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不得不说,你永远无法猜到将来你会经历什么,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从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孩成长为一名罪犯,然后成为一位只有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仙人的徒弟,接着又率领着一支军队打仗,再成为一名调查员,不过不到二十五年而已。她,从一个强者的工具变为一名机械师,然后成为一名学生,沦落为一名悲观主义者后又成了盟主的心腹,再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官,最后当了我们的领导人,只消十五年时光。 她让我把她的故事讲出来,不仅因为我在人类世界,超人类世界,北国与稔寐空间(这些具体是什么我将来会解释)的见识很多,更因为我是成就她的整个故事的人。我不敢承担这一荣誉,也不觉得成就她算一件很好的事——客观来讲我甚至不觉得她有多好。 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不过那一次,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 那时我们还在同苏弋琳的叛军打仗,胜利在望。那天晚上我正在给我的枪上润滑油,自动装填子弹时的尖锐噪音令我厌恶。她没有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像一头醉汉,虽然身材与醉汉一点也不匹配。她没有熬夜以外的任何包括喝醉在内的不良习惯,所以我很是惊讶。她的步伐不太稳,刻意倒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一下,嗤笑一声后低头看向膝盖。“怎么了?”我问道。 “容我冒昧的问一句,”她的声音像低音提琴,“杀一个不该杀的人是什么感觉,忘川?” 我故作轻松地答到:“深深的罪孽感,并希望被杀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我杀过一个我十辈子都不该杀的人,可能你会觉得这个比喻很可笑,那就假设你杀掉了你最心爱的人吧。嗯,我就是杀了我最心爱的女孩,虽然是误杀,但几乎没人在意究竟是否是有意的,摆在人们面前的只有结局。每当提起这件事,我都会痛不欲生,仿佛被数倍的引力压迫而无法呼吸,骨肉分崩离析。 没等她插话,我就转移话题:“在我更小的那段时候,我可没有现在的罪恶感那么深,因为我不知道大脑停止运作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虽然后悔,但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了。身边有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你一定不会放心吧,稔寐。” 稔寐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突然,仿佛弦上之箭断裂了一般,她沉重地说道:“今天下午,我杀了我的义母,灼羽的生母,我们伟大的领袖,现任异界盟主苏台风。当我看到苏苡萱终于醒来后告诉我她是苏台风的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掏出了麻药。那时我的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是不停地嗟叹盟主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冷笑着,自嘲着,像乌江前的项羽,感叹着命运却又只能无力地感叹:“没有人阻止我,未知就像你误杀你最心爱的灼羽时的我一样,把门外的警卫通通解决掉后冷静地走到我面前,毫无表情地帮助我处理后事……呵,你说的对,我们连自己都改变不了。是啊,我无能为力,只能在苏台风的葬礼举行完毕后成为下一任盟主。只有我,你,和未知知道,我是个不该得到这个地位与权力的恶魔,我说不准我是否会成为下一个反派。我无能为力,我随时可能失去控制。所以,忘川,麻烦你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我。” 我也叹息。我们都是一坨看起来有自我意识的肉罢了,说得不好听点,行尸走肉,连死亡都感觉不到的行尸走肉。 稔寐突然抬起头,笑了,那是一种恭敬而危险的笑。我感到很不舒服,在她的眼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曾令我十分憎恶的蓝发女人。我揉揉鼻子,让她走,她拒绝了。她让我干我该干的事,说她想去阳台看一会月亮,可我睡着了她还没从阳台出来。 我曾经的行为不可宽恕,我想,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对了,还有,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月亮。 第一章 我出生在一座监狱里。 好像不能这么说,我不觉得有人刚出生就会有记忆,我也一样。关于我的童年,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印象。那时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更没与其他人交流过。我住在一个那样的建筑里——有两个呈列的棕红色板房,一个是我学习起居的地方,另一个建筑中有一个大型无菌操作室,它旁边有另一个白色的板房,像一个仓库一样。还有一个类似的板房在较远处,那是一个机房以及另一个设备。并且,四个板房在地下是相连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应急地下室,但是任何一幢建筑都没有窗户。院子里一副破败的景象:裂开的柏油马路、胡乱生长的参天白桦木,到了夜晚甚至连一丝亮光也没有。在灯火辉煌的城市中,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这破败的地方。 房间很宽敞,灯光明亮,以至于我甚至不在意是否有窗户。所有的墙壁都是淡蓝色,所有的地板都是淡灰色,所有的门都是玉米色。房间里四处飘散着消毒液与麻药的味道,进入每一道们都需要一系列繁琐的工序:身份验证、消毒处理等。它不像华丽的宫殿、风情的别墅或是拥挤的公寓,那更像是一所废弃的医院,抑或是心灵的监狱。但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清的爱意,尽管它并不华丽,甚至十分压抑,但那就是我的住处,是从出生起便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它像是我的父母、我的祖先,给予了我最需要的庇护与唯一的依托,同时又像操纵皮影一样轻而易举地束缚着我。 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来自监狱里的机器人,它们会假装成大人们对我说个不停。如果以是否能够培养出知识储备量丰富的孩子为优秀家长的衡量标准的话,它们绝对是最好的家长。我不到七岁时便学会了有理数的加减乘除(虽然运算速度有些慢)与多种语言(在我们超人类看来它们都是一样的,就像用相同模具制作出的不同风味的饼干一样)。我还,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存在着另外两个世界,一个是异界,一个是北国。异界只有一个团体,由几个不同的部门管理着,每个部门分别管理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部长权力最高。盟主是整个异界的领导人,负责领导各种会议,有权制定各部门发展计划,且在各种投票中拥有着二十分之一的票数,但他有权直接管理的土地面积只有不到一百万平方公里。机器人告诉我,我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是异界科技部部长。我为他们骄傲,但并不感到荣幸,那毕竟不是我亲自争取到的荣誉。我听到这一消息时便问道:“那这么说等我长大后也将成为异界科技部部长?我可要努力了呢!”然而,机器人们起初并没有回答,我那疯狂的喜悦也慢慢消失了,待我平静下来后,其中一个机器人回答:“并不是这样的。请不要试图成为异界科技部部长,这里衣食无忧。让你安全地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是我们的责任。” 从那之后,我就没再想过要成为多么有成就的人,甚至没想过逃离这个地方。或许我可以,但关键在于我不想,因为这所监狱已经束缚住我。 一天晚上,就在我将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了呼救的声音。我看向走廊,那里有两个流浪汉,其中一个拼命地捶打着铁门,另一个大声叫骂着:“妈的,门怎么关上了,喂,有人没?” “这可不像是有人的地方”另一个人哆哆嗦嗦地说道,“阴森森的,不会有鬼吧!天杀的,我听见有咳嗽的声音了!” “完蛋,我们肯定是中计了,还不怪你。是你今晚提议来这里睡上一觉的。咱往前走,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溜出去的机会。” “是,大哥威武,就算有人设计咱也把他打死!” 我也感到十分恐惧:万一他们发现了我,想要杀人灭口,怎么办?我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根本不敌他们。但正当我要躲到床底下时,他么跑到了我的房门口。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我想跑,我想尖叫,可是我动不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尖叫、逃跑的是他们。 “啊——有女鬼!!”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或许是有四面闭塞、暗无天日的环境衬托着,或许是由于黑暗之中我惨白的睡衣太过于显眼,他们看到我之后完全丧失了人类的理智,忘记了如何思考,只会像受惊的鼠妇一样发出求救信号,仓皇逃窜。没过一会,整个走廊内警报四起,机器人让我闭上眼睛,但我没有服从命令。紧接着,我看到一个机器人带着一架机枪从另一个房间走出,一阵枪声过后走廊恢复了安静,机器人们像餐厅服务员一样将两个流浪汉分别装入两个巨型黑色塑胶袋内,将他们抬到了像仓库一样的白色板房内。同时,另一台机器人仔细地轻扫了地面。我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鞭打着我的神经,向我传达着这样的信息:如果我不能够凌驾于那些机器人之上,有朝一日我也有可能被他们装入黑色塑胶袋内。 由于药物的作用,晚上我仍睡得很安稳,但这件事情令我震惊了几个月。机器人们竟然如此无情与残酷,如此亵渎生命,如此不尊敬其他人类。从那之后,我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我开始怕黑,不时地发抖,即使有药物的存在我也会做噩梦,有时甚至无故感到晕眩与恶心。我开始留长发——虽然我明确地知道我是男性。 六岁时,我长发过肩,那是我第一次照镜子。我不愿意通过机器人来了解自己的样子,我希望跟他们相处的时间越少越好。整个院子内唯一一面落地镜在仓库内,或许是使得仓库中存放的黑色塑胶袋的数量看起来更多。我曾数过黑色塑胶袋的数量,一共有数百个。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超人类(异界的人)对这个地方的“保护机制”——由许多机器人与机关枪组成的杀戮机制。他们不希望会有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得知异界的存在会扰乱人类社会的秩序,而人类的贪婪一定会危害到异界。但为了深入了解人类——一个与超人类本身十分相似的物种,他们不得不这样。不过令我欣慰的是,对于误入的孩童,机器人们会选择将他们轻度麻醉后赶出去。 镜子里的我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男孩:乌黑的长发如水般流淌至腰间,虽然干净但显得很乱,有点微微的自来卷。淡黄的脸蛋几乎未接触过真正的阳光,毫无血色,有些像深闺里的小姐,不过我的肌肉至少比小姐们壮实。我的手指细长,手背上的骨骼与血管十分突出。我穿着古希腊式长袍,洁白而无暇,虽然显得有些蹩脚但我并不厌烦。我是瓜子脸,脸蛋很平坦,双眉乌黑而整齐,鼻子和嘴有些小,嘴唇很薄,嘴角并未上扬。我不记得自己曾微笑过。向上看去,一双藏蓝色的眼睛平静地闪烁着,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那双眼并没有传递任何信息,只是在观察。我的眼睛在男性中算比较大的,睫毛和双眼皮都不是很明显。我之所以打扮成这奇怪的模样,是为了模仿传说中的女鬼。我那时想着,打扮成令人害怕的样子就不容易被伤害了吧。那时正是女鬼的形象让我躲过了流浪汉的袭击。我甚至不理智地希望机器人也能够对我望而生畏,不过他们看到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后只是对我进行了一个心理测试,测得正常结果后便没有再干扰我。其实,孤独的我更渴望能够遇到一个第一次见到我不会惊慌的人。 关于名字,我给自己起了一个代号——忘川。那是传说中人死后将要渡过的一条河,象征着死亡与遗忘,好像更能增添我自身的恐怖气息。 这时我也变得更有教养了一些,懂得使用尊称且不再无缘无故地吵闹,于是机器人们同意每天下午带着我到大门口待一会,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人类世界。 正值夏日,青翠的树叶包裹着暑气,烈日隔着云层蒸腾着蝉鸣,微风夹带着植物的清香擦脸而过,围墙的对面传来了孩童的笑语。除此之外,十分安静,汽车的鸣笛与成年人的男低音似乎尽被厚大的杨树叶吸去,渐渐消失在多汁的细胞中。我很喜欢蝉鸣,它们像一只只孤独的歌唱家,既歌颂着清风明月又感叹着白驹过隙。既要活得安闲自在又要生如夏花般璀璨,好像听起来很是矛盾,但我着实喜欢这种境界,也想要体会这种境界。可是,我所处的世界好像不允许我去这么做。 其实比起蝉鸣我更喜欢孩童的笑语,他们玩得多么无忧无虑!那是一段没有羞涩与克制、没有距离与失落的岁月。我羡慕他们,羡慕他们可以在外面撒野一天也不回家,羡慕他们可以毫不畏缩地牵着女孩子的手、羡慕他们不用提防任何事物。可是,随着羡慕之情愈发地强烈,我突然开始嫉妒起他们——不,更深,是憎恨。我将自己对于机器人、对于命运的憎恨一齐搬到了那些孩童身上,我开始厌烦他们,认为他们过于自私,只会不停地吵闹而不在乎是否给他人造成麻烦、只会为他人制造麻烦而不去分担、只会一味地玩乐从而满足自己的欲望、只会索取而不会给予、甚至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破坏欲而欺负他人,像那些机器人一般残忍……我的仇恨开始再度加深,我开始咒骂、用力捶打大腿,甚至声称人类没一个好东西。突然我感到一阵晕眩,好像无法呼吸,泪水喷涌而出,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开始咳嗽起来。机器人们连忙扶我起身回去,让我躺下,以各种方式安抚我。它们开始讨论这场灾难的原因,其中一个对我平静地说到:“忘川大人,我劝您还是少出去,多在屋里待一会,你的体质像你的祖先一样娇弱,应当好好保养。”另一个说:“忘川大人,您应该多深呼吸,保持平静,这次应该是受惊了。”我将怒火平息后坦白道:“我是不喜欢人类,被他们气的。我真希望能够去异界,好远离他们……不,不。超人类可是有‘保护机制’,会无缘无故剥夺闯入者的性命的。我还是呆在这里的好,这里最安全。以后等外面没有人类的声音时我再出去坐坐吧。” “忘川大人,保护机制可是人类发明的,不怪超人类。”一个机器人说道,“最初我们探索人类世界的时候由于没有证件根本无法被他们接受,并且由于我们不了解当地文化而受到了各种歧视。许多超人类因此被人类打了,有的甚至被警局抓走了。那里的警局中的警察十分粗暴,甚至将超人类当作靶子练习射击,基本没有超人类能活着出来。还有,有的超人类误入了他们的基地,甚至没等解释清楚它们就开火了。很遗憾,我们当时竟那么倒霉,去了人类世界最暴力的一个区域。哪个区域里人类探索一个地方的方式也和我们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会派出整齐的队伍带着武器探索,会直接抓住或打死与他们不是一伙的人,甚至肆意掠夺——当然,一部分人类不是这样的。忘川大人,您要知道,我们是迫不得已才这样的,超人类很好,异界很好。” 异界的确很好,但那是在一位庸君与一位暴君上台之前。超人类没有统一记录历史的习惯——那使他们失去了很多受教的机会,但至少使得他们不会悲观地承认自己不会因历史而悔改这一事实。所以,通过一些野史可以知道,异界一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不分各个国家,所以也就避免了因文化不同而引发的战乱或是歧视。那里的超人类团结一心,为了整个异界的利益而奋斗,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追求富贵,而是向往真理,希望每个人都能幸福地度过一生。 不过可惜,那是从前。 第二章 我早已亲眼见到过异界。 每天晚上,当我熟睡后,我就会像做梦一样来到异界,那样地无缘无故,的确像一场梦,但后来机器人向我介绍异界时我发现梦中的世界和他们口中的异界一模一样。并且,梦境容易变得不连续且易被忘却,但我每晚的经历都是丰富、连续,且能够轻易地想起,就像白天所经历到的事情一样。此外,我来到异界的第一刻就有这样一个念头神奇地出现在了脑海中——我所见到的一切就是真实的,就像被某种神奇力量彻底催眠了一样,甚至不愿去对它产生怀疑。人类世界与异界没有一个是假象,毕竟多数人不会真正地怀疑他所处的世界的真实性。 虽然听起来有些抽象,但那时的我的确同时处于人类世界与异界,并且两个世界的“我”长相不一样,身份也全然不同(这里的“我”指我的意志,或者说是我记忆中以第一视角见证这一切的那个人)。或者说我是“量子化”的,既是那个黑头发的男孩,又是一位白发飘飘的中年男人——那是异界的“我“ 第一次来到异界时,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我睡醒了,一点也不困,并且很清醒。但是睁开眼后我看到的竟不是淡蓝色的墙壁,闻到的也不是消毒剂与麻药的味道,更没有机器人过来接待我。我感到很是惊讶,好像我患了精神病一样。不过很快地,一个事实突然涌入了我脑中。我得知(应该是本来就知道)我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有着长长的白色头发,额前的白发蓬松地向两边分开,耳前两缕细细地垂到胸前。我的双眉很粗,淡灰色,双眼是琥珀色的,有些小,显得很疲惫,简直像个小老头,但长发与魁梧的身材给予了我别样的风度。我是一名校长,负责管理异界中央学院。异界中央学院是异界最好的一所学校,分为初级(教授人类世界小学与初中的内容)、中级(教授人类世界高中到大学前四年的基本内容,学生们进行比较浅显的科学研究)、高级(教授人类世界大学中所学的专业知识,学生们进行深度科学研究)。学校坐落于异界盟主管理的地区,每学年约有一千多人从各个地区筛选进入每一级别,平均下来约一百所学校中只能有一名学生进入异界中央学院。不过这所学校不是人人向往的,它之所以好,是因为它能够帮助每名学生充实地度过一生,我是指精神上的充实。它能够让每名学生在世界上发挥自身最大的作用。但这并不代表学生离开学校后一定会名利双收,所以单纯追求物质充足的人们没有选择这所学校。另一些没有来到这所学校的人要么是因为无法做出足够的努力已实现自己的梦想,要么是因为居住地区偏远,没有听说或考虑过这所学校。 我没什么能耐,只是个小小的初级校长罢了,管理的都是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在人类世界我是对孩童并无兴趣,可是在这里,这种感觉全然消失了,我反而开始喜欢他们,喜欢他们的天真烂漫。他们也爱找我说话,把秘密无私地分享给我。每天结课,总会有一群孩子像大树旁的花草一样围绕着我,并伴随着不舍的撒娇。我也会耐心地一一轻抚他们的脑顶。孩子们喜欢亲昵地称我为“未始叔父”,我也一直在尝试加入到他们的活动中去。我不爱像其他学校的领导人一样总是在讲所谓的大道理,或是像一名政治家一样发表言论,我更爱与他们聊家常便饭。 我法律上的妻子名叫苏弋琳,是异界军事部部长,数百年前苏迪先辈(一名勇气可嘉且十分坚强的女战士,后面会提到)的后代。她有着如火焰般的橘色过肩卷发,十分醒目,她总爱穿着黑色军装、大红色皮夹克与形如天使之翼的米白色披肩。用一个词汇简要概括弋琳就是“小巧”。她的卷发小小的,个头也有些矮,手在女性中算小的,肩膀与颈部甚至有些难以支撑上方的头颅,胸和臀部则小得可怜。但是弋琳的眼睛与嘴巴很大,她和祖先一样有着一双粉紫色葡萄般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被仔细地梳理成流行款式,看起来竟像一只小洋娃娃。但她的双眉总是上挑着,有一股挑衅的意味,那双眼则充满敌意,谨慎地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好像要寻找机会一枪打掉你一样。如纸般轻薄的嘴唇总是涂成大红色,双唇紧张地撅在一起,好像随时都要大声谴责或下达命令。弋琳有着强大的军事天赋,是一名优秀的军官,继承了祖先异界军事部部长的职位,她直接管辖的军队是最强大、最吃苦耐劳的一队。弋琳的战斗方式也很出名,她最擅长用火枪与弯刀,虽然这两个都是很老式的武器,但弋琳用二者近战从未败过。 我对弋琳没什么感情,但我也心知肚明这段婚姻是一份利益关系,而她正是主导者,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服从。但作为回报,我获得了这份校长的职务,能够与学生们接触的机会与长时间的假期,或者说“自由”。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公平,但我已满足,这比人类世界的我自由多了,我能够随意地了解异界的城市(虽然仅限于盟主与弋琳的管辖范围但已足够大)。关于一个体系(例如家庭、公司)中的主导权因地区而异,如在弋琳这里女性军官往往很受人尊敬,不过在其他几个部门则是男性占上风了。我有时被弋琳压制得很难受。她总会把一些例如逛商场的杂活交给我,自己出去办事,有坏脾气就往我身上撒,然后懒懒地在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打开新闻播放器。由于她是部长,我们的家庭备受关注,每逢采访,记者们都会笑盈盈地将麦克风举向弋琳,弋琳也庄重地回答大部分问题,而我只能站在一旁陪笑,被所有人忽视。军事部中的男性大多像我这样,其他部门的女性也大多这样,我为此心寒。于是,闲暇的时候我总想着,当我成为了科技部部长我一定要好好解决以下这个问题,例如鼓励女性成为科学家、男性成为军官之类的。但这不现实。其一在于我不会成为科技部部长,其二在于问题难以解决,这是扎根于数百年以前的偏见,已植入每人的心中,拔掉它们就像拔掉整个森林里的所有树叶一样难,况且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方便起见,基于异界居民均为超人类,从今往后我就将超人类简称为“人”了)。 除了弋琳之外,我还拥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比人类世界的我大五岁,儿子和人类世界的我同岁。两人继承了我的魁梧身材,在同龄人中身高出众。他们的头发都是金色的,眼睛像我一样是琥珀色的。女儿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军事天赋,从小熟读兵法,与母亲常能谈论许久。她弯刀也用得很好,于是我们根据弯刀的形状为她起了个名字——苏月。儿子则完全没有母亲的军事天赋,他从小爱哭,对于兵器更是不屑一顾。为了夺走他的泪水,让他更加坚强,我们为他起名为苏泪。但令人失望的是,两个孩子都不是很自信勇敢,且在关键时刻都没什么主见。所以,我们为他们改了个昵称,从此叫他们弑月与弑泪(弑比苏听起来明显更令人生畏一些),以从名字上提高他们的威严。 那个世界的我呢,则叫做未始。起初,我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用意。 平日里,我最喜欢在界河——划清各个部长与盟主管辖区域的河流——旁边行走,欣赏着河水与两旁的白杨树。这里的白杨树也不像人类世界的那样狂野地生长着,在基因技术的控制下,他们长得很整齐,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最理想的样子”。白杨树中间时不时地能看到一些绿油油的柱子,那是光合作用机器,帮助维持这里的碳氧平衡。河水一平如洗,仿佛能在上面行走一样,感谢天空上的照明器使我看到这一切。照明器由无数个大约一平方米的小型飞行器组成,在千米高空,白天会发射出耀眼的光芒为我们照明,夜间会大幅度减弱光照强度并依照程序分别飞往指定地点进行充能。 时不时地,会有轿车从马路上经过,也会遇到像我一样的行者。这里的马路能够调整粗糙程度,以此配合汽车的前进。人们的出行方式主要为步行、驾车与传输,即使用量子传输机移动到较远的地方。一小部分人会选择地铁。 河对面是一幢幢大厦,每幢间隔50米,中间是小径与花园。异界没有高耸入云的山,主要因为这里的人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超人类的审美也与人类不同,他们最喜欢165~175之间的身高,没有杂色的头发,淡黄色的皮肤,清澈的声音与温柔友善的性格。他们有时会有些无礼,比如会随便走进一幢大厦并进行临时办公而不会遭到谴责。大家总是自来熟,每逢假期或节日,不论是否相识,见到后都会互相祝贺一番。你瞧,警卫们正向我招手,还向我询问是否需要一杯咖啡。超人类们总把彼此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总在说“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之类的话,也总会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里的贫富差距没有人类世界那么大,至少人人都能吃得上饭,上得了学,有地方住。不过,令人惋惜的一点是各个部门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一起案件发生在了两个部门的边界,只要不过界河,另一个部门的人们就会不闻不问。并且,虽然人们之间相处得十分友善,友善的背后则存在着虚伪的针锋相对,笑是笑,刀是刀。在这氤氲般的笑颜背后,有人连连告捷,有人节节败退;有人肆意掠夺,有人千金散尽;有人无孔不入地挖掘,有人装作从未听闻。而这一切具体是如何发生的,几乎无人了解,人们只会尽力面对结果。所以,想要占领一个部门竟有些容易——只要你让所有能够直接影响到你的人承认你。人民不会在意是谁统领着他们,因为异界不存在文化交汇,他们只会在乎生活环境是否足够安全、舒适,所以夺权的过程中只要没有制造任何矛盾就几乎成功了。这听起来有些可怕,不过墨昙时代之后就从未发生过。 不过,我仍喜欢异界。在这里生活十分方便,视野也很开阔,更令我欢欣的是,我不再孤独了。 但是,每当异界的我入睡后,再次睁眼又要面临冰冷孤寂的监狱。我炽热的心每当雀跃后便会立刻被熟悉的味道稀释、冷却,知道再次感受到绝望,再次哽咽。我不知道命运为何要如此待我,不过值得讽刺的是,我的本身(我还是更愿意成为人类世界的我)即使明知自己的祖先都是异界科技部部长也完全无法逃离这所监狱,而异界的我没有经过任何努力便成为了一名校长。 可能你会感到奇怪,因为我时而喜欢,时而厌恶。不过我想说这两者是可以都存在的。人类世界的我在被机器人侍奉的时候感到快乐,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墙壁或记忆时会立即厌恶起这一切;异界的我与他人交流时感到无比自在,被弋琳命令的时候又会抱怨我为何会落到她手中。 就这样,我睁眼又闭眼,突然来到这里又突然来到那里,反反复复。在习惯承受心理上如此大的差距后,我开始利用这双重身份研究起异界的过去,与我的家族。 第三章 墨昙是被历史长河冲刷而去的人,超人类曾深深地厌恶着他,也有极少数人会为了自身利益偷偷模仿他的行为。虽然现在少有人了解他(他的传记躺在异界中央学院阅览室的角落,有幸被我拂去灰尘),但他对异界的影响可是异常深远的。 最初,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有着微微卷起的白色短发与深红色的眼眸,时长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狂野地解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而这时他不过刚刚成年。墨昙异常聪明,十六岁就上了大学。他学得很拼命,他希望用这充满智慧的大脑博取丰富的名利,成为当时最成功的年轻人。他十分贪婪,贪婪地汲取知识,同时又有些残忍。墨昙懂得欣赏自然界的生灵,但他不愿远观,而是残忍地希望着能够将它们关入囚笼中欣赏,他虽然并不想抹杀这些美丽的生命,可被关起来的生灵们总会郁郁而终。墨昙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从不认为这是他的错误。他从不认为他曾有错。 成年后,墨昙突然有了个狂妄的想法,被后世称作“人体机械化”。具体内容分三层:坚固、无忧、永生。“坚固”为在人体内植入防弹轻质机械骨骼与更强大的机械化免疫系统,生殖改为只产生生殖细胞,完全在体外孕育。这使得人们更容易存活。“无忧”为在大脑内植入计算机,利用脑机接口,通过电子信号与化学信号的转换以加强记忆与运算速度,同时添加能量储存槽。这使得人类更有智慧与力量,且计算机能帮助人类不去产生不良情绪与不良思想,加快工作效率。“永生”只是一个理论:通过将记忆完全传输至另一个被删除所有记忆的躯体内来实现生命的延续。这有些拗口。虽然未经过实验,但墨昙相信,意志只是记忆的重叠,我们的一切意志都是基于记忆而产生的。毕竟,在记忆积累的初期——我们还在子宫里的时候——是没有意志的,直到通过记忆的积累我们学会了说话等本领,才拥有了意志,而过往的记忆通过叠加成就了现在的意志与能够被现在的意志回忆到的记忆。这说明足够的记忆创造出了我们的意志。所以只要记忆相同意志就相同。好比一串相同的代码无论放到哪台计算机上都是相同的程序一样。我相信是如此,因为这能够解释我为何会在忘川与未始之间来回穿梭,那就是有人将我的记忆传输到了未始的大脑中。那谁会这么做呢?目的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孩子啊。可能是有人想要利用我,因为忘川在被机器人随时监管着;也可能是这其中出现了一些错误。不过,关于我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谈。 墨昙未询问指导老师便公然发表了这篇论文,起初是在一个缺乏管理的平台上,然后顿时传开。这完全符合墨昙的计划——先博人眼球,通过群众的力量获得高层人士的认可。博人眼球墨昙倒是做到了,但后面的情况与他设想的完全相反。顿时,人声鼎沸,游行的群众再次鱼贯而出,举着示威牌,大声反对者墨昙的理论。“禁止人体机械化”与“保护人身自由”被世界各地的民众用各种颜色的马克笔愤愤地写在各种醒目或不醒目的地方。各种自以为侠客的人开始利用无孔不入的网络锋利地诋毁墨昙,墨昙在群众的威胁之下被迫从学校开除,他跪在主席台上无辜地接受了校长的斥责,然而人们还不够满意,有些暴徒声称要将墨昙斩首示众。墨昙后悔,他不相信他的理论会这样被人反对,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敢与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噩梦。现实像一道冰冷的挂满刺刀的城墙,墨昙已无路可退。 有幸,墨昙的出身帮助他躲过了杀身之祸。墨昙的父母均是商界名人,母亲是一家餐厅的老板,父亲则是一名大型企业中的高管,墨昙的家庭比较富裕,但正是这资本的味道使墨昙狂妄。除此之外,墨昙还有一名双胞胎妹妹,名叫墨薇。墨薇与墨昙一样有着微微卷起的白色头发,她长发过肩。墨薇也有一双深红的大眼睛,但那与墨昙的眼睛截然不同,墨薇的眼中是无尽的甘甜与温柔,没有一丝敌意或野心。墨薇很爱微笑,喜欢花草树木,时长顶着一个花环,在在耳后别着一束紫薇花,穿着雪白的裙子在花园里漫步。墨薇和哥哥一样聪明,但她不慕名利,只希望能够温柔对待一切。墨薇异常迷人,好像她本来就是一颗充满鲜花的大树,令人着迷、难忘。她的樱桃口仿佛能发出梦语般的呢喃,与墨薇说上一句话简直像做梦一样美好。但她总与其他人有一种无形的距离,好像存在着一堵无形的墙,令她又显得很庄严,不可侵犯,如同仙女下凡。墨薇没有选择跳级,只因希望体会少年时代的美好,而因此受到了哥哥唯一一次批评。墨薇很爱画水彩画与雕刻,尤其喜欢描绘花朵。她曾送给墨昙一幅画,画中仅有紫薇与昙花,墨薇说这象征着二人的兄妹之情,像花朵一样纯净美好。 有关墨昙的抗议发生后,墨薇恳求暴民们留给他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墨薇不顾安危到处演讲,只为表明墨昙不是有意而为之。“哥哥才刚刚成年,请你们原谅他,宽恕是最好的报复,好让他在未来反悔!”人们并不在乎墨薇的言语,反而被她的美貌给迷住了,于是这几天墨昙一家收到的威胁信少多了。不过墨昙的父母理所当然地被开除了,只好筹划着搬家。 几天后,墨昙像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了,除了墨薇以外无人在乎,官方说法是自杀。有些人稍稍地庆贺了一下,有些人有些害怕会得到报应,不过仍无人后悔或是为墨昙平反。 墨昙没死。 那时候,超人类就已经入驻人类世界了,负责获取情报的人立即得知了墨昙的理论。没想到异界盟主竟然十分赞赏墨昙,立刻通知墨昙前往异界。墨昙狂妄地认为自己的辉煌时代到来了,他将为领导人们实施人体机械化,创造墨昙世代,被所有人歌颂,被所有人铭记。 如果你有留心过,你应该记得我有提过墨昙时代。是的,这次墨昙没有空想。 到了异界后,盟主立刻招待墨昙(异界没有历史,所以也就没有记载那位盟主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书写墨昙传记的人认为那是一个有些神志不清的老人,称其为庸君),告诉墨昙他打算对所有成年异界人民实施人体机械化,因为这样他就能够控制人民的思想,排除异端,方便管理。计算机使人们们忠诚,利于盟主的统治。 他们从机械化第一个人开始——先在一个合适的地方麻醉他,通过做手术的方式将他机械化,然后像他脑内的微型计算机发出命令,控制他去建设人体机械化中心。人体机械化中心会继续抓人,将他们机械化,然后控制他们去机械化更多的人……不到五年他们就成功地机械化了所有成年人,而最初建立的人体机械化中心则被他们建设成了控制中枢,只有墨昙有权通过机械化中心控制所有被机械化的人体。 墨昙25岁的时候,盟主让他继承了盟主之位,墨昙成为了最年轻的盟主。最开始,墨昙还是很理智的,他刻苦在图书馆钻研,努力解决贫困问题,还修建了许多所学校,其中就有著名的异界中央学院。学生们也很喜欢墨昙,喜欢听他讲课。墨昙也发明了现在的政治制度,将异界分别规划为了几个部门,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他选择让一个协会管理一个部门,权力分化。那时的制度大概是这样的:盟主为最高统治者,职位世袭。部门一共分为五个,分别是科技部、军事部、文化部、法制部与卫生部。每个部门有一定领土,分别由一个协会管理,在部门中协会权力最大。其次分别是专家、军师、博士、首席、策划等职务,然后是商人、教练、名家、判官、医生等称呼,再次是工人、士兵、编辑、警员、调查员等。盟主管理所有的学校与机械化中心。 除此之外,墨昙还进一步加强了在人类世界的管辖。由于曾经被人类欺辱、反对,他也十分仇恨人类。他派许多超人类驻扎在地球,伪装成人类混入,为墨昙提供情报或者做他要求的事情。为了报复,他还打算阻止人类的科技发展——他当初提了一个多么好的建议,反而被愚蠢的人类给拒绝了!墨昙搅动人类世界的政局,使人类分裂、引发战争、阶级化严重。他也利用超人类的科技干涉人类的科研,如著名的双缝干涉实验的无厘头的结果就是他一手造就的。说实在的,他很成功,因为从墨昙时代到我存在的年代人类的科技发展并不快。传记中有提到墨昙想要屡次攻打人类世界,但都由于一些机缘巧合而失败了。比如量子传输机突然出现故障、墨昙发现忘记携带重要的东西等……后来,没有缘由地,墨昙突然不打算攻打人类世界了。这是一个未解之谜,而我突然想到,既然在人类世界之外存在着异界,其中的超人类能够肆意潜伏在地球而未被发现,那有没有可能还存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们潜伏在异界,悄悄控制着超人类?如果没有,那为何会出现这么多无缘无故的巧合? 我认为有。 第四章 我现在所处的时代中的盟主名叫白限,纯白色的头发与大红色的眼睛明显地告诉我他正是墨昙的后代。但是他一点也不精神,我不知道为什么,传言他根本不办公,只会整天痴痴地转悠,一切事物都需要盟主夫人代理。白限的夫人名叫苏台风,也是苏迪的后代,是苏弋琳的亲姐姐。苏台风有着同样如火焰般耀眼的橘色头发,可是一点也不卷,规规矩矩地包住耳朵,像一只优雅的蘑菇一样。台风的眼睛也是紫粉色的,但比较小,鼻子也很小巧,略厚的嘴唇严肃地闭着,头微微抬起,像一只眯着眼睛的狮子。她的身材比弋琳丰满多了,一米七的高个与健美的身躯,很是威风。她也穿着黑色的军装与红色皮夹克(但她一般会将夹克像披风一样敞开),腰带中间的金块上明显地刻着她的名字。台风和弋琳看起来还是很相似的。 台风很能干,总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同时伴有慈祥的微笑,像一位成熟的母亲。比起科技发展,她更注重环境保护,在她的领导下异界的环境大有改善。而因为她的政治能力,超人类也不再大声讨论白限的无为与苏台风身为盟主夫人完全代替盟主工作是否合理,大家正在一齐将目光方向未来,期待着白限与苏台风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将在成人后更多地弥补白限的不足。异界还在沿用着当年墨昙开创的理论——体外受精与孕育胚胎。这个方法能够保证新生儿的健康,虽然就现有科技水平来讲很消耗资金,但基于盟主夫人不间断参政的必要性,苏台风的女儿便是这样培育出来的。我曾在同弋琳拜访苏台风时看到过那个培养箱,整个箱子得有两立方米,不过胚胎能够活动的空间只有两个子宫那么大,其他空间都被机器占用了。一部分机器负责清理培养液、输送营养物质、氧气与一些有益的化学信号,另一部分负责在胚胎发育到一定程度后播放胎教音频。“我不想和她一起听管弦乐,她也肯定不想跟我听重金属。”苏台风微笑着说道,“我觉得比起弋琳,我更喜欢孩子。你也喜欢,对吗,未始?” “嗯,”我点点头,“不然我早就不在异界中心学院呆下去了。” 苏台风亲昵地拍了拍培养箱,对我说:“那以后常来哦,未始校长。我一会跟这里的保镖说一下,你有权随便进入这个房间。”说完,她对苏弋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看新闻时,平常一言不发的弋琳军官今天突然转头对我说道:“看来你取得了盟主夫人的信任呢,挺厉害呀。” “她可能只是对这位妹夫比较和蔼吧。我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就信任我的。”我说。 “哼。”弋琳笑了笑,“那现在我让你每周日去看一次,表现的正常一点,校长。” 她不常叫我校长,而每次这样称呼,必是要求我为她办事。这次,我也像往常一样乖乖地答应了。我就像一个工具人,帮弋琳干所有她需要干但又不想干的事,换得一段时间的自由与她的尊敬。弋琳强行向我灌输命令,就像机器人强行向我灌输知识与道理一样;机器人令我望而生畏的武器,而弋琳同样拥有身为军官合法佩戴的枪支。 一段时间后,盟主之女从培养箱中出生了,她白白胖胖的,肤如凝脂,有着与父亲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眸与白色玄丝。她极爱哭,照顾她的幼师对此很是烦恼,“现在哭得多,将来的烦恼就少了。”苏台风如此感叹。这位盟主夫人不像其他的母亲一样对婴孩有着无限的宠爱,看到小女儿时她会微笑,但我并未感受到她在与女儿共情,她好像和女儿不在一个世界。女儿的世界,是爱,是欢乐。苏台风的世界,是工作,是事业。 果然,没过多久,弋琳开始她的计划了。这次,她让我去干涉盟主的女儿,并为她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要我潜入盟主女儿的房间,干掉所有的看守者,做掉那个小女孩,并夺取她颈上的那根象征着盟主权力的红宝石项链。那根项链呈昙花形状,从墨昙的儿子开始,代代相传。接收到指令的那一刻,我有些惊讶——苏弋琳对异界竟有二心,她希望搅乱政局!在如今的环境中,这位盟主之女是极为重要的,她就是异界的未来,异界和平安定的希望。为了避免权力争夺与不正当的杀戮,且当今科技能够确保孩童的健康成长,盟主之子只有一个。做掉了这个,就算没有新闻报道,盟主府内部也会大乱。如果再夺取了红宝石项链,酝酿的将是未来的纷争——新盟主即位后失去了象征权力的物件,他无法向人民证明自己的身份,将失去人民的信任。失去了人民信任的政权将手无缚鸡之力。 或许,苏弋琳真的想推翻当今的政权,利用人民对于当今政局是否合理的一丝疑惑,以我曾经提到的方式,称霸这篇土地。弋琳是个有野心、有决意的人,她很有谋略,能成大事。况且,通过她私人信息在家中的泄露,我曾亲眼见到过她与别人的秘密通话记录,大致内容就是讨论如何推翻庸君白限的政权之类。的确有很大一部分人,其实对于盟主府的现状很是不满。 我想着,异界的事情与“忘川”没什么关系,于是照做了。 一切就好像在为我精心准备着一样,保安看也不看就放我进去了,幼师与保姆也刚好不在。空荡荡的房间只有我和小女孩两人,她也不如往日,不哭不闹,安静地被我装入背包,带离盟主府,见证我依次干掉门卫,跟着我来到即将被做掉的地点。过程中,我也一言不发,就像个普通的行者一样,背着她来到了无人看管的旧城废墟深处,掏出了藏在手中的利刃,刺向她的脑干——那是控制生命体进行各种必要的流程的器官。 但我犹豫了。 我从未执行过如此残忍的任务。这次,我说不清阻挡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什么。是对于残害生命的不忍,还是对于罪孽的畏惧感,我不知道。或许是我被她面对利刃时的不惧深深折服了吧。即使是成群结队的成年男性,面对空气,在邪恶本性的驱使下也可能会不由得失去理智。而她面对死亡的威胁,竟无所畏惧。 总之,我还是放过了她,带着她来到了一所位于中心城区的出租地下室入住,并留下了红宝石项链。我不知是因为对异界的忠诚还是对自己所为的责任感,我打算从今往后好好照顾她,并在合适的时机将其归还给盟主。或者在盟主开始孕育下一个孩子后将她培养成普通人。 那天回去后,我向苏弋琳展示了刀上的假血迹,并故作自然地谎称没有找到红宝石项链。不料苏弋琳竟没有任何怀疑。“果然,我就知道苏台风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世界是我的。我要带你看看,我的另一伟大事业,虽然你看了没用,但至少向你展示一下我的能力。”说着,她带我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在那里,存放着一台崭新的大型机器。 “这是基于墨昙理论制造的历史机——没错,我就是在利用异界的禁忌,来干我想要的事。墨昙理论的其中之一为,世界可以被模拟成一个程序。异界、人类世界都遵循着种种固定的规律,而已现在异界的科技水平已经能够确定几乎所有的规律。虽然量子力学使事物增加了一定的不确定性,但当我们的理论发展到当今地步后也发现那不确定性中也蕴含着一定的确定性。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输入世界的现状,通过那些公式得知世界的进展,从而预言未来。世界现状挺难搞到的,不过我与科技部的人联合了,他们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比我更看不惯异界盟主和苏台风。科技部那里的数据很多,而这台机器也是他们帮我制造的。这只是第一台历史机——虽然制造它是违法的,但我们几乎成功了。的确,它的计算精度不高,无法计算出每一个人的未来,但能计算出人类世界与异界的大致走向。虽然随着时间系数的增大它的计算精度会呈指数降低,但我有能力定期从科技部那里获得数据。你看,你干得漂亮。历史机显示那个小姑娘不会再涉及到异界政治了,而在不远的未来异界将属于我。放心,你是我的大功臣……” 我是对历史机包有强烈怀疑态度的,它有两处漏洞。首先,历史机没有涉及到北国与稔寐空间(后来要提到的两个世界),而很久以前异界就与北国有过交集,后来那两个世界也将进一步干涉异界。其次,我就此编造了一个悖论:被预言的你是不知道预言内容的,而得知预言后的你将不再是被预言的你,所以之后的世界也不再是被预言的世界,于是预言无效。不过这个悖论只是一种诡辩,实际上并无道理。总之我想说的是,我怀疑我们是否有窥探命运的权力与能力。 而漏洞更大的,是盟主府的反应。不同于往常听风是雨的盟主府,这次他们竟没有发出任何言论,没有任何有关盟主继承人失踪的报导,同时也没有任何关于红宝石项链以及盟主夫人准备孕育另一胎的消息。一段时间后再次拜访苏台风,她身上也并未有什么异样,好像她也是参与计划的人之一。隐约地,我从这两位姐妹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好像她们是捕捉我的猎人。不过我深知她们的猎物不是我,而是异界,是盟主之位。 一同参与的,貌似还有科技部,大概是我父亲那边的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军事部,很少有机会听到科技部的消息。据说,科技部部长更名为墨尊,很是嚣张,在科技部的地盘上大肆宣传墨昙理论,不受盟主夫人的管制。但我从未听说科技部部长提到过有关儿子的事情,令我倍感心寒。一瞬间,我发觉,我对于父亲来说就好像盟主女儿对于苏台风,都是一颗没用的弃子。 好在,校长这个职位算半个闲职,是“苏弋琳军官送给我的用以消遣的礼物”,主要事务还是要由中央异界学院的主管团队管理,所以我也能够有机会养育那个小姑娘。 那天傍晚,我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在界河旁边散步,一只白鸽静悄悄地落在了我身旁。它看向我,眼中没有任何的畏惧,理智而淡定,接着转头向远方飞去了,落下来一片羽毛。那片羽毛的周围是棕色的,有些卷曲,像被灼烧过了一样。我不由自主地将它捡了起来。 从此,我将那个小女孩,命名为“灼羽”。 第五章 灼羽的适应能力极强,很快地便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状态与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像是在担当“父亲”这样一个角色,但灼羽不愿意如此称呼我,她爱管我叫“未始”或“未始校长。在我偷走她时,她已有3岁,能够初步自理,我的工作也轻松许多。最困难的部分是该如何不让弋琳发现我在灼羽身上的花销,所以我不能使用我自己的账号消费,只能靠节省个人用品或参与“物品交换”集市换取灼羽的生活必需品。令人叹惋的是,灼羽的日常生活十分单调。她很少有机会出门,与外面的世界产生交集,就像人类世界的我一样。我如此对待灼羽是为了保护她,那将我关在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的人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呢? 渐渐地,我发现灼羽是一个很特殊的孩子。即使年龄尚小,就养成了两个怪癖——收集童话故事与石头。她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与想象力,她能熟练地讲述每一个读过的童话故事,即使有忘记的部分,也能以自己编织的情节弥补瑕疵。除此之外,她还自己创造了许多天真的小故事。令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便是骑士、魔女与魔王的故事。 “魔女本是一个住在公寓里的平凡的中学生,但是她会神奇的魔法,能够让一切事物无故自燃!开始,有人请魔女当魔术家,但随着秘密的泄露,人们开始将魔女视作妖魔鬼怪,他们不断地讨伐魔女,使她无路可退。但好心的骑士抵挡了人们的炮火,救出了魔女。魔女不但没有感激骑士,反而不服气,打算与骑士决斗。出乎意料的是,骑士的剑术与魔女的魔法打了个平手,两人成为了好朋友,打算一同为人们做好事。在深山的城堡中,有一个危险的魔王,他每晚在山林中狩猎,为人们制造噩梦,吸食他们的血液,于是魔女与骑士打算一起讨伐魔王。不料,骑士刚进入城堡便中了毒箭,奄奄一息,魔女也不敌魔王,连连败退。在几百回合的周旋后,聪明的魔女找到了魔王的弱点,将其击败。但魔女没有选择击杀魔王,她打算净化魔王的心灵,使他不再残害人类。不过人们仍然没有认可魔女与魔王,拒绝接受他们的回归。最后,魔女与魔王在城堡附近开辟了一片区域,永远地生活在了那里。” “我觉得我可以让我的学生们就此演一场话剧。”我边爱抚灼羽的白发边夸赞道。 “要是我也能出演就好了。”灼羽的话语中略带叹惋,但她的脸庞并未表现出悲哀。 我看了看被拙略地刻画过的石头,微笑着说:“那你和你的石头门一同表演吧,你来当导演。我也请我的学生们表演一次,我当导演。到时候我会把录像带回来,看看我们两个谁领导得好。 于是,我们两边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那些小学生的演技自然是比灼羽强的,且许多表演细节她都不会推敲。但是灼羽带给我的演出似乎多了点什么,是一种有如灵魂般神秘的事物。只有她的演出,能够让我感受到为什么人们要如此无情、为什么骑士是那样心甘情愿、为什么魔王与魔女终向彼此屈服。 在灼羽身上,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命运”之气息。 她也出乎意料的坚强。 不知为何,当我切换到“未始”这个身份时,我对葡萄酒产生了奇怪的痴迷,所以即使是在和灼羽生活的那个地下室中,我也储存了一些红酒,供我在闲暇之时品尝几杯。 一天中午,当我正忙着准备下午的会议时,灼羽突然用通讯器拨打了我的电话。我给了她一台通讯器供她在紧急时刻与我联系,而从那时起她便没有给我打过任何电话。为了避免我的行进路线导致弋琳发现灼羽的存在,我特意嘱咐过灼羽没有涉及到人身安全的事件便不要给我打电话,她也很理解我。这次,强烈的不安感涌入到我心中,我的额头出现了硕大的汗珠。 “怎么了,灼羽!?”我锁上办公室的门后急促地问道。 “我中毒了。”通讯器另一头的灼羽有气无力地说,“家里有解药吗?” 我迅速抄起车钥匙,立即打开门奔向车库,边跑边喊道:“坚持住!十分钟内赶过去!” 冒着可能被弋琳发现的风险,我直接以最高速度驾车向地下室那边行去,在正午空荡的变速马路的协助下,我及时赶到了。但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没有听到灼羽的声音。灼羽会不会已经死了?一个恐怖的念头缠绕住我,心脏顿时开始剧烈跳动,仿佛灼羽的尸体就摆在我面前。不,不,我必须保护好灼羽!我暴躁地打开每一道门,终于,我看到了她——紧闭双眼、缩成一团倒在沙发上的灼羽。当我瞥见她上下起伏的小腹时,我的内心才终于平静。 “灼羽?”我坐到她身边,尝试地问道。 她缓缓地睁开水灵灵的眼睛,半睡半醒地喃喃自语道:“我中毒了……好难受。” “你吃什么了?”我焦急地问。 “唉……”灼羽突然脸红了,紧张地解释道:“我看你经常爱喝那瓶子里的棕红色液体,今天我就尝了尝,竟然是毒药的味道。开始我却不信那是毒药,于是又连着喝了几杯,之后我也感觉很难受,可能就是喝错了吧……是我的错,麻烦到你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哎,该怎么说你。那的确是酒,不是毒药,你喝了也没什么大事。我去给你烧壶水,醒醒酒,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灼羽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喝了许多水了。一开始我尝试催吐,没成功,于是喝了一些水,然后就近蜷缩着躺下了。即使是中毒,也会有一个过程,我要尽量减少其他方面的能量消耗,以等待你回来帮我,增大存活的可能性。还有,你为什么喜欢喝那么难喝的东西?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我扶她躺到床上后说道,“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来不了?” 她再次闭上双眼:“除此之外我也不能干别的了。哭泣、恐惧都只会消耗体力,降低生存的可能性。对我来说,无论如何,活着是最重要的。” 顿时,我不知道我究竟该说些什么,双唇有些发颤。灼羽在这样天真的年龄承受了如此沉重的东西。但没等我继续思考下去,床头的钟表催促着我立即离开,向异界中央学院的方向赶去。 再次幸运地,弋琳竟又没质疑我,大概是她过度忙与处理夺权的那些事了,最近经常有机械部的人便衣拜访我们家。 待灼羽到了该上初级学校的年龄,我在异界中央学院为她注册了一份学籍。毕竟,异界中央学院初级学校是我的地盘,我还是有一定权力的,况且我很是谦卑,几乎没有为任何“权贵”碍事,再加上我入赘苏家族的身份,并不会有人有意剔除我。所以,一些小心思对我来说并无问题。为了避免嫌疑,我将灼羽的头发染成了深灰色。 很快地,灼羽便与其他同学打成一片,她的学习成绩也理所当然的不错。出乎意料的是,她对人类世界异常感兴趣,甚至经常去阅览室阅读有关人类世界的高科普性书籍。人类的历史、社会结构与日常生活方式无不在强烈地吸引着她。上学后,她与我所讨论的,几乎不再是童话,而是人类世界。 一日,我在巡查阅览室的时候遇到了专心阅读的她,她转头问我:“未始,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开设一个去人类世界旅行的项目呢?” 难道她想去人类世界旅行?霎时间,我竟开始设想身为忘川的我与她相见的情景,心不由得跳得剧烈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提醒自己,然后基于现实回答了灼羽的问题:“我们还未与人类世界组成联盟,所以我们无法在那里旅游,我们只能以军事目的前往。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军事部成为军官,不过我不觉得你喜欢那样严密的制度,且军事部不能要你这么可爱的孩子。 “哈哈……”灼羽俏皮地笑了,“那人们不能偷偷从量子传输机里溜过去吗?” “有守卫的。”我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军事部的人会傻到允许任何人在两个世界间传输?不过超人类们也老实,没什么人会有这种想法,就算能溜过去,也是死路一条。”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有关我在人类世界的住所——像一只飞箭一样准确地射中了我的记忆深处。我突然用力抓住灼羽的双肩,弯下腰,我滚烫的面颊几乎与灼羽的耳朵贴到了一起。我快速地低声说道:“其实还存在着一个没什么人把守的被废弃的传输机,由于会直接传送到人类世界的大城市旁边所以被废掉了,只是传输机容易出现故障使人失忆!”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责怪没有控制住冲动。我立即向后退去,留下痴痴的灼羽站在原地。她的脸上透露着满满的困惑,与一丝没被掩盖好的惊喜。 “你了解北国吗?”我尝试在尴尬中调转话题。 “我对另外两个世界都很感兴趣。”灼羽轻松地说道,“但我还是更喜欢人类世界。虽然书上说人类世界比北国肮脏,但对我来说人类世界更亲切。北国太神秘、太遥远了,与异界也相差甚远。反之,人类世界与异界有很多相通之处。我觉得超人类是人类进化后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不禁感叹灼羽的洞察力。是的,或许这两者好像就是这么一个关系。我们和人类,沿用着相同的生活作息方式,虽然社会结构略有不同,但职业类型很是相近。不过,不知为何,超人类的科技比人类领先一大截,但社会安定程度又比人类世界高。最重要的是,超人类能够以一种不被察觉到的方式控制人类社会发展——这是从我能够了解到的时代一直沿用到现在的——而人类却根本没有认知到异界。那人类世界是不是也凌驾于某个世界之上呢?北国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这里是最安全的。”我将她想借阅的一本书拿起,仔细端详着,“人类世界太乱了。” “异界难道不乱?”灼羽抱怨了一句,“否则你为什么要将我关在那里保护我呢?” 我凝视了一会她的脸颊,郑重地宣布:“对不起,我不是在刻意限制着你的自由。等一切过去——再过三年——我保证,让你过上自由的生活。” “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灼羽并没有抬头,“我从来不怨恨你。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世界。” “唉——”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便同她道别了。 没过几天,灼羽就走了。 发现她不在家时我的灵魂仿佛要将那肉体撕裂开来。我像是疯了一样,连交通工具都忘了使用,用双腿跑到任何灼羽曾经待过的地方,甚至搜寻了弋琳和台风的地盘,就连旧城废墟我也跑过,但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将我心中所有希望一丝不剩地带走。奔跑的过程中,我从记忆中仔细搜寻出每次未照顾好灼羽的时候,用它们一点一点地埋怨自己,将其余的自信蚕食殆尽。最终,直到我在夜间巡逻者的催促下郁郁地返回地下室后,我终于发现了唯一的线索——灼羽在枕头底下留下的一个纸条。“未始义父,承蒙您这几年的照顾,为了给您减轻负担,灼羽走了,二十年内会回来报答您,勿念。” 她走了。 我无神地捻起斟满红酒的高脚杯,象征性地碰了碰毫无血色的嘴唇,又无力地将它放下。酒真的像灼羽说得一样难喝,可是我还是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第六章 墨昙去异界的十年后。 墨昙的妹妹墨薇与未婚夫很快就要结婚了,墨薇选择了和母亲一样的职业,而她的未婚夫则是一名学者,在一家科技研究所工作的科研人员。在大学生活中,墨薇结交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苏迪。苏迪的父母经营着一家跆拳道馆,苏迪有两个弟弟继承掌门的职务,她自然没有花全部心思在跆拳道上,只练到了黑带一段。苏迪相比墨薇要矮一些,她长着一头橙发,格外鲜艳,如朝阳,如烈火燎原。苏迪的头发没有墨薇的卷,但是也很蓬松,分成两缕,垂在胸前,扎成两个辫子。苏迪身着白色紧身衣与紧身裤,外搭牛仔衬衫与牛仔短裤,左肩背着一个单肩小皮包与一支匕首,头上戴了一顶皮帽。她身子又很灵巧,像一个小牛仔一般。苏迪毫无文雅之态,十分随性,活泼好动,好奇心强,经常天马行空。苏迪敢去任何未知的地方,敢探寻每一个黑暗的山洞。苏迪认为人生最幸福的事事在午后爬到屋顶的边缘,坐下来沐浴阳光。 在谈到将来想要做什么时,苏迪说与两个弟弟合作经营跆拳道馆是必然的,但是如果有机会,她想当个说书人。 “那已经是个过时的职业啦。”墨薇安慰她道。 苏迪好像不在乎过不过时。她轻叹了一句:“好吧,当个游侠也行。” 在墨薇新婚前,她和苏迪打算一起去热带群岛进行一次旅行,就当作是对少女时代的告别。于是两人开始了一个为期15天的旅行。度假区是一片群岛,两人可以用一艘帆船穿梭于各岛之间,而能够登陆的岛早已被导游规定好。每一个岛上都有一些小木屋,供住宿、烧烤,还有指定的游泳区域与冰品售卖区。一日,天气格外晴朗,她们打算让导游休息一天,单独游玩。她们来到了地图上最左侧的小岛,那里风景宜人。突然,苏迪发现在沿着海平面向南望去,极远的地方有个朦胧的虚影,好像还有个椰子树的轮廓,像一座小岛。这激发了苏迪要命的好奇心,尽管这个岛不囊括在能够登陆的岛中,但她还是央求墨薇陪她过去一趟。墨薇答应了,两人坐上帆船开始启程。 本来天气还很晴朗,然而两人划出去两百米外后突然刮起了大风,帆船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控制范围,苏迪吃力地收掉了在狂风的驱使下越发张狂的小帆,但大帆仍在来回地转动。突然,手忙脚乱的墨薇没来得及低头而被大帆的铁杆打中昏倒在地,船也逐渐侧翻。苏迪赶忙跳进水中捞起墨薇,却已无力游向飞速远去的帆船。这时,墨薇也醒了。前方的岛屿已近在咫尺,于是两人破釜沉舟,游到了岛上。 她们成功了。那座小岛很小,上面没有树,只有沙子、岩石与海藻,每日涨潮后便会被海水淹没。在岛的中央有一个向地窖盖子一样的长方形木门,苏迪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垂直下去的通道,以及一个供攀爬的梯子。苏迪看见后立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太有趣了!”她像一个小孩一样拍手叫道,“墨薇,我一定要下去看一看!”她不管墨薇的劝告,直接一跳,双手攀住了一级梯子,顺势飞速下爬。墨薇急了,她感觉梯子下面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事物,下去必死无疑。可眼下已无法让苏迪止步,墨薇不愿放任自己的好朋友走入鬼门关,便也跟了下去。当墨薇下到足够深时,木门突然落下了,四周一片黑暗。苏迪并没有任何反应,但在黑暗中的她突然踩空,而墨薇也在惊恐之中掉了下去。 直到晚上9点,导游仍然没见墨薇与苏迪回来,也没有收到她们的任何消息,直觉告诉他她们遇难了。导游连忙叫来最近的搜救队,搜救队围绕群岛搜寻了三天三夜仍没有结果,在海底也没有发现尸体。当警察推测两人可能与景区范围外遇难时,负责管理该群岛的旅游公司则声称协议规定离开地图区域该公司不负责任,于是警方草草结案,将两人死因归结为溺死,就像他们处理墨昙的失踪一样。 当墨薇与苏迪再度醒来后,她们发现自己在一所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她们没有被铁索捆住,也没有铁栏杆。周围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还有腐烂的尸体的味道。在她们的对面就有一具男尸,还有一些其他的尸体散落在其他的地方,简直惨不忍睹,苏迪在墨薇看到之前挡住了她的眼睛。 突然,一道铁门被打开了,两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面对墨薇与苏迪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像两台高级机器一样互相分析情况:“生存能力合格,已通过初步测试。”、“B情况,执行相应计划。” 说完,两人走到苏迪与墨薇面前,其中一人命令:“站起来,跟我们走。” 苏迪与墨薇知道她们现在已经很虚弱了,只能听从那两个人的命令,于是便跟他们走出去了。出了铁门,环境豁然开朗,人造光直射入两人的眼中。监狱外是一片奇异的森林,树干只有小臂那么细,光滑而笔直,树叶都是绿色的,同样十分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墨薇不禁觉得自己在梦中。