人羡慕不已。 原本日子也是安稳的过着。 却在夏千之七岁时,家中出了变故。 那年冬日正逢大雪连绵,母亲胎大难产,硬是生了一天一夜,才得一子。 得了嫡子本是件高兴的事,稳婆接了那男娃娃却半天惊的说不出话来,脸上一副惊恐之色。 又结结巴巴的说道:“这孩子,恐怕留不得啊...快去叫丞相大人...” 屋里的稳婆老妈子们面面相觑,人心惶惶的不敢多说话。 她们实在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只见那男娃娃,除了头,浑身居然是透明的,没有一丝血色。隔着皮肉,竟能看见胸口的心脏有节奏的跳动着... 再看他的胳膊处,还长了一对小翅膀,暗暗泛着银光。 生而有翼,是大凶! 父亲见状,也不禁皱紧眉头,脸上一副沉重之色,看着那婴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母亲正虚弱的昏睡着,并不知这变故。 这时有稳婆劝说:“大人,夫人这胎太过诡异,极为不祥啊!实在是留不得...” 话说一半,屋外便有嬷嬷搀扶着祖母匆匆赶来。 祖母本就不太喜欢母亲,如今得知生了异子怪胎,更是勃然大怒,忙说:“快把那妇人拖出去,生了这种怪胎,是大不吉!你很该休了她!” 说罢,身后便有几个嬷嬷向塌前走去。 “且慢!”父亲拦在塌前,又说:“就算这婴儿不祥,夫人却没有错,怎能因那迷信之说,休了发妻呢?” “这女人就是个妖精!就是个祸害!她那副漂亮的皮囊,给你迷了心智了...” 祖母痛心疾首,见父亲态度强硬,气得狠狠打了父亲一巴掌,随后便踉跄的晕倒在地。 屋子里立马忙作一团。 就在这时,母亲睁开了眼,醒了又急着找刚出生的娃娃。 当母亲看到婴儿的一瞬间,眼泪便流了下来,睁大着空洞的眼睛大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夏千之偷偷藏在门口,正看见了母亲崩溃的抱着婴儿大哭,那样子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一会儿,那婴儿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也不啼哭了,安静的死在了母亲的怀里。 自那以后,母亲便再也没笑过。 也不知为何,对夏千之的态度也变得很冷漠,几乎不与她说话。 整个人变得越来越瘦削,原本温和的性子变得经常发脾气。 对父亲也是闭门不见,那琴也再没弹过。 这样持续了几个月,母亲突然做出决定,要离家去灵云山的寺庙常住,这样一住便是七年。 京都城里,也不敢有人说什么闲话。只知道是当年丞相府的夫人生了怪胎,后来去灵云山祈福,可夏千之却知道中间原由。 那天,她躲在屏风后面,看见母亲正在收拾行装,身边也没有婢女侍候。 父亲走进来,两人先是静默一会儿,然后父亲说:“为何一定要去那灵云山?” “我去赎罪。” “你犯了什么罪?” “我...”母亲顿了顿,叹了口气,坐在父亲边上,继续说:“我有件事隐瞒了你。” “什么事?”父亲皱眉。 “我原不是沈家女儿,我儿时便在灵云山长大,后来才被沈家老太太接到府上,写进了宗谱,外面人倒是不知道的...” 父亲静默着没出声。 母亲又说:“你可曾听说过,东岭城虚空一族?” “倒是听说过,但那族人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难道你...”父亲似乎想到了不得了的事,嘴微微张着,却没继续往下说。 “没错,我便是那虚空一族的后人。” 母亲一脸平静的说道。 事实上,那虚空一族的事情,在诸国间也有流传。 据说是整个族人被下了诅咒:永世不得生男子。 所以全族中只有女子,且是纯阴之体,母亲是,夏千之自己也是。 “我小时候,见过母亲产子,是男婴。我那早夭的弟弟,也是跟我那可怜的孩子一样,是身体透明的怪胎。” “啪嗒...”父亲手中的茶碗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呆愣愣的坐在案桌前,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我之前也不愿意相信,前些年生了千之,还暗自侥幸能逃过诅咒,却没想到...还是难逃一劫。” 母亲说着,簌簌的落下清泪。 “羽舟,你我夫妻一场,不能让你夏家无后,我从此便入灵云山为你祈福,你再续弦或是纳妾都可...” 母亲执意前往,父亲也无法阻拦。只得封了消息,吩咐府中下人们再不许提此事。 这件事本应该已经被人淡忘了。 若不是刚刚九皇子提起母亲,自己也快忘了。 夏千之深夜坐在了床榻上,没有点烛火,屋子里黑漆漆的。 突然,院内的一阵嘈杂声,把她从回忆中抽离回来。 “有刺客!保护殿下!” “快追...往书房方向去了!” 窗外晃过点点火把的亮光,有几个侍卫从她的小院儿里经过,连同守在她门口的两个护卫,也一同追向了书房。 夏千之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眨巴着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一阵轻而紧密的脚步声,点点星星的跳跃在她房间的屋顶上。 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但眼看房间也无处可躲。 正想着,从房顶发出“哐”的一声,随即一个黑影落下,快速的跑到夏千之的床榻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 低沉着嗓子说道:“别出声...我带你出去。” 他的手有种薄荷味儿。 那黑衣人的胳膊刚好从背后环抱住她,两人贴的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男子的心跳声,还有温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畔。 夏千之忍不住面红耳赤,想挣扎却又不敢动。 那人缓缓放下了捂在她唇边的手,又蹑着步子,拉着她向门口走去。 夏千之怯生生的盯着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缓缓跟着往前走。 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这人是救自己的? 006 夜中有险事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夜里的水雾。 两人刚出小院儿,便被十几个护卫团团围住。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又将夏千之护在身后,然后掏出了一把短刃。 “待在这里,别动。” 说罢,他如闪电般猛的向前冲去,短刃在他手中,犹如一条黑蛇,生猛而迅速的划破了护卫们的喉咙。 