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入梨园男装听戏。 遇“刁难”马爷解围 入秋。虽不似年关的寒冷也见天儿的有了凉气,虽有那仍旧刺眼的阳光,却绝对没有伏天的暑热。 兴县。接近晌午的光景,街上的人流如织,本就狭窄不宽的凹凸路面,更是熙熙攘攘。 江南水乡特有的青砖黛瓦,运河穿城的格局,在天高云淡的掩映下,别有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风味。 人群里,一辆高头大马,环佩叮当的古香马车,很快吸引了不少驻足夹道围观的目光。 “哟,这不是夏知州家千金的马车吗?” “哪个夏知州?” “还能有哪个?年前跟那个聚义当铺少掌柜的喜结良缘,咱们还一道去吃过酒席的,你忘啦?” “对对对,大办三天三夜啊,咱县上的几乎都去了。” “这马车不就是少掌柜夫人的陪嫁嘛,你看这小轩窗,这红棕骏马,这配饰,全兴县找不出第二个!” “这大晌午的,不在家好吃好喝的,也不知这少掌柜携夫人要作甚去?” ”我看这路数,八成是要去梨园子听戏。” “不会吧,携女眷一起?夏家顾家都是有头有脸,官宦世家,会如此罔顾礼法?” “跟去看看不就晓得了。” 议论,疑惑,质疑。 慢慢地,与马车随行的人群越聚越多,大有合围之势。马车还是匀速前行,没有车夫,车上只有两个女眷。 丫鬟秀云,透过颠簸晃动的锦锻遮帘,瞥见马车周围,好奇往里张望,就差把头伸进来的乌合之众,下意识紧张地捏住自己的上身短卦衣襟。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出来,少掌柜的脸上挂不住。” 秀云不无担心的咽了咽口水,眼巴巴望着此刻正漫不经心,取下头上男士礼帽,放在手里不停转着把玩的自家小姐。 作为夏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她最重要的任务是时刻侍候在小姐身边,服从小姐的一切安排,可是她从小跟着自己亲娘,受到的三纲五常就是女子不能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更不要说男装入园子听戏了。 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回去免不了一顿家法皮鞭。 “怕什么,不就听个戏吗,难不成还能吃了我们?” “再说了,这个世道是怎么了,只许他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烟花柳巷,听戏听曲,女子只能安守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话!满城风雨怎么了,我就是要满城皆知,我就是要天下男儿都瞧瞧,女儿家也有走出家门,平等自由的权利!” 秀云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义愤填膺的女子,恍如隔世:这还是那个她认识的那个知书达理的小姐吗? 她哪里想的到,此小姐早已非彼小姐。 就在那个夏小姐不慎入水,一夜高烧未退的黎明,再次悠悠醒转过来的是,正在经受网暴,精神饱受摧残,去天台透气却失足跌落的乔锦心。 成为夏小姐,少掌柜夫人的乔锦心一开始也并未声张,只是默默暗中了解这个夏小姐的各种喜好及背景生平,按照她之前的样子,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 毕竟回到属于她的现实很累,不如在这个不知道什么的世界安身立命,风平浪静了此余生。 可在这个世界就真的能安稳的了吗? 顾家长辈的不断催生,各种规矩教养的狂轰乱炸,动不动就是宗祠一夜的长跪,一年四季的二门不迈,尖酸刻薄的妯娌对话,无处不在的听墙根儿,还有腹黑扑克脸,阴沉的名义丈夫,多少次的夜里,同床共枕的辗转反侧,乔锦心作为一个21世纪的现代女性,她是心有不甘的。 撕掉伪装,彻底摊牌的第一次尝试就是这次男装听戏之旅。 她是明知道这夏小姐的嫁妆马车在这个小县城是标志性的,她也明知道,在兴县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消息不胫而走的速度是惊人的。 有权有势人家的八卦是市井白丁最津津乐道,茶余饭后的谈资,与其说这些人是来看西洋镜的,不如说是来看笑话的。 梨园门前本就是门庭若市,加上乔锦心主仆二人带来的人气,瞬间又拥挤了不少。 乔锦心撩开帘子见已到目的地,大咧咧坐到前面,“吁”的勒停马车,旋即一个漂亮的跃纵从马车上跳下来,伸手拉下了秀云。 秀云下车见到乌泱泱一群人在看,脸“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双手绞着略长且宽大的男装衣角,显得很不自然。 这怯生生的娇俏模样,一看便知是女儿身,围观的立马就有人出声质疑了。 “朗朗乾坤的,你一个女儿家穿着身男装在大街上瞎溜达成何体统?” “就是啊,真是不知廉耻!” 众人附和道。 “女儿家怎么了?你母亲没生你这个畜生之前也是女儿家。” 乔锦心这轻飘飘的一句,噎的对方干瞪眼,嘴里嘀嘀咕咕,只是目送着她牵着秀云往里进。 园子的老板也是班主,袁桂凤,此刻正执扇拱手,笑脸相迎每位前来赏光的恩客,嘴里说的无非就是那几句:您来了,里边请,楼上上坐。 可到了乔锦心这里,却是直接挡在门外。 “少夫人,少夫人!今儿我们这园子男宾多,二楼包厢也满了,您请回吧,改天您想听戏儿,让小厮来言语一声,袁某一定领着梨园上上下下,到您府上给您唱个大堂会,想听多久就唱多久,您看如何?” 乔锦心看着袁桂凤一脸谄媚样只是笑笑,并不买帐。 “我要说不呢?” 平淡的语气配合着乔锦心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浓浓威胁的意味。 袁桂凤面露难色,毕竟乔锦心的身份他还是得罪不起的,可放她上去,楼上那几位身份尊贵的常客那儿又不好交代。 “袁老板不就一个包厢的事儿吗?我那儿还有地儿,挺宽敞的,多容两个人绰绰有余。” “马爷,这不太好吧……” 袁桂凤还是觉得不妥。 “有什么不好,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不过同看一场戏,有什么问题?” 这马爷一身标准的京地纨绔子弟打扮,玄色长袍外套藏青色短罩衫,均以上等织锦为料,佐以精致细密围边,低调又不失华贵。手上那白玉的扳指,打眼一瞧,也绝对不是一般达官显贵能戴的起的。 “说的对,还是这位兄弟明是非。” 见有人为她说话,乔锦心显得很高兴,倒也一点不避嫌见外,对于这位萍水相逢的马爷也很是亲近。 “若是二位不嫌弃,随我主仆二人同去二楼雅间拼桌同坐如何?” 马爷也是兴致很高,他这样的顽主最喜不拘小节的性子,尤其还是位女子,更是与众不同。何况她还是他那天天假正经,没劲透儿了的表弟,顾维均的夫人。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能凑在一起过日子的呢?想到此处,马爷不由得再次偷偷带着好奇探求又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暗自一人偷偷发笑。 落座便有新茶沏上,乔锦心自然拿过一个茶盘上倒扣的干净杯子,提起茶壶满上一杯,再伸手举起,马爷自是满脸客气的伸手去接,谁知乔锦心下一步直接略过他举在半空的手,端起杯子直接转身递给恭敬低头,垂手站在身后侧的秀云。 马爷见这茶根本没有给自己的意思,悻悻缩回手,假意摸摸自己头上的制式小帽,聊解尴尬。 “秀云,赶紧喝一杯暖暖身子。” 乔锦心误会秀云一路上的哆嗦是冷的,哪成想是她一路不合规矩的出格举动让秀云一路提心吊胆给吓的。 秀云微微抬头,感受到对面炙热又惊讶的目光,尴尬地再一次小脸涨的通红,话都说不利索:“小,小姐,您喝吧,秀云不冷。” “不冷吗?你脸怎么了,这么红,发烧了?真是的,这初秋昼夜温差大,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出来瞎溜达。” 乔锦心懊恼着站起身,去摸秀云额头,秀云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是没躲过自家小姐的过度关心,最后便被强行按在乔锦心特意给端的椅子上休息。 马爷摸着自个儿手上的玉扳指,玩味望着这主仆二人的互动,越发觉得这弟媳妇儿有意思。 “像少夫人这般体恤下人的,还真不多见。” “人人平等,哪分什么上人下人的。” 此时戏已开锣,乔锦心的注意力都被戏台上的热闹吸引了,答话也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人人,平等?” 马爷仔细品着这四个字,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再次打量起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这四个字,上一次听到还是在东渡留洋,新学东渐的课堂上,从他那位同窗挚友口中。 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斯人安在哉? 可同样是西洋的男士三件套装,罩在这娇小玲珑的身躯上显得过于宽大,没有男子的意气风发。真是可惜了是个女子。 马爷低头暗自叹息。 第二章 品西厢心生感慨 堵众口维均护妻 马爷这边思绪万千,唏嘘不已,乔锦心正手捧香瓜子磕的不亦乐乎,戏也是看的挺入迷。 其实,作为现代年轻人,要不是爷爷逼着,乔锦心是绝不听戏的,她从来只觉得这咿咿呀呀,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太过拖沓。可在这个世道,没有手机没有Wi-Fi,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偶尔可以出来看戏听曲儿,倒成了极大的奢侈和享受,反而能懂爷爷迷戏成痴的缘由了,确有其极大的魅力。 “你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 “我这里有信频频寄,” “切莫为蜗角虚名,蝇头小利,拆散鸳鸯两下里,切莫要金榜无名誓不回。” 《长亭送别》别有一番哀婉缠绵,也是马爷爱听的选段之一,随着台上婉转莺啼的曲调,也是情不自禁轻轻曲起手指,在膝上慢慢打着节拍,跟着小声和唱。 “要是这张生真不回来,那这崔小姐要怎么办?” 乔锦心双手托腮,痴痴望着台上演员出神,突发奇想。 “什么?”马爷一愣,等听清乔锦心的疑惑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你觉得崔小姐该如何呢?”马爷反问。 “不用如何啊,自己觉得值得就等,觉得不值得就不等,什么时候等,什么时候不等,全凭个人意愿。” 马爷乐了:“你这说上绕口令了啊,再说也文不对题啊。” “不,我这答案才是标准的,感情没有值不值得,都是自己选择的,遵从内心就够了。” “霍哟,你这口气有曾经沧海的意味啊,情场失意?最近跟相公感情不合?” 马爷戏谑调侃。 “表兄,什么时候对顾某的家事这么上心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高声应答。 乔锦心对这魔音再熟悉不过,第一反应竟是开门夺路而逃,哪料到,刚推门探出半个身子就跟来人撞个满怀。再抬头一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乔锦心冷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立即扭头要掩上门,又被一只大手生生截住。 来人问也不问,目无表情一把将门推开,跨过乔锦心,直接进屋。 “少,少掌柜的,”秀云见到来人,“忽”地一下站起身,三两步小跑慌忙到乔锦心身后站着,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 乔锦心虚无的张了张嘴,几次开口都没能完整自然的问出那句“你怎么来了?” 这样的场面,乔锦心在这次男装出街计划之前就曾在脑海试想过多次,甚至偷偷私下一次次努力演练,试图让自己在这样的状况下显得镇定自如一些,可她忘了本能这个Bug,真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照样吃瘪。 这也是乔锦心讨厌顾维均的其中一点,总是自带莫名其妙,令人胆寒,生人勿近的气场,明明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哟,小表弟,你来啦!” 马爷嘻嘻哈哈,恢复了他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状态,起身打招呼,还十分幼稚地特意把这个“小”字咬的很重以示强调。 “四衡表哥在京地当差,公务繁忙,怎么有空莅临兴县这个小地方,是上头派了外省的差事办了?” 四衡是马爷的表字,马爷觉得难听很少提及,四衡,四衡,死横死横,听着不雅,却也无奈,长辈起的不好更改。幸好后来他上的是新式学堂,只问姓名不问表字,也就渐渐淡忘了,顾维均如今又特意提起,算是对“小表弟”这个称呼最有力的还击。 “诶,这次你还真说着了,”马爷并未恼起来,反而更加小人得志,“我来兴县就是准备走马上任的。绍城知府,从四品。” 说着话,马爷伸出四个指头,得瑟的在顾维均眼跟前晃来晃去,大秀优越感,也好好出出,自小总被压一头的怨气。 顾维均不为所动,他顿了顿,朱唇轻启,接下来的一番话立刻就让马爷冷汗直冒。 “既是绍城知府,便也是我兴县的父母官,作为兴县遵纪守法的平头百姓,有必要提醒一下,佟大人,按本朝律例,正七品以上官员不得私自到园中观戏,违者参革,杖五十。” “今天这梨园进进出出的人可不少,随意哪个好事又识人的碰巧遇上,再告发了去,表哥您被参上一本,杖责事小,革职事儿大。别这任上还未到,就先丢了乌纱。” “你!”马爷自知理亏,只得带着跟班儿慌忙撤退。 终究还是败在这大魔王的手里,乔锦心摇摇头,在心里给马爷默哀一秒。 “走吧,戏也看完了,跟我回去吧。” 收拾完“垃圾”,顾维均理理衣袖,单手背在身后,转身瞥一眼,立在门边角落良久的乔锦心,秀云二人。 乔锦心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乖乖跟在顾维均身后,再次登上马车回程。 “你看看这顾家少夫人是真不害臊,两个女人家,在梨园这种满是男人的地方,逗留这么久,还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勾当。”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少掌柜的,回去一定休了她。” 同进园子不同,出园子人群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高谈阔论”,直呼“不要脸的”,更是大有人在。 乔锦心坐在马车里,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羞辱言论,属实气不过,撸起袖子,正欲掀帘出去,好好理论一番,却被刚巧掀帘进来的顾维均一把抓住手腕。 “干什么去?” 顾维均皱眉问道。 “我气不过,就想教训教训那些个乱嚼舌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乔锦心使蛮力甩开顾维均的桎梏,还要执意出去。 