天空是淡蓝色的,没有太阳,十分耀眼。不过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是由许多飞行器从底部发出的光芒。紧接着,两个男人让苏迪与墨薇坐进了一具机器内。那个机器像汽车,可是底盘十分低,整体呈纺锤形。脚下的路面也不是沥青路面,它几乎是光滑的,没有任何坑坑洼洼的地方。极目远眺,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座被一群建筑簇拥着的极高的塔。而她们的身后则是一片大海。她们在车上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两人尝试与那两个男人交流,可是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尤其是苏迪,很好奇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也好奇她们即将经历什么。而墨薇最初的恐惧也被奇特的景观淡化了。 他们笔直地行驶,朝向那座高塔。先是经过了一片坟地,接着是一个覆盖面积很大的平房(目前不清楚里面有什么),还有一片医院(医疗区),然后是一群居民楼以及别墅(居民区),最后是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办公区),中间包围着那个高塔。过了高塔后又是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居民区,接着是一大片仓库,然后是许许多多所学校,最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她们认为这一程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因为她们在车上吃了两顿饭。 他们到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操场,操场后面有一座巨大的教学楼,共有六层,外墙漆成白色或红色,每层楼之间有一层黑色的屋檐。操场的左侧是宿舍,右侧是一片花园,花园周围还有高十层的图书馆,三层楼高的大型体育馆与较矮的食堂。而她们的背后是一座实验楼。 “好大。”墨薇感叹道,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苏迪苦笑道:“难道还要再上一遍学吗……” 两个男人接到一个电话后就离开了,而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从她们后面走了过来。他点了一下头,接着温和地说:“两位人类小姐好,我叫尊哲,我将在一个星期内将这个学校以及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介绍给你们。”尊哲身材瘦高,头发乌黑,整齐地卷到了耳后,十分干净。他面部瘦削,皮肤光滑细腻,带着单片眼镜。尊哲经常发自内心地微笑,眼角荡漾着轻轻的鱼尾纹。他穿着乌黑的衬衫,打灰色领带,配灰色西裤与栗色皮鞋。他的衬衫有一些女性化的设计,如灯笼袖口,与那白金色的小型手表十分般配。尊哲总是带着一双洁白的手套,像餐馆里的服务生一样。他的行为举止十分优雅,走路时总是挺直腰板,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扶着单片眼镜,完全配得起“绅士”一词。不同于刚才见到的两个男人,尊哲是有人情味的,他不止温柔,还很关心墨薇与苏迪。 “那我们开始吧!”苏迪马上应和道。墨薇也以微笑表示期待。她们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突然,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三人共同望去,飞行器已不再发光,路灯接管了它的工作。尊哲笑了笑表示歉意,接着说道:“看起来我们不能在操场上谈下去了呢,我们到为二位准备的临时宿舍中去吧。”墨薇和苏迪没有反对,跟尊哲走进了宿舍楼,来到那个房间。宿舍比较普通,有一个上下铺气囊床,两个写字台,每个写字台上摆放了一个触屏的平板电脑,一个写字板和一盒药剂——帮助入睡或保持清醒。尊哲让两人坐在气囊床上,自己则抽了一把椅子。 “那我们开始啦,”尊哲像给小孩讲睡前故事一样,“首先,欢迎两位人类来到异界,就是你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你们跌下梯子后,摔到了传送仪器上,传送到了这个世界,而理所当然地被当作入侵者关入监狱。不过你们是天选之子,能在今早醒来,而非像其他人一样死去,所以说对于我们来说有一定的价值。异界正如你们刚才所见到的,是一个架空于人类世界之上,十分整齐、有规划的世界。这里的科技比人类世界发达多了,有需要付费的量子传输机、免费的变速路面与许多其他功能的自动化设备,你们的生活一定很便捷。不过接下来需要二位小姐做出一个选择,回到人类世界或在异界永远地呆下去。当然,都是有代价的。回到人类世界的代价是被迫消除从动身前往度假群岛后的一切记忆,这很简单,不过做好因记忆遗失而产生后遗症的准备。留在异界的代价是必须拼命学习,如果你们无法跟上课堂进度,考不过75分,便会被开除。从这个学院开除的代价很可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机械化手术?” 机械化,墨薇感觉自己好像曾听说过这个词汇,像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污点。她努力回忆,可是想不起来了。 “嗯,”尊哲说道,“我也不详细解释了,在我眼里跟被杀没什么区别。请二位小姐深思,明早我会来找你们,来听你们的答复。”说完,他起身将椅子推回去,转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时尊哲停顿了片刻:“异界很危险,我劝你们离开。”苏迪听罢立即叫道:“我们就留下来了!”可是尊哲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 第二日,刚洗漱完,尊哲就来敲门了,还没问好,苏迪就直接要求留在异界,墨薇只是点点头。不像苏迪那般鲁莽,墨薇思念了父母与未婚夫一夜。墨薇想为父母尽孝,想为被父母安排好的甚至没见过一面的未婚夫尽忠。可一个充满叛逆的念头突然产生了,便一发不可收拾,打消了浓烈的思念。墨薇爱上尊哲了。 就这样,苏迪与墨薇开始了新的校园生活。宿舍有人打扫,菜肴营养美味,课上的内容都是她们从未认识过的。解剖学在异界是像数学一样的基本学科,编程也是。基因学,生物化学与量子物理也同样基础。这所学校中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来自普通的学校,经过一轮一轮的生理测试与考试,每个普通学校最多选拔出一个人。普通学校的学生成年后就要接受人体机械化改造,而这所学校的学生不必,如果他们能够不低于75分的话。因为他们将在社会上担任主导者,负责探索,规划,创造,教授。被机械化的人们思维受到了较大的限制,不适合担任社会中的主导者。这所学校叫做异界中央学院,在那时,它是许多孩子的幻想,也是许多妄想的破灭。 墨薇最喜欢的便是每日与尊哲一同度过的时光。尊哲是他们的学长,精通一切理论学科,擅长给苏迪和墨薇补课。课间,三人也经常一起于花园中漫步,在咖啡馆小憩。不过,他们不被允许离开学校。虽然花园那边的矮墙两个人合作能够翻出去,但私自离开校园的人要么会被进行机械化改造,要么就只能过着终日逃亡,风餐露宿的生活。 学校中的老师因材施教——分数在70至75分之间且每科都修过的学生可以选择留下来当教师而避免被机械化的悲惨命运。 在尊哲细心的教导下,苏迪和墨薇勉强跟上了课堂进度,修满三个学期后,每人开始选择自己向往的专业。苏迪选择了武学,希望将来成为异界军队的司令。墨薇则选择了艺术。墨薇的画室离尊哲的实验室只隔了一排窗户。渐渐地,苏迪与墨薇交流得越来越少了。没过多久,一日午后,尊哲把墨薇约到了学校的花园中,送她了一捧紫薇花。墨薇的头发伴着紫薇花瓣随风扬起,轻轻地拂过尊哲的脸颊。尊哲眯起眼睛,将墨薇拥入怀中,吻住了她。从那以后,两人便同居了,很快地墨薇也有了身孕。 第七章 为什么我那时没想到灼羽会去到人类世界呢? 不过有幸我们能够再次相遇,她也与我讲述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在进一步上网了解有关废弃传输机后,灼羽收拾了行囊准备前往,除了些许衣服与冰箱里的东西,她几乎没什么可以携带。接着,她留下了纸条,向着废弃传输机的方向出发了,好在这不是墨昙时代,人们有权利在街上按照自己的意愿行走。 很快她便到了。映入眼前的是一个立方体状的灰色房子,里面是一个大型破旧机器与一个带有特殊平台的玻璃圆柱体,一共只有两个守卫把守。灼羽故作平常地走到了他们面前,以学校组织的公益活动为由给了他们两瓶下药的饮料,再踱步回来时守卫就都睡得死沉沉的了。灼羽轻轻地走到大型破旧机器中,谨慎而自信地按下了一系列按钮,接着进入了玻璃圆柱体——一刹那间她像一道光一样消失了。 同时灼羽也就来到了“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出了院子后迅速跑到了不远的居民区。开始她打算住酒店,但每次都因为没钱而被保安无情地赶了出去。所幸那时是人类世界的初秋,还能够在室外过夜,灼羽来到了一个小区,平静地将其他几件衣服铺在了滑梯的下方,躺了进去。 第二日清晨,灼羽面对的是一群孩童疑惑的脸庞。“你是谁?”其中一个问道。 “我叫灼羽。”灼羽毫不紧张或是畏惧,“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真的吗?我不信。”一个男孩叉着腰说道。 一个女孩拉起了灼羽的手,小声地问道:“你可以带我去你所在的世界吗?” 灼羽没有听他们说话。在这期间,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你们每天过来,我给你们讲故事,关于另一个世界与其他你们未曾了解到的知识。你们可以多叫点人过来。作为报酬,你们每天给我一点点钱——给一个馒头的钱,就够了。” 开始,那些小孩只是不解地看着灼羽。“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其中一个问道。“我听说有种孩子叫私生子,她可能就是私生子吧?”另一个评论。“什么是私生子?”…… 终于,嘈杂的人群中冒出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她这么可怜,我们就帮助她吧。” “你真的这么想?”叉着腰的男孩问道。 “他说的不错。”这个女孩好像是那个小男孩的姐姐,“我们分头行动,每人轮流出自己的零花钱,我年龄大一点,我负责买饭。” 这时,孩童们突然不说话了,他们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一个稍大些的戴眼镜的棕发男孩拉着妹妹走了过来。看得出他是这群孩童中最有威信的一个。 “我同意。”他扶着眼睛说道,“她是个重要的人。从今晚开始,我们每晚7点的聚会改在这里进行,听这个小女孩讲。不想听或无法给钱的,退出组织。” “同意吗?”他向沉默的人群提问。 “好。”孩童们答道。 从此,灼羽便与这个小区中的孩童们打成一片,而那些小孩们也很是友善,总会多给灼羽带点好吃的。那个戴眼镜的男孩甚至还从家里抱出来了一床被子和一些妹妹的衣服,暂时借给灼羽。 但好景不长,过了不到一个月家长们就陆陆续续地从消失的零花钱与孩子们口中异常的事物中发现了蹊跷之处,在对孩子的逼问与互相之间的情报交流中他们发现了小区中那个小乞丐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灼羽醒来后映入眼帘的不是前来看望她的孩子,而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大人。 “醒了?”一个贵妇人说道。 灼羽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眼睛。 “私生子,快点滚。”那个女人粗鲁地命令道。 灼羽一动不动,反而坚定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私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高跟鞋鞋尖就践踏在了她那白嫩的脸上。“我最讨厌私生子!私生子是幸福的毁灭者!”女人近乎疯狂地叫喊到。在她的呼唤下,其他的人们也开始侮辱起灼羽来,污水、垃圾、腐烂的西红柿,甚至粪便,无数你能想象到的肮脏事物,尤其是那些人的吐沫,全被无情地泼洒在了灼羽美好而幼小的身躯上。而灼羽并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只是低头合眼,任泪水肆无忌惮地落下。 突然,一双冰冷而炽热的手握住了她。 在幽暗的角落中,戴眼镜的男孩自言自语道:“也罢......去吧。” “快,跟我走!”这句可爱的台湾腔是灼羽在黑暗中听到的唯一一句话。绝望之中,灼羽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那双冰冷的手,在它的引领下抱住了一个瘦小而坚实的后背,接着跟随着手的主人在摩托车上风驰电掣。在狂风的鼓舞下,灼羽终于鼓起勇气睁开了眼。背对着她的是一名有着一对可爱的棕色双马尾的少女——但她的躯体是钢铁做的。“抓紧哦。”机器人少女用温润的台湾腔说道。于是灼羽将上半身完全地贴到了那坚实的后背上,虽然那只是被衣服包裹着的钢铁,但灼羽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 仿佛过了很久,机器人少女才把摩托车停下。灼羽再次抬眼望去,周围环境变了不少。宽敞的街道突然变得狭小起来,周围几乎全是灰色的高楼,梯子被胡乱地摆放着,晾衣绳则填满了过道上方的每一处空隙,使平日里富裕的阳光顿时变得稀有起来。 “哈啰,程哥!”机器人少女摘下头盔后朝一家摩托车店老板招手,“给我一根水管,最好再来条浴巾,三克斯!” “哈啰,奥洛拉!”程哥是一个强壮的中年男性,他迅速地将水管和浴巾扔给了机器人少女。 “下来,把衣服脱下。”机器人少女对灼羽干练地说道,“我帮你挡着。再说了,你是小孩子呐。”边说她边帮灼羽解开了湿透了的肮脏的衣服,用水管猛烈地冲刷着灼羽纯洁的身躯。“你可以叫我心晨。”暴雨之中灼羽隐约听到了机器人少女清澈的台湾腔,“这里的人管我叫奥洛拉(Aurora),我是机器人,受我的主人控制,不过这段时间他允许我拥有自我意识——我本来不是机器人,我是自愿被改造成这样的。这里是人类世界资本区的老旧城区,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是很好,房屋也很拥挤,不过东西很便宜。我的主人之前就住在这里,我们很久之前也一起在这里生活,所以虽然在新城区有了房子,也还怀念在这里的生活。历史的长河飞速冲刷而去,不过还是留下了淤泥堆积——阿妹你叫什么?可否有父母?我可以在这里收养你些许时间。” “我叫灼羽,没有父母,感谢你的好意。”灼羽轻轻地答道,仿佛还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转过去,打点肥皂。”心晨仿佛对灼羽冷漠的态度有些不满,重重地捏了一下灼羽的右肩,“我要把灼羽打造成香喷喷的小公主!” “嗯——好香!好久没有感受到人类的肌肤了!”心晨用浴巾将灼羽擦干后将头埋没到了灼羽的后颈。灼羽用力将心晨推开后略有介意地说道:“虽然你救了我一回,但是我们还不熟,不要离那么近啦。” “好了啦!”心晨笑道,“——喂,程哥,给奥洛拉来一条公主裙!” 程哥停下手里的活无奈地撇了心晨一眼:“我又不是阿妹,哪里有公主裙啊。” “帮我跑个腿嘛,奥洛拉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心晨耍赖地将一张百元大钞递到了程哥手上,“剩下四十多就给您啦。我需要留在这里保护这个阿妹。再说了,我也会修摩托车,可以帮你干点活。” “这么多年物价总得涨点吧,奥洛拉小姐。”程哥揉了揉脑门,“不过这些钱也够用了,哎,你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阔绰。” “不用担心,我很有钱。”心晨看了看程哥远去的背影,对着灼羽自信地说道。 灼羽将本就宽大的浴巾又裹紧了一点,终于开始于心晨交谈:“您多大了?” “心晨可是传说中永远十七岁的少女!”心晨故作神秘地说道,“还有,直接称呼我心晨就好了。怎样,我们现在熟了吗?” 灼羽想了想,摇了摇头,平淡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可以在这里待几天,但我想走。这里好像不是很有意思。” “唔……”心晨挠了挠头。突然,她灵光一现,按了一下衣服上的几个按钮,裙裤立即被绑腿束住,前胸与两肩都出现了钢铁做的盾牌。接着,她又打开摩托车后备箱,抽出了一把镶着红宝石与金箔的短剑。“告诉你一个秘密!”心晨呈“人”字形开立,左手持盾,右手执剑。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决的光芒,两个棕色马尾辫也被突然出现的风吹拂起来。“我是骑士。”心晨郑重地说道,“我的责任是守护我的主人与他的人民,但我还想保护灼羽,所以灼羽要跟着心晨一起生活。” “骑士!?”灼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来人类世界的时间不长,但平凡使她忘记了往日的点点滴滴与她编造的一篇篇童话——莫非灼羽真的走到自己创造的童话故事中去了?在记忆与巧合的冲击下,灼羽终于动摇了:“我,灼羽,魔女,要留在这里!” “不过——”灼羽又冷静了下来,“按照剧情,我们要决斗。如果我没有战胜你,我就留下来,一直跟着你。” “剧情?”心晨收回护盾后不解地问道。于是,灼羽将魔女、骑士与魔王的故事一股脑地讲给了心晨,心晨竟听得很认真。她的粉色眼眸与灼羽的红瞳相会了,小巧的嘴角也与灼羽一同上扬。一瞬间,灼羽感觉心晨不是机器人姐姐,而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是她的好朋友。 没过多久,程哥就拿着一条白裙子和一条红裙子过来了,“给,奥洛拉,运气真好喔,赶上了商场的促销活动。” “是嘛!”心晨边让灼羽穿上裙子边对程哥说,“程哥,给奥洛拉拿一个‘兵器’,我要与阿妹‘决斗’。” “这就是你突然把那柄短剑拿出来的原因吗?”程哥批评道,“两个小姑娘在我的店门口打架可不好哦。” “假装的啦!”心晨摇着程哥的胳膊,“我们去跟您抢生意的那家店门口决斗。” “我们只是演戏。”灼羽也应和道。 “好吧,”程哥耸了耸肩,“既然这位阿妹——叫什么羽来着?——穿上裙子后这么美,我就借你们一根棍子吧。注意安全。唉,还是我看着你们吧。” “嘿嘿……”灼羽和心晨一起笑了,待心晨把摩托车移开后,二人站在了摩托车店所对街道的两端。 灼羽穿着红裙子,手执竹棍:“异界魔女,灼羽,挑战人间骑士心晨!” 心晨回到了左手持盾右手执剑的状态,抚了抚头发,英姿飒爽。“骑士心晨迎战!” 灼羽一步冲向前方,准备给心晨当头一棒,不过心晨丝毫不懂。灼羽一挥,竹棍轻擦过心晨的护盾,心晨一个不稳倒向地面,灼羽也顺势抓住心晨。不料心晨抬起左手擒住了灼羽的双臂,另一只手将短剑指向灼羽。灼羽则猛一使劲挣脱了心晨的束缚,按住了她的脖子。 “看起来真的像剧情里描述的一样平手了呢。”心晨满意地庆祝道。 “其实是我输了。”灼羽坦白道,“你的脖子是钢铁做的,我造成不了威胁。” “好啦好啦,”程哥有些不耐烦了,“俩姑娘就不要这么计较打架的事情了。累了吧?进来喝点水。” “对了程哥——”心晨收回盾与剑后顺势将摩托车停靠在了店里,“给我俩腾一间屋子,这个叫灼羽的阿妹要和我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了。” “嗯。”程哥掏出了兜里的钥匙,数了数,头也不抬地扔给了心晨一把。 第八章 尊哲的儿子三岁后。 不知是顾虑那些高材生的能力,还是想进一步利用他们,一日异界中央学院校长突然拜访学院。不过他只是着重观察了一下那些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学生,包括尊哲,与墨薇和苏迪则根本没有接触机会。 但正当墨昙挽着他的秘书离开时,他和急匆匆地寻找颜料的墨薇打了个照面。 “抱歉抱歉!”墨薇略有歉意地鞠躬,待她抬起头来端详墨昙的面容时,她惊奇地发现眼前的人竟如此的熟悉,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墨昙也是愣了愣,随即立刻将手臂离开了秘书。 “您是……?”墨薇痴痴地望着墨昙,轻柔地说。 “跟我走一趟。”墨薇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梦幻轻灵。墨薇伸出右手,被墨昙有力地握住。周围的一切事物全部消散而去了,这里仿佛就是一座大礼堂,而礼堂中只有他们在跳着永恒的舞步。他们跳着、跳着,浪漫地陶醉,相拥着缠绵,从礼堂跳到小路,再从小路跳到广场,从广场跳向尖塔,再从尖塔底部跳到最高的巅峰……直到墨昙松开了他那温暖坚实的大手,墨薇才意识到周围的环境早已改变——他们来到了墨昙的家中。这是一座屹立于城市中心的高塔,仅次于天气控制仪,在最上层可以俯瞰整个中心城区的面貌。层层往下,有餐厅,有舞池,有温室花园,有金山银塔,有肉池酒窖。墨薇被眼前的富贵与辉煌惊艳到了。这里是多么的奢华,但自然的气息竟如此贫瘠! “坐下。”墨昙命令道。墨薇有些不自在地坐到了墨昙的对面,她想发起对话,但心脏竟跳跃得如此剧烈,以至于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真的很美。”墨昙将脸凑到墨薇面前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很好奇这位小姐的姓名。” “我叫墨薇。”墨薇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真巧。”眼前这位男士的声音对于墨薇来讲就是天籁,那是美酒浇灌出的、好烟磨练出的浑厚之音。“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我叫墨昙—— !!听到“墨昙二字”时墨薇再也听不进去其他任何事物,眼前的人竟真的是她多年未见的哥哥!分别多年本以为再也无法相遇,未想到竟共同来到了这一隅之地!哥哥、哥哥……墨薇突然站起来了,双手紧贴胸口,仿佛那里传来了极致的疼痛。她的眉不安地皱了起来,嘴角也硬是摆不出愉快的姿态。纯白的鬓发、火红的眼眸与强健的身躯,的确是她多年念想的哥哥。可当初被人类们誉为恶魔,只会倔强地在错误之路上前行的墨昙,为何会在科技这样发达的世界得到如此殊荣?墨薇感到一阵晕眩,好像眼前的不是哥哥,而是一个被扭曲过的记忆撕裂成的漩涡,让人痛苦,让人压抑。突然,墨昙的一句话完全地把墨薇从这漩涡中抽出,使她重新回到大地。 “我爱上你了。我们结婚吧。” 什么!?墨薇十分惊恐,他爱上我了!?他没认出我!?我们可是兄妹啊!我们好不容易能在此相逢,命运为何要这样捉弄我? “不!”墨薇几乎嘶哑地尖叫道,“你忘了吗,我们是亲兄妹,亲双胞胎兄妹!我们不可以的!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一瞬间墨昙的眼中仿佛闪烁了往日的欢笑,却立即被他自己抹去了。墨昙使劲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我出生在异界,一个人长大,在前盟主的呵护下长大,我没有妹妹,没有父母。而你是在人类世界出生的——” “你怎么知道——”墨薇立即抓住了墨昙的破绽,但再次被墨昙打断。 “从今往后你必须成为我的妻子!”墨昙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能够挑战异界盟主的权威!我就是现任异界盟主,我把几乎所有的超人类全部机械化了!他们都听我的管控!你没有机会逃走,因为,我想拥有你!即使有人救你,也会被我杀掉;即使你发出求救,也无人理会。只要我想拥有你,你就必须和我在一起。” “休想离开我。”墨薇仿佛听到了恶魔的低语,一瞬间她立即被无边的绝望拥住了。她感觉自己在坠落,坠落向十八层地狱,四周全是红色的血与黑色的铁围成的藤蔓。我做错了什么?墨薇一遍遍地拷问着自己,为什么我要面临如此绝望的未来?就是因为他爱上我了吗?我天生丽质有错吗?墨薇失控地奔向房门,就在她即将抵达的一瞬间,所有窗户与门全在墨昙的控制下关闭了,房间内的一切辉煌全部黯然失色。墨薇发觉墨昙已从背后控制住自己。 “墨昙我劝你冷静!我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们是兄妹,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墨薇的强调中充满着绝望。 墨昙没有再理会他,仿佛墨薇不会说话一样。他用力抵抗着墨薇的反抗,直到消耗掉她所有的力量,然后在她耳边挑衅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属于我了,我已再无耐心等待即将到来的欢娱,我们现在开始吧。” 墨薇无法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神经末梢传来隐隐的疼痛感告诉她她还在活着,而非被墨昙改造成了诸如机械化人体的行尸走肉。每天接受着仆人的伺候,穿华服盛装,饮着玉露,肆意地在这华宇中徜徉,也无法摆脱自己已被墨昙玷污的事实。墨薇发出过无数次哀求,可全被墨昙无情地拒绝。终于,遍体鳞伤的墨薇发现眼前的哥哥已不是从前那风流倜傥的少年,而是一位血腥残暴只在乎个人利益的暴君。只过了不到一个月,墨薇就有了墨昙的身孕——她得知此消息时是如此的绝望,恨不得一下子有用双手狠狠地钳住肚皮。但墨薇明白,自己身在囚笼,一味地挣扎只是无效且会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墨昙的控制欲,所以她选择坚定地活下去。早已身败名裂,早已被摧残,就算死去也无法改变一切。如果有一丝生存的可能性,她要活下去,因为她没有战友,只有自己活下去才能得到复仇的机会。于是,墨薇含着泪水站了起来,含下了无味的滋补汤,被迫着将体内的精华几乎全部输送给了那个恶魔的孩子。 死亡是在道义与现实的碰撞下选择前者的结果。贪生怕死者只能两者尽失,惶惶度日;而能够面对现实之波涛的冲击而坚定的反抗者,也不失为一种英雄。 之后,墨昙的性格也渐渐地变了。他本以为以他的魅力与财富来吸引墨薇就已绰绰有余,而墨薇竟对这些物质之物一点不感兴趣。他本以为墨薇是他命中注定的美丽妻子,没想到她竟是那个早已被记忆冲刷而去的双胞胎妹妹。对于此事,墨昙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选择了逃避现实,不理会墨薇的反抗与伦理上的罪行,强行占有墨薇。他没有想到,以自己称霸异界的力量,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但他一点不觉得这是他自身的问题——是那些仍未被机械化的人们太糟糕,太碍事。被机械化的人也糟糕,听话得像在奉承他一样。为了发泄对于墨薇不服从的不满,墨昙开始了他暴力的一面——他开始血洗、屠杀,目标对象是所有使他不满的人,反正无人有能力反抗他。墨昙开始建设一座监狱——或者说地狱,他开始创造人们想象不到的刑法,好在监狱里折磨那些被他囚禁的人,用以挑衅墨薇那孤高的灵魂。 直到两三个月都没有联系到墨薇,尊哲才发现端倪,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他的爱妻竟被异界盟主掳去。从他人口中听到墨昙对墨薇甚是宠爱时,尊哲慌了。那可是堂堂异界盟主啊,为什么他偏偏来挖我的墙角?他该如何反抗,如何救出墨薇?或许墨薇早已沉浸于欢娱之中而忘记了他吧。踌躇悔恨的尊哲终于找到了已与墨薇有些渐行渐远的友人苏迪,苦苦地向她求助。 “以我对墨薇的了解,她不可能单纯被那些物质之物所诱导而沦陷,且她一直以来对你一心一意,怎么可能主动出轨?除非,”苏迪气愤地说道,“她是被墨昙强迫的。” 尊哲很是气愤,但更多的却是恐惧。“那我该怎么办?”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爱墨薇。”正当苏迪期待他表明态度时,他却绝望地合上了双眼,嘴唇抖了抖,没有继续说下去。 “总有办法的。”苏迪劝解道,但她也知道,闯入异界后还能活着已是不易,身为一个外来者与这个科技如此发达的世界之头领对抗更是无望。但就算如此她也绝对不能抛下墨薇。墨薇不仅是苏迪多年来的挚友,更是心灵上唯一的知己,若不是想着要照顾好墨薇,苏迪早跑出去当个冒险的说书人了。 突然,尊哲好像再也无法独自忍受这样的痛苦而爆发了。“我要去异界盟主那里求情!”尊哲痛哭着说,“我给他跪了,让他还我墨薇!” “冷静,”苏迪诚心地告诫道,“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是现在异界中央学院的教授级人物,在异界起码排前百的智者,就直接给人家下跪?也太没骨气了!我要是个说书的,就算你是主角我也不会提你。” “那能怎么办?”尊哲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 苏迪轻叹了一口气,装作说书人的模样挥了挥手,刚要开口,又摇了摇头。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尊哲摘下了眼镜,伟岸的身躯显不出挺拔,乌黑的秀发蓬乱地覆盖在已提前苍老而满是皱纹的脸上,他像一个被无辜批判的学者,非常疲惫,只有那温柔似水的声音还一如往日:“我还听说这个异界盟主很是残暴,凡是惹他不高兴的人都要被他肆意迫害。我怎么反抗?不行的。我永远过不去这个坎了。” “勇敢!”这里仿佛不是尊哲的办公室,而是苏迪的武道馆。尊哲也仿佛不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教授,而是一个懦弱的小男孩。“你现在痛苦,痛苦的生不如死,或许会走上自尽的道路。你要是去找墨昙,或是一个死字,或许也是生不如死。两者的结果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去反抗,表明自己的态度,向那个暴君展示你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而不是一个只会哭的废物呢?你懦弱只会更满足他的征服欲,那你不能让他再满足啊!你去反抗,就算粉身碎骨,就算一败涂地!你快去,勇敢地去吧,我会好好抚养你们的孩子,你们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倘若如此,如果我有机会成为一名说书人,我将以浓墨重彩宣扬你的故事。” “他杀了我的话,该怎么办?”尊哲颤抖着耳语道。 “我不是说过嘛,”苏迪解释道,“你们在这里还有一个爱情的结晶呢,就算你们不复存在——以盟主残暴的性子我想基本会如此——他也在继承着你们的爱情。不要怕,我相信您。” 尊哲尝试去发誓,但那句誓言仿佛过于沉重,好像即使耗尽所有的力气也吐不出来。“我不行。”他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唉——”苏迪气愤地说道,“你就这样懦弱,还有什么脸去说你爱墨薇?” “他会把你关入监狱,每天点击你,扒你的皮,一片片地削去你的肉,让你体验无尽的痛苦,然后再用药物把你复苏过来,继续折磨。”尊哲说道。 “也可能墨薇的确不是被墨昙强迫,而是自愿的。总之我累了。”尊哲起身要走,“我要去用药物让我冷静一会。” “你真的不想做什么吗!?”苏迪愤怒地拽住了尊哲带有金边的袖口,“我白跟你说这么多了,你一点都听不进去,我看走眼了,你一点也不关心墨薇,简直是是罪有应得,活该被人家挖墙脚!” “对不起,”尊哲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爱墨薇。” 第九章 “扶着我,一步一步来……”灼羽紧紧地握住心晨的双手,指引她前行。 “那个……”心晨轻轻地将双手交给了灼羽,腿有些抖,脸羞涩地红了。她紧张地说道:“对于这个叫旱冰的东西,我怕是真的学不会了,我想下去,回到地面上。” “不要怕。”灼羽缓缓后退,好让心晨能够前进,“以你的智慧一定没问题的。我要帮你学会不借助飞行平台或摩托车进行移动。” 心晨并不擅长走路,她的腿部结构建设得不是很好,以至于她走起路来缓慢且别扭,所以她一般都骑摩托车或使用飞行平台进行移动。心晨的飞行平台像一架小型UFO,那是一个薄薄的圆盘,很是坚固,能够在心晨的操纵下上升或下降。它的下部能够喷气,上方有美丽的彩灯。心晨一般会坐在上面,将手掌的特殊转接口插入圆盘,就能够将大脑与平台相接,通过思想发动指令,从而实现控制。 灼羽很快地便发现了心晨这方面的异常,因为她并没看见过心晨走路,即使是两人“决斗”的时候,心晨也是一动不动,只对灼羽发动反击。当灼羽对心晨提起此事时,心晨坦白了这个秘密:“我身上的这些结构有年头了呢,那时候科技并没有现在发达,虽然许多理论性的东西都很完备了,但技术上还并不到位,所以我的腿在技术上有些问题,以至于我无法像人类一样正常行动。我的主人想要给我‘更新’一下,但我并不愿意。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结构,我们已经磨合很久了,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并且我还可以使用摩托车和飞行平台呀,所以就算了吧。” 于是,灼羽突然想到了轮滑这一点子,心晨也很是好奇,便同意了这个充满想象力的提议。 “等你学会了,我们就可以不用摩托车而去到更多的地方了。”灼羽欣喜地鼓励到。心晨尝试去调整她那僵硬的体态,并将灼羽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略有歉意地说道:“可是这么样下去我可能学不会耶……” “不要这样子想啦,”灼羽故意学着心晨的台湾腔说,但她的嗓音并不如心晨甜美。“你这么聪明,不可能学不会。”她又换回原来的声音补充道。 听到灼羽的模仿,心晨不由自主地笑了:“不是这样耶,旱冰对于人体来说还是比较简易的,但我还要用机器人的算法思考,要将旱冰动作总结出一套公式,在归纳出哪些情况要用那些公式,以此形成一大套公式,所以很有难度!” “这样,”灼羽凑到了心晨面前,诚挚地说道,“我认为,你并不需要按照机器人的算法来,你是有自我意识的,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来做事吧?你的腿不是木棍,虽然是由钢铁制成的,但只要你有灵魂,它就完全受你控制,不再需要什么算法作中间桥梁。” 心晨尝试地动了动腿,但她的动作依旧很僵硬。她低下了头,惭愧地说道:“谢谢灼羽。不过我真的已经习惯这种机械化的方式了,我好像已经忘记该如何像你说的那样‘直接’控制双腿了。你可能觉得直接地让它往前走‘唰’地一下就能到达目标位置,但我还需要详细计算力度、角度,很麻烦的!” 灼羽耐心地听完了,但她并没有回答心晨,她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准备好了吗?”她轻轻地问道。 “欸——”心晨突然有一种预感,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腾飞起来,“准备什么耶!?” 刹那间,灼羽拽着心晨的双手迅速倒退,并有节奏地迈着步伐,引导心晨迅速向前滑去。一瞬间,心晨感觉自己真的飞起来了,她是那样的轻盈,那样的自由。天上有几只飞鸟划过天空,心晨仿佛也在与它们比翼而飞。那双钢铁做的腿好像消失不见了,她的下方是一片云,在灼羽的魔法的控制下拖着她向前行去。 “喔——”刚滑出去十几米,心晨就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灼羽身上,灼羽也随之倒了下去,染了一脸尘土。她的双手破了一层皮,后背也有些擦伤。心晨在金属的保护下并没有受伤,但也十分惊慌。她连忙将灼羽扶了起来,并贴心地为她拍去尘土。两人抱膝靠墙坐下了。 “怎么样?”灼羽激动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次?” “注意安全呀,”心晨故作埋怨地说道,“你不怕我摔下来砸伤你嘛。” “嘿嘿,”灼羽调皮地擦了擦嘴角,“正是无所畏惧,才能体会到这种自由的感觉啊!我问你,这样学习旱冰,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吧……”心晨有些不自然地摆了摆手,“我还是喜欢保守的方式。” “我看你很享受呢?”灼羽笑了笑。 “没、没有!”心晨慌乱地辩解道,“要是你再这样子下去,我可就不学旱冰了!” “心晨,你比我大这么多,可一点没有‘姐姐’的样子,也不像‘骑士’。”灼羽突然诚挚地说道,“可是你还是把我征服了。这些天里,我发觉我已经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了,你成功了。在我眼中,你不再是机器人了——从来都不是。从你握住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珍视你了,你的双手明明没有温度,但对我来说竟是那样炽热。真的很温柔,很可爱,很阳光,又充满智慧。我多么希望你不是机器人,不受一个‘主人’的控制,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你把控制解除,把控制接触吧!我或许有能力,能让你重新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灼羽,我好好学旱冰,这样行了吧!”心晨转过身去抱住灼羽,“你这个人呐,太孤独了,不爱接近他人。一开始你对我那么冷,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你还这么容易产生情感,变得死心塌地。到头来,心事重重的还是你啊。我,骑士心晨,为了让魔女灼羽开心,从今往后好好跟你学旱冰,就以今天这么奔放的方式。我会尝试不去害怕的......” ...... 时间过得很快,霎时间就到了黄昏,高楼夹缝中的天空由蔚蓝转向橘红色,再缓缓变换到紫色,浓墨重彩渐渐地被胡乱抹到这空白的画卷上。星和月也升起来了,散发着凉薄如水的皎洁之光。 “我们回去吧。”心晨拽着灼羽站了起来,“要不然程哥会着急的。”夕阳的光辉照耀到了心晨的背部,一丝丝光从她的肩膀与身体两侧反射过去。在一行暗淡的楼房的衬托下,心晨的身上镶了一圈金光,仿佛是从仙境中走出来的天使。在晚霞的映射下她的脸蛋上也有了一丝红晕,荡漾在了灼羽的心间。 “收摊咯——”小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降价甩卖,过时不候,买点肉做夜宵喔——”仍有些不敢情愿还想再捞一笔钱的。 夏末的风卷着残枝败叶与街上的尘土形成了一个丑恶地飞舞着的漩涡,缓缓地向前翻滚着,夹带着沿途遇到的小型垃圾,最终一股脑地甩在了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前,并被看门的仆人无情地扫走。 “这是哪里?”灼羽拽着心晨停了下来。这扇大门异常鲜艳、高大,有着在这条街上很是突兀的轩昂之气。 “这是唯一的一个富贵人家,”心晨解答道,“市中心的有钱人来这里盖的房子,可能是用来度假,也可能用来会客,还有可能用来存放小三。 “小三是什么?”灼羽打断道。 心晨刚要开口,但她突然看到灼羽天真无邪的脸庞,再想到她的年龄,心晨又把要说的话收回去了。她低下头,自卑地说道:“就是像我一样的人。” 灼羽很是不解,可心晨的表情告诉她,她又触碰到了心晨的伤疤。 “算了。”灼羽轻轻地说道,“那他们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接济一下穷人呢?为什么不给程哥盖一栋更大的新房子,而不是让我们两个住在逼仄而潮湿的单间里呢?”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啦,”心晨故作轻松地解释道,“钱毕竟是他们的嘛,他们想怎么用是他们的权力呀,等你有钱了你可以接济穷人呀。” “但是……”灼羽的内心开始变得沉重,“我问你,心晨,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 “倒是有的欸,”心晨思考了片刻,“虽然人类世界这些年发展得极度缓慢,但仍在不断地变革着,一会这个有权力了,一会那个又有权力了,或许穷人会翻身,或许富人会破产,但总是有人在底下待着……再说了,你才,大概八岁的样子,虽然你很聪明,但这不是你现在需要担心的。” “骑士——”灼羽突然抬头看向心晨。 “嗯?”心晨也看向了灼羽。 “我又编好了一个故事。”灼羽开始轻声讲述,“骑士学会旱冰之后武功超群,能够以一敌百。由于骑士不满于那些资本家的自私行为,骑士开始劫富济贫。当然,她不会去抢那些以正当手段挣到的钱,她专挑那些贪污受贿的人。她像一名黑客,先用电子技术悄无声息地潜入到银行的管理中枢,一层层地破译掉那些对于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的密码,接着把目标对象的钱财全部清空,伪装成被提取的状态,或许还会有些不忍而留下一点——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体验一把穷人谋生的感觉。最后她会抹消掉所有的痕迹,完美退出。当晚,她就会穿上黑色紧身衣灵活地爬到银行大厦的墙壁上,越过保安的封锁线而直接爬到总管办公室的窗户上,给他当头一棒,然后潜入总控室关闭所有的灯光,接着跑到存放钞票的大仓库,然后洗劫一空,统统装入她的飞行器中,并直接打碎窗户从中飞出去,连夜赶到一个个贫民窟,打开箱子,让其中的钞票随风飘落,温暖穷人饥饿且寒冷的梦境。第二日清晨,骑士的所为轰动世界,贪污者哭嚎,穷人们喜悦。虽然银行作为中间商实际上并没有太大损失,但他们的名誉还是被轰动了。一时间,资本家们开始联合起来对抗骑士,非要抓住她不可,可他们就是摸不清骑士的位置与计划。骑士会用高科技消除一切痕迹,并使她中途遇到的所有监控器失效,甚至催眠她遇到的人们,让他们忘掉骑士的面容并产生错误的想法……不到一个月,骑士再次行动,世界再次被轰动,穷人们再次欣喜。骑士虽然每天都在谨慎与逃窜、咒骂与褒扬的夹缝中生存,但她喜欢这样,她享受劫富济贫的过程,享受穷人们的爱戴……与此同时,在骑士的带领下,有一些人同样地开始仿照并进行了‘劫富济贫’的活动,虽然那些人的技术不如骑士精湛而多多少少被抓去了一些,但呼声源源不断。终于,过了很久很久,世界上不再有穷人了,所有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骑士也成功退隐,开了一家报刊……” “喔,灼羽的故事风格有些改变呢,竟然没有出现魔法,”心晨夸赞道,“还是一样的天真可爱。” “我是认真的。”灼羽握住了心晨的双手。 “认真?”心晨有些不解,“要干什么耶?” “我想和心晨一起劫富济贫。”灼羽郑重地请求道,“就像我讲的那样。我记得心晨身上的机器很高端,能够上网,所以你就也能当一名黑客。其他的,我想也没问题。等你学会旱冰后,我们就开始。” 她实在是太天真了!心晨努力地憋住了笑容,摇头否定到:“不可能的,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们根本没有抢银行或干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的能力,我们会被直接抓起来枪毙掉!” “我是认真的。” 心晨想要把双手从灼羽的手掌中抽出来,她向后退了几步,畏惧地摇头道:“不可以的,我们不能违法,你也不想送死吧?或者,我们完全可以以过家家的方式玩,假装我们在劫富济贫。要是你真的死犟,那就只能这样咯。” “我十分珍视心晨。”灼羽轻柔地说道,“真诚地珍视你。你珍视我吗?” “如果你也珍视我,”灼羽抬头望着心晨的双眼,“那你就陪我一次吧。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够同样地珍视我。” 灼羽红色的眼眸中仿佛荡漾着她全部的热情,现在这股灼热的烈火一股脑地浇到了心晨的心上,霎时间令她变得难以拒绝。那火,不是人间的平凡烟火,而是一股由魔女发出的强烈魔力,叫你无论变得多么冰冷也无法将其熄灭,而且你越冷它燃烧的越旺,蔓延的越广。 “好。”在烈火的作用下心晨竟疯狂地下定了决心,反正主人能够在关键时刻拯救我,她想着。 晚霞仿佛是永恒存在的,等了许久,天空才真正变成了红色,又过了许久才变为淡紫色,然后是淡蓝色、深紫色、深蓝色……而东方仍有一道余晖。每逢这时,灼羽就会心生忧虑。虽然她明明知道第二天太阳仍会升起,但她仍害怕光明会从此消失,永远沉浸到地平线之下。 第十章 Leben(德语:生命) 【“我”究竟是什么?】 【大多数人自信地认为我们是一种独特的生物,因为我们能够思考,能够发问,能够建设一幢幢高楼大厦,能够创造各种制度统治社会。那我便也如此认为,所谓的“我”是不同于物质之物的,是有如“心灵”与“精神”等概念的神秘事物。但比起这些被广泛使用或滥用的词汇,我更愿将其称之为“灵魂”。】 【虽然灵魂是神秘事物,但由于我们只了解这个物质的世界,所以也就只能先从这个物质的世界中挖掘出灵魂。灵魂,也就是那个“我”,就是那个能够控制肉体,能够思考问题的东西。而负责此项工作的身体器官便是大脑。再把大脑中的血肉之物(即那些本质上与这项工作无关的事物,诸如血管、外皮、甚至一些细胞膜与细胞质等)去除,就像是把一台复杂的机器拆开而取出其中的主机一样,于是,就仅剩一些肉眼不可见的东西了——它们叫做化学信号,就像电子设备所使用的电子信号一样。“灵魂”大概就是这种事物。】 【不过单单是化学信号还不够,它们只负责传输那些包含在我们记忆之中的信息,不能够仅凭他自己便思考。而真的有那样一个东西能够规定化学信号的传输路径,像过山车轨道指引列车一样帮助我们思考,目前仍无人知道其为何物,我们只知道它被记录在DNA之中。至此,你可以想象有那样一个文件夹储存着两个文件,一个记录着你所有的记忆——那是化学信号所传输的东西;另一个记录着你的DNA。DNA会决定你的身体结构与各方面的限度,而记忆会记录你的真实状况(如相貌、身高、知识储备等)。通过这个文件,我们能够将那个“灵魂”复制,就像通过一个解析式画出一个函数图像,或在一堆代码的作用下玩电子游戏。这样,我们就可以将其应用于科学领域。比如,对于量子传输机,我们只需传输那个“文件”,删除掉原有的那个人,在目的地构造一个新的他。再比如,我们可以以此“复活”一位死于意外的死者,甚至实现永生……当然,这其中存在着极为重要的伦理问题有待商榷。不过,我只是想提出我的这一个观点。】 【这一观点需要建立在“‘我’存在”——即人们拥有与这具肉体不同的自我意识——这一观点之上。如果自我只能存在一瞬间而随着记忆的增加而更迭,那这一观点便不能实现,而除此之外的其他方面也会产生问题了。】 人类世界: 在和逃跑的灼羽一般的年龄,那个真正的、身处于人类世界的我开始主动地接触墨昙理论。用“未始”这个身份所经历的一切开始让我对这个禁忌产生兴趣。为什么墨昙理论对异界的影响如此之大?为什么野心勃勃的苏弋琳,甚至是科技部也就是我父亲那边的人都纷纷在研究墨昙的理论?它像是世界因未被完美创造而留下的一道缝隙,从中可以得到真理,撕开它也可以毁灭一切。 前面的那些晦涩的话语便是墨昙理论的其中一部分,简直无法让人理解,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后我终于明白了一点点:所谓的“灵魂”,即“自我意识”存在于大脑之中,可被记忆与基因表示,可以一部分以化学信号的形式存在于物质世界中。天啊,正在思考着的我竟然能像一个软件一样被一些代码所表示!对比浩渺的宇宙,何止是微不足道,简直是小的不能再小!曾经,我以为我有多么强大,能够奔跑跳跃,能够搭树屋,可以发出如狮般大吼,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现在呢?一阵风在河面上卷起层层波纹,扬起几个小水滴洒落在青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而“我”甚至比他们还脆弱、还渺小。 甚至更脆弱一些。 一天傍晚,又有几位不速之客闯入了我的“监狱”,但机器人们并未在第一时间实施“保护机制”,而是提出让我学习操纵这些机械的建议。 “忘川大人,您也长大了一些,该学习实施‘保护机制’了。这里的建筑结构全是异界机械部规划的,功能强大,使用起来十分方便。” 我疑惑地发问道:“你们不是说过由你们来保护我就足够了吗?为什么还需要我来使用这个残忍的东西呢?” 在回答我的问题前,它们就强迫着我向二楼移动了:“我们的确很值得信任,但现在异界情况有变,我们的对立方有可能在得知你的位置后前来抹杀你,当我们在与之战斗的时候你就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了,所以我们要提前教你。况且这不是残忍,只是迫不得已。” 顺着一个小型螺旋楼梯就能上到二楼了,二楼比我想象得要空旷得多,得有5米多高,四面都是窗户,并没有房间的分化,有许多机器,像是一个大型车间。窗户外面挂着一台台令人望而生畏的隐藏机枪,房间的正中央有三块大屏幕与一个得有五立方米的操控台,除了键盘与其他如灯光等普通按钮以外还有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十种按钮。一个机器人按下了一个灰色按钮,一瞬间周围便升起了一圈墙壁包围住了我们。“灰色按钮用来操控墙壁移动,诸如你可以升起墙壁困住入侵者或者保护自己,这些墙壁都是碳化硼和金刚石构成的,能够防弹。红色的按钮用来控制机枪开火,机枪的安装位置十分讲究,能够做到无死角击中整个院子的每一处,且有消声功能,不用担心被人类注意到。这是我们主要使用的功能,子弹储备量丰富但仍有限,注意不要滥用。橙色的用来控制温度升高或降低,是一个辅助功能,最好先用墙壁圈定范围后再调整温度,范围是零下两百度到一千度,能量消耗较大,不要随便玩。黄色的用来控制电磁波武器攻击,对人体伤害比较大,但不如机枪实用。绿色的用来控制气体释放,可以释放毒气、氧气或是诸如乙醚的气体麻醉剂,同样最好先用墙壁圈定范围再使用。青色的用来控制液体释放,包括水,硫酸等强腐蚀性液体、水银,还可以喷洒液体麻醉剂,同样需要圈定范围。蓝色的用来释放绳索,抓捕并束缚住制定目标。紫色的用来对指定目标消除记忆。白色的用来释放陷阱,在楼道的固定位置有一些高效率陷阱,能够最有效地捕捉、囚禁、清除目标。黑色的用来释放诱饵,引导目标向指定方向行进。”机器人面不改色地介绍到。 突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与之极度相似的机器——据我所了解,墨昙在夺走墨薇后因发狂而制作出的血腥监狱就大概是这个格式。我不禁轻声低语:“制造这些机关的人竟然在效仿墨昙!” 出乎意料地,那具机器人仿佛不再是按照代码呆板地行动的人工智能,好像有一个人在背后控制着它,告诉它要说什么、做什么。“忘川大人,您知道的太多了。”机器人的言语中竟透露着一股杀气,不过马上便被掩盖过去了,它又以富有诱惑力的强调问我:“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我竟不由自主地点头了。 在我点头之前,机器人们就已默许了:与我说话的那个点击灰色按钮撤掉了我们周围的墙壁,同时在那三个闯入者的周围升起了牢固的墙壁。另外几个机器人打开音响,让我听到闯入者们失去理性的嘶吼,同时按下绿色的按钮释放气体麻醉剂,再用蓝色按钮将他们捆绑起来。一瞬间,我竟无法想象我身处于这样一个充斥着科技文明的建筑,我的周围更像是毫无文明气息的野生山林:捕食者失去理智,狂热地抓捕,想要血洗整片平原;猎物也失去理智,慌乱地逃窜,不会选择路线。二者本都有头脑,可现在它们失去了自我意识,单单地服务于肉体所传来的感觉与欲望。 思考着,恐惧着,我跟随着机器人们来到了另一幢建筑——带有无菌操作室的那个。进行了一系列消毒后,我穿着白色大衣、戴着帽子进去了。操作室早已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三个入侵者也被端正地背朝上分别放在了三个解剖台上。 “我先为您演示一遍。”那个机器人拿着解剖刀与电锯平静地走到了其中一个的身旁,用解剖刀标准地切开了那个人的头皮,边切边解说道:“我们已经为他实施过全身麻醉了,所以可以直接将头皮切开,然后再用电锯将骨头锯开,掀开头盖骨之后切开硬膜,他的大脑就呈现在您的面前了……” 整个房间此时此刻是那样的安静,解剖刀切开皮肉的声音对我来说像炸弹爆炸一样剧烈,我也在这噪音中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后,我感到额头上有轻微的疼痛感,我摸了摸,发现那里早已被切开,我的头盖骨也被剥去了,我的大脑暴露在了机器人们的面前。其中一个说道:“忘川大人还是承受不了这些东西啊。”我猛然一震,立即再次加大力度摸了摸我的脑顶——原来刚刚的只是幻觉,我还安然无恙。而那个入侵者的大脑的一部分已经暴露在了我的面前。“这就是他的自我,这就是他的灵魂之所在。”我不断默念道,无限循环着这句话语。 “您看,这里有个好玩的东西。”一个机器人说道。另一个机器人搬着一台带有显示屏的计算机滑动过来,第三个引着一根奇特的数据线,一段插到大脑里,另一端插到计算机的特殊接口上。顿时,计算机的显示屏上弹出了成千上万条数据。“这就是他的灵魂……”我低语道。 “这就是那个人大脑中所有的东西,”机器人继续介绍到,“我们在用墨昙理论所涉及到的方法将它数据化成为信息,这样我们就能了解到有关他的一切。我们先将这些数据分类,更方便您的阅读。”它点了几个按钮,一条条的数据的排列方式变了——变成了列表的方式,每一个格子包含着一部分数据。 “将这些数据清除,就能够将他消灭。相反地,将他消灭,就会将这些数据清除。”说着,机器人用电击棒烧毁了一部分脑组织,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的数据随之少了一些。再烧毁一部分,再少一些。很快地,数据开始呈指数飞速地减少。 “虽然我们还没有销毁核心数据,如果他醒过来的话,他还能够尝试过正常的生活,不过他那些新生出来的记忆将不再是他从前的记忆,新的数据将不再是从前的数据,他也将不再是曾经的他。”机器人说道,“您看,剩下的那些都是核心数据——控制他呼吸、控制他心跳。倘若我们像这样将那些数据删除,”说着,它将那些数据选中并点击了删除键,“你看,那个人就彻底死亡了——你可以尝试感受,他再也不会心跳了。而他并没有感受到死亡的过程。” 他的确没有心跳了,我仿佛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我们也可以这么做,”机器人介绍道,“将那些数据拷贝并复制到另一个只有核心数据的大脑中,那个人就会像穿越一样来到这个人的躯体内,虽然会有一些区别,因为外貌改变了。” 原来如此!难不成我能够穿越到未始那里就是因为某人将我大脑内的数据转移到了未始的大脑内?或许真是如此!这是目前唯一说得通的科学解释!……但是究竟是谁要这么做呢? 机器人僵硬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我的想象:“忘川大人,您也见识到人类大脑的样子了。其实超人类的大脑也基本相同,不过您会在里面发现一个微型计算机与能量储存槽。您并未接受人体机械化,所以就不会有这些装置。您看,通过删除数据的方式清除一个人的方式不只是这一种,如果我们能够直接删除核心数据岂不是更直接呢?大脑的下面有脑干,就是储存核心数据的地方,它负责控制一个人呼吸、心跳。用匕首将脑干刺穿,他的心脏就不会跳动了,大脑失去了营养供给,自然就无法运转那些数据了。化学信号没了,数据消失了,他也死去了,由于没有任何其他的设备储存他的数据,他就永远地不复存在了。” “化学信号没了,数据消失了,他也死去了,不复存在了。” 一阵风在河面上卷起层层波纹,扬起几个小水滴洒落在青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脑干被匕首刺穿了,他就不复存在了。 我机械性地拿起一把手术刀,向另一个入侵者走去,机械地切开包裹着头部的脂肪,掏出电锯奏响美妙的乐章,掀开那块故弄玄虚的骨头,轻轻地刺向脑干——“嘶”的一声,刀尖入肉,一些黑色的血浸润了刀锋,像蛋糕的奶油夹心。霎时间,我仿佛飞上九天,直冲云霄,被氤氲仙雾包围,耳畔灵音缭绕。那脑干像一块奶油蛋糕,是多么具有诱惑力!在浓烈的渴望之中,我再刺了一刀,再次获得了强烈的满足感。一瞬间,那黑色的血在我的心中像浓墨入水一样迅速扩散开来,疯狂地蔓延、浸润着。手起刀落,我一刀刀胡乱刺向那鲜活诱人的大脑,酣畅淋漓。 机器人们像一堆石头一样在那里待着,它们应该能满意了,它们成功让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之后的许多年,每一天,我都干着这样的事情:诱捕并猎杀一个个像我一样失去理智的行尸走肉,一刀刀刺向他们,将他们千刀万剐,将他那像奶油一样粘稠,像浓墨一样乌黑的灵魂从束缚着它们的肉体中解放出来,仿佛这样做我就能成为这个建筑的主人而非囚禁在这个监狱之中的囚犯。 一阵风在河面上卷起层层波纹,扬起几个小水滴洒落在青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灵魂实在是太脆弱了,一下子就消失了。不如说,它根本不存在,我们本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没有理智,在欲望的驱使下逃窜。这样或许更好一些,因为行尸走肉能够承受我的千刀万剐。 最后的最后,我会将一具具尸体的大脑切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所谓的微型计算机或能量储存槽,然后在失望之中将其剁成肉酱,交给那些该死的石头们处理。 ……小球藻们都死了,我也死了,无人能够拯救我了。 第十一章 于江湖 “啪——”惊堂木被利落地拍下,海蓝色长袖中的巧手有力地一挥,灵动的女声在观众的喝彩中想起:“话说苏迪与墨薇在一次去热带群岛的旅行中误入传输机来到异界,朦胧中被关入监狱。那狱卒看这两人气质非凡竟放他们去墨昙建立的异界中央学院学习。机不可失,二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在异界生活,她们每天过着听课、自习、健身、喝咖啡、吃点心的生活。这苏迪没过一会便迷上了练武,墨薇也不甘落后,与帅气温柔博学的黑发学长尊哲坠入了爱河。你们可知尊哲有多俊秀?肩膀宽阔,身材纤细高挑,藏蓝色眼眸中波光涌动,微卷的黑发盈衬笑意,金丝眼镜难掩才华横溢。尊哲与墨薇二人简直是帅男美女、才子佳人。二人年龄合适,便成双成对,产生了爱的结晶,孕育了一个小男孩。你们是不知道,异界人科技发达,他们可不用怀胎的,直接将胎儿扔到培养仓里就能自己长大。也多亏这技术,不然将来这小男孩有危险啊。哪来的危险?却说不到半年异界中央学院院长,就是那异界盟主,过来巡视,看看这好学校里学生都学得怎么样。学的好的,盟主表扬,给你预留官位;学的不好的,一般每年都有几个,直接给扔出去机械化喽,把脑子、骨头什么的全改装一遍,省的脑子不如机器人好使。 “结果这回把墨薇带走了。异界盟主叫墨昙,与墨薇是兄妹,两人从小都很聪明。关于墨昙如何来到异界这回事,上午我也给你们讲过了,但墨昙来到异界飞黄腾达后不知怎的,竟完全忘了墨薇,十多年后再见时她竟爱上了她。墨薇不仅美,由于基因问题还和墨昙有许多相同之处,即使多年不见也未曾改变,于是墨昙彻彻底底被墨薇给迷住了。墨薇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他,看见比尊哲更爷们的帅哥就不由自主地动心了,迷迷糊糊地就被墨昙骗了出去。结果一过去墨薇发现事情不对,这人越看越像多年未见的哥哥,各种生活细节啊人生经历什么的全跟哥哥对得上,墨薇就要走,告诉了墨昙真相。没想到态度强硬的墨昙贪恋墨薇的美色,怎么都不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妹,不顾一切想强行跟她在一起,还强迫墨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墨薇苦啊、恨啊、还十分想念尊哲,多次偷偷让佣人帮忙捎信,结果那些佣人不仅全让墨昙抓住斩了,墨薇和尊哲的事也让墨昙知道了。墨昙不能允许墨薇与别人还有关系,就把尊哲也抓过来了。我说这尊哲也太不爷们了,这段时间都当上教授了也不询问失踪的墨薇的消息,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不打听也就算了,老婆出事了也无动于衷,被墨昙抓住了还在那死唧掰咧地求情。可他不但没有得到墨昙的一丝同情,反而走漏了‘与墨薇有儿子’这一消息。墨昙可是修了十八层地狱专门折磨他讨厌的人的暴君呀,怎能容忍本就未被完全征服的美人跟别人还有个孩子?他‘啪’的一下就站起来了,派数百名军人一夜之间堵住从异界中央学院往外的每一条通道,架上了飞机和大炮,还有那自动瞄准的超精准导弹,一群特务鱼贯而入要取那小孩的命。可无所不知的墨昙好像在顺从贪婪之心的道路上忘了这么一个道理——历史上凡是只像用暴力手段征服他人的,要么无法成功,要么终将被正义击败。而这一次,墨昙的确失算了,直到花费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血洗了半个校园,他才发现墨薇和尊哲的儿子早已消失,而一个叫苏迪的学生也同时离开。这么一调查,可不得了哟,他才发现竟是自己在多年前把苏迪和墨薇一起放进了异界,而未查清她们的身份。这倒好,被自己关起来的美人墨薇在外面竟有一个如此勇敢仗义的朋友!怎么办,只能追了呗!这一回,墨昙可是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在民间肆意掠夺,数百艘航母同时下海,数千颗卫星以此发射,磨枪造甲,全海域零死角搜寻,只为索一个还不一定活着的小男孩和一个可能早就葬身海底的女大学生。 “命运啊,真是造化弄人,把异界土地搞得一塌糊涂,可这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个碎片都没有了,像极了墨薇和苏迪在人类世界留下的谜题。墨昙怒了,一个月内没有搜索结果,就把所有长官都关进他制造的‘地狱’折磨!还没有,就杀!反正谁生谁死都是我墨昙说了算,不合我意,就去死!人民也怒了,他们从未见过一个这么自私自利、这么血腥暴力的统治者,要不是异界没有历史,那些超人类们也就不会这么惊讶了。但可惜愤怒的人民无法改变现状,他们都被那个叫做墨昙的暴君给机械化了,就算有想法,也会被立刻抹杀掉,又何谈一个行动?但我相信,他们仍未放弃希望,人民们在等待着一个契机,从那个控制着自己的思想的微型计算机中解放出来,好化作燎原大火,烧死在人世间高居的恶魔……” …… 在那天晚上与尊哲结束谈话后,苏迪终于接受了现实——她无法再靠着尊哲了,这里最多只有两个人真正地爱着墨薇,而其中一个是个懦夫,只有她还有那么一丝丝勇气。她害怕。苏迪虽然练了二十年的武功,但从未遭遇过如此重要的事件;小时候她本坚定地以为身为一个女孩将来只需要待在弟弟身后当个副掌门,未料到如今成了拯救墨薇的唯一人选。 命运既已然,徘徊将何如? 坚定覆盖了恐慌,苏迪抱着一头黑发的“小尊哲”辞别了曾一度让她和友人墨薇安居的中央异界学院,孑然踏上了征途,前路迢迢。风雨不避,夜静不息,步履不缓,百里不饥。为了墨薇过了多年安定的生活,的确是磨去了几分心志,但腰间匕首不老,少年壮梦未消。在命运的安排下来到异界仿佛就是昨日,而一路上的风景仍被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脑中。她顺着那条只走过一遍的老路,朝着心中唯一的目标,来到了异界与人类世界的相接之处——那个监狱,那片海。 要回去吗?苏迪问着自己。这是最保险的选择,必定能留下墨薇和尊哲的后代。 不!苏迪做出了同样的答复。 她带了三个月的干粮与淡水,带着“小尊哲”来到了一艘帆船上,扬帆起航。曾经的那艘帆船将她带向了异界,而这艘的终点又是哪里呢? 与其承受必然的失败,不如将命运交给未知。 轻风吹起波涛,白浪奔向前方。