瞬时,数道鲜血喷涌而出。 护卫们几乎没来得及出招,便死在了血泊里。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由得胆怯起来,慢慢向后退去。 黑衣人身手了得,却并不恋战。 抓住时机,转身抱起夏千之,一个纵跃,便跳到了屋顶之上。 “站住...拦住他们!”耳后传来了护卫们嘈杂的追捕声。 冷风从她的脸颊吹过。 那人蒙着面,看不见脸,只露出了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看着有点熟悉。 隐隐约约间,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送你信笺之人。” 那人肩膀并不很宽,手臂却很有力,双手抱着她,竟也能跑的飞快。 月光之下,三纵两跃间,两人已经到了府邸的围墙处。 眼看就要突出重围。 就在此时,却听见“噗噗”几声,从身后飞来了几枚暗器,刺进了黑衣人的胳膊和肩膀。 他闷哼了一声,不由得手上一松。 夏千之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从他的怀中掉了下去。 房檐上的砖瓦随着她一起七零八落的滚落下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小的身子悬腾在空中,几乎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倒竖了起来。 这种高度,岂不是要被摔个半死? 恍惚间,突然感到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身,整个人便落入了另一个怀抱中。 她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胳膊,竟然发觉那衣袖的料子摸着极好,不像是护卫的... 夏千之抬眼一瞧,正看见落初阳近在咫尺的侧脸。 不由得心下一惊。 正想挣脱出来,却发觉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越发用力,动弹不得分毫。 他邪笑着看向屋顶上的黑衣人,幽幽的说道:“回去告诉我那哥哥,这小丫头我替他先保管几日...” 顿了顿,又说:“快些走吧,那暗器上喂了毒,若是再耽搁下去,你那条胳膊就难保了...” 不远处,又有更多的护卫围了过来。 黑衣人闷哼了一声,身形有点踉跄。又深深看了一眼夏千之,便翻身跳出了围墙,没了踪影。 落初阳勾了勾唇,又低头看向怀里的夏千之,说道:“看吧,你这小丫头且有人惦记着呢...” 他的眼中带了点嘲弄,终于将她放回了地上。 “殿下,不追吗?”身后有护卫低声问。 “不用了,只要这丫头在我的手中...” 说话间,落初阳突然反手将夏千之揽过来,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把一颗小药丸塞进了她殷红的嘴唇里。 她一惊,想吐却已经来不及。 那小药丸顺着咽喉,缓缓的滑进了肚腹之中。 她惊慌的张着眼睛,胳膊用力的挣扎着,却也逃脱不开。 落初阳缓缓靠近她的脸,说道:“既然你这么重要,那我更不能让你逃脱了...” 他盯着夏千之,又阴邪的笑了笑,才终于放开了那只捏在她下巴上的手。 她挣脱出来,使劲咳嗽着、干呕着,脸上布上一层密密的细汗,却也不能将那药丸吐出来了。 “你...你喂我吃了什么?”她惊恐的看向落初阳,有点结巴着问道。 “呵呵,本殿下最爱用毒蛊,今日便给你尝个鲜...” 落初阳眯着他漂亮的眼睛,说话间,还宠溺的摸了摸夏千之的头顶。 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什么?毒蛊! “我都是要祭祀的将死之人了,你还喂我毒蛊做什么?真是狠毒!” 夏千之气愤的涨红了脸,倒是什么礼节也顾不得了,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用力捶向落初阳。 那样子活脱像一只小野猫似的。 “我养的蛊,极是厉害,天下只有我一人可解...”落初阳轻笑一声,又抓住了她挥舞着的小拳头。 继续说:“既然他们都想要你,那我就先把你变成我的。” 说罢,又一把将她丢给护卫,冷脸说道:“把这小丫头看管好了。” 夏千之站在地上,这番折腾,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看向落初阳大步离去的背影,真是又气又怕。 以前从不知道,这九皇子竟然会用蛊,如今还用到了她的身上。 听说中了蛊的人,都会奇痛无比来着... 夏千之紧张的摸着肚子,只是现在倒是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疼。 被押回小院儿的路上,她又想起了那黑衣人说过的话。 他自称是送信笺之人? 在狱中时,绿莞倒是交给她一封信... 她恍然,难道是城北医馆的陆正秋? 虽然只偶然见过一次,却记得那陆正秋生了一双小鹿般明亮的眸子,好看得紧。 却还真没想到,那陆正秋会有这般矫捷的好身手,竟敢深夜闯入九皇子的府邸。 只是... 她和陆正秋仅有一面之缘,可真没什么交情,父亲和陆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为何要来冒险救自己? 难道,真是如九皇子所说,这中间是皇城里的某个皇子在背后相助? 若是这样,那就更是想不通了... 她把自己裹在棉被里,眨巴着两只大眼睛。 自己从小到大,只去过皇城两次,连皇子们的长相都记不太清。 究竟为何,如今能因为自己而引起争端? 她又翻了个身,愣了一下。 难道...是因为母亲的血统? 这么来说,夏千之也确实算是虚空一族的后人... 屋外渐渐寂静,只有几个护卫在门口踱步的声音。 出了这桩事故,小院儿里的护卫又多了一倍,换岗盯梢,丝毫不敢懈怠。 其实护卫们心里也是奇怪。 这屋里关着的只不过是个祭祀用的奴役,即便原是丞相之女,如今落了难,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屋里的小姑娘有什么要紧之处?竟能使得主子爷如此看中。 想想罢了,却也不敢嘀咕。 左不过是等到那祭祀之日,便也就消停了。 天空渐露鱼肚白。 九皇子府上这番动静,倒是惊醒了不少梦中人。 像是有人故意放出风似的,皇城中的几个皇子,很快便得了消息。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还有人摔了盏子,洒了满杯好茶。 承德殿刚熄了宫灯。 门前只有两个带刀护卫守在殿外,远远看着,像是两个泥塑般,动也不动。 殿里还是依旧的清冷和朴素,只有前厅香炉里的香徐徐的焚着。 燃了一半的碳火在炉中噼啪作响,却也暖不了这殿中的冰冷之气。 