顾维均直接反手拉她入怀,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之内。 “你干嘛!”乔锦心红着脸,俩人此时颇为暧昧的互动,让她登时恼羞成怒。 顾维均并不生气,反而将乔锦心的身子掰过来,面朝自己。 突然伸手为乔锦心整理好衬衣领子,并工工整整扣上最上面的一粒扣子。 乔锦心似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顾维均的一系列动作,大脑一片空白。 “你再仔细听听,外面还有议论的吗?” 顾维均语气温柔了不少,脸上还有了久违的笑意,心情大好,顺手又为乔锦心整理了一下帽子。 要不是看到顾维均刚才面对马爷的正常操作,乔锦心真心怀疑他是吃错药了。 ”没有了没有了。” 乔锦心屏息凝神听了一阵,心慌意乱的低头连忙摆手。 “是你做的手脚吗?” 看顾维均的神情,用脚想也知道这又是他的杰作。 顾维均伸出左手,送到乔锦心面前,缓缓摊开,掌心还有几枚大小不一的小石子,静静躺着。 “也没什么,我只是用这些碎石子警告他们,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乔锦心苦笑,同床共枕大半年,竟不知这文弱书生有这般了得的手上功夫。 看来从今往后,她该好好重新审视她这个好“相公”了。 日近下午,疏影斑驳。 阳光正好,斜斜射进马车里,又打在闭目养神的顾维均的侧脸上,随着马车的晃动,光影的跳脱,晦暗不明。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相对而坐,要不是有秀云陪着,乔锦心能尴尬死。 顾维均一言不发,她感到他又回到了万年冰封的状态,气氛有些微妙。 乔锦心有样学样,也闭上眼睛,但就是心神定不下来,时不时偷眼探瞧。 “以后要上街我陪着,免得遇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哈?咳咳咳…”乔锦心被顾维均突如其来的出声吓了一跳,还倒霉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你小心点。” “咳咳咳咳咳…”乔锦心被呛得,眼泪直流。泪眼婆娑之间,她发现扶住自己并为自己轻轻温柔抚背的,并不是秀云,而是今天一直举止怪异的顾维均。 这下她咳的更厉害了。 “怎么了这是?受邪风了还是感风寒了?自己的身子也不仔细小心着点。” 乔锦心好不容易让自己平复下来,又喝了些秀云递过的水才算是好了不少。 只是再抬头,眼眶红红,眼泪鼻涕纷飞的,着实狼狈。 顾维均从长袍内襟里掏出一方锦帕,也没多言语,没给乔锦心任何心里准备就直接上手来擦,乔锦心终于还是受不了,爆发了。 “顾维均你到底要干嘛啊?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乔锦心拧眉吼道,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想跟顾维均这样的腹黑奸商对线。 “我照顾我自己的妻子,有问题吗?” 顾维均手上动作一滞,随即还是坚定继续为乔锦心细细的擦脸,要多温柔就多温柔。 乔锦心摸不透他意欲何为,又人在屋檐下,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随他去了。 “随便你吧!” 乔锦心心里怄气,也只是自暴自弃,随便扔下这么句狠话,但脸上极其僵硬不自然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心里当下的慌张。 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顾维均慢条斯理为乔锦心擦好脸,收拾妥当,再将帕子叠整齐,最后这帕子竟塞在乔锦心手里。 “帕子脏了,夫人帮忙洗洗吧,毕竟这上面的泪涕都是夫人的杰作。” 乔锦心不应,粗暴的将这帕子扔回顾维均怀里。 “又不是我让擦的,还赖上我了。” “我们先下车了,少掌柜的自便。” 说着话,已到顾府门前。 乔锦心心里憋着气撇下顾维均,先下了车,也没管两边小厮的眼色暗示。 “哟,这日头都要落下了,才回来啊。” 第三章 跪宗祠大放逆言 行家法维均挨鞭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乔锦心听着就不舒服。 顾氏也是个大宗族,人丁不少,旁系众多,偏偏到了顾维均的父亲这一支,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不幸英年早逝,撇下一个孤女巧儿及遗孀王氏。 “嫂子!” 见是王氏,乔锦心拉过秀云,连退几步,如临大敌,不知她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王氏狭长的面颊,清白的面皮,凹陷深邃的大眼,颧骨较高,薄唇紧抿。 她缓步而来,在乔锦心跟前站定,也并未正眼瞧过乔锦心二人,只是慵懒随意的摆弄起自己新涂的蔻丹。 “我可不敢自称是你嫂子,打今儿起,你在咱们兴县就是大红人儿,咱顾家多亏了你,可算出了回大名儿了!” 还是她一贯的做派: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巴不得你有事。 “走吧,大红人儿,老爷有请,去宗祠说说吧。” 不等乔锦心搭话,王氏便转身,一抬手就有丫鬟小心扶着,袅袅娜娜进了门。 “又不是没脚,走道儿还要人扶个什么劲。” 乔锦心真是白眼翻上天了,小声吐槽,却还是被人听了去。 “你这话该当着她的面儿说。” 顾维均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下捉住乔锦心的手牵好,便大步流星也往里进。 “我俩斗起来,你也落不得什么好!” 大庭广众之下,乔锦心又要不给顾维均面子,却也轻易甩不掉他牢牢钳制的虎爪。 顾维均反而靠她更近,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话:“信不信待会儿进宗祠,你又要受家法?有我护着,说不定,你还能免一顿皮肉之苦。” “用不着你护!” 嘴上说的这么蛮横,实际乔锦心却没再反抗,脸上表情也有了缓和,任由顾维均牵着,二人并肩,穿过前堂,快进宗祠时,顾维均更是“得寸进尺”,揽过乔锦心肩头,任谁看都是一对恩爱夫妻。 “跪下!” 乔锦心一只脚刚跨过顾家宗祠门槛儿,就听得背身祖宗牌位前,拄精致木雕手杖的顾老爷子一声怒斥。 乔锦心早已习惯,也不在乎,旋即双膝跪地。 只是这次,她不再躬身缩背,低眉顺眼,反而倔强抬头,与顾老爷子直接对峙,眼神不卑不亢。 顾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是察觉到了乔锦心的这次变化,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端起了他作为大家长的无上威严。 “知道让你来宗祠,所谓何事吗?” “不知。”乔锦心朗声应答,并不怯场。 “放肆!你这什么态度,目无尊长!” 王氏不等顾老爷子开口就平白跳出来帮腔,完全就是火上浇油。 顾老爷子并没搭腔,一反常态的并未计较,只是举起手杖嫌弃地从上到下,指指乔锦心。 “你这穿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阴不阳的,赶紧去给我脱了,换套得体的,免得脏了我顾家先人的地儿。” 乔锦心万万没想到不过一套衣服,这个封建“老顽固”能煞有介事说的如此严重,好像自己做了多大逆不道的恶事一样。果然这个地方,穿衣自由都是奢望,更不要说其他人权了。她的反抗之路是注定任重道远的。 良久,乔锦心一直昂头没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老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长久以来第一次遭公然忤逆,不禁有些气血上涌。 “爹,阿瑜这身打扮也是为了出门方便,眼下时兴的,牟家大娘子也这么穿。” 顾维钧陪乔锦心一起跪着,为她说话,暗里趁人不注意扯她衣袖,示意她“收敛”些。 他是低估了乔锦心这头倔驴的决心的。 今儿她是铁了心的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提到这个牟家大娘子,顾老爷子反而更气了,手杖杵地敲的用力,以发泄心中怒火。 “那牟氏,一个新寡的女人家,成天的在外抛头露面,与男子进出酒肆茶楼,还跟洋人牵扯不清,有伤风化!” “在外抛头露面怎么了?进出酒肆茶楼,结交洋人还不都是为了做生意?这牟家要不是靠着大娘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早就散了!何况官家都认可牟家的茶叶,也是咱兴县的活招牌,外人有什么好说三道四的?” “你!你!” 乔锦心这番呛白彻底让顾老爷子受了冲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站不稳,他稳了稳心绪,颤抖着手,气急败坏且又无能地喊管家:“贵福,拿鞭子来,给我狠狠的打,狠狠地打,打她个牙尖嘴利,不知好歹的东西!” “老爷,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王氏勤快的亲自来扶,好生将顾老爷子安顿在两边安放的一张太师椅上坐好,转头见家法鞭子已经请来,准备就绪,立即厉声吩咐“看什么看,没听老爷说什么吗,给我狠狠地打!” 管家点头授意,黑衣的练家子护院便高高扬起手中的长鞭,毫不留情的一抽下去,乔锦心闭眼咬牙准备硬挨,她只觉得这家法鞭上刻的楷体“仁义礼智信”真是笑话。 “啪啪”两声脆响过后,想象中的疼却没有到来,乔锦心睁眼望去,果是顾维均护着,为她生生挡了。 身上不是很厚的料子一下就开了,露出里面刷白皮肉,两道血红的拇指粗印子,看着瘆人。 “均儿,你让开!” 顾老爷子见宝贝儿子遭罪,马上紧张的站起来。 顾维均跪着,特意护乔锦心在怀里“爹,儿子最近忙,冷落了阿瑜,阿瑜恼我了,才会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不是故意的,您原谅她吧!” “顾维均,我不要你管,你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乔锦心又急又气,努力要挣脱出顾维均的怀抱,却一直被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王氏讥笑起来:“我说二弟啊,你这么拼死护她,人家可是并不领情啊。” 顾维均蒙着头,暗哼两声,再几鞭下去是真的皮开肉绽。 “停手吧,赶紧停手!” 顾老爷子见从头到尾挨鞭子受苦的,都是自己这个傻儿子,心里不落忍。他毕竟就只有这一颗独苗了。 “今儿看在均儿的面子上就放过你,今后注意好你自己的身份,守好你少夫人的本分!” 这次乔锦心不再顶嘴,她急着查看顾维均的情况。 她不想为了自己的反叛之路,搭上别人。 “找最好的大夫给均儿看,好生侍奉好你男人。” “还有过几日,等均儿伤好了,来你大嫂屋里学学女德。规矩没立好,才总要使小性子。” “老爷说的极是。” 扔下这几句话,顾老爷子便由王氏好生扶着,扬长而去。 “顾维均,顾维均你没事吧,顾维均!” 顾维均一直垂着头,不出声,乔锦心急了。 “别喊这么大声,耳朵都聋了。” 顾维均抬头勾勾嘴角,故作轻松,伸手掏掏耳朵。 “你,不要紧吧?” 乔锦心语气带犹疑,看向顾维均的眼神里都是歉疚。 顾维均莞尔:“怎么,你心疼啦?那我这十几鞭子不算白挨。” “还有心思开玩笑应该没事。” 乔锦心翻脸比翻书还快,起身扔下顾维均,拔腿就要走。 “你去哪儿?嘶。” 顾维均伸手去拉乔锦心,不想却扯到背后伤口,立刻龇牙咧嘴,疼出声来。 虽是皮外伤,不伤筋骨,但也够他受的了。 他暗自庆幸这十几鞭子是自己受的,换成是他柔弱娇小的夫人,估计是两鞭子下去就要昏厥。 “怎么了?” 乔锦心马上紧张起来,三步并两步的跑上前查看。 顾维均见她如此紧张关心自己,虽无大碍,还是装的一脸痛苦。 “你这扯到后背伤口了,哎呀,算了,我扶你回去吧。” 乔锦心话刚说完,就把顾维均的一条胳膊搁到自己肩头,两个人以勾肩搭背的姿势,回了自己住处。 一路享受着乔锦心给的优待,顾维均还不忘自己使力气,多撑住自己高大的身躯一些,为她减去些沉重的负担。他也是第一次感知,这个娇小玲珑的身躯是多么的坚实可靠。 “顾维均,你今天是怎么了,处处护着我,甚至不惜为我挨鞭子?你要有什么要我做的就直接说了吧,只要不是杀人犯法,算计他人的,我都给你办。” 二人住的别院比较僻静,走回去的路自然也长些。 乔锦心一路想了很多,她心直口快的性格,总是憋不住事儿,顾维均这一天的迷惑行为,她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如就直接摊牌了,开诚布公。 “夏瑜,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吗?见天儿的想利用你?”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你有话直说,别搞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充其量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这说法有意思。” “难道不是吗?这几个字是对我们关系最精准的概括。你看,咱俩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感情基础,成婚后虽同在一张床上,却同床异梦,没有夫妻之实,连同盖一床被子聊天都做不到。日常也是各过各的,没有任何交流,就类似同住同一屋檐下的租客,然后过了这么久,你突然就性情大变,对我亲密的如同老夫老妻,还一副恨不得跟我生死荣辱与共的样子,是个人都怵,觉得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你觉得呢?” 乔锦心一口气说完,等顾维均的反馈。 顾维钧略一沉吟:“你说的有道理,是有点接受不了,那我们今晚从同盖一床被子开始吧,如何?” 嗯,嗯?” 乔锦心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有些泄气。 精还是他顾维均精,自己沉不住气,一通竹筒倒豆子亮了底牌,却还是什么也没套出来。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等给顾维均瞧过大夫,并给他上好药了,已经天黑了。 乔锦心自个儿端个小板凳,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看星星。 这是她在这个地方唯一的精神寄托。 有时候看着天空那颗最亮的星星,她也会想自己原本的那个世界现在怎么样了,菜价降了吗?房价跌了吗?有人会记起她吗?一切都结束了吗? 谁知道呢? 第四章 盖同被锦心羞涩 闹乌龙啼笑皆非 “满天繁星,还有紫藤花作伴,确实悠然自得,怪不得老也不见你回去。” 顾维均披着长袍,双手环臂,半倚着墙。 “你还不睡?” 乔锦心知是顾维均也没动,更懒得起身。 “有心事?” 顾维均慢慢踱步到乔锦心面前。 “也没什么,就是出来透会儿气。” 抄起自个儿搬出来的小板凳,乔锦心越过顾维均径直回了屋。 见顾维均在身后磨磨蹭蹭的,她边好心转头提醒:“夜深了,你身上有伤,赶紧休息吧。” 