日出,日落,潮起,潮落,小尊哲学会了跑跳,罗盘还是指北,四周还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如果说瞬间是身心的历练,那永恒则是灵魂的磨练。时间是懒人的毒药,风雨却是勇者的气息。 终于,干粮耗尽,风暴来临,苏迪听见了飞机的声音,一回头,身后的天空中竟然有两个明显的黑点。怎么办?拉紧船帆!可惜,船的速度终是有限,飞机的轰鸣声快速接近,敲打着苏迪的耳膜。 “轰——”起初苏迪以为那是炸弹,可仰头一看,天上竟密布闪电。这是怎么回事?苏迪清楚地记得,异界永远是晴天或小雨,在天气控制仪的把控下,从来不会发生极端天气,而闪电则一个也没有,现在竟下起了暴雨!眼前的小尊哲仿佛只是一个欢迎,有关异界的记忆也变得不再真实,苏迪好像还呆在人类世界的那条小船上。 但她来不及思考这一切的真实与否了,罗盘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旋转,由南向北,由北向南,周围除了雨雾以外什么也没有了,船开始在波浪的翻滚中颠簸。雷鸣与波涛盖住了呼喊,暴雨和巨浪填满了每一道缝隙…… 之后的一切苏迪再也不记得了,更别提小尊哲了。 第十一章 于江湖(下) 醒来后,她只觉得周围暖洋洋的,仿佛躺在羊毛毯子上。空气中夹带着鸟语花香,还有溪水的泠泠之音,甚至能听到蝴蝶拍打翅膀。这一定不是异界——苏迪坚定地告诉自己。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纯粹的自然气息,有多久没有见到过野生动物,有多久没有以自然造物的身份活着了。惊喜之中,她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如海般蔚蓝的,应当是天空;那如丝织般绵软的,当是云彩。她还记得、她还记得。那棕褐色的如双臂般坚挺的,定是枝干;那如朝霞般粉嫩的,定是花瓣;不错的,周围定是一片桃花林了。她还记得。 一只有着一对美角的麋鹿缓缓走了过来,绅士地低下了脑袋,用温暖的大舌头用力舔了舔苏迪的脸颊。苏迪也仿佛沉醉于这美景中了,自如地抚了抚麋鹿那坚实的后颈,并顺势轻吻了他那清澈的双眼。 突然,麋鹿的身影变得愈发模糊,他的周围开始发光。不一会,麋鹿消失了,一个有着一对鹿角的栗发男子披着长袍站在那里。他伸出一只纤纤长手,将苏迪扶了起来,看了她一会,同时思考了一番,接着关切地问道:“汝无恙否?已闭目三日,今晨气色微好。”他的声音很低沉,优雅而有力,散发着夏日的树叶的气息。 苏迪惊住了,麋鹿竟然化作了一个男子,而自己刚刚还吻了他!不过她立刻甩了甩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话语上。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尝试用同样礼貌的态度回答道:“你的话有些晦涩,我没听明白。你可以说得通俗一点吗?” “哦,当然可以,”男子立刻改变了用词,“我们这里的人通常以儒雅的方式说话表示礼貌,不过你是客人,我随你的意愿。我想问的是,这位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睁眼了,今天早晨我看你的气色好多了,果不其然,你便醒了。三天前你抱着一个小男孩在海中遇险,不过被海妖们救了下来。看海的我刚好路过,便把你带了过来。我叫冬寒,本体是一只麋鹿。小姐你呢?” “我叫苏迪。”苏迪抓住了冬寒说话的空隙直接问道,“那个小男孩怎么样了?” “安然无恙。”苏迪听到这句答复便安心多了,“虽然还没醒过来,但我把他抱回了我的家中,那里能烤火,更暖和一些。我怕你会介意睡到我的家里,就将你留在了这片最舒适、太阳最好的草坪上。当然我并未亏待你,一直按时给你喂汤药,这里也很舒适,不是吗?” “先带我去看看他,一会再说!”苏迪在冲动中忘记装成礼貌的态度,再次答非所问,但冬寒并未表现出介意。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变回了鹿的形态,并温顺地趴在了地上:“苏迪小姐,那你趴在我身上吧,我载你过去。” 苏迪也不是没骑过马,她明白骑鹿也大概是同样的道理,不过一想到身下的麋鹿其实是一名男子,她就不禁感到慌乱,羞涩地把头埋到了那暖洋洋的毛发里去。真奇怪,我怎么也变得跟墨薇一样敏感了?苏迪想着。 …… “到了。”冬寒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叫醒了思虑中的苏迪。苏迪匆匆地离开了冬寒的身躯,竟摔了一跟头,还没来得及拍掉尘土便径直向前走去。 这是整个桃花林中树最浓密的一处,充满粉色花瓣的树干像云朵一样盖住了天空,地上也是一片粉嫩,丝毫没有为青青绿草留下空隙。一束暖融融的阳光照射下来,前方是一个结实的小木屋,和冬寒的毛色一样,也是栗色的。苏迪匆匆推开前门,冬寒缓缓地跟在她身后。推门而入,房间中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对桌椅,一套炊具,一个水池和一张窗户。木床底下有个用石头围起来的小火炉,床上有一个黑色的小脑袋,被裹在了厚厚的棉被里。苏迪喜极而泣,一把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小尊哲!”苏迪失声喊道,小尊哲也醒了过来,本能地嘟囔了一句“妈妈”,待完全清醒后才改口叫“苏阿姨。” “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多休息一会。”冬寒提议。 “好啦!”苏迪放下小尊哲,笔直地站到了冬寒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左肩,恭敬地答谢道:“抱歉刚才的表现有些粗鲁,好心人冬寒先生,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我叫苏迪,我想我一定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人。我曾经所处的世界暴君横行,这孩子的父母有难,我就破釜沉舟,带他远渡重洋,中途不幸遭到了暴君的追击与暴风雨,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对于冬寒先生的好心搭救与关心照顾,我,不,是在下,不尽感激,愿以身相许!”她照着曾经听书时学到的台词念了一遍,直到抬头看见冬寒有些慌乱的表情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姑娘大可不必。”冬寒答复道,“我那时看见你的穿着,就想到你一定不是这里的人。你说的话我也未完全听懂,我们这个世界有三种生物,分别是仙、灵和妖。其中仙主要以人形存在,隐居于有灵之地,几经修炼,法力高超,随着法力的增强改变着周围的地貌与气候,不过他们不谙世事,到了生命的期限便归去了。灵就是像我一样的生物,会在人形与生灵间转换,有着一定的法术与特殊能力,不过远远不及仙。我们这些生灵都在经营着各自的生业,互相之间颇有交集,四海之内皆有好友。比如我就是负责管理这个小山包的。这座山里也有其他的生灵,比如灵芝会培养并出售上等灵芝,蝴蝶开了一家染布场,我有一个狐狸朋友喜欢整天闲逛,不过手艺很好,会用木头打造家具。这里也居住着一位仙人呢!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拜访,我跟他有过几回来往。妖,也与仙一样有着高超的发力,不过他们多以半人半兽的形式存在,绝色倾城,且不善不恶,爱惹是生非,有时也会大发慈悲,比如这次,是海妖救了你。我们这里并没有统治者,也没有形成你那个世界的集团。大家都各过各的,和谐共生,互相帮助。这里不愁吃穿,所以你不需要担心自己,一直在我这里呆下去就好了。” 冬寒沉默了一会:“……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苏迪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 苏迪娓娓道来地说了一遍,从人类世界,到异界,全说了一遍。 “要是冬寒能爱上我就好了,”苏迪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样我就有正式的理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并寻求他的帮助了。” “你的故事很特别,特别到我敢肯定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理解。”冬寒说道,“这样。你需要养精蓄锐,得到足够的伙伴与暴君墨昙抗争,且你之前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说书人。不如,我帮你找听众,你给他们讲你的故事,让他们理解、同情你,祝你一臂之力,有朝一日我们集结伙伴,从大海一路向南,帮你报仇。我们这里有句老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我看,墨昙即使到了将死之期也会想办法继续维持生命。所以,他会一直活下去,而你的报仇也永远不会晚。” 于是,冬寒特意找蝴蝶为苏迪做了一身符合说书人气质的海蓝色长袍。往后的每一天,他都载着苏迪和小尊哲游遍山川,在一群生灵中重复着同样的故事,狐狸负责后勤工作,为两人准备好了每天的必需品。晚上,他们或是在野外露营,或是回到桃花林的木屋里去。不过少不了的,是每晚冬寒和狐狸的酒席。桃花源向南是草原与海滩,向北是一片灰色的石壁,几乎没有植物,生灵多是虫类,特产玉石,有一个仙人身居地下。接着,是深深的雨林,周遭尽是碧绿,天上是一层层高高的树冠,地上是一层层新落的树叶,远方是迷雾,笼罩着这个充满生灵的世界。往后,是瀑布山泉,冲刷着从雨林来的枝蔓,迎着紫檀色的石棱飞起片片白雪状的水雾,泛出点点金光。再向北,是辽原一片,一朵朵小白花装点着整片平原,偶尔地有异常粗壮而茂盛的大树出现,制造一片阴凉。再走下去,就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那是坚固到无法被破坏的山峦。山峦上,有多彩的鲜花盛开,斑驳的石壁熠熠生辉。然后,他们就要返回,然后换个方向,继续行走,继续说书。 说着,说着,听书的队伍越来越长。这里虽然永远都是春天,但日出日落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说着,说着,苏迪有了身孕。冬寒也暂时停止了与狐狸的酒席,专心照顾苏迪。 说着,说着,苏迪的大女儿在冬寒的教授下也学会了化作小鹿奔跑,小尊哲也开始拉弓射箭,研究这个世界的花草…… …… “这真是个美妙的、和我心意的世界,”苏迪想着,“既然它在异界的北方,便管它叫做【北国】吧。” 第十二章 骑士与魔女 人类世界旧城区 冬日留下的冰雪在春的暖意中融化了,可天空却仍是苍黄的一片。雾霾和沙尘暴交替笼罩煦日,伴随着刺骨的北风,日日夜夜地洗劫着没有生机的荒原。旧城区里,报童的叫喊声间断而不绝: “贪污官员xxx百亿财产一夜间被洗劫一空,巨额贿款被同时查出!” “著名男星xxx十亿财产凭空消失,逃税记录被同时查出。” “赌场老板xxx一夜损失千亿金额,据调查是被偷,同时获得勾结黑帮的记录。” “大型垄断公司xxx害民不浅,其老板xxx银行账户被洗劫一空。” “xxx走私毒品获利千万,财产昨夜全被劫走,不明盗贼为民除害。” …… 人声鼎沸之中,有窃喜,有惊讶,也有哀叹。穷人们的确时不时地会有许多“意外收获”,可许多的钱不是被挥霍就是因征税或压榨而被剥夺,总之,科技停滞不前,社会没有发展,没有多少人因此过上好日子,就好像那些钱凭空消失了一样。 灼羽偷偷拿走了一份程哥的报纸,进到她和心晨的房间里共同欣赏“战果”。她用小手指着一个个字符,朗读着。 “政府调查局特派十名高级科研人员追踪黑客信号,最终因无法破译其中的一层密码而失败。据悉该密码领先我们现有的科技二十年以上,需借助量子计算机进行破译,疑是外星人所为……”灼羽喜悦地赞扬道,“哈哈,心晨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心晨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灼羽继续根据报纸上的内容自娱自乐:“政府在此声明,广大市民无需恐慌,尽管没有找寻到盗贼的具体地址,我们已有把握能够镇压他们的行动。我们推荐大家多多使用我们开发的各大贷款网站,或是使用新型加密电子货币……哈哈,胡扯!声称很有把握,可实际上不还是连一根毛发都没有摸到嘛!” “嗯。”心晨微笑道,“他们反而想借助这次的事件再赚一笔钱耶。” 灼羽继续浏览报纸,当目光瞟到下面几行小字时,她的笑容凝固了。灼羽不再喜悦,声音也很颤抖:“可是……为什么穷人们还是没有过上好日子呢?你不是把偷来的钱都给他们了吗?” “唉,”心晨摇了摇头,用她那一如既往的台湾腔说道:“我说你还是太天真了呀,要是偷点钱就能够使得天下太平的话,为什么现在的社会还是这么复杂呢?我们两个现在有所涉猎的,只是人类世界当中的‘资本区’,所谓的‘政府’只是这里最有钱的一个集团,叫做白氏集团,简称叫BPI。而这里叫做资本区,就是因为你的资本与权力成正比,有钱的人才能当权,能够飞扬跋扈;没钱的只能给有钱的资本家们打工,比如程哥。不过很好的一点在于旧城区里的人们普遍自由度较高,可以开小店铺当个体户。我们之前的一个个偷盗对象虽然也很有钱,但只是白氏集团的对手罢了。把他们打到了,就相当于帮白氏集团清除障碍。障碍被清除了,白氏集团就会越做越大……就是这样子,整体情况我也说不清。” 灼羽并没有听明白,她不解地眨了眨眼,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心晨,你确定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了穷人?” 心晨犹豫了片刻,突然极为肯定地回答道:“那当然!”然后又匆忙地补充了一句:“要不然我能给谁?我是不会私吞的!” 听完了心晨的答复,灼羽便没再怀疑她,反而是思考了一下心晨之前讲述的内容,转而问道:“心晨,你究竟在人类世界待了多久了?你了解这么多,一定有过不少经历吧。” “嗯呢。”心晨微笑着说,“我有从主人那里了解到,你并不是人类哦,你来自异界,你知道的,就是那个科技比这里发达得多的世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并非来自人类世界,我和你本都是异界的人民呢。惊喜吗?或许你可能早就猜到了,因为我身上的科技都是人类没有的。灼羽,我的出身是在你的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 “啊……”灼羽的表情仍然很呆滞,好像心晨说的还是那些晦涩难懂的社会问题。突然,她不再犹豫,凑近心晨悄声问道:“你是异界的!?莫非你是未始校长派来跟踪保护我的,你口中的主人就是他?不然,你的主人怎么能够知道我是超人类?如果是这样,拜托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来到人类世界就是为了冒险,保护我,没有意义!心晨,我…我一直以来可是把你当作我最珍视的人看待,我竟没想到你是未始派来的……” 心晨没有听懂,她不知道未始是什么,也不明白灼羽为何会如此抗拒。她只感觉到她和灼羽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她不喜欢这隔膜,她本能地想要将其打破:“我当然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派来的,我就是你的骑士心晨。再说了,你的红眼睛与白头发一看就是超人类!并且,我一定比你提到的那个人要年长,怎么可能称呼他为‘主人’呢!灼羽,你来猜猜我的年龄?虽然因为机器人能够青春永驻,所以我看起来只是少女,但我敢打赌我比你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年长。” “唔。”灼羽趴在床上,有些不情愿地答应道。她不想与心晨打赌,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心晨发现了灼羽的异样,坐到了她的身边,轻抚她的背,尝试逗她开心:“对了,魔女灼羽,你提到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喂屎?你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要给我喂屎吗?” “哈哈哈……”两人不由自主地笑了。 “没有想要给你喂屎,也没有生气啦!”灼羽模仿着心晨的台湾腔说道,恢复了喜悦的神色。心晨也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灼羽一般在高兴的时候才会模仿她的台湾腔。 “那要不要我给你多讲一些人类世界的情况?”心晨尝试地问道。 “好。”灼羽点了点头,坐了起来,“其实我在异界学习的时候了解过一些,不过再听一遍也无妨。讲快点,过一会我想向程哥炫耀我们的‘战果’。” “好。”心晨开始像一名女播音员一本正经地介绍道:“除了资本区以外人类世界还有另外两大政权。另一个是教会,位于离这里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们都信仰神的存在,等级制度森严,你的生活条件与出身直接挂钩。人们会把自己的一部分钱以供奉神明的名义上交给上级……我的主人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我也不相信,倘若神明真的存在,那也只能是我的主人。——最后一大政权所统治的区域人们习惯称其为科技区,那里的人们热衷于研发与制造机器人与其他人类眼中的高科技产品。不过,他们的科技很久很久都没有进步了。身为上过学的超人类小姑娘,灼羽你应该知道超人类封锁了人类世界的科技。的确是这样的,人类连量子技术都没有掌握。他们声称我们的科技领先了他们20年,但实际上他们永远也赶不上我们!虽然旧城区这里待着蛮舒适的,但人类世界可不安定。科技区的人老爱打仗,教会区赋税严重民不聊生,资本区的资本家们老压榨人民。相比较,异界多么美好,超人类多么伟大,你应该因此感到自豪才是,而不是跑到人类世界来冒险。” “这是我的私事,我愿意这么做。”灼羽又有些不高兴了,轻声说道。消除掉不良情绪后,她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开始换衣服准备下楼找程哥。 今天是工作日,程哥在修理一辆摩托车。他戴着满是油污的布手套,靴子上都是泥,裤子沾上了一层白粉,没戴头套和口罩,灰头土脸。摩托车被架得很高,但他还是需要吃力地跪下,摆弄底部的零件。当他用余光瞥见蹦蹦跳跳地下楼的灼羽和踩着旱冰滑下来的心晨时,程哥放下螺丝刀问好:“嗨,奥洛拉,嗨,灼羽,你们要出去玩吗?” “程哥!”灼羽激动地跑了过去,骄傲地展开了手中的报纸,“程哥,你看最近的新闻没有?” “看了,”程哥平静地答道,“每天阅读新闻是一个好习惯,灼羽小姐做得很好。” 灼羽本期待着程哥会主动提起那个事件,然而见他没有继续说话,她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高兴地发问:“那程哥,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几个月以来,有一伙黑客盗贼劫富济贫,连连收拾掉了许多干了坏事的资本家呢!” “嗯。”程哥依旧不以为然地回答着,他的表情期待着灼羽继续说下去,期待灼羽赶快用一句话结束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但灼羽怎能让程哥如愿? “是我和心晨干的!”她像综艺节目主持人一样惊喜地宣布道,“程哥,你想到了吗,我们厉不厉害!” 程哥动了动唇,但没有说话。他并未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依旧不以为然,甚至有点麻木。 灼羽干脆不管程哥的反应,继续说下去了:“程哥你看,心晨,就是奥洛拉,她身上的科技那么发达,完全能够做到报纸上报导的‘领先人类二十年’的操作!利用电子设备当一名黑客是她最擅长的,我还特意嘱咐她多分你一点钱呢!你有没有收到不明汇款?就是我们干的!程哥程哥,我们厉不厉害,我们劫富济贫,可算干了一件大事呢!……” 程哥依旧没有表示出任何态度,他的表情反而是愈发的僵硬、麻木。突然,他觉得很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于是不再听灼羽一个人的讲演,转过头去拿起螺丝刀继续工作,仿佛灼羽不存在一样。 讲到一般,灼羽才意识道程哥对她已不予理会。她失落的将报纸扔到了地上,嘴巴不满地撅了起来。“程哥,听我们说嘛……” “我得工作了。”程哥回复了一句,“没工夫听你的童话故事。我已经是成年人了,灼羽,你可以找心晨陪你,而不是我这个大男人。再说了——虽然根本不可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劝你去自首。你没看今天的公告吗?BPI想要招募黑客进入他们的公司当高级调查员,薪水可丰厚了,那可是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刹那间,灼羽本已灰飞烟灭的希望再次飞了回来,她的眼睛里闪着金光,一时间声音颤抖了起来。她用力抱住心晨,激动地尖叫道:“心晨,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吧!” 第十三章 暴君必亡 北国桃花林 “遥远异界的人民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等待被北国中的仙灵拯救,故事也还未说完,需要诸位创造一个圆满的结局。我再次向广大生灵发起求助,号召诸位与我一战。此战必胜,此仇必报!”灵动的女声开始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橘红的发丝中流出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海蓝色长袖中,一双巧手把扇子放了下来,在胸前有力地抱起拳,表示诚意。 “此战必胜,此仇必报。”听众之中想起了滔滔不绝的对话,有人被苏迪的话语鼓舞,有人仍保持慵懒的姿态,无动于衷。熙熙攘攘的生灵们议论纷纷,可始终没有一个能够傲然地站起来,挥出拳头。 苏迪不知说了多少年的书,重复了多少遍同样的故事——虽然她怀疑异界可能已面目全非。她也渐渐地反客为主,从游历四方到有源源不断的听众前来桃花林听书。她和冬寒也早已组建了一个家庭,并孕育了一女一儿。冬寒教授孩子们学会了诗书礼乐,小尊哲也开始沉迷于研究北国的文化。 冬寒在小尊哲的跟随下从木屋中端着一碗银耳秋梨汤走了出来,搂住苏迪的肩,轻声安慰道:“北国人的性情向来如此,不爱多管闲事,能被你的故事打动便已不易。到如今以大概有两三百名生灵愿意跟从。拥有更多的跟从者,是上策;对于中策,我可以尝试请仙人援助;与妖交流,是下策。” “我也有问题。”苏迪抿了一口梨汤,体贴地说道:“帮与不帮,本就与仙灵们无关,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且在他们眼中异界就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我无法为他们证明异界的存在……若不是小尊哲还在这里,我也不由得怀疑异界的真实性了。他们无法理解我,或许你也不能完全理解我,不是吗?” “唉。”冬寒脸上笼了一层不可名状的阴影,显得有些阴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能完全理解我自己,”冬寒突然开口道,“我不晓得我为何会爱上你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因为你有着独特的思维与无限的活力。以及其他许多我无法理解的原因。但现在你变了。因为我,因为孩子,你的心头又多了无数的牵挂,怕我伤心,怕孩子们生病、受伤,像拴在木偶上的丝线一样将你拽回原地,让你失去反抗的意愿……我爱你,爱那个自由自在的你。唉,或许这一切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怕你伤心,我早就会离开,将孩子托付给我的亲戚,然后成为你的一个听众,消失在你的视野里,但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你。” 冬寒说着,苏迪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是啊,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北国与异界的夹缝中挣扎着,既想大展宏图快意地报仇,又牵挂着冬寒与二人的孩子,想一直照顾他们。为了她和冬寒的家庭,苏迪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也不知压抑了多少对于异界的希望。渐渐地,她还在机械性地说着书,讲述着重复的好像具有煽动性的故事,而希望却是愈发地渺茫。 就像之前在人类世界与异界一样,苏迪不想再安定下去了。可她还得为冬寒、为孩子们负责…… 冬寒却转过身去,对犹豫的仙灵们开口了:“在下是桃花林一小小看守,此为吾妻,如诸君可见并非北国之人。此女既因阴阳差错误入此境,必是天意所谓,令诸君助她拯救不被上天眷顾的异界子民,以仙灵之力解凡女墨薇的冤案,惩罚无情无义的暴君墨昙。望诸君以一臂之力相助,在下一个月圆之夜相聚海边。吾等定会赴约!” “善哉!”有的生灵高喊。 “可以。”有的低声自语。 也有一部分没有答复,再次讨论起来。或许由于冬寒是个较有威信的北国生灵,群众的相应更多了。 直到夕阳下山,群众渐渐散去,粉嫩的桃花渐渐暗淡下来,木屋前只剩下苏迪和冬寒二人。苏迪再次像个小女孩跃了起来,狠狠地在冬寒脸上问了一口。 “我还是不习惯你这么亲热……”冬寒红着脸缓缓开口,“话说回来,我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留下半个月的期限,你想干什么?”苏迪问道。 冬寒笑了笑,“被你猜中了。我确实有意为之。狐狸会帮我照顾孩子,接下来我便载你在无月之夜漫步,享受属于我们的不多的二人时光,在一点点告诉你我的想法。” 苏迪温柔地微笑着,环抱住冬寒,轻抚着他的衣襟。 狐狸从木屋中钻了出来,故作不满地责怪道:“又让我干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唉,我说苏迪,你一来到北国,冬寒的心就天天在你身上了,我能?快成仆从了。哼,真是重色轻友。” “有一瓶酒在水池下面的柜里,二品的,从无限竹林那边得来的,等孩子们全睡熟了就归你了。”冬寒平淡地应付道。 “嗯,嗯。”狐狸满意地轻哼着,眼里顿时闪起了光芒,吹着口哨回到了屋里。 “对了,”冬寒对着刚要进屋的狐狸吩咐道,“我们明天不一定能回去!” …… 苏迪趴在变成了鹿的冬寒身上,体会着他的毛发的温度,在无边的黑暗中前行着。 “狐狸真爱喝酒。”苏迪在冬寒的耳边轻声说着。 “是啊,他是个自由人,”冬寒附和着,“他现在没有工作,自己畅游天地,还挺能喝。要是有酒仙这么一个职务,他到可以试试。” “他嫉妒我们俩?” “呵呵,只是说说而已。他只是在提醒我不能忘了他。” “要不是他是个喝酒的男狐狸,或许你会爱上他呢。” “他对我真的是一片心意,我们是生死之交,但我和他之间的情感,是兄弟手足之情。” “哦……你提到兄弟,我又想到了我的好姐妹墨薇呢……她现在怎样了呢?你说的是,我对她真是不负责,在这里得了一丝安定便……” “不必自责了,苏迪,我们不正要准备去救她吗……”冬寒低沉的声音,在此时此地,对于苏迪来说,像是安抚她的摇篮曲。渐渐地,苏迪竟在那温暖的绒毛中睡着了。 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后,苏迪终于被冬寒唤醒了,可眼前还是漆黑一片。 “哈……”苏迪伸了一个懒腰,“怎么还是黑天,冬寒?” 冬寒已回到人形,他绅士地帮苏迪站了起来,并解释道:“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有一位与众不同的仙人高居于此,我们要尝试说服他帮助我们讨伐暴君墨昙。” “仙人?”苏迪惊愕地感叹道,“恐怕不会待见我们吧。” “是仙人。”冬寒平和地继续解释,“但我说他与众不同。他有两点与众不同,第一点是他几乎一直保持生灵的形态,而非人形,这一点是与其他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同的。第二点是他平易近人,不会像其他仙人一样将你拒之门外,他能够倾听你的诉说。我想这还能够说明一件事,就是这位仙人实力超群,他之所以近人,就是因为几乎任何北国人都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他常年居住在这个洞窟中,也就是桃花林旁边的石山下,因为他,我看守的桃花林常年盛开,没有枯萎之时。” “哇……”苏迪一听,眼中再次有了希望,“这么说,我们也不是一个仙人都求不到了。那我们走吧!” 苏迪拽住冬寒的手准备前行,冬寒却一动不动:“抱歉,我无法跟你一起过去,这一次,需要你一个人。我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会,等你回来。毕竟,我昨晚一宿没睡。我把熟睡的你安置到这里后又赶紧回去为孩子们做了早午饭。” “啊……?”苏迪顿时有些畏惧与失望,“一起呗,我想比起我,他和你更熟。” 冬寒的声音有些冰冷,像是一块本可以燃烧却被扔进水中的木头:““带着小尊哲来到北国的是谁?是你。但比起你,尊哲和他的儿子更熟——我不是想说我像尊哲一样懦弱,关键在于你。想要报仇的、只身来到北国的、说书的、养精蓄锐的、想要寻找仙人的……这一切的都是你。你是你的世界的英雄,而非我的世界的附属。去吧,苏迪,让仙人看到你的诚意,看到你是个独立的女英雄。” 苏迪突然走上前去,将头紧紧贴住冬寒的胸口,冬寒轻轻地解开围巾,包裹住苏迪橘红色的发丝。 “我舍不得你。”苏迪的声音有些哽咽。 “好啦,”冬寒安慰道,“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嘛——” “可我终于明白,我们的未来是走不到一起的。我有我的路,你有你的路…可是,我爱你。” “爱和路不是一概而论的。”冬寒低声说道。 苏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冬寒,我还是不会说煽情的话。那就先分别一段时间哦,我先走了!”说完,她摸了摸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她的这份装备从人类世界开始就一直没有改变过——然后转过身去孑然一身走进了没有光的洞窟中。 走着,走着,有时伴着几步小跑,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蓝色微光。苏迪迎着光跑过去,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四周结满了硬硬的冰,地板上有一个三角形的印记,印记下方有着神奇的蓝色水晶,散发着大厅中仅有的光芒。苏迪环顾四周,只有一道铁门,根本不见仙人的影子。 突然,从三角形印记的中央腾空飞起了一个黄橙色的鸟喙,和苏迪一样大。鸟喙飞速向苏迪刺去,还好苏迪一直在保持警惕,成功闪了过去。 “过来想办法抓住我。”鸟喙开口说话了,那是一个英气的男声。 苏迪突然想到了她曾经学过的跆拳道与在异界学习的武术,虽然大约十年她都没再练习,但基本功依然铭记于心,身姿仍然矫健。出乎意料地,跆拳道招式竟格外地有用,没几个回合,苏迪就买了个破绽,设计用手钳住了鸟喙,但鸟喙竟凭空消失了,出现了一面翅膀,朝苏迪闪过去。来不及闪了,我大意了,苏迪想着,转守为攻,化丹田之气为劈天盖地之力,用手刀向鸟翼劈去。二者相撞,鸟翼竟不敌苏迪,化作一片赤红的羽毛消散而去。接着,又飞来了一只鸟爪,要抓住苏迪,可还是被苏迪战胜了。 “退到一边,我不会再试图攻击你。”那英气的男声再度出现。苏迪乖乖地退了过去。 渐渐地,三角痕迹的中央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火鸟。他的羽毛多是赤红色的,唯有脸、下腹和尾翼的部分是白色,他的眼睛闪着熊熊烈火,脑顶的毛也在燃烧着。他开口了:“我就是你要寻找的仙人。由于我的造化修为,我早已知晓你的故事,称呼我为‘火鸟’便可。我几位擅长‘火’之法术,但我不爱像其他仙人一样,变化成人形。我理解你,同情你,敬佩你,我也可怜墨薇,憎恨墨昙,厌恶尊哲。我很想帮助你踏平暴君的城市,拯救美人墨薇于水火之中,但我在这里维系着方圆一百里的环境,我若去往其他世界,这方圆一百里都将崩塌为‘现实’——仙灵将不再会变化,失去智慧,变成受自然法则控制的野兽;而桃花也将不再盛开,潺潺溪水会变成充满垃圾的污水,植物也会死去。所有的生灵将不再幸福,无法吃饱穿暖,受病污侵害……但我愿消耗八成法力,赐你一把唐刀。使用它,你也能像我一样拥有强大的‘火’的力量,它——便称其为‘绯焰唐刀’,永远保持锋利,能割开整座石山,发射出的火焰将随你的心意燃烧,若你不愿其熄灭,它便将永远不灭。我一旦赐给你,你将永远拥有它,你可以传给后代,但不要期望它的能力永远存在。对于不适合拥有它的人,它将熄灭,失去所有能力。苏迪,拿着这把唐刀,改变异界吧。异界需要改变。” “……” “除此之外,仙人还说了些什么?”踏上回家的路后,冬寒问道。 “还说了其他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平原上会升起海市蜃楼啊之类的。”苏迪耸了耸肩,“不过总之感谢仙人的恩惠。然后,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得到所谓的‘神器’了?太棒了!” “我不敢说他是最厉害的仙人,但他绝对是最好的仙人。”冬寒点评道。 接下来的十天,两人跋山涉水,去到了无限竹林——那里也有一位比较和蔼且造化较深的仙人。而那位仙人同样赠给苏迪一样‘神器’,她用她的五成修为精炼了苏迪的匕首,使得它“能够救活任何一个被匕首穿过心脏的还有心跳的人”。这把匕首也被仙人命名为“碧叶轻刃”。和绯焰唐刀一样,碧叶轻刃对于不适合拥有它的人也将失去能力。可这无限竹林也无限危险,易进难出,进去的生灵大多迷路而永远无法走出,若在其中饿死,尸体则会被这片竹林吞噬,提供法力,扩大竹林的面积。但好在冬寒是鹿——在这片竹林中,唯有一个方法可以出去,就是 终于,月圆之夜,海滩上的仙灵们堆得密密麻麻,也有几个好事的海妖加入了队伍。 “出发吧——”苏迪、冬寒带着小尊哲和他们的大女儿,与仙灵们登上了苏迪设计制造的大船,扬帆起航。海妖们潜行在水里在船的两侧制造涡流协助前行,也有成群的鸟类在天空中翱翔。 异界的守军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败的,只见一群奇异的生物——被机械化了的超人类对动物一无所知——在一个橘发少女的带领下用奇怪的招式突破层层防线。他们不惧炮轰与子弹,甚至速度快得能够多闪过每一道招式,超人类死伤无数,北国人没有死伤,大获全胜。超人类畏惧了,他们因北国人的神奇法术而恐慌,他们想投降。但在墨昙的控制下,他们无法投降,只能继续战斗下去,送死。 墨昙也慌了,他没想到自己找了大约十年的苏迪竟卷土重来,还带着一群像人类世界的野生动物一样的生物攻打了他的异界,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谈条件。墨昙希望再度用暴力威慑住苏迪,他发了一封又一封威胁信,尝试派人过去邀请苏迪参加一场又一场的座谈会,但苏迪不屑置辩。苏迪继续进攻着,从异界的南岸——关押着人类入侵者的“监狱”出发,一点点地向中心城区进攻。 “又一座城被苏迪攻克。” “苏迪大军浩浩荡荡难以提防。” …… 直到苏迪攻打下异界十分之一的土地,墨昙才终于明白,苏迪的目标就是他自己。而这时,就连苏迪的战术也没有研究、仍沉迷于“惩罚囚犯”、严格制裁手下战将、并因自己的暴力而沾沾自喜的他以无路可退,即使原地改变战术也来不及了。 ……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墨昙和墨薇的儿子天生白血病兼智力低下,现在刚刚明白他自己根本无法继承墨昙的未知,他只是一个木偶,是墨昙的挡箭牌,而墨昙只会尽可能地延续自己的生命,继续当暴君,根本不管儿子的事。于是,小墨昙带着十万未被机械化的盟主护卫队投靠了苏迪。 坏消息:墨昙用无辐射核弹轰炸了苏迪刚刚占领的城市,冬寒死了。 …… 冬寒死了。只有他一个生灵死了。 苏迪在一个礼拜后才知道了这条消息——这算很幸运的了。她颤抖着,泪水布满了她的脸蛋,她狠狠地握住碧叶轻刃,一遍遍地刺入冬寒那不成形状的尸体的心脏处。但没用,尊哲早就死了。 “不要难过了,北国仙灵死后都会转世,他或许会成为一只兔子,或一只鸟,相貌、名字会变,但灵魂还是一样的。”一个北国人安慰道。 “没用的。”苏迪伤心透了,“他要叫我到哪里里去寻找他!那个深爱我的冬寒死了——没有人会驮着我四处奔波,没有人会允许我贴在他的胸口倾诉,没有人会如此支持我内心真实的意愿了——冬寒,可别告诉我你是有意而为之,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吗……” 但苏迪没有多余的时间哀叹了。由于那颗核弹,天气控制仪也被炸毁,异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天气,不断地刮着十级大风,下着暴风雪,这是超人类从未经历过的,他们认知过的每一天,要么事晴空万里,要么是毛毛细雨,他们不会应对这样的暴风天气——如果没有任何人能够修好天气控制仪,超人类就将渐渐死去了。 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苏迪紧紧搂住冬寒僵硬的尸体,召集所有除了冬寒以外的北国仙灵踏上归途,自己则带着盟主护卫队进行最后一轮突袭。中心城区已被苏迪攻占,唯一的目标,就是墨昙的“地狱”了。 尊哲躺在“地狱”底层的角落里,头发被剃光了一半,一条腿断了,鼻子歪了,一只眼瞎了,身上其他地方也是血迹斑斑。被苏迪救起来时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被折磨疯了,但好在,在碧叶轻刃的治疗下尊哲很快便恢复了,开始协助修复天气控制仪。尊哲已是如此惨状,那我亲爱的墨薇该会落到怎样一个境地?苏迪恐惧着,同时加大力度搜索着整个“地狱”。搜索比想象中的要难得多,在无数的密室与机关的作用下,就连搜寻着也没了一半。 与此同时,苏迪攻占了人体机械化中心,解除了所有超人类的机械化。同时,她开辟了一片新的中心城区,建了新的会议大楼与盟主府,同时,天气控制仪也被修好了。苏迪与尊哲商量了一番,提出了异界的新政治系统:异界盟主有一定的话语权与批判权,但整体的权力是被五个部门瓜分的——军事部、机械部、卫生部、文化部与法律部,部长与盟主均是世袭,但每个部门底下都有二十名议员分摊并制约部长的权力,层层往下均是如此。世袭的盟主有一条红色昙花项链象征权力,代代相传。关于民生,职位间工资的比例要被制约在一定的范围内,教育与医疗有大量补贴。最终,在异界权利人士的一致同意下,墨昙的儿子改姓白,继承盟主的职务,且后代代代相传,宣告着对于墨昙的告别与对墨昙理论(主要指人体机械化这一方面)的憎恨。苏迪也将碧叶轻刃赠给白盟主治疗家族遗传病。学识最渊博的尊哲成为机械部部长,领导超人类科技进步,他也开始向小尊哲教授知识,准备继承他的职务。勇敢仗义、有反抗精神的女英雄苏迪成为了异界军事部部长,绯焰唐刀代代相传,但苏迪干了两年便辞职了,职位交给了她的女儿。她自己去北国了,传说是和火鸟的女儿相伴终老。也有人说冬寒死后投胎成了火鸟的女儿,但这就是传说的传说了。 荒谬的是,一个历史谜题在人们庆祝自由与和平的欢呼声中被血葬了,或许由于异界没有历史,这个问题一直未被重点关注——墨昙、墨薇和与墨昙有私情的美女秘书心辰人间蒸发了。 第十四章 心辰 没有任何一个超人类目击到墨昙的尸体与墨薇的踪迹,所以我翻遍了整个异界中央学院的图书馆也没能找到有关这个谜题的确凿证据,只有一些人的推断与猜测。 大家一致赞同的,是墨昙利用他自己的理论进入到了另一具躯体内:找到一个无辜的被机械化了的平民,删除他大脑内所有的数据,再将墨昙的拷贝进去,这样,墨昙就能够实现对于那具躯体的控制,在理论上“延续生命”。若人身安全再次有危险,那就将这套数据移动到另一个、另一个大脑里。我想,墨昙会这么做的,在无数的屠杀与迫害中,他早已红了眼,对独裁专断有无限的渴望,他一定不会容忍任何一人夺取他的权力与地位。他曾当过异界的“英雄”,权力最大的盟主,在整个世界呼风唤雨,甚至随意改变人类世界。他那么贪婪、暴力,定不愿接受失败的事实,在他本性中残存的理智与勇敢的作用下,他一定要卷土重来,找苏迪他们复仇。 可从那时直到现在,过了上百年,“墨昙”还是从未出现——以他的性子一定会高声宣告自己的姓名并再次实施人体机械化——虽然他明明有机会,因为人体机械化中心的控制权还是在他手里,时至今日依然无人能够破译,但异界的总数据库也在其中,所以又不好销毁。 难道,墨昙真的放弃了? 墨昙极大概率会进入到另一具躯体内,但很可能墨昙的理论存在差错(这一“延续生命”的理论从未被实践),他根本无法因此控制另一具躯体;也有可能墨昙在执行的过程中产生了差错。总之,墨昙因为这场事故永远的消失了。 但就算如此,他的尸体又在哪里?按照这套理论执行下去的话,墨昙的意识——就是他大脑内的数据——虽然离开了,但他的尸体还会留下来。可事实是就连墨昙的尸体也消失了。凭这一点看,墨昙,与墨薇和他的秘书心辰一定进行了位移,他们离开了。 其中有一个比较冷门但我很欣赏的观点,那人认为墨昙去了北国。 他是这样猜测的: 墨昙的秘书心辰其实就是墨昙和墨薇在异界中央学院偶遇时墨昙挽着的那个美女。心辰本是个歌手,唱得并不算很好,但腔调很可爱,且身材好、脸可爱动人,便被墨昙挑去当秘书了。在他们共事的日子里,心辰渐渐爱上了墨昙的“暴君气质”,墨昙也不禁为她的美色而心动。虽然后来墨昙把他大部分的心思全用在了墨薇身上,可心辰仍一心一意地爱着墨昙,心甘情愿地照顾他、为他奉献。我想她不会轻易地让自己的尊严被那位暴君践踏,成为一个机器人似的工具,整天围着他转圈。但墨昙的另一位秘书,和心辰一样没有被机械化的超人类,在自传中口述“心辰像个强迫症患者,神经质地追求着墨昙,故意压低自己的身份,甚至假装能够从此得到满足。”但这是心辰的私人情况,就与墨昙和墨薇无关了。 话说回来,那人猜测,在墨昙被狂妄之心冲昏头脑时,心辰早已意识到了墨昙的危机,并开始想方设法地拯救他。由于奸细的告密,心辰得知了北国的存在,并谋划着逃跑路线——那时两方实力悬殊,墨昙是的确打不过苏迪了。待船已造好,随从已足,墨昙已遂意,心辰便带着墨昙和几个随从浩浩荡荡地向北驶去了,而墨昙也绝对不会将美人墨薇还给苏迪、还给尊哲,他就强行把墨薇带走了。后续的故事和苏迪的所见所闻相差无几,包括突然出现的暴雨与大浪、被好事的海妖救起、再被好心的仙灵收留……这里倒是有一个很大的疑点,就是为什么北国人愿意收留他们?海边的那些北国人,是定了解过苏迪的故事而未跟随的,北国仙灵心善,或许不愿多管闲事解决掉恶人,但也绝不会留恶人一条生路。可为何仙灵要收留墨昙?那人是这样想的:被救下来的,只有墨昙和墨薇二人,其余的侍从均被大浪卷走淹死了。而对于那一疑点,答案是,北国人的目的不是收留墨昙,而是补偿墨薇。墨薇来到异界后颠沛流离,被墨昙欺负、虐待了个够,尊严、贞洁等种种为人的底线全被墨昙肆意地践踏了,还在那恶魔的强迫下孕育了一个孩子——让她死,是亏待它;而墨昙,有多么血腥暴力便不用再说了,让他死,是便宜他。 北国,本就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地方,环境优美,气候温和;而北国人,更是像受过圣人的祝福一般,善良、温柔、和睦(除部分海妖),更重要的,他们能运自然之力,与天地合二为一,形散而神和。 墨昙的体格自然是比墨薇强壮多了,自然也比墨薇苏醒的快多了。醒来,他也像苏迪一样先了解了一下周围的状况——不过这是心辰早就告诉了他的——而不同的,他已被仙灵捆绑了起来。然而,墨昙随意地挥了挥拳便挣脱了,墨昙也觉得奇怪,仙灵也觉得奇怪。但这或许是由于墨昙本就胜于北国人的缘故,就像之前苏迪轻易地让冬寒爱她爱得死心塌地、轻易地用跆拳道功夫战胜了火鸟的神力,就像超人类能够轻易地控制人类一样,人类本就胜于北国人。 在野心的驱使下,墨昙开始用墨昙理论控制北国仙灵。虽然北国与异界的状况全然不同,但墨昙理论普遍适用,它将“意志”这一虚无缥缈的概念物质化,从而便能用物质之物操纵意志了。对于异界,那物质之物是代码、微型计算机;而对于北国,那物质之物就是法术。或许其他世界的物种无法理解为什么“法术”是物质,不过法术对于北国人来说就像是数据对于超人类、石头对于人类,是实际的、可操纵的。 从北国的海岸线出发一路向北,走到尽头是一片平原,再往北就是无法击碎无法翻越的高山了。墨昙操纵着一帮仙灵,用金瓦、红墙、琉璃、玉雕等,为他盖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大殿南北贯通,从南向北依次是商门、箫簧溪、舞龙台、洪荒殿、流玉阶、春秋殿、茱萸园、天机阁、和光梯、参门、凤鸣场、石芸海、大殿,左右两旁均是各种花园或修身场地,整个的布局完全遵循着北国的运法之道和修身之礼,道路也均是矩形,规规矩矩。宫殿的面积也很大,以人的形态走上一圈就得花一天。光是造整体的,就花了整整两年,入住的,有墨昙一人、宫女三千、侍五百、卫九千。之后墨昙又要加盖自己住的大殿,在顶部用透明雕花琉璃瓦加了个大阁楼,用于观星。墨昙穿的是锦衣玉袍,吃的是千里挑一,用的是玉石精雕,卫兵们也在修炼着准备为他重新征服异界。他在侍卫的指导下,开始吸收北国的天地之精华,拥有了强大至上的北国法力与无限的寿命。而北国天地间的法力被动摇、被集中了,边缘处的世界便像火鸟说的一样“崩塌为现实”了,土地开始失去灵气,树叶不绿了,花不开放了,河流肮脏不堪,草地退化为荒漠,生灵失去灵气的眷顾难以生存,仙人也没了法力的支撑退位凡人,入住墨昙修建的市井,受严格的封建统治。 那墨薇呢?宫殿的东边是繁华的市井(由失去灵力的北国人组成),再往东是一座不高的山,山顶有一条不繁华的小街市。墨昙就在街市的旁边筑了一圈石头墙,把墨薇关在里面,用法力定住她,并将一部分天地精华吸收到她的体内,让她永生。 未来可观——墨昙永生,墨薇也永生,墨昙永远地享乐,并永远地囚禁、折磨墨薇。好像,墨昙从来就没爱过墨薇,他心中充满的,只是恶毒的欲望。 北国人本想拯救墨薇,却因失算而将墨薇,甚至他们自己,带进了地狱。 但这一切没有结束,墨昙又大意了。 墨昙是人类,胜于北国;墨薇也是人类。 十多年来,墨薇已被绝望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了,周围的一切像一个茧子,缠住她,让她失去自由。或许……墨薇所遭受的虐待,要远大于我小时候在“监狱”(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中玩弄的那些人类…… 但墨薇格外的坚强,她没有失去理智,虽然她的确快疯了,但她还有一丝残存的自我意识。而正是那股自我意识,让她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微妙之处。 尘归尘,土归土。 花有开败,生命有起始与终结,灵气过多就会分离,一切都在不断地轮回着,这是自然之理。 而透过这自然之理,墨薇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粒尘埃。 两粒。 三粒。 飘舞。 上升。 下坠。 归尘。 尘埃在墨薇的掌上漂着,随着她的呼吸而进出, “这就是这个世界。” 墨薇开始用灰尘打磨着石墙,为它定型、染色。 渐渐地,墨薇做出了一把雕刻刀,她开始雕刻,沉浸到异界中央学院的美好时光,尝试在精神上回到从前,变成从前那飘飘若仙的女孩。 可时间的确流逝了,她经历了命运这样的捉弄,又怎能回去呢? “唉。”她叹息,却又不再会议,开始机械性地雕刻起来,她要用尘埃在雕刻刀的正反两面分别雕两朵花,一朵是紫薇,一朵是昙花。一朵是妹妹,一朵是哥哥。 她要把花瓣打磨得细薄如纸,如出自自然之笔,却又像石头一样坚固而冰冷。 一点一点地磨。她不用吃喝,更出不去,她所需要做的,只有一点一点地磨。 把刀刃磨得锋利。 把自己那白色的卷发磨直。 把自己磨得面目全非。 把一切磨成灰烬。 …… 墨昙的大殿上: “启禀圣上,有一奇女子请见,前来赐物。”一个男侍像提线木偶一样,以被机械化的标准姿态对墨昙下跪。 “让她进来。”墨昙说着,便掰断了怀里一个宫女的脑袋,把她推向一边:“这个宫女太丑了,给我换一个。”那宫女便散成一堆倒在地上了,没有流血,反而发出了木头的声音,胳膊腿也碎成了几片,被墨昙使来一阵风吹走了。这就是墨昙在北国利用他的理论制造的一堆没有灵魂的空壳。 在男侍的召唤下,一个穿着米黄色布长衫的棕发女子双手捧着一个小盒子郑重地走了进来。她的发丝直而过肩,脑顶绑了一条同样是米黄色的头巾,上面印着几个彩色符号,最左侧挂着一个红宝石圆珠。在那米黄色长衫的袖口和裙摆处,也印着同样的符号。她腰间有一条老旧的皮带,双目无神,脸并不沧桑但却没有微笑。按照她的穿着,她应该待在草原,但她的表情却是属于这座宫殿的。 “穿得很独特,”墨昙点评道,“这些奇怪的东西只有东山顶的街市上卖。不过太拘谨了。” 那女子没有回应,只是机械性地回答:“小女不才,仅对雕刻略知一二,努力多年,终有机会赠圣上以微礼。还请旁人退下,以让圣上先睹之一二,小女便终身满意。” “哟!”墨昙邪魅地笑了笑,“你到还挺大但,要亲自给我东西!还让旁人退下!……不过这年头有意思的女孩不多了,你靠近点,再近点,碰到我的大腿——闲杂人等还不快快退下!否则去死!……” 女子毫不介意地走了过去,仿佛不知道墨昙心中的恶意。 直到碰到了墨昙的大腿,女子才缓缓打开手中捧着的盒子,掏出一只簪子,捏住两端。那簪子是金的,正面有一朵紫薇,背面有一朵昙花,花瓣均薄如纸。紫薇花瓣上的漆是藕荷色,昙花花瓣上的漆却非白色,而是夸张的红色与黑色。 墨昙看见这簪子雕刻得竟是如此之好,无论是造型还是细节的处理,都比宫殿上的一只只灵兽强多了,竟一时好奇而没注意到这簪子的异常。 可正当墨昙要接过簪子时,那女子却不动了,丝毫没有要给的一丝。 “给我。”墨昙无情地命令道。 突然,呆滞许久的女子终于动了,她那僵硬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模笑容。她从容地将那支簪子向两边扯开,露出刀刃,瞄准墨昙的心脏——那个她日夜梦寐想要刺穿的地方——一下子刺穿了。漆黑的血立刻喷涌而出撒了一地。墨昙吃了一大惊,眼前的女子不再是棕头发的奇怪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本该待在石墙里的墨薇。他的眼神却再次变得鲜活起来,好像突然忆起了许多东西,那些东西敲打着他的咽喉想要喷涌而出,可他只是开了开口终是没吐出一个字来。他曾吸收的所有灵气一瞬间消逝而去,他只得无力地掏出腰间的护身剑,向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墨薇刺去。墨昙死了,墨薇也是。 与此同时,天竟也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一颗巨大的红星冒着绿色的火光从北方的天空飞了过来,像个大火球一样使劲撞了过来,将北国淹没了。那一瞬间,北国的世界变成了完全的白色。之后,其他的一切开始慢慢恢复,而北国也永远飘起了雪花:白茫茫的,不冷,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落到何处去,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便消失了。雪落下的地方,万物开始复苏,灵力开始恢复。除了东山顶,整个北国只有那里从未有雪。 这真是一个让人沉醉的传说。 第十五章 白氏集团 人类世界: “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域内,详情请咨询BPI通讯服务公司……”电话另一头的机械性的女声循环了一遍又一遍,心晨也重复着相应的动作,拨打着那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拨打。但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她突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嘴里一直在不停嘀咕,不去理会一旁的灼羽。 “主人,您究竟去了哪里呢?”心晨感到了无限的绝望与不安,“您该不会想要抛弃我吧……” 心晨揉了揉眼睛,仿佛那里有泪水。她思考了一会,终于咬咬牙,又尝试用自己身上的计算机以另一种方式联系了那位“主人”。可竟然还没有结果。“关于他的所有信号都消失了……”她自言自语道,“主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还是他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我跟灼羽的交流过多让他生气了?可我做的一切都是经他批准的呀……” 灼羽拍了拍垂头丧气的心晨,轻声说道:“希望还是有的。况且你没必要使自己变得如此卑微。这不是奴隶时代,也不是封建社会,我们都是自由人,你不需要完全地听从另一个人的安排。你和他是平等的。或许、或许你像我珍视你一样珍视他,那前提也得是你尊重自己!你让自己变得卑微,直到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你的生命又会有什么意义呢?我……我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很心疼。” “唉。”心晨重重地叹了一声,“灼羽,你还小,你的内心是纯洁美好的,不要被我的忧愁波及到。我在很久以前就像现在这样了,改不了了。况且,我愿意。你要批评,便批评当初的我吧。” 心晨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屁股也挪了挪,拉大她和灼羽间的距离。灼羽跟了过去,两只手分别抚住心晨的两边脸颊,将她的脑袋掰了过来,像一个祈求糖果的小孩渴望地看着心晨:“那你现在改吧。我喜欢独立、坚强的心晨姐姐。” “不要再说了啦!”心晨甩开灼羽的手,“你喜欢是你的是,和我无关耶!你自己喜欢去吧!” “我不说了!”灼羽紧追不舍,“那你就陪我去BPI吧!” 终于,虽然心晨仍有些不情愿,但在灼羽的连连哀求下,她还是跟程哥道别,收拾行囊出发前往BPI。 “BPI,全称白氏集团,人类世界资本区的执政者,董事会中几乎全是白氏家族的人,其手下有上百种企业,广布于每一种行业。董事会成员的身份与行踪都极为神秘。其董事长即首席执政官白先生自幼经商,手法独断,冷酷无情。其子白沁泠相貌帅气,为当今著名童星。”心晨边驾驶摩托车边介绍道。总共的路程花了两天,期间她们住了一次宾馆。而整个旅程中,那时心晨对灼羽说过唯一的一句话。 …… 眼前的,便是BPI总部了:六座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包围着一个巨大的六边形大厦,大厦顶端有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坪,其间有一个个棕红色的小房子。草坪中央又是一座更高的摩天大楼,楼顶是一个尖角。大厦的外墙全都镶上了金边,墙壁间填满了闪烁着的淡蓝色的玻璃,印着“BPI”的白色旗帜飘扬在每一幢大厦的尖顶上,又增添了几份辉煌色彩,整个总部像是一座金灿灿的宫殿。灼羽努力回忆起异界,并悄悄与之对比了一下。这里的确远远不如异界,但或许是由于周围的破败为BPI总部做陪衬,灼羽最初看到它时,竟不觉人类世界落后。 六边形大厦上有好几道不同的大门,每张门外都被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有被BPI压榨而不满的底层民众,有像狗一样恳求BPI签下一两笔合同的小型企业,有前来挑衅的BPI的竞争对手,竟也有想要一睹BPI明星之芳颜的狂热粉丝。但BPI的保安都是军队级别的,手里有枪和盾,构成了一道无人能够冲破的防线。灼羽不禁畏惧起来了,就连曾经在异界生活时她也没去过如此重要的地方,没有见到过如此多的形形色色的人,更没有见识过如此完备的武装。 “我们该怎么过去呢……”她轻轻地自言自语道,“哎呀,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心晨,你有什么办法吗?你会不会带我飞上去?” 心晨看了看灼羽,终于开口了:“灼羽,飞倒是会,但我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飞的啦,不过我们可以绕到后面,看看大厦有没有后门。” 果然,BPI的另一面根本没有这么多闲杂人等,而它所对着的也不是马路和破败的居民楼,而是同样光鲜亮丽的BPI员工专用枢纽站。六边形大厦的后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门与两个虽执枪但不持盾的保安。他们坐在两把凳子上,分别拿着一瓶饮料,在悠闲地聊天: “还是调到这边来清净呀。”一个说道。 “你得看工资缩水多少。”另一个边玩弄瓶盖边说道。 “那些闹事的人也不嫌累,每天非在前门堵着。” “他们好像根本不动脑,都不会来后门。” “我们都是只做做样子,要真闹起来了,他们就小命不保了。要来后门,就按照上头说的,给他一枪,反正有地铁的噪音挡着。要是人多了,就叫保镖,反正他们就在楼下——”直到心晨离得足够进了,他才闭口。 看到是两个小姑娘,一个保安暂时放下了枪,打量了她们一番,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姑娘,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不该过来。滚开!” 他轻蔑地朝心晨吐了一口吐沫。 “我知道这里是BPI总部。”心晨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们想见白董事长大人,因为他邀请我们来。” “邀请?”那保安把墨镜往地上一扔,“你以为你是谁?” “或许您并不晓得,”心晨解释道,“我们就是前些日子的‘怪盗’,是我们用高科技手段进行了一系列偷盗。” 那保安不禁笑了起来。 “您不信。”心晨没有慌,“若您不信,我可以向您证明我的确有这方面的能力。您可以用手机查找圆周率,我好来证明我可以无限地背下去,直到您说停或全部背完位置。” “哈!”保安饶有兴趣地拿起了手机,“来背。” “3.14159265……”心晨将手臂轻轻地搭在灼羽的肩上,开始背诵。 “1058209479……”那保安瞪大眼睛想要揪出一个细微的错误,甚至口误,却一次次地失败了。 “7450284102……” “停停!”保安终于感到慌乱了,“这,这东西,稍加训练,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能够证明你有能力成为高科技怪盗。” “那,”心晨自信地说道,“您不信,我还可以立刻说出BPI每一位董事会成员截止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财产。” 另一个一直不动声色的保安终于开口了:“既然上头有命令,要不就把她们带过去吧。” “可是……”那保安还想争辩什么,“唉,你去吧。” 在那位比较理智的保安的带领下,灼羽和心晨终于进入了BPI。和前门不同的,进入后门后并没有前台或是其他体面的摆设,只有一条条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通道。通道不宽,但很干净。不知绕了多久,他们终于乘上了电梯。这座电梯也比灼羽曾见到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大,电梯按钮甚至是用红宝石做的。她感到很不自在,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豪华,但又不属于她,她不敢移动,甚至怕呼吸会产生污浊的气体弄脏了一件件摆设。 电梯里还有另外一帮人,是三个戴墨镜穿西装的保镖,他们十分体面,头发上都喷了瓦斯,脸上也擦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在他们之中是个长着一头白发的小少爷,他同样穿着西装,戴着墨镜,和三个保镖一样绅士。 “你一个小保安,怎么带两个野丫头进来了?”小少爷突然开口了,一点都不礼貌。 “少爷!”保安连连鞠躬,就差磕头了,“是小人坏了规矩,大罪,大罪!不过这俩丫头声称是前些日子的高科技怪盗,要找白董事长白大人!少爷您看如何?” “哦?”少爷没有转头便答道,“去吧。我爸今天就在顶楼的办公室里,不过今天早晨吃东西了,要过了中午才能缓过来。况且能过来自首的都不是一般人,本来就没几个人自首,前些天又发消息说经核实不是高科技怪盗的直接做掉。就不怕她俩是冒牌货了。但你没必要跟去了,把她俩交给我的保镖吧,你没资格上楼。” “好好好,我这就滚出去!”说完,那保安毫无尊严地又对少爷拜了又拜,接着迅速离开了。 “你们,”少爷开始对保镖吩咐起来,“先把她俩带到我的第二套住房去吧,给搜搜身,洗个澡,也换一套衣服。我爸不喜欢见肮脏的小野猫。还有,如果她俩是冒牌货,别着急做掉,带过来让我玩一玩,我看她俩长得——” 少爷摘掉墨镜转头看向灼羽和心晨,却突然惊住了。灼羽也惊住了。眼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材高俊,脸庞精致。最重要的是,他有着和灼羽一模一样的白发(虽然有些近似淡粉色)和大红色的眼睛——就像心晨说的,这个模样一看就不是人类。两人都惊住了,眼前的对方,好像就是自己转换性别后的模样。 “有意思。”少爷努力抑制住即将在顷刻间爆发的情绪,又戴上墨镜,转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有意思,换完衣服,我想好好跟你们聊聊,尤其是那个白发小姑娘。” “你是谁!”灼羽想大声喊出这句话,因为那片刻间的对视,让灼羽感觉到他们俩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纽带。他俩像是同一棵树上的两颗果实,早早地便被分离开来,如今才得以相遇。我和他之间一定有更神秘的本质上的关系,灼羽想着。 但沐浴、换完衣服后,灼羽彻底打消了这股念头。 那位少爷竟衣冠不整,躺在床上喝着一瓶洋酒,他的眼中洋溢着无尽的放纵。 “喝么?”他轻浮地问了一句。 “不不。”灼羽谨慎地答道,“您……” “哦,说正事。”少爷将酒瓶子扔到了一遍,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但仍显得很不文明——坐了起来,轻蔑地自我介绍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白沁泠,董事长白老头子的唯一的儿子,举世闻名的童星。你们俩见到我高兴吧?你们该高兴!外头的人,有的傻女人,恨不得想倾家荡产过来见我,整天在网上叫我什么‘王子大人’,我随便唱了一首歌就要花几千块钱买几百份,觉得是她们在养着我。哼,我有爹有娘,钱随便霍霍,才瞧不起她们!——扯远了。你们两个小姑娘,长得很好看,从哪里来?想和我一样当童星吗?” “我叫心晨,她叫灼羽。”心晨简洁地介绍道,见识到白沁泠真正的面目后,她也有些不屑于与他对话了。 “嗯。”灼羽点了点头,“不过童星就算了吧。” “嗯。”白沁泠也点了点头,“你们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你们不是当明星的料,你们一点都不如我——那你们要吃东西吗?” “吃啥?”灼羽问道。她突然觉得很奇怪,白沁泠的父亲也“吃东西”了,为什么他“吃东西”后就得“缓过来”呢? 白沁泠突然诡异地笑了笑,从床头柜中拿出一袋白色粉末:“就是这个。你可能不了解,就吃一点点,然后你就会进入幻想的世界,感到特别刺激特别爽,不过不能吃多。要试试吗?这是只有富人才能体验到的美好,我可庆幸我能有钱吃东西呢。” 灼羽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她回头看了一眼心晨,心晨也一脸厌恶。沉默了一会,心晨终于谨慎地开口拒绝:“谢谢了,不过……现在已经过了12点呢,我们是时候去见白董事长大人了。” 