五皇子落云霆坐在桌案前,穿着一席白色素衣,一头黑发随意的披散着。 他眉毛微皱,深邃的眼眸低垂,脸上带了几分怒色。 “老九那家伙,居然敢喂她毒蛊...” 他脚边打翻的茶水溅在了白衣上,盏子也碎了一地。 来传话的护卫,此时却也不敢再说话,只是低着头。 平日里,主子爷甚少发怒,性子最是沉稳内敛,当真是没见过他这般怒不可遏的模样。 “何时祭祀?”落云霆冷声问道。 “三日后。” 007 祭祀游行 皇城中的宣明殿,是诸多皇子寝殿中最偏僻的地方。 这里不仅庭院修葺的不如别处,连殿宇也是旧砖旧瓦,毫不起眼。 偏偏那里还种了一棵枯死的老榕树,远远望过去,全是残叶枯枝,毫无生机,衬得那边的殿宇也荒凉萧索。 百姓皆知,当今帝君生有九子,若说最受宠的是九皇子落初阳,那么,最不受宠的,便是住在宣明殿的这位七皇子,落雨尘。 他平日里,只喜欢吟诗作赋的文雅玩意儿,骑马射箭倒是一概不问。 可偏偏落夷城是以武学治天下,当今帝君又最看不上文人骚客的那一套。 也难怪他不受待见了。 宫里侍候久了的老宫人,最会捧高踩低。他们知道这宣明殿里住着的主子,不得帝君看重,便也不太拿这位皇子当回事。 所以这座宣明殿,倒是显得很冷清。 秋日的阳光,最是刺眼。 那些光,穿过院儿里的枯树枝,被剪成一片一片的照进殿里。有风吹过时,那摆动的树枝,便会把屋子里的光染的斑斑驳驳。 窗边的书案上摊开了一幅画轴。 画中的少女栩栩如生,着了一身淡黄色的百褶素裙。乌黑的头发梳着一个精巧的小发髻,上面钗了一个樱红色的珠翠。 少女的小脸上有一双如水般的眸子,朱唇微启,笑意盈盈。 当真是娇滴滴的可爱。 落雨尘斜坐在躺椅里,一副慵懒的模样,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整个人格外温柔。 他用手指摩挲着画上的少女,轻轻笑了笑,说道:“这小姑娘,生的真是漂亮...拿来祭祀用,可惜了...” 落雨尘的脸长得很邪魅,这一笑起来,更是像谪仙一般的人儿。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 那枯败的榕树,就那样笔直的立在那儿,有种孤独又残破的美感。 “有点儿...不想她死呢。”他淡淡的对着空气说道,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浅笑。 树影婆娑,那些斑驳的光影照在他白色的长衫上,摇摇晃晃。 三日后的祭祀游行,很快就来了。 对于百姓来说,这是一场难得的盛典。 能目睹那传说中的神兽『朱丝凤』,便是一件值得吹嘘的幸事,毕竟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难得有此机会。 众人纷纷赶到长街上,驻足观望。 这其中也有邻城的商旅慕名而来,在驿馆里顺便交易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一时间,整个落夷城的街上人头攒动,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从城门楼眺望过去,远远的便看见那东岭城长长的使臣队伍们,正缓缓向祭坛的方向走去。 队伍中还有四个法师衣着的男子。 他们身形纤瘦,全都留着利落的短发,肤色白皙,眉眼深邃,是东岭城中贵族人的长相。 且都穿着黑袍皮靴,身后背着长剑,骑着白马良驹,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这副异国人的装扮,倒是引得城里不少的姑娘都羞红着脸偷瞧。 而四位法师的正中间,便是那关押神兽的囚笼车。 人们兴奋的看过去。 “快看,那是神鸟!神鸟!”有小孩子高声喊道,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 那笼子足有一丈多高,金丝笼身,圆形拱顶,上面还扎系着红色的绸带。 里面关着一只大鸟。 它有着细长的颈,浑身是耀眼的赤红色羽毛,羽翼大而丰满,褶褶的闪着金色的光晕,妖蓝色的长尾垂摆着,尾翎上点缀着泛金的花纹。 大约是受了封印,它此时正低垂着头,闭着眼睛,像是沉睡了一般,一动不动。 这便是神兽朱丝凤。 世间几百年才能生得一只的稀有物种。 人声嘈杂中,也有眼贼的人注意到了队伍后面的那个“祭品”。 夏千之被关在了一个更小的囚车中。 她跪坐在笼中,穿着一身黑色的祭祀礼服,卷曲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身侧,手中捧着一个吉祥锁。 因为是重要的礼仪,被献祭之人也必须稍作妆扮。 天未亮时,便有嬷嬷给夏千之梳洗换衣,擦了妆粉、描了黛眉、涂了胭脂,又在双眉中间贴了落梅花钿。 像是作为祭品临死前的洗礼一般,给了她献祭前,最后的体面。 那原本布满红疹的脸,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也褪了皮,痊愈如初。 肤如凝脂,发如泼墨,殷红的嘴唇衬得她稚嫩的脸,看起来半分清纯,半分妖艳。 虽是在笼中,却难掩姿色。 她整个人像是初绽的彼岸花,美得不像这世间的人儿。 “叮——呤” 身侧有婢女,随着步子一声一声的敲着祈福铜铃,清脆入耳。 “叮——呤” 随着使臣队伍离祭坛越来越近,这场充满血腥的献祭,终于要开始了... 夏千之的指尖冰凉,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心中忐忑。 祭坛在皇城之北的一方高地,层层叠叠的石阶,显得尤为冗长。 帝君和皇族,原本只有在每年春日里祭天求福时,才会到祭坛。 秋日里来此盛拜,倒是第一次。 可见得,帝君对东岭城的使臣献来神兽之事,颇为看重。 一众人缓缓走上石阶。 有乐师在祭坛的石阶两侧,敲击着编钟和铜磬,余音悠长,低沉回荡,显得十分肃穆。 落夷城重视礼节,一套繁琐的祭祀之礼,几乎要用上百十余人的宫人侍奉。 再加上皇族的子嗣和宫中诸多妃嫔,还有公爵、侯爵一同观礼,倒是占满了那冗长的石阶。 夏千之的小囚笼,被押在最后。 远远的,她仰头望向那高高的祭坛高阶,眼里透出一丝悲凉,长发被风吹的飞扬起来。 『会死吗?』 『我会死吗?』 她盯着那远处巨大的兽笼,眯了眯眸子。 『想活下去...』 『那便用我的血,赌我的命。』 封印 神兽笼被供奉在了祭坛的最高处,宽大的血红色绸带在风中摇曳,看起来像极了少女舞动时的裙摆。 东岭城的一行人走到近前,俯身向帝君朝拜。 “吾,东岭城使臣,特献神兽朱丝凤,愿得两城联邦之好。” 说话那人声音洪亮,虽是个年轻人,语气却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胆怯之意,看着衣着,或许是东岭城礼部的官员。 帝君的脸上一副冷峻之色,低头看向底下俯身朝拜的东岭使臣,高大的身躯使整个人显得很威武,虽然已是不惑年岁,却依旧英姿勃勃。 “倒是难为你们长途跋涉了...” 