顾维均没应,进屋随手捡起一本遗落在案的子集,反而挨着乔锦心最近处找个地方落座,自顾自翻阅起来。 乔锦心正忙着洗漱,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子集上的内容是绝对看不进的,片刻,顾维均便借着书本的遮掩,几次偷眼,余光扫在乔锦心这边。 乔锦心这掬一捧清水,双眸紧闭,低头洗脸。光洁修长的天鹅颈,线条优美柔和的下颌线以及小巧挺巧的鼻梁,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灯光下更衬托出水芙蓉,天然修饰的美好。 顾维均看的有些失态,待乔锦心擦干脸上水渍,睁眼前,幸好及时挪开眼,不然二人就要目光交汇上了。 “你先忙吧,我先进去了。” 顾维均站起身离开,看似闲庭信步,其实内心“咚咚”直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差点被发现偷看而慌乱。 乔锦心一切洗漱完毕了,也打发秀云去睡,自己则是熄灭灯火,借着月光,蹑手蹑脚进了内室。 四下一片安静。 乔锦心知道顾维均睡眠浅,怕扰他清梦,连呼吸都故意放缓放轻。 床是被床幔围住的,她不知道床上的情况,还是照例轻轻拨开一点儿缝儿进去,仅占用这偌大的双人床榻的一小席,背身朝外躺,伸手一点点向后够自己那条锦被。一探再探。 嗯?乔锦心心下疑惑:今天这被子是怎么了?是晨起秀云整理的太靠里了,还是自己手伸的不够长??正盘算着白天跟秀云好好说道这事儿,她一边儿也不放弃,更努力大胆地将手伸出去,好在这次,她如愿以偿,终于抓到被角。 再猛地一力,便盖在自己身上,又蠕动着向里靠了靠。 这次动作幅度又太大了,一下碰到了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 乔锦心感到不对劲。 等她费劲换一边侧躺的时候,转头就跟此时正朝外侧卧着的顾维均脸对脸。 不到一公分的距离,鼻尖对鼻尖,再加上顾维均并没睡,睁着眼更渗人。 乔锦心一个机灵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之下,马上起身坐起来。 “对,对不起。” 乔锦心知道自己刚才拽了半天的是人家顾维均的被子,慌忙道歉。 顾维均紧接着也坐起身。 “你的被褥我收起来了,就在衣橱里,上面都是我不小心洒的汤药渍,湿了一大片。” “啊?” 听到这个“噩耗”,乔锦心急忙下地,鞋也顾不得穿,光脚跑到衣橱边打开,拖出来查看。 果真是一大片湿的,透了还不少,估计内里棉花也遭殃,摸在手里凉飕飕的。 “我马上让人给你换床新的吧,这秋天晚上霜重露寒的,最易受凉了。” 顾维均说着话已来到乔锦心身边,俯身细心为她穿好鞋。 乔锦心冰冷的脚触到他温热的大掌,不禁有些羞涩的后缩,却还是被他霸道的捉过来塞进鞋里。 “常贵!”乔锦心还在愣神的功夫,顾维均就已经起身,高呼自己房小厮的名字正要出去,这一嗓子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你干什么去?” 乔锦心及时拉住他,小声问。 “让常贵给你拿被褥啊,不然你怎么睡?” “常。。” “别喊了!” 顾维均还要再喊,乔锦心情急之下,踮起脚,双手大力“凶狠”地紧紧捂住他的嘴。 “这么大张旗鼓的,明天传到老头子那里,又是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女英雄还有怂的时候啊,我看你今天在宗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顾维钧捉住乔锦心的小手握在手里,调笑着。 “你懂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乔锦心抽开手,从衣橱里又拿出些自己的衣裳,再次回到床边,一件件套麻袋似的,或披或挂或套在自己身上。随后便和衣躺下,闭上眼睛。 “夜深了,你也睡吧。” 顾维均悻悻摸摸鼻子,看着乔锦心已经进入就寝状态,只得过去跟着一起歇下了。 后半夜,乔锦心是被冻醒的。 穿再多单衣都不及一床薄被暖和,她侧身蜷缩成一团,双手来回在自己胳膊上摩挲。 很快便有温暖柔暖的被子盖在她的肩头。 乔锦心好强,立马条件反射就要推开,又被按住了手。 “盖着吧,小心冻坏了。” 顾维均起身把自己身上的都盖在乔锦心身上,还给她掖好被角。 “那你呢?” 乔锦心见顾维钧只着一件单薄衬衣,清瘦的背对着自己,还能隐约看见里面缠着的纱布轮廓。 “我是男人,火力旺,不怕冷。” 顾维均闷声回道。 让一个病人为自己承受这些,乔锦心良心实在过不去。 “一起盖吧,你刚受了伤,别明天又感了风寒,到时候老头子又拿我开刀。” 说着话,乔锦心把顾维均都罩在被子里,照着顾维均刚才的样子也给顾维均掖好被角。 这被子不是很大,盖住两个人刚好,一点富裕也没有,乔锦心觉得有些拥挤。 夜色如水,两个人各怀心事,明明都没睡着,却都一动不动假装睡了。 乔锦心感受到被窝里不断升高的温度,有些燥热,渐渐地不自觉面烧起来,连带着浑身上下都烧起来,她觉得自己此刻就是煮沸锅里的一只熟的虾子,全身透红,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安静的环境,让她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咚咚”狂躁的心跳声。乔锦心连做几次深呼吸却依旧平静不了。她烦躁的要扯开衣领,却忘了自己是多件衣服叠加在一起穿的,这一下子没按常规法子解,反倒让其中两件的扣子搅和在一起,越扯越紧,乔锦心感到呼吸困难,连忙起身解决问题。 “怎么了这是?” 乔锦心一坐起来,顾维均就立马跟装了弹簧一样也起身。 乔锦心没空理他,满脸憋的通红,可越解越手忙脚乱。 顾维均看着乔锦心痛苦难言的表情,只以为她是哪里身子不舒服。 “身上怎么这么烫啊。” 顾维均捉住乔锦心胡乱挥舞的胳膊,感受到了她的滚烫,加上她满头细密的汗珠,更加确定她是半夜忽然发起大病了。 “常贵,秀云,叫大夫!算了,常贵,赶紧备车,去医馆!” 事态紧急,顾维均一下跃起,抱起乔锦心就往外冲。 乔锦心被卡的快要翻白眼了,也根本无力阻止了。 谁能想到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就突然智商下线了呢? “少掌柜的!” ”小姐!” 顾维均大呼小叫的,整个顾家都醒了。 秀云跟常贵慌里慌张的迎上来,穿戴发丝都很凌乱。 “小姐这是怎么了?” 秀云看到顾维均怀里神色痛苦的乔锦心更加慌了神。 顾维均不答,脚下生风。 “常贵,车备好了吗?” 常贵也跟着一道儿。 “少爷,白天您跟少夫人回府之后,这马车就被管严了。我跟秀云没法儿,去膳房把黑豆借来了。您先看着用,实在不行常贵再给您弄。” “能走就行。” 顾维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眼下赶紧送乔锦心瞧病才是正事儿。 可到了大门口,他才明白,常贵那带着极度讨好的谄媚表情,是什么原因了,也怪他常年不问内院事。 这矮小短脚的身躯不就是头驴吗?看样子,同时驼他跟乔锦心两个人都费劲,更别说赶到到医馆了。 “你成心的吧。” 这种情况,如是顾维均常年的镇定自若也不淡定了。 “少爷,你别小看黑豆,它虽是头驴,却极通人性,力气也大,平日里帮膳房,除了拉磨还会驼菜呢。” 顾维均满脸黑线,后面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驼菜跟驼人能一样吗?你也不动动你的脑子。” 不过,看着怀里已经几乎一动不动的乔锦心,顾维均把心一横,还是跨了上去。 等他把乔锦心也抱上驴,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出发,这驴大爷却蛮横起来,赖在原地不动了。 常贵在前头拉,秀云在后头推。依旧是我自岿然不动。 顾维均烦躁起来,双腿紧紧夹着驴肚子,狠命地拍打了几次,最后失去理智恼起来,竟然出拳直击其颈部。 一声凄厉的驴叫划破夜空。 驴子吃痛,前蹄双双抬起,将二人狠命甩在地上。 顾维均眼疾手快,在乔锦心即将落地的一刹那,英勇无畏的充当了她的肉垫。只是他忘了自己后背身侧有伤。 等乔锦心重重地压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后背要断了,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持续钻心的疼痛。他马上冷汗便下来了。 “少掌柜的!” “小姐!” 秀云,常贵急忙大呼小叫的跑来查看二人情况。 “咳咳,啊咳咳咳” 乔锦心并无大碍,反而通过刚才从驴背上的重重一甩,落地的一噔,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扣子给蹬松了,真也算是因祸得福。 秀云担心的看着乔锦心,在她咳嗽时默默为其抚背。 等好转之后,乔锦心立马把脖领子伸给秀云。 “秀云,你赶紧给我都解开,我被这烦人的扣子给害死了,差点憋死。” 乔锦心越想越生气。 啊,啊?小姐,您不是生了急病么?” “没有啊,都是顾维均那个大傻子,自己搞错了。” “那请问你可以从大傻子身上下来了吗,夏小姐?” 顾维均郁闷无奈的开口。 乔锦心这才发现给自己缓冲的垫子是顾维均,慌忙站起来,顾维均才得以在常贵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起身。 “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啊。白天在外面折腾一天回来,晚上还可以大半夜不睡觉,继续折腾。夏瑜,你可真有本事把我们好好的一个顾家搅得鸡犬不宁。” 王氏搀着顾老爷子,在一群提着灯笼的下人的簇拥里站着。 顾老爷不耐烦地用手杖,指指乔锦心。 “继续去宗祠,跪着去吧,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爹,阿瑜只是…” “顾维均!” 顾维均还没说完就昏死过去。 “快请大夫!” 他倒下去的一瞬,却紧紧抓着乔锦心的柔夷,怎么也松不开。 第五章 学规矩初遇巧姐 阻缠足锦心愤慨 多亏顾维均的死不放手,乔锦心才获准可以陪顾维均一起养病,只是同时她也被无情的禁了足,作为她一天乖张表现的小惩大戒。 呼啦啦一屋子人第一次到顾维均的小别院,还挺拥挤,幸好终于走了,可以清净不少了。 “走了?” “你,你,你没晕啊!” “废话!那种情况下,我不装晕,咱俩能那么轻易蒙混过关吗?要不是我,你不得又在跪宗祠一晚上。” 顾维均说着话便随意坐在圆桌边上,拿了个苹果,啃起来。 “折腾大半宿,抱着你进进出出的都饿了。” “是你自己蠢好不好。” 乔锦心翻着白眼,也来到圆桌前,拿起另一个苹果来吃。 “哎,兴县就这么大的地方,明天我又要出名了。” 乔锦心边吃边发出感慨,忧心忡忡。 “是啊,明天街头巷尾可能就都要传,聚义当铺少掌柜及其夫人三更半夜,当街双双被驴摔了一个狗吃Shi。” 这种话从顾维均嘴里字正腔圆地说出来,总感觉变了味儿,不过,总算对乔锦心也起到了一定的心理安慰作用,好歹还有个人陪她一起。 顾维均要养伤,乔锦心又禁足,俩人便每天多来不少大眼瞪小眼的时间。 这样过了三两天之后,爱找事的王氏终于派人来通知,去她屋里学规矩了。 “好嘞!” 乔锦心兴高彩烈的模样让前来告知的大丫鬟心里直犯嘀咕。 都说这少夫人是疯了,果是真的。 想到这儿,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带到话儿就行色匆匆,离去了,生怕会突然祸从天降,惹上什么倒霉麻烦事儿。 “诶诶,怎么就自个儿先走了!” 乔锦心刚换好衣服就马上兴冲冲跑出来,谁知道人就这么先走了。 “小姐,我陪您一道吧!” 秀云担心的很,又是一副愁云惨雾的神情。 “不用,我认得路。” 说罢,乔锦心是自信满满,自个儿就出门了。 王氏的院子,在顾府里相对于顾老爷子的,是第二大的,不仅占地面积大,位置也绝佳,离着顾维均她们的院子也相对较远。 曲径通幽,假山奇石。 走在鹅卵石铺地的羊肠小路,乔锦心七拐八拐的,还是免不了走了不少弯路。 “小姐,小姐,您不能扯开啊,夫人知道了要怪罪的!” “我不要,不要,疼,呜呜呜…” “小姐,不打紧的。忍忍就过去了。夫人也是为了您考虑。”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下地,我要下地!” 哭闹声伴着鸟鸣。 对话的声音听着都挺稚嫩的,乔锦心本就天天关在深院内,真的无聊得很。 发现有闲事热闹可以管,不去凑忙,是不可能的。 也算是给她状若一潭死水的生活增加点调味料。 顾家院子小门虽多,可这内院的墙属实是不高。 乔锦心脚蹬着,不过三两下就已能得意洋洋趴在墙头了。 “你是什么人竟如此放肆?” 不过两个身量未足的小屁孩。 身量高些的,就这么凶神恶煞横眉冷对双手叉腰,以泼妇骂街的姿态,站在另一个的身前,用手毫不客气地指着乔锦心。 另一个怯生生躲在后面,一只脚白色的裹布拆了一半多,时不时偷眼望着乔锦心。 乔锦心心下已明了,这一定就是王氏那孤女巧儿。 “脚上白花花的缠着跟个大粽子一样,这是受伤了?那可不能拆,疼也得忍着,更不能下地走动,赶紧回屋歇着去吧,这样才能好的快。” “我脚没事,都是她们平白要我裹的,裹的紧紧地,一夜夜疼地睡不着觉!” 乔锦心自认为的好心提醒,反倒激起了小姑娘的强烈控诉。 “小姐夫人也是为了您好,您怎么就不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呢?” 这小丫鬟老气横秋的语气论调,让乔锦心听着很冒火。 封建糟粕是真害人。 “什么叫都是为了你好,那你倒是来仔细说说,这缠小足对你家小姐有什么好处啊?” “这,这…” 小丫鬟低着头开始支吾了。 “反正夫人是不可能害小姐的。” 实在想不出,她便也只能用这种官方的答案来嘴硬了。 “你看你自己也想不出,这就是因为缠小足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它最早也只是为了迎合所谓的“步步生莲”的畸形审美,更不要说缠足的女性,每日只能困在家里,不能长时间行走,还要忍受皮腐肉烂,鲜血淋淋的痛。” “可娘说了这是老爷的意思。” 巧儿嗫嚅着,她虽是觉得疼,也发了脾气,但也只敢到发脾气这一步了。 乔锦心恨铁不成钢。 “你都叫他老爷了,从来也不敢把他当亲爷爷来亲近,只是怕他,把他当老天一样供着。你娘又何尝不是呢?他们是真为了你好吗?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嘘!小心说话,当心被别个儿听了去,割了你的舌头!” 两个小丫头,煞有介事惊恐地环顾四周。 生怕隔墙有耳。 乔锦心不以为意,反而纵身一跃,轻松落地站定。 小丫头们一声惊呼,后退几步。 “你这脚上破布头赶紧都痛快绞干净了吧,免得日后溃烂发炎了更疼。” 见二人还在迟疑着不动,乔锦心干脆利落地拿起石台上线笸箩里,与女红搁在一起的小巧针线红剪子,就直接开剪。 “别!”小丫鬟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三下五除二,连拉带扯再剪,解决的差不多了。 “脚暂时没事,就是裹的太紧了,压迫到脚指骨了。” 乔锦心皱眉抬起巧儿细嫩的小脚翻来覆去的看,见无大碍,逐渐舒展开了眉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了啊,你娘还叫我学规矩去呢,去迟了,说不定还要挨手板子。” 乔锦心起身又往墙头那去,准备再次翻墙而出了。 “啊,原来你就是我小婶婶啊,怪不得,Emm,怪不得这么,特别。” 巧儿斟酌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自认比较恰当的词。 “你是想说我疯癫吧。没事儿,顾家上下都这么说,我早就习惯了。” 乔锦心满不在乎。 “你,小婶婶你不疯癫,你才是最明白事理的人。” 见巧儿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乔锦心心里不禁也有所触动。 “赶紧回屋吧,这十天半个月的我都要来学规矩,以后天天来看你。” “真的吗?那可要说话算话呀。” 巧儿是真的满心欢喜一脸期待。 “小姐!夫人知道了,是要生气的。” 小丫鬟扯着巧儿的衣袖,不满的提醒。 “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只要你不告密。” 巧儿立即转头,拉着小丫鬟的手郑重其事略带点央求道:“喜鹊,这事儿千万不要告诉娘了,可以吗?” 小丫鬟喜鹊面露难色。 “可是小姐,您每日的生活起居认字学习,从早到晚的一应事儿,我都要向夫人汇报的。漏了一件都要挨鞭子的。” 乔锦心无语:这是把自己女儿当犯人在看呐,控制欲太强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见喜鹊还在犹豫,巧儿竟换了副狠毒面孔。 “再说了,娘让你挨鞭子,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你不好过!” 喜鹊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姐,加上年纪小,一下子蒙了,只得胡乱地点头。 见喜鹊答应了,巧儿便立即恢复了平日的和颜悦色。 “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过几日我便跟贵叔讨匹新到的云锦,让吴妈妈给你做件新罩裙!”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不愧是长在深宅内院里的,看巧儿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一出手便知,她这么些年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宅斗套路。 乔锦心唏嘘不已。 “明儿个,我早些时候来,给你讲讲外面精彩的世界!” “好呀,好呀!” 巧儿一脸向往,脸上终于有了属于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烂漫。 “还有啊,那足也别缠了。没那个必要!” “可娘问起来…” 刚才那一番哭闹,巧儿也只是耍耍小性子,真让她忤逆自己的母亲大人,还是不敢的。 “哎呦,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懂啊。来时你就裹着,不在时你就解开。先瞒天过海一阵,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等东窗事发了我再给你想办法。”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去了,明儿见!” 乔锦心出完这个不负责任的“馊主意”,就一个潇洒自如的挥手,一跃下地,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背着手离去了。在她自己的认知里,今天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用自己的爱心和智慧,感化救赎了一个被封建糟粕无情迫害的小姑娘。 王氏此刻正在自己屋里品茶,听丫鬟通报还通报乔锦心到了,也并不着急起身招呼,就让她在院外干站一个时辰,算是给桀骜不驯的她,先来个下马威,借以灭灭她的嚣张气焰。 等王氏满以为自己目的达到了,得意洋洋出来看的时候,却见乔锦心饶有兴致地在抓偶然飞进的两只麻雀,满院的扑腾。 王氏的脸立马就黑了。 “满院子疯跑得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有一点顾家少奶奶的样子?还不给我赶紧站好!” 乔锦心撇嘴,极不情愿地缓慢站起身。 “这女子啊,就要讲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在咱们顾家,你除了要伺候好少掌柜的,最重要的是一切服从老爷的安排。老爷让你向东你绝不能往西。老爷让你站着,你绝不能坐下了,听懂了吗?” 王氏慢慢围着乔锦心,一圈圈地转着踱步训话,快把乔锦心给转晕了。 “听懂了,老爷是天呗。” 乔锦心不屑地回答。 “也可以这么理解。” “今天过来,先从抄写《女戒》开始吧,雁儿,带二少奶奶进戒房,抄不完不许出来!” “是。” 丫鬟谨遵王氏指示,带乔锦心进一间极其狭小且四不透风的密室,甚至都没有窗户。 乔锦心有些郁闷。 在这样的密室呆坐一天,她要憋屈死。 可眼下她又不能立即跟王氏翻脸,不然哪还有借口出来。 自古大丈夫能屈能伸,乔锦心提笔一咬牙,抄就抄吧,不就是抄书吗,上学的时候上课讲话,也被老师罚抄过,就当练练心性,练练字吧! 第六章 听故事姐妹同心 救喜鹊以死相逼 乔锦心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甩着酸痛的胳膊,乔锦心心里亲切地问候了王氏几十遍,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撒气。 路程才过一半,就见秀云提着灯笼来迎,身旁站着顾维均常贵。 “你们怎么都来啦?” 乔锦心有些意外。 “怕你有事儿啊,你去大嫂那一整天都没什么动静,我派人去打探,只听说你被罚在戒房抄女戒,详细地一概不知。” “怎么样,为难你没?” 顾维均温和开口,语气里尽是关切。 “快别提了,活活抄了一整天啊,没吃没喝的,抄不完还不许出去,你说惨不惨。” 乔锦心嘟着嘴直抱怨。 秀云回身把灯笼交给常贵,自己则扶着乔锦心,边走边为她仔细揉肩。 “真是稀奇,以你现在的脾气,没撂挑子?” 无碍见乔锦心,顾维均放下心来,话锋一转,出言调侃道。 “忍一时风平浪静。撕破脸只会两败俱伤,对大家都不好。” “这戒书抄的值当啊,不到一天的功夫,你就懂忍让了。” “什么值不值当的,道理我都懂,跟抄这该死的女戒有什么关系。” 话不投机半句多,顾维均现下的话,句句让乔锦心听着不舒服。 “赶紧回去吧,明儿我还有正事儿呢!” 乔锦心不耐烦地摆摆手,加快脚步甩开众人一个人跑在最前面。 提到这正事儿,乔锦心又云开雾散,眉开眼笑的。 “什么正事儿?” 顾维均追上来,注意到了乔锦心的表情变化,来了兴趣。 “就不告诉你!” 乔锦心再次傲娇地跑开,秀云无奈地在后面直呼:“慢点儿。”随后便又去追。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府也多亏乔锦心近段时间的本分,安生了好一阵子。 乔锦心每日照例去王氏那学规矩,再刁难都忍下来了,脾气好的很。 王氏对自己的教学成果很满意,殊不知与此同时,乔锦心正慢慢地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她独生女巧儿。 要独立自主,要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 每日的故事主角,不是亲自挂帅的穆桂英,封侯立传的秦良玉,就是击鼓抗金的梁红玉,要么就是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 故事讲完,还总夹杂点秀云喜鹊在街面上听得的实时新闻,说到最多的还是这牟大娘子。 这牟大娘子搁在现世,妥妥就是个成功的女企业家,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封建的,给女人强行戴上无形枷锁的地方。 她凭一己之力,使得牟家的茶叶铺子遍地开花,生意越做越大,甚至远渡到了大洋彼岸。 这次更是亲自押送货物,与商船一起出海。经过琉璃岛时遭遇海盗,凭借过人的胆识跟智慧,与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里三通谈判,斗智斗勇,最终得以保全一船人的性命及货物安全,更是赢得了里三通的钦佩,当场认了妹子,亲率得力手下一路保驾护航送到目的地。 这样的人物事迹,听着都让人热血沸腾,乔锦心心潮澎湃,真想跟这位巾帼英雄见上一见,好好领略她飒爽的英姿! 巧儿故事听的上头了,还硬拉着乔锦心演起来,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打闹着,咯咯笑作一团。 “巧儿,谁在你屋里头啊,笑的这么开心?” 王氏突然带着一大帮子人鱼贯而入,带来了一大批花花绿绿的衣服配件还有首饰。 “哟,少夫人也在啊,怪不得这么热闹。” 王氏进来,场面就冷下来不少,乔锦心也顿时觉得扫心,起身便带着秀云告辞。 “嫂子既然有事,就不叨扰了,我们先回去了。” “别忘了,下午还要来戒房背女德,背不上来可是要罚抄的哦。” 王氏还不忘在背后提醒。 “忘不了。” 乔锦心咬牙切齿的应承,心里真恨不得把这万恶王氏千刀万剐了。 见乔锦心二人走远,王氏才换了副厉色,疾步到巧儿边上坐下,用手直戳着巧儿脑门。 “你把娘的话当耳旁风啊,谁让你跟这个疯丫头走这么近的?” ““可是娘,小婶婶待我很好,说话也很有趣也温柔!” “那是她外表故意营造给你的表象,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听娘的话娘说的绝没有错。” “日后,离着她远点,听见没。” 巧儿头低的极低。 “听见没?” 王氏加重语气又厉声问一遍。 巧儿还是没答,只是极其轻微的点头算是勉强应了。 训完话,见巧儿还是自己那个乖巧女儿,王氏又换了一副笑意盈盈的脸。 “过两天老爷六十大寿。你叔伯堂兄都要来,给你特意做了几套新衣裳,赶紧过来试试!” 巧儿一下抬起头,不解的问:“娘,老爷过寿,为啥给我买新衣服呀?” 王氏拿过几件,在巧儿身上比划着。 “你懂什么?到时候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富绅商贾,被哪家看上了,你下辈子就不愁了,娘也就放心了。哦,对了,这几天把你那琴技再好好多磨炼磨炼,娘跟老爷求过了,到时候在寿宴上献曲一首,也好出出风头。” 巧儿心下立即明白这场寿宴献艺意味着什么,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娘,巧儿还不想嫁人。” 王氏只当巧儿年纪还小舍不得亲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过来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 “知道你舍不得娘,可是姑娘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你如今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时候,再晚些时日就不值钱了,赶紧趁现在挑个好的才是正事儿。” 巧儿悲伤的撇过头。 “说到底您跟老爷就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 巧儿话音刚落,王氏就又突然变了一个脸,一个巴掌怒不可遏甩在她脸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娘和老爷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嫁个好人家,过去享福的还不是你自己?狼心狗肺的东西!” “打今儿起你就给我在这好好练琴,哪儿也不许去!” 说着话,王氏抬眼阴鹜瞧了瞧,站在边上瑟瑟发抖的喜鹊。 “小丫头还是心性不定啊。雁儿,喜鹊就交给你了,明儿个叫王妈妈吴妈妈照看小姐。” “夫人!” 喜鹊吓的瘫软在地。 “娘,不要!” 巧儿终于硬气一回,随手拿起同样的针线红剪子,寒光闪闪的,锋利的前尖儿死死抵在细嫩的脖前,似乎轻轻一刺便可划破。 “您今天带走喜鹊,就不要怪孩儿不孝了。” 王氏没想到巧儿如此过激,吓得语无伦次。 “巧,巧儿你,快放下,先放下。” “您先答应放过喜鹊!” 巧儿情绪激动的喊。 “娘没说要把喜鹊如何啊,乖孩子,赶紧放下。” 王氏边作安抚,边不露声色慢慢靠近。 “不要过来!” 巧儿机警,马上察觉,激动的又后退几步,与王氏又保持了不少距离。 王氏无奈只得作罢,后撤两步干着急。 “您不要骗我了,之前的丫鬟小彩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被您带走了就再没回来过,我四处叫人打听,前一阵才听说是卖在了妓馆里,被哪个贵公子哥给糟蹋死了。现在您又要带走喜鹊,是又要把她卖到哪个妓馆?” 王氏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直白地把自己这些黑心的烂事曝光的是自己亲生女儿,一时也慌了神。 “胡,胡说!这小彩明明是自个儿走失的,怎么无故赖在娘头上?巧儿,你这又是听了哪个烂舌头的的挑拨?是夏瑜么?明个儿就找她算账去!” 巧儿无声的落泪,眼神无助且失望透顶。 “娘,这不关小婶婶的事儿,您怎么还无端诬赖别人?小彩的事儿我不问了,我只求今日您放过喜鹊,算我求您。” 王氏静默了片刻,旋即便平稳的朗声道:“小姐今日身体不适,找个大夫来给开几副药。” 领着呼啦一大帮人退出去,经过巧儿身边时,王氏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还在倔强握着红剪子抵脖的决绝女儿。 见王氏一行人走远,保住了喜鹊,良久,巧儿才敢长舒一口气,手中紧握的红剪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后背湿了一片,人也瘫软下来,站不住了。 “小姐!” 喜鹊踉跄站起身,涕泪横流的冲过来紧紧拥抱她,两个小姐妹劫后余生一般抱头痛哭。 乔锦心不知道巧儿喜鹊这对小姐妹,在她走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接着几日她照常来到巧儿的住处,院子里都不见人。观察一会,又发现进进出出的是两个老妈子,也不见喜鹊。 让秀云去打探,也只听说小小姐是身体不适,具体的一概不知。 乔锦心郁闷,不过去王氏那学规矩却越来越勤,每次都很配合。 “嫂子,巧儿到底什么病啊?” 乔锦心实在忍不住了,某日直接在一个抄写顾氏家规的午后,问起了前来检查的王氏。 “不劳你费心了弟妹,有大夫照顾,好的很。倒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过两天就是老爷六十大寿,这兴县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还不乏京地的官员亲眷,到时候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出了洋相,那顾家可就声名远扬了!” “六十大寿啊,那人一定很多了!” 乔锦心并不理会王氏的阴阳怪气,只听到人多就兴奋起来,反倒看的王氏有些不安。 “你可给我安分点,别又捅出什么大篓子!” “有嫂子多日的悉心教导,怎么会呢!” 乔锦心面上说着客套话,打着哈哈,小脑筋已经在飞速运转起来,想着如何在寿宴这天,趁乱偷溜出去透透气了。毕竟掐指算来,距离她上次出门又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 “最好是如此,再闯祸,小心老爷的皮鞭子!” 王氏狠狠警告着。 “知道啦。” 乔锦心嘴上答应着,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第七章 过大寿四方来贺 溜出府初遇蝶衣 顾维均伤好了之后就很快忙碌起来。 不仅要管铺子里面生意的事情,还有顾老爷子过寿的一切事宜。大到搭台子请戏班子,小到安排座次,宴席菜谱,一切用度开销,都要他过目。 忙的总也不见人影。 不过这王氏也没闲着。打着顾老爷子的旗号,借着帮忙张罗的名义,今儿个从帐上明目张胆支出个几百,明儿个从帐上堂而皇之支出个几千,顾维均好脾气的都应承着,从来都很爽快。王氏心里美不颠,只当是这顾维均识相,张口要的数目越来越大。 巧儿又三四日的没有动静,对外永远说是在养病,也没说具体是什么病。乔锦心用尽一切法子去打听,都是无功而返。虽有担心,乔锦心想着王氏再狠,总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也就稍稍宽慰了些。 初四这天,整个顾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膳房更是天不亮就掌灯忙碌起来,老管家贵福领着常贵等一众小厮,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看看天,心里算算到点了,再带领着一干小厮到门口接待客人。 “哟,李掌柜的,这么早您就来啦!” 贵福热情洋溢高八度的中气十足嗓音,听上去就喜庆。 李掌柜赶忙撩袍子下马车来,上前客气作揖道贺:“恭喜恭喜呀,这顾老爷作大寿,只能早来哪有晚到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啊老管家!” 李掌柜的随行小厮恭敬呈上大红的礼单,再由顾府的专门小厮高声念出,且有专人记录。 “东城福海茶楼李掌柜,赠红玉玛瑙一串,五彩琉璃盏一对,恭祝顾老爷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里边请,里边请!” 贵福也不多客套,递个眼色让后面的小厮带人进去。 日上三竿。 接近中午的光景,顾府内部早已高朋满座,流水席早已开宴,人们推杯换盏的,时不时下位置来,走动走动人情,多交几个朋友,多拉一些关系,场面好不热闹。 “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得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 “好!” 三尺红台上的戏早已开锣,面容俊俏的小生惊艳开嗓,夺得一片喝彩。 乔锦心托称身体不适,一早就告了假,躲过了后院的大姑娘小媳妇无聊的茶话会,实际也是为了找个由头溜出去逛逛。 “秀云,你快点儿!”乔锦心压低嗓子不耐烦直催促道。 又是一身男装。只是这次是为了便宜行事,乔锦心特意偷了,顾维均那个家伙的一件不常穿的湖蓝色长卦,配一顶玄色小帽,一头秀发编成一股大辫子垂在脑后。这是这个地方的男人最普通常见的打扮,没有那天的一身洋西装来的那么扎眼。 “小姐,咱们还是别出去了吧,万一被抓到了又是一顿打。” 秀云皱眉,满脸担心。 “怕什么,今天顾府上下都在给那老顽固过大寿,忙乱的很,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俩都早就回来了。” 老顽固是乔锦心给顾老爷子这个封建大家长的新“昵称”,她觉得这个称呼是最合适他不过了。 不由分说,乔锦心拉着秀云就直奔自己早在几天前,就踩好点的狗洞附近,虽然钻狗洞这种事的确比较伤自尊,可是跟墙外自由自在的空气比起来,这点尊严着实是不算什么。 “诶,这哪里来的大帐子?” 刚到地方,乔锦心就懵了,是她始料不及的突发情况。 “哦,小姐,这是凤祥戏班的帐子,方便换装打扮的,昨天就有了。” 秀云见怪不怪,她昨晚去门房刚巧碰上这儿正在搭,自然是知道什么情况了。 “可咱们要从这出去啊。” 计划被打乱了,乔锦心有些闹心。 “啊,这里?这里怎么出去,爬墙吗?外院的墙可很高啊,恐怕咱们还没翻过去就被发现了。” “废话,我都知道。你小姐这么聪明的脑袋这些会想不到吗?以前这一带有一个废弃的狗洞,未免被人发现,我还特意又多拿了几块砖头遮挡了一下。只是现在被这戏班子的靠墙临时帐子给罩住了。” “哈?小姐,你的意思是,咱们钻狗洞出去??” 秀云瞪大眼睛,再次刷新了对自己小姐的认知。 “只要能让我们自由那就是金洞!” “好了,少说这么些没用的,咱们过去吧,一会儿见机行事!” 乔锦心带着必胜的决心,二人径直走向这个偌大的帐子,还没到很近处,就听到一个女生咿咿呀呀的唱腔。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唱的好!” 唱的实在是太好了!” 乔锦心边不断摇头晃脑鼓掌赞叹,边一把掀开帐帘子直接进来,也没经过对方同意。 “你,你是谁?” 帐子里除了一应的各色戏服口髯,官靴宫帽,水袖扇子,台子上还有粉扑红油,颜料画笔。一个身披贵妃戏服,绝色姿容的姑娘就站在当间,惊慌失措。 “还是这女声的贵妃醉酒有味道,男人除了梅大师,哪能唱出这如泣如诉的痴怨呢?” “不过你这词啊,还得再改改,要把这贵妃的恨也唱出来。” 乔锦心倒也不客气,随手拿了张台子上的红表纸及毛笔,提笔凝思片刻,马上就回忆起来,不一会就在纸上潇洒写下: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分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一蹴而就,加上这几日托王氏的福,练字练的多了,字迹也是潇洒飘逸,自成一派。 乔锦心吹了吹还没干的墨迹,拿起来看着,很是满意。 “诺,你就照我的词儿去唱,保证效果一准儿的好!” 姑娘拿在手里细读了一会,不一会便抬头舒展眉头,露出笑颜。 “先生果真是懂戏之人,等今日下了戏,我便交给哥哥,让哥哥照此改改!” “诶,我这可是专门为了你改的,给你哥哥做什么?刚刚听你的唱腔表达,看你这眉眼神态,这戏再合适你不过了,相信我,你哥哥师哥们不会比你更合适的!” 乔锦心笃定的眼神,反倒叫她犹豫,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先生,这么好的唱词给我又有何用呢,我只是个女子,自古女子就不可登台唱戏,这唱词给了我也只是糟蹋好东西,如何能传扬出去,广为流传呢?” 乔锦心一听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出来,拍案而起。 “这是偏见!这样的旦角,婉转悠扬的嗓子本就是女子占优势些,凭什么不让唱?” “姑娘,你听我的,这词儿你自己收好,再自己打磨打磨,相信我,总有一天你可以登台唱戏,成名成角的!” 乔锦心激动起来,抓着她的手拖起举在胸前,目光坚定。 她也顿时心潮澎拜起来,眼里起了希望的火光。 “相信我,你可以的!” 乔锦心紧握她的手,她便感觉自己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师父,今儿在台上我表现的如何?” 帐子外突然响起了人语。 “是哥哥他们回来了,你们赶紧走吧。” 姑娘察觉情况,慌忙让乔锦心二人离开。 情急之下,乔锦心她们自然而然,就一头冲那隐蔽的狗洞去了。 “先生!” “先生!” “嗯?” 姑娘唤了两次,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全身匍匐着,认真开始钻狗洞的乔锦心才知道是叫的自己。 “先生,小女子袁蝶衣,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袁姑娘小脸通红,蹲在地上羞涩的望着乔锦心。 “夏瑜,后会有期!” 好在乔锦心娇小,这狗洞也够大,乔锦心才得以回身笑嘻嘻告了个别。 “后会有期。。。” 袁蝶衣满脸的依依不舍,不无留恋的目送凝视着,乔锦心一块块垒好的砖头后面,逐渐消失的面容。 “小蝶,在跟谁说话呢?” 袁桂凤刚进帐篷就看自己妹妹一脸慌张地起身。 “没,没什么。” 袁蝶衣是个老实姑娘,一说谎就满脸通红,结结巴巴。 袁桂凤狐疑,查看了四周,很快发现端倪。 “小蝶,你又背着我偷偷学戏?” “我,我…” “不是告诉你好好在帐子里呆着,看好东西就行了嘛,一个女孩子家学什么戏啊。” “师父,小蝶想学就让学嘛,又不登台,权当个戏耍。” “你懂什么,祖师爷说了女子学戏不吉利,晦气,会阻了戏班子红火的。” 袁桂凤数落完妹妹,又开始四下里找东西。 “春生,看见我搁台子上的红表纸没,一会要顾家给包喜钱的。” “没见着啊,小师妹你见着了吗?” 春生也帮着四下里寻,随口又问了句袁蝶衣。 “我,我不知道…” 袁蝶衣手里紧攥着这张红表纸,紧张的要生出汗来。 得亏是这外衣不合适袖子长,能藏里头,看不出。 袁桂凤是无奈的摇摇头:“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连张红纸都看不住,还想学戏?真当戏是这么好学的吗?” “小师妹只要能嫁个好人家就行了,师父您也别太操心。” 春生来劝,也是帮着小师妹说话。 “嫁个好人家?戏子最是位低身贱,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给小门小户作妾都不容易。” 袁桂凤嗤笑,眼里尽是自嘲。 “师父,实在不行,我可以照顾小师妹啊。” 春生嬉皮笑脸的,暧昧的朝袁蝶衣眨眨眼。 袁桂凤抬起就是一脚,直接踢在他屁股上。 “你做梦!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妹子,能便宜了你们这么些穷白丁?” 袁蝶衣从头到尾都没吱一声。 她的脑海里,久久回荡着夏瑜抓着她的手说的那句“总有一天你可以登台唱戏,成名成角儿的!” 不管是真是假,从此以后在她心里,便有了本不该有的念想。 第八章 逛大街“巧”遇马爷 忙回府巧姐出事 不起眼的一顶藏青制式小轿,随行的也只三四人,贵叔却是撩起袍子一路小跑,毕恭毕敬早早下台阶,上前迎。 轿夫默契放下轿子,在大门正中,抬首昂然站着,气势很足。虽同是普通家丁,青衣小帽短褂快靴的装扮,可这体格儿,搁在顾府,妥妥得是个护院打手。 跟在轿旁的小厮很是客气,紧走两步上前来迎。 “贵叔不必多礼。我家少爷说啦,官阶再高,也不能丢了亲戚不是。这是家宴,只把他当作小时候那个爱玩泥巴的鼻涕虫就可以了。” “那如何可以呢,今时不同往日,知府大人身份高贵,还念旧情是照拂,我等还是不能坏了规矩。” “里面已开席,请大人下轿随小人入上座吧。” 贵福屁颠颠的主动上前掀轿帘。 “诶!” 这边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便已将轿帘完全掀开。 空无一人。 贵福一脸疑惑,回头发问。 “大人呢?” “贵叔,您看您着什么急呢?大人来的路上,突遇公文处理,便先回衙门了,责令我等先将这贺礼送到,他稍后便来。” 说着话,两个银锭便已悄悄塞进贵福宽大的衣袖内。 “贵叔今儿您也不容易,忙前忙后的,得空去茶楼,请您听曲儿去。” 这小厮小表情小动作极多,也是个心思极其活泛的。 贵福不动声色的收下,面上一顿客气。 “哎呀,太客气啦,听曲儿就不用啦,府内事务也多,几位小哥先随我进去吃酒吧。” “那就谢谢贵叔特意招待啦。” “好说,好说。” 两个人继续相携着,客套几句便进去了。 “这几个人什么来头,用得着贵叔亲自迎进去?” “这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官轿,这几个轿夫一看也不是寻常人。能来贺寿,跟咱们顾家还有亲戚关系的,也就刚承了知府的表少爷了。” 常贵目送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解释道。 “啊,还是外面的空气让人身心舒畅!” “小姐,您小点声。” 乔锦心好不容易溜出来,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好。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吃着喷香刚出锅的青团子,耳边是茶楼瓦肆里传出的,吴侬软语的评弹小调,情不自禁当街舒展了个大大的懒腰。 “来串糖葫芦不,这位小姐?” “谁是小姐,看清楚了,我们是男人!” 刚出街不久,女儿身便被人一语拆穿,乔锦心很是慌张。 “可是那位客官说这把糖葫芦是给二位小姐的。” 乔锦心随着小贩手指的方向,很快就看到了那个手执纸扇,一脸笑意的熟悉面庞。 “你怎么也在这?” 碰巧遇上熟人了,乔锦心接过那一把糖葫芦扛在肩头,惊讶的过来叙旧。 马爷“啪”的收起扇子。 “挺巧啊,我正好一个人在街上逛逛,谁成想就碰上你了。”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在去顾家拜寿途中,正遇到乔锦心二人从狗洞里鬼鬼祟祟钻出来,这才一路尾随,找了个由头,“刚巧碰上”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的?平时在顾府管着,这些街面上的,有烟火气的吃食哪里见得着。” 乔锦心扛着这一大把糖葫芦并不生气,反倒随手拿了个,美滋滋吃起来。 “上次在梨园,我看你除了香瓜子就那山楂糕吃的最多了,只是这街面上没有零嘴铺子,不然就给你包两袋带回了。” “不用,不用,冰糖葫芦就挺好!” 乔锦心咂巴着嘴,细品滋味,很是满足。 “前面有个馆子我常去的。厨子过去在宫里当过御厨的。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一道去尝尝?” 马爷顺势提议。 乔锦心吃的满嘴红红的糖渣子,听见又有吃的,开心的直点头。 “走啊,你带路!” 见乔锦心爽快答应,马爷脸上的笑意散的更开了,甚至僭越了,转身状似亲密的,用拇指给乔锦心抹去她嘴角的糖渣子。 “走吧!” “干嘛,你是嫌弃我吃的满脸都是吗?” 可乔锦心却在原地不动,声音冷下来,略带不悦的问。 “啊?” 马爷一愣,不知道是哪句惹恼了她。 “我有手,能自己擦,大街上一个男人给另一个同行的擦嘴角,不怪异吗?”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你已经“出卖”过我一次了,我可不想有第二次了。” 马爷苦笑。 “那只是逗你开的小玩笑。” “小玩笑也不行,兴县就这么大,一点小事儿就搞得满城风雨的,尤其你还算是个大官,诶,不行不行,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万一被认出来就不好了,你太危险了!” 乔锦心越说越觉得不妙,手里的糖葫芦也不要了,一股脑儿又塞回马爷怀里,煞有介事,躲瘟神一般,带着秀云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一时间的变化让马爷也没能反应过来,等回过味儿来,拔腿去追。 “你等等我啊,夏兄,夏兄!” 马爷在后面大呼小叫的,乔锦心更慌了,马上提速,只想赶快甩掉这个难缠的货。 只顾着后面的“追兵”,没看前方,等听到“哎呦”一声,再“刹车”已经为时已晚了。 “对不起,对不起!” 乔锦心连声道歉,赶紧去扶起被自己鲁莽撞倒的那人。 “少夫人?!” 乔锦心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连忙又迅速低下头,闷声闷气,故意压着嗓子的答。 “什么少夫人,你认错人了。” “少夫人你别装了,秀云都在儿。” 乔锦心抬头望天空,四十五度的忧伤,心里苦涩:她不过上个街,还没到五分钟,就碰到两个熟人,还都给一下认出来了,真是太难了。 乔锦心只得鬼鬼祟祟拉着刚站起身拍打灰尘的常贵,拐进一个相对安静,没有人的巷子,继续说话。 “常贵,回去之后千万别跟你家少爷说啊,算我求你了。” 乔锦心掌心合十,不断搓着手,卑微祈求。 “可是少夫人,少爷一早就知道了啊,他让我出来就是来找您回去的。” 常贵也很无奈。 乔锦心仿佛听到自己心里有“卡啦”一下,玻璃清脆碎了一地的声音。 “那我还是晚些时候再回去吧,反正回去了也没好果子吃。” 既已被发现,乔锦心破罐子破摔,不如玩痛快了再说。 “可少夫人,巧儿小姐出事了,您确定不回去看看吗?少爷说了,要不是您,巧儿小姐也不能做出这么样的傻事儿。” 这话意味深长,明显顾维均知道了些什么。 乔锦心脸上严肃起来。 “巧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提到巧儿,常贵吞吞吐吐半天斟酌,本不愿在街面上多言,但见乔锦心逼迫的眼神,还是说出了实情。 “巧儿小姐,巧儿小姐她,她在老爷寿宴上,当众绞了自己头发!” “什么?” 秀云以手掩口,一声惊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损毁呢?何况在老爷寿宴上,当众断发,这是公开咒老爷死啊。” 乔锦心沉默。 一个十三的小姑娘,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能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 “听说是老爷当场拍板,给巧儿小姐定了福海茶楼李掌柜家儿子的亲事,巧儿小姐才一时冲动激愤。” “什么?就城东福海茶楼那个李掌柜的吗?兴县谁不知道他那宝贝儿子是个瘫子,还是个痴傻,这老顽固是疯了吗??” 乔锦心到了实情,真是要气炸了。 “少夫人,您是不知道,李掌柜这次在席间,直接命人抬了三口大箱子,打开都是货真价实,金灿灿的金锭子啊。人家说了,咱们巧儿小姐嫁过去,就把在绍城生意最好的丝绸店还有十万纹银同样作为聘礼。” “真就土大款,给自己儿子买老婆呗。” 乔锦心不屑。 “反正老爷当时也喝高兴了,一拍板儿,就允了。” “他那是早就预谋好了,要把巧儿当件商品待价而沽,到他的心理价位了,就果断抛售,老资本家了。” 乔锦心冷笑着。 “巧儿呢,巧儿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啊,,常贵长叹一声,“在思过堂关着呢,听说,晚上老爷还要召集顾府上下,当众施家法,以儆效尤呢。” “按着家法这要抽几鞭子啊?” 乔锦心右眼皮直跳的,总觉得不安。 “常贵不知,少说也要几百鞭子的吧。” “几百?” 乔锦心一惊,这拇指粗的鞭子顾维均挨上十几下,都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巧儿一个十三的小丫头,如何能吃的住?这不得被活活打死? 几个人不敢耽搁。 回去不用钻狗洞了,常贵早备下了两套干净小厮衣裳,二人换上,低头跟着便可以安全的回到内院。 顾府内宴席已经散尽,一路走来,院内院外,大大小小的灯笼,寿字红绸,在秋风里,摇摇晃晃,反倒衬得有些萧瑟。收拾残局的小厮,丫鬟均是脸色凝重,低头做事,更没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仿佛之前的欢乐热闹喧闹都只是一场水中幻影。 “少爷,她们回来啦。” 屋内长时间的沉默,只听得“啪啪”清脆的熟练打算盘声。 乔锦心忐忑,不知道顾维均什么意思。 常贵朝秀云使个眼色,秀云明了,便立即跟常贵离开了,只留下孤独无助的乔锦心,内心流泪。 “你打算一直在外面站着吗?” 顾维均清冷的声音响起。 “哦。” 乔锦心这次懒懒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 第九章 出恶气大打出手 见偶像竟遇故人 顾维均眼皮也懒得抬,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算盘拨的山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不错,还知道回来。” “不是你让常贵叫我回来的么?” 乔锦心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儿,小声嘀咕。 “你到底跟巧儿说什么了?” 顾维均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认真看着乔锦心,好整以暇等待下文。 “你派人监视我?” 乔锦心突然抬头,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顾维均并不接茬儿,随意地十指交叉,掌心合十,身向后仰,定定等着乔锦心的答案。 “没讲什么,你不用知道。” 乔锦心心里真是堵的慌,她不想自己在顾维均面前如此透明,一点隐私都没有。 顾维均站起身,漫不经心整理身上的长袍。 “你不说也没事儿,找喜鹊来问问就行了,就怕要多耽误些时候,巧儿可能等不及。” “你是说你有法子救巧儿?” 听顾维均言语间的意思,是他能够救巧儿,乔锦心马上眼睛一亮,抬头有了希望。 “前提是,我得先清楚来龙去脉。” 言已至此,顾维均故作姿态拿捏起来,再次重申要求。 “也没说什么,”乔锦心没法,“就是天天聚堆儿一起说故事,讲新闻,巧儿最喜欢梁红玉,杜十娘,也佩服牟大娘子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强人!她们都是独立女性的典范!” 顾维均看着越说越激动的乔锦心皱头越皱越深。 “独立女性?这些离经叛道的新潮思想都是你灌给她的吧。我原以为你只是贪玩,心性不成熟,原是存了这些心思。” 乔锦心一听这话,火气上来了。 “什么叫离经叛道?什么叫我灌给她的,我说的这些有错吗?你们这些个男人都把女子禁锢成什么样子了?不让这个不让那个的,还为了一己私利迫害女孩子缠足,好像女子生来就是你们男人的附属品一样。” “官家早就禁了缠足的,只是个别老派的还会承袭,正常谁家小姐还缠足?” 顾维均反驳。 “还哪个?你们顾家,你大嫂,你亲爹!别的不说,就今天席间,可以突然之间把巧儿说卖就卖了,还是个那样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爹可真是禽兽不如。” 乔锦心骂的痛快,完全没顾顾维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好一阵沉默。 顾维钧无言以对。 乔锦心的话虽难听,但是句句是大实话,他不得不承认。 “他毕竟是顾家的一家之主,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顾维均叹口气。 “考量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富贵好日子,卖亲孙女赚钱么?这得亏是个孙女,要是个孙子让他掏个十几万两聘礼,不得肉痛死?” 乔锦心小嘴巴巴的,没完没了的,句句夹枪带棒的,竟颇有自己一直最痛恨的王氏的风采。 顾维均又是一阵沉默。 乔锦心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气呼呼冲出门去。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都靠不住!巧儿我自己想办法救,实在不行鞭子我替她挨!” “常贵,你跟着少夫人,有什么事赶紧来报。” “是。” 顾维均怕乔锦心惹出事端,赶紧叫上常贵跟着。 自己则小心把桌上的账簿一本本收好,锁在一个精致的铜漆柜里,连上两道锁。 乔锦心果然直奔思过堂而去,这次更加“肆无忌惮”,一脚踹开紧闭的小门,巧儿就昏迷在里面。 “巧儿,巧儿,你醒醒!” 乔锦心抱起巧儿,为她整理好额前凌乱的秀发,见她面无血色,嘴唇泛白干涩,嘴角还残留的血迹,马上明白了过来。 她气势汹汹,刚出门,就撞上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老妈子。 “你什么人啊,敢擅闯思过堂?” 其中一个撸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肉手臂,粗着大嗓门,用手傲慢指着乔锦心。 乔锦心冷声问:“是谁打的?” 另一个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遍乔锦心,鄙夷的啐了一口。 “一个丫头,身上穿着家丁的衣服,这是刚从哪个小哥儿被窝里爬出来的,啊,哈哈哈哈哈。” 两个老妈子眼神暧昧猥琐,张狂放肆的笑作一团。 乔锦心看在眼里。如同是两团恶心的五花肉直颤。 “啪!啪!” 毫不犹豫,扬手,两记清脆的耳光便打在两个老妈子脸上,俩人的大笑还僵在脸上,捂住红红的巴掌印子,面面相觑,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给打了。 “好啊,你敢动手,反了天了。” 挨了打的二人立即恼羞成怒,冲向乔锦心准备左右开工。 乔锦心并无惧色,摆开架势,两个灵巧的闪躲,现身,二人便因身体笨重无法及时站稳,最后还都是脸刹,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哎呦。” 二人在地上不断呻吟着,一个扶着老腰,一个摸着后脖颈,靠着自己或是相携着长久地都站不起来,嘴里还直撒泼高呼着:“毁容了,毁容了。” “你们的脸啊,毁容就等于整容了。” 轻松解决了麻烦,乔锦心忍住上前踩两脚的不文明冲动,不屑的“切”一声,拍拍手,又急着去看巧儿的情况。 “小婶婶…” 巧儿已经幽幽醒来,精神还很不济。 乔锦心心疼的抚着她肿的老高的嘴角,恨恨道:“这帮毒如蛇蝎的老女人,刚才真应该再多甩她们几个大巴掌。” “好了不说这些,我带你离开这儿吧。” 慢慢扶着巧儿站起身,乔锦心一下背起她,准备往处走。 “顾家的思过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顾老子威严的声音如约而至响起。 乔锦心不慌不忙转身。 “我只知道,巧儿现在需要回去好生躺着休养。” 乔锦心扶着巧儿继续往前走,并不惧他顾老爷的威风。 “还不给我拦住她!” 一声令下,几个彪形大汉从众人身后窜到前面排,如一道人墙,死死封住乔锦心的去路。 “给我把两人压到祠堂,等候发落!” “顾老爷,动用私刑可是要吃官司的哦。” 还没等几个护院动手,一道沉稳清脆的女声又响起。 顾老爷子转身。顾家今日也是真热闹,她竟然也来了。 “牟大娘子私闯民宅,老朽也可以一纸诉状告到衙门。” 他很是不悦地皱眉,语气不善。 “哦?是吗?那要问问佟大人接不接了?” 牟大娘子满脸笑意,转头看向身后。众人循着她视线望去,一身暗红锦袍的男子,举着一把展开的山水折扇,遮着面儿,款款而来。 到跟前,扇子一拿开,果是阴魂不散的马爷。 乔锦心虽不待见马爷,但首见传闻中的牟大娘子,还是内心狂喜,如同小迷妹般,暗地里偷偷从头到脚打量了人家一遍又一遍。 这牟大娘子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夫人。 一件利落干净的白衬衫,外套烟灰的西装马甲,配上同色系的马裤长靴,一把子头,整齐的梳在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倍儿精神。 看她手里还拿着马鞭,鞋上还有不少泥垢,许是刚风尘仆仆赶回来,行头都没来得及换,便拍马赶到了这里。 再抬眼,看看一会严肃脸,一会对自己挤眉弄眼的马爷,乔锦心心里会意了大半:这救兵是他马爷,不辞辛苦特意搬来的。 “四衡啊,你今儿个怎么没来寿宴啊,是真的公务繁忙还是做大官了,不把我这个姨夫放在心上了?” 马爷陪笑着。 “哪能啊,四衡从小孤苦,无依无靠,要不是姨父姨母照顾着,哪有四衡今天啊。” “嗯,你还没忘本。” 顾老爷子满意点点头。 “既然做了大官儿了,那闲杂人等就少来往来往,免得沾了晦气。” 见马爷还认这层亲戚关系,顾老爷马上蹬鼻子上脸,颐指气使,话都说的高人一等,满脸的傲气。 “哎呦,顾老爷这您可误会佟大人了,今儿这热闹是我非要来凑的,外头都传这顾家孙小姐得了失心疯,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剪辫子咒长辈。 我这不是刚从外边儿做生意回来,得了不少新鲜玩意跟宝贝嘛,而且啊,还得了位得道高人,我想着让高人过来啊,帮着看看,说不定能有不少眉目。” 说到此处,牟大娘子故意靠近些,压低继续说道,“这高人神得很,要不是有他做法,那江洋大盗里三通,怎能像灌了迷魂汤似的,听我差遣?” 顾老爷子虽然眼中仍存疑惑不解,但也一时间被唬住了。 “我就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哪有如此的能耐。” 顾老爷嗤笑。 “还不都依靠高人神通!” 顾老爷半信半疑,拄着手杖在一边不动声色。 牟大娘子见顾老爷子没再出声提意见,就很快张罗起来。 “先生?徐先生?” 牟大娘子回身张望。 人群自动分为两拨儿,纷纷给这高人让路。 高人一身青蓝灰棉布道袍,束发盘发髻,顶髻以简单的木簪别住,手执拂尘,缓步前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只是面上看着太过年轻,不想是道行深的。 “你们想干什么?” 乔锦心警觉起来,以老母鸡护崽的姿势,把巧儿完全护在身后。 “牟大娘子,我原以为你是个新女性,没想到跟他们也是一丘之貉!真是看错你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乔锦心的满心欢喜就变成了如坠冰窖的彻骨寒心。 可当她彻底看清高人的脸时,又是一阵错愕。 是他? 第十章弄玄虚获取信任 欲行刺王氏暴毙 面若中秋之月,目似点点星河。 总有一个人在你的目光里是那么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的。 对于乔锦心来说,徐旻便是这样的存在。 他们从小学到中学都同班,大学又是校友。家又离的不远。 徐旻从小到大就是校草学霸,乔锦心则成绩平平,也就文科能偶然拔尖儿。 可突然有一天,自卑的乔锦心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蹦蹦跳跳跟着徐旻一起去上学了。 她从警告她离徐旻远点的女孩那儿,学到了一个词儿:不配。 她选择听从屈服,渐渐地,她开始故意疏远徐旻,甚至为了躲着他故意逃课。 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可以换来息事宁人,安稳的校园生活。 可当某一天的放学傍晚,她被几个人堵在破败的巷子里肆意羞辱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的乖乖就范,言听计从,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更加危险的境地。 