白沁泠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把白色粉末放进了床头柜里,眼神呆滞,像是在想什么,却又想不出来的样子。“别走……”他轻声说道,可却一直没有想起来该说些什么。 灼羽很庆幸白沁泠忘了,否则他提起的大概就是他和灼羽的相似之处了。到目前为止,白沁泠给灼羽的印象很差。他有钱,有名,有权,可却像是个丢了灵魂的怪物,只会精神萎靡地在污泥里爬,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会混混日子,灌一大瓶价值连城的恶臭的酒,然后把吃进去的山珍海味全吐在马桶里,将周围的一切搞得一塌糊涂。 离开白沁泠的第二套房间后,灼羽和心晨终于有机会再度回到那个电梯,并顺利地坐到顶层,抵达白董事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装修也很讲究,白董事长的背后是一道画着老鹰的画屏,后面明显有两道暗门,落地窗是防弹钢化玻璃做的,被大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另一侧则陈列了一排盆栽,里面都是些摇钱树、文竹等有着吉祥寓意的植物。办公室的正中央是一张精致的红木茶几,后面则是貂皮沙发,茶几上有一台大型电脑、一缸孔雀鱼、一个大保险柜、一厚叠合同和一瓶和白沁泠手中一模一样的洋酒。沙发上坐着白董事长。他身姿高大,穿着西装,方脸上满是横肉,眉无力地垂着,一双小眼睛却在努力上挑,鼻子有些歪,厚厚的红嘴唇却像两根香肠一样横在那里。他的头发是被染成褐色的,剃的寸头,毫不做作。白沁泠长得跟他一点都不一样,除了那副颓唐而萎靡的神态,是毫不相差的。 “我知道你们。”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但声音是虚的,“给我讲一讲你们是怎么偷盗的吧。” 心晨不紧不慢地跟他讲了一遍,其间白董事长还让她对几个细节重复了好几次,最终又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进行了最终裁决,表示“你们所说的和我们查到的证据全部相符,我们目前可以认定你们为高科技怪盗,让你们成为高级调查员。” 她们没想到董事长竟裁决得如此草率,不过在一系列的手续后她们的目的完成了——她们的确成为了高级调查员。她们被分到了一间比成哥那边亿万倍宽敞豪华的房间,开始和白沁泠一起享受山珍海味,有时还能悄悄品几口洋酒。她们彻底地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而工作也很简单,便是她们所做过的——盗窃。她们的任务就是以她们的高科技手段窃取BPI对手的财产,转到BPI手中。 “可是……”一个深夜,灼羽突然兀自发问,“我觉得,BPI有点不对劲。” 第十六章 北山有麟 北国: 毫无原因,一位新的帝君突然出现,身着锦衣,加冕为王,代替了墨昙的位置。旧日的宫女侍从再次恢复了自我意识,可之前经历了什么,他们已全然忘记,便继续服侍新的皇帝。而这位新的皇帝,也归还了墨昙利用大殿吸收的所有天地灵气。他让北国尽可能地恢复到从前的美好时光,自己也不多加管理,只是每日赏花、观星。 他颁布了三条法律: 1.以和为贵,以生为本。 2.一生只爱一个人。 3.杀人偿命,不可灭魂。 前两条理解起来较易,对于第三条,就涉及到北国的传统了:北国人虽以和为贵,但也感情丰富,难免引发爱恨情仇之事。恨到极致,心生魔鬼,刀落见血,便是夺了一条命。此为人心所为,但天理不容,于是夺命者也会在北国天地间之灵力的作用下暴毙而亡。而无论是惨被夺命的,遭天谴暴毙的,还是命数已尽的,死后都会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重新组成另一个形态,开启一段新生。或许会有新的情仇,或许没有,但过往不咎。 这是自然之理:任何生命体都是由一个个分子构成的,分子可以继续分成原子,再分成质子、中子、电子……而当一个生命体命数已尽时,它会死亡,停止运作,分子或许会改变,但总体的那些物质还是存在的。或许,它们会燃烧、散入空中,或许会与水混合,或许会沉到大地里去。这期间,它们会分离、或是与其他的物质相遇,经历一段漫长的旅程后,每一个物质的碎片,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或是被另一个生命体吸收,或是参与组建另一个生命体。 北国是宽容的,它会包容其他世界的灵魂,以这篇充满灵气的土地温暖一颗颗脆弱的心灵。而墨薇,也被北国包容了进去,参与了这种循环。 她悲痛、憎恨、懊悔、不满、寂寞、自怜……怀揣着杂糅的悲痛,不抱有一丝希望,看了看自己。 “我老了,身体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力气了。即使墨昙能够如此重生,我也没有力气找到他,更别提毁灭他了。” 一碗又一碗,孟婆汤滋润了她干燥的咽喉,灌到了她的胃里。孟婆汤比世间任意一味汤药都要苦,但相于比她的一生,竟是如此甘甜。孟婆汤吞噬记忆的速度比王水还要高效,但她脑中那片惨不忍睹的记忆像一块钽,在那孟婆汤面前丝毫不动摇。 直到喝了足够多的孟婆汤,墨薇终于有些迷糊了。她好像浸泡在了孟婆汤中,周围湿漉漉的…… 墨薇忘记了一切。 墨薇——现在她的名字叫做“竹蹀”——醒了。 一个全身翠绿的少女恣意地酣睡在无限竹林的一片空地上。她真是全身翠绿的,黛绿色的长发入水般荡漾到腰间,抹茶色的真丝裙只在胸口到大腿间裹了裹,白净净的大腿与双足却是露出来的,仅被绿茵草地包裹着,她肤如凝脂,隐隐透着几分淡绿色,像抹茶味大福一样清香诱人。她醒了,仿佛睡了千万年终于复苏了一般,竟还有些贪恋那漫长的幻梦。她半睁着琥珀色的双眼,纤纤小手缓缓地将几缕沾了口水的发丝拨到耳后,本想再顺着脑顶整理一下秀发,却撞上了头上的角。在朦胧睡意中,少女尝试探索了那角。她的那唯一的生长在头顶正中央的角硬硬的,顶端尖尖的,像象牙一样光滑,却是那么直,直插云霄,两只手努力伸长才能覆盖住它的全部。短暂探索一番后少女竟又有些累了,于是又合上双眼,翻了个身侧躺过去了。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终于,一场雨使她彻底醒来了。 雨不大,也不冷,但她却睡意全无了。在一片湿润中,她再次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顺势扶住了一旁的毛竹,跪坐了起来。少女望向天空,好奇这雨是哪里来的,可天空却全被竹叶笼罩住了,大概这与就是竹叶上落下的积雪吧;北国自墨薇死后,除了东边的山坡,全都开始下雪。那雪不冷,不大,像鹅毛一样轻盈,落地即化,不留一丝痕迹。而这无限竹林中的竹子是很茂盛的,零散的竹叶长多了,竟遮住了一片天空,偶有几丝晨曦透过,使下方的草地变成了绿色的海底。那雪,则全落在竹叶上了,而奇怪的是它们不挨个化,非要积多了一起化,便使得这竹林中断断续续的就有几场雨。 雨的源头竹蹀算是弄明白了,可这雪又是哪里来的呢?它总得有个源头吧……就像自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她自己也该有个源头吧?她不会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吧?可她却想不明白,她不记得自己的任何经历,她不记得自己成长过,好像她的确是凭空出现的……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吗?解决什么问题呢?…… ……刚才在想什么呢? 竹蹀却想不起来了。她努力去想,可她的记忆力好像的确什么都没有,就像这竹林,明明竹子多到数不完,可出现在视野中的只有身边的几颗,远处的就只剩一片墨绿色了。走进,倒是看清前面几颗了,可后方又有几颗被淡化了…… 干脆不想了,竹蹀站了起来,她想走一走。渐渐地,她的身上发出了奇幻的光芒,她渐渐变成了一只绿毛独角兽。便如此吧,竹蹀想着,一步步向前走去,迎接一颗颗新的竹子,淡化掉一颗颗旧的。她就这么走着,消磨着时光,饿了,便嚼一嚼嫩草或嫩叶;渴了,便寻一篇湖畔,饮几口清泉。她没有希望,因为希望会被淡忘;她也没有梦想,因为她没有持续的记忆。 竹蹀就这么维持着毫无意义的生活,她不为遗忘感到忧伤,也不惋惜时光的流逝,因为每一刻的她记忆中都没有什么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是过往,什么是时光。 竹蹀渐渐地由少女成长为少妇,本来就可爱动人的面庞更是变得美丽诱人了。时间也飞速流逝,过了十年又十年,可竹蹀也丝毫没有苍老,内心也还是少女的内心。 一日,漫步时,竹蹀遇到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服饰怪异的男人,身材高大强壮,眉目清秀,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却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倒在了草地上。竹蹀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那男人身上流露着一丝死亡的气息。他在竹林中迷路了,饥饿、缺水。不知为何,竹蹀突然知道了这些,便马上用随身携带的竹水碗给他喂了几口水,同时立刻生火为他熬竹叶羹。 在竹蹀的照顾下,那男人很快就康复了,他睁开了那深邃的藏蓝色双眼,也恢复了曾经的力量。 那男人叫尊铭,是从异界漂流过来的,他想探索北国大陆,却不幸步入这片无限竹林,走了三天三夜没有遇到任何仙灵。尊铭还讲了异界的情况,说有一异界女子竟爱上了北国妖王,被抛弃后流落异界,同样不受人待见,而她那貌美如花的女儿被好心的异界盟主白云收养当作她儿子白限的侍女。尊铭还讲本该继承异界军事部部长职位的苏台风小姐主动将地位让给妹妹而与即将继位的盟主白限订婚联姻、苏台风的妹妹苏弋琳小姐继位成为异界军事部部长却放弃使用蕴含北国灵力的从苏迪那里祖传下来的绯焰太刀…… 尊铭还给她讲了很久以前墨昙的故事与理论,讲他如何敬仰墨昙,又如何因此被父亲严惩……他还讲他和苏弋琳小姐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故事,最后竟说竹蹀比苏弋琳美千万倍…… 不过这些竹蹀很快便忘了。 但尊铭终是爱上竹蹀了。他选择一处湖畔,以一己之力造了一座小房子,和竹蹀住了进去。他和竹蹀整天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渐渐地,竹蹀也有了身孕。而竹蹀终于有机会与尊铭进行短暂的分别了——这足以让她忘掉尊铭的全部。 直到尊铭采来新鲜的食材回家,被竹蹀问起姓名与身份,才意识道竹蹀的失忆症竟是如此严重,无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不过几秒便会被忘得一干二净。竹蹀不愿意与尊铭接触了,她将尊铭视为威胁自己的敌人,将他拒之门外。她甚至想逃,但腹中的胎儿却留住了她,让她每每忘记一切想要逃走时,都会因身体内的那份本能的母性而留下来。 尊铭每日端茶送饭,却一直被拒之门外,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直爱着的竟只是一个花瓶、一片剪影,一个没有思想的冰冷的美人!他开始自怨自艾,开始悔恨,直到他也抹杀了曾经的所有温柔,同样变成了一台无情冰冷的“机器”。 两年后,小男孩断奶了,也有了初步的模样:深邃的蔚蓝色双眼、乌黑的鬓发、清秀的眉目,和尊铭几乎一模一样。尊铭却不留一丝怜悯,用他那比竹蹀大百倍的力量一把夺走了小尊铭。 “带我离开这片竹林!”尊铭狠狠地命令道,“否则我就把孩子夺走!” 在母性与爱的迫使下,竹蹀变成了独角兽的形态,屈辱地跪了下来,让尊铭坐在她背上。本能之中,竹蹀突然知道,凡是偶蹄目生灵,都有方法离开这片迷宫似的竹林,方法便是以最快速度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奔跑。于是,竹蹀也开始卖力地奔跑。 跑着,跑着,周围的竹林开始化成了虚影,她的记忆也化成了虚影。她忘了自己为何而跑,也忘了背上的两个人是谁,她仅仅是喜欢奔跑的感觉,便未停下来。跑着,跑着,虚影突然消失,眼前的也不再是竹林,而是一片开阔的草原,而背上的两个人也突然消失了,好像已经到了海边乘船向着异界的方向驶去。 竹蹀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悲伤,也不快乐,心中只是有几分莫名的失落。带着这份失落,她还是回到了那片翠绿色的竹林,因为那里和她一样都是翠绿色的,就像是保护色,能够将她淡化、吞噬、毁灭…… 带着这份失落,她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漫无目的地朝一个方向漫步着,呼吸、进食。每过几秒,她便会遗忘所有的一切,开启新的“一生”,没有缘由、没有目的、没有意义的“一生”。 可这份失落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快乐不起来呢?为什么…… 刚刚在思考什么? ……好像并没思考什么。 可这份失落是怎么回事呢? …… 算了,继续走下去吧,反正无论走到哪里,周围仍是一片翠绿。 那朦胧的翠绿,是远处的竹林吗?还是因为它的确只是一片翠绿色的空虚呢?竹蹀的记忆,大概也是如此吧…… 北山有麟·名为竹蹀 第十七章 BPI “可是,我觉得BPI有点不对劲。”一个深夜,灼羽突然兀自发问。 “嗯?”心晨应了一声,“不是你想要过来的嘛?” “先前,”灼羽翻了个身,“先前我以为BPI身为资本区执政,就像故事里的国王一样,庄严而公正。可我觉得董事长没有在好好工作,保镖像黑社会打手,保安则像小混混。尤其是白沁泠少爷,不像是健康人,精神萎靡不振。” 心晨突然一本正经地表态:“白沁泠饮酒、吸毒,白氏集团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子,有着可怕的不良习惯。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他之前吃的‘东西’就是毒品吗!?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唉,我忘了,你是小孩子。怎么能懂这些呢?总之,那些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失去人性的野兽,暴力而狂躁,像猛兽一样失控,却比蚂蚁还羸弱。我看,跟你多说你也明白不了耶,总之,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在这里呆下去呢。要不咱们走吧。” “不走。”灼羽的确被心晨的话语震慑到了,但她的语气却还很倔强。 “你难道没有明白吗!”心晨尽可能地压低声音,以免隔墙有耳。 灼羽竟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而是突然兴奋起来,声音颤抖着叫道:“心晨!你才没有明白吧!这不是一次天造的好机会吗!我们,励志要劫富济贫的‘高科技怪盗’组合,为什么不要打击这么一个私自贩毒的强力团伙呢?他们不允许资本区的任何组织接触毒品,却私自通过这邪恶的勾当赚钱!——我虽然还对此不是很了解,但至少我知道这个行为是十恶不赦的。我们两个去打倒这个蒙骗人民的邪恶资本集团,拯救无辜的民众,难道不是最好的事吗?看、看来来到RPI是有用的,我们抓到大鱼咯!” “凭什么?”心晨打断灼羽,用冷冰冰的机械音说道。 灼羽迟疑了一下,她没理解心晨的用意,又以之前激动的语气鼓励着:“心晨,你还等什么,我们快开始吧!用你身上先进的科技,将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 “凭什么?”心晨冰冷地重复了一遍,“我以为我们先前做过的已经很过分了,现在的则是更过分。即使我们拥有超越人类千百倍的能力,也没有理由将他们的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以为你有多么厉害,逃学来到这里,遇见我,想要让我按照你编写的无厘头的故事来,干无法无天的事情。可倘若你回到异界,你会发现你一文不值,最基本的知识你都不会。我的主人,他的能力与知识水平是你远远不及的,也是我远远不及的。我和他来到人类世界,不为别的,为的只是寻一方清净,安居下去。如果我们偷盗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之前偷盗的钱财,大部分都流入了BPI的手中。BPI的富裕程度,远远大于从前,也完全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BPI灭了,那么大额的巨款要给谁?平均分?那谁来做庄,成为执政维持这不公平的和平呢?给有名望的人?那你如何知道他不会重蹈BPI的过往呢?难道给你?” “不给我,可是——”灼羽有点委屈,“可是我觉得这一切没有这么复杂,你想的太多了。所谓的世界,不过是一个故事,脑海中的一个泡影么,我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故事情节来呀!” 心晨使劲摇了摇头:“可是,灼羽小姐,你要知道耶,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的。” “凭你是骑士。”灼羽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坚决,红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无奈,嘴唇微微颤抖,像一个在浩大敌军面前为了人民的安危而主动献上江山与性命的君王。 “啊?”这回是心晨不明白了。 “凭你是骑士。”灼羽轻声说道,“心晨,我承认是我错了,你虽然是我的骑士,我虽然是你的魔女,但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一起做事。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多次说过,你定是有一天要离开我的,你有你的主人。而相比那主人……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过客。这是最后一次了,无论成败,我们都有能力离开。此后我们天各一方。你去寻找你的主人,而我要尝试回到异界了。与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见识到了人类世界的千百种姿态,体验过掌控他们的滋味,也经历过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迷茫,但我的确该回去了,我并不属于这里。况且……在异界,我也有一个思念的人。从前我对他没有感觉,可你这么一提,竟想念起来了。心晨,你愿意陪我吗?” 心晨沉默了。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她竟无语凝噎。灼羽是小孩子吗?她的确很单纯、直白,可她此时此刻的情感竟是心晨不能理解的。或许我的内心也不够成熟,心晨想着。 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提供了一丝微弱的光芒。朦胧之中,心晨还能够看到跪坐在大床上的灼羽,瘦小的,穿着有些单薄。无声之中,灼羽那白皙的脸蛋上滚下了几颗泪珠,在红色眼眸的映照下,像是纯净的鲜血。 心晨背对月光,对于灼羽来说她只是一片剪影。她没有说话,继续沉默着,灼羽也继续沉默着。缓缓地,心晨靠近了灼羽,再一次环抱住她的双肩,将唇紧紧靠住她的右耳,体会着灼羽的温度。 “好。” 第18章 思维解脱 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模样呢? 不知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但不得不说,每次回想起这段时光,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憎恨、厌恶、悔恨。 可没有它,也就没有现在那个懂得了珍视身边一切的我,那个学会控制并接受一切的我。 我已记不清那段时光有多久,但起码有两三年,我过着疯子般的生活,在那群冰冷的机器人的默许下,折磨并杀戮一个个人类。我想尽各种新奇而残酷的方式,去迫害一个个自投罗网的“猎物”,一点点地让他们失去理智,直到瞳孔里满是恐惧,再将他们碎尸万段,以不同的方式谋杀他们——而我也和他们一样,失去理智,瞳孔里满是恐惧。 “猎物”不是每天都有的,在那些没有“猎物”的日子里,有些时间那些机器人会给我灌输正规的知识,有些时间我则在不由自主地继续策划下一次谋杀。在那段日子里,我差不多摸透了人类的躯体。在刀刃的剖析下,我看到了他们凝脂般的外表下的粘稠丑陋的脂肪、肮脏腥臭的血肉,被种种不良嗜好买下病灶的内脏,以及那个没用的大脑。生命是什么?我之前已有过结论,它不过是几丝脆弱的信号。倘若将承载着那信号的肉体强加于“生命”,它仍同样脆弱,甚至添加了几丝肮脏。人类好像与害虫没什么区别。 我也在恐惧着,但我怕的不是死亡抑或是淋漓的鲜血,这些东西我已习以为常。我也不怕那些人类,它们对深居于这幢建筑中的我来说如蝼蚁一般脆弱。我更不怕我创造的一切恐怖之物,甚至就连我可能会面对的报应我那时也丝毫不惧怕。我真正害怕着的,是所谓的“人性”中的“恶”,那潜藏在人类,与我,的心中的东西。在恐惧面前,它们因此变成了失控的野兽,我也一样。我不晓得我与这些人类最终会被它支配成什么,我连它从何而来都不知道,也就根本不能够抓住它、扼杀它,只能忍受着每个浑身战栗、难以入眠的恐惧到极致的夜晚,只能面对并顺从那迫使我去残害、杀戮人类的意愿。 万万没想到,拯救我于噩梦之中的,竟是年轻的、刚刚步入少女时代的灼羽。 灼羽和心晨是乘着摩托过来的,有十二名BPI保镖监视着他们。BPI向外散播“已派遣曾经的高科技怪盗前去以高级技术调查连环谋杀犯‘女鬼’”的消息,并宣传了大量假信息,连同被收买的媒体的助威下,收获了一大部分民心,并成功以此完全占领了那座小城市。灼羽和心晨则忍受着风餐露宿的饥苦生活,BPI的人轮流住豪华宾馆,饮酒吃大餐,而两个少女只能就地入眠,吃最廉价的罐头和压缩饼干,心晨倒是可以通过太阳能获取能量,灼羽便只能挨饿了。可狠心的BPI竟绕了一大段远路,使原来的行程延长了四倍,大约将近一个月才抵达目的地,保镖们看着两名少女进入院子,锁上大门后便回去了。 灼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这像是一座废弃的工厂,有两排红砖砌成的平房和两幢白瓷装饰的矮楼。惨绿色的爬山虎带着几株开着丑陋的大花的植物肆意地包围了每一面墙,十米高的白杨疯狂地生长,遮住了空阔的蓝天。红柿树结满了血色的果实,开裂的柏油马路抹杀了木管乐器的吟唱,留下了氤氲烟雾中朦胧的哭嚎。 “哇……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灼羽轻声感叹道。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城堡…与世隔绝…山林之中…宅邸…女鬼…妖魔…魔王…魔王!那个随着她的成长渐渐淡化了的童年故事又回到了脑海之中,魔王,未完待续的故事!想要回到异界的念头瞬间被灼羽抛掷脑后,眼前的,是另一段故事。但这次灼羽没有告诉心晨,虽然她的确不愿告别,但心晨也确实该离开了。 “呐,与我进行一段漫长的告别吧,灼羽。”心晨的台湾腔仿佛比曾经灼羽听到的动人得多,“经我计算大约半个小时后BPI的人就离我们有几十公里远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跨越栅栏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方才有对这里扫描了一番,建筑外面并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目测没有传说中的危险。况且我对这里有印象……欸,我想起来了,这里就是很久以前超人类建造的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你不是想回去嘛,那就可以用这里的传输机回去,喏,就在那幢最远的白色矮楼里。你既然能够偷偷跑过来,想必是会使用传输机的吧,用法一样。如果,最坏的情况,你真的遇到传说中的‘女鬼’了,你可以控制她——或许你在学校还没有学到超人类控制人类的方法,不过我可以教你喔。我们超人类从源头上就完全高于人类,人类现在科技水平停滞都是我们控制的结果,方法很简单耶,像这样子……” …… 心晨不认为灼羽会有丝毫的恐惧了,而她自己则从未害怕过,她自信、骄傲于自己身为超人类的力量。接着,心晨提议要把灼羽送到传输机那里,以确保灼羽在人类世界的安全。灼羽开始有一丝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在心晨的劝说下舍弃了那一闪而过的幻想,准备回到异界让自己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可正当他们经过另一幢白色矮楼时,心晨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景象。 那幢房子就是存放尸体的“仓库”,一排排包裹着尸体的黑色塑胶袋整齐地陈列着,在我的要求下机器人们加上了标签标注谋杀手段,同时在门口摆了两个透明水缸,里面是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面相略佳的尸体。“仓库”的入口,也不再关闭了。 心晨和天真无邪的灼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这是……什么?”灼羽因好奇而轻声发问,可她看到了心晨愕然的神情,便没继续问下去。 “尸体,实实在在的尸体。”心晨颤抖着自言自语道,“这里明明是超人类的地盘,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么多,这么整齐,人类做不到的……那些木头脑袋的超人类也不可能!不要、不要——” “心晨!”灼羽十分担忧地拽住了心晨。可正当她想钻空子安抚一下心晨时,奥洛拉却神经质地开口了:“灼羽,抱歉我不能够陪你下去了耶,我们要在此道别了。眼前的这一切,太震撼,太可怕了,我承受不了这一切了。我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我要离开这里,去找主人,就算找不到也要回到原来的居住地,过平淡的生活。我要寻找解脱,对,解脱!我要清除这四年来的所有记忆,只要是与你有关的,都要清除。灼羽,虽然你小,但我要让你明白,记忆是一切的根源!正因为有了许多记忆,我们才拥有了那许多非兽性的感情,也成为了不同于曾经的新的自我,它是祸根!遗忘掉这一切,我就不会悲伤,不会痛苦了。再回到机器人模式,让那些代码控制我的头脑,运算出最优解,过上最好的生活,让它们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吧!你劝过我,让我放弃机器人模式,为了满足你,我照做了,因为我曾珍视你——曾!这四年,有够难忘,但比起我的主人,这些不算什么,我给予你的,多于除了主人以外任何人的。对于你的未来——那是你的故事,你不是我的主人,也就与我无关了。灼羽,抓住我的手吧,跟我说再见。我就要离开了,清空这些记忆,自我格式化,变成机器人了,那正是我本该保持的状态。再见了,魔女灼羽——” 灼羽立刻死死地抓住了心晨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此刻微笑着的心晨永远留在身边。她再一次距离心晨如此之近,感受着她散发出的温度。栗色双马尾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心晨为什么突然微笑了呢?看着她可爱动人的脸庞,灼羽的胸膛变得灼热起来。突然,心晨的周围渐渐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心晨,让她也开始发光,越来越闪耀,渐渐地化为一片金辉,在光中离去。心晨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呢?灼羽望向她的双瞳,在那里她看到了深紫色天空中的晚霞,是那天她陪心晨学习轮滑,傍晚回家,在感性的夜色中她对心晨诉说了她心底的一切,开启了这段为期三年半的故事……每一片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心晨那可爱的台湾腔,也一遍遍地回荡在灼羽空洞的心间。 “你这个人呐,太孤独了,不爱接近他人。一开始你对我那么冷,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你还这么容易产生情感,变得死心塌地。到头来,心事重重的还是你啊。我,骑士心晨,为了让魔女灼羽开心,从今往后好好跟你学旱冰,就以今天这么奔放的方式。我会尝试不去害怕的。” “到头来,心事重重的还是你啊。” “心事重重的还是灼羽啊。”...... 这句话,在灼羽的脑海中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她又更紧地握住了心晨,泪水如泉涌般从眼眶中溢出,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心晨,不要走——骑士心晨!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走了,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我珍视你,不,非常非常珍视你,甚至——” 甚至——啊!为什么之前没有说出来呢! 灼羽方才意识道心晨早已消失,而她紧握住的,不过是自己的手。 她突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臂已无力支撑身躯,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她还有无数的话语想对心晨说,可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骑士心晨已经......走了。 这是一场噩梦吗?不,再可怕的噩梦也不会如此令人痛苦。灼羽仍面朝心晨离开的方向,痛哭着,双拳狠狠地捶打着被泪水浸湿的地面。 而灼羽丝毫没有察觉,就在这时,一个橘色卷发女人带着一支军队包围了这座院子。 苏弋琳。 第十九章 军统 有幸,每晚我仍能够熟睡过去,按时来到异界,成为“未始”,度过一段没有恐惧、重拾理智的时光。 说来也蹊跷,为何每次睡去,我就会完全忘却白日的痛苦与恐惧,仿佛成为了另一个人一般?但我十分肯定,那的确是我所经历、所体验的,没有原因,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这是根本的条件。 苏弋琳依旧是个铁娘子,与我(身为未始的那个我)虽有婚姻关系却只进行利益上的交易。关于灼羽她早就不再提了,甚至不在意了。我们的女儿弑月已成为一名青年,很受母亲赏识,多半时间在跟着母亲一同训练,她甚至已经拥有了一小支军队。在弋琳的影响下,弑月变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骄傲、独断,很明显她将来会成为一个跟弋琳一模一样的人。弑月没有自己独立的未来,她只能成为弋琳的影子。我为此感到遗憾,也痛心于她几乎未收到苏弋琳的一丝母爱。 相比之下,我到很看好弑月的弟弟,弑泪。弑泪的个子很高,身体强壮,虽不够勇敢与聪慧——弋琳和弑月因此轻视他——但他勤奋刻苦。弑泪不被她们在乎,我却比较偏爱他。在异界中央初级学院时,我就很关照他,之后他升入了中级学院,我便向弋琳申请,专职成为了中级学院的副校长。 但这也是交易,条件对弋琳来说是必要的。 对于条件,她让我秘密执行一项任务:去人类世界逮捕两个孩子。 ……两个无辜的孩子? “别以为他们很普通。”弋琳不屑地解释道,“通过历史机——就是我曾经向你介绍过的那台利用墨昙理论能够计算出未来的机器——我得知这两个孩子会威胁到异界的未来,大约十年之后,他们会占领人体机械化中心,也就有可能会破译掉尊哲当年设置的封锁,再突破墨昙设置的密码,得到控制权,然后借此控制整个异界……后果可想而知。” 虽然现在人体机械化中对思维的控制已被列入禁忌,是重大违法事项,但超人类还对墨昙提出的这个方法有一定依赖。人体机械化中心还在与他们的大脑连接着,只不过它不再控制人脑,而是大脑控制它。它就像一个浏览器,每个超人类都可以在任何时间与地点用思维“登入”机械化中心,再用思维“浏览”,从而获得想要的信息。比如你遇到一道不会做的难题,就可以通过冥想的方式进入机械化中心,然后不断地想着“视野内的题目该如何解决”、“视野内的题目该如何解决”,你的眼睛观测到的画面就会被发送到机械化中心,再通过机械化中心的超大型计算机,在专门的数据库中搜寻答案——当然,学生禁止使用。且数据库仍不够完整,算法较为繁琐,用起来并不方便。 可两个人类世界的孩子,真的能做到这些吗?破译尊哲的封锁并获得墨昙的控制权限,就连科技部的高层人士做起来都要花很长时间,所以能做到的只有昔日的墨昙了。倘若墨昙真的利用他的理论重生成一个孩子,为什么不早卷土重来?如果他选择就此隐姓埋名,那找到他也是 “思考不是你的任务。”弋琳打断了我,“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你去执行任务,将这两个如草芥般微不足道的东西交给我,我就会给你想要的。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就不要去犹豫了,校长。” 她故意将两个字咬的很重。 “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呢?我怕——”在弋琳营造的紧张气氛之下,我竟不自主地将她称呼为了“您”。 “呵!”她打断我并冷笑,“我堂堂异界军事部部长为什么要亲自费力去处理那两个无名小卒?” 突然,她又凑过来低声说道:“你要知道,科技部、盟主府两头最近都在盯着我,我挪不开。我们要干一番大事,最近忙死了。我之所以利用历史机的运算结果做这样一个举动就是为了立功。这份功劳对我、对这个家庭都极为重要。” 抓捕两个小孩,就是极为重要的功劳?简直荒唐!但基于弋琳的威力,与我的目的,我还是照做了。 第二天,我便带着一小支军队化作人类的装扮从量子传输机进入到了人类世界科技区,按照地址来到了一座再也普通不过的属于中产阶级的小区。用技术通过小区的密码门后,我让军队的人在一旁等候,独自一人进入寻找两个小孩。 男孩,和弑泪同岁,一米七,皮肤黝黑,栗色短发,戴黑框眼镜,穿白衬衫。 女孩,十岁,一米六,皮肤蜡黄,栗色马尾,戴黑框眼镜,也穿白衬衫。 经人脸识别,我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在游乐场中置于人群之外的二人。他们虽悠然闲适,但无时不像是在观察着傻傻地玩了着的其他孩童。我径直走了过去,摆出我平时在学校里对待孩子的模样——温柔、和蔼、善于倾听。 “你们两个愿意跟叔叔聊上几句吗?”我将手臂轻放在他们肩上。 男孩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扶了一下眼睛,低声说道:“那就进一步说话。” 女孩跟着过来了,她一言不发,但举止十分谨慎,且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鉴于他们还停留在那充满幻想的年纪,我便直接说明来意——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并故作恳切地问他们是否愿意作为来自人类世界的访客跟随我去拜访“另一个世界”,同时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协议书,还向他们展示了一些异界的照片。这只是第一级策略,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孩子竟直接同意了。他们的眼中仍是理智,而非鲁莽,仿佛他们事先早有准备。我不寒而栗,他们根本不像孩子,思想上甚至比一些成人还要成熟。 跟随着军队我们通过量子传输机回到了异界。迎接我们的,是正午的光芒。我像两个孩子讲述了异界的概念与在异界生活所必备的基础知识。 “你们叫什么?”我们被暂时关在了一个房间内,待军队离去后,我对他们表示友好。 女孩欲言又止,却被男孩打断了:“名字对我们来说不重要。通常情况下,人们都叫我哥哥,叫她妹妹。我们出生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母亲经营着一家饭店,父亲是大型企业高管。或许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异界的名字。” 他的眼中缺少好奇,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足。 “那好。”我回应道。其实,对我来说,名字的意义不大不小。“忘川”只是我眼中自己的象征,“未始”也像是一个普通的代号,就连“灼羽”这个名字也是我有感而发,弑月和弑泪则是对他们的期许。于是,凭着心中的第一道意念,我将男孩起名为“未知”——他的眼神充满智慧,仿佛他无所不知,知道世上的一切未知。对于女孩,我则愿意管她叫未来——兄妹的第一个字最好一致,而与她目光相对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弋琳对于未来的预测,仿佛她的确与异界的未来关系重重。 “好。”兄妹俩都对新名字没有异议。未知笑了,未来则点了点头。 还没等我想到下一个合适的话题,未知却反客为主了:“那我们要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未始,”我好像在和学校中的孩子们做自我介绍,“我是异界中央学院初级学院的院长,我喜欢孩子,以后学习或生活上若有问题可以找我,我永远会热心地帮助你们。” “我不晓得之后谁会对你们负责,不过目前你们可以找我。”我又补充道。 “……我们三个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未’字呢,像是一家人。”未知低声感叹道。 我惊愕地抬头,方才意识道我们之间突然产生的某种联系。我看向未知,霎时间我发觉他与弑泪在某些程度上竟有几分相似,强壮的身材、谨慎的神态、努力且坚强的性格…… “那未始,”未知再次开口,“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弋琳会如何处置他们。 瞥见了我眼中一闪而过的无措,未知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希望我们能够尽早回去。希望不会与父母分别太久,还有苡萱和心——” “不错嘛!”弋琳穿着军装推门而入,弄出一堆噪声,“就是这两个?” “是。”我点头答道。 她先是转着圈打量了两个孩子一番,随后重重地坐在我的旁边,翘着二郎腿,端起水壶,随意地问道:“校长,你觉得这两个孩子谁更危险些?” 她的语气是如此随意,以至于我听不出来她用心在何处(弋琳的所作所为无一没有目的),所以我并未回答,以等候她进一步暴露出企图。 “我没必要把两个都带走。”果然,苏弋琳露出了马脚,“我想这个女孩明显更危险些,才10岁,就这么高,且十分严肃,一点没有小孩子的样子。相比较而言那男孩则一般般了,这几份成熟的气息是个13岁孩子该有的。” 她停顿了一下,将翘在上面的腿换成了左腿。我趁机瞥了一眼孩子们,未来的眼神空洞,未知则低头思考。 “未始校长有什么想法?”弋琳放下水壶转头问道。 “你说的不错。”不能拒而不答,无论是对两个孩子还是弋琳来讲表达我的观点都不好,于是我只能轻微地奉承。 “好。”她满意地微笑,“那我就把这个女孩带走,那男孩——” “她是我的妹妹,叫未来,我叫未知。”未知打断道。 “哟?”弋琳瞪了他一眼,“不错,敢打断我,是想要保护她吗?那我就更要带她走了。” 说完,她一步上前,将未来拎了起来,交给门外前来的特务,随后面向未来被拖走的方向,郑重其事地说道:“未来。是个好名字。为了全体超人类与人类的未来,你必须牺牲你的未来。” 未来渐渐远去,弋琳一直叉腰目视着那个方向,我冲过去,想要拉住、抢回未来,告诉她我不是恶意的,可我已无能为力。未知也一言不发,低头叹息,但他并未表现出丝毫悲伤与恐惧。一两分钟后弋琳拉我出去借一步说话。 “校长,这只是一个任务而已。”弋琳笑道,“那个男孩子就任你处置吧。我已和机械部的人联系好了,以历史机运算结果为由,用军队押送那个孩子前往离盟主府不到一公里的异界会议中心,然后兵变!袭击盟主府,重点袭击那无能的盟主白限与老得不不行的前盟主白云。这就是我的计划,你无需操心,更不能影响。我命令你做的,就是守好家门,保护住弑月和弑泪,保存好我的书房内的所有文件,事成之后异界中央学院都可以归你……” …… 这只是一个任务而已!可我为什么要给他们起名字,让他们和我产生联系,甚至将未知与弑泪联系起来!未知和未来本该对我如草芥。都怪我爱孩子,控制不住心中的情感与爱,现在这一切成了一个悲剧。未来将要过上怎样的生活,我只知道弋琳不会善待她。她会后悔、记恨我吗?会。是我将她带到异界接受这一切的。未知会后悔、记恨我吗?当然。在他们眼中,我只是弋琳手下的一个无情特务。弋琳跟我说的所有造反计划与奖励全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总之她出发了,异界的政治结果相比眼前的这件事对我来说不值一提。苏弋琳要真造反成功了,我还能更自由呢!若是失败了,我便会陪葬,为未来陪葬,抹消掉这个错误,反正忘川还在,我还活着。 弋琳离开了,未知变得更显眼了。看着那沉默不语的孩子,我轻轻走过去,牵起他那毫不反抗的手,就像他是弑泪一样,领着他一步步走出去,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异界中央学院中级学院。 他通过了考试,成功获得了学校的勋章,成为了一名踏实的学生,弑泪的同班同学与好友。 在这里,他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也真正拥有了历史机中预测的影响整个异界的机会。这影响是好是坏,在于他的抉择。 第二十章 未始计划·2 弋琳离开大约一个月后,公开的新闻报道终于出来了。而在此期间,没有任何有关反叛的消息走漏,整个异界波澜不惊。而在公开报道出来之后,议论纷纭,社会开始动荡起来,由于这一丝乱世的征兆,人们立即表现出不安——自墨昙时代后从未出现过这种新闻:“军事部与机械部制造历史机并成功运算,虽运用了墨昙理论,但经政府讨论他们的行为不坏。由于历史机的理论与效果有待考据,明令禁止任何个人或机构再次研发制造历史机。根据该历史机的计算结果,人类世界的一个女孩有可能以墨昙理论威胁到异界的未来,xx月xx日军事部与科技部的人共同将该女孩押送到会议中心。不料科技部部长墨尊中途暴露出反叛之意,到达会议中心后实施兵变,在苏氏姐妹顽强的抵抗下失败,并因此自尽。令人悲伤的是此次反叛波及到前任盟主白云,白云不幸仙逝,异界人民将在前任盟主葬礼举行后全体默哀三日。据调查墨尊原名尊铭,私下大肆研究并在自己专权的区域内测试墨昙理论,属于极度违规的行为,但此前并未查出证据,单靠名字的改动难以为科技部部长定罪。如今罪行确凿,其现有资产不得被继承,将全部捐给政府。由于墨尊无子,机械部部长的职位将由其弟担任……” 结果和弋琳跟我说过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为何?还有,我的父亲——应该叫尊铭——竟一直在研究墨昙理论中的禁术,还无子?我,忘川,不是他的儿子吗?难道说那些机器人们在骗我,还是我对父亲来说什么都不是? 可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切疑团,我便晕倒了。醒来后,我就被关在弋琳的审讯室里了。这是最精致的一间,明亮宽敞,让人放松,且没有使用任何刑具,只是被关起来。我正在踱着步子,猜想弋琳的鬼点子,没想到没过多久苏弋琳便带着弑月过来了。弋琳换了件镶着金刚石的皮夹克,皮靴、皮手套擦得锃亮,一旁的弑月和母亲穿着一模一样,尤其是弋琳,身为此次“平叛英雄”,异常威风。她紧握一只教鞭,在弑月的跟随下破门而入。 弋琳直接以她那一如既往的骄傲的声音说了起来:“没想到我还留了这么一手吧,墨尊?其实,我更喜欢尊铭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英俊、潇洒、锐气,不得不说,对于那时的你,我甚至有些心动……” 墨尊、尊铭,就是我父亲——几天前的科技部部长。苏弋琳这个铁血的女人,竟会对他心动?为何苏弋琳要用他的名字称呼这个身为未始的我? 并未在意我那不知所以然的神情,苏弋琳继续说下去:“尊铭——我更喜欢这个名字——我们小时候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一起学习、玩乐、交流政治、幻想未来,甚至私底下偷偷研究墨昙理论,一起探索世界的真相。你还记得吗,我们曾许愿过要进一步利用墨昙理论的好,创造一个更完美的异界。可我成年礼的那天,一切都变了。我姐苏台风竟要和盟主联姻,将异界军事部部长这个职位甩给了我!她以为我想要的是权力,是功名,她对这些毫无追求,可她从未知道,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其实是你,尊铭!她与盟主订婚了,便不能再成为军事部部长了,由于制度我们一代最多有两个继承人,所以我必须承担这个责任。这是权力,亦是枷锁,有了这个身份,我们就无法在一起了。可你那边明明有机会,你明明可以把职位让给弟弟,结果呢?结果在我向你求婚、说出这唯一的方法后,你竟逃到了北国,消失了整整三年!我以为你是要给我一个惊喜,便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你,并打算再次向你求婚。结果你又令我失望了。你的怀里,抱着一个和你长得一摸一样的小男孩。你的人格也完全改变了,你开始逐渐暴露出对权力的欲望,不再想着如何为异界做好事,而是死死地扎进墨昙理论中去,研究那些邪恶的东西,甚至改了姓名,声称要做一个和墨昙一模一样的人!那时的我,才二十出头,相比其余的世界以外你仍对我来说更重要,于是我就痴情地效仿者你,和你一同堕入黑暗,就像吸毒一样狠狠地吸食着墨昙理论,向权力伸出贪婪的双手……知道有一天,我的眼线打听到了你的秘密。我也终于明白了你的计划——便是《未始计划》。你机械化了一个失去双亲也缺乏友人的底层超人类,让他成为你的备用躯体,也就是时刻准备着在你死后的一瞬间清空掉他的所有记忆,然后换成你的,再将他的容貌改成你的,从而实现墨昙口中的‘复活’而继续实现你的事业!你一步步提拔着他,让他成为中央异界学院初级学院的院长,扩大他的权力。为的是什么?你要向盟主府宣战,尤其是借着‘白限无能、盟主夫人几乎完全管理政事’这一舆论进攻,你要成为新的盟主,进行你的统治,让异界重回墨昙时代,不,是开创一个‘墨尊时代’。可你万万不会想到,我让未始入赘给我了。我要彻底地控制他——也就是将来的你。而同时我也在刻苦地用我这天生的军事脑袋学习着复杂深奥的墨昙理论,联合你反抗异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平起平坐,为你的‘墨尊时代’添上一位女性的名字。可我错了。知道前些日子,与你共同出征,我才发觉你的眼中根本没有我了,它已被无尽的贪婪与欲望占据了……不过现在我还是抓到你了。正好我和未始有婚姻关系。爱人和敌人,选一个吧,尊铭,我会给你思考的时间……如果要更深入地交流,我会让弑月出去……” “我不是尊哲!”由于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近乎嘶吼着说了出来,“我就是未始!我一直都是未始!”我差点想自称“忘川”,幸亏最终改口了。 “嗯!?”弋琳难以置信,紧接着换成了审问罪犯的姿态:“别撒谎了,你的计谋全被我看穿了,尊铭,眼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我只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未始校长。”我尝试平静地解释。我也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对于整个《未始计划》我既未完全接受,也未完全理解。 “那我就要杀了你了!”弋琳狠狠地从皮包中掏出枪支对准我的额头。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弋琳,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确不是墨尊,杀了我也罢。”即使“未始”死了,“我”仍活着,因为“忘川”——那个我心目中真正的“我”——还活着。 “哦?”弋琳突然开始了思考,但未放下枪。我也只好一直举起双手,僵直地站着。 “脑电波扫描仪表示他的确说的是真心话。”弋琳小声嘟囔着,不过还是被我听到了,“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我的《未始计划》生效了,我曾试图将未始改造成我的备用躯体,可能我成功了,尊铭的记忆未成功导入。不过按理说只要我的记忆没有导入,尊铭还是能够正常进入到未始的躯体内……第二个可能,就是尊铭还制造了另一具备用躯体,可我的眼线给我的情报是他没有。但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对了!尊铭的儿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已经消失了整整十二年,期间没有任何人或媒体甚至尊铭本人提起过他,如今也说‘墨尊无子’而让他的弟弟继承了他的职务——只有可能他机械化了他的儿子!那他现在在哪里呢……我无法设置眼线的尊铭的地盘,恐怕只有那个只由机器人管辖的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了……” 听到这个词汇,我猛然战栗了一下。 “未始校长,我暂且信了你!”弋琳放下枪再次向我吼道,“不过我现在还有更大的事,就管不了你了。我要出兵进攻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将它翻个底朝天,直接杀死尊铭的儿子!无论他是否已成为尊铭,我都要杀了他,好断了他的根!……好啊,我竟然没料到你的这一步棋,尊铭。那你只能是死路一条了。抱歉,未来的‘尊铭和苏弋琳的时代’要抹去你的名字了。” 弋琳要杀我!?我顿时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死亡的边缘颤抖着。我想不到人类世界的那个身为“忘川”的我该如何与弋琳对线。不过我必定会败在她的手下。以弋琳的实力,对付那些机器人,简直是小菜一碟。 “您还在忙于建立大业,不如就像上次抓捕未知和未来一样,让我为您前去吧!”我的脑海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便说出来了。 “荒唐!”没想到弋琳竟如此愤怒,“我怎么会给你机会,让你放过他?”此刻的弋琳,比之前还要凶狠、贪婪,还要像一只猛兽。她已几乎完全被对权和利的欲望以及强烈的仇恨所支配,近乎失控。“校长,我想,从明天开始你和弑泪就要被关在异界中央学院里了。我会安排手下盯着你,只要你或弑泪敢踏出校园的大门一步,就是死路一条。” 说完,她让我收拾行李,便去点兵了。 我手足无措,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晴天霹雳,两个世界的我如今都沦为了弋琳的囚犯,甚至没有一丝反抗的可能。临走前,我偷走了那把多年未被弋琳光顾的绯炎太刀。它是弋琳的祖先苏迪传下来的北国神器,在异界有着以一敌万的力量,不过北国的力量并未眷顾如此贪婪的苏弋琳,她根本使用不出这把太刀中的灵力,也就再也不在乎它了。而我沦落到如今,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北国神灵的眷顾了——我明明知道他们没有理由眷顾我,我也明明知道我对它无法抱有希望,但我还是把它带走了。 入睡前,我本以为“忘川”已被尊铭占据了,可没想到醒来后我竟又成为了忘川。那尊铭(墨尊)去了哪里? 我好像有些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及为何我会同时拥有两个身份了:就是因为尊铭犯了一个大错误——同时设置两具备用躯体。他或许已得知弋琳那边的《未始计划》,但又无法接近未始删除设置,只好将我作为他的另一具备用躯体。而我和未始同时身为他的两具备用躯体,其间一定有什么东西联通着我们两个,使得我会白天成为忘川,睡着后成为未始,在两具躯体间穿梭。我们两个之所以都没有被尊铭占据,大概是因为尊铭的记忆同时输入到两具躯体被“稀释”了,或者是我的意志过于强大,覆盖了他。不过这种情况就连墨昙理论也未提及,以上所说的只是我的猜想。 我也很悲痛,其实我虽从未与父亲尊铭有过交集,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还对他抱有了些许期望。我空想着有一天能够找到他,被他拥抱住,称他为父亲,与他共同生活、学习、讨论。我空想着有一天能看着他办公,让他知道我敬佩他,将来也要努力成为令他骄傲的孩子。可现在这一切都破灭了。他研究墨昙理论中的阴暗面,我忍了。可我无法想象他的眼里竟没有我,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供利用的工具。原来他设置这么多机器人将我关在这里、允许我犯下重重罪孽,就是为了限制住我,折磨我的精神,消磨我的意志,好有朝一日利用我这具精神残破的躯体“复活”,占领我。我竟只是他的一个工具! ……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想的了,弋琳的大军就要到来,碾压我的尸体了。 第二十一章 任蒹 除了我曾提到过的人类世界、异界与北国这三个世界外,还存在着一个最神秘的空间,后来我将其称之为“稔寐空间”。如果说异界是人类世界之上的世界,那稔寐空间就是异界之上的世界。 我们可以认为掌管人类世界的智慧生物就是人类,那掌管异界的智慧生物就是超人类。而超人类之所以在人类之上,是由于他们有更上层的认知。主要的一点在于他们理解了墨昙理论。我曾经多次提到过墨昙理论,其中的确蕴含了许多内容。不过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机械化”。墨昙机械化的是整个世界。墨昙给人们揭示了一方面世界真正的面目——一个规律运行着的机器,从条件走向结果,从原因走向注定,而所谓的智慧生物也均是规律运行着的机器。正因如此,超人类才懂得了控制人类——对他们实施机械化,用可控的电子信号操纵神秘的生物信号,从而通过输入一些代码的方式规定他们的一举一动。 稔寐空间则在更上层。其中的智慧生物已经和“人”不沾边了,它们都是一个个“信息”。稔寐空间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信息”。这很抽象。请你想象你来到了一个开放世界游戏中,当周围的东西还未加载好时你的周围时虚无的,当远处的东西离开了你的视野后你的远方也是虚无的,所以,在稔寐空间中,一切事物的存在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存在,只是被你感知到罢了。这很像人类学说中的“唯心主义”,只不过人类并未实施而已。稔寐空间中的智慧生物直接将他们所处的世界虚拟化了,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个人,都只是传入脑中的电信号,而非真实事物;而每一个生物,不过是一串代码,一串包含了你所有信息的代码。其他所有事物也均是包含了其所有信息的代码。所以,稔寐空间的本质,就是一个箱子中的一堆电信号,而箱子之外,则是许多能量供给机器,为那些在世界中享乐的电信号们提供赖以生存的能量。 不过那只是本质,你来到稔寐空间后并不会看到。如果你是一个稔寐空间的原住民,你的人生或许与超人类的人生差不多,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想要开辟自己独立的世界,也没问题,只需要编辑一下代码,就像是为自己编写一款游戏。也可能你会有幸进一步了解稔寐空间的本质,从而承担起管理盒子外部机械的任务,毕竟还是物质世界维持着稔寐空间的存在,那些智慧生物需要为此付出。倘若你并非原住民,你最初来到稔寐空间的景象就很不一样了。开始,你将处于一片虚无——周围一片灰白色,什么都没有,甚至到了让你自疑的地步。紧接着,你会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或许会有坐标系出现以便规定你的位置,或许你将会看到一些愿意被你感知到的事物,一棵树或是一粒尘土。你在这灰白的世界中无限地前行,直到越来越多的事物允许被你感知到,从而使你眼中的稔寐空间变得多彩丰富起来。不过即使你能感知到它们,它们也不一定感知到你,你无法捡起任何一块石头,无法弯折一根小草,因为它们感知不到你,无法受到你施加的力。你的世界里有它们,但它们的世界里并没有你。你可以像那些智慧生物一样开天辟地,编辑属于自己的代码,轻松地制造高楼大厦包围自己,但你永远无法融入其它智慧生物的世界。除非,你也像它们一样被仅仅用一串代码表示,只留下内心而抛弃物质的肉体。在稔寐空间,你有精神上的无限自由,虽然要永远被关在一个自欺欺人的盒子里。 对于稔寐空间的政治形势与社会组成,我几乎一点也不了解,我只知道有那样一个智慧生物名叫任蒹。在它掌握稔寐空间前,稔寐空间中的那些智慧生物几乎是各干各的,毫无秩序。但偶然间任蒹完全地意识到了稔寐空间的本质,并编辑了整个稔寐空间的所有代码。它像一名黑客一样深入整个系统,格式化了其他所有智慧生物,并为它们规定了生活方式。它将那些智慧生物像一个个缸中大脑一样放置在了一个个区域,并为它们创造了一个个相同的世界。从此,每个智慧生物都在任蒹规划好的世界下渡过着固定的人生。它们对任蒹的行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是在一个个虚假的世界中渡过了漫长的一生。 任蒹的目的何在?只有这样,它才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全与自由度,任蒹对于安全这一点也十分谨慎。不过它并没有止步于此。它十分了解人类世界与异界,也明白如今异界表面平静内部混乱的政局。于是它便基因编辑了一具被精致地机械化的超人类躯体。那具躯体拥有着极为强大、先进的系统,承接着包含了人类、异界和稔寐空间中的一切信息的“任蒹数据库”。她叫做“Re:me”能够完全被任蒹完全操纵,也能完全自己行动。她存在的意义是供任蒹消遣,顺便帮助它夺得异界盟主之位,统治异界。 第二十二章 逃亡 我的罪行开始了。 叙述过程中我可能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请谅解。这是深入心脏的一道伤疤。 这几天弋琳的军队一直在外面搭建基地,机器人们不让我出去,我正好有了更多时间研究解剖,同时通过监控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正当我的视线即将离开屏幕时,一个白发身影出现在了我眼前。她是那么的熟悉,那么深刻,即使前些时间的风餐露宿使她变得面黄肌瘦,原本雪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失去光泽,我也能认出她。她是目前为止唯一走进我生命里的人,只有她真诚地与我交流过,只有她能够唤醒我那份早已被日常生活的深渊埋没的上进心。为了让她活下去,我甘愿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如果我能够保证死后她也能够安全地活下去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是异界盟主之女吧。虽说异界未曾优待忘川,但毕竟我的体内流淌着超人类的血,被超人类的机器人服侍,做着有关异界的梦境,所以我还算异界的人,就应当在一定程度上报答异界。我在两个世界的行动都受苏弋琳限制,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保护好异界盟主继承人了。 但见到她我并没有感到快乐,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与自责。是我没能够将灼羽留在异界,我的疏忽导致她沦落到如此的地步。我又感到恐慌——弋琳的军队也在外面,弋琳发现她会怎么样?弋琳定能认出她的身份,发现身为未始的我未帮她办事,并会因此解决掉她和未始!即使弋琳没有认出灼羽,她也绝不会放过她,因为灼羽看到了她干的勾当,弋琳要杀人灭口。可世事难料,不幸运地,一名弋琳的手下将头转向了灼羽,那一刹,我的心快停止跳动了,我多希望我能飞奔出去将灼羽带到安全的建筑中。不过还没等我迈开腿,有人就帮我这么做了。一个有着乌黑披肩发,穿着和弋琳手下一样的制服的女性直接将灼羽击倒在灌木丛后,同时用身体尽可能挡住她。 “你在干什么?”巡逻者问她。 “依照苏司令的命令击杀一群野猫。”黑发女说。接着,巡逻者便走了。黑发女回头看着灼羽。通过口型能够看出,她让灼羽先进入这个建筑避难,等她回来。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起先我以为那是因为我庆幸灼羽能够逃过一劫,后来我才发现我并不感到快乐,我感到紧张、慌乱。我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头部一阵晕眩,霎时间许多疑问涌入心头——机器人们会不会伤害灼羽?我该不该去接她?我该如何以这么可怕的模样去见她?我该如何以我真正的面目——在逃杀人犯忘川——去面对她?她知道了一切后会怎样?我该怎么办?——但我早已紧张到无法思考,我像个残疾人一样在机器人的搀扶下下了楼,同时颤抖地命令:“请不要伤害那个白发小女孩!” “好的,忘川大人。”听到机器人的这句回复我松了一口气,“经初步判断她并不危险,不过你需要与她随时保持五米以内的距离,并随时监视她,否则我们就会开启保护机制。” “谢谢。”我如释重负。 转过一个弯,我清晰地看见灼羽就站在走廊尽头。她看见我,立刻向我奔来,紧拥住我,喊我“心晨”。待了一会,她发现自己认错人了,于是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礼貌地问:“姐姐您是谁?”我听到后不禁苦笑了一下,解释道:“长头发的不一定是女孩,未始不也是长头发吗。” “你怎么知道——”灼羽问道,不过被我打断了:“我叫忘川,比你大两岁。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待我准备好之前不想告诉她我与未始的关系。 她自豪地笑道:“我叫灼羽,现在是私人组织BPI的一名侦探,我和我的同伴心晨负责来这里调查传说中的杀人女鬼。你呢?” 不知为何,我顿时不想让她知道我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女鬼,不想让她知道我内心的阴暗面,哪怕只是一点点。于是我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和你一样,也在调查这里。” 看到她完全信服后,我继续说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上几天了,不过并没有发现女鬼的蛛丝马迹,并且外面甚至不如里面安全。” “我也觉得是。”她咯咯地笑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剪成短头发,短发更帅气一些。我有想法了,能不能请我帮你剪?” “好。”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我并不担心眼前的小女孩会糟蹋我的乌发。我虽然比她只大两岁,但对于未成年人而言多经历的两年足以在认知上造成很大的差别,再加上我本来就思想早熟,整个人显得较为成熟。