帝君虽然嘴上不咸不淡应了这样一句话,心里有着盘算。 他摸了摸脸边的络腮胡须,又似笑非笑着说道:“你们女帝的情,朕领了。” 说罢,又给使臣们赐了座,奉了茶。 其余皇族宗室和大臣们,也都纷纷落座观礼。 钟响三声时,祭礼宣告开始。 “启!” 随着年轻使臣的一声高喝,众人的眼睛一同看向了远处的高阶,上面正站着东岭城的四位法师。 他们依次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围在了神兽笼的周围,又各自从背上拔出长剑,一同抛向空中。 只见那四柄长剑同时悬在了神兽笼的上空,剑身朝下,疾速旋转着,发出阵阵的翁鸣声。 又忽而,笼子周围的空气像是收到压迫一般,发出“咔啦、咔啦”的瓷器碎裂般的声音。 众人哗然。 “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吗?” 有年轻的官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掩着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那声音,就像是空气中有肉眼看不见的一层网,在慢慢被切割着似的... 旁边有个年老的妇人白了她一眼,说道:“轻声些,这是法师在破封印呢,大呼小叫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封印?我怎么没看见啊?”那年轻的官眷大约是气不过,又皱着眉,问道。 “你当这神兽是那么容易捕获的?那朱丝凤可是上古神鸟,传说中性情暴戾,最难驯服,若不是被封印住,你以为那区区牢笼能关的住它?” 那老妇人眉飞色舞的说道,脸上一副得意之色。 又说:“我当年在家当姑娘时,家中有位教书先生,就曾是东岭城的老法师,且厉害着呢...” 说罢,她还不忘使劲白了一眼那年轻官眷。 两人细碎的说话声,远处倒是听不真切。 众人都凝神盯着那神兽笼上方悬着的四把长剑,依旧在旋转着。 “哗——” 突然间,那张隐形的网像是被彻底割裂了一般,空中刮起一阵大风,像是有一股巨大的气流被卷起又释放。 而那四把长剑重回了法师的刀鞘里。 那风中夹杂着褶褶的光,像是彩色的羽毛般,纷纷扬扬的落向地面。 “封印解除!”其中一个法师,高声向众人说道。 只见那笼中的朱丝凤原本低垂的脑袋微微动了动,又轻轻的摆动着长长的尾翎,最后终于睁开了双目。 它用力扑簌着翅膀,一双金色的眼睛,凶狠的看向法师和远处的人们。 “呜——” 笼中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凤鸣声。 大约是没被驯服的缘故,它不停的抖嗦着身上赤红如火的羽毛,摇摆着长长的尾翎,很暴戾的样子。 它充满敌意的不停冲众人叫嚣着,甚至还从嘴里吐出一团团小火焰,隔着囚笼攻击着不远处的法师们。 朱丝凤的这番举动,倒是引得帝君颇有兴味。 他对台下的年轻使臣说道:“这神鸟这般桀骜,该如何驯服?” 那年轻使臣走上前,俯身说道:“以祭祀之人,血祭便可。” 帝君侧目,正看见了远处的小囚车,一挥手,又说道:“那便传祭祀者。” 底下的纷纷看向远处的“祭品”囚车,虽然看不清那笼子中关着的是什么人,却也不由得心生怜悯。 远远的,小囚车驶来。 夏千之闭着目,手中攥着吉祥锁,心中微颤。 她被侍卫押解着,缓缓的向前走去。 黑色的裙摆随着步子晃动,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莲。 令人意外的是,明明将被丢进兽笼,她却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整个人还很大方得体。 “这不是...那夏家嫡女吗?” “听说是发了流放了,怎么却做了这祭祀之人?” 底下有官眷一眼便认出了夏千之,纷纷低声交耳攀谈。 她的相貌,算是京都城官眷女儿中,数一数二的美艳,很容易认出。 那些老妇人眼巴巴的盯着夏千之。 那脸蛋似是能掐出水一般,如墨般的长发不着饰物,却看着娇柔的紧。 夏千之穿过众人,跪在了帝君面前,垂着头,纤细的手指伏在额前。 “罪女叩见帝君。” 这样纤细软糯的声音,格外好听。 似乎是觉得很意外,帝君挑了挑眉毛,看向底下跪着的小人儿。 问道:“你是...夏千之?” “是。” 帝君又深深凝了她一眼。 “朕瞧着你命格不好,但既是被选来做了祭品,便要认命才是。” “是,罪女认命。”她抬起脸黯然的答道。 没人知道,她眼里的悲伤不是因为献祭将死,而是因为想起了父亲。 那天父亲惨死时的情景,那血淋淋的一幕,她永远也忘不掉。 忠君一生,却换来如此下场... 回想起上一次面见帝君时,还是去年的除夕,父亲带着自己去皇城中赴宴,宫里那日难得放了烟花,格外热闹。 宴上,帝君还赏赐了她一对攒珠步摇,作为及笄之礼。甚至还与父亲打趣着她的婚事。 那时,帝君看起来可真和善啊...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夏千之冷漠的站起身,独自走向了高阶。 一步一步... 那朱丝凤的凤鸣声,在耳边叫嚣着,似乎有着穿透耳膜的力量。 它巨大的翅膀扑扇着,席卷着那冷冽的风,呼啸的吹向夏千之小小的身躯。 越走越近...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的攥紧了手中的吉祥锁。 底下的人,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是等待着那下一秒的血腥与杀戮。 却没人看见,她手中紧握着的吉祥锁突然开了,里面藏了一枚尖锐的短刃。 下一秒,她便用那短刃向自己的手腕上割去。 那红色的鲜血,流淌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眼。 大约是很疼,她双眉微蹙,紧紧的抿着唇瓣。 终于,迈上最后一层石阶。 手腕上的鲜血,汩汩的滴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朵红色的海棠花... ...... 『我要活着。』 ...... 009 以血之名,赌我之命 站在高处的法师们见到她时,先是一愣,然后开始上下打量着她。 任他们经验丰富,却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祭品”。 她居然藏了匕首,割了自己的手腕。 ...... ...... 两日前。 夏千之的食盒里,塞进了一张信条。 按理说,她这小院儿戒备森严,是不该有人混进来的... 她狐疑的打开信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 『虚空之血,可解祭祀之困』 这是什么意思? 虚空之血,应该是指她的血... 但,怎么解血祭之困? 