她永远记得,自己那天正和为首的邱筱宁厮打在一起,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就是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子主人,从天而降,带着光环,单枪匹马冲到她面前。俊美双目圆睁,怒斥施暴者,又坚定地牵起她的手,护她在怀里,带她离开。她还记得,那天他带她回家擦伤口时的温柔责怪,还有眼中的心疼不忍,还有他告诉她的那句话:“妥协懦弱只会让你无路可退。” 一瞬间乔锦心面对这张高度酷似的脸,很是恍惚。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眼眶里涌起一阵潮湿温热,可谁知对方,却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老爷这腿疾也有数日了吧。” “而且,还有不断加重的趋势。” 他径直掠过乔锦心,走到微微颤抖的顾老爷面前搭话。 “也是突发,大夫说是风湿,陈年老疾堆积的,治是治不好了,只能缓解了。” 顾老爷子没开口,都是老管家贵福答的话。 “这一到阴雨潮湿天气,骨头里头疼也让人受罪。小道这里正有一帖符咒可助解这疼痛,不知老爷可愿一试?” “额…这…” 贵福踌躇犹豫着望向顾老爷,顾老爷轻咳两声并没表态。 “既然老爷不信,小道也就不操这个闲心了。牟娘子,小道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他似是感觉自己的“专业”遭到了侮辱,气呼呼做势要转身告辞,牟大娘子忙上前拦着“先生,先生!顾老爷哪是不信任您啊,只是怕您这药效太猛,身子骨一时承受不来。” 牟大娘子不断跟顾老爷及他身边贵福使眼色,贵福与顾老爷子,眼神做短暂交流并又立即意会,走下台阶来,嘿嘿笑着也帮着打圆场。 “大师,您看您这说笑的,您的本事牟大娘子才跟我们偷偷言语过,哪敢质疑,就有劳您现场显神通,给我们大家开开眼!” 贵福这以退为进的话术,明里暗里,一是想看这野道士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二他若是装神弄鬼便当场拆穿,连带着让牟娘子给说法。 他这才缓缓转身,脸色缓和,点头应允。 “如此,便献丑了。” “麻烦取碗清水。” 提出要求之后,只见他不慌不忙走进思过堂里边,正对着香案供桌,从长袖里取出一封黄表纸,左手食指中指夹着,竖到鼻前,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贵福跟着,伸长脖子努力凑过来观望,瞪大眼睛不放过一个细节。 思过堂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都在看热闹。 乔锦心趁着人多混乱,顾老爷子也被人群围在里面,将虚弱的巧儿交给刚好到场的秀云,自己则悄悄移动到马爷身边,拿手肘捅捅同样踮起脚尖,好奇张望里边情况的他。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乔锦心压低声音,小心询问。 “我也只是个看热闹的,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少夫人,要救巧儿小姐出去,第一步就是要获取顾老爷信任。” 乔锦心没想到牟大娘子会主动来答她,有些惊讶的抬头。 “所以,后面的事还请少夫人配合。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乔锦心望着这笃定温暖的,如沐春风的笑容,似有魔力般让她不安急躁的心莫名沉静下来。 她用力地点点头。 思过堂里,徐先生念毕,淡定将这封“加持”过的黄表纸借着燃烧蜡烛的火源点燃。 趁着火焰燃烧殆尽之前,蓝色的火焰突然一下蹿起老高,这徐先生顺势稍一抬手,差点儿撩到离的最近的贵福的衣角。 “妈呀!”贵福是一声惨叫,不自觉向后退去了一大步,也没站稳,一下摔了个大屁墩儿,很是狼狈。 “贵叔!”众小厮急忙上前来扶。 徐先生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逞窃笑。 抬脚跨过地上乱作一团的贵福等人,端过丫鬟手里的清水,将手里残余的这符咒灰烬,尽数抖落在碗里,再伸出青葱玉指,轻轻搅拌。 “老爷,这符咒可保您月余无优。” 顾老爷子看着这一碗黑呼呼的东西,不禁皱眉。 “就没有一劳永逸的符咒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这受寒气侵袭时日不短,要想去根儿,还是要不少时日的。” 顾老爷子想了想,端过碗,凝视斟酌片刻。 这徐先生状似无意,其实内心慌的不行,就怕这老狐狸识穿了。 直到见他憋着气,一下子一饮而尽,才暗自松口气,算是大功告成了。 “如何?” “确实不疼了,先生法术果然令人叹为观止!” 一碗下肚,顾老爷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感到了神奇,立马不由得对这“高人”也多了几分好感信任。 “老爷没事就好,小道也就放心了。” “老朽这把老骨头,以后还要多麻烦先生操心了。” “无妨!” 徐先生笑着摆摆手,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现场突然变得一团和气。 “我那孙女真是邪祟上了身了?” 顾老爷子对这说法仍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老爷,小道只问您一句,平日里孙小姐是这般张狂乖张的性格作派么?” “这孩子一直很乖巧啊,从没发生这样的情况。” 顾老爷子蹙眉仔细回忆着。 “刚才随牟娘子进府,就觉得您这府邸宅院邪气过重。再者我刚近处得瞧见了孙小姐,脸色苍白,双目空洞无神,许是孙小姐为弱智女流,容易受这邪气侵袭,被迷了心智。” “如今,这些邪气越聚越多,形成一团黑气盘旋在顾府上空,也阻了顾府不少运势。” 说罢,他煞有介事,脸色凝重地走出思过堂,仰望天空,恰巧最近的天也是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生气,更加应景。 众人深以为意皆是大骇。 “怪不得这一年,聚义账上盈利那么少,竟是有邪祟在作怪!” 顾老爷子恨恨用手杖拄地,少了些许该有的恐惧,竟满是深恶痛绝。 “先生,您开个价儿吧,多少钱能让这挨千刀的邪祟滚出我顾府,不阻我顾府运势?” 在贵福的些微搀扶下,顾老爷子也可以脚步飞快地,同样到思过堂外,来寻求“高人”帮助了。 果然,最重要的还是挣钱,孙女儿的事早就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徐先生略微一愣。 知道这顾老爷贪财,但没想到他这么贪财,孙女在挣钱与发财运势面前都一文不值。 他心里一瞬间,开始更加同情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这样吧,孙小姐我就让牟娘子先带回去好生调养着。顺便为她驱驱心魔。这邪祟在顾府盘旋多日,已逐渐成小气候,小道还需回去做做准备。七日之内,必再到贵府,一举铲除邪祟!”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客气!” 两方寒暄一阵子之后,牟大娘子一行人带着巧儿便就告辞离开。 马爷临走前,还故意以扇掩面,只露一双眼睛,递给乔锦心一个油腻的飞眼儿。 乔锦心恶心的直翻白眼,连忙摆手,满脸嫌弃,无声的用嘴型告诉让他快走。 “你们要带我的孩子去哪里?” 即将登上马车之际,蓬着头的王氏突然冲出来,疯癫的样子,呼天抢地,差点惊了马儿。 “娘!” 巧儿忽然就有了气力,挣扎着下了马车,先一步抓住王氏的手。 “巧儿,巧儿,你没事吧。” 王氏红着眼,平日里爱净的她也完全不在意地上脏,直接半跪在地上,双手捧起巧儿面颊,用拇指仔细拭去巧儿眼眶里不断溢出的泪珠子。 “娘,我没事。”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这段时间是娘不好,是娘让你受苦了。” 王氏用指尖不断给巧儿梳理着散乱的发丝,眼睛里有了巧儿久违了的,属于母亲的慈祥与温暖。 巧儿没动任由王氏,随意摆布。 眼泪继续无声地滑落。 王氏摆弄一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细细端详了巧儿一会儿,嘴角噙着的微笑,比天边落日余晖的晚霞还要美上几分。 巧儿痴痴地继续凝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少了戾气怨恨的自己的亲娘是这么明艳动人。 “小姑娘收掇整齐了,就是好看。” 王氏再次伸手摸摸巧儿发丝,如同是在细细爱抚一件珍宝。 “娘…” 巧儿这声娘还没有喊完。 王氏却神情大变,突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大门口站着送行的,顾老爷子一群人。 顾老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小巧的红剪子便直插而来,王氏此时眼里血丝布满,充斥着仇恨与绝望。 “老爷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管家贵福挺身而出,在王氏作势刺下去的一刹那,奋力推开王氏,三个人同时倒地,只是王氏在倒地之前又迅速地用这红剪子对准自己心口刺进去,血溅当场。 顾老爷子虽受了不小惊吓,但也只是受了轻微划伤及倒地的刮蹭。 “娘!” 巧儿撕心裂肺的哭嚎,把乔锦心从无比的震惊拉回现实。 王氏竟然就这么死了。 第十一章 验尸身笑容诡异 上衙门怪事频出 有命案发生,马爷自然义不容辞。 他立即吩咐身边的下人元哥儿,拿着自己随身的印鉴作凭证,到兴县县衙叫人来。 自己则一脸凝重眉头深锁,背手上前查探情况。 “四衡,今儿这事算是我们顾家的家事,就不劳烦衙门插手了。” 顾老爷站起来,手上长长的口子还在不住的往外渗血,却率先想着怎么最大程度保护顾家名声。 “老爷,您的手!” 贵福在一旁惊呼,随后立即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条上等素娟帕子,很加小心点给顾老爷仔细地包扎了一下。 “姨夫,出了人命,衙门就得管,何况这王氏在自尽之前,有致您于死地的意图,您不想查查清楚么?” 马爷虽爱胡闹,但不合上面规矩的事,还是万万不会做的。 “只今儿一日,我顾府出了太多事儿了。只当是为了我这张老脸,四衡,姨夫麻烦你,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顾老爷子略“纡尊降贵”,放低姿态,用长辈身份来求,这已经是他能退让的极限了。 “姨夫,查是一定要查的,这事儿由不得你我。但小侄儿答应您一切都低调处理。” 马爷态度很坚决,只是给了些缓和的余地。 顾老爷知道自己回天乏力,改变不了什么,只能仰头长叹自己人老不中用了,无力的摆摆手,转身苍凉携着身后的呼啦一干小厮丫鬟,落寞的回到那红漆高门里。 马爷蹲下身,把王氏尸身翻过来,见她面上光洁透亮,如同剥了壳的水煮蛋,只是脸上带着的诡异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他脸上马上显出疑惑凝重之色。 “怎么了这是,发现什么了?” 马爷抬头,才发现乔锦心,牟大娘子一众人就在身后。 “要帮忙吗?我让几个兄弟,搞辆板儿车把这尸身运到衙门去。” 牟大娘子是做买卖的实干家,首先想到的是实际搬运的问题。 马爷站起来,拍拍手。 “也好,等那帮县衙的人过来,还不知道要到何时呢!” 巧儿因为忧思过度,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再次昏了过去,由牟大娘子手下干练女随从照顾着,在马车上躺着休息。 其他几人,骑行的骑行,押车的押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兴县县衙进发。 这郎朗青天的,王氏的尸身就这么用一块白布罩着,由牟家几个护卫抬着。 虽然不用穿过集市,这不同寻常的一行人还是在哪都是绝对的焦点。 不少好事者要不是因为有驱赶,早就一路跟随,一起到县衙看究竟了。 果然,这就是马爷口里的“低调处理”。 兴县县衙离着顾府也不算远,主城区的尽头,也算闹中取静。 见到一块阻人视线的巨大照壁,便是到了。 走过甬道,绕过照壁便是县衙门楼,门楼上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兴县”两个大字。 夜幕一下降临,沿下挂着的四个硕大的灯笼成了主要照明。 大门东侧有一架鼓,架上有一大鼓槌。 马爷跟乔锦心一前一后“噔噔”拾级而上,在衙门口站定。 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 乔锦心不做犹豫,抡起鼓槌就“咚咚”两下敲起来,里面马上就有不耐烦的声音出来应。 “吵什么吵,今儿个都歇班儿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诶!”马爷不依,上前一把拉住他作势要合上的县衙大门,脸上还是那副笑。 “这位官爷,百姓有人命案子或是大冤才敢击鼓,县衙不该立即承接受理么?何况,现在天色也不算晚。”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兴县衙门到点就关,甭管什么事儿,明天再来,真急的,沿着这条路往绍城,找新到任的知府大人。” 里面的人很豪横,里外里的意思是这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这是什么道理!” 乔锦心看着这敷衍推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兴县的案子,当然是兴县县衙处理,哪有越过一级让府衙处理的。” “你们爱找谁找谁,反正今儿个这没人,几位请回吧。” 话赶话到这里,他竟直接瘫下来放狠话,这泼皮态度哪有一丝一毫县衙官吏该有的做派。 “放肆!县太爷呢,把你们县太爷叫出来!” 如此蛮横不讲道理的态度,如是马爷的好脾气也被激怒的不行。 “呵,真是给你好脸了,县太爷也是你说叫就叫的?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种下面的“小鬼”才最是难缠。 “哎呦,这不是郑老四家大兄弟么,我说怎么听声音这么耳熟那,出息啦,吃上皇粮了啊。” 关键时刻,牟大娘子笑眯眯款款上前,熟络亲热的打招呼。 那所谓的“高人”徐先生也跟着走上前来,就站在离着乔锦心几步的地方。 乔锦心几次忍不住偷眼去瞧他,终于被他转脸发现,小心思暴露了,乔锦心赶紧把目光挪开,脸唰一下变得通红。 好在天色已暗,没人发现。 从见他的第一眼,乔锦心对这徐先生总有莫名的情愫,一方面是过于酷似的脸,巧合的是,竟然也是姓徐。 “哟,牟大娘子也在啊。” 牟大娘子的出现瞬间又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吃上是吃上了,就是没吃饱的时候。” 有了牟大娘子做调和剂,这小吏的语气也缓和轻松了不少,竟开始唠了些家常。 “大兄弟这话听着,怨气不小啊。” “为公家办事,哪敢有怨言哦,”说着话,他看向牟大娘子,眼珠子转了转,意有所指:“哎呀,就是哦,不知道家中的重病老娘还能拖到几时哦。” 牟大娘子是个伶俐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便马上会意,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塞在对方手里。 “我刚嫁到牟家的时候,不懂规矩,老是跪宗祠挨饿,要不是那时候,在后厨帮厨的郑大娘心善,总给我偷偷留饭,说不定也早就饿死了。” “我老娘就是这么个心善的,只可惜命不好。” 他脸上显出的尽是所谓的感伤,可又掩不住看见银票的喜悦。 一见有钱拿,是一点儿不含糊的,不动神色收下,没带一丝犹豫。 乔锦心最鄙视这种有钱便是爹,见风使舵的,不禁在心里翻着白眼,不过两张银票就把自己丑恶嘴脸暴露无遗。可想而知,这兴县县衙里都是一群怎么样的酒囊饭袋。 “大娘的病会好的,毕竟这卧床大半年,没怎么治还能硬挺着这么久,身子骨是真硬朗。” 牟大娘子心知肚明,半年多前,郑大娘早已仙去,自己当时还特意差人去郑老四家送过抚恤钱。这在衙门当差的独子竟是不知,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孝敬双亲二老的。 “是是是…” 小吏脸上立马显出窘迫,只能不住的连连称“是。” “诶,大兄弟你今儿是值夜么,县太爷是出去了么?不在内堂?” 一番敲打,牟大娘子马上话锋一转,说明来意。 “牟大娘子也是来找我们家大人的?” 见牟大娘子不再咄咄逼问老娘的事儿,这小吏暗自庆幸,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这两年官家不是倡导种植罂粟,以烟养枪嘛,我们牟家也想掺一脚,包个山头搞个几万亩,想跟咱县太爷聊聊关于这用地税收的事儿。” “好说!好说!我这就进去禀报!” 小吏很是配合,对牟大娘子的事是真上心,p颠颠就去了。 “果然还是银子好使!早知道我让元哥儿直接带着银子来,拿什么印鉴啊。在这帮人眼里也不过是块废弃石头!” 马爷摇头自我反省,语气里尽是嘲讽。 “不出意外的话,你那送信的应该还在兴县大牢里关着呐,罪名估计就是假冒朝廷命官。” “那倒是,以小见大。手下人这么无理蛮横,见钱眼开,与市井泼皮无赖无异,这县太爷也绝对是个颠倒是非,昏庸无能之辈。” “牟大娘子!” 乔锦心忽然轻唤一声,打断二人对话。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你真打算在兴县种植罂粟么?” 乔锦心一脸认真严肃。 “那可是福寿膏的原料,能玩意害死不少人。” 牟大娘子尴尬的笑起来:“哦,呵呵,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随口一说的托词,怎么能作的了数呢。” “福寿膏叫人上瘾,就是毒品,拿它挣钱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魔。” “不会的,不会的。。。” “您会说出这样的托词,就说明有了这样的念头!” 乔锦心的顶针,让场面又尴尬起来,几个人都默默不语,牟大娘子也是一时语塞。 这徐先生这时候倒是对乔锦心侧目留心了起来,这股拧把劲儿也让他似曾相识。 “吱呀”一声,门又再次打开一点小缝。 “里边请。” 换了个家丁打扮的,半躬身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穿过仪门,又是一条修得齐整的甬道通往大堂,甬道上是一块石坊,上书苍劲有力三个大字:威生廉。 东面有户房,钱科,粮科,西面是吏,礼,兵,刑,工五房。 县衙大堂巍峨森严,上方有“明镜高悬”“执法如山”“克己奉公”匾额,正中是山水朝阳图屏风。 绕道大堂之后,才是通入内宅咽喉。东边为军器局,西边是架阁库,宅门两旁设有“门子房”。 过了二堂便是内宅。仅一间屋子灯火通明,有人声喧哗。 “老爷,人到了。” 领路的,紧走两步上前在门边等回话。 “进来。” 将门打开,坐了一屋子的人,围着圆桌喝的正酣。 坐主位的是个清瘦十分的小老头。 半白的头发,额间的皱纹,如刀削斧刻一般,一件褪了色的青灰不接的长衫空空荡荡,枯瘦的手中紧紧握着小巧的酒杯。 “李大人有贵客到,也不见你多喝点。” 旁边紧挨着坐的五大三粗的汉子,端起酒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喝的兴致正高。 “没什么事儿的话,几位请回吧。” 小老头冷着脸,下起了逐客令。 汉子粗鲁撕烧鸡腿的手停住,撇撇嘴,吸吸鼻子,不情愿招呼另几个人起身。 “狗子,王二,你们几个别吃了。” 汉子粗鲁的一手提起一个精瘦矮小男子,一手拎着另一个还在努力夹蚕豆的精壮汉子后脖领,站起身。 “那大人,我们就不耽误您办公了,先回去了。” 对着这小老头毕恭毕敬,还强按着另外二人给鞠了一躬才好生退场。 “几位吃好,喝好!” 等着几人走远,李大人才悲愤的将这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蹒跚走到马爷面前朗声道。 “下官李岳林参见佟大人。” 马爷一愣,马上扶起行礼的李岳林。 “李大人,快请起!” 第十二章 倒苦水知县受胁 遇“旧友”马爷兴奋 “佟大人,随我来。” 李岳林起身便领众人走出门去,又一阵穿梭,跨过奎光门,到了牢狱,一个硕大的“狱”字,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更显得阴森,里面静的出奇。 马爷等人随着进去,一路经过每一间,竟都是空无一人。 “李大人,兴县治安这么好的吗?竟一个在押犯人都没有?” “都放了。” 李岳林淡淡回应。 “放了?” 马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都是征赋纳税交不起的,或逃荒到县上,为老娘娃娃盗粮食,抢口饼子吃的,抓都抓不完,县衙也没闲钱供饭,不放了谁养?” “快壮班都遣散了,现在的兴县衙门也是徒有其表,就如同卑职,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县官。” 李岳林仰头长叹一声。 “爷!” 原本蹲在大牢里郁闷的元哥儿,见自家主子现身,兴奋的一跃而起,来到门前,双手扒着栏杆来看。 李岳林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也不废话直接利索打开门放人。 “赶紧走吧。” 李岳林背过身,摆摆手。 “李大人,有什么难处还是要尽早上报官家的好,这样擅作主张,随意行事,是要坏了律法的,公明何在,威仪何在。” 马爷觉得这李大人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出言好生相劝。 李岳林冷哼一声。 “呵,威仪?瞧见刚才那几个粗鄙之人了么?碧山上的土匪也敢来我县衙讹人,确实,威仪何在。” “这伙匪徒竟如此猖狂!讹到县太爷头上了?多少人,有什么装备?今儿回去我就写道文书请上头派军剿匪。” 马爷听完也是义愤填膺。 “不麻烦了佟大人,胡统领已经在城外三里地驻扎了。” 李岳林并不领情。 “官家派军来剿匪这事儿,怎么你比我先知晓?” “这卑职就不知了,只是这剿匪需准备的二十万两经费,卑职是万万拿不出的。” “烦请佟大人回府衙路上经过胡统领驻地,帮着带个话,这匪兴县剿不起。” 李岳林拱手又行一礼。 乔锦心突然明白这佝偻小老头眉间额头那深刻的皱纹里藏着多少无奈。 “可兴县百姓长期受这伙匪徒骚扰也不是个事儿啊。” “能忍则忍吧,毕竟他们最多就讹个几千两,挑的也主要是富贾乡绅。” 李岳林无奈摇头。 马爷一阵无言沉默。 “李大人,我看您穿着吃食一应不像是什么达官显贵,更没有巧立名目苛捐杂税,连朝廷要交的赋税都收不回来,身上哪有银子,他们怎么就瞄准您了?” 乔锦心不解。 “我到任,带着我那相依为命的孙女惠兰,进城第一天就被那山寨主燕明相中,骚扰至今了,每次无非是一通威逼利诱,让我把孙女嫁与他作压寨夫人。” “李大人,您这般体察兴县百姓疾苦,是个好官,剿匪的事儿不一定要那个什么胡统领,府州也一样可以的,是吧,佟大人?” 乔锦心此话一出,马爷差点被自己口水噎着。 “额,这剿匪之事,兹事体大,还是要回去慢慢从长计议的。” 马爷无奈,这么大的事随意就包揽下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感情这活儿不是她干。 “嗯,是得从长计议,得先摸清对方的兵力部署,各处布防,再对症下药,看要派多少兵力,搞个什么阵型,战术。” 乔锦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都已经开始往战略部署上想了。 “那下官就替全兴县的百姓,谢过佟大人了。” “李大人快请起…” 李岳林这一谢二跪的,直接把马爷架在道德制高点上,这大帽子一扣,一时半会儿的想摘也是难了。 马爷苦笑,这弟妹什么时候跟他那倒霉表弟一样,坑死人不偿命了,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群人从兴县县衙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常贵早早就在大门外踮着脚,焦急的四处张望。 见门开了,秀云跟乔锦心走出来,急忙跑上前去叫。 “少夫人,您可算出来了,少爷在家都等急了!” 乔锦心不慌不忙来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常贵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脸上神情却着急:“少爷背上的旧伤复发了,疼的直叫唤,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乔锦心看出端倪:“旧伤复发赶紧找大夫啊,找我做什么,再说了,他背上的那点伤不是早就好了吗,疤痕都消的差不多了,药还是我每天给他抹的,他没告诉你?” 常贵一时语塞,没想到乔锦心学这么精了。 “你回去告诉他,近几日我都不回去了,就宿在牟大娘子那里,巧儿受了刺激惊吓,要人好好陪着照顾。”说着,她这才转头征求牟大娘子同意“牟大娘子,可以吗?” “没问题。少夫人爱住多久住多久,随你高兴。” 牟大娘子很是爽快,也乐意自己多个伴儿。 “可是少爷那里…” 常贵嗫嚅着,估计他一个人回去,少爷又要黑好一阵子的脸。 “哎呀,就这么回,别磨磨唧唧的了,赶紧回去吧,天儿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乔锦心带着秀云跟着牟大娘子上了马车,马爷及那位徐先生则骑马在后头不紧不慢跟着。 “真是造孽了,王氏的事儿还没了呢,又给我揽了个剿匪的活儿,真是要么不来活儿,一来就扎堆儿。” 马爷摇头,自言自语的,一旁的徐先生以为在跟自个儿对话,就接了:“说到底,还是您佟大人打心眼儿里愿意接,不然按您的性子谁又能强迫的了呢。” 马爷转头,饶有兴趣,细打量起这“高人‘。 “先生之前认识佟某?” “佟大人说笑了,只是之前听说过大人一些事迹。在下一届草民布衣,哪能有幸结交上像佟大人这样的人物啊。” “如此看来,先生确与我一多年未见的同窗十分相似啊。” 马爷仔细瞧着这如此熟悉的眉眼,眼里此时有疑惑,更多的是兴奋。 “是吗,那草民可真是荣幸之至。” “那先生认识一个叫徐汉林的么?” 徐先生依旧笑着摇头。 马爷有些泄气,只是面上没有马上表现出来。 “佟怀信,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啊。” 马爷拱手自报家门。 “不敢当,佟大人,在下徐旻。” “那以后便称呼你为徐兄了。” “佟大人抬爱了。” 一番寒暄,两人算是认识了,只是一路上马爷仍旧多次忍不住的,去偷眼望这身边并驾之人。 心里还是存有很大疑虑:这世上真有长相如此酷似之人吗? 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姓都一样。 还是说着徐汉林有兄弟在? 马车里,几个女眷坐在一起,倒是相对安静。 巧儿还在昏睡,秀云仔细照顾着,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 牟大娘子看着正盯着巧儿睡颜出神的乔锦心突然开腔。 “这小丫头还挺刚烈,就是命苦。” 乔锦心点头:“是啊,其实还是个孩子,谁知道有那么大勇气。” “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常说喜欢梁红玉,穆桂英,近的也有,就是您!” “实不相瞒,我也是您的小迷妹!” 乔锦心说的兴奋,全然忘了自己说的是新词儿。 ”迷妹?” “就是迷恋,崇拜您,仰慕您的意思!” 乔锦心慌忙解释。 “仰慕我?仰慕我什么,仰慕我年纪轻轻,丈夫都没见着一面就要守一辈子活寡? 还是仰慕我一年到头脚不沾地的满世界做生意养活一大家子,还要顶着不守妇道的骂名?” 牟大娘子虽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可眼神里明显带着疲倦落寞。 “妹妹,我比你年长不少,看的也比你远些。 这个世道能容得下女人的地方太少了,要想安身立命,平平安安,就得擦亮眼睛找个好人家。 像你,运气好,好人家是找到了,少掌柜的人不错,他是真把你放心尖尖上的,要好好珍惜。” 这番推心置腹的苦口婆心,反倒让乔锦心失望。 她没想到自己仰慕的女英雄,实际上还是个想过相夫教子小日子的小家子的小女人,许是种种外因让她一步步到了今天,有了这女强人的人设。 “他才没把我放心上呢,我俩都是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而且,我也不用靠他。” 乔锦心侧了身子,不想谈这个话题。 “他那是尊重你,他要是不自在意你,会在你冒天下之大不韪,穿男装大摇大摆去梨园听戏的情况下,还能特意接你回府,替你挡鞭子? 还有今次,他知道你一定会莽撞拼死救巧儿,才会一得知我回城的消息就忙不颠找我,求我帮忙解困,难道不都是为了你?” “您不是马,佟大人搬来的救兵么,怎么又跟顾维均扯上关系了?” “我与佟大人是半路遇上的,一同前来,有什么问题吗?” 牟大娘子柔声解释。 “哦,没什么,是我自己搞了乌龙了。” 乔锦心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暗暗的又记了马爷阴险小人一笔。 送乔锦心一众女眷平安到了牟家,马爷主仆二人再掉头,问牟大娘子借了几个家丁,连夜继续赶路回自己府衙。 毕竟乔锦心巧儿二人还好,自己跟元哥儿都是男人,在寡妇家留宿,流言蜚语也难听,何况还拉着王氏骇人的尸首,停在人家院子里,容易把起夜的活人吓死。 还是那清冷的月光,照着疲倦不堪,低头机械赶路的一群人,还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木板子,任哪个半夜赶路遇上了的,都要汗毛竖起,魂飞魄散。 第十三章 为小憩非躺尸板 吓统领无心之举 马爷这一天没进什么吃食了,水喝的都少,跟着瞎折腾了一天,半夜三更的,此时还要赶路,困乏的很,一路打瞌铳,小鸡啄米,几次差点没坐稳,从马背上摔下去。 元哥儿是真吓着了,别还没到地方就把主子给摔坏了,太危险了。 “少爷,咱们还是同乘一匹吧,我勒着缰绳,控着点马,您也好在马背上些微眯会。” 元哥儿建议。 马爷迷迷瞪瞪的,哈欠连天,努力瞪大眼睛,让自己维持清醒。 “马上睡着不得劲,脖子坠着疼的紧。” 他边说着边神色痛