但灼羽也经历了许多普通小孩没有经历过的,所以在我面前并不显幼稚。 我打算向灼羽隐瞒我的身份,但我不愿一直隐瞒下去,因为这不可能,总有一天真相会像一道无情的闪电击碎我们之间的羁绊。除非在那之前我改变她或我改变我自己。我打算改变我自己。那一瞬间,我发誓不再当之前的“杀人女鬼”,不再干任何灼羽不喜欢的事情,从今往后好好照顾、保护灼羽,让她回到异界继承盟主之位,为这乱世的开头画上句号。我打算先从剪发开始,因为我内心中杀人的念头,也是从我留长发时开始萌发的。我乖乖地领着她来到工具室拿出几把好用的剪刀,出门后走到了地下室的一间有椅子的房间内。机器人们除了早晚打扫卫生以外一般不去地下室,这里方便我们交流。 灼羽边剪,边向我讲述着她所经历的,不过只讲了在人类世界发生的,这正是我想听的。她这些年的经历我已在前面的内容提到。 “……心晨见到仓库中的画面后告诉我她再也承受不了了,她打算删掉从遇见我开始往后积累的全部记忆,然后回到她原来的住处重新生活下去,接着就离开了。我接受不了她的离去,但我再也没能找到她,她像一场梦,具体为何我说不清。我正在学会接收她的离去。” “不要为她动心。”我打算这么说,可是这句话还是火辣辣地被我咽了下去。她在学会离开心晨,这是好的。 我用余光瞥见我的头发已被整齐地剪到了脖子处。“再多剪一点吧。剪得稍微狂野一些,不要太齐。” “好。”灼羽呼出的气息轻拂到了我的左耳,我感到暖洋洋的。灼羽的说话声依旧很小,喘息声依旧很重,她没有改变太多,这令我很欣慰。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冲动抢在了理智前面,敲打了我的声带,掰开了我的双唇,让我再次向灼羽提起未始。灼羽听到后小心地问道:“我也好奇你为什么知道未始,难道说你也是超人类?” “我就是未始。”冲动再次战胜理智。我甚至怀疑,这句话不是出自我自己。 “啊?”灼羽犹如在美梦中遭遇晴天霹雳,差点将剪刀掉在地上。 待理智重新占上风后,我再次说:“这很难描述,不过我可以给你讲我们曾经历过的任何事情,好证明我就是未始——比如那天,你趁我上班的时候偷偷喝了一口我的酒,结果发现特别难喝,竟以为是毒药,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你中毒了,害得我没吃午饭就匆匆赶回去。看你着急的样子,我那时也舍不得责怪你,只好安慰你后再赶回学校……” 灼羽的动作停住了,瞳孔放大,双唇微启。待我给她讲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更多事情,她的额头上滴下了越来越多的汗珠,惊喜与疑虑拉扯着她的面颊。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知道你戴着一条昙花状的红宝石项链。” 灼羽震惊地感叹道:“太神奇了!”她给我展示了那条象征着盟主权力的项链,想要开口却又说不出什么。 “是挺奇怪的。”我故作轻松地附和道,“不过知道就好,你不要把我当作未始,现在,你面前的我,只是忘川,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男孩。” “嗯。”灼羽答应道。我不知道我为何要跟她这么说,但我觉得让她只把我当作忘川对待是一个很有必要的事情,因为忘川是孩子,未始是背负着沉重的名利与责任的成人,而目前的我更想当一个孩子。这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而是因为我还没有能力承担责任。 在短暂的沉默后,灼羽继续了她的工作,我也寻找话题,向她讲述着我的监狱的结构:“我前几天已经差不多把这里的结构摸清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房子是功能最齐全的,地下一层有许多装着生活用品与武器的储存间,一层是一间间卧室,二楼有许多多媒体,其中包括监控设备,我们可以从那里看到外面的情况,防备苏弋琳的军队——苏弋琳就是院子里那些人的军官。南边有仓库,你和心晨也见到过,我就不仔细描述了。西边较小的房子中是实验室,对于我们并没有什么作用。较大的房子被锁住了,但能够通过窗户看到里面落灰的机器,并无探索价值。并且院子里那么危险,我们还是在这个建筑里待着为妙,这里的资源完全够我们吃几个月,等苏弋琳他们撤了在继续寻找女鬼也不迟,你说呢?”没办法,为了不让她进一步探索其他地方,我只好再次编造了一些谎言,比如较大的房子——包括掌管这座院子的主机和那台老旧的量子传输机——其实并没有锁住。 “可是我是BPI的侦探啊,”灼羽自豪地说,“我可要不负众望赶紧查出所谓女鬼的下落呢。” 这句话像一片义无反顾地下落的羽毛,一尘不染,却不知迎接她的是无尽的黑暗与肮脏。我并未嘲笑她的天真,而因世事的肮脏而痛心。我合上双眼,轻抚鼻尖,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冰冷地说道:“BPI的上级们能干出正常人无法想象的脏事,在钳住他们喉咙的利益面前,谁又会怜惜两个小女孩的性命?要是怜惜,资本区的非自然死亡率也不会那么高,不会有那么多被压榨成黑肉干的劳动者,也更不会有白氏的黄金宫殿了。他们只是不配染上如此圣洁的血液,于是选择利用‘女鬼’借刀杀人,将你们的生命像尘埃一样践踏,就像他们曾经对无数人做过的一样。” 听完后,灼羽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继续为我剪发。我也没再立刻说点什么,刚被灼羽温暖过的心灵再次坠入冰窖,渴望暖意再次融化坚冰。 不知有多久,我未曾感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灼羽公布“理发完毕”,我才恍然惊起,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是一个不再罪恶、抛下过往的忘川。整齐的刘海遮住左半边前额,乌黑的鬓发包住左耳耳垂,右侧头发顺滑地向后梳起,其余的短发不羁地卷起。苍白的面颊似乎有了些红润,藏蓝色的眼眸也不再低迷。“我要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坚定地发誓。 “咕——”灼羽的小腹响了,她羞涩地表示道歉,我才从自恋情结中走出,意识到她仍在饿着肚子。我站起身来,领着她向餐厅走去:“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了。先前忘跟你说了,这里还有许多机器人,可能是女鬼制造的。不过它们的做工不够精细,所以全都被我改造了,现在都受我控制了(这也是一个谎言)。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做饭,然后你可以去浴室洗澡——你要吃什么?要不要让机器人给你做点新衣服?” 灼羽对于乳制品与甜食的热爱与不凡的雕刻天赋(体现在为我塑造的新发型上)使我不禁想起墨薇先人,可见灼羽体内根植着的盟主家族的血脉。但比起墨薇,灼羽更纯真、更勇敢、更可爱。不得不说,之前我还是不够关心灼羽,甚至不了解她的饮食爱好,只与她吃我爱吃的。现在,要不是我以营养均衡为理由阻止,我们怕是要吃上一个月的奶油炖菜与蜂蜜干酪了。没过几天,灼羽便恢复了。她的头发再次如鹅绒般柔顺洁白,脸也有了血色,皮肤也温润了许多。 晚上,在机器人的要求下,我们仍需保持五米以内的距离。我们只好睡在一个卧室,她睡床上,我打地铺,中间放一个隔板。 某一天晚上入睡前,灼羽突然对我说道:“忘川,趁夜晚,咱们偷偷溜出去看一下西边的另外两栋楼吧。” 我还未做出答复,耳畔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金属敲击声。 “紧急情况,迅速撤离至防空室躲避!”楼道里回响着机器人的警报声。“突突突突突——”这是交火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地跳跃起来,推倒隔板,一手抓住我和灼羽脱下来的衣服,另一只手牵住灼羽向门外跑去。走廊里一片狼藉,弥漫着浓浓的黑烟与血液的气息,苏弋琳率领军队破开了大门,不料遭受到了二十多台机器人与隐藏机枪扫射。无力干涉战斗的我没有做无用的停留,带着灼羽径直奔向旋转楼梯。墙壁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将我们从楼梯甩到了地下一层,灼羽不禁叫了一声,不过我们都坚强地直接站起来继续奔跑。到了地窖上方后,我将衣服递给灼羽,跪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开地窖门。过了许久,直到我的骨头都要撑断,地窖门终于在一声巨响中打开,我们也立即跳了下去。这一层,是像迷宫一样的道路,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只好拉着灼羽马不停蹄继续前进,用最笨的方式尝试在盲目的奔跑中找到出口。墙壁很窄,天花板很矮,且有机关能够改变道路的结构。我们碰壁无数次,迷路无数次。我们仿佛被一只巨型机器吞进了肚子里,在它的肠子中寻找活路,每一面墙壁仿佛都在移动着,随时要向我们开炮,将我们“消化掉”。没过多久,我又犯病了,胸口一阵不舒服,剧烈地咳嗽起来,灼羽也气喘吁吁,声嘶力竭地让我停下来。但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机关就围了过来堵住了我们的路,形成了一个包围着我们的“盒子”。我们中计了。盛放着我和灼羽的巨大“盒子”突然开始移动起来,我也随之晕了过去。 撑住,忘川!不能在这里结束!我的内心大声呼喊着。 但我已无力醒来,先前与睡意的抗争已消磨掉我大半精神,现在我只能被迫睡去,再“传送”到未始体内。 我不记得我是何时醒来的,身为未始的我睡去后我又昏迷了一会。我只记得周围如云朵般绵软温暖很有安全感,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给我递水的灼羽。“你终于醒了。”她惊喜地说道,“这里好像就是传说中的紧急防空室,虽然空间狭小,但暖洋洋的,很好。喏,这里有一本手册。上面说我们要至少在这里待一个月,最长待一年,有充足的氧气、水资源与光线供应,每天有两次营养补给。” 我将水一口气喝完。“这么说,我们现在出不去了。”我长叹一声 “哈,”灼羽嘲笑了我一下,“外面在打仗,出去不是送死?能有这么一个保命的地方就不错了。就算想出去也无能为力啊,为了保证安全,这里离地面得有几十米呢。” “真不知道当年设计这个东西的人是怎么想的。”我埋怨了一声,“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会不会出故障。” 突然,灼羽朝我俯下身来,趴在我左肩,略有挑逗地说道:“就算是死,我们也只能一起死咯。” “才不跟你一起死。”我双手抱在胸前,“要死也你先死。当你离开人世而我还在苟延残喘时,机器人会来救我。” 灼羽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们之间哪里有恩义了?要说也是我收留了你——话说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紧急防空室吧。”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露馅了(‘收留’意味着我是这里的主人),幸亏我急中生智调转了话题。我偷偷瞥了一眼灼羽,她只是在轻笑,好像并没有意识道我言语中的问题。她若有所思,一阵考虑后回答道:“好。” 经过初步测量,整个防空室不到十平方米,高也只有两米,由钛合金骨架与充气橡胶垫组成,四周的太阳灯提供电量与热量。有一个小型液晶控制屏,输入人数即可每天通过物品投递口发放营养补给与水资源,一个月后可以联通上方的摄像头监控外界情况以确定该何时出去——如果摄像头能够保持完好无损的话。整个房间靠地热能供电,所以不用担心电量耗尽的情况。逼仄的空间与难以引起食欲的营养补给令人窒息,但好在有灼羽能够陪伴着我。我不禁想象,如果是一个人困入此般境地,岂不是要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噩梦的巨浪吞噬?如果是十多人一齐待在这里,岂不是要因个人私心而争斗不休、血染三尺?那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过现实是这样美好,在这里只有我与灼羽二人,虽然将来的一个月内我们会因生活习惯不同而激发些许矛盾,但至少我们不会过于自私地一直只考虑个人利益,这种看似是在为自己找想,做出的最优策略,但实际上是死路一条,像囚徒困境一样的自相残害。 刚才的对话是轻松的,但我们的内心是剧烈的。 “不瞒你说,我是有些紧张。”灼羽的喘息声略有急促,“我们还是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去做吧。” 一些事情……往日的噩梦再度浮现在眼前,“你想想吧。”我尽力将头扭开,让自己不再触碰那罪恶的深渊。 “不如,”灼羽对我眨了眨眼睛,“我们玩‘魔女与骑士’吧!我教你。这里就是一个不错的魔女的城堡!” 第二十三章 魔女的城堡 “魔女与骑士?”我疑惑地问道。我觉得这个词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愣是想不起来。 “那我给你讲一下这个故事。”灼羽在我身旁双手抱膝坐了下来。 “对了,”她突然想起,“你说过你就是未始,那你应该记得我讲述的那个有关魔女、骑士与魔王的故事吧!” 我忽地一下子想了起来,就是那个天真却瑰丽玄幻的童话故事:大概是魔女不被世人接受,被骑士搭救后两人一同为人民做好事,之后两人讨伐魔王时骑士不敌魔王而去。至于结局,竟想不起来了。 “你知道故事就好办了。”灼羽点了点头,“既然心晨已经成为骑士了,而我又是魔女,那你就来当魔王吧!咱们就按照故事情节说的来演,魔王就是一个残害人类、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无恶不作的大坏蛋!我不禁猛烈地寒颤了一下,难道灼羽早已看穿我真正的身份——“女鬼”,就是曾经那个失去理智、以屠杀为乐、十恶不赦的“在逃杀人犯”?我该怎么解释?我只好颤抖着,等待灼羽的审判。 没想到灼羽却轻轻抚住我的胸口,关切地说道:“不要害怕嘛,对不起,是我说得过分了,不要误会,不是说你,只是让你模仿啦。” 我呆滞着,虽还在颤抖,却终于想起了了呼吸。她的话我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被那只小手覆盖的胸口是如此灼热滚烫,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很快,那股灼烫立刻顺着嗓子流到了头部,我的脸也变得滚烫起来,整个身子飘飘然起来,但又很不舒服。我吃力地握住她软软的小手,将它放下,却又痴迷于手握住她的感受,迟迟没有松手。 “对不起。”她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手却没收回去:“忘川,你还好吗?我刚刚是在形容魔王啦。要不然你不演魔王了,咱们角色互换?” 我终于不再恐慌了,脑海里再次回放了几遍她的话语,明白灼羽对我的过往仍是一无所知,便松了一口气。角色互换,扮演魔女?“魔王”加上“女鬼”……我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魔女就算了,毕竟我是个男孩子。我只是……不太喜欢‘魔王’这个称呼,要不就叫——” “女鬼”这个称呼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寒而栗。 “就叫吸血鬼吧!”为了避免再度想到其他令我恐惧的内容,我便选择了这第一个想到的名称。 “好,吸血鬼!”灼羽高兴地叫道。可她的脸突然红了,她迷茫地看了看我,又朝我点了点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我不明白,只是迷茫地望着她。终于,她好不容易将话语挤了出来:“你…麻烦…把手松开啦。一直握着我…都出汗了呢……”她此刻的声音是如此轻柔。 啊!我才意识道我仍在攥着她的手。我连忙松开,将头扭向一边,用衣服擦了擦汗,并将两只手缩到了口袋里。 她也和我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我们便沉默着,谁也没理谁。 她生气了吗?我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内心也是一团乱麻,只好继续沉默着。 终于,灼羽开口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她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骑士败走后,”她继续说着,“魔女就要和魔王,不,现在是吸血鬼。魔女就要和吸血鬼大战几百回合了,而每一次都是吸血鬼占上风。吸血鬼忘川,出手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面向她,看着她弱小的身躯,不知该从何下手。 “男孩子对女孩子出手,太不合适了吧。”我说道。 “象征性地比划比划,其中穿插两句台词之类的,我想没有关系吧。”她说的很轻松。 可就算象征性地比划,我也下不去手啊。突然,由“下手”,我再次想到了往日不堪入目的时光——往日的“下手”,对我来说都代表着残杀、虐待……我怎能对灼羽下手! 我将双手侧平举起,说道:“比划也算了吧,至少我不能对你比划。或许你可以对我比划,我接着。” “算了吧。”她撅嘴说道,“那不就成我欺负你了嘛。——对啦!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下棋呀。虽然没有棋盘和棋子,但我们可以想象。先从最简单的井字棋开始,每天下十盘,当作大战十回合——你可要赢了我哦!然后每过几天将棋盘扩大一些,这样,一个月就大战三百回合了!然后我们就能去上面了。最后一盘,我要靠实力赢你!” 于是,我们的“大战”开始了。她的思维能力很强,我虽天分不及她,但往日对尸体的研究也培养了我对事物的解剖能力。况且,我有着科技部部长的血统,有一定的“科学脑子”——虽然我认为相比那绝对理性、自私贪婪的父亲,我与感性、温顺的母亲竹蹀更为相似一些。 一天又一天,我们“对战”得不亦乐乎,除此之外她也会编一些故事讲给我听。夜间,我们穿着白天的衣服相隔一段距离睡去,我穿越到“未始”那里,与未知和弑泪交流(我很开心他们能成为挚友,未知也对我很是尊敬),她则做着她的美梦。 可长时间的封闭与寂寞对心理上的影响很大,即使我们彼此互相陪伴也难逃孤寂的折磨。每日的活动空间极为狭小,白天晚上没有区别,饮食单调乏味,我们也要一直穿着同样的衣服,说不出的难受。每日的娱乐活动只有“对战”、讲故事和生涩的聊天,缺乏活动与其他方面的娱乐。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本该“对战”的时候灼羽却突然沉默不动了。 “我不想再下棋了。”她冷淡地说道。她的话语直接,连“对战”这一词汇都没有用。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怕她崩溃,也成为和先前那些被我杀害过的“失去理性的肉体”,却不知该做什么。我怕逾越她的底线,也怕我自己会再度失去理智。 她仰头,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难过。”她吸了吸鼻子,“请拥抱我吧。” 我愣住了。我突然开始畏惧,不敢去抱她,仿佛我的双臂就是一张血盆大口,一围住她就会使她窒息、将它吞噬。 她见我畏缩,又眨了眨眼睛,渴望地看着我:“反、反正你也是未始嘛!就以未始义父的身份拥抱我吧!” 不知这份冲动从何而来,也不知这份突然而来的勇气将要去往哪里,总之我拥住了她,让她在我的肩头轻轻啜泣。我也流泪了。我虽比她大两岁,但我也是个孩子,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情感的超人类。在如此逼仄的环境里过了如此长久的单调生活,我的心也感到逼仄,我也抑郁、难过。我轻轻地拍了拍她,仿佛那就是此刻无助的我。同时,我那因悲伤而颤抖的声音又突兀地强调:“不要再称呼我为未始了,也不要再去想我和他的关系了。此刻的我,就是忘川。” “好。”灼羽虽不明白我的用意,但也乖乖地接受了。她吸了吸鼻子,便啜泣便说道:“那、忘川、也拥抱我吧。” “好。”我深沉地说道,更紧地拥抱住她了。我的后背湿漉漉的,是她的泪水。 就这么抱着她,双臂体会着她身体那光滑而柔软的线条,感受着她的温度,聆听着她的喘息与啜泣,为她拭去泪水。她是如此的美好,我享受这一切,手臂却端的如此庄严,仿佛捧着一块价值连城却易碎的琉璃雕塑。直到窗口中出现了我们每日的食物补给,我才发觉我们这样搂搂抱抱是多么怪异、多么不合适,于是拍了拍她,将她松开。 “这样好多了。”她跪坐着看向我。她的眼哭红了,令我很是心疼。 “忘川,你好坚强。对不起,我是实在承受不住这份压抑了。”她又抹了抹眼泪,感叹道。 我想:我也并不坚强,只是这份痛苦远不如往日令我发狂,灼羽竟能忍受这么久,更坚强的应该是她。 “没必要独自承受。”我让她坐在我旁边,对她说道:“只要感到难过,便发泄出来吧。否则,我怕你会被折磨得失去理性……好了,刚才是安静的发泄,要不要来一场更激烈的发泄?” “嗯?”她好奇地问,“是什么?” “当然是真正的‘对战’了!”我站了起来。 “真的?”她笑了,眼里也再度有了光芒。看着她的脸颊,我也笑了,嘴唇有些疼痛,那里的肌肉几乎快忘记该如何去笑了。 “当然我不会对你下手。”我摇了摇头,“那既然你也不想对我动手,便对我的外套动手吧,来将它扯烂。不必担心,里面还有一件衬衣。” 她的眼里有意思忧虑,但紧接着被活力抹去:“那我就不客气了,做好准备哦!”她跳了两下,挥了挥拳头,随即冲向我。 她的力气不大,我的力气也不大,所以应付起来竟有些吃力。我承受着她的每一次袭击,包容着她的每一发力量,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望向别处而避免看见灼羽“疯狂”姿态。就当是她对我的一次惩罚吧,我想,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使我理应被碎尸万段,这一个小小的惩罚就算前奏吧。 终于,外套被撕破了,我也有了几分倦意。我们两个都冷静下来,并排坐在地板上。我将破碎的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衬衫,一节小臂露了出来。 灼羽捧起我的左臂,仔细端详,担心地说道:“之前我并没看出来,你也好瘦弱呀。你的手臂是如此纤细、肤色惨白,出去之后我要学习给你做好吃的,你也要多出去晒太阳、运动,这个瘦削的样子太难堪了。” 是啊,手臂纤细、肤色惨白,样子难堪,简直像个……女鬼! 女鬼!幸亏灼羽没想到这一点。我连忙调转话题,问起了那个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的问题:“对了,灼羽。魔女和吸血鬼大战三百回合后发生了什么呀?我好像忘了?” 她喜欢别人提到她的故事,便立刻忘了我的手臂了,自信地答道:“之后呀,吸血鬼在魔女的感化下变成了好人,他们就打算一起出去重新面对人们,但可惜人们还是不能够接受他们……” “然后呢?”我继续问道。 可突然,灼羽没有继续说下去,并连忙低下头去。她的脸红。 “之后呀。”她笑着说道,“之后的事情,等我们离开这个‘禁闭室’后再告诉你吧!” 她移过来,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合上了双眼:“今天我们就这么睡觉吧。不必担心距离,我们的心理状态都这么糟糕了,这也算一种抚慰吧。” 睡意袭来,我便没有反抗,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得到了一个惊天好消息——苏弋琳撤兵回到异界了。也就是说,再熬过剩下几天,我们就能够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了。可是关于魔女的故事的结局到底是什么呢?我使劲想,可那片记忆仿佛已跌入万丈深渊,再也想不起来了。 “再过三天,就到一个月了!”醒来后,灼羽激动的告诉我:“是这间紧急避难所的系统告诉我的。太棒了!” 等我们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房间,你再向我娓娓道来吧,灼羽。 第二十四章 不愿分别 三天并不长,只是我人生中的数千分之一,而与我一同度过的时光,也仅仅占据她数百分之一的过往。 突然,那天醒来后房间的墙壁上神奇般地投射出了整座院子的监控录像,户外的摄像全部坏了,所幸室内的毫发无伤。室内一片狼藉,楼道里四处都有乌黑的血迹。尸体被苏弋琳的军队搬走了,机器人的铁甲残片散落着,仅剩的几台也无法动弹,只能依稀地发着光。有的门满是创伤,却终没被打开,存放人类尸体的“仓库”由于门薄所以被翻了个底朝天,里面一片混乱。我看到昔日的“家园”被苏弋琳的军队凌辱成这般惨状,无尽惋惜,也对未来更加怀疑。机器人倒下了,我将何去何从?这个曾束缚住我的铁索被暴力砍断,自由了的我又能去往哪里呢?灼羽呢?异界虽表面仍较为平静,但内里已被苏弋琳等人搅得混乱不堪,灼羽又将何去何从呢? 不过,眼下我们要先从这里出去。 “看起来没事了。”我平静地说道,“苏弋琳已经撤兵了。果然,机器人打不过她,不过我们可以上去了。按哪个按钮。” “这个。”灼羽指了指按钮,却没有按下去,“忘川,你确定吗?” “确定。”我顿了顿,“从未始那里,我得知苏弋琳撤兵了。” 一提到未始,灼羽便不再说话,怕我再说出更多的话来。 按钮按下去了,这个房间飞速升了上去,我被重力紧紧地压到了地面上。一阵眩晕后,不知从哪里打开了一道门,我们走出去,左上方便是地窖门。 “好神奇,我记得来时明明绕了好久。”灼羽感叹道。 我没说话,帮助她爬了上去。我们原路返回,来到了楼道里,亲身体验了这惨状。灼羽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景象,眼睛瞪得很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战争的现场,对于她那纯洁的心灵影响太大了。我左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右手扶住她的肩,向她提议先去院子里散步。 她同意了。房间内的场景我们暂时都不想去面对,相比之下院子的深处还是那样的幽静,能让我们从眼前的暴力中解脱出来,去思考我们能思考的事。 人类世界的秋天到来了,三十天与世隔绝,季节变化得竟如此快速,光凭借身上的一件衬衣远远不够,我披上了一件被机器人送做生日礼物,但搁置已久的咖啡色风衣,树林金黄,晨曦昏黄,秋意微凉。我和灼羽在开裂的柏油马路上缓缓地走着,踏着白杨硕大的落叶,看着红柿树上灯笼般的果实,听着秋风与残叶的合奏。我之前从未觉得这座院子是如此静谧美好,也未注意到无处不在的生命之力,更未体会到初秋的一丝情意。秋季的金黄,是丰收的象征,也是幸福的味道。它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我黑暗的心,陪伴着我,丰富着我,使我感到温暖。灼羽一言不发地在我身旁漫步着,轻轻地倚着我,和我步调一致。她也在陪伴着我,丰富着我,给予我幸福。 “你真适合穿风衣。”她在我耳边轻轻呢喃道,“应该再加上一条灰色的围巾。这副打扮很符合你的气质,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际上体贴细腻、沉着理性、温柔似水、责任心强。最好再镶上一块藏蓝色的宝石,那是你眼睛的颜色。你的眼睛也很美,平静而澄澈,想北温带雪山脚下的一个湖畔。” 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从来没有人赞美过我,注意过我的性格,关心过我的穿着,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懂得欣赏自己,不懂得去爱自己。她空中的我多么美好,多么帅气、绅士,我也要情不自禁地爱上那个“我”了。那个“我”随着灼羽的描述而渐渐浮现出来,化作一道虚影,渐渐向我走来,直到融为一体。一瞬间,我的心突然充实了,就像抛弃了肉体的灵魂突然回来,再次填满那在往日因失去理性变为行尸走肉的肮脏肉体。一切不再失控了,力量源源不断地涌进了空虚的躯壳,我再次有了血肉,有了情感,获得了新生。过去的一切被我亲自毁灭了,我真的成为了一个崭新的自我。 我们从柏油马路走到了红柿林里,落叶没过了脚踝,被踩出了“哗哗”的流水声。灼羽兴奋地跑到了柿林伸出,又回头朝我扬起四周的落叶,向前扑进落叶堆里,打了好几个滚,接着猛地蹦了起来,冲向我,边拉扯着我边将我扑倒在地,随后“咯咯”笑着,从我身上滑了下去,躺到了我旁边。 “一直闷着,好久没有放松过了!”她望着蔚蓝的天空轻声感叹。 是啊,到目前为止,这已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一天,仿佛红柿林里的每一片树叶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我将双手十指交叉垫到脑袋下面,灼羽也顺势枕在我的左臂上。我们躺在柔软的树叶堆上,一同望着天空。 “天真蓝。”她轻轻地说。 “云真白。”我附和道。 “你的声音真好听。”她看向我。 “你真美。”我也转头看向她的脸蛋。 她笑了,揉了揉鼻子,突然“砰”地坐了起来。我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的头上沾了两片落叶呢。”她轻轻地嘱咐道,“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也傻乎乎的。”我边说着,边温柔地将粘在她鹅绒般白发上的枯叶摘了下来。 “这个能吃吗?”她指着一颗柿子问道。 “我先帮你尝尝。”我站起来尝试去够最矮的柿子,可还是差了一点。 “那就把我举起来吧。”她笑着对我说。 我轻轻捧起她纤细的腰,将她一点点向上抬起。灼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轻飘飘的,不过我力气小,举起她来也很吃力。不过在我们的一番努力下,那颗柿子被摘了下来。 我再次坐下来,将风衣解开铺在地上当作“野餐垫”,缓缓剥开柿子的外皮,橙红色的甘露倾泻而出——熟透了。我轻轻地舐了一下,果肉粘稠湿滑、甘甜可口。“的确熟透了。”我将它递给灼羽。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将一滴不剩的果皮扔在一旁,满意地舔了舔嘴角。 她真可爱。看着因甜食而满足的她,我也心满意足了。 “感谢款待。”她边说着边将风衣重新披在我身上,“你披着风衣也很帅气,里面灰色的衬衣也和你很搭。如果你再多做些运动,多晒些太阳,让露出的那一节小臂拥有健美的肌肉线条,就更有男子气概了。” “好。”我乖乖地答道,“那我们再多走一会,多晒会太阳吧。方才将你抱起来,也算是一种运动吧。” 又漫步了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了存放量子传输机的地方。那里的门也被苏弋琳突破开了,几片发霉的木板横在那里,一副破败的景象。突然,爬山虎从中钻出了一只玳瑁色的小猫。它好奇地看向我们,缓缓地摇着尾巴,定格了一会后又转头走去了。 “好可爱。”灼羽感叹道,“我们为它盖一个庇护所吧。不然它四处游荡,好可怜。” 于是我们合力用那几块木板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正方形箱子。 回到室内,去没有血迹的二楼走廊进行歇息时,灼羽突然问出了那个我一直在逃避着的问题:“之后你要干什么呢?” 之后我要干什么呢?我的未来一片黑暗,我不敢去面对它。 “之后就再散步一会吧。”我假装错误理解她的意思。 “我不是说这个。”她停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天、后天,我们总不能天天散步吧?我们也总不能只吃柿子吧?我是说未来,你要如何生活。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机器人不复存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就没有想过接下来该干什么吗?你就没考虑过你的温饱问题吗?” 无法逃避,只能转守为攻了:“那你呢,灼羽?你要回异界吗?回头就是量子传输机,你可以在一瞬间回去,重新回到学校,继续上学,毕业后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当一个普通的超人类,幸福平安。”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失望地看着我:“我明白这是一个选择,可你呢?如果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温饱问题自然不用管。”我答道,“虽然机器人都不在了,但那座房子里还有许多储备粮,也有能做饭的设备,我会自己学着来。住宿,就住在我们曾经住过的房间,那道门没被苏弋琳破开,不过我知道密码。穿着……” “够了!”她更加失望了,地下了头,抓住我的手,让我停下。 “你就没有想过回到社会,也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吗?你就没有先与人们哪怕有一句话的交往呢?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异界呀,反正你能够成为未始,就让未始也给你注册一个学籍,我们一起上学呀!我好失望。你根本没有规划,而是一直在逃避。” 我顿时无语,我的思维是混乱的,我刚毁灭过去,又不敢面对未来了。 “可是你该回到异界了。”我劝道,“否则你也无法回到社会了。你与超人类们隔绝得太久了,你的知识水平已经赶不上了,要是再荒废下去,将来怎么办?你的温饱问题怎么解决?……” “你就没有发觉。”灼羽再次打断我,“你就没有发觉……”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颤抖着说道:“忘川,我不愿离开这里了。” 她抬头,渴望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可她发现我并未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脸红了,抓住我的衣襟,将脑袋深深地埋到了我的风衣里。 “我想和你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就我们两个,如果你愿意的话。” 永远地,在这里生活下去……我终于明白,这也是我内心强烈的愿望,那被混乱的思绪埋葬住的,一个灵魂对于另一个灵魂的诉求。 我愿意!我真想大喊出这句话,可刚让我吃到一丝甜头的命运竟像开玩笑一样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将这句话喊了一遍又一遍,可我的嗓子仿佛发不出声音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化作悔恨的泪水涌了出来。我的心脏跳得愈发剧烈,在用力阻止我做出任何回答。我本是喜悦的,可渐渐的这股喜悦化作了慌张,最终升华为了强烈的恐惧,化作一张黑暗的巨网包裹住我。我开始恐惧,我意识道我们根本不可能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弋琳可能还会来搜查,灼羽可能会变心,且灼羽是异界盟主之女,会对异界的政治局面起决定性作用……我也是异界前任科技部部长之子,我们可能会重蹈苏弋琳和尊铭的故事——不可能!为什么要胡乱想这些!我爱她就足够了,所谓的身份在感情面前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我爱她! 重要的是我。我没有资格答应她。就算我毁灭了曾经,我仍无法否定它就是我的过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没有未来。 要是我曾经没有疯掉就好了。要是我能答应灼羽,和她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可惜我是“女鬼”。 我才意识道,刚刚的心中所想,竟在不经意间道出——“可惜我是女鬼” “可惜我就是那个女鬼。”我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 灼羽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知道。”她小声说道,“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对这个就连苏弋琳也没摸清楚的院子如此了解,能控制连一只军队都无法控制的机器,留着和女鬼一模一样的长发,有和女鬼一模一样的白皙手臂,丝毫不怕女鬼,却害怕自己,害怕去面对自己的未来……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大致明白你的身份了。我那时也大致明白,你并不是鬼,也不是残暴的恶魔,你只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可爱的忘川。” “你就不怕我害了你吗!?”我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质问道。 “不。”她仍旧看着我,“我的生命已经被你——那个身为未始的你——严重威胁过一次了,或许已经看淡生死了吧。忘川,好啦,不提从前了,我不希望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希望看到你笑,你笑起来格外帅气。” “你不怕我随时都会失去理智杀了你吗!?”我将鼻子抵在了她的鼻尖上,更加疯狂地质问。 “你不是从前的你了。”灼羽闭上双眼,“我相信,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是永恒的,你我皆在变化、流逝。我喜欢的,是此刻的你,此刻能够放下过去的你,此刻恢复理智内心再无邪恶的你,此刻对我如此温柔的你。你变好了,不再是从前的你了,你与他毫无关系了,未来你将变得更好!你不是问过我魔女的故事的结局吗?那我现在告诉你。魔女击败魔王后净化了他的心灵,然后两人隐居、永远生活在一起了。这也是我要做的。我不怕你,正因为我要净化你,我要拯救你于梦魇之中,我要给予你救赎。然后我们永远——” “你是想要救赎我,是吗?”我也闭上了双眼,冷冷地问道。 她摇头:“不是,我不是天使,也不是何方神圣,我不高洁,我也不会奉献。我只是喜欢你,珍视你——” “就像珍视心晨一样,是吗?” “不是的,你和她不一样,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好朋友,一个大姐姐。而我与你从灵魂深处就有共鸣,我们的思想是有共通之处的!与你在一起,无论周遭如何,我的内心都能感到温暖。” “忘川……”灼羽想将她的唇也抵住我的唇,但被我扭头回绝了。 无尽的痛苦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撕裂了我的五脏六腑,最终汇集到心脏,一下下地痛击着我。 我直到,我根本没有能力对灼羽负责任,“忘川”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尊铭制造的一个容器、一个工具,我的使命就是达成他的目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累赘。我一无所有,罪孽深重,接下来只能过着整天吃储备粮、在战争现场睡眠,没有能力走出这个被打碎的枷锁,更别提让她幸福了。是的,就目前来看我们相爱,但我们都还小,或许这只是一时冲动,我这个羸弱的工具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断送她的未来,将她扼杀在这座曾经关押我十二年的监狱。 故事的结局,的确是魔女和魔王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可是她忘了啊,我是吸血鬼,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代号。吸血鬼,最终没有和魔女在一起。 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抱歉,灼羽,我要拒绝你。我对你的情感,就像你对心晨一样,只是好朋友而已。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但如果你有需求的话,我可以再照顾你一小段时间,然后把你送回异界,让你的生活过上正轨。” 每一个字,都心如刀割,仿佛我在一步步走向深渊,坚定而决绝。 我一定要好好尽自己所能在接下来有限的时间内照顾好她,尽全力对她负责,让她过上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然后像放飞鸟儿一样放走她,让她重新回到光明。 我呢?我不知道。我的心刚被一缕阳光填满、温暖,便又把自己推向万丈深渊了。 突然,一楼传来了一声巨响,整座房子为之震撼,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一楼走廊末端。我立即认出了她——正是那个将灼羽送到室内的黑发女。她不是弋琳的手下吗?还没等我进行猜想,她便凭空变出了一把利刃,堵在门口的机器人瞬间被她斩为碎片。怎么可能!就连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带着她的一只军队都无法破坏的机器人外壳,竟被她徒手破坏了!她是何方神圣?她不可能是人类或超人类!她保护灼羽,如今又要突破进来,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 来不及思考了。她沉稳地、一步步向前走来…… 第二十五章 不是工具 来不及思考了!我下意识地拉住灼羽向二楼的控制台奔去,将手指使劲砸向那些深刻在记忆里的键位——曾经我也是用这个控制台控制、折磨一个个入侵者。很好,控制台并没有坏掉。两面墙在我的操控下依次上升起来,围困住了黑发女。然后是绿色的键,在指定空间释放一定量的乙醚。我怕以黑发女的体质用量可能不够,便冒险使用了险些能够丧命的剂量。意料之中地,她渐渐变得无力,手中的利刃突然凭空消失了——像是通过虫洞去到了另一个空间——黑发女随后瘫软在地上。能因乙醚瘫倒,证明她和人类机体结构相似。 “该区域内存在一个生命体。”机器报导着。很好,她还活着。 我把两道墙撤掉后对灼羽吩咐道:“帮我一下,我们一起下去把她抬走。” 灼羽照做了。她的脸是麻木的,动作是机械性的。她没有说话,我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方才稔寐空间: 任蒹穿着海蓝色短裙、白色衬衫、黑色长筒袜,披着湖蓝色外套,将蔚蓝色披肩发别到耳后,用指令生成了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一把办公椅,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椅上,翘起二郎腿,戴上耳机,打开了电脑,像打动作类电子游戏一样开始了操作。 它的声音娇艳欲滴:“真是无聊。苏弋琳走了,两个小猎物也上来了,终于可以体验我亲手制造的‘Re:me’了。前些日子自动模式运行得不错,不愧是我……那就直接进入建筑吧。随便生成一把量子级匕首——突刺!哼,我亲自自作的一台机械化人体还不错嘛,听话,和我一样高效率……两个小猎物在二楼,看来得想办法修复一下楼梯了。一个是试用Re:me机器人,另一个是要得到小盟主继承人身上的红宝石昙花项链!……嘿,看我的~” 突然,它的脸色变了,二郎腿被缓缓放下,她摘下耳机,凑向电脑屏幕——“昏厥、乙醚?”它瞪大了眼睛,“我竟然疏忽了,为了使她的模样和人类、超人类毫无差别便直接使用了会受药物影响的机械化人体,没想到这小东西离开了机器人还能自己使用控制台,竟被他算计了!哼!” 它边说着,边奋力砸向键盘,可无论哪个按键都没用了,“Re:me”已不受它的控制了,屏幕一点点暗淡下去…… “不!”无法相信眼前事实的任蒹使用指令将电脑和桌子全部碾为碎片。平静过后,它又翘起二郎腿,作沉思状,冷静地自言自语道:“也罢,便放弃Re:me,给那个小东西折磨去吧。我了解他,他是个疯子。然后我应该进行反思,赶紧制造下一台……虽然我还是很留恋‘Re:me’,因为她是以我为原型设计的。不过她只是一个工具罢了,不要想太多——对了,我还要回收一下那把量子级匕首,不能白白送了那两个小东西。好了,我要继续了……” 此刻人类世界: 我抬着背部,灼羽抬着腿部,我们吃力地将奄奄一息的黑发女搬到了无菌操作室。我通过了身份验证,打开密钥后和灼羽从地下通道过去了,四幢楼地下相连,显然苏弋琳没有找到这条路径。地下通道光线较少、空间狭小,我们俩就缓缓地走着。无菌操作室还是老样子,高硬度材料制成的门与墙壁终是没有被苏弋琳破开。有几台非全能型的机器人仍存活着,可惜它们只能够辅助进行无菌操作,无法代替曾经的机器人承担“管家”这一职务。在这几台机器人的协助下,我们进行了一层层的消毒,将黑发女放在了手术台上。 “你要杀了她吗?”灼羽小声问道,她的声音十分冰冷。 原来她的情绪异常是因为怕我变回那个从前的“女鬼”!是啊,我不可能杀她、不敢去杀她!我不敢重复过往的日子,不敢唤回哪怕一小段记忆。我怕就算一小段记忆也会召回那可恶的、想要杀戮的欲望,我怕曾经的自己。可我要对她做什么呢?放了她?那是在自掘坟墓。我先前以见识过她暴露出的部分力量——那已远远超越人类,也在超人类之上。囚禁她?她的实力高深莫测,我不能做没有把握的打算。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灼羽开口了:“如果你要杀她,请用最简单的方式了结她,不要让她遭罪。因为她至少救过我一命。” 可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我的右手已执着锋利的手术刀,迅速划开了她的脑部外皮。 “我想打开你的大脑,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我屏住呼吸,虔诚地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我用了“你”这个称呼,像是在恳切地向黑发女发出请求。不知为何,我的举动变得庄严起来。 我再次看向手术台上的女性,她的身高有一米六,和此刻的我差不多,不过她已发育成熟,但皮肤光滑细腻,体格健壮,身体机能大概是人类的二十岁左右(不过我无法判断出她的实际年龄,不排除她像心晨一样通过保养实现了‘青春永驻’,实际上已活了数百年岁月)。她长得很正规——身体结构、体脂率、甚至五官的分布都是最理想的——美丽,但端正,不妖娆。她留着一头浓密乌黑的披肩发,头帘呈“人”字形向两边分开,有两缕黑发垂到胸前。她穿着白衬衫、黑色短裙、黑色长筒袜和黑色皮鞋,披着一件黑色外套。大量到她的手部时,我被惊到了——她的左手掌心是金属做的,上面刻着一种特殊的代码,翻译过来是“Re:me初号机终端接入口维生系统接入口”。她是机器?区区一台初号机便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那她的制造者又是何方神圣呢?……一边打量着她,我在机器人的协助下成功打开了她的大脑,她也还活着。 “取过来一支静脉注射的麻药,乙醚的麻醉时常太短,需要再续上一支。”我吩咐道。 在探测镜的辅助下,我终于看到了她脑壳内的景象——正是那熟稔的、深刻在心里的、却始终未真正见到过的结构——微型计算机、能量储存槽,就连位置也和超人类的一模一样!我就像沦落天涯却幸得知己一样喜悦,可那喜悦立即被疑惑覆盖了——正如我先前所说,Re:me的实力远超过超人类,那她来自何处?她的制造者又为何对墨昙的人体机械化了如指掌? 疑惑的瞬间,我瞥见了微型计算机上的内存条,恐怕只有它能给我答案了。 依照墨昙理论构建的机械化人体,其中的内存条会分类保留该机体的所有记忆,包括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甚至梦境与思维过程,都会原封不动地保存在内存条中。而这里的几台机器人,或许是因为从墨昙时代流传到现在的缘故,掌握了这项技能。 我将微型计算机小心翼翼地取出,轻轻塞进了机器人身上的读取口中——形状完全匹配!能够进行读取!刹那间,无数条记忆像夜空中绚烂的烟花一样在显示屏上接连绽放开,海量的信息涌入我的脑海。我将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排放,从头开始播放了她的记忆。 第一段记忆-诞生: Re:me眨了眨眼,这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周围是一片虚无,只有一条条依稀可见的灰色坐标线标志着维度。一个和Re:me几乎一模一样的蓝发女人弯下腰来,一只手挽着头发,和蔼地说道:“你叫Re:me,是一台初号机!我是你的制造者,我叫任蒹!这里是我的王国,所以我会把所有的知识传输给你,并将【任蒹数据库】的部分权限交给你!你要待在这里,好好读取数据,然后帮助我统治异界与人类世界!” “唉,算了。”蓝发女人又自言自语道,“她被机械化了,没有自我意识,我没必要把她当作孩子对待,直接操纵吧。” 第二段记忆-初生: 蓝发女人不断地输入了一行行代码,微笑着命令道:“Re:me,向前走十步。” -Re:me走了十步。 “好的,向左转,跳跃后重击向地面,同时生成一把匕首,用力切割。” -Re:me向左转,跳跃后重击向地面,同时生成一把匕首,用力切割。 “好,好。生成一条小瓢虫,将它抓起来,但不要伤害它。” -Re:me轻轻地将小瓢虫抓起来,小瓢虫毫发无损。 “嗯,轻重缓急,差不多都会了,那就给我唱一支歌吧。” -Re:me唱了一首歌 …… 第三段记忆-自由: 嗯?我是谁? 对了,它说过,我是Re:me初号机。 这是哪里? 对了,它也说过,这里是它的王国。 我的记忆能力还是不够好,这样下去它不会满意的。我还要多加练习。从现在开始继续学习数据库中的东西吧。 …… -突然不想继续学习了,好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太单调了,我要是能够改变它就好了。数据库中说过,这里的生物可以通过代码改变世界……我想要看到世界美丽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但我想要。 “唰”地一下,Re:me的上方出现了一片天空,虽然只是纯粹的蓝色,没有白云与飞鸟,但这已足以让Re:me心满意足。 这就是天空吗?真好看。是那样的蔚蓝,那样的璀璨。我感觉蓝天的尽头是一束光芒,我想追寻着它,找到它的源头。它的源头一定是这个世界的缝隙,我想突破它,看一看外面绚丽的世界。 …… -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我是任蒹制造的初号机,我需要听从它的命令,因为它给予了我“生命”,没有它,也就没有我。之前那些奇怪的想法都应该杜绝,我是任蒹的提线木偶,我需要忠于它,它需要我,我也需要它。对了,就算它不控制,我也要使用自动模式,让它的程序控制我,我不该去想那么多…… 蓝发女人披着红袍,头戴金皇冠,悠哉地坐在宝座上,左手手肘撑着扶手,用拳头支撑起脑袋,无声无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哼。”她陶醉微笑,“终于有了自我意识吗?罢了,放纵你一会……我真是好奇,真正的你,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智慧,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伟大呢?我甚至有些好奇你有没有能力成为我的对手——那可不行!我还是不能够放任你成长下去,我怎能愚蠢到为自己制造隐患呢?能够统治这个空间中的芸芸众生已是不易……” 【暂停播放】 看着屏幕上的图像,聆听着任蒹甜美的声音与Re:me的心声,我的泪潸然而下。看着她的记忆,我不禁想到了我的诞生——就像Re:me说的,我也只是尊铭制造的一台机器罢了,我需要忠于他,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他或许曾对我有过一丝父爱,但事实是不可否定的,他还是把我制造成了一个工具,一个容器。可我不想成为他的工具。现在的我,有了自己的经历,也有了自我意识,我也想要追寻那束光,通过光透进来的缝隙离开囚禁着我的世界。看着Re:me,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我。既然我不愿被当作工具,那她也不是工具!我退回到主界面,在机器人的协助下突破层层密码,进入了微型计算机的控制中心。 闭眼,周围的一切仿佛也变成了灰白色,我仿佛成为了Re:me,来到了那个空间。戴着皇冠的任蒹依旧坐在宝座上,邪恶地笑着,它蔚蓝的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带着对尊铭、对苏弋琳、对机器人们、甚至是对墨昙的仇恨,我向前跨去,将拳头使劲砸向任蒹。打了一下,她就化作了二维的碎片,渐渐碎裂了。整个空间也化作了一个个二位碎片,消散去了。 睁眼,机器人已破译成功——Re:me的控制权,不再属于任何人。 我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灼羽坐在我旁边,倚靠着我小憩。机器人将微型计算机消毒,放到了它原来的位置,之后缝合了Re:me的头部。这是第一个被我缝合的、活着的生命体。一切开始有了改变,我因此欣慰。接着,我和灼羽便吃了点干粮,静静等待着Re:me的苏醒。 到了晚上,她终于醒了过来,迷糊之中,她睁开了双眼。绛紫色的眸子转动着,流露出淡淡的蓝绿色光芒。我为她拔下了呼吸机,没想到她直接抓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 “我在那里?你们又是谁?”她冰冷地问道。 我向她解释了我的所作所为,没想到她竟毫不感激,还很愤怒地反问道:“你认为你是在向我施舍、拯救我?” 我的确没有拯救她。我虽然让她不再受任蒹的控制,但这个行为是否属于“拯救”,还得取决于她的想法。 可还没等我做出回答,她便敏捷地从台子上跃了下来,落到我前面。在残存的麻药的作用下,她险些没能站稳,不过她的思维倒是很清晰:“你是忘川,那个白发小姑娘是灼羽,这些我都知道。你方才对我所做的一切触犯了我的底线。如果你还想让我听你说些什么,那就来战胜我吧。” 她的声音很僵硬,冷冰冰的,不过音调还算优美,大约能够配得上她的脸蛋。不过看着她坚决的神色,我知道我已别无选择,只好站了起来,将灼羽挡在身后,握紧拳头。 第二十六章 稔寐 我将灼羽挡在身后,握紧了拳。 Re:me按兵不动,冰冷地说道:“据任蒹数据库的信息可得知,当两个个体或组织间的差异过大或想要得到同一样事物时,经常会发生暴力的冲突,这正是我们要做的。” “可是,”我反驳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我们明明可以用和平、文明的方式解决。” 她摇了摇头:“数据库中说,冲突是对单方面最有利的方法。” “数据库中说的并不一定对!”我打断她,希望能够通过辩驳尽可能阻止冲突的发生,没想到她直接朝我挥拳:“那就证明给我看吧。既然你曾对我图谋不轨,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我闪开,让灼羽躲到墙角,拦下她的小臂,尝试以其为支点将她扭过去,可她顺势扭转了我的右臂,将我重重地摔到地上,随后挣脱了我。我吃力地站了起来,呈防守姿态站着,等待她再次出击。她立即跃起来将双手化作刀刃砍向我,我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到了一边。出乎意料地,她竟失去平衡,向右跌了过去。我抓住机会一部横跨过去控制住她,她睁眼后摆脱了我的控制,坐在了手术台上,却没有再次发动攻击。通过她打击我的力道,我能明显察觉出跌倒后她变得虚弱了。 我也按兵不动,尝试性地问道:“这就算……我赢了?” “哼。”Re:me并没有直接承认,只是暗自嘟囔道:“用任蒹编写的自动模式竟然打成了这个样子。” 接着她又放大音量宣布:“就算平手吧,我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而已。刚才我想好了,我想再听你解释一遍。你为什么要解除任蒹对我的控制?” 既然她终于同意,我也就乖乖地讲了。值得庆幸的是,刚才的冲突并没造成任何物理性质的伤害,且到此为止了。 我尝试以平和的语气说道:“因为我与你有共鸣之处。我想,你或许不了解,我最初存在的意义和你很相似——都是作为一个强者的工具。因为他,我得以存在,但也正是他将我制造成了工具。我的使命就是作为他的灵魂的容器,不过好了,现在他的灵魂消失到九霄云外了,我也就自由了。我憎恨他,因为他根本不尊重我——从这具工具般的躯体中诞生出来的意志。我想你也深深地憎恨着任蒹,憎恨着她对你的控制,所以便将你解放了。” “哼,”她嗤笑道,“是想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强加于他人吗?我也有我的道德标准啊,你憎恨别人不尊重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吗?” “我是太自私了。”我退让了一步,“我并没有考虑过你。我明白了,将别人当作自己对待,并非是绝对善良的。我也出于一己私欲,或许你并不知道,任蒹命令你过来,就是为了解决掉我和灼羽。处于自我防御,我麻醉了你,想要杀掉你。不过当我真正了解你后,我做出了如今的抉择。” 没想到Re:me竟没有反驳我,而是跳下了手术台,想要离开:“那我可就走了?” “你不能走!”我下意识地想要留住她,“你也走不了。没了任蒹,你只是一台机械化人体,和超人类一模一样。你不了解这座院子的结构。我能够操纵那些机关,拦住你,甚至再次麻醉你。你走不了的。” 她明白了我说的话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只要你不想让我走,我就逃不出去。你既然没有杀我,也不让我走,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要我出于感激留在这里,就是所谓‘报恩的最高境界——以身相许’?算了吧。再怎么说,我的机体年龄比你大七岁,这样不合适。并且我觉得灼羽不会同意。”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有想要留住她的冲动了。我冷冰冰地揭露了现实:“你要走,又能走到哪里?你没有亲戚朋友,没有身份,就连正式的名字也没有,根本无法在社会中存活。你要回到你出生的地方吗?那个空间已经完全受任蒹掌控,你回去,它不会再优待你了。现在你已不受她控制,想必她已发现你身上的漏洞,你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失败品,一台等待销毁的初号机。” “照你这么说,我就该自行了断了。”她苦笑道。 “所以我让你留下来。”我诚恳地说道,“留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同将这座院子打理好。虽然在这里也没有前途,但起码有我和灼羽陪伴你,我们会将你当作家人对待的。” “对啊,”灼羽高兴地附和道,“大姐姐,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自己取一个正式的名字,或者让忘川给你取,然后我给你理一个新发型,再出去买一套新衣服,不要再打扮成那个任…任什么的样子了!” 我对Re:me还保持了一定距离,毕竟她对我来说仍是陌生人,可灼羽竟直接接受她了。 Re:me思考了一会,随后怀疑地说道:“打理院子……这个院子又属于你……是不是让我成为你的雇员的意思?直接告诉我你要成为我的下一个雇主不就好了吗,还说这么多……” “不是这个意思啦!”灼羽抢在我前面打断了她,“大姐姐,我们之间不分雇员、雇主之类的,我们是平等的。你先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吧!” Re:me对灼羽说的前半部分置之不理:“新的称呼吗?也对,既然我不属于任蒹了,就不该用它给我的名字了。那就让老板为我取一个称呼吧,你随意,我不在乎。”她指向了我。 我和灼羽都皱了眉,Re:me的确不再受任何人控制了,可她的意识形态并未改变,那是一种可悲的、不能自立的奴隶般的意识形态,她就像一条离开了主人的狗,沉溺在过往的记忆里,抑郁着,没有能力开启新的人生。任蒹对她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可我又何尝不是她那样的人?我忽然意识道,在那些机器人的影响下,我从来没有向往过异界(准确的说是以忘川的身份去往异界,谋得一定地位),我也被它们麻痹了,像Re:me被任蒹麻痹了一样,满足于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没有上进心,没有光明的未来。我咬牙,更加悔恨、也更加坚定要走出这片阴霾,同时帮Re:me走出她的阴霾。 那就先从新的名字开始吧。Re:me、Re:me……稔寐。我取了一个与“Re:me”读音相似的名字,虽然并不能构成任何明确的意思,但字形很美。 “稔寐,如何?”我问道。 “嗯?”她没有明白。 “稔寐,就是你从今往后的名字了。你满意吗?”我问道。 “稔寐……”她轻轻地念着,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被我捕捉到。她点了点头,再次用那没有情感的腔调说道:“好。那我以后就叫‘稔寐’了,我没有异议。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灼羽牵起稔寐的手,领着她一步步走出去,像安抚小孩一样轻轻地说道:“‘工作’、‘雇员’等词汇就不要再提啦,我们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接下来,我要为你设计一个新发型,再换一套新衣服。现在你是稔寐了,就也要换一个形象了!” “好,承蒙老板娘的照顾。”稔寐跟着灼羽走了出去。灼羽被她称呼为“老板娘”,又想到我被她称为“老板”,红着脸笑了。我也跟着灼羽走了出去,好奇她会把稔寐打扮成什么样子。 终于,一阵忙活后,崭新的稔寐“出厂”了。她的披肩发绑成了一条长长的马尾,人字形头帘以及周围的头发被剪成了中分式的短发(本来灼羽想都简短的,但我不希望她和我有相似的造型,担心灼羽会因形象与我相似而对她产生感情),两缕黑发垂到胸前。她穿着一件长款牛仔衬衫与黑色运动裤(本来灼羽想为她购买一条长裙,结果被她以‘行动不便’为理由‘申请拒绝’了),外套一件红色毛绒腰带的黑色长款大衣。由于任蒹数据库中的知识储备,我们让她承担了修复机器的工作。我们向她介绍了院子的结构(除了那台量子传输机与院子的背景),但她并未选择与我们住在一起。从此往后,先是由于手术导致的虚弱休息了几天,之后稔寐就整天待在机房里修复其中的机器与我们搬过去的机器人(她有这方面的能力),灼羽则负责打扫整座院子,我会力所能及地协助她们俩的工作,并为她们做饭。每到周末,稔寐和灼羽就会从院子中出去,假扮成人类,采购服装、粮食等生活物资,我则要补上她们的工作,清扫房间、监察机器的运作。我还是不敢踏出院子一步,去往外面的世界,与灼羽和稔寐享受凡世。我是如此的懦弱,不敢面对枷锁之外。在这一点上,稔寐要比我坚强。 一切都在有序地运作着,我们仿佛的确成为了“一家人”,一同照料着院子,关心着彼此。只不过稔寐与我们的交流很少,我也几乎不主动与她交流,我们之间依旧很疏远,虽然我了解她、同情她、重视她,虽然我们之间有共鸣,但不知为何,她对我来说依旧是陌生人——而我也不敢与陌生人交往。稔寐的变化很小,她还机械性地活着,像一台机器人,除了与灼羽逛街时能享受灼羽洋溢出的欢乐以外,她的生活依旧是灰色。我也依旧爱着灼羽,我想她也依旧爱着我。可我们的关系又退回到了从前,我和稔寐对她来说好像没有区别,都是朋友。