她抬起手,盯着那手腕上的血管,翻来覆去的看。 鬼使神差的,用头上的细簪用力戳破了食指,指尖便冒出了一个圆圆的血珠。 她凑近唇边,嘬了一口,咸味儿。 又盯着自己手指上的血,鲜红色的,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夏千之皱眉。 究竟是谁潜入院儿里,塞了这张信条?又想告诉自己什么? 傍晚时,食盒里又多了一张信条。 还是相同的笔迹,上面又写了两行小字。 『宣明殿中曾相逢,愿为佳人谋生门』 夏千之恍然。 她虽然不熟悉皇城中的诸多殿宇,却知道这宣明殿住着的,是帝君的七皇子落雨尘。 回想起儿时进宫赴宴时,她曾误入过那座殿宇,初遇了院落中的七皇子。 那小少年一袭白色裘衣,白净的小脸儿,看着倒像是女娃娃般秀气,他坐在一颗老枯树下,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那时候,还真以为他是个哑的... 夏千之的嘴角微微上扬,连自己都没发觉。 心思游离间,听见门口有婢女传话。 “九殿下让姑娘去吃茶。” 夏千之一时无语。 吃茶...这九皇子可真有雅兴。 她慌忙将信条燃在烛火中,又随着婢女去了书房。 光影中,屋里除了九皇子落初阳以外,还坐着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男子,瞧着面生。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千之,良久才移开视线。 他低声对九皇子问道:“这女子是?” “她便是这次祭祀的祭品...”落初阳似笑非笑着又说:“也是你们东岭城虚空一族的后人呢。” 夏千之皱了皱眉。 这黑袍男子是东岭城的使臣? 那男子看着相貌平平,有点黝黑,身材却很高挑,坐在扶手椅里,看着比九皇子还高出一头。 他手中捧着茶碗,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们族人神出鬼没的,连在东岭城都很少见,却没想到在这遇上了一位...还是个妙龄女子。” 那人喝了口茶,又继续说:“九殿下既是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要让她去献祭呢?不妨有话直说的好。” 落初阳笑了笑,又瞥了一眼夏千之。 说道:“这丫头,大约是不知道她那血统的好处,无奈我也知之甚少...这才请你来府上讨教一二。” 夏千之盯着那使臣,等着他的回应。 似乎是发现了她直勾勾的眼神,不由得嗤笑一声,说道:“你若是在我们东岭城,那便是和公主一样尊贵的地位,如今你却在这里做了阶下囚...真是可惜了。” 他站起身,走近了夏千之身旁,绕着她踱着步子。 因为离得近,她正好能闻到那人身上有股异香。 夏千之微微瘪了瘪嘴。 这男人熏这么浓的香,倒是不多见。 又听他说:“虚空一族是难得的纯阴体质,生来就是最好的法师,而你的血...便是最好的武器。” “我的血?是咸的、是红的,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啊。” “你的血,可以驯神兽。”他盯着夏千之的眼睛说一字一句的说道。 驯神兽?她真是越听越懵... “我并不懂术法,怎的驯得了神兽?” “因为你的血,生来便尊贵...不管是多么狂躁的神兽,只要闻到了你的血,立刻就会变得恭敬温顺。” 他看向落初阳,微微笑着道:“即便是那神鸟朱丝凤,也是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 她的血,居然还有这样的天赋。 落初阳挑了挑眉毛,站起身拍了拍夏千之的肩膀,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嗯...本王的眼光总是好的。” 她连忙跳到旁边,一脸羞红。 “殿下,你...你不要离我这么近说话。” “我就喜欢,这么说话。” “......” 那使臣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轻笑着说:“看来殿下选她献祭,是心中早有盘算了?” 落初阳笑而不语。 使臣又说:“倒是巧了,今日七皇子也秘密召见了我,也问起了献祭之事。” “哦?”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位殿下,倒是也知晓她虚空一族的身份呢。” 夏千之一愣。 那使臣看着她的脸,又说:“不过也别太侥幸,你也很有可能会被吃掉的。” “为什么?” “你身体太弱,祭坛上能不能驯服朱丝凤,全靠运气了...” 使臣黝黑的脸,露出了一副很严肃的神情。 “就像是一场赌博,用你的血...赌你的命。” 他一字一句的这样说。 ...... ...... 冷风呼啸着吹在脸上。 夏千之站在祭坛的最高处,手腕上的鲜血随着她的脚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法师们疑惑的盯着她。 有一股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中,这气味似乎更加撩拨了朱丝凤的戾气。 它开始冲撞笼身,一双凤眸死死的盯着夏千之。 一边愤怒的扇着翅膀,一边从口中喷吐着小火焰。 其中一个法师皱紧了眉头,说道:“不好,它要暴怒了,快把祭品丢进去!” 说罢,他便打开笼子一侧的小门,将夏千之推了进去。 朱丝凤那妖蓝色的尾翎不耐烦的左右摇摆着,巨大的翅膀,拂过了她的头顶。 夏千之跪坐在笼子的角落里,浑身颤抖着。 她用力吞咽了下口水。 小巧的脸上,吓得几乎没有了血色。 突然,那朱丝凤昂起了细长的颈,猛的扑到了她的眼前,像是一大团燃烧的火焰一般。 完了,看来要被咬死了...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心脏也几乎从心口跳了出来。 但... 那头上的巨鸟,居然没有咬下来... 夏千之睁眼,正看见它细长而尖锐的喙,停在自己的面前,着实被吓得不敢出气。 它侧歪着头,正以一种审视的样子,盯着自己。 她不敢出声。 只任由手腕上的鲜血汩汩的流淌... 010 险中得生 底下坐着的众人,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抬头盯着那高处的兽笼,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一时间,整个祭坛陷入寂静。 那年轻的东岭使臣盯着那兽笼中小小的人儿,嘴角微微勾起,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之色。 他站起身,向帝君禀道:“将笼身盖上,明日此时便可完成献祭。” 帝君了然,点点头说:“如此甚好,祭祀场面确实太过血腥,朕也不愿意看...” 高处的法师们离的最近,心里十分奇怪。 这朱丝凤性情暴戾,甚至刚才还在不停地冲撞兽笼,还吐纳着小火焰,明明已经发怒了... 可是现在,它却居然并没有直接攻击囚笼里的那个小姑娘。 只是在笼子里踱着步子,直勾勾的盯着那“祭品”,没有咬她,还变得安静起来。 这太诡异了... 几个法师对视一眼,也不再细想,只按照吩咐将笼身用特制的黑布盖上,便下去复命。 然后,整个笼子便陷入了黑暗中... 什么都看不见,这才是更可怕的事。 夏千之哆嗦着,只能听见笼子里朱丝凤抖动羽毛的声音... 她咬着唇瓣,随着手腕的血滴滴流淌,整个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冷,心里也越发害怕。 忽而,朱丝凤喷出了一个小火焰,浮在空气中,照亮了一方光亮。 它低下了头,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下一秒,却伏下身子,趴在了夏千之的身侧... 长长的尾翎轻柔的摆动着,甚至还用它细长的颈剐蹭着她的手臂和肩膀。 它变得安静下来,且变得很温顺。 过了一会儿,空气中的那团小小的火焰,熄灭了。 于是,它又吐了一个... 似乎是能感觉出夏千之浑身哆嗦的身体,它 展开巨大的翅膀扑簌着,然后护在了她的头顶。 那毛茸茸的羽毛,贴在她的脸颊上,有点痒痒的。 它的嗓子里,依旧发出“咕咕”的声音,然后慢慢眯起了凤眸,像是在小憩。 夏千之眨巴着眼睛。 这朱丝凤是被自己...驯服了吗? 她贴在朱丝凤的羽毛下,感觉绒绒的、暖暖的。 不知是不是幸运,她竟然就这样安然的在兽笼中度过了一夜。 ...... ...... 翌日。 再次掀开黑布时,这样温馨而诡异的一幕便展现在了几个法师的面前。 他们的嘴巴长得老大,很是惊诧。 记得之前围捕朱丝凤时,派遣的十多个法师都身负重伤,最后还是设了『结界封印』才得以捕获。 怎的在这小姑娘面前,却是这样一副温顺的模样...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京都城。 百姓和官眷们都觉得稀奇,毕竟还从来没有能够送去兽笼献祭,还能活着出来的人。 事情太过蹊跷,城里便编排出了另一套说辞。 ...... “这夏千之是个煞星吧...夏家抄家入狱,估计就是被她害得!” “是啊,你看她小小年纪,就长了一张妖精似的脸,恐怕就是个祸害...” “她娘当年也生了个怪胎才去灵云山上的,恐怕也不是善类呢!” ...... 这样说的大部分是尖酸刻薄的官眷妇人,不过倒是也有人高深莫测着说道:“这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 一时间,很多人都在揣测着夏千之献祭不死,会被如何处置。 会被继续流放? 还是被赐死? 又或许会留她一命,从此做个逍遥人? 这个问题,似乎帝君也很踌躇。 祭祀一事过去了半个月,他却只是把夏千之暂时关在祭坛的后院儿里,也没做什么决定。 这样拖了几天后,便有人坐不住了... 先是大臣上奏,说坊间对夏千之的祭祀之事颇有微词,认为她是不祥之人,且原本就是罪臣之女,应被处死。 再然后是九皇子进言。 “父皇,儿臣认为,此女既是献祭不死,便是有福之人,且她能驯服神兽,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应该被赦免。” 帝君也是笑而不答。 最后是东岭城的年轻使臣觐见。 御书房里熏着好闻的香料,郑内监在一旁小心侍候着,有婢女在一旁烹着茶。 帝君坐在塌上,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朕记得你,你叫墨子炎。” “帝君好记性。” “瞧你这年岁,也就和我那九皇子差不多大,他是个泼猴,倒是没有你看着稳重...” 帝君难得很亲善,眼睛笑眯眯着说道。 墨子炎恭顺的低头说:“九皇子人中龙凤,是做大事之人,微臣岂敢与之相较呢。” 话锋一转,帝君又问:“墨使臣对那献祭之女,有何看法?” 墨子炎沉声说:“臣有一提议。” “哦?” “那女子,或许是我东岭城之人,不知能否请帝君将她赐予微臣。” 帝君敛起笑意,疑惑的问:“使臣何出此言?那女子是罪臣夏羽舟之女,生于落夷城,长在落夷城,怎会是你东岭城之人?” “这...不敢隐瞒帝君,她的母亲或是东岭城虚空一族的后人...” 帝君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也难怪她能活下来了...虚空一族向来是有本事的。” “不知能否,将她赐予微臣?” 帝君却笑意更深。 只说了两个字:“不能。” ...... ...... ...... 傍晚时分,有内监到祭坛的后院传话。 “罪女夏千之,即日入宫为婢,不得有误。” 于是这件事在这一天,突然有了结果。 一路行程,进宫门时已经是夜里。 她着了一身素衣,忐忑的跟在内监的身后,看着是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劳问内监,这是往哪走?”夏千之心里不安,忍不住轻声问道。 那内监头也不回,只说:“跟着走就是,休要多说话。” 她被噎的够呛,也不敢再问,只跟着穿过了一道门又一道门,实在觉得发懵。 终于停在了一处寝殿。 她走进去时,正见帝君斜倚在塌上吃着茶,旁边坐着一个媚眼如丝的女人,瞧着面生,大约是新晋的妃嫔。 夏千之跪在地上,垂着头。 “罪女,谢帝君不杀之恩。” 帝君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说:“朕瞧着你能耐大得很,也命硬。” 她垂着头,不敢答话。 “罢了,既然你没死于献祭,也算是幸运之人,朕没那么刻薄...没得非让你死不可。” “是,帝君仁慈。” 许是觉得无趣,帝君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他又看着旁边坐着的女人说:“你这芙春园奴婢少,便让她留在你屋里侍候吧。” 那女人娇媚一笑,柔声说:“妾身觉得甚好。” 011 贵人安氏 东岭使臣所在的驿馆,这会儿很是热闹。 几个法师在院儿里踱着步子,满脸兴奋的样子。 “子炎,你说的是真的?那姑娘真的是虚空一族的后人?” “嗯,可惜却不能带回东岭城...” 墨子炎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副惆怅之色。 沉吟片刻,又说:“罢了,有机会吧...有机会定要给她带回去。” 他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使臣们便到了离京之日,京都又回归了以往的平静。 街面上原本查封的夏家商铺,也换了伙计,修了店面,重新开张,生意依旧红火。 似乎对于百姓来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这日子都得过。 