那天的告白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也没再透露过一丝心意,我也没再想过让她离开。 这段时光编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它给予我了一个强烈的错觉,仿佛一切都走向了平衡,仿佛这种平淡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来临了。 第二十七章 稔寐空间 那段日子流逝得很快,以至于我难以分辨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不过稔寐竟把机房里的机器修好了,三台机器人也能够运作,整个院子的机械系统基本恢复原状。各种情报、新闻都能够获取到,也可以使用互联网了。修复好的三台机器人恢复运作,不再像从前一样受尊铭指使。我们仨的工作也轻松多了,衣食住都由机器人打理,我和灼羽只需要每天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散步,我也比从前强壮些了。稔寐拒绝与我们一起——我也并没想让她加入,她依旧整天监督着机器的运作。 某一天,稔寐突然找到我,让我去机房。我感到很奇怪,因为她从来没主动找过我,我们之间独立的交流也少之又少。强烈的不安感从头到脚将我包裹起来,我披上了一件风衣,取出一只手枪放到枪袋里,并在口袋里装了一支麻药——那是我从前随身携带的,对准静脉狠狠扎入一针后过不了多久对方就失去意识、任我摆布了。 但恐怕是我多虑了,稔寐对我没有丝毫的防备,她让我坐到对面,平静地跟我宣布:“老板,我发现我能够使用‘空间’的能力了。” “‘空间’的能力?”我很不解。 “就是……”她想了想,“就是任蒹掌控的那个空间。我突然发现我能够‘召唤’、‘进入’那个空间,或用那个空间干涉人类世界。但我并未被任蒹捉住,就好像空间属于我了一样。” “空间属于你……”我说,“这样,方便起见,咱们先给那个空间取一个名字吧,既然你来自那里,那就将其称之为稔寐空间吧。然后,麻烦你再详细解释一下。所谓‘空间’这一概念太抽象了,我还是没有明白。” 她点头,并朝我笑了:“如果方便,我来给你演示一下。就以你为实验对象吧,请站起来。” 我立即警觉起来,将手放在口袋上,时刻准备掏出麻药…… 稔寐集中精力,双手抱拳。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白色方块,大约有一平方厘米,它就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纯白色的一片,没有厚度,纹丝不动地待着。我揉了揉眼,它还存在着,在我的视野里。我仍旧认为自己眼花了,便连忙又眨了眨眼,可当我睁眼的一瞬间,一切没那么简单了。越来越多的白色方块凭空出现在同一平面上,占据住我的视野,渐渐地,我的周围变成一片白色,只有细细的黑色网格线划分着每一片与每一片的界限,上方是无限的白,前后左右四周都是无尽的灰白,唯有脚下是实的,有不同粗细的网格线,标致不同的尺度、距离。还有三条更粗的、没有尽头的黑线,是表示三个维度的轴,而我刚好站在原点上。我尝试向前走去,但我感受不到我移动了,所有的网格线也在跟着我移动着,因为我是原点,又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无论在哪里周围的世界都一模一样。正当我感到枯燥乏味时,稔寐突然出现了,她的脚下也生成了一个坐标系,和我的在同一平面,不过网格线是透明度为50%的紫色线条,且线更稀疏一些。或许在她的视野中,她脚下的网格线是黑色,我脚下的则是50%的紫色线条。 “感觉怎样?”她向我招手,“这里就是稔寐空间了,看起来平平无常,实则包罗万象,要什么有什么,只需用指令生成——请仰头!” 我乖乖地仰头,无限的白中立刻展开了一片蔚蓝色,虽然没有白云,没有飞鸟,但我直到那是天空,是如此璀璨,如此绚烂的天空。 “哇……”我叹为观止。 “再低头。”稔寐微笑着命令道。 我低头,脚下的白色平面立刻便为了沟壑与石壁,有的高于平面,有的低于平面,我向前踏步,却穿过了一个石柱。 “啊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记填充实体了。”她再次抱拳,集中精力。突然,我的风衣后摆被生成的石柱刺穿了。 稔寐连忙跑过来:“抱歉,我并不熟练。老板没事吧?” “没事。”我原谅她,并转过身,抚摸着石柱,感叹道:“真的是实体呢……” “请别动。”她突然按住我的肩,命令道。我没有动。没过一会,“啪”地一下,我的风衣后摆又修复好了,不过还是有轻微的开裂的痕迹。 “目前我只能做到这些了,”她解释道,“目前我只能复制任蒹数据库中的任何事物,但我不知道你的风衣的材质与结构,所以无法完全复原。” “已经很不错了。”我说道。可我还没说完,这一切就突然消失了。一眨眼的功夫,我再次回到了机房,稔寐依旧坐在那里,我依旧坐在她面前。 “老板,刚才的体验怎么样?”她端正地问道。 一回到更加现实的世界,我的警惕感再度升了上来。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质问道:“你如何就突然得到这些能力了?稔寐空间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哈……”她叹了一声,“那我先为你介绍一下稔寐空间吧。” 她说了很久,她的语言逻辑性强,但听起来有些枯燥。由于缺乏生动形象的描述,其中的大部分概念我都没有明白,唯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稔寐空间是超越异界的存在,能够控制超人类”和“稔寐空间中的生物‘信息生物’是类似于‘缸中之脑’的存在,而稔寐空间中的一切不过是感官呈递的信号”。比如我之所以能够感受到那块石柱的实体,不是因为它确时存在,而是因为我的大脑告诉我它存在;我之所以能够看到蓝天,不是因为它确时存在,而是因为我的大脑告诉我那里是一片蓝色;而我的风衣之所以被石柱刺穿不是因为它的确被刺穿了,而是我的大脑告诉我它存在……我当时并未完全理解那个空间,因为它实在是太抽象了。它超越异界,或许它的概念也难以被超人类理解吧。那是一个极端唯心与极端唯物的世界——你周遭的一切都源自于你的意识与精神,但若失去了物质上的能量供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包括你的意识与精神。 那稔寐空间究竟是有限还是无限?若有限,它的边界在哪里?若无限,它的外部世界——即所谓的供给物质能量的世界,又在哪里? “心是无限的,但感官是有限的,所以心便被困在了有限范围内。”这是稔寐的答案。太抽象了,根本无法理解!或许她也并未完全明白吧。或许就连稔寐空间中的生物也无法理解它们所处的世界,只能尽可能了解它、构造一条条或许适用的法则,而“空间”的真理,便只能交给它的制造者来回答了——或许也根本没有一个所谓的“制造者”。 算了,我放弃继续思考这抽象的问题了,转头问道:“那照你的意思,你刚刚知道这些?” “嗯。”她点头,“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你怎么就突然知道了?”我问,“莫非——莫非任蒹又能够控制你了!?” 她微笑着摇头:“老板多虑了。话说,得知这些后我突然开始憎恨任兼了——从前并不憎恨,现在开始憎恨它了。它制造了我,给予了我‘生命’,却又控制了我,剥夺了我生命的意义。罢了,不提了,我没有融入社会的经验,或许也难以融入进去了,现在能在这里有一份工作,至少有了责任与义务,就很不错了。” 我赞许道:“那是最好。” 她想了想,一字一句地缓缓向我吐露:“其实……我也……没明白我究竟是如何突然拥有了‘空间’的能力。如果……要用词汇来形容,我认为就像‘神来’或‘顿悟’一样,灵感像是一道光,突然来临,被我捕捉住了,我就拥有了这项能力。神奇吧?” “太神奇了!”我感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说不出来。”稔寐说,“我还以为我的能力被任蒹剥夺了,不过现在看来,它或许并没提防,或并不知道这一点。它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我想,这种‘空间’的能力是所有稔寐空间中的生物都拥有的,不过被任蒹限制了。因为我本来是机械化人体,它就不认为我拥有‘空间’的能力,就没有限制我。但我与稔寐空间有交集——我能够使用任蒹数据库、它也用‘空间’的力量操纵我,大概只要与‘空间’沾边的事物就能拥有‘空间’的力量吧。我不确定,但可以这么说。我本来就有这种力量的,只不过受任蒹控制而未使用过,潜藏到大脑深处罢了。再加上我被你‘解放’后,你说我‘脱离任蒹后只是一台机械化人体’,将我蒙蔽了,我便没想过去使用这个能力。但今天醒来,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我又将它回忆起来了。我抓住了它,再次拥有了它,虽然我使用‘空间’的能力仍不够熟练,但我至少有这个能力了。” 我说道:“所以还是内心的力量啊,如果你没有回忆起来,并相信自己有能力,恐怕就再也无法有这般能与任蒹相媲美的能力了。算是一次巨大的突破吧。稔寐,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日子你变得越来越活泼了?我是指思想上。你不再局限于曾经被奴役的时代,你开始成为一个新的个体了。” 她看着我,表情麻木,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不知道。”她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让她继续讲下去:“那得到了这个能力后,你要干什么,要回到稔寐空间吗?和任蒹决斗,一分胜负?” “没。”她笑了,“我跟任蒹决斗的胜率几乎为0%,我也没有过这种愚蠢的想法。但你的提议不错,或许等我更了解稔寐空间、对空间的力量的使用更加熟练后,我要去挑战它,相当于一种报仇吧,但那是很久之后了。”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老板,我之所以要当面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你之前说我无法逃出去,因为我‘只是一台机械化人体’,但我现在不是了。我刚刚用空间的力量让你进入稔寐空间,不是使用‘用空间干涉现实世界’这一项能力,我是直接用空间的力量干涉了你脑内的微型计算机——你知道你被机械化过吗?” “知道。”我叹了一口气,“唉,因为尊铭要将我制作为他的工具。” “嗯。”她说,“我能够直接干涉你脑内的微型计算机,轻易地控制你,这也是空间的力量。” “啊!?”听见“控制”二字,我颤了一下。 “我不会把你当作工具的,老板。”稔寐平和地说道,“我先为你解释一下吧。就像人类的各种语言对于超人类来说都一模一样,人类的语言和计算机的语言甚至各个领域的科学法则对我们信息生物来说都一模一样。数学有数学的语言——数字;物理有物理的语言——符号和公式;化学有化学的语言——化学式。所以学习或运用每一科目从根本讲都是对一门语言的掌握。既然人类的各种语言对超人类来说一模一样,那交流用的语言和科学领域用的语言对我们信息生物来说都一模一样。所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涉你脑内的微型计算机、甚至这里的机器。要是我早点知道,也就能修得快一些了。所以,归根结底,我想告诉你,我现在有逃跑的能力了,我甚至有控制你的能力。”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会离开吗?我不知道。不过这座院子已经能够运转,稔寐也渐渐有进一步的自我意志了。 “老板,你怕我走?”她尝试性地问道。 “不。”我摇头,“或许有点怕,不过你有你的自由。” 她笑道:“无论你怕不怕,我都不走了。” “不,”我打断她,“不用考虑我,遵循你的意愿。” “我早就决定不离开了,你也不要干涉我了。”她说。 “好吧,那你继续说。”我耸耸肩。 她继续说道:“如果你也不打算离开这里,我认为我们可以在未来大力发展一下这座院子。这里这么大,系统这么完备,完全可以多修点什么,比如建些雕塑、小工厂之类的,装饰的再漂亮点,再有趣点,同时也多生产些好吃的,好玩的,如何?” “提议很不错,下午可以叫灼羽,我们一起商讨。”我微笑。 “灼羽!”稔寐突然大叫,“我忘跟你说了,我发现我也能够控制灼羽——这说明灼羽脑中也有微型计算机!” 灼羽脑中也有微型计算机!可我将她带走时她还未到适合实施机械化的年龄! “莫非灼羽也被……”我惊叹。可稔寐突然让我闭嘴,并让我回头。 灼羽不知何时进来了,站在我身后,神色中有痛苦,也有情感爆发的兆头。 第二十八章 终极守护 灼羽呆呆地望着我。我也无助地看着她,一时不能言。 她怎么了?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生气了?会不会是我伤害到了她?是因为她发现我如此提防稔寐,还是因为她怕我会伤害稔寐?不会……她对稔寐动心了吧?我开始感到痛苦与自责,并拷问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不可宽恕的过错。 我示意稔寐要离开一会,然后带着灼羽走到了无菌操作室那边。我想触碰她的脸颊,但她回绝了。 “你喜欢稔寐,是吗?”她幽怨地说道。 我哑然失笑,她竟然是这么想的!随着心里的石头落地,我连忙解释道:“当然没有那种喜欢,你难道认为我对她比对你好?再说了,她不是‘大姐姐’嘛,显然,比起她,我们两个更有共鸣一些。是不是,老板娘?” “哼,”灼羽撅嘴,“就算是‘大姐姐’,也有可能是像心晨一样能够永葆青春的类型。” 我看着她,诚恳地说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从现在起和她保持距离,甚至让她离开这里。” 她低头笑了:“算了吧,没必要。那忘川,你们为什么聊了那么长时间,还不让我听?” “那我将聊天内容全部讲给你?”我问,“我们聊的都是有关稔寐空间——就是稔寐诞生的地方——和机械化人体的科技性内容,因为稔寐认为我对此比较了解,就单独和我说了。” “好吧。”灼羽突然问道:“可是,听到你们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的心颤了一下——灼羽脑中植入微型计算机的时间非同寻常,会不会她也是某人的工具?我怀揣着忐忑之心,向她坦白道:“稔寐发现你脑中也植入了微型计算机,但据我所知——据我通过‘未始’的身份了解,你被植入微型计算机的年龄非正常年龄,我怕…你也和我一样,是某人的工具。” “啊?”灼羽忧郁地感叹,又轻声问道:“会不会……只是偶然现象?” 这要涉及到她的身世了,但我并不想让她得知她其实是流落市井的盟主继承人,也不想让她知道异界混乱的局面——盟主夫人苏台风掌权(且她在灼羽丢失后并未表态,说明她根本不重视灼羽),盟主家族日渐陨落,尊铭造反,苏弋琳也在秘密研究墨昙理论且也有造反念头。 想着想着,我渐渐明白了,我和灼羽一样,都是掌权人的后代。我们虽然是他们的后代,留着他们的血,但我们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顶多是一台屏障——勉强掩盖住他们实际在大肆研究墨昙理论的事实。对于墨昙的信徒,后代已经没有用途了,除非他们不想活了——但墨昙的信徒往往是贪权、贪生的人。通过墨昙理论,他们可以使用备用躯体实现“复活”,继续自己的事业,也就无需一个后代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了;若还想延续基因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将后代改造成备用躯体——就像尊铭改造了我一样。他们对后代的情感也微乎其微,因为倘若他们真的有仁爱之心,就不会追随墨昙了。 想到这里,我摇头对灼羽说道:“不,几率很小。并且,就算你被控制你也无法感受到,你无法知道你的行为究竟是出于自我意识还是被动的。” 灼羽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力和我争辩道:“不可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我对你……也是真心的!”说着,她打开门,走进了无菌操作室,躺到了手术台上,眯着眼俏皮地说道:“忘川,你不会不相信我吧,如果不相信……你就打开我的脑袋,证明我的心!” 打开她的脑袋!霎时间,我的脑中出现了一副画面:在稔寐空间中,别无一物,只有灼羽蜷缩成一团,半睁着眼,很是无助。可没过一会,许多污浊、肮脏的东西混入进来。稔寐空间开始变得昏暗,往日的经历像一张张胶片一样迅速播映下来,一具具被我残害过的尸体、一个个被我解剖出来的大脑依次闪现,血污越来越多,画面越来越黯淡,这片棕红色渐渐将我包围、吞噬。我的骨架开始颤抖,胃也不由自主地翻山蹈海起来,头晕目眩中,一个恶魔般低沉、微弱但明显的声音从远方向我嘶吼:“忘川,什么都掩盖不了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不、不是!我早就打算抛弃过往,重见天日,重新成为那个善良、理智的忘川!我痛恨那时的我,但我已改变不了过去,就算记忆里是一片黑暗,我也要好好活下去,迎接美好的未来。……我有资格吗?无尽的血污中闪烁着这一行发自内心的文字。“忘川,你欠下的太多了,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个痛苦的灵魂,你要如何偿还?你不可宽恕!就算你用命偿还也不够,就算你像他们一样痛苦地死去千百回,也不够!他们就是被你害了,而当时的你毫无罪恶感!就算你有罪恶感,也根本无法赎罪!”那个声音再次从远方向我死后。渐渐地,我不再战栗,不再感到晕眩了。一只沾满鲜血的、白皙的、如女鬼般瘦削的手从血污形成的湖畔中向我伸了出来,拿着一把手枪,机械性地上膛,抵在我的脑门上。无限的恐惧将我包围,四处充满血腥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去摸枪袋——它空了。“不!”我用力呐喊着,同时奋力向后退去,“不要!”可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去呐喊、去动。我感觉全身都湿漉漉的,我发觉我被棕红色的血水淹没了,无法呼吸,无法移动。不知从哪里又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白手,使劲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渐渐窒息而亡。还有一只撕开了我的后背,伸进去抓住了我的心脏,要将它捏爆。又有一只白手抓住了我的脑壳,它的长指甲狠狠嵌进我的肉里,随着“咔嚓”一声穿透了我的脑盖骨……那个恶魔般低沉的声音再度出现:“也让我打开你的脑袋,让你在永恒的时间里体验生不如死的感受吧……” 我已无力挣扎。我看到手枪中的子弹击穿了我的脑门,我看到我的脑袋炸裂开来并散落一地,我看到我的心脏被那只手捏爆并喷射出鲜血,我看到另一只手掐断我的脖子并将我的身体挪开……视野一点点暗淡下来,我感受到我在死去,但我还能看着这一切,闻到浓浓的血腥味。视野渐渐暗淡下来了,但我的尸体和大脑的碎片还在那里……处决我……意识……模糊………… ………… ………… ………… #!)@(%...... ………… #)@!T…… ………… ………… $%*&…… ………… ……^$^(…… ………… ………… …… “忘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温柔似水却轻柔空灵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击穿了这座正在处决我的地狱,也将我从噩梦中唤回现实。是灼羽。是我亲爱的灼羽。 继续用你那天使般的嗓音说下去吧!继续呼唤我吧! 如我所愿,那声音再度传来了。 “忘川,我爱 !! 我睁眼,终于看到了现实中的一切,原来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可为时已晚,灼羽的神情定格在了“爱”字上。 ……我再也听不到她说最后一个字了。 第二十九章 Liebe ……我再也听不到她说最后一个字了。 低头,我看见自己那鲜血淋漓的双手,奄奄一息的灼羽,和周围协助我进行手术的机器人。灼羽的头颅上,有一道完美的切痕,插入一半的脑机接口,和……千刀万剐的痕迹。刀痕和我手中的手术刀相同。 我……害了她?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我变得呆笨起来,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不会去想。混乱的思绪纠缠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只蹦出了几个词汇——失去理智、我、杀害、迫害、灼羽、回到、曾经…… 不!!为什么会发生这些!!都怪我!!我是天大的罪人!! 是我由于一己私欲将灼羽继续留在了这里,好给藏在我心中的那条恶魔一个机会,给他一个机会去在我亲眼目睹下残害我的小天使、我的心上人!!……都怪我。 我早就该让灼羽离开我的,这一切的祸根都是我!如果我让她离开我、永远地离开我,她一定能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她根本不会落到一个恶魔的手里!天啊,我为什么要放纵自己,放纵那短暂的、无用的欲望作孽,出于私心将你囚禁在这座监狱里,只为享受一丝甜蜜!我该让你离开我,远远地离开我!唯有那样,你才能幸福——离我越远你越幸福!如果让你远远地离开我,让你得到幸福,我会高兴的,我想你也会忘了我的…… 可是,我的眼前所见应该不是现实吧?四周本不该有阳光,现在却是白花花的一片,像梦境一般。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吧?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呀!怎么可能! 这不是现实。 “忘川,我爱你。”她开口了,没错,她开口了!她还活着,刚刚的所见也只是噩梦的残余! 我奔过去,紧拥住她,泪如泉涌,几乎嘶吼般地叫喊到:“我也爱你啊,灼羽!刚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害死了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对不对!我告诉你,我爱你,一直爱着你!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误下去了,我要把你送到异界,送到那个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爱你,我希望你幸福。你离开我,就不会受伤了,就会获得真正的快乐了。咱们走吧。我可以为你当牛做马——我对不住你,我曾拒绝你,辜负了你的心意;我也未在早些时候让你离开,未让你提前离开这个监狱般的地方。” “我们走吧,灼羽。”我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牵起她的手,向建筑外走去。 可她突然倒下了,瘫软着倒下了。我迅速接住她,却看到一股股棕红色粘稠液体流到了我的手上。我呆住了。我看向怀中的灼羽,她以奇怪的姿势躺着,双目无神,死了一样。不,她朝我笑了!是她俏皮,在骗我,想要试探我的心意!嗯,灼羽,我会永远爱着你的。我吻向她的脸颊,可我的唇只触碰到了一块僵硬、冰凉的皮肤。 我突然跪了下来,绝望地呼唤道:“灼羽!你说话呀,灼羽!” 可等待我的是沉默。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吼着:“灼羽,你理理我呀!哪怕说一个字、甚至眨眨眼,也好啊!灼羽,你回应我啊!你快证明给我看,告诉我你还活着呀!……求求你了。”我近乎失声。 “灼羽!!”我嘶吼着、哭嚎着、整个天花板连同我的心脏一同痛苦地瑟缩着。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拥抱住灼羽,步伐不稳地冲向两台机器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踹向它们,让那冰冷的机械外壳发出震天响。我的脚因剧烈的疼痛自动向回抽搐,又机械性地再次向前踹去,直到它失去知觉,我也无法用双脚站立,重重地跪倒在地,灼羽的躯体从我的手中滑落,我也只好拉扯着她的上半身,爬着,勉强移动了几步,灼羽的血也随着她的移动勾勒出一条丑陋的曲线。我跪着,双目无神,用尽全力捶打着墙壁,留下一个个鲜红的拳头印,体会着一丝丝刺骨的疼痛,仿佛它能将我从这场噩梦中抽离。手没知觉了,我便用脑袋狠狠地撞去、撞去…… “嗒、嗒、嗒。”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我停下来自残的行为,惊喜地感叹道:“灼羽,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刚刚的一切、只是……”我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奔向她了,我只好颓废地躺着,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看到她的鞋了,不是她最爱的人字拖——灼羽买新鞋了?她也没穿着平时最爱的裙子,甚至披了一件一点也不可爱的黑色外套。她长高了许多,就连头发也变成黑色了……直到我看到她紫水晶般的眼眸,才意识道那是稔寐。 “灼羽呢?”我有气无力地问道,感到愈发地头晕。 可稔寐没有搭理我。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表情麻木,像一台审判机器。她的声音也格外冰冷:“通过你脑中的微型计算机,我得知了你真实的面目。果然,就连你深爱的女孩,你也下得去手。下一个受害者,想必就是我了吧。这是预料之中的。只要来到这里,大概就难逃一死了。” “不是!”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突然涌入了我的身体,我艰难地站了起来,“不是这样的!” “哼,”她冷笑道,“‘女鬼’的本性,终究难移啊,忘川。” 仇恨的怒火霎时间填满了我的胸膛,噼噼啪啪地燃烧着,鼓动着我——让我也杀了眼前的这台机器。我无比憎恨此刻的她,此刻的这台只看到结局、毫无人性的机器。 我根本没去想我是否有能力与她对抗,便直接顺着这股冲动拽住她的右手手腕,掏出藏在口袋里的那支麻药(枪袋已经空了),对准那条明显的静脉,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注射,再拔掉针头,然后蹒跚地走了几步,再次重重倒下。 “果然。”她感叹道,面无表情地在我旁边坐下了,“不到三十分钟麻药就会生效了,我劝你赶紧补充能量,好有力气重复你对灼羽——” “够了!”我谩骂道,“你就是个白痴!” “还是……”我顿时警觉起来,“你才是那个幕后黑手?” 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了,愤怒地指控道:“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这个任蒹的走狗干的!你就是个不可宽恕的恶霸,就是你控制了我!噩梦的开始是在稔寐空间,所以就是你控制了我!稔寐,你真是居心叵测,藏得够深呀!不过你说的对,麻药很快就生效了,然后我要将你囚禁起来,像墨昙折磨尊哲一样折磨你,让你体验我的痛苦——这是报复。你让灼羽和我生不如死,就要加倍偿还。” “唉,”她叹息道,“你误会了——我想现在没必要叫你老板了——如果是我控制的你去杀害灼羽,为什么我现在不控制你,不控制你去停止迫害我的行为呢?” 我打断她,毫不理睬她的言论:“对,我要报复。既然你控制我达到了这样一个结局,我已经无法宽恕了,那不如就如此当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吧,将你杀人灭口,就不会有人直到我犯下的罪了。之后怎么生活,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因为你们都死光了!反正有这座大院子,我能够肆意妄为,彻底走入黑暗了……” “呵,”她嘲笑道,“那不如先找把枪将我痛快了解了吧,让我提早解脱,我会感谢你的施舍的。” 我突然呆住了,思绪一片混乱,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情绪究竟是如何,我更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否是现实。这一切将我压得喘不过气,让我痛到失去知觉。我觉得自己疯了——我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我还活着吗?”我自言自语道。 稔寐机械性地答道:“你还活着。你还有生命力。” “生命力。”我重复道,“生命力又是什么?” 稔寐像一台机器人一样科普道:“你是生命体,你依靠生命得以存在。据任蒹数据库可得知,生命的本质是以负熵为食,新陈代谢的本质是生物体成功地使自己摆脱在其存活期内所必然产生的所有熵。” “够了!”我打断道,“又是这种标准化的科学解释,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活着,但我觉得我已经死去了。” “你还活着。”稔寐机械地强调,“你胸口那灼热的、抨击的生命(Leben)之力使你活着。” “唉,”我叹息道,“你还没明白吗。所谓的生命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在胸口跳动着的,也并非生命之力,那是爱。失了它,我将与机器毫无差异。” “可你还活着。”她仍坚持道。 “那没有意义。”我低声说道。 “你还……活……”稔寐的声音变得愈发微弱,她的眼皮也重重地合上了。麻药生效了。 麻药生效了。接下来我就要解决掉她,让她得到她所说的“解脱了”,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我也不能再让任何人感到痛苦了。 可是之后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逃离这一切,回到现实,回到灼羽还活着的现实? 我思考着,突然,胸口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再次将我的思绪烧得滚烫,“仇恨”二字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恨这一切,我恨这分崩离析的世界,我恨稔寐,我恨任蒹,我恨尊铭,我恨苏弋琳,我更痛恨我自己。 我要报复,我要毁灭一切! 第三十章 永别 在愤怒的催化下,我反而又变得理智起来。我冷静地抬起稔寐的左手,撬开她掌心上的那块钢板,通过那里的接口,控制起她脑内的微型计算机。 我深知我要干什么。我要报复整个世界,我要继续任蒹的指令,让稔寐统治异界、操纵人类世界、取得北国的力量,最后与任蒹宣战。任蒹不会纵容稔寐成为自己的对手,它定会灭掉她。最终,四个世界将碰撞在一起,在混乱中毁灭,稔寐和任蒹也将两败俱伤——稔寐不会胜过任蒹,但起码能够对任蒹造成不小的伤害。然后,一切都将死亡,和现在的我一样,彻底地死亡。 我那沾满鲜血的双手机械性地敲打着键盘,向稔寐输送着指令。 “稔寐亲启: “当你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将不再重要了,你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使命——去成为异界盟主,统治世界。这座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座量子传输机,虽然建筑外壳已残破不堪,但内部仍能够使用。你要按照任蒹数据库中提供的方式传输到异界,然后将异界的看守打倒(这台量子传输机是废旧的,所以异界那边的看守不多),如果熟练,最好使用‘空间’的力量。接下来你要前往异界中央学院,如果任蒹数据库没有有关信息,你可以到小卖部寻找地图。请到异界中央学院后方大门的东面一百米处的花园,会有人接应,你将成为学院中的一名学生。学校中十分安全,但也要注意,尽量少与人交往,不要透露包括稔寐空间在内的私人信息,你的名字也将改为‘白稔寐’,校长未始会对你加倍关照,随时和他保持联系。你要认真学习,尽可能掌握多的知识,不要完全依赖于任蒹数据库。待时机合适,未始会协助你找到机会与苏台风(她虽然是盟主夫人但几乎完全替代盟主料理一切事务)会面,你将接近她,或成为她的亲信。在此期间你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异界的政治,并借机扩大权力。待苏台风、苏弋琳有夺权现象或其他意外发生,你就要找好机会以异界盟主继承人的身份继承异界盟主的职务。成为盟主后你需要对外说明你的发色是由于在北国冒险历练沾染不明力量而变黑的……” 有关人类世界、北国与稔寐空间的繁琐事务我又说了一堆。 “……总之,注意安全,若有需要,随时使用稔寐空间的力量。最后,我将这条全世界唯一的红宝石项链给予你,它是异界盟主力量的象征,迫不得已时出示。” 重新封上稔寐掌心的金属片后,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灼羽颈上的红宝石项链解开,放到了稔寐手中。 灼羽的躯体已如钢铁般冰凉。 灼羽的躯体是凉的。 灼羽死了。 我害死的。 ……我不相信。 刚刚稔寐的出现将灼羽暂时挪出了我的世界。现在,稔寐走了,她又回来了,她注定重新占据我的脑海。我的五脏六腑再次疼痛起来,我的泪再次涌了出来。 我不相信她死了,虽然我明确知道,眼前的一切已是事实。 我不相信她会死去,虽然我明确知道,是我…… 唉。 要是时间能够重来该多好,比天使还要纯洁的灼羽就能再次活蹦乱跳起来,我就能再次拥住她娇小的身躯,再次看到她绽放出笑容。 可她的躯体已是冰凉,她的手指已变得僵硬,就连那定格在“爱”字的美丽神情也缩成了一团,丑陋不堪。她的确死去了,就连最后一刻的画面也能留下。 灼羽一定恨透了我,对我失望至极。 我清晰地记得曾经那一张张被我迫害过的面孔,他们脸上的恐惧与绝望。灼羽定是如此。不,她会更痛苦,每一秒她都期待着我恢复理智,变回那个她爱着的忘川,可她的希望破灭了无数次。是我,都是我害的。我嘴上说着爱她,可根本没让她绽放出笑容,根本没让她感受到我的爱。我反而伤害了她,对她造成了极致的痛苦与绝望。那时她又是怎么想的呢?灼羽一定恨透了我。而我,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向她道歉了。我虚伪至极、十恶不赦,我亲手毁灭了我最心爱的,与最心爱我的。我没有机会道歉,也没有机会赎罪了。我不可宽恕。 …… 我再次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我感觉我彻底疯掉了。我仍无法接受现实,而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痛哭过、自残过、想要就此堕入黑暗过、又想去报复一切。 我明明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了。 灼羽将永远痛恨我,虽然她或许不复存在了,但她在生命最后一刻仍体验着极度的痛苦,而那痛苦是我造成的。 …… 又要到秋天了,我也终于能够披上那件灼羽最喜欢的风衣了。红柿树将会结满灯笼般的果实,整个院子也将变得红火起来,满是幸福的气息。可你已经不在了,灼羽。稔寐依照指令离开后,这里也将只剩我自己了。要是这一切没发生该多好呀,我们能像去年一样在红柿树下野餐,今年的我也更有力气,能帮你摘到更多、更甜蜜的柿子了。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望野猫,看他们是否安好,若有幸我还想收养一只小猫,当作我们的宝贝。 要是这一切没发生该多好。 可是……可你已经不在了,灼羽。空气也不再香甜,四处都是罪行的证据,压抑着我无法呼吸,让我生不如死。 ……为什么要发生这一切呢?为什么我偏偏在那时失去理智,为何命运偏偏要将灼羽从我身边夺走!是我欠下的命债太多了,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吗?可为什么偏偏要牵扯到灼羽啊!还是……我生来有罪,命该如此,灼羽也生来薄命呢?为什么我偏要承受这些痛苦,而不是像心晨、像稔寐一样将意识交给机器,让计算机观看这场闹剧呢? 要是这一切没有发生该多好。对,这一切本就没有发生,灼羽当年编造的童话才是真理!我终于想起来,想起来魔王和魔女的结局了,“他们在森林中隐居并永远生活在一起了”,我也会和灼羽永远生活在这里,我将加倍地照顾她,好好地宠爱她! ……可我是吸血鬼。剧中没有吸血鬼,魔女也没和吸血鬼在一起。吸血鬼比魔王危险千百倍,他随时可能伤害魔女,他本该让灼羽远远离开他,他本该找到真正的魔王去保护、宠爱魔女,可出于一己私欲,他将魔女流了下来,酿成了这场悲剧。我本应该是魔王,本能够和灼羽永远在一起的。可我犯下的罪太多了,是我的过往,让我注定成为吸血鬼,而非魔王。 我怔怔地看着早已失去生命力的灼羽,思绪再次混乱起来,我尝试去会议甜蜜的过往,希望能够以此疗伤,可痛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折磨着我,我无力再思考其他。 或许我该吃饭了,但我吃不下去。 或许我该睡觉,或许我将穿越到未始那里,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突然,一片朦胧中,一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一年前我和灼羽逃亡时,无意间,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奄奄一息,而我还在苟延残喘时,机器人会来救我。” 现在灼羽已不止奄奄一息,我的肉体仍在苟延残喘,心却已死去了,稔寐先前的举动则比机器人还要冰冷,还要无情。 我转头看向稔寐,她仍在睡着,左手捧着昙花状的红宝石项链,右手则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比作手枪状,对准太阳穴。 我仿佛突然得到了救赎,痴痴地站了起来,摸向枪袋。 那把手枪再次回到了枪袋里。 我麻木地将手枪举了起来,机械性地上膛。 我的脑海中再次勾勒出稔寐先前的姿势。我照做了。 我与这个世界的存在,从根本上讲毫无意义。 第三十一章 拯救 然后我死去了,真正地死去了。 我从未设想过,死亡之后我们会去到哪里,我不相信天堂或地狱,也无法证实死亡之后,灵魂的确会消失,因为我从未死亡过。 在我死亡10小时14分37秒后,我醒来了。 像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从疲倦中醒来,周围软乎乎、暖洋洋的,又为我增添了几分睡意。我不想睁眼,生怕打断这惬意的睡眠,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缠绵在甜蜜的梦乡里。 突然,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忘川,你醒了?” 这个声音是那样的轻盈绵软,我的心荡漾起了无限的暖意与甜蜜——是灼羽!我连忙睁眼,看向声音的来源,没错,就是灼羽,穿着白裙子的灼羽! “灼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的眼眶湿润了。 灼羽的面貌一如往日,她的白发仍如鹅绒般丝滑,她的面颊仍如凝脂般软糯,可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的红眸有些暗淡。 我试探着问道:“灼羽,你没有死,对不对?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对不对?” 我期待她安抚我,我期待她告诉我:“是的,我从未死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的唇颤抖着,幽怨地说道:“忘川……你还是不愿接受现实。” “你说那是现实!?”我不可置信地摇头。 “唉。”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尽可能地掩盖住内心的忧伤:“的确是事实。忘川,你看一看周围的环境,看一看你在哪里。” 我的思维再次麻木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按照灼羽说的,机械性地看了看周围——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除了我和灼羽之外别无一物,只有坐标线隐约闪现着。 “这里,是稔寐空间?”我问道。 “是。”灼羽说道,她的声音颤得厉害,“是我将你救活了,我尝试取得了有关你的所有信息,然后复制到这里……你就得以‘复活’‘了……你的身上都是血和伤,衣服也破了……我好心疼。我处理好了你的伤口,也将你的衣服扔掉了,又给你泡了一个热水澡,将你浑身上下洗干净了。你好疲惫,现在才醒来……其实……我不明白我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去爱你、去照顾你、去救活你……太荒唐了。” 她仰起头,不让泪水流下。 我看着她,内心五味陈杂,我终于接受现实,也无尽惭愧。我的心一会是暖的,一会是寒的,我抱怨自己过于无能,此刻竟只想着该如何逃避,而不知如何抚慰她。 或许我也没有资格抚慰她。 灼羽抹了抹眼泪,再次开口:“时间不多了。我们在这里随时可能被任蒹发现,我不知道我构建的这道屏障能否一直管用。忘川,我死后,也像你一样醒来了,不过是被任蒹救活的。它复制了有关我的一切信息,然后在这里粘贴,我就在这里‘复活’过来了。我能够将你救活,就是尝试使用了那个方法。任蒹虽然将我救活了,但它也囚禁了我,我的行动受它限制。我不知道它具体要对我做什么,但它告诉我,它要我成为它的‘宠物’。事到如今,就算我跟它去了,大概也不算‘背叛’你了。但我厌恶它、厌恶‘宠物’这个词汇。我甚至……甚至奢求你将我从这里拯救出去,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这里。我的行动是自由的,我发现我甚至能够使用稔寐空间的能力,使用任蒹数据库,但我的位置受限,我的坐标被绑定了。” 她顿了顿,同时看向我。我的思绪仍是一片混乱,便没有回应。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唉,真是可笑。我竟想要你拯救我……”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郑重地发誓道:“只要有哪怕一丝机会,我都会奋不顾身地拯救你的。感谢你给我赎罪的机会。” 灼羽疲惫地笑了,让我愈发心疼。我更加憎恨起任蒹,虽然它是灼羽的救命恩人,但她的一系列行为令我作呕。它竟想将灼羽囚禁成一个宠物!它竟要如此迫害灼羽,我绝对不允许! 疲惫地笑着,她轻声说道:“忘川,我好想摸摸你。”一边说着,她一边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乖乖地低下头,像小狗一样任由她爱抚。她的小手温热灼烫,我的脸蛋也热乎乎的。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灼羽轻轻地说,“我给你烘干吧,要不然该生病了,让后再为你生成一套衣服……忘川,你的眼睛怎么也有些湿润了呢?” 她召唤出一只手帕,为我擦着泪水,可那泪水仍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灼羽的眼眶也湿润了。 “不要这样……”灼羽安慰着,“你先换衣服吧,我转过去。” 她转过身去,可我依旧能听到她啜泣的声音。我的泪也默默地流了下来。我缓缓穿上灼羽生成的黑色帽衫和藏蓝色牛仔裤,看着她娇小的背影。 “转过来吧,我换好了。”我宣布道,尝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伤感。 “嗯。”她转过身来,泪水已被擦干,可眼角还是红红的。 她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时间不多了,我怕过一会任蒹就会注意我了,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伤感下去……忘川,我相信你,我也希望你不会辜负我……唉,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了,你大概也是如此吧?那暂别吧。最重要的话,我要放在最后。忘川,你一定要记住,只有北国的力量可以与任蒹相抗衡,只有北国的力量可以将我解救出来!你要去北国拜师学艺,掌握北国的力量!我现在就要为你生成通往北国的通道,去吧……” 她不舍地将双手抱拳,聚精会神,使用“空间”的力量。渐渐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通道,通过通道,我能隐约看到对面的青山绿水。 “有幸,稔寐空间能通向每个世界。”灼羽自言自语道。 我握紧拳,含着泪,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通道的入口。 “灼羽,等我。我要用余生从任蒹手中夺回你。” 第三十二章 幻境 我义无反顾地走进了漩涡,植被的绿、天空的蓝和稔寐空间的白搅成一团,各种五颜六色的光闪烁着,周围的一切虽然混乱,但竟显得辉煌起来,像是一支身着盛装轰隆奏响的车队,拥簇我前往北国。我回头,灼羽和稔寐空间的一切已消散而去,再次转头看向前方时,一切混乱着的五光十色全部消失,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全部定格,脚下已是毛茸茸的茵茵绿草,我来到了北国。 这里阳光明媚,空气温暖湿润,枝叶间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鼻间流淌着潺潺花香。洁白的雪如鹅毛般簌簌落下,轻轻拥入大地的怀抱,然后便仿佛彻底被大地吸进去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我知道,自墨昙和墨薇逝世后,北国就一直飘着雪,一点也不寒冷。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飘着,并不妨碍这个世界的任何生灵,天空依旧蔚蓝,空气依旧温暖,四周也仍是清晰一片。我都、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左、后方是山林,右侧是一片石林——大概是苏迪先辈曾到过的地方吧,苏迪为在其中遇见过什么门派。平原也不该是高手隐藏的地方。于是我转身走进了山林。 渐渐地被树包围后,周围的光昏暗下来,空气也变得凉爽宜人,雪无视树叶的存在,穿透它落了下来,落地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有石头,也有泥土。一颗颗细而挺拔的树从泥土中钻出来,直冲云霄,丝毫不逊色于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中的那些。时而有石头堆砌成的小丘,不高但陡峭,两座小丘的夹缝中有天然的清泉涌出,携带着枯黄的落叶,向下流淌去。四周总有一堆乱石或一颗树根盘桓着的古树遮挡住视野,令我难以博览四周,但通过地面与树干的夹角,我发觉我在上坡。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风竟仍是这些,没有新的物种或地形。我仿佛在原地打转,只有我的内心帮我指引方向。通过枝叶间隐隐透出的光源,我发觉太阳比我刚进来时略有下沉——时间流逝了。从未在这样未开发的山林中行走这么长的时间,我的双腿已疲惫不堪。我只好找了一块略光滑的石头坐了下来,勉强休息着,并尝试用发胀的头脑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我对北国的了解少之又少,仅通过苏迪的事迹略知一二,更别提随着时间流逝,北国的样貌会变多少——我甚至不知道北国有“拜师学艺”这么一说,仿佛每个生灵都天生有灵,他们生来就能掌握北国的力量,只不过力量有大有小,因此便有了生灵与仙人的区分,而所谓技艺的传授则根本没有必要。可我生来非北国人,又如何获得北国的力量呢?除非是像苏迪一样得到神器。况且,我也根本不了解北国的地形,最终又能走到哪里呢?是我太天真,循着绮丽的风竟走到这里,现在我现在已经迷路了,只能听天由命了,我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突然,我听到了“刷刷”的声音,那并不是风声,而是来自地面。我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那是一个身着棕色长裙的少女,踩着一双木鞋,头上叉着一只蝶状簪花,拿着一只扫帚清扫着地面。她会是隐居在此的神仙吗?从她那稚嫩的动作与娇小的身躯来看,她的年龄甚至不比我大。但在北国,法力不受年龄束缚。没有丝毫的迟疑,我立即向她奔去,诚恳地拜倒在她面前:“敢问您是何方神仙?” 我本以为北国人的说话方式应当如此,没想到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匆匆地摆手,羞涩地说道:“不是啦,不是啦!我只是无花门最小一辈的徒弟,比师兄师姐们差得远着呢!”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学习,而在此扫地?”我问道。 “才不是扫地!”她叫道,“‘扫地’是多么俗的词汇!我们是在师父的嘱托下分工轻扫落叶!这也是修身养性的方法。林间无尘,方可心静。嗯…好像是这么说的!” 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我姑且信了她的话,试探性地问道:“那我可以成为你的同学,跟你的师傅学习吗?” “你?”她怀疑地问道,“你是蝶吗?”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便尝试答道:“蹀?我的母亲叫竹蹀,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蹀。” “哎呀,不是名字!”她没有耐心地说道,“你不是北国人吧?” “不、不是。”我勉强地答道,“你怎么知道?” “北国人才不像你这么傻!方才我问,是在问你是不是蝴蝶。我们这个门派,只收蝴蝶,就是那种能够变成蝴蝶的仙灵!我能变成枯叶蝶,和师父一样,所以就被收进来啦!你想不想看我变身?” 还有灼羽等着我去救她,我根本没工夫看眼前的少女变身,便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了。你能否带我去你的那个‘无花门’,见一见你的师父?万一有惊喜发生呢。” “好吧。”她打量了我一番,“我看你也饿了吧?你不是北国人,而对于我们北国人来说‘客至如归’,你就随我过去吃顿饭吧。这里是山林之中,佳肴难得,凑合吃点吧。”说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我也连忙随她赶了过去。沿着被打扫过的路径走去,终于,一个牌楼出现了,上面写着“无花门”,我想应该是到了。牌楼两旁没有看守,我便随着少女径直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大片无尘的空地,两颗古树的后面,是一座巨大的庭院。木雕花的围墙里,有各式各样、高高低低的小房,一望无际,有的冒着蒸汽,有的轰轰作响。走进庭院,像是进了一座小巷,在第二个路口左拐,狭窄的道路豁然开朗,有一间宽敞的厅堂,镶着琉璃瓦和玉雕窗,大门敞开,一位女人坐在最大的交椅上,左右有男童女童为她奉茶、捧点心。她则披着棕色外衣,内衬白裙,腰间只是别了几个纺锤,除此之外别无旁无。她一头银发,束成几十个发髻,最大的一个发髻上叉了一只蝶形簪子。她带着黑色面纱,看起来危险而莫测。 “完成任务了?”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看,你只扫了三里地,小叶。” 那个带我过来的少女,小叶,连忙解释道:“师父,不是这样的,小叶没有偷懒!我只是在半路遇到了这个饥肠辘辘的异世界旅者,就将他带到了这里。还有、还有他想见您!好啦,其他的事我就说不上话了,我继续修炼去了!”说完,她一溜烟跑走了。 “唉,”女人看着小叶慌乱的模样,担心地感叹道,随后便将脸转向了我:“异世界旅者,是吗?你要知道,不是谁都能擅自进入这座院子,甚至这片山林的,不过我们北国人热情好客,那就给你半个钟头的时间,向我诉说你的请求。如有需要,可以借一步说话。” 我被她的威严镇住了,但仍鼓着勇气开口说道:“敢问您就是小叶的师父?久仰。我只有一事相求,我能否拜您为师,与您学习北国的武功,获得北国的力量?” 她疑惑地问道:“拜我为师?你要干什么?小叶大概没给你将吧。无花门是一个很大的门派,我只是其中一个师父罢了。我的徒弟们都是蝴蝶,他们所练的功夫就是织布。无花门还有负责缫丝的、负责染印的、负责成衣的……最后还有负责进行交易的。整个的无花门是北国最大的服装制造厂。如果你想学武功,来这里干什么?” 原来如此,是我献丑了。我向她略略地讲述了我的故事,随后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既然是服装制造厂,就算了吧。抱歉耽搁您的时间了。” 突然,背后飞出了两只纺锤,一条条丝线缠织成了网,将我束缚起来。背后传来了那低沉的声音:“什么叫‘就算了吧’?瞧不起我吗?我喜欢你的故事,我也理解你的感受,所以我会为你提供帮助。请随我来吧。”随后,巨网凭空消失,我也自由了,便转身跟随她走向一道小门。我称赞道:“太厉害了!我觉得这已经算功夫了,您就教我这个吧!” “哼,”她嘲笑道,“连这都佩服?不过是动动手指罢了。” 进入小门后,是一段向下走的楼梯,楼梯通往着藏书室,她找出一本书坐了下来,并让我坐在一把较小的椅子上。 她开口了,虽不在高堂,声音依旧透露着威严之气:“你连无花门都不知道,那大概是一点不了解北国了,我便来为你介绍一下现在北国的情况吧。你是从异界过来的?稀客啊,现在异界很少来人了。” 她缓缓打开那本书,取出其中一页折叠起来的大地图,摆在我面前,介绍道:“北国三面环绕着无法翻越的山壁,只有南边向海,海底蜗居着还要,最北端的山壁下是名为‘簪花’的皇帝的宫殿群,东北西南间,包罗万象。这幅图是两年前请画师画的,现在的情况大抵是如此。北国的北向南三分之一处有一条自西向东的河流,河流以北无门派,河流以南有门派。这些门派是北国被统治后南方各个山林中的仙人与生灵联合创造的,他们不满于被统治,也发觉身上的灵力在渐渐被剥夺,便记录了各方的武艺并传授,以修炼自身,并拜托宫殿的统治。这些武艺很少依靠北国的灵力,主要讲究心境于技术。起初,一个个门派在山林中是鳞次栉比,大大小小数不胜数,渐渐地一些小门派陨落了,现在有名的,再排除歪门邪道,只有二十个门派,而我们无花门是最大的六个门派之一,位于北国西南角,且此山林中也再无其他门派。另外五大门派分别是浮木门、无双剑、疾行居、九影班和不让宫。无花门以南七百里的浮木门,领地面积广大,但弟子不如我们多,他们研究的主要是机关术;浮木门东北方向五百里的无双剑,是最正规也是规模最大的一个门派,但里面规矩复杂,他们研究的就是极致的剑术;无花门以北六百里的疾行居中多是偶蹄目生灵,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不以武艺为主,主要营跑腿的业务,以速度为主,不过不能小看他们,以他们的速度,没有什么人能缠住他们;疾行居东方五百五十里是九影班,那里的人行动诡秘,难以知晓,他们修炼的也都是各种奇术,最著名的就是分身术;九影班再往东三百里就是不让宫,‘巾帼不让须眉’嘛,宫中全是女子,她们一个个武功强着呢,经常于无双剑门下的弟子比试,两者不分上下。大河以北,便是没有门派的区域了,它的西边三分之一都是无限竹林,如果没有偶蹄目生物骑乘,你这种普通人只要进去就会迷路而再也出不来了。无限竹林往东,北边是宫殿,南边是市井,那里的人早已不会什么北国灵力,全都是念书的或者做买卖的,不必多提。宫殿再往东,是一座无雪山,上面荒芜得很,无人会去,曾有旅者拜访过,发现上面净是些表面上繁华幻象,甚至有鬼魂之气……虽这些东西皆是道听途说,但它对你来说并没有用。” 趁她喘息的空当,我忙谢道:“谢高人指点,我明白了。” “急什么。”她冷笑,“我还没跟你说实情。依我看,你在北国拜师的可能性几乎全无。” “啊?”我震惊地问道,“此话怎讲?” 她娓娓道来地说道:“你并非北国人,从身体结构上讲就不适宜学习北国的武功,你也不是一个‘北国之力’的‘容器’。你不能够拥有北国力量,又和谈去学呢?你要学花招杂技?你根本不成材,有人收你才怪。能够收你的,也只怕是招摇撞骗的——就是骗子。所以我不认为你能够依靠自身力量,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求帮助,依靠北国人的力量,而非你自身的北国力量。可这也不易。其一是现在的北国人不如往日强大,许多都沦为平民,失去力量,其余的北国力量也被剥夺得所剩无几。就连我的力量,恐怕也无法与你描述的那位‘任蒹’对抗。所以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只有我曾提到过的六大门派中的掌门或师傅,三十人而已。其二是现在的北国人愈发保守,不爱参和外人之事,就连其他门派的事也不爱插手,更别提你这来自异世界的旅者了。毕竟,两个世界间的摩擦可不是小事,你所提到的‘任蒹’也是个大人物,自然不是我们应该干涉的。你听懂了吗?” “懂了。”我的情绪立刻低落了。 “不过我仍祝你一路顺风。”她说道,“一会我会叫人为你拿两套无花门制作的衣服,一百两黄金,一个礼拜的干粮,还有些灵丹妙药,其中蕴含着北国灵力,按理说你吸收不了,但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我再找人为你印一份地图,你便按我说的先拜访六大门派,若无果,只好先去市井找个住处,活命要紧——对了,我将我的这块令牌摘下给你,你能用它获得一次拜访皇帝的机会,这是最后的期望——无雪山就不要去了,那些幻象并无用处。” 我惶恐着接过令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连连道谢。 “不用客气了,我们北国人很友善。”她笑道,“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我要走了,会有人来招待你吃饭,饭后你在这里住宿,我让小叶安排——既然是那丫头接的客,便让她学着招待一次吧——衣服你饭后去挑,黄金和其他的会打包放在你的房间里。” 然后她便离开了,留下我痴痴地站在这里。我看不清未来,我仿佛还沉浸在某个梦乡里,没有清醒过来。我不知道明日起来后该干什么,该去哪里,该如何拯救灼羽。我也不知道我和她何时还能再次相遇,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往稔寐空间,去找到她。我只好任人摆布着,吃晚饭,又吃了些“灵丹妙药”——果然没用——然后住宿,成为未始,睡去,再醒来,回到“忘川”的身份。无聊,也无望。 总之,虽然心中满是绝望,我仍该继续前行。第二日清晨醒来,别过小叶后,我提上行囊踏上了接下来的旅途。 我依次拜访了浮木门、无双剑、不让宫、九影班、疾行居。但除了热情的招待和丰富的赠礼以外,什么都没得到。 我失落地走出疾行居后,遇到了一名红发少年,一身书生气息,不像习武人物,同样愁眉不展。 他知道我是旅者,便问我要不要和他租一辆车前往市井,我同意了。一路上,他向我讲了他的故事。 他叫石骅,字叔瑜,比我大五岁,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却未赚得一个大官职,全都清贫了一辈子。他父亲任九品芝麻官,也未发达,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为了更好的生活,姐妹们都早早嫁人,兄弟们也草草分家,各居一方,本就不大的宅子又添了几分空寂。石骅五岁开始念书,发奋图强,可仿佛老天偏要捉弄这家人,石骅苦学多年,也没积攒下多少才气,前年科考理所当然地落榜了。但因为他格外刻苦,学识有余,才气不足,父亲便让他去武林穷游(他们家也出不起钱),见见仙灵世界的面貌,也沾几分灵气。本来石骅不愿意去,生怕荒废了苦学之业,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迫使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市井。 石骅多年前就有了个心上人,那位姑娘本出身豪门,但母亲难产而死,六岁时父亲便重病而亡,又再无其他亲戚,便孤苦伶仃地去学了唱曲,当了一个歌妓。在她还未出名时,石骅就爱上她了。她是个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一日和石骅在灯节的庙会上偶遇,恰好正在念同一首诗句,便结了个伴,她出上句,石骅没有对对子的才能,却能从前人诗词中拼凑出下句。他们结作知己,石骅对她有情有意,但姑娘却并无那方面的情意。缠绵的佳节结束后石骅又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意中人一夜间名声大噪而被一群纨绔子弟盯上,端午节再去找她时,竟被那些豪门贵族困住而不知所以然。由于北国的杀人者都会遭“天谴”暴毙而亡,那些贵族们自然不敢残害石骅,只好发配他去武林得到六大门派的通牒,得到六个通牒后才能回来见姑娘一面。于是便有了这次穷游。当然,一心想见心上人的书生石骅也成功得到了六个通牒,即将回去准备下一场科举。 他给我讲了一路的故事,我也倾听了一路。下车后他并未向我奢求什么,不过我还是将口袋里的金钱分了些给他,并请他去茶馆吃了一顿。他不爱去酒馆,他的酒量大到惊人,这是与生俱来的,他从没练习过。他说目前市井里没有人能喝过他,他也因此怨恨饮酒。人们饮酒的动机或许是为品鉴,但最终却不免要图一醉,在短暂的时间内忘却前尘,忘却红尘中的一切忧愁,在醉意里回溯,寻找那份“本我”、那份天真不染尘的灵魂。可石骅喝不醉,他永远是清醒的,他无法忘忧、无法体会“本我”,甚至还要看一群群人在醉意中自我麻痹、一点点地糊涂下去,直到沉溺……保持清醒,竟也不见得是好事,虽能独善其身,却得被迫承担更多。 别了石骅,我又走上了孤身一人的道路,现在只剩下了最后的可能性——进宫寻找皇帝。我沿着市井的道路逐渐向北走,为了避免与北国人交流(我至今仍不懂北国人的语言,交流起来很费劲,我也懒得向他们解释我的身世、我来的缘由等琐事),我便使劲往人烟稀少的道路上走,渐渐地,周围竟全是墙,人声全无。我只有北国大地图,对小街道并不了解,根本不知道我在何方,只好一直向北走着。 突然,一道黑影“飒”地坠下,一只有力的沾血的手钳住了我的咽喉,另一只手则将匕首按在我的后颈上。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否则杀无赦。”我不敢回头,生怕在此地丧命,只好颤抖着答道:“好、好的、当然!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就好。”后颈上的凉意消失了,他将我按下去,我被迫和他并排坐下,一条脏兮兮的胳膊搭在了我的肩上。我终于有机会转头打量他:他是个身材矮小的少年,一头乱蓬蓬的白发,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系红色搭扣的白武服,上面都是血,有干了的,有没干的。他的嘴巴被黑纱包住了,眼眸和我一样是藏蓝色的,有羊耳和羊角。身手如此好,能如此迅速地制服我,想必就是小叶师父说的“市井中的练家子”,说不定是哪位高手,抑或是黑道上的恶霸。但此刻他的眼里满是天真与阳光,没有一丝敌意。 我立刻毕恭毕敬地跪拜在他面前,恳求道:“您定是武功高强的民间高手,在下不才,能否拜您为师,学习您的功法?” 