但皇城里,却很不太平。 帝君新纳了一个贵人安氏,她生的娇媚,身段丰腴,且很善于歌舞,有一副好嗓子。 又被皇后安置在了离御书房最近的芙春园,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近日倒是圣宠正浓。 接连一个月的侍寝,夜夜笙歌。 无数的金银首饰流水般送被进了芙春园,更是让不少人眼红。 院儿里还新来了个御赐的婢女,就是夏千之。 她着了一身绿色的婢女衣裙,头上绾着双髻,不施粉黛,是宫里最普通的装扮。 安贵人在屋里瞧着窗外的那小人儿,一脸笑意。 “嬷嬷,叫那小丫头进来...” 身边人应了一声,便出门向夏千之招了招手。 她垂着头跟嬷嬷进了屋。 刚掀了帘子,便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缕缕杏花香气,舒服得紧。 塌上的安贵人坐在窗边,身上盖着丝绒毯子,抱着暖炉,连交领上也嵌着白色的雪狐皮毛,衬得她整个人都暖盈盈的。 “主子,您找我?”夏千之恭顺的俯身行礼。 安贵人远远打量了她一番,又说:“嗯...果真是生的娇柔可爱,面相也好。” “谢贵人夸赞...” “我瞧着喜欢,以后就留在房里侍候吧...可会梳头?” 夏千之愣了一下,却不敢怠慢,忙说:“奴婢手笨,不如主子身边的蓉姐姐梳的好...” 这话非得这么说,不然抢了别人的差事,可并不是好事儿。 安贵人却笑着说:“不打紧,你跟着蓉儿学学便是了。” “是,谢贵人抬爱。”夏千之低头做了个大礼。 秋日里能进屋侍候,对院儿里的婢女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不用挨冻吹风,还能穿缝了兔毛的婢女裙,连月奉都多一倍,属实好。 安贵人喜欢脸蛋漂亮的婢女,也很厚待下人。时常还赏赐些果子吃食,绒花小簪也是有的。 所以这院儿里的奴婢,日子比别的宫里都好过。 屋里侍候的蓉姐姐是从府邸里带出来的贴身婢女,是个泼辣的性子,位分也高,时常会刻薄夏千之几句。 但她却是最会梳头的,各式发髻都会绾。夏千之说话讨巧,倒也能哄得蓉姐姐教会了她不少梳妆打扮的本事。 后宫里的女人最爱争宠攀比,恨不能连头发丝都要争一争。 安贵人虽然五官并不算太精致,却赢在很会打扮,总能在众多嫔妃中脱颖而出,倒也有蓉姐姐的功劳。 深秋了... 眼看没几日便是重阳。 帝君最是孝顺,每年都会把端太后从庙里接回宫中,大摆宴席,共度重阳节。 这也是夏千之入宫以来,作为婢女的第一个节日。 芙春园的院儿里种了杏树,秋日里落了叶不好看,安贵人便让奴才们挂了不少如意吉祥扣,树上红彤彤的一片,显得喜庆,也讨人喜欢。 夏千之站在树下,帮小太监拿着一捧彩带,脸上笑意盈盈的,一身嫩黄色的小褂显得她十分娇俏。 安贵人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蓉姐姐。 见着她,便笑着说:“小千,你和蓉儿随我一起去请安吧...” 夏千之忙笑着跑过去,又问:“主儿,这是...去哪请安?” 真是稀奇,她从到这芙春园以后,就从没见过安贵人出去给谁请安过... 蓉姐姐在旁边白了她一眼,说:“今儿是皇后娘娘召见...除了皇后娘娘,咱们贵人还犯不着给别的嫔妃请安呢!” 安贵人回身瞪了蓉姐一眼,说:“蓉儿,你可休要胡说...小心你的这张嘴,给我惹出事端来。” 蓉姐瘪了瘪嘴,一路上也没敢再说话。 也确实,夏千之自从入宫以来,从没见过皇后出过门,接连几个月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听嬷嬷们说,是因着前些日子皇后怀孕小产,忧思过度,还生了场大病。 她记得,曾经在府里的时候,就听闻皇后体弱多病,接连几个孩子都没保住。入宫二十几年,就也只得了一位静灵公主... 芙春园离皇后的寝殿其实并不远。 安贵人却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也不慌张,神色自若的走进殿中,笑着给皇后拜了个大礼,又说:“妹妹来迟了...皇后娘娘,妆安。” 夏千之跟在身后,低垂着头,只感觉皇后的寝殿像是没烧碳火似的,格外的冷。 “安妹妹,坐吧。” 皇后的声音淡然,也听不出来喜怒,只是让婢女给安贵人端了碗参茶。 夏千之恭顺的站在身侧,抬眼时,正和皇后对视了一眼,吓得忙又低下了头。 却听皇后问:“安贵人那婢女,可是献祭不死的那个夏家的?” 这话一出,殿里坐着十几个嫔妃都齐齐的看向夏千之。 又有人附和着说:“呦,可不是嘛,怪不得瞧着眼熟呢...” 突然被一群人盯着瞧,难免让夏千之觉得浑身难受。 刚想俯身回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呵,安贵人真是厉害,竟哄得帝君把这丫头赏给你了,好歹人家原来也是相府嫡女呢...如今竟给你一个庶女做奴婢,真是笑话了...” 说话这人,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锦缎刺绣百褶裙,又披了珍珠云肩,云髻上簪戴了一个攒珠步摇,显得整个人很是雍容华贵。 她挑着一双丹凤眼,脸上露出一副不悦之色。 这时候,别的嫔妃也不说话了,都捻着手绢,一副着看好戏的样子。 安贵人扯着嘴角强勾起一副笑容来,起身行了个礼,回道:“辰华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妾身是个蠢的,也就是帝君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了...” 又给夏千之使了个眼色,说道:“还不快给辰华贵妃请安?” “奴婢小千,见过辰华贵妃,娘娘妆安。” 夏千之俯身行了个大礼,很是恭顺。 还没等辰华贵妃说话,坐在正位的皇后却说:“罢了,也是个可怜人,以后好生侍候你家主子便是。” “是...奴婢谨记。” 夏千之退下去,没敢抬眼。 不用看也知道,这辰华贵妃的脸色定然不好看。 辰华与崇德 按说帝君的众多嫔妃里,有年轻的、也有美艳的,却就属辰华贵妃最是体面尊贵。 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正是丰腴婀娜之时,举手投足也是一副雍容华贵之态。 她嗤笑一声,又说:“皇后姐姐,你这脸色可不太好,难不成是小月子没做好?” 殿中一阵寂静。 原本嬉笑的几个嫔妃也敛起了笑容,不敢搭话。 皇后本就苍白的脸,也难看了几分。她轻轻放下了茶盏,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可怜,也怪我没有孩子缘...” 说罢,脸上显露出一副哀伤的神情,还用绢帕在眼角拭了泪。 安贵人在一旁附和着说:“皇后姐姐是福泽深厚之人,想必将来还会再有子嗣的...” 辰华贵妃白了她一眼,怒声道:“你使那狐媚功夫,让帝君天天去你那芙春园,还敢在这儿说风凉话?