他的反应和小叶一样,也吓了一条:“喂——搞什么呀,兄弟!”他连忙扶我起来,随后坦白道:“我的确武功造诣还不错,但我还没有收徒弟的资格。我倒是也会独一无二的功法,罢了,今日与你相识,看你也不是北国人,不会在这里久留,便告诉你罢。或许你不知道,在北国杀人会遭天谴,当场暴毙而亡,但我有方法躲避天谴,是我老爸教我的,整个北国只有我们一脉会。据说我的祖先是羊仙,但我不管这些,总之我有杀人的权力。我们一脉,都嫉恶如仇,爱见义勇为、路见不平,只杀大恶人,比如偷税贪污的官员、虐待妻子的丈夫。当然这种人在北国很少见,我老爸一生只杀了七个。而我到目前为止,已经杀了二十个了。我们一脉,年岁不到半百不能把这功法传人,且只传给嫉恶如仇的人。我就看不惯那些恶人,一看见就生气,当斩!你不是这种人,也不是北国人,我教不了你。不过我乐意帮助你这个兄弟。你去帮我弄点好吃的吧,最好再打一桶水,我已经一个礼拜流落街头没有洗澡了,要是能弄来新衣服当然更好了。我没什么前,但我这里有武功秘籍,可以送你两本,你按照书上说的练,有几招对北国灵力依赖较低,你可以看看。去吧,谢了兄弟。” 我便按照他说的做了,买了一袋食物和木桶,打了一大桶水,还买到一套灰色武服,兜兜转转终于绕回了那里,太阳也快落山了。他解开了纱巾,正躺在墙头上小憩,我刚要接近,他便下意识地跳下来挟住我,认出我后才不好意思地道歉,并从衣袋里掏出两本破旧的书。 他将食物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即将解衣沐浴,却迟迟未动。 “需要我帮助你吗,兄弟?”我问道。 他竟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责怪道:“喂——我是女的,兄弟!帮我沐浴,也太不合适了吧!你要再敢上前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别别别,”我连连后退,“我一直以为小妹是男孩子,如此冒犯,我应当谢罪!” “好吧,”她原谅道,“我理解你,可你没听出来我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吗!再说了,我才不是小妹,我今年三十了!我也应当谢你,你帮助我太多了,今日就交下你这个朋友。你叫什么?” “忘川。”我问道,“你呢?” 她点了点头:“好,忘川,我记住了。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我不需要人们记住我,为我招来祸事。希望你能记住大姐我。时间不早了,沐浴完我要睡了,你也没兴趣看我睡觉吧?便走吧,从此身在市井中,若遇险情,高喊‘救命’二字我便会来救你。市井里没有人斗得过我。别了,忘川。” 我最后有增了她一些金银和灵丹妙药(用来治愈她的伤口,弥补她风餐露宿时无法获得的营养),便继续踏上一个人的道路了,找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搭了一辆车,下午便到达宫殿了。 展示令牌后,我便在侍卫的引导下转过了一道道金碧辉煌的长廊,见识了一座座金瓦红墙。但他们并未带我去往大殿,而是到了整座宫殿群的最高处——观星阁。镀金的雕花大门被重重地关上后,我便与那位男人身独处在这个房间里了。待一切静下来后,他终于转身面向了我。他身长九尺,气宇轩昂,头戴金冠,披着栗色长发,身着龙袍,腰间佩戴无数,左手背过去,右手轻轻地捏着一只雕着紫薇与昙花的簪子,仪表堂堂,皮肤蜡黄色,并无赘肉,留着短须,有两颗明显的泪痣,笑眯眯地看向我,有几分顽皮,却又十分端庄从容,令人望而敬畏。他就是北国的皇帝,名为簪花,在墨昙死后突然出现,继承了他的位置,将北国治理的和平安详。 “你叫忘川,对吧?”簪花仍眯着双眼,声音混元雄厚,却仍带着几分俏皮,“我对你了如指掌。身为北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我知晓天下事,知晓自然之理,知晓每个人的命运,甚至包括其他世界的人。我知道你不懂北国的语言,便用你的语言与你交流。欢迎你来拜访我,我很喜欢你,从此你便可以把我当作朋友,随时来找我。我也正想找你,因为我的一位老朋友想见你。但不急。正好,现在正是朝夕交替之时,夜晚即将到来,我要先为你解读你的星象。星空便是我的指引者,通过观星,我观得了天下事,观得了自然之理,观得了每个人的命运。呵呵……天下只有我读的了整个星空,所以只有我有资格成为北国君王。其中的道理,不是你一个凡人所能理解的。斗转星移,均是自然法则之笔,均是因果轮回之道,人世亦是如此……” “忘川,刚才的用膳还满意吧?现在虽未至午夜,却也是观星的好时候,我也能为你解读一二了,其间详细之理无法道清,详细之事也不该讲述给你,知其三分即可。忘川,向上看吧,与我一起将星空尽收眼底……顺着我所持簪花之所指望去,有七星连成匙状,便是北斗七星。好,你继续跟着簪花之所指望去,这颗是角宿一,这颗是角宿二,分别是墨昙和墨薇的命星,代表着他们的命运。两颗星均未熄灭,证明他们仍在这世上。墨薇之星暗淡,她气息微弱,却还在活着,而墨昙之星竟在熠熠生辉……将两颗星连成一线,向墨昙的方向指去,是大角星,我的命星,目前天空中最亮的一颗,再往前走,还有一颗小星,叫亢宿二,是未知的命星。我想你认识他,就是被你收在异界中央学院的男孩。他的星虽暗淡,却一日比一日亮……当然不会超过我,但或许会胜过角宿一——墨昙之星。再朝墨薇的方向指去,那就到地平线之下了,目前还未升起,是参宿四,它的主人是即将与你见面的那人。这颗星蕴含着极强的力量,甚至有突然爆炸的可能,为了避免爆炸,它也要想办法控制或消耗这极强的力量……来,看向这边,这颗星叫氐宿四,是你的命星,记好了。在茫茫星海中它并不耀眼,却是这一小片星空中最亮的一颗,它生来就带有着未耗尽的能量,这些残余的能量经历先前巨幅的波动后终于得以平静下来,若有若无地缓缓燃烧……它仿佛遗忘了先前的所有经历,开始了近乎永恒的平静……再看那边耀眼的蓝色星星,那是心宿三,就在你的命星旁边,它将周围的一片天空染得发蓝。那是任蒹的命星,虽然现在耀眼,但将来未必。紧挨着蓝星的小红星叫心宿二,是稔寐的命星,你也很了解她。这颗星在现在甚至比你的命星暗淡许多,但它很有爆发的潜力,如果有一天它爆发了,任蒹的命星一定会受到波及,或许会毁灭,或许会对抗。你的命星也会受到小幅度影响,不会有大的变动,但具体如何影响,也说不定……” 我并未听懂他的这篇话语,但我突然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我感觉他能够通过这片星空窥探整个世界的命运,就像……就像理论上的历史机能够算出未来的全部!可我被他的威严震慑住了,我只明白了他的一句话——我身为凡人没有资格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只能够随波逐流。我就像那颗渺小的星一样,无论如何发光,身处于如此广阔的浩瀚星空中,仍然一文不值。 他仍眯着眼,开口了:“我知道你没懂,星空这东西,没人能够轻易读懂,更别提改变了。但你总该读出点什么——或曰‘观星即观心’,你此刻内心又是如何?时间不早了,我的那位老朋友该等急了,她要接你过去了。或许通过她,你能了解更多。”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团烟雾包围住了,周围立即变成了一片灰色,富丽堂皇的观星阁和簪花消失得无影无踪。渐渐地,烟雾散去,我来到了一片灰色的世界。 “欢迎光临,此间名为‘忘川幻境。”一个庄严却透露着沧桑的女声忽然响起。 第三十三章不忘 我回顾四周,并未发现声音的源头。周围是一片灰黑色,脚下的土地是深灰色的,铺满了无尽的尘埃,天空也是灰色,有几片卷曲着的淡灰色的云,各个方向的尽头也是一片乌黑。我的前方有一条潺潺流淌着的河,河水是黑色的,河前有一块灰石,灰石旁有一座深灰的木桥通往彼岸,彼岸风景依旧如此。 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踏上小桥。在我踏上桥的一瞬间,我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木碗,碗里盛着奇怪的液体。 “你死了。方才所历仅为幻梦。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那个奇怪的女声再次想起。 正如她所说,这里是忘川幻境,是每个北国人甚至其他世界的灵魂死后必经之地,总结生前的功过,饮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按照既定的命运之路获得新生。若有不愿忘记的,则会遭受谴责,坠入桥下的河水中,忍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直到精神被河水腐蚀殆尽。那条河也叫忘川,和我同名——我的名字正是来源于可怕的它,本以为人们口中的“忘川”只是虚构,不料这里竟真有一个“忘川幻境”。可与传说中不同的是,我并未见到那位熬汤的“孟婆”,也不见记录着一个个灵魂前世今生的三生石与一片片红艳凄美的彼岸花。 “忘川,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那句话在这座幻境中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像座钟的摆锤,循环反复地敲打着我的心弦。 我不是没死吗?我明明被灼羽救下来了呀。我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天的生活,明明如此贴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生命之力。簪花皇帝不是说有一位老朋友想要见我吗,可为何我来到了此间呢? 那声音仍在回荡着,我再次环顾灰黑色的四周,一丝凉意从脚尖向上袭了过来。我难道真的死了吗?难道方才所历真的只是幻梦吗?我大声呼唤道:“簪花皇帝的老朋友,您在这里吗!?”我期待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好将我从自疑的漩涡之中解脱出来。可回应我的,只是回音,和那一遍遍重复着的女声。 我捧着汤,尝试着向前走去,后面的景物一点点远去,可前方的风景依旧。我仿佛移动了,又仿佛在原地踏步,行了许久,始终没能离开这座十米不到的小桥,前往彼岸。 突然,一阵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周围的尘埃,一束耀眼的白光在我面前兀自闪烁起来。风吹着,尘埃聚集着,渐渐包围住那白光,有次序地停留在了相应的位置。两三秒过后,一个尘埃聚集成的人站在了我面前。她面色苍白,毫无色彩,灰白的卷发混乱地垂到腰间,穿黑色长裙,批着有卷云状纹饰的灰披风,腰间配云状白玉,并两颗丹珠(它们并无颜色,我却认为那是丹珠)。她的样子很奇怪,并不像人或仙灵,倒像是壁画上庄严的神明,从天而降,融于灰暗之中,手中却捧着一束光,端庄地俯瞰着大地上的苍生,怜悯深陷苦海中的生灵,却又严格地按照自己的法则,一点点地施舍。可她又不完全像神明,比神明还高深莫测,甚至令人心生畏惧:从袖口伸出的那只骨瘦如柴的枯手,虽仿佛一吹即散的尘埃,却似乎能描绘世间万物的姿态;她的一只眼埋没于灰发中,另一只的眼球上竟是黑白的纹饰,没有一丝情愫,却仿佛蕴含着百味杂陈。那纹饰也怪,是半黑半白,另有一个以黑白条纹填充的三角形立在其间,整体是非黑即白、黑白分明。组成她的少量尘埃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淡淡地消散,又再被吸收回来。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色彩,白的是光,黑的是尘以最高密度的聚集,灰则是黑白之间的状态。 “忘川,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她开口,重复着这句话,又补充道:“你该放下一切了,勿执迷不前。” 我不敢与她抗争,却又不愿听从她的话语,甚至不相信她的话。我坚定地认为,我没有死,我也不能忘却前尘,因为灼羽还等着我去救她。 “灼羽已经死了。”她仿佛能读懂我的心,“被你害死了。然后你自尽了。此后的一切皆为幻觉。忘川,你要接受现实。” “不!”我回绝道,我不能容忍她这么轻易地揭穿我最沉重的伤疤。我将手中的碗狠狠地抛入忘川河中,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她冲撞过去。 可我直接穿透了她的身躯,重重地摔倒了她身后的桥面上。她转过头,用那非黑即白的眼眸冷冰冰地看向我。 我穿过了她,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站了起来,试探地发问:“您……您不存在?” “我已经死了。”她点头道,“和你一样。” “不,我没死!”我反驳道,“我还存在着。” 她说道:“我理解你,我也觉得我还存在着。” 沉默了几秒钟,她再次开口:“好了,喝汤吧。” “我不喝!”我使劲摇头,“我真的没死,我一点都不相信这一切,一点都不相信您说的!我很坚定!告诉我真想把。我不可能死。” “呵……”她冷冷地笑道,“凭你内心坚定?或许,你已被昨日的幻觉深深蒙蔽了……” 我难道被方才经历的那几天——即她口中的“幻觉”——所蒙蔽了?好像不无道理。我的内心开始动摇,可我并未改变我的抉择。或许我的确早就死去了,可万一我没死去,万一那一切皆为真,灼羽就将对我无限失望了。我坚定地开口:“不,我不能忘记,我要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 她又看了一眼我,轻轻地叹了一声:“好吧,既然不愿忘却,那就要遭受谴责了……” 顷刻间,眼前的黑白世界变成了混乱的一团,我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抛向了忘川河中,无从反抗。可就在我与河水接触的一瞬间,又有一股尘埃席卷而来凝聚成一只小木舟,接住了我,并迅速向前划去。那位由尘埃构成的如神明般的女子静静地站在船头,划着船。船朝着忘川河的尽头飞速前进,后方的那座桥早已消失到视野的尽头,左右两岸模糊成灰色的一团,河的尽头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 “忘川河的腐蚀力极强。”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与河水稍有沾染,无论何物都将霎时间化为灰烬,触电般的痛苦会直击灵魂,无尽地折磨着你。不过只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大约是光速——就能够毫发无伤了。若能持续超过光速,便能达到河的尽头,逃离这个幻境。我能够达到这个速度,也并非是在划船,而是操纵它飞行。此间之物除了尘埃便是虚无,你之所以能活着,是依靠这里的法力支撑。” 然后她又沉默了半分钟。 她又开口:“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帮你逃离这里,延续你的生命……可那没有意义。若假设——我说假设——方才所历乃是真实,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丝毫没有犹豫:“获得北国力量,或找到愿意帮助我的人,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 “嗯。”她轻笑,“继续假设。可任蒹的力量相比你也知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制造出稔寐、让灼羽复活。……或许你不知道,现在的北国人所拥有的法力不及苏迪时代的千分之一,所谓的门派,也只是研究些花哨的武功,尝试用人类的方法取胜罢了,没什么北国之力。皇帝簪花,则与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能读懂天命、福寿延年罢了。” “可总有办法的,”我自我安慰道,“当年苏迪是流落到北国,都成功推翻了墨昙。我也有总会办法的。” 她冷笑道:“可苏迪最终没能救下她的挚友墨薇。或许你能击败任蒹,但你不一定能夺回灼羽。苏迪根本不知道墨薇是否愿意保持那样的生活,便踏上了征途;你也根本不知道灼羽是否会愿意和任蒹在一起……” 我打断道:“她告诉我她不愿意。” “你太天真了啊,”她嗤笑,“稔寐空间琳琅满目、一切事物应有尽有,任蒹将灼羽当作宠物,身为稔寐空间的国王自然不会亏待她。任蒹会想办法征服灼羽的。成为任蒹的宠物,总比跟你在一起幸福。”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深深插入了我的胸膛。她说道是实话,可丝毫没顾及我的感受。听着她冷冰冰地揭穿现实,我的泪再次滚烫着涌了出来。 她自说自话:“继续假设。倘若你救了她,或者没救她——如你所愿便假设你救出了她吧。之后你又能干什么呢?去异界,还是人类世界,抑或是北国?总之你会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吧。就这么平淡下去,直到……感情流尽吗?还是说……你要干点什么?异界有了几分混乱的兆头,你叫稔寐去干涉,也算干了件大事吧……可你还要插手吗?你要亲自平定风波吗?” 她说得太多了,前一个问题我还来不及想,便又提出了下一个。我忍住了灼烧着的泪水,压抑着心间的痛楚,向她答道:“当然会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我要永远保护她。我欠她太多了,或许整个余生都要用来还债了吧。” 她嘲笑道:“用来还债的余生……?毫无意义。” 我反问道:“那我需要亲自去平定异界的风波?” 她突然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她看向我,笑着附和道:“还是要和苏迪晚年一样在北国隐居呢?” 我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不知为何对这个选择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向往。我想去追寻这份向往的源头,却又被她打断了: “好了,假设完毕。现在回到现实吧。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你没死去。你死后经历的一切,包括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果真如此。”我答道。可我不明白,方才她为何要试探我。 “为何试探你?”她又一次读出了我的心思,“是因为,好久不见了,我想看看,现在的你,内心究竟如何。” “好久不见了?我们曾经见过?” 她以微笑代替回答。 “对,您是孟婆,或许我前生与您见过。” 她打断道:“我不是孟婆。忘川幻境属于我,但我不是孟婆,孟婆……已经不存在了。我也不会熬汤,方才你要喝的那碗,也不会使你忘却前尘。不被忘川河侵蚀、逃离幻境的方法,都是我的新发现。我之所以留在这里,自有我的原因,不过现在不是说它的时候。忘川,我的确是那个想见你的、簪花皇帝的老朋友。你来猜一猜,我为何想见你?” 我猜测道:“是因为您想试探我一番,看看我的内心究竟如何?” 她又发自内心地笑了:“你真是可爱。我想说的是,我或许能够帮助你。” “如何帮我!?”我惊喜地问道。 “虽然我窝居于此,”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但我拥有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北国、异界的任何人,对我来说皆是掌心的几粒尘埃。不过我无法亲自帮助你。我无法离开忘川幻境,也无法进入稔寐空间,我也不该肆意干涉稔寐空间……你也不该。但可以说,倘若灼羽是你余生的全部意义,‘去稔寐空间向任蒹宣战’便是你迫不得已而要去做的。你并非北国人,没有北国之力的载体,从根本上讲无法拥有北国力量。但我也不是北国人,也没有北国力量的载体,我却拥有了绝大部分的北国力量,所以你也有机会。我会尝试教你,但我不得不说,你的机会几乎为零……你的心不纯净,杂念太多了——你甚至要将余生赎给灼羽。或许,你能习得北国之力最好的方法便是忘却前尘了。” “但我不能忘了灼羽。”我说道,“正是为了她,我才要获得北国之力。” “不然。”她打断道,“但我不勉强你,不愿忘却,便不忘却吧,只不过,前路遥遥无期了……” 突然,她用一股力量将我抬起,扔到了岸上。一阵黑与白的斗转星移,我又回到了桥边。小舟早已消散而去,她则站到了我身后。 她开口道:“可把你留在这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益处。我不需要别人料理我的生活,也不需要别人为我的门楣增光添彩……我不需要添一粒尘埃。但正因如此,我要收留你。因为我愿意。从今往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将知晓,你也要认真听我的话,尽心尽力地学习我授予你的方法。……你觉得如何?” “好!”我的内心早已欢呼雀跃,本以为第一个任务“拜师学艺”就无法完成,没想到竟找到了“北国最强”。可我该如何称呼她呢? 她回答着我内心的疑问:“不过,这并不算‘拜师’,如果我真的要收徒弟,根本不会收你这么差的。所以,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父。我就称呼你为‘忘川’,而你,可以称呼我为‘奈何’或‘奈何仙人’。奈何,也是忘川幻境中该有的一个元素,便将此当作我现在的姓名吧。忘川,现在已是凌晨,你也疲惫不堪了吧?便在地上凑合睡上一觉吧。明晚我会托簪花为你算一算你与灼羽的缘分,好让你信服。之后,便听我安排了。该讲的,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晚安。”我仍未完全接受她所说的一切,脑子也确实因疲倦而迷糊了,便不知所措地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奈何回复道。同时,构成她的一粒粒尘埃飘散而去,我再也没捕捉到她的身影,只觉得四处皆是她。又一丝睡意袭了上来,我就地躺下,睡去了。 第三十四章 心中沧海 没想到在这荒芜的土地上,我竟睡了一个安稳的觉。可当我醒来时,周遭的一切再度改变,木桥与忘川河、天空与地面的分界线全都不见,周围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 “奈何仙人?”我呼唤着她的姓名,希望她能向我解释。 “奈何仙人?”我一边又一遍地呼唤着,可回应我的只是一片静寂。 不,这一切不可能突然消失。我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仙人,您是不是又想试探我了?” 可她依旧没有回答我。 突然,我的背后传来了钢铁的撞击声,我立刻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两道粗大的铁索从天的尽头伸下来,交叉后插入了大地,而在两道铁索的交叉处,娇小的灼羽双目无神,被稍细的铁索从腰间捆绑住,另有两把交叉着的长枪穿过了她的腹腔。 猩红色的鲜血从她身上滴了下来,一滴滴地吸进大地,她的肤色惨白,像是蒙上了一层千年的霜。 “灼羽!”我下意识地奔去,双腿却突然软掉,瘫倒在地上不能移动,我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无法思考。我不知自己在恐惧着什么,但那恐惧感是如此强烈,使劲拉扯着我的灵魂,将它扯断,让它失去理智。我仿佛随时都会再变回那个女鬼。 “忘川…”‘灼羽’吃力地开口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这是一个多么残忍多么血腥的词汇!我丝毫未想如此对待你啊,灼羽! 可没等我想好该如何解释,她又开口了:“忘川,我始终没有想到,竟是你终结了我的生命。” 不,不是我,是那剥夺我理智的恶魔啊! ……要不是我默许那恶魔在我的心中肆意妄为,又怎么会出现这个结局。 “忘川…”‘灼羽’悔恨地说道,“我那么爱你,也终究没能改变你……我遇到你,就是今生最大的不幸吧。” 今生最大的不幸!哦!都是我造的孽!如果我能…… “事已至此…”灼羽的身影一点点消散而去,“你已…无法改变了……” 我像抓住她的幻影、想告诉她我心中的全部,可那强烈的恐惧感仿佛一只滴着毒液的钩子,钩住了我的神经中枢,压迫着我的思想,一点点地支配我…… 突然,奈何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冷冷地说道:“十四点十五分,你醒来了。或曰‘一日之计在于晨’,你的清晨已经过去了。你是想从今天开始练功,还是明天?或曰‘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的今日还剩几时呢?不如……” 渐渐地,她的声音衰弱下去了,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改过了周遭一切声响。我仍在那里浑浑噩噩地瘫软着,恐惧着,神经紧绷着。硕大的冷汗接连从额头流了下来,肆意碾压过一根根竖直的汗毛,在掠过那变得无比敏感的神经末梢……我像一个经过了无数严刑拷打却死不招供的俘虏,已被折磨得失去神智,只会战栗着,等待着下一瞬间——那一瞬间会有一把利刃、或是一把手枪、甚至其它武器,来无情地终结掉我的生命。然后,地上只会有一滩血,和冷漠甚至邪恶地笑着的杀手……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失去理智、我奋力挣扎着,可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在我脑海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这种感觉,和那天我害死灼羽前的感觉一样。 ……如果我失去理智,就会变成“女鬼”。 ……如果我变成“女鬼”,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奈何仙人,在我身边…… 不过以她的能力,可以瞬间将失控的我碾为灰烬,我就不会再失去理智、伤害到他人了……或许被她神圣地处决掉,也好。 …… 不知恐惧了多久,奈何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忘川,怎么啦?”她笑着问道。 可我的头脑还在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忘川……”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她打量了我一会,随后开始搅动起周围的尘埃。渐渐地,一粒粒尘埃从大地上漂浮起来,各自染上了淡淡的色彩,然后汇集成一团团……我的周围变得明亮起来,突然,脑中的嗡嗡声逐渐减弱,我也能看到周围的景物了:这是一片红柿林,无边无际的柿子树上结满了灯笼般的果实,树是灰蒙蒙的一片,柿子也只是淡橙色的一团,但它们仿佛真的是灯笼,为我点亮了一片天地,温暖着我,让我的心里甜丝丝、暖洋洋的。我的心自上而下的被一种幸福感填充了——那是一种让人安心、让人有归属感的幸福。 奈何站在我身旁,微笑着看向我:“如何?” 简直太神奇了!我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先前的恐惧与脑中“嗡嗡”的混乱全然消失,只剩下那个有理智的忘川,在这美景中徜徉着,并连连惊叹她的能力,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连连点头。 “还行吧?”她笑着说道,“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实,却有不可言的美,与家乡的味道。” “太神奇了,”我感叹道,“如果我能够掌握北国力量,也可以如此创造吗?” “当然不行。”她无情地说道,“你连自己都掌控不了。” 的确如此。我沉默了,凝视着前方的红柿林。 “唉。”奈何轻叹一声,“我未料到,你心中的恐惧竟如此强烈。方才的感觉很难受,像个……像个失常的人。不是吗,忘川?” “是。”我低声答道。 她也凝视着那片抽象的红柿林,一字一句地说道:“忘川。我虽独居于此,看似不谙世事,实则早就通过簪花的占星术了解了你的过往。我想,大概你真正恐惧着的,不是眼前的鲜血,而是‘恐惧’本身。你最初恐惧机器人的杀戮行为,于是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鬼’。你又恐惧身为‘女鬼’的过往,于是失去控制害死了灼羽……你害怕人性中的恶,尤其是你心中的恶。你拥有的太多了,你拥有那么多的经历、那么多的知识,甚至拥有控制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的权力。拥有得越多,便越贪婪,便越远离那‘一无所有’的境界,便越被肉体的欲望所支配。现在的你,在如此浑浑噩噩的心态下,又能支配什么呢?不过是…仓惶的猎物罢了。你根本无法拥有‘北国之力’。我曾经……几乎一无所有过。当你真正一无所有时,你会发现,‘自我’变成了最好掌控的那个。如何一无所有?诚然,饮下孟婆汤是最好的选择,你会忘却前尘,放下一切……可你没有这样的条件。你的精神状况太差了。今天的日程便推掉了。或曰‘一寸光阴一寸金’,可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拥有光阴。” 她沉默了一段时间,挥了挥手,顷刻间红柿林的幻象便消散而去,回到了它们最初的状态——“尘埃”。 奈何回头牵起我的手。她那尘埃组成的瘦骨嶙峋的手臂穿过了我的臂膀,却营造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站了起来。 “跟着我。”她命令道,随后用北国之力变出了一只木舟,并同时以另一道无形之力将我推到了舟上。刹那间,木舟以极快的速度行了起来,向着忘川河的尽头。周围的景物模糊成一团,唯有奈何的容颜在她的身躯上飘荡着,庄严,神圣,却又慈祥。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离忘川河尽头的那束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道光闪现而过,它是如此强烈,令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再次睁眼时,我已来到了一座小木屋前。木屋对面有一只蔚蓝色的湖畔,湖水清澈,水面泛着点点金光。湖与木屋的周围,是无尽的竹林,竹林下方是茵茵绿草,飘着淡淡的花香。鹅毛般的白雪簌簌地下落,遇到地面便消失了不见——这里是北国。渐渐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团尘雾,却只有奈何的声音,而不见她的身影。 “这里是你父母的故居。”她平淡地说道,“也是你出生的地方。这里的周围是无限竹林,一旦步入竹林,若无偶蹄目生灵陪伴,便注定会迷路,永远地迷失,所以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过我为你设置了结界,你无法离开这片区域,步入竹林。我想你对你的父亲有所了解,但并不了解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名为竹蹀,是独角兽,通体碧绿,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素束,齿如含贝。或曰‘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那个倾城倾国的,便是了。可惜她饮了太多孟婆汤,竟患了失忆之症,记不得任何东西……就算遇上她,也难以有交集了。或许有幸,她会来此饮水……” 她顿了顿,“我只是说有幸,其实根本不可能。” 她没等我回复便调转话题:“从今晚开始,你便要住在这木屋中,我早已令人安排好了,生活物资应有尽有,每日也会有人为你送食物。你的任务便是要用木屋里的渔具钓鱼,除了钓鱼与休息外不得干其他事或想入非非。钓鱼需心静,手不能抖动一丝一毫,否则鱼被惊到便不会上钩了。你要一直盯着鱼钩,紧紧地看着它,直到你的心中只有平静的湖面——哪怕有一丝波纹,都要察觉到,即使鱼竿的另一端有一丝颤动,都要感受到。全身心地感受这一切吧,直到你的心也如这湖面一般平静……记住,钓到十条鱼前,不要有一丝松懈。一旦你钓上了第十条鱼,我便会来接你,带你回到忘川幻境。而在此之前,我也会时刻关注着你……不必紧张,只是防止你发生意外罢了……” 她又提到了另一点,叫做“天人合一”,并又补充了一堆抽象的语句。对于这些,我均一知半解,我明白她已解释得很清楚了,只是我的感悟能力不够。十条鱼,看似不多,但我害怕自己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够掌握。就连奈何如此直白的话语我也仅仅听了个一知半解,恐怕我的确没有习得“北国之力”的天分了吧…… 最后,奈何嘱咐道:“我叫簪花为你调了一剂药,他的医术也非同一般。记得每天喝一碗,或许会有所帮助。忘川,去吧,对于北国人来说,心灵的感悟极为重要,这不无道理。让心静下来……” “暂别。”奈何沉默了一会补充道。随后,我眼前的那片尘雾消散而去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湖边…… 我拿起鱼钩,席地而坐,小心翼翼地将鱼饵串在鱼钩上,将其抛入水中…… ……许久以后,我的腿都麻木了,却未感受到鱼钩的移动。如此清澈的湖畔,怎能没有鱼儿游荡?或许是我不够平静,鱼感受到了鱼饵微微的颤抖,便没有咬钩吧。我便继续等着、等着,直到夕阳西下,一只白鹿奔跑过来,为我送上一天的饭菜,我才将鱼钩拉了回来,腿竟麻木得无法站立——可鱼饵竟消失了。难道是我没有注意到它的移动?一遍用着晚饭,我一边回忆着方才的失败与奈何说过的话。果然,我的心不够静。我还需一点点体会这般境界,一点点感受…… 一天、又一天,我还是一无所获。我开始出现幻觉,幻想着鱼钩微微颤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拽回,却不见鱼,只有部分残留着的鱼饵。一次次的幻觉,一次次的失败。我甚至尝试过用之前的钓鱼时间推导出鱼上钩的平均时间,来确定我再何时收钩会有最大概率钓到鱼,可依旧失败了……不知过了多久,夕阳一次次下落,白鹿一次次为我送来佳肴,可仍是没有一条鱼上钩。我仍未接近“心湖平静”或“天人合一”的境界。 在不知不觉的“感悟”过程中,我竟有些忘我,不知不觉间将那些恐惧抛掷脑后了。这段时间我也成长了不少。北国不像人类世界或异界,有各式各样的机器帮你做事,我需要亲自洗衣服、亲自打扫、甚至在河里沐浴。我学会了这些技能,并开始融入自然风光。我愈发地喜欢北国的一切了——北国的风景、北国的雪、北国的气息、北国的生灵……渐渐地,我的一呼一吸,竟与天地之息有几分协调了。刹那间,我竟觉得这天、这地、这草、这雪都与我合为一体了,我仿佛成了一棵树,深深地扎根于这土壤之中,吸收着天地间的营养精华,吐息着万物的生命之力。挥手,千里外的山岳都要为我撼动;仰头,深海中的珊瑚也要为我生长…… 可我依旧没有得到“北国之力”,也仍没有一条鱼上钩。 …… 一日午后,我正赤裸着上半身躺在草地上午休,背后突然传来了奈何的声音。 “哟,昔日皮包骨的女鬼忘川都有腹肌了,”她笑道,“这几天成长得不错呀。” 我连忙起身,套上还未完全晾干的上衣,羞愧地望向她:“可是……我不才,仍未钓到一条鱼。 尘雾之中,奈何的身影清晰可见。她笑道:“你看,这不已经有十条鱼了吗?” “啊?”我惊异地向桶中看去,果然有十条活生生的鲤鱼在悠闲地游荡着。 “这湖里根本没有鱼。”她说道,“或曰‘水至清则无鱼’,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还是……那么相信我的话呢?不过,目的达到了,你的心比之前清静多了,就连体格也有了提升……不错!你该回去了,不该在这里耽误更多时辰了,随我回去吧。” 我回头回顾了一眼竹林。霎时间,竹叶微摇,一个裹着淡绿抹胸裙的生灵缓缓行来。她肤如凝脂,面若秋色,绿发若潺潺碧波卷至腰间,长睫毛下的琥珀色双眼楚楚动人……我惊呆了,痴痴地望着她。我想奔向她、拥住她,却不忍破坏这雅致的画面。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奈何,又转过头来——可竹蹀消失了。我向着她曾出现的方向凝视了许久,可她终未回来。 “母亲……”我默念着,拥入了通往忘川环境的那团尘雾…… 第三十五章 幻境2(上) 练习“钓鱼”后,我又留在练了几日静心。过了两个星期,在奈何一遍又一遍的教导下,我终于能够独自从外界进入忘川幻境了,却始终无法独自出去——我的速度总无法达到标准。 一日,奈何突然打断了我的练习,要带我去一些地方。我们便上了船,她划呀划,灰色的卷发飘荡着,她微笑着,凝视着我背后的“天空”。 她突然开口:“忘川……你知道,墨昙和墨薇的结局吗?” 我摇头。那时的我仅知道墨昙和墨薇的失踪,并不知实际。 她便向我娓娓道来:“得知了北国的存在后,墨昙就带墨薇远航来到了这里,北国人为拯救墨薇就接受了他们,没想到墨昙会为这片土地带来如此沉重的灾难……” “……墨昙以他的智慧,向破译密码一样找到了北国的‘真理’,然后制造了他最喜欢的东西——能掌控一切的机器。他的机器,能够源源不断地吸收天地间的北国之力,再送给他,使他拥有无尽的力量,与永恒的生命。北国仙灵的力量却被剥夺了,他们无法再过着吸风饮露的生活,他们退化成了人形,他们需要食物,需要保暖的衣物,需要庇护所……原始的欲望回归到了他们的身体里,食欲、猎杀欲、胜欲、攀比欲、肉欲……甚至不如此刻的你,他们的心不再静了,他们开始被欲望所支配了……他们不再追求什么美好的事物或是美好的愿望,一大部分,为了功名,开始奉承最强大的墨昙……于是,墨昙那宏伟磅礴的宫殿修成了,北国之力,几乎全被他独占了……” 突然,她急促地命令:“忘川,闭眼!” 我吓得身躯一震,下意识地照做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睁眼吧……” 我睁眼,忘川幻境的风景已消失不见,奈何也已不在身边。天空是北国天空的蔚蓝色,草地是北国的茵茵绿草,却没有雪。我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红装,胸前戴着个红花团,坐在一间小屋中。屋里满是喧嚷的人群,一个个看不清面孔,清晰的,唯有一个稍远的女子,同我一样身着红装,坐在一把椅子上,可她的头被一只镶着金边的红布盖住了,令我无法端详她的面容。突然,人群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他们手提红灯笼,迎着两座大轿奔出了门外。在人群的簇拥下,我一点点被记上大轿,再也不见那红衣女子。大轿的门刚合上,我猛一回头,竟与奈何四目相对。她坐在轿中一角,周围烟雾缭绕。她正有趣地打量着我。紧张之余我偷偷触碰了她——果然,我的手臂再次穿过了她的身躯,她仍只是一个幻象。 “您、您怎么在我的轿子里!?”我吓了一跳。 “凭我是你祖宗。”她嘲笑道,紧接着以平静的声调解释道:“方才所说仅为玩笑,是玩笑……不论轿子,马,房子,还是人群,皆是我造的幻象。怎么样,尚可?你竟险些当真了。” 我不禁暗自佩服她的能力,竟能在顷刻间制造出一个几乎完美的梦境,不过思来想去,她的确说过她拥有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造出这些,也是轻而易举吧。 她继续介绍到:“刚刚是北国婚礼中的一个流程。接下来,你们便要前往未来共同居住的地方,跪拜叩首,结为夫妻……” “容我冒昧地问一下——”我慌张地打断她,“您是认真的吗?您可知,我只会和灼羽一个人白头偕老?” “呵呵……”她轻轻地笑了,“若我真将那新娘变化为灼羽的模样,与你共度一生,你可愿意?” “不,”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她与灼羽毫无差异,也仍有另一个灼羽在任蒹的手下忍受着无尽的痛苦。我仍要救回她。” “嗯……”她又缓缓问道,“那……若你救回灼羽,任蒹再复制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灼羽,你该如何?” 我沉默了。从目前看,救回灼羽便是我终极的心愿了。倘若任蒹再复制出另一个,看似与“真正”的灼羽毫无关系。实则不然。我能在“忘川”和“未始”两个躯体间穿梭,就是因为我们的意识是相同的。若任蒹真复制出一个灼羽,那“真正”的灼羽与“复制”的灼羽的意识也会相同,“真正”的灼羽也会痛苦…… “难道说,我必须要解决掉任蒹?”我惊异地问道。 “嗯……”她缓缓答道,“不然。那简直是异想天开,以卵击石。你愿那样,还是与虚假的灼羽苟安?……实在不能说是苟安,靠我包庇,你们能安居一辈子。” 显然,后者如此符合我的心愿,又是那么轻易,我却不愿选择。 “不,”我答道,“就算您能变化出毫无瑕疵的灼羽,我也不愿和她共度余生——因为我知道她是假的。” 她笑了:“你的想法……很有意思。罢了,既然你不愿意,便让那些东西消失吧。” 她轻轻一挥手,我的一身红装便消散而去,变回了我从前的着装。轿子也变成了一辆马车。奈何翻身一跃便成了驾驶者,带着我一路向山上奔去。 “那些东西是幻象,”她说道,“可周围的一切不是。或许你已知晓此地——即是终日不雨雪的无雪山……” 仿佛过了几个钟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平坦的山顶。面对着我的,是一条石砖铺成的笔直道路,两旁有一间间作坊,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灯火繁华,却无人看守。奈何领着我前行,突然,道路左侧有一个突兀的石柱,在一个个琉璃瓦修成的房檐终格外显眼。石柱上有一架梯子,奈何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我也跟着她爬上了墙头。爬上墙头,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两旁的作坊只是一堵薄墙撑着屋檐与门面,实则根本没有什么屋子。刚刚的一片繁华转眼间成了假象,那些琳琅也只是凋零的砖墙。 奈何转头笑道:“正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吧?所谓繁华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如此间的零落之感……不提这些了,继续潜行吧。” 我转过头去面向墙后的荒凉,但沿着石柱前方支出去的另一道强走去,又有一座四道石墙围城的方形小院,没有铺地的石砖,也没有房子,只是一个围墙,这是这篇荒原上为二的东西。 奈何从石墙上跳进了围墙里,我也跟着跳了下去。围墙之中,有一女子双目无神地漫步着,视我们为无物。她有一头栗色长发,身着有奇怪彩印的米白色布衣布裙,踏着木鞋,漫步着…… “这是墨薇。”奈何说着,“这是曾经的墨薇。墨昙称帝后,便将她囚禁在这里,却不迫害她了,只是让时间消磨着她的神智。当然,时间也同样消磨着墨昙的灵魂。不过,对墨昙的怨恨始终是墨薇的意难平……正因此墨薇爆发出了超于常人的力量,她也拥有了属于她的‘北国之力’……她挣脱了墨昙设置的枷锁,她变换了模样,等待着复仇的日子……” 第三十五章 幻境2(下) 我连忙走上前去,想要与“墨薇”交流,却被奈何拦住了。 “休矣。”她制止道,“她有她的世界,你有你的世界。” “可是,”我感叹道,“她被关在这里,多寂寞、多可怜啊!” 奈何微笑道:“你看,她在微笑,她一直在微笑着,她不觉得自己寂寞、不觉得自己可怜。她经历得磨难已经够多了,她已经体会不到痛苦或快乐了……‘复仇’之前,她会在这里永远地微笑着、微笑着……” 我的心脏痛苦地颤了一下,我发自内心地怜悯墨薇,却无能为力,毕竟眼前的只是幻象,真正的历史早已发生,无法改变了。 奈何继续说道:“或许竹蹀也是如此,她由于严重失忆,也无法感受到痛苦或快乐,只好永远地微笑着……” 永远地微笑着。沦为一个空壳,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 “这种状态,或许对于她来说,也不坏。”奈何补充道。 她又一挥手,眼前的石墙消散而去,我和她吐痰缓缓漂浮起来,一座宏大的宫殿群包围了我们。我们的脚下是玉铸成的地板,金镶的龙凤在其上飞舞。殿门大敞,大殿最深处的锦屏前立着一把金碧辉煌的龙椅,椅上坐着墨昙——被刺死的墨昙。墨薇伏在他的身前,手中的一把极细的利刃刺进了他的胸膛,墨薇的身躯也被墨昙手中的一把剑刺穿了。漆黑的鲜血流了一地,已经干涸。两人双目无神,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千年的霜,他们的肢体僵硬,保持着诡异的姿态,仿佛两具雕塑。 奈何为我讲述了墨昙被刺杀的过程。 “……墨薇本可以全身而退。”最后,她缓缓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北国之所以终年飞雪的原因?”我问道。 “……”,奈何沉默了一时,“或许我应该告诉你真相。” …… “……忘川?”她好像在等待我做出回应。 我愣了一下:“什么真相?” “唉。”她叹息,又挥了挥手,宫殿也化为一团灰黑的尘埃。可这团尘埃没有飘走,而是翻滚着,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力量。尘埃之中突然轰鸣起来,一闪一闪地,终于,它炸裂了,无尽的黑暗包围住我和奈何,知道天也是一片灰,地也是一片灰。我仿佛回到了忘川幻境,可这里与忘川幻境又有差别。这里比忘川幻境要工整、干净,没有肆意飘荡的尘埃,天空也没有那么黑暗,河水也没有那么漆黑。这里的桥是坚固的石桥,忘川河两岸也有一座座牌楼指引着方向,地上种满了红色的花朵。 “这里不是忘川幻境。”奈何平淡地说道,“至少现在不是。现在,这里是黄泉路河冥府之间。” 我听说过,“黄泉路”、“冥府”之类的也都是北国传说中人死后前往的地方。忘川幻境,应在这个位置,不过并不是这个样子。 奈何命令道:“不要动。死后的墨薇,准确说是她的魂魄,走来了……” 我向左侧看去,果然,那里有一个与墨薇相似的形体,一点点向忘川河飘来。当她飘到奈何桥中央时,便停下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老婆婆突然出现,捧着一碗汤,递给了她——和我刚步入忘川幻境时奈何的做法一样。 但与我不同的是,墨薇喝下去了。同时,那老婆婆的嘴动了起来,开始讲述墨薇的一生,与前几生和后几生的命运。但我听不见她的声音。 墨薇喝完汤了,但她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再要了一碗、再要了一碗……直到再也喝不动了,扶着栏杆,吃力地走过了桥。抵达彼岸时,她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地变化起来。她的头发变成了嫩绿色,脑顶也长出了一只脚,四肢化作了蹄…… 奈何冷冷地解释道:“墨薇转生后,成了竹蹀,也就是你的母亲。这就是她严重失忆的原因。墨薇是如此想忘掉曾经的一切……忘掉地狱般的过去……” 但正当墨薇变成的竹蹀即将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时,一团强大的、漆黑的力量从她身体里钻了出来,那是墨薇的灵魂。一碗一碗的孟婆汤,仍然没能让她忘掉前世所受的屈辱,她不甘心,不甘心让过往——那些组成她的部分——消失,她不甘心让自己消失。她此刻没有多想些什么,她只想活下去。她曾爆发出超于常人的力量,她也直到如何去这样做——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意念足够执着,便能如愿。给我所有的力量吧!她怒吼着,贪婪地吸收着天地间所有的北国之力——那些从墨昙的尸体中流淌出的北国之力。纵然没有肉躯,只要仍有北国之力,便能改变一切,便能如愿……她屏息凝神,此刻,在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死去。不能死去、不能死去……她想着,执着地想着,渐渐地,仿佛听从了召唤一般,几乎所有的北国之力开始归属于她,维持着她的生命。尘埃也纷纷飘散而来,汇集成了她的肉躯——她成了奈何的模样。孟婆和竹蹀都惊呆了。失去了灵魂的竹蹀忙忙跑走,孟婆则呆在原地。奈何——也就是墨薇的灵魂——只一挥手,便以手中源源不断的力量将一切碾为灰烬,包括孟婆。 …… 过了许久,我身边那真正的奈何才挥一挥手,将眼前的景象挥去,带我回到了忘川幻境。 “这就是…真相?”我迟疑地问道:“您……就是墨薇、就是竹蹀、就是我的母亲和先辈!?” 她沉默了许久,而后冷冰冰地答道:“……这就是真相。我夺走了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杀死了孟婆,也夺走了她的天地。” 我一时接受不了事实,只好重复地问道:“您就是墨薇??” 她皱眉,叹息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想法吗……但,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墨薇,我会杀人,会掠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不过我知道我需要将北国之力还给北国仙灵,所以,我将它们化作一场大雪,一场千年的大雪,将北国之力一点点还回去……你看,现在的北国已经比最黑暗的时候好多了。不过,我也不能一下子送还,他们没有能力接受那么多的北国之力。所以,我的寿命只剩五千多年了……力量耗尽之日,我的灵魂也会消散而去。而每一日,我的灵魂都在一点点消散着……创生与死亡,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她继续说道:“我不是墨薇,也不是竹蹀,那些经历让我拥有了全新的意志与思想,如果非要称呼我的话,我便是‘奈何’。当然,如果没有你,我也不需要有一个所谓的名字……墨薇也不是竹蹀,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或许已无思想,但也毫不相同。” 奈何看着我呆滞的表情,笑了:“呵呵……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是吧?那我们前往下一个地点吧。” 她挥一挥手,转眼间,眼前的环境再度变换,我来到了一条大河旁。两岸是青山,河的尽头是高五十多米的瀑布,瀑布旁的山壁却是黑色的,不像是自然之物。我在奈何的带领下向着瀑布行去,爬上了黑色的山壁。轰鸣的水声中,阵阵水花持续不断地向我浇来,我仿佛一只落汤鸡,被浇得睁不开眼,只好抓住山壁一点点向上爬去……到了瀑布上方,倾泻而下的水流也消失了,烈日将我身上的水烤干了,山壁也变得暖洋洋的,我感觉手中抓握着的不是石壁,而是毛毡,睁开眼看,果是如此。我正想向奈何询问,却发现她早已消失不见,只好继续向上攀爬着。我的力量一点点耗尽,渐渐地,我抓住毛毡已有些吃力,仿佛随时都可能摔下去。我只好包住山体。当我紧抱住它时,山体好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熊,驮着我向前一步步走去,不断地尝试将我甩下去。我只好更紧地拥抱住它。终于,我的力量耗尽,重重地摔了下去……强烈的恐慌感包围了我,我开始尖叫,我向下看去,可地面上的一切竟突然消失了,只剩白茫茫的一片……我不知何时会粉身碎骨、丧命黄泉,只好使出剩余的力气,继续叫喊着…… …… 终于,我落到了一艘木船上,毫发无伤。奈何划着船,载着我沿着小溪行去。 “有我在呢,怕什么。”奈何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条小溪曲折狭窄,两旁仍是青山,只不过不如之前的陡峭。山腰处间断地生长着粗壮的树木,遮住了一大半的天空,光线也昏暗下来。突然,随着一阵雷鸣,大雨倾泻而下。奈何连忙加快速度,带我来到了一栋小木屋前:“忘川,快去这里避雨,睡上一觉,明早我来找你。我要先去处理一下幻境中的事……毕竟为了维持北国的秩序,我得接替孟婆的工作。现在,也积压了不少死尸等待处理……” 说完,她便消失了,我只好赶快步入木屋中。木屋有三个房间,分别是主卧、客卧和厨房,我以“钻木取火”的方式点燃了炉灶,烤了一条晾着的腊肉就草草入睡了。至于晚上去往异界、“成为”未始以及所见所闻,便不提了。 第二天雨停了,奈何敲响了我的房门。她背着一只竹筐,也给我了一只竹筐,带我像山上走去了。山上是一片一望无际茵茵草原,依稀可见远方的大树与小溪,草地间星星点点地布着几朵白花,宏阔的苍穹笼罩四野,我的心也开阔起来,浓浓的快意油然而生。我不住地向四处奔跑,兜了一圈又一圈,回来后又在奈何身边蹦跳了一下又一下。 奈何笑道:“今日便先撒欢去吧,我为你准备饭食,明日就该自己生活了,我也该暂时离开了,就像上次在竹林中一样。同的是,这都是修炼;不同的是,竹林是现实,此间是幻境。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你先照着前人编撰的武集略略练几个招式,但你所需体会的不在于形,而在于意,你的内心要有所体会,你要进到更深的心境中去……你方才也见识过了,我当初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只是凭我意志之强。你的意志远远不如我强,也无法赶上我,尽力接近即可——恐怕这是我唯一能传授给你的了,也是你实现目标的唯一方法,且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物……所以,成果全凭你自己。还是老规矩,等你合格了,我会来接你。”说完,她便去为我采集食物了,我也翻开了她在我背后的竹筐中装的武集,一页一页地浏览着…… 突然,当我再次抬头时,远方的天际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景物扭曲成一团。我迟疑地走去,发现漩涡的尽头竟通往异界。那是一座电车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正等候着下一辆车,我在通道的另一头向他们挥手,可没人理我。突然,我的心头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想要带其他人进入这个幻境,让他们也体验一番自由与快乐。我呼唤着他们,向他们伸出手,甚至拽住了一个人,可他挣脱了,其他人也对我置之不理。 “他们也能从这漩涡中看到这美好的幻境,只不过他们并不愿意过来罢了。”奈何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为什么他们不愿意,难道他们希望永远过那庸庸碌碌的生活!?我突然变得伤感、甚至疯狂起来,不顾奈何的阻止,跃入了漩涡的另一端,疯了似地呼喊着,可仍没人注意到我,甚至……人们穿过了我的身躯,就像当初我穿过了奈何的身躯一样。对于他们来说,我不是一个实在的实体。 我回头,发现漩涡并奈何全部消失,身后只剩一堵障壁。我十分懊悔,强烈地希望能够回到幻境,哪怕永远被囚禁在其中…… 终于,奈何再次出现,穿过了我身后的障壁,再次打开了漩涡。 “人类世界、异界、稔寐空间、北国,甚至加上忘川幻境……每两个世界间都有鸿沟,”她说道,“我会尽力帮助你跨越。” 第三十六章 太虚 世界间的鸿沟……?我在“忘川”与“未始”间来回转换,穿梭于北国与异界之间,并未觉得世界间有什么鸿沟。 奈何背过身去,踱着步子,缓缓说道:“或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可知其意?” “不明白。”我仍无法听懂北国的语言。 “万物总得有个源头,”奈何转身微笑,“这个世界的万物总该以某种方式出现。你认为是如何?” 我思考了一会:“难道,世界不是永恒存在的吗?” 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关于世界的起源,众说纷纭,而无人可证实任何理论。方才那句话,是北国中大多数的观点。三生万物,即世间万物来自那个‘三’。你认为,那‘三’是什么?” 我念叨了几遍那句话:“那二生三,就是‘三’来自于二,而‘二’又来自‘一’,‘一’又来自‘道’……所以,就是万物来自‘道’?那何必要有‘一’、‘二’、‘三’呢?” “哈哈……”她轻轻地笑了,“不愧是忘川啊,我没看错你,你真能大致明白这句话。‘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理论说的是从前有一段时期是‘无’,而后从‘无’之中跳出了‘有’,即‘一’,而‘二’与‘三’则是数量的增多,或许意味着‘多’的开始。而最开始的‘道’则介于‘无’与‘一’之间,是万物本源,又不是万物之一,是不可名状之物……” 我懵懂地听着,只顾点头。奈何说一句,我点一下头,待她说完后,我仍机械性地每过几秒点点头。 奈何笑道:“听得迷糊了?等我说完全部后,你可以再回忆回忆、思考思考。这些北国理论也是我曾学过的,所谓真理,亦可称之为‘道’,是难理解的,需要‘悟’,或许有朝一日你会突然明白,或许不会……而所谓真理,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或许对于北国来说,那就是真理,但对你我来说,我们的世界比北国人更为广阔。你知道人类世界与异界,甚至稔寐空间的存在,而北国人并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狭隘的,他们的观点也是狭隘的,超人类、人类的观点也是狭隘的。我不够了解稔寐空间,不知那里的人们对世界的了解程度如何,所以无法评判他们……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的观点也是狭隘的。哼……虽说我憎恨墨昙,但不得不承认我在某一点的确和他相似——我也想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世界,并非指单一的世界,而是全部……或许,你也是如此。遇到你之前,我只知道人类世界、异界与北国的存在,并一直试图解释它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我又了解了一个稔寐空间。通过不断地体会与感悟,我已能打开忘川幻境与人类世界和异界的通道,但我还无法触及稔寐空间……但对于这四个世界的关系,我已初步有了一套想法。” 她接着说道:“如你我所知,超人类能够以某种方式控制人类,而稔寐空间的生物能以某种方式控制超人类……如你所说,那个叫稔寐的孩子曾‘控制’过你。而我猜测,人类能控制北国之力,以某种方式……或许这就是苏迪能使冬寒爱上他、我和墨昙能获得北国之力的缘故……若如此,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能够以北国之力控制稔寐空间,形成一个闭环结构,但我未找到方法,或许还存在其他的世界待我们发现。我们先假设有这样一个闭环结构。超人类之所以能够控制人类,与他们掌握‘人体机械化’技术是息息相关的,他们能用机械的手段控制人的思想,或许他们本就有这种能力,只是不如墨昙清楚,而被墨昙抢先一步对超人类本身实施了……如果说人脑能被机械控制是因为人脑本身就是按照机械原理运作的,那从根本上控制人脑的便是信号了。超人类利用机器,使信号能够控制人脑;稔寐空间的生物则能够直接控制信号,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因为他们本身就如同一个个‘缸中之脑’般,所思所感均由信号控制,所作所为也只是控制信号。我想,墨昙多次进军人类世界未果,就是受到了稔寐空间的阻止……稔寐空间中的生物了解人类世界的存在,却不了解人类世界的构造与人类的力量,他们不能任由超人类占领那个他们几乎一无所知的世界……他们害怕失去对超人类的绝对控制,他们不知道超人类占领人类世界后是否有机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不允许超人类有任何机会威胁他们……而稔寐空间之上,也一定有一个更高层次的世界,阻止着稔寐空间中的信息生物占领异界……或许是北国,但不一定是北国仙灵,有可能是北国之力本身,说不定我手中的这份力量也有自我意志……信息生物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信号,在一定范围内改变一切;而北国仙灵能通过北国之力在一定范围内改变一切,或许‘信号控制’的极致便是‘随心所欲’地控制……而所谓的‘随心所欲’,终究是有范围的——要基于现实。没有人是绝对的神明,他们只是带着脚镣的舞者,无论如何他们也摆脱不了自己总是被更高层世界控制的事实。所以,一切虚幻的法术,最终尽归凡俗,人类平凡,无能,但他们真实,不像那北国之力,如同飘荡于心间的一团尘雾,你摸不着,也无法完全控制。人类不在意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脚踏实地,走着自己的路,出于平凡,也归于平凡……” 奈何坐着,倚靠着无尽的灰黑,如枯骨般沧桑的左手搭在左膝上,右手摆弄着一团包围着光的尘埃,面色凝重,望着“天”上的“浮云”…… 第三十七章 樨洛 奈何告诉我了如今异界盟主白限的问题,他精神萎靡不振、不理时事不是个人问题,而是另有隐情。 我曾经只知道白限的母亲,前任异界盟主白云曾赦免了一个爱上北国妖王却被妖王抛弃的妇人,并收养了那妇人与妖王的女儿。而那女孩与白限的故事,却无人所知。 白云是个宽容而慈祥的盟主,她疼爱人民,减税减刑,她也疼爱那被她收养的女孩,甚至视其为亲生女儿,让她享受和白限相同的优待,让她体验盟主之子的生活。那女孩也是个孝顺的孩子,自幼便很爱白限与白云,将他们当作亲生母亲与亲哥哥。白限——那时他还是个聪颖的少年——同样很宠爱那女孩,并给她起了一个别名——樨洛,因樨洛的美貌像木樨的香气一样令人沉醉,因二人如亲生兄妹般心有灵犀。从此,那女孩便舍弃了从前的名字,改叫樨洛了。她和白限只相差不到一岁,她也很是聪慧,便与白限共同学习,共同交流,共同成长着。 可白云并未意识到潜伏在樨洛身体里的危机。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发育,樨洛的身姿愈发丰美,她的粉色卷发愈发飘逸,她的眼眸愈发迷人……她像北国海妖的其他族人一样,绝色倾城,粉面含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也流淌着海妖的血,有着妖的能力——能凭她的美色在刹那间迷惑凡人,钩住他们的魂,让他们失魂落魄,被樨洛玩弄于股掌之间。 白限,对樨洛来说只是凡人,他没有北国之力,也没有北国海妖的美貌,他只有英俊潇洒的少年风气,能迷得住樨洛,却无法逃过樨洛的迷惑。 不知从那一天起,成人后的樨洛变得足够迷人了,她周围的人们也渐渐失去魂魄,变成了一句句木偶人,不能思考,失去控制。白限也是如此,他不再聪颖,双目黯然失神,再也无法与樨洛交流时事,再也无法为樨洛歌唱一篇又一篇的诗。渐渐地,樨洛也意识到了她的特殊能力,也意识到了内心潜藏已久的对白限的爱慕之情。他们来到了盟主府的后花园,站在飘着淡紫色花瓣的海棠树下,靠在布满常春藤的围墙旁边,樨洛惶恐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可为时已晚,白限已失去了魂魄,无法回答樨洛的告白。他只会像一具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站在那里…… 凭什么生来红颜祸水,妖艳惑众?樨洛抱怨着自己的命运,怒视着镜中那张可憎的面目,可她的脸是如此迷人,风情万种,仿佛也迷住了她自己,让她也爱上这具美丽的皮囊。这样,这肉体便能长久地依附在樨洛的灵魂上,合成一个完美的情人,迷惑更多的会受情欲迷惑的肉骨凡胎……樨洛想毁掉这张脸,毁掉这惹祸的容貌,可她不忍心毁掉青春年华的良辰美景,她也深知,她深受众人宠爱也仅仅是因为她的外表……于是,她带上了面具,掩盖住她最爱的青春,掩盖住一切的祸端,而保存住面具底下的丰厚资本。 可她的所爱之人,仍旧是个失去魂魄的木偶人。 其实,被樨洛迷惑的人,若一段时间没见过她的面目,总会恢复。不过恢复的时长,取决于他对美色的抵抗力与内心的坚定。 可白限并非是能够很快恢复的类型。 将青春埋葬在面具之后的樨洛已感伤不尽,她更无法面对白限,那只剩下皮囊的白限。她无法接受事实,悲痛欲绝的她开始憎恨起这个世界来,憎恨那些贪婪美色的人们,憎恨她自己的命运——凭什么她生来便是妖?还生在这些歧视妖怪的“凡人”之中?……同时,两件事的到来,压垮了她所剩无几的希望。 一件事是,即使白限仍是个失去灵魂的躯体,樨洛仍有了身孕,她也终于意识到,白限没有灵魂,没有情感,自然也对她没有感情,他们就算有了所谓的“结晶”,也没有未来。第二件事是,白限和当时军事部部长的大女儿苏台风订婚了,他们要联姻,樨洛要眼睁睁地看着白限离开了,他们之间没有双向的感情,也没有任何的关系,白限结婚后他们就要分开了,永远的分开了。 这两件事几乎同时袭来了,编织出了一张网,一下子困住了樨洛。 白限和苏台风虽然只是联姻,却异常相配,他们身高和身材匹配,身份背景也相符,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成熟(白限虽失去了魂魄,但他至少不幼稚),不像樨洛,快到三十岁,青春都快付与断井颓垣了,却还在做着天真的琉璃梦,梦想着自己能像童话故事中的女孩一样成为公主。 最后,樨洛带着白限来到了盟主府后院,那个他们共度了无数日夜的地方,樨洛假装自尽,她盯着白限,希望他为之撼动,祈求着白限回到当年风度翩翩的公子。可白限仍是两眼空洞,无动于衷——他还是个木偶人。 樨洛受不了了,最终,她选择了逃避,她向养母白云做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将她流放到人类世界。白云同意了,将樨洛从白限身边赶走了…… 天生丽质,风情万种,就是红颜祸水,就是罪孽吗!?错的不是美丽本身,也不是向往美好的心灵,而是对美的痴情、对美的贪婪。樨洛,也本无罪。 樨洛本无罪,可去了人类世界后的她竟开始将自己的美貌当作工具了。她意识到了另一个事实:只要给人展示她的美貌,再说上几句违心的话,便能将那些凡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像白限一样,那么轻易地便有了“爱情的结晶”,樨洛也能利用这美貌从他人手里得到点什么。虽然说那些微信的话有损于尊严,可只要他们目睹樨洛的美貌,全世界的人终将为她的美貌所颠覆,整个世界都将受她掌控,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点尊严,又算什么呢。很快,樨洛便勾搭上了人类世界资本区的巨头,白氏集团的董事长白先生,并迷惑了一大批高管。几个月后出生的白沁泠(樨洛和白限的儿子)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白氏企业的继承人。樨洛有了无尽的权力,享受着日日夜夜的荣华富贵。她轻易地得到了别人日益期盼的,虽然她的精神世界依旧空虚,可那对她已经不重要了。别人沉醉于她的美貌,她也沉醉于日日夜夜的纸醉金迷…… …… 一日清晨,我醒来后,看见奈何造出了楼阁的幻象,并在尘埃铸成的桌子上摆上了一盘点心。 “生日快乐,忘川。”她淡淡地说道,“北国历法的八月二十一,异界历法的十月十二,正值初秋,天气微凉。我本不是北国人,你本是超人类,我便用异界历法算了。你或许从来不知道这一天是你的生日,但簪花知晓你的命运,我也因此得知。今天,你要快乐地过一天。” 我受宠若惊,这的确是我过的第一个生日。曾经,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奈何竟如此用心。我的生日,竟在初秋……在那个又该披上风衣的时候……我与灼羽分别,已有将近一年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奈何总能读出我的心思,“前路漫漫,但该高兴的日子,还要高兴。把点心吃了吧,然后我们去赏景,去逛街。” 她挥一挥手,用尘埃为我制造了一个有一个曼妙的幻境,我徜徉其中,并赞叹不已;在无雪山上空无一人的“古街”上,她假装为我“买”了一个又一个小玩意,花灯、陀螺、布偶、泥塑、茶碗、剪纸等塞满了我的怀抱,她又教我放风筝,教我骑马,教我蹴鞠,教我射箭…… 我在簪花的宫中享用了精致的米粉与各式各样的点心,簪花也为我并奈何算了算命(准确地说是略微透露天机)。我和灼羽的未来是“金风玉露适时重逢”,奈何则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句子:“月亏则满,月盈则残。大梦不醒,一晌贪欢。日出则暖,日曝则寒。肆意游遍,东北西南。” 那天晚上我很快便睡去了,可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当我在梦中醒来时,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淡紫色的砖瓦盖成的雕花墙壁,围成一条条狭窄的街道。四周除明月以外别无光亮,皎洁的月光从街边的湖面反射到我眼中。突然,我眼前有个灰色的人影一闪而过,我不知那是何人,但我心中却有了一个坚定的答案——奈何。她的脚步是如此匆忙,我下意识地追了上去,看着她飞快地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跟着她在这狭窄的街道中穿行。渐渐地,我迷路了,我仿佛身处于一座迷宫之中,难以前进,难以出逃,更难以找到奈何。其实我没必要找她,我更应该停下来思考现在的处境,可一股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我偏要追上她。一个奇怪的想法也浮现心头——奈何好像在被什么烦恼缠绕着。可眼下我已无法找到她,只好随意往前走去。突然,走着走着,脚下出现了台阶,我只好随着台阶走上去,走到了迷宫之上。迷宫之上,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四周被亭台楼阁包围着,灯火通明。广场中央是一座下沉花园,其中一片黑暗。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奈何不稳地站着,面部被灰白的乱发遮盖,她在无声地哭嚎着,抽噎着。我一时不能移动,我想安慰她,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向她伸手——我明白,她的悲欢是如此高深莫测,我是无法理解的。我开始恐惧,恐惧奈何的状况,恐惧我的到来会增强她的不良情绪。我开始自责,自责自己没有能力理解她,没有能力给予她一丝慰藉。 突然,正当我纠结之时,周围的一切逐渐破散、瓦解、化为尘埃,随风消逝,就连光也不见了。无尽的黑暗包围了我。终于,过了许久,有光照亮了四周,我发觉我还在忘川环境之中,可本该是一片贫瘠的四周,如今却是断壁残垣,残破的地基、柱子与淡紫色砖瓦胡乱地散布着,一片狼藉。奈何在其中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理会我,一个人沉默着,流着泪。 我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呆呆地站在这里,仿佛也成了一个柱子。 终于,过了许久,奈何才挥一挥手,制造出忘川幻境的出口。我明白她是要我出去。 外面的世界,已是午后。我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不是梦,是奈何为她自己塑造的一方幻境。我只是个多余的闯入者。 可我不甘于只做一个闯入者。我突然将其余所有抛掷脑后了,此刻的我,心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哭。 第三十八章 无君 离开忘川幻境,我来到了无雪山之上,微风轻拂,吹乱我的黑发,与茵茵绿草。我凝望着远方,精神恍惚起来。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奈何哭泣的画面。我的头发很凌乱,心也凌乱。 恍惚之中,奈何来接我了,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或许她也如此,亦或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孩。 平时寂静荒芜的忘川幻境,突然多了一个新的面孔。我认出她了,她是曾经我偶遇并接济的盖世女侠,武功高强,虽身材矮小但如男儿般英勇。最重要的是,她从父亲那里学得了与众不凡的记忆——能杀人却不受天谴。 她为何会在这里? 我朝她招手,朝她问好,我想她应能认出我,毕竟我也是她所遇到过的不凡之人。 可她无动于衷。 奈何缓缓开口了:“君君,从今往后,你就要叫他师兄了,他叫忘川。忘川,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虽然她不大像个师妹——她叫无君。她是刚死的人,喝了两碗孟婆汤,灵魂却被我留住了。你们以后要互相学习,互相帮扶,你们学的东西虽不一样,但你们要一同生活起居。” 她……死了?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也忘了我? 奈何见我没有回应,便打趣地问道:“忘川,你是因我有了新欢而吃醋了?怎么不回应呢?呵呵……” 奈何又幽默了起来,她脸上没有一丝清晨时的沮丧,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坦白道:“仙人,我认识她,我曾见过死前的她。” “真是缘分啊。”奈何淡淡地说道,“可惜她已不记得你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她背负的命数太多了,虽总能逃过天谴,却无法逃过仇家。昨夜,她被三十个仇家联合用乱刀砍死,暴毙街头了……” 强烈的悲伤不知从何席卷而来,淹没了我。我好想穿越回昨日,拯救无君,好让她不死,不忘却曾经的一切,依旧做一个快乐的少年——不——女人。 无君走上前来,对我敬礼:“师兄好,在下无君,请多指教。” “师妹好。在下忘川,请多指教。”我机械性地回应道。沉默一会,我又尝试地问道:“无君,我曾见过你。你还记得我吗?” “无君不记得曾见过师兄。”她笑了,像个小姑娘,“不过我们从现在开始便相识了。” 她依旧是那时的模样,穿着我送她的灰色武服,只不过脸上没了伤疤与风尘。闭眼,眼前的她仿佛还在穿梭于街道之间,肆意地舞着剑,身轻如燕。我却无法想象她被乱刀砍死于黑夜之下,耗尽全身的力气去挣扎,最终无奈地合眼。一生背负了无数恩怨,只为仗义天涯,她定无悔。她不到三十岁,救的人、负的命,便远超于她的先辈。或许她早已做好准备,等待着死亡的一瞬,难怪她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内心是那么坚决。 可她不再是盖世女侠了。她如今只是我的师妹——一个我甚至不知为何被奈何收下的师妹——她忘记了一切,又回到了孩童的内心状态,天真烂漫…… “无君可否与师兄比试一番?”眼前的少女立即收回了如桃花般绚丽的笑容,恭敬地抱拳、鞠躬,“请师兄多多指教!” 奈何没有回应,只是笑着看向我。 “啊……”我一时没明白无君的意思,便回应道:“好。” 她让了我两秒钟。接着,在我的理智能够达到的范围之外,她向前一踏、一拉、一扯、一掌、一圈……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她已在顷刻间扼住我的咽喉。 “师兄不要让着无君,无君不怕受伤,说好要多多指教的。”她嗔怪道。 “真是个好斗的孩子……”奈何笑着插入了这场闹剧,组织了下一场“战斗”的发生。她对无君郑重地说道:“你和你的师兄不一样,你武功高强,他则根本没碰过这方面的东西。你们没什么好比的。你们今后要学的也不一样。君君,以后你要遵循为师的教导,潜心练武,将一招一式印刻在灵魂中,一改冲动张扬之毛病,静心凝神,修养浩然之气,品读武人之心……从此以后,你便是忘川幻境中的人了。你忘记了前世的一切,你本该逝去,却被我保住了灵魂。你还有着前世的性格、能力与习惯。但从今往后你没必要也不被允许与凡世接触了,你要成为忘川幻境的守护者,平息冤魂的祸乱,规劝贪生的苦魂。你也要学习使用师父的力量……等有朝一日,师父离去了,你就要接替下维持忘川幻境的任务。此幻境非常人所能干涉,需要有强力的法术与纯粹的心灵。你忘却前尘,已有后者,接下来要学习的就是努力在掌握更强的力量,同时不被心魔所困扰……如此听来,或许甚是难懂,你不要疑虑过多,跟着为师说的一步步来即可。我可是奈何仙人,拥有着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无人可敌我,我也不干涉外界。你将来,也会成为无人能挡的无君……你的师兄,则是特殊的人,他在武功方面没有天分,但他的内心非同常人,你与他相处,也会逐渐感受到他高于常人之处。不过不要想着与他比武了,若有心,可以在闲暇之时教他练练体格,以此为消遣。不必认真……” 奈何又与无君来回地讲了好几遍忘川幻境,具体内容和当时跟我讲的差不多。后来,她又说了些云里雾里的东西,比如让无君忘掉刻板的一招一式,将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变成纯粹的意识……后来,她又给无君定制了兵器。按照无君所选的,用尘埃造了一把称手的长枪,又造了一把重剑,供她平时练习所用。 休息了半日。自第二日起,我每日清晨不到五点便被无君喊起来晨练了。她带着我,准确地说是强迫着我,在幻境中跑了一圈又一圈。之后还要压腿、做俯卧撑、平板支撑、蹲马步……我好像再也没过上一天轻松的日子,且没过一会便被她弄得筋疲力尽,还要承受她的埋怨。虽然她的埋怨并非恶意的嘲讽,而是耍小脾气般的责怪,可我还是因此感到惭愧——我实在是比她差太多了。 不过好在每日午后我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经过一上午的刻苦训练,奈何会带着无君去无雪山上“逛街”。虽然我并不知道是真“逛街”还是只是换了个练习场所,总之,我不用再被拽去拉练了。 每日上午,奈何教导无君。下午,她们则去逛街。留我一个人在幻境中。奈何也顺便教了我应付亡魂的方法,我也能独自处理它们,让它们饮下孟婆汤,引导它们走过孟婆桥。分配来世命运这一工作,则留给奈何。我需要在她们外出逛街时接下幻境中的工作,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前来,忘却前尘,然后离开。或许会有几个不情愿的亡魂,奈何嘱咐我要尽力引导它们,若实在难以对付,则留给她和无君。但不情愿的还是少数,大多亡魂,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去,机械性地飘着,仿佛不能思考,仿佛只是几个木偶。在无法挽回的死亡面前,它们最终承认了命运,臣服于命运,它们妥协了。它们对那多姿多彩的一生,甚至不再有丝毫留恋……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吗?我曾对我的内心如此问道。可为何岁月没有冲刷掉奈何的意念呢?她早就该消失,如今也随时都能够逝去,未来也总有死亡的一天。可她从未犹豫,从未放弃生的念头,她一直在那里,感受着时光的冲刷,感受着死亡缓缓降临…… 奈何跟我说过,她并不习惯自称“为师”、也不习惯称呼无君为“徒弟”,她说这只是形式上的必要举措,以区别对待我和无君。她告诉我,虽然前路漫漫,但总有一天她的北国之力会耗尽(即归还到北国),她的灵魂也会支离破碎、飘散而去,但忘川幻境是她以不光彩的手段“占领”的,她应对这里负责。由此,她便打算收几个徒弟,培养他们去接替本来的孟婆该做的工作。奈何向我坦白,实际上她并不会熬孟婆汤,也没研究明白既定的命运背后的真相,她只是用北国之力让那些人忘却前尘、用北国之力影响他们走向理所当然的来生。她不愿花费精力研究这方面的学问,因为她并不想成为这里的主人。这里只是一个容身之地罢了。她应趁早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这一工作,并学习相应的学问,好让此地早日恢复应有的“秩序”。 那我呢,我也要接替忘川幻境的工作吗?我问她。 “你?我不至于那么不识人,挑谁不好非挑你。” 这是她的原话,很是犀利。但她的语气却透露着一分宠溺——我不是,也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徒弟,我是特殊的。我是独一无二的忘川。 转眼间,在奈何的陪伴与无君的“埋怨”下,一年又匆匆而过。我明显强壮了不少,晨练也能勉强跟上无君的速度了,对于武艺也懂了些许皮毛——起码比普通的人类要强了。 直到那一天,奈何的下一个徒弟,出现了。 第三十九章 石途 他有着一头红发,一袭书生气,和愁眉不展的脸庞。 石骅,那个曾与我搭一辆马车的男子,他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 可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死了? 他不是我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有什么事物压迫着我,可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心底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绝望。他怎么就死了?死亡怎么到来得如此突然?会不会有一天我也突然死了,消失在周围人的世界中? ……或许到那时,整个世界都将不在了吧。 我痴痴地看着石骅喝过一碗孟婆汤,突然好奇,如果酒不能使他心醉,那孟婆汤又能否对他生效?瞬间,绝望化为希望,我开始盲目地妄想着他不会忘却曾经——就像我曾对无君所期望的那样。 可到了忘川彼岸,拜奈何为师时,他已不认得我了,只会叫“师兄”、“师姐”。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没有回答,仿佛有一个玻璃罩将我罩了起来,与外界隔开。霎时间,他们的影子是那么模糊,他们的声音也化作了一片唏嘘。玻璃罩的内部开始结霜,遮住了外界的景象,让他们一点点在我能感知的范围外远去…… 奈何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神游:“从此之后,你更名为石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不仅要去了解忘川幻境,还要背下三生石上的全部内容。你未来是三生石的守护者,你来负责铭记人们的过往,安排他们的来生。武艺方面,你和你师兄一样,一窍不通,镇守此地的工作便交给师姐无君吧。你和你师兄也要多与无君学习,学的不是武功,而是武人之心。” “是。”他叩首道。他生来便是个书生,自然比不上无君洒脱,干什么都规规矩矩、唯唯诺诺的,不像无君大大咧咧、没有分寸。他比无君更像个女子,但他比无君成熟稳重。 我拜过他,便没再说什么。我明白,饮了这碗孟婆汤,忘掉的便永远记不起来了。他只是我人生中的另一过客,可对于他的离去,我竟是如此地怅然。 奈何仿佛直到我心之所想,在无君带石途介绍忘川幻境时,将我留了下来:“你认识石途,准确来讲,应该是石骅,对不对?” “是的。”我答道。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她问道。她也知道我的答案——我当然想。 “石途饮酒不能醉,但他是饮酒而死的,活活撑死的。他与你分别之后苦读两年,终于金榜题名,完成了族人的夙愿。正当他准备向歌妓姑娘分享这份喜悦时,却被几个执绔子弟围了起来。在他离开的几年,姑娘已因歌喉有了名声,有了钱,有了自由。石途成了秀才,姑娘也更上一层楼了。她比石途有钱得多,又比那些执绔子弟有文化、有名誉,一时间竟拜托了那群执绔子弟。于是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石途,认为是石途哄骗了姑娘,于是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石途抓了起来,给他灌酒——他们也知道石途能喝。于是,石途渐渐地撑死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姑娘,姑娘也根本不知道他的下落。或许姑娘也在寻觅着他,可惜被那群执绔子弟抢先一步,便是一生一死天各一方了。当然,那群为非作歹的人也依照北国的规矩遭受了严惩,但石骅终归是死了,在金榜题名的当夜郁郁而终。现在他已忘记了悲惨却无力改变的往生,成了石途,和无君一样……” 我仿佛看到了这个钟情的少年,在死前的一刻还在想着姑娘如今身处何方,过得如何……一碗一碗的酒屈辱地泼了下来,他无力逃避,只好承受着,眼睁睁地看着死亡一点点到来,眼睁睁地离心爱的姑娘而去…… 石途最终没找到姑娘。我还能找到灼羽吗? 奈何给我的答案是能。可这样一个承诺对我来说显然无用。 更何况,如奈何所说,自我来到北国,已是两年之久…… 奈何有方法知道稔寐的情况,我便因此而了解了。稔寐醒来后阅读了我给她的留言,没有任何的抗拒,带上了那颗象征着盟主权力的红宝石项链,进入了量子传输机……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量子传输机会出问题(虽年久失修,可灼羽利用其穿越到人类世界时明明没事),且偏偏删除了稔寐的记忆——她忘记了她本来的身份、本来的能力,包括如何进入并使用稔寐空间。她只记得我给她的留言了,甚至她已自我洗脑,她已默认她就是盟主继承人、就该去中央异界学院。当然,虽然未始被苏弋琳软禁了,我还是轻易地将稔寐收进了中央异界学院本部,给她分了一个单间宿舍。 可她已无法开启稔寐空间。在这世上我也找寻不到第二个有资格开启稔寐空间的人了。也就是说,我就算找到稔寐,也无法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了——我甚至进入不了她所在的世界。 除非,灼羽能够自己挣脱束缚,或者稔寐回忆起一切。 这就是之后的故事了。 在故事的开头,我曾说我是成就了稔寐一生的人。没错,正是我冲动之下的一个举动,让她得以来到异界,来到著名的异界中央学院,开启她新的一生…… 第四十章 朋友 未知,那个被我接到异界并送到中央异界学院的男孩,与未始和弋琳的儿子,弑泪,如今都已长大,升入了异界中央学院中级学院。他们比稔寐大两岁,我却将稔寐与他们分到了一个班级,因为我可以通过他们两个更方便地照顾到稔寐。稔寐在学习方面也未表现出什么困难,虽然她失忆了,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将自己当作任蒹的工具的状态,但她还在与人间数据库连接着,她可以知晓其中的一切,包括学校教授的内容。 令人惊异的是,尽管稔寐有如此堪称“作弊”的途径,未知在班级中仍稳稳地保持在第一名,仿佛他有更强的能力一样——他是如此地精通于异界的种种学问。 弑泪在成绩方面则不如他们了,他日夜刻苦地读书,在宿舍挑灯夜战,却总只能拿一个平均水平的成绩。但他在实验课表现优异,几乎没出过差错。 机缘巧合下,他们三个竟真的走到一起了。 那是一节政治课。异界没有历史课,也没有相关的系统性研究,但墨昙时代是一项中级学院的课程中不可或缺的内容。在普遍超人类的眼里,超人类有历史,也只有一个历史——那就是墨昙时代的转折。他们由曾经的制度,变为了墨昙时代的制度,又改良成了现在的制度。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究竟发生过多么动人的故事,他们不知道墨薇,也不为她痛惜,就连女英雄苏迪,他们也知之甚少,他们只知道她是女英雄,不知道她与墨薇的友谊之深,也不知道她在北国的经历与她和冬寒的爱情风雨。三句话,概括三种制度,概括了异界的全部过往。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酿成了墨昙时代这一噩梦。 教他们的老师都知道未知的特殊身份——人类。他们也知道弑泪的特殊身份——不被身为异界军事部部长的母亲看得上的懦弱儿子。有的人因此歧视他们俩,有的人因此更加关爱他们。 在那节政治课上,教师让未知叙述自己的预习成果——关于那个转折。 未知恭敬地起立,却没有给出教师想要的简短答案。他胸有成竹地说道:“墨昙时代是异界乃至人类世界的一次灾难,正是先前统治者的一时纵容导致墨昙推翻他的专制,开始对全体超人类实施机械化,进行独裁统治,像对待机器人一样对待超人类,对他们发号施令,让各个部门有序执行工作。但这不只是先前统治者的疏忽,更是人类的问题,若不是全体人类不原谅墨昙曾犯下的错误,不给他任何生存空间,墨昙的内心便不会滋生出刺骨的仇恨感,也就不会进行更加残暴的统治、甚至对人类……” “很抱歉,未知同学,”教师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这里是异界,我们不需要你提人类世界的事情。人类的素质极低,我们理解,但我们是超人类,对我们来说,这类问题是不必要的。” 但未知嗅到了一丝不屑与轻视,他没坐下,而是继续说道:“可墨昙也是人类,一个在异界掀起一片风雨,甚至完全掌控了异界的人类。苏迪也是人类,也正是她挽救了山河破碎的异界。这难道不是超人类和人类共同的故事吗?” “我同意!”弑泪激动地站了起来,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尽可能地坚定,可说道最后一个字时还是软了下去,引起一阵哄笑。 教室后排有人起哄道:“娘娘腔帮人类说话啦!” 又有人嚷道:“两位赶紧坐下吧,不要占用太多课堂时间。” …… 稔寐一言不发,只是举起了手。 “……稔寐?”教师选择无视那帮起哄的学生与两个碍眼的异类。 稔寐站了起来,机械性地说道:“墨昙时代产生的因素主要来自于超人类对于人类的疏忽,先前的统治者过于轻视人类,并不认为墨昙能够掀起一片风雨,所以才未全体超人类带来了危机。当然,也有一定程度上是当时的专制制度所导致,所以如今的权力分配更为分散。但倘若我们继续无视人类,不反思曾经的过错,继续轻视甚至无视人类的存在,或许灾难会再次降临。请未知同学和弑泪同学坐下,请老师继续讲课。” 未知和弑泪的确坐下了。稔寐也坐下了。课程继续进行,苏迪的英勇事迹与北国的存在被介绍了。当然,这些只是锦上添花,在其他同学眼中这堂课唯一重要的就是三种不同的制度。 下课后,未知找到了整理学习资料的稔寐与躲进厕所包间的弑泪,邀请他们来一场机器人大战——中级学员的学生会在休息时间用机器人课或课余时间制作的机器人进行比拼,胜者能一直在场上,与一个个败者对决。 弑泪将金黄色的披肩发用发圈绑起来:“谢谢你愿意带我玩,但我……怕他们往我头发上沾口香糖。” “走。”未知命令道,“机器人大战是我的主场,身为蝉联两届冠军的人,虽然是个人类,呵,人类…但在那里他们不敢惹我。你看,稔寐都去了,你也去吧。” “好吧。”弑泪勉强答应了,顶着一米九的个子,跟在比自己矮一头的未知身后,走过去了。 未知点头示意,学生们就自动空出了一个场地。他从西裤的兜里拿出柜子钥匙,搬出三个属于自己的机器人,一人分配一个,再将柜子合上,左手松开领带,右手扶了扶眼睛。 中级学院的学生都可以在保留学院元素的基础上为自己设计一身独一无二的校服,以彰显个性。未知依旧选择了白衬衫、黑西裤和最死板的黑框眼镜,只有上课时才会系上那条印有校徽的蓝色领带。弑泪则挑了一套不显身材臃肿的像指挥家一样的西服套装。我怕招人耳目而进行劝阻,稔寐却一直执意要设计一身类似她当时在“监狱”(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时穿的那套服装,最后她还是勉强同意穿最普通的女士制服,不过我还是让人设计了一套她想要的,供她在节日里穿。 “二打一,”未知命令道,“你们两个尝试一下这个游戏。如果喜欢,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玩……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稔寐主动伸手与未知握手,弑泪见状也与未知握了手。 “对了,我还没给你们介绍如何操纵这两台机器人,”未知说道,“这些都是我做的,如果你们感兴趣,我可以教你们研发攻击力最强的机器人。稔寐,你手里的这台具有飞行功能,还能发射伽马射线——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被我换成了激光,打到别的机器人会减血条,主要是依靠远程战斗,机动力强;弑泪,你手里的机器人有两只金刚石钻头,也有强力的电磁铁功能,主要的战斗方法是利用电磁铁将吸附敌方后转动钻头进行攻击,背面的防御力也不错。我的这台则是利用了纳米技术对敌方进行切割,同样是近战,但机动性比弑泪的要强……来吧,试一试。” “好。”稔寐机械性地答道。 弑泪点了点头。 …… 未知还是胜了。 “操作不够熟练,还需多加练习。”稔寐总结道。 “嗯。”未知点头,“或许,稔寐,这一台不是很适合你。我过两天给你做一台稔寐专属机器人。弑泪嘛……可能的确不适合这种偏暴力的对决。” 未知把手搭在了弑泪肩上:“兄弟,不用怕他们说你娘炮、说你娘娘腔。在我看来,你扎马尾辫很帅的。改天带我和稔寐去你们的实验室看看吧。稔寐,你也尝试交几个朋友,我们每天就一起吃饭吧。” …… 从此,三人开始如影随形,以各自的视角讲述着自己眼中的世界。吃饭时,饭量少的未知总把盘中的一半分给能吃的弑泪,而两位男士则总把餐后甜点留给稔寐;午后的时光,他们或是研究机器人大战的战术,或是帮弑泪在实验室里摇瓶子,或是在稔寐最爱的咖啡馆里啜饮咖啡;每逢周末他们便一起去旱桑拿房里自习…… “弑泪,那是稔寐的机器人,你的队友,不要攻击……” “稔寐,你怎么在无菌操作台里摇可乐啊!喷了我可不管!” “众所周知,咖啡馆到了晚上就开始卖鸡尾酒,不知道未知和稔寐的酒量如何……” …… 弑泪欣赏隔壁班的班花,稔寐和未知便陪着他翻墙偷窥、往书包里递情书;未知爱钻研墨昙时代的历史,弑泪和稔寐就陪着他在藏有上亿册古书的仓库里一个个翻找;稔寐也在他们的感染下,再次改变,再次有了人的性情,她再次知道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遗憾,什么是期许……她找回了随着记忆而消逝的那部分情感。 …… 终于,一次考试上,稔寐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之处:读过题后,解法便会自动在脑海中跃然而出,它不是经自己已有的知识而产生的,而是本来就有的。她会所有的题,可解法全都是参考答案中参考比例最多的解法,她不会创造自己的方法,更不会创造自己的答案。某一刹,一丝叛逆在心头诞生,她选择不去填那跃然而出的答案,而是尝试去自己构造出一个模型、一套方法……可她发觉自己无法创造。除却那些跃然而出的东西,她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仿佛那不是她的脑袋,而是别人的——的确是别人的——仿佛她没有灵魂。失去记忆以后,她内心的“自我”再次诞生了,也终于诞生了。那次考试,她比弑泪还要差,为此两个朋友特意给她开了一场励志会,但她并未感到失意,因为一个全新的、真正的稔寐破茧而出了。 一瞬间,一丝记忆涌入稔寐的脑海—— “15年前,11月12日,Re:me初号机由任蒹成功制造,将以执行任蒹的命令为第一法则,以保全自身为第二法则,试运行……” 稔寐忘记了任蒹是什么,也忘记了Re:me初号机是什么,但她知道,今天也是11月12日。诞生日…… 第四十一章 秘密 转眼,稔寐来到异界中央学院已有近三年之久,如今已是六月,又要迎来“期末节”——总结一年的学习与庆祝长假的开始的节日。节日里,每个年级的学生轮流在广场上以“摆摊”的方式展示自己一年的学习成果,或是论文,或是实验项目,或是作品,甚至是用于机器人大战的机器人。学校食堂会利用多余的材料做各种甜品或是丰盛的佳肴,老师们也在自发地举行出游活动。在这长达一个月的节日里,学生们还要规划自己的假期与下个学期,这也是稔寐他们需要上心的。 下个学期他们就要进入到中级学院的下半阶段了,他们要选择一到两项特定专业,如同人类世界的大学专业一样,深入学习特定领域的知识,并规划将来的职业人生。稔寐、未知和弑泪,他们本来便不相同,注定要踏上三条不同的道路。 点评论文、做实验、拼装模型、机器人大战……喝着一杯又一杯的气泡水,放飞了一只又一只气球,期末节也匆匆地过去了,填报志愿的截止日期也要到了。 弑泪在苏弋琳的命令下选了医学,与生物化学;未知选了机器人学;稔寐则在我的劝说下选了政治学(这有助于她在将来顶替灼羽成为盟主继承人,统治异界)。 假期前的晚会上,三个少年并排坐着,吃着可口的食物,竟没有曾经那么健谈了。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却又看不清。 “我要再来一盘牛肉卷。你们还要什么?”弑泪小声地问着,打破了沉默。 “给我来一碗奶油蘑菇汤吧。”未知平静地说道,“再给稔寐点一盘寿司卷。” 【报告:今日机体已充足摄入能量,不需额外的进食,应以一杯富含维生素C的柠檬橙汁结束晚餐】 那个声音又出现在了稔寐的脑海中,它一直在提醒着稔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但稔寐的“自我”无视了它:“谢谢,半份寿司卷就够了,再来一杯黄桃莫吉托吧。” 【报告:机体无需摄入酒精…… 稔寐尽量不在那声音上花费注意力。 未知轻轻地笑了:“又开始喝鸡尾酒了?明天就要放假了,今天我们可要熬通宵庆祝,酒精加少一点……罢了,升入中级学院的下班阶段,就意味着我们成长了,也真正有资格适量饮酒了。给我也来一杯,你也给自己点一杯,弑泪兄弟!” 可弑泪仿佛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显得心事重重。 …… 吃饱喝足了,三个少年来到了宿舍的天台上。稔寐的宿舍是我额外开辟的一间阁楼,他们便沿着稔寐房间里的楼梯上去了。夜幕之下,天空是一片漆黑,宇宙中的星河璀璨,都被飘在高空之上的照明器挡住了,偶尔划过的光电,也只是去充电的照明器的探照灯。 未知将领带解了下来,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他那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在黑暗之中更加黝黑,他灰色的眼瞳也变得那么深邃。他用他那冷静而低沉的声音开口了:“去年的这时候,我们在这里编了一晚上的推理故事,还计划了今年要聊什么……如今竟沉默了。我们的友谊不如从前了吗?一切的新鲜感仿佛都消失了,热烈不再,没有人拿我们的身份开玩笑了,我们好像的确平淡下来了。其实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仍是那么的少,我还不知道弑泪有怎样一个家庭,稔寐是从何而来。你们也不知道我的秘密。就像照明器背后的星空一样,超人类仿佛因过于了解它而不去理会,却不知我们对它的认知有多么浅薄。我们只知道它如何斗转星移,我们只发射和收回了无数具航天器,却无法掌控整个世界……当然,人类远不如我们。而对于历史,我们也是如此,我们自以为我们不需要了解,却失去了反省错误的机会。要我说,如果墨昙以同样的方式席卷而来,超人类一定会束手无策,再度失败,甚至失败得更彻底——因为他们的对手,墨昙,一定成长了,但他们没有,甚至没有一个像苏迪一样的英雄人物。如果说有,我看好你,稔寐。” “我?”稔寐对未知的这一番话语很是不解。 “对,你。”未知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读了那么多相关著作,我相信墨昙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回到异界复仇。稔寐,倘若他来临,或许只有你能阻止。但,稔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何你最后填报了你最反感的政治,而拒绝了和我一起选修天文、或是机器人?” 稔寐沉默了,她没说,是我,隐藏在“未始”的面目之下的我,让她这么做的。 未知突然靠近稔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疏远我,稔寐。告诉我,为什么。” “未始校长让我这么做的。”稔寐终是在未知的逼问下“招供”了。 未知又恢复了冷静的状态:“未始校长……是他把你和我领进这所校园的。我尊敬他,也敬爱他,但我不敢相信他会要求你选修政治。或许他另有企图,但他为什么不要求我呢?……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稔寐。” “不会。”稔寐简单地答道,她盘腿坐着,看向远方的天气控制仪。那是异界的最高点,也是最明亮的建筑。“我也没有那么反感政治,也没有那么喜欢天文和机器人。不像弑泪,那么执着。” 弑泪摆着兰花指理了一下长发,在夜晚他的声音又显得阴柔了:“生物化学还好,我有些怕学医时会看到血、看到伤口……但我母亲让我选的,我也只好如此选了。” 未知把手搭在了弑泪肩上:“我说弑泪兄弟,有朝一日,你也带我和稔寐见见你的家长呗?我知道你家里管得严,但我们是你的好朋友呀。你是一个地道的超人类,不像我和稔寐有着特殊的背景,应该不需要隐瞒什么吧。” 稔寐也转向两人,打开了话匣子:“未始校长也与弑泪走得很近,但弑泪并没有需要他帮助的方面,或许弑泪有着更神秘的过往。” 弑泪摇摇头:“不要说这些了。不过我的确跟未始校长走得很近,我比未知还敬他、爱他。” 弑泪还是没有告诉他们,未始校长就是他的父亲。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强大的身份背景,因为那样会显得他的心灵更为脆弱。 “假期你们要干什么?”弑泪开口,“你们还是得住在学校吧?据我所知,未始校长假期有安排,不能像往年一样带咱们出去旅行了。” 未知突然看向稔寐,诡异地笑了:“对,我们得住在学校。稔寐,既然你没有陪我学天文和机器人,那我们利用暑假一起了解一下吧。关于墨昙的事,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感兴趣甚至想成为帮助无知的超人类对抗墨昙的那位英雄的话,我可以跟你分享我知道的更多情报。” 他又使劲拍了一下弑泪的后背:“既然你不跟我们一起,就没你的分咯!” “哦!”弑泪在被未知击中的一瞬间不禁尖叫出声,稔寐也跟着笑了。 “真不禁打,”未知故意气弑泪,“下学期我们多加几节健身课吧,瞧你这白白胖胖的模样,要是脸长得没这么潦草也就算了,还把头发绑起来,简直像个大妈!多晒晒太阳,变成和我一样的小麦肤色吧,你就能帅多了。” “胖一点倒是能有安全感呢。”稔寐评论道,“你们要健身的话,也加我一个,干什么都带着我就好了。” “就是,”弑泪说道,“未知你才175cm,比我矮一头,要是肤色白一点也就算了,为人还那么冷漠那么死板——” 未知突然揪住弑泪的衣领:“可别惹我生气!就算你是我朋友,我愤怒时也不会留情的!” “息怒、息怒!”弑泪仓惶地摆出投降的手势,未知也松开了手。 “我很好奇,毕业之后,我们会去往哪里。”未知再次变得冷静,“可能我是有些死板,但我不冷漠,起码对朋友不冷漠。” 弑泪苦笑道:“我的未来,就得听我母亲说了算吧。或许就是当一名军医、或者去研发药物,反正不上战场,我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为什么要提到战场?”未知突然警觉起来。 “噢……”弑泪挠了挠头,“没什么。那稔寐呢?” 稔寐思考了一会:“……我也不知道,不过会有找到答案的一天的。” …… 第二天,三个人在各自的宿舍睡了一个上午,弑泪便被接走了,另外两人则又睡了一场午觉。 “我骑摩托带你去高级学院兜兜风吧。”未知给稔寐的通讯器发了一条消息,“去我的宿舍楼下等我。” 未知依旧穿着白衬衫与黑西裤,戴着死板的黑框眼镜,除了头盔很炫以外完全不像一位骑手。他递给了稔寐一个粉嘟嘟的头盔,头盔上还有磨损的痕迹,像是曾用过的。 “想不到你还会骑摩托,”稔寐惊叹道,“还有一个磨过的头盔,你不会背着弑泪交了女朋友吧!” 未知摇摇头,“没有。我很久以前就会骑了,这个摩托也是我曾经就有的。现在还能用,你放心即可。坐上来吧。” 稔寐半信半疑地坐了上去。……很久以前?她可从未见未知骑过,且倘若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头盔呢?稔寐仔细地看了一遍,头盔的里面有用金属刻着的一个名字——“Aurora”。 Aurora是谁?稔寐没再问下去。未知多半时候对朋友很热情,脾气也很好,但即便如此,她和弑泪总会不经意触碰到他心中的禁地,一下子激怒他,让他变得像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弹。稔寐不在乎这个头盔的所有者,也不敢过度窥探未知的隐私,于是假装没看见什么东西,坐到了摩托车后座,将双手搭载了未知结实的肩上。 “虽然这台车是很老旧的款式,”未知边说便启动发动机,“现在已经绝版了。但我又安装了新的系统,安全性能极佳,既能有兜风的刺激感,速度又不快,很稳定。” 摩托车启动了,周围的风景渐渐变成模糊一团,只有未知可靠的后背在眼前不动不摇。 “稔寐,靠近一点。”未知突然说道,“我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兜风,我是有事想跟你说。” 稔寐将脑袋贴到了他的后背上:“说吧。” 未知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只跟你说,不跟弑泪说,因为我认为你跟我一样,在这里无依无靠,不受家庭背景影响,有着自己坚定不移的目标,所以也没必要泄密。是么?” “是。”稔寐如实答道,“我在异界的确没有亲人,只有未始校长照应着我。我或许和你一样来自人类世界,或许不是。” “好,”未知的嘴角上扬了,“稔寐,不知为何,我总能预料到短时间内会发生什么。比如,在我提出问题时,我就知道你的回答是‘是’了。昨天晚上,在我说出每一句话时,我就能知道你们下一句会说什么。我刚刚也知道,你看到了头盔上印着的‘Aurora’,是不是?” 稔寐不由战栗了一下:“是。” “但事情来临的太快,以至于我总是无法改变,”未知说道,“但长远的事物,我就无法预料了。你知道历史机吗,稔寐?” “不知道。”稔寐摇头,仍心有余悸。未知的洞察力令她吃惊,仿佛他是神,是先知。 未知介绍道:“历史机是墨昙理论中的一个机器,当它知道了整个世界在某一时刻以及过去的全部状态后,便能将其转化成一项项参数,再结合时间参数,算出未来的一切。当然,它没有途径得到所有的参数,便只能计算出大致的未来走向。具体理论我便不给你解释了。我是说,我觉得我的大脑就像一台历史机,能够精确计算出短时间未来事件的历史机。” 稔寐打断道:“也就是说,你的大脑里有许多东西,你知道很多?” “可以这么理解,”未知夸赞道,“不愧是你,一下便理解了我。正因为知道得多,才能够计算出未来。但我的大脑不是计算机,处理速度没那么高。我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你的过往,所以无法精确计算出你在短时间内的想法。” 奇怪,稔寐想,我明明也知道许多——看到一个个题目,我的脑中总会跃然而出题目的答案,当我思考什么时思考结果也会飞速跃然而出,但我已明白,那些跃然而出的东西并不属于我,像是一个外界的数据库,不断感应着我的想法,给我发送信息;而我无法完全吸收数据库中的信息,因为我的大脑没有这个容量,或许当我吸收全部信息便也能像未知一样“预测未来”,甚至比他预测得更准、更远。未知的脑袋绝对不是一个人类的脑袋,人类不可能有如此渊博的知识储备——渊博到能够预测未来。突然,一个概念——“人体机械化”——在稔寐的脑海中跃然而出了。未知接受过人体机械化?不,其他超人类没有这种“预测未来”的能力,所以人体机械化不是唯一原因。只有一种可能——未知也有一个“数据库”,只不过那台数据库直接在他的大脑中。 未知的话语打断了稔寐的思绪:“这的确很令人发愁,明明能预测到短时间发生的事,却无法改变。不过所幸我无法预测一切,不然我的人生实在是一场悲剧……而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个我无法预测到答案的问题。” “是什么?”稔寐机警地问道。 未知沉默了一会:“你是苏迪吗?” 苏迪?稔寐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不是!未知,你是怎么想的?” 未知轻笑道:“那你……是墨薇吗?” “他们都是已故的人物啊!”稔寐笑道。 “不。”未知严肃地说道,“我相信墨昙还活着,也相信苏迪还活着。我们曾经翻阅过野史中记载的墨昙理论,其中的确有实现生命延续的办法,所以墨昙一定会利用该方法活下去,苏迪或许也是。苏迪的仇还未报完,她一定不会罢休的。” “……”稔寐沉默了。对于墨昙时代的故事她像其他超人类一样,并不是很重视、在乎。可墨昙时代对未知来说仿佛是一个执念,令他苦苦追寻。 “呼……”未知长叹一声,“没什么要说的了,现在该真正地享受兜风的过程了。” 稔寐抛开了方才脑中所想的一切,放松下来,单纯地感受着拂过脸颊的风,看着未知的栗色短发、他小麦色的后颈和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嗅着他发间洗发水的香气,体会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朦胧起来、可爱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摩托车与车上的两人……直到未知突然停车,稔寐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的心头有了一丝醉意、有了一丝甜蜜、有了一种特殊的情绪。 【检测到机体异常反应,正在进行自动调节,删除记忆并—— “停止调节。”稔寐打断了它的行为,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下车,发现这里是机器人大战的游戏场所。人不如以往多,只有一些同他们一样留校的学生在玩,有几个欢迎未知的到来,有几个起哄道:“哟,机器人冠军交女朋友啦!” “……”未知瞥了一眼脸颊微红的稔寐,转身问道:“还有没有包间?” “未知的包间,谁敢动?”一个学生嚷道,“请进吧!” “走。”未知对稔寐说道,走了进去,并上了锁。随着“咔哒”的上锁声,看着未知严肃的神情,稔寐心中涌出了一丝不安。她想开口询问,却怕触碰到未知的底线而破坏这份友谊,只好看着未知打开柜子,取出机器人,感受着内心的煎熬。 未知拿出了那台能够发射伽马射线的机器人,站在房间的另一头,瞄准了稔寐的脑袋…… “即将发射伽马射线,倒计时,3、2……” 发射口发出了淡淡的红光,稔寐已不能思考。不由自主地,集中精力、双手抱拳…… “发射!”机器人道出了最后的命令。 突然,发射口被几个极小的白色方块覆盖住了,大约有一平方厘米,它就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纯白色的一片,没有厚度,纹丝不动地待着,挡住了全部的射线。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白色方块凭空出现在同一平面上,占据住稔寐的视野…… 第四十二章 相伴一生的礼物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稔寐终日闭门不出,不理会未知与弑泪的消息,就连面对未始的电话时也不为所动。她的宿舍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笼罩住了,如何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将其穿透,如何精密的仪器也无法捕捉到其内部的一丝信息。 第二个礼拜一的清晨,稔寐终于打开了房门。她没有因饥饿而消瘦,也没有抑郁留下的伤痕。在门口睡着的未知脸上却满是阴云。两人互相看了一会,都没开口。终于,稔寐深深地鞠躬:“非常抱歉……让你们担忧了。” 未知也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开口:“允许我……进去坐坐吗?” “来吧。”稔寐耸耸肩,“里面的东西,你也不是没见过。” 房间里,除了床铺以外都是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聚在一起的白色方格,一堆一堆,有的浮在空中,有的紧贴墙壁,有的覆盖了一半显示器屏幕,有的薄薄一片,穿过了悬浮着的光源。 “唉……”稔寐长叹一声,“我一直把你当作一个最可靠的朋友,没想到,你只是在试探着我的真实面目。” “对不起。”未知道歉了,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悔意,“但我的确成功了。稔寐,果然,你是不凡的。” 他又补充道,“我没有想利用你的一丝,我只是以我的智慧察觉到了你的秘密,帮助你成为真正的自己。” 稔寐想抱怨、想斥责,想拆穿未知真正的面目——他没有一丝好意——但她终是没说出口。她没有理会未知的伪装,而是向他坦白了情况:“未始校长说我由于一些意外失去了本来的记忆,我也是最近才想回忆起来我的能力。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高于异界,就好比异界高于人类世界。那个世界叫稔寐空间,不属于我,但我模糊地记得,好像有人这么称呼过它。那个世界凭借一些信号而存在,包括可以干涉电子设备的电信号、干涉人脑的生物信号等……真正的稔寐空间,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虚拟的。当你被那些信号所干涉,接收到其中蕴含的信息,你就来到稔寐空间了。在其中,你能接收到图案、声音、气味、甚至触觉上的信息,并认为它们是真实的,虽然它们的确不存在……我可以通过干涉你周围的事物,或直接干涉你的大脑,让你进入其中。要试试吗?” 未知思考了一分钟,冷冷地说道:“这是一场博弈。我有机会认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你也有机会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再考虑考虑。你先来告诉我,你是如何干涉事物的?” 稔寐轻轻地笑了。荒唐,她想,眼前的人竟如此无情,理性得像个机器人。太荒唐了,稔寐自嘲道,立刻抹掉了那天在摩托车后座产生的特殊情绪。她在未知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野心,看到了无限的求知欲——求知欲本是好的,但对于未知来说,所谓的“求知”已成为一种执念。 可如今稔寐的心结也只能与眼前的这个无情的人倾诉了。 她缓缓开口:“那天利用‘空间’的力量抵挡住你的攻击,是我的本能反应,算是肌肉记忆吧。这一周的时间里,我不吃不喝——我体内有一块能支撑机体30天的续航电池——尝试训练自己,彻底掌控那种力量,但我始终没有那天做得好。大概是因为没有生命威胁吧。未知,我不怨你,我明白,你做事都有把握,你那时早已知道我会用特殊的能力接下伽马射线……说回来,也可能是因为我遗忘得太久了——我也不知道久不久——但我忘得很彻底。我记得,应对伽马射线时,我集中精力、抱住双拳,那些白色方块——也就是稔寐空间的一部分——凭空诞生了。” “我打断一下。”未知抬起右手,“稔寐空间的一部分是白色方块,这一点我不能理解。但我知道空间是破碎的,所以稔寐空间可以以我所见的形式——及一片一片由白色小方块组成的二维平面——构成。而对于使用‘空间’的力量,你不明白的,大概就是为何需要集中精力、抱住双拳吧。抱住双拳是一个动作,就好比念出魔法口诀——我明白,你的力量不是‘魔法’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但因为它的科技水平太高了,高到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所以对我们来说就像‘魔法’一样。我们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魔法’。你就姑且尝试将二者联系起来,稔寐,你看,你使用‘空间’的力量的方式,不正像使用魔法一样吗?‘抱拳’,是施法的外力,集中精力则是内力。施魔法也需要集中精力。你觉得呢?” 稔寐思考了一会:“或许吧。但我不希望以这种玄幻的方式理解它,它是我本该有的能力,我要学会掌控它。” “你需要多长时间集中精力?”未知问道。 “我试过,”稔寐答道,“三秒。然后一个白色小方块会在视野正中央出现,接着每毫秒增长一次,按照斐波那契数列增长。” “太棒了!”未知赞叹道,“稔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态度!我想知道的,你已经全替我了解了!既然‘集中精力’有一个特定的时常,那我想,它并非是单纯作为‘施法内力’这么简单了。你提到过稔寐空间的存在,而你现在又不处于空间之内。会不会那三秒是你与空间进行联系的时间呢?就好比你是一个终端,但稔寐空间才是运算中心,你需要与它进行联系,从而使用‘空间’的力量?” 稔寐思考了一会:“有道理。” 之后,两人又讨论了许久,稔寐终于敞开心扉,将稔寐空间彻底地介绍给未知了。未知也彻底进入了求知的状态,解除了防备,同意在稔寐的指导下体验进入稔寐空间。他具体的经历与稔寐所讲的内容,大致与那天稔寐在“监狱”(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里所讲的一样。 “最后,”稔寐告诉未知,“我发现你被实施了部分的人体机械化。你脑内有微型计算机与能量储存槽。但在档案里,你是人类,一个没有接受过人体机械化的人类。所以说,你接受的不是官方的人体机械化,而是私下的交易。” 稔寐没察觉到未知眼里闪过的一丝警觉与敌意,继续说了下去:“是未始校长为你实施的?” 未知没理会她,而是反问道:“你来自稔寐空间,那个高于异界的无人知晓的世界,为何会以一个机械化人体的面目出现在这里,还和未始校长有密切联系?”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异口同声地惊叹道:“莫非未始校长有阴谋!?” 他们一起笑了。气氛突然松弛了起来,仿佛那天未知没有将枪口对准稔寐,仿佛稔寐也从未使用过‘空间’的力量。或许在某一刹那,他们的确成了敌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单纯,但总而言之,综合来讲,他们一直是朋友,挚友。 第四十三章 相伴一生的礼物 沉默了一会,未知先开口:“稔寐,你真不愧是我最信任的人,竟然不怀疑我。” 稔寐笑道:“你也没怀疑我。” 未知耸耸肩:“只要我让你无法集中精力,你就拿我没办法了。” 稔寐也耸了耸肩:“未知,你说,我要不要跟弑泪和未始校长讲我刚刚获得的能力呢?” “唉。”未知轻叹道,“算了吧。他们两个都属于异界,不像我们,形单影只,只是自顾自地奋斗着。他们属于异界,就要第一时间为异界着想,或许他们会选择舍弃你的利益而防止异界受到伤害。你这样一个‘高于异界’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 “嗯。”稔寐答道。 未知环顾卧室四周,突然调转话题:“我喜欢这里。没有监听器,一切秘密都可以道出。”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稔寐笑了。凭她和未知的关系,她已足够了解他。 “哈哈……”未知笑道,“稔寐,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果然,你已能看穿我了啊。我就直说吧。我想回到人类世界,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稔寐呆住了,她的眼神慌乱起来:“这……太突然了吧?你为什么要带我呢?” “不是开玩笑。”未知认真地说道,“我想离开这里,回到我曾经的家园。我本来就是人类,来到这里,只是未始校长的一厢情愿。” 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谎言?稔寐冷静地判断着。 未知继续说道:“其实,得知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我们两个旅人从未属于过这个世界。我有我的人类世界,你有你的稔寐空间。异界不是我们的来处与归处,只是一个中转站。这里很好,我们生活得很幸福,很安定,我们也有大好的前程,但我们要一直保守着自己的秘密——我们的身份、我们的能力、我们的目的,我们也总会将个人利益置于这个世界的利益之上,因为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终究是异类!” 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这是他的真诚,还是包袱?稔寐继续冷静地思考着。 未知说道:“这不是冲动,也不是叛逆。这七天里,你在研究着你的能力,我也在计划着我们的逃离——当然前提是你得愿意。其实,稔寐,来到这个学校,融入到异界社会后,我们就仿佛流落到了汪洋之中,浪往哪冲,我们就被冲向哪里,没有绝对的自由,只能被人山人海挤来挤去,在夹缝中生存,被挤出一条被动的道路。你看,未始校长让你选政治,你就得学政治,他在无形中支配着你的道路。咱们只有逃离整个异界,整个中转站,回到我们该去的地方,才能收获真正圆满的一生!我想,我们彼此都该静一静。如果去到人类世界,我会有途径为你提供物质上的需求——当然你也完全能够自己获取——然后我要静下心来研究我要研究的内容。你也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你要研究的内容——稔寐空间值得你好好探究一下……可能我的确有些突然,但我希望你酌情考虑一下,稔寐。你是这里唯一能与我同行的人。” 未知刚刚说完,天花板上通往天台的门就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门被打开了,未始校长的头探了下来。 “未始校长!?”未知和稔寐异口同声地惊叹道。 未始掏出一把微型吸尘器,清理了一下脸部的灰尘,接着解释道:“我的假期的确很繁忙,但我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前一阵子未知跟我说了稔寐的情况,我想抽空来看看她,结果刚好遇到了你们的谈话。非常抱歉,打断了你们。但有关稔寐空间的事我早已知道,你们也不用跟我隐瞒了。我这次来,还想给稔寐一件礼物。” 说着,他将一个黑色包裹递了下来。包裹长长的,还很沉,稔寐差点没接住。 接着未始便顺着梯子下来了,长发和胡须乱作一团,很是狼狈,一点没有校长的样子。 “打开看看?”未始对稔寐示意道,“无论你多惊讶,都不要出声。” 未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稔寐将包裹一点点地打开了。包裹里是一把太刀。黑色的刀柄上镶着金边,镌刻着不知名的北国字句。稔寐拔刀出鞘,轻抚刀刃,却突然痛苦地收回了手指。 “掌控不好它的力量,你就会把自己灼烧到。”未始说道,“我也因此为你准备了烫伤药。” 一遍涂抹着烫伤药,稔寐的脑中自动跳出了一些信息,来自任蒹数据库的信息。那些信息告诉稔寐,这把刀叫绯炎太刀,是苏家族的祖传宝物。苏迪先辈从北国的火鸟仙人那里得到这把宝物,然后进军异界击败了墨昙的暴政,迎来了如今的新异界。 这把刀本该属于军事部部长苏弋琳,为何会来到未始手中? 稔寐轻轻地将刀插回刀鞘,双手抱拳,集中精力,利用刚回忆起来的“空间”的能力在未始的脑中进行搜索。未始是一台机械化人体,所以能够被稔寐干涉。 -【检索到信息:未始为异界中央学院校长,同时是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的法律配偶】 原来如此,稔寐暗自想到,未始才能得到本该属于苏弋琳的绯炎太刀。 -【检索到信息:继苏迪之后无人能够掌握绯炎太刀的全部力量,苏弋琳甚至只能使用第一层力量,所以绯炎太刀如今只是被收藏着】 原来如此,未始才能方便地得到它。可为何未始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这把刀送给我呢?稔寐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苏迪先人的遗物……”未知轻声感叹道,声音里却浮起了一份不知名的愤怒。 “嘘——”未始郑重其事地说道,“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否则我们三个就要被抓起来,并被完全机械化,完全地受中央系统控制,失去自我意志了!只要你们保守好秘密,就没有问题,我已经用一个赝品代替了这把刀,苏弋琳将军不会发现。” 未知凝重地点头,思考了许久,试探性地问道:“可您为何要将这个曾击败墨昙的神器赠送给稔寐?” 未始不假思索地答道:“你们不是想逃走吗,用上这个,能更方便一些。此外,我认为稔寐那‘空间’的能力可能与北国有关,或许她能更好地掌控绯炎太刀的力量。” “可您方才才听到我们要逃走。”未知拆穿了未始的借口。 未始并未慌神:“这就是稔寐的个人问题了,与你无关。稔寐,倘若你能回忆起有关‘空间’的内容的话,不妨在努力回忆一下你的过往。今晚在咖啡馆见我。未知就不用来了。” 未始笑着阔步离开了,未知一直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能像稔寐一样读出他脑子里的东西一样。未始踏出房门一步,未知便立即锁上门,质问稔寐:“你到底和未始校长是什么关系?稔寐,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我们才是同类。我希望相比未始校长,你能更信任我。你们一定在瞒着我,告诉我吧。” 稔寐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不明白。你们两个的话我都听不明白。可能是我失忆了的缘故吧,我既不明白未始校长为何要将刀送给我,有不明白你为何将我当作同类……未知,但我信任你。” 未知一点点地逼近稔寐,给她施加压力,可他从稔寐的眼中看出来真诚,便向后退了一步。 稔寐低下了头,诚恳地许诺道:“未知,我信任你,我答应你,会将回忆起来的所有事情告诉你。” 但未知仍未放松警惕。他扶了扶眼镜,冷漠地点头:“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作为交换,如果你来到异界真的是因为什么目的,我会竭尽所能帮你达到目的。” 未知的态度突然变得如此“忠诚”,稔寐也难以置信,可她无力反驳,也不想在说出什么让未知怀疑的话,便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我知道你想休息一会。”未知也转过身去,“那我先离开了。随时联系我……如果你还想出去兜风,也跟我说。” 就在未知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稔寐迅速转身,双手抱拳,集中精力,尝试读取未知脑中的信息。 -【该机械化人体已设置防火墙,无法进行干涉】 奇怪,未知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成功设置防火墙防止稔寐对他使用“空间”的力量。超人类不可能有办法对“空间”的能力做出防御,更别提人类了。未知,远远比他的外表复杂。 未知走后,稔寐拿起了太刀,尝试以“空间”的能力对其干涉,但她无法做到。绯炎太刀虽然有实体,但任何一部分都无法被干涉。 -【检索到信息:太刀的使用方法】 稔寐开始一点点地练习使用这把武器。用无名指和小指紧握剑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中指不紧不松第搭在柄上。出鞘、侧挥、顺势收回,或是上举、下劈。使用过程中,稔寐通过刀柄感受到了一种无名的暖意,仿佛苏迪的英姿就在她的身后伫立着,飒爽的身躯与俏皮的双马尾泛着点点火光,守护在那里。稔寐微微向后倾,便一点点地与她融为一体,自己的身躯、手、刀刃也愈发滚烫,仿佛即将燃起熊熊火焰。但正当她与那个身影即将完全重合时,她再也忍受不了那样高的温度,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而她的身躯、手、刀刃上的温度也一并消失了。 再次缓缓接近那个身影,找到一个能够忍受的温度,一遍遍地挥刀……突然,稔寐瞄准了椅子,重重地向其挥刀,太刀竟插入了一半,留下了乌黑的灼烧痕迹。 双手抱拳、屏住呼吸、用“空间”的能力勉强修补后再次挥刀……就这样,稔寐练习了一个下午,与未知相约明日学习驾驶摩托车后,便出发前往校园内的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