呵,怕是过几日...你肚子里反倒是有了。” “你...” 安贵人脸一僵,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咬着嘴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没法顶嘴。 因为她是九皇子的母妃。 九皇子如今很得帝君看重,母凭子贵,辰华贵妃也比别人多出十二分的荣耀,看样子也是嚣张跋扈惯了的。 皇后皱了皱眉,又说:“过几日,端太后就要回宫过重阳了,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孝敬她老人家才好。” 这时,有嫔妃笑着问道:“呦,那就是崇德贵妃也要回来了?” 也有人跟着附和着说:“也该回来了,说起来崇德姐姐也真是沉得住气,五皇子挨了板子,又被禁足,也不见她回来向帝君求个情。” 辰华贵妃却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求情又能怎样?五皇子和夏家交往甚密,我看就算说是有谋反之心,也不为过...” 夏千之听见这话,心中一颤。 五皇子和父亲交往甚密? 听这意思,似乎夏家的事,五皇子也被牵扯其中,兴许知道些内情? 还记得以前来宫中赴宴时,远远瞧见过一眼。 那五皇子总喜欢沉着一张脸,挺冷漠的样子,看着脾气不大好。 夏千之忍不住瘪了瘪嘴。 回芙春园的路上,安贵人脸上很难看。 估计是因为被辰华贵妃下了好大的面子,心里不快,一路上也是沉默无声。 夏千之侍候这些天,倒是明白了些缘由。 看安贵人平时柔声细语的,却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出身庶女的这话,大约就像是被戳了心窝肺管子一样难受。 可辰华贵妃却说中了一件事。 安贵人确实有喜了。 恰逢端太后回宫时,听得了这个喜讯,还特意赏赐了不少补品给芙春园。 连院儿里的奴婢们,也跟着多涨了一倍的月奉。 帝君也高兴,说着:“这安氏,是个有福的。” 012 重阳 夏千之听见这话,心中一颤。 五皇子和父亲交往甚密? 听这意思,似乎夏家的事,五皇子也被牵扯其中,兴许知道些内情? 印象中,这位五皇子总爱板着一张脸,看着脾气不太好。 记得上次除夕的宴会上,他还因为一点小事而斥责了自己一通... 想到这,她不禁瘪了瘪嘴。 回芙春园的路上,安贵人脸上很难看。 估计是因为被辰华贵妃下了好大的面子,心里不快,一路上也是沉默无声。 刚回院儿里,便看见一个楚楚的佳人一脸笑意的从屋里迎出来,一身粉色襦裙很是娇嫩。 “安姐姐,馨儿来看你了。”那姑娘过来行了个礼,又挽住了安贵人的胳膊,很亲昵的样子。 安贵人不由喜上眉梢,冲淡了方才的愁容。 轻笑着说:“呀,你这才新婚没几日,怎得有空来看我了?” 蓉姐姐站在一侧,忙对那姑娘说:“表小姐,您可来了,正好陪着我们贵人说说话...” “玉衡出去公务了,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趣...就想着来宫里陪陪你。” 玉衡? 难道是明玉衡? 夏千之抬眼,正对上了那姑娘的眸子。 是了,这京都城里叫玉衡的人,除了明家二公子还能有谁... 看来这位馨儿姑娘便是明玉衡新娶的妻室呢。 只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巧,娶的正是安贵人的表妹。 夏千之走上前,捧了茶来。 却见那姑娘眼里透出一丝嘲讽之色,问道:“这婢女看着眼熟,该不会是夏千之吧?” 安贵人笑了笑说:“嗯,前些日子帝君把她赏在了我院子里,瞧着人长得水灵,便把她留在屋里侍候着呢。” 那姑娘吃了口蜜饯,杏眼微挑。 说道:“那可真是巧,竟能在表姐这院儿里遇见玉衡的青梅竹马呢...” 夏千之站在一侧,低声说:“夫人说笑了,明公子身份尊贵,青梅竹马这词儿,奴婢配不上。” 她恭敬的伏着头,脸上也不嗔怒。 说罢,又给安贵人行了个礼,说:“主儿,既是有蓉姐姐在屋里侍奉,奴婢便去外面帮忙栽种花草了...” “也好,你帮我瞧着他们些,别笨手笨脚的,弄坏了花枝...” 安贵人温婉着说。 馨儿凝着夏千之离去的背影,眼中带着一丝怒火,手里的手绢都被攥的满是褶皱。 “安姐姐,你何必对她如此友善?还将她放到屋里侍奉,依我看...就很该让她去做些灶上烧火的粗活,让她多受些苦才好呢!” 安贵人嗔笑着,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着说:“瞧你那样子,像个孩子似的...都已经做了人家明家的正室夫人,怎么还这么任性呐?” “姐姐你不知,我虽是嫡夫人,却是...却是有名无实啊!” 馨儿眉毛皱到一起,又羞又气,不禁恼红了脸。l “什么?你是说...你们新婚一月竟然还未圆房?” 不止安贵人一惊,身旁的蓉姐听了,眼睛也是滴溜溜的转。 “说起来真是羞的很,原本我早也就心仪明家二公子,那晚他家人突然上门提亲,给我高兴的一整晚没睡着觉,谁曾想...如今竟被这样羞辱!” 她又咬了咬牙,气鼓鼓的继续说:“还不是因为夏千之那个妖精!竟让玉衡成婚了还要记挂着她,让我成了府里的笑话...” 安贵人听完,心疼的拍了拍馨儿的肩膀。 轻声说:“你也宽些心...既然已是夫妻,又何怕没有肌肤之亲?你且耐着性子,别惹了明家公子厌烦了才好啊。” 又起身从药箱里翻出了一个小锦囊,含着笑递给了馨儿。 “这是什么?” “好妹妹,将这香燃在卧房中,便能解你之困。” 馨儿接过锦囊,思索了一会,立马羞红了脸,说道:“这...这好像怪难为情的。” “你不想同房了?” “我想,那...那我试试。” 馨儿到底还是年轻,说话间脸已经羞红到耳颈。 她一转头,无意间瞥见了窗外摆弄花草的那个俏丽身影,不禁又攥紧了手绢。 “呵,我才是明府正妻,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夏千之哪知屋里人的这番怒火。 她挽着袖子,和小太监一起蹲在小花坛的一侧,一只手里握了几朵万寿菊的花枝,一只手拿着一个小铲子,很是小心的一棵一棵栽种着。 那朵朵菊花,都还含着花苞,很是生机勃勃。 看着让人欢喜。 至少,花比人强。 端太后回宫是件大事。 妃嫔们早早便恭顺的到皇城门口侯着。 不同往常,安贵人今日打扮的很素净,只是钗了一个珍珠簪子,略施粉黛,却也显得小家碧玉。 再仔细一看,别的嫔妃也装扮的很朴素,连平时喜欢华丽服饰的辰华贵妃,也很低调的只穿的了一个淡蓝色交领裙,并不张扬。 明日是重阳,各宫院儿里都栽种了不少金丝菊和万寿菊,金灿灿的花朵,看着很是漂亮。有风吹过时,整个皇城都花香习习。 皇后还给各个宫殿中赏了茱萸香囊,图个平安顺遂。 端太后常年住在城南山上的庙里,也就节日时候才会回宫看看孩子们。 013 重阳 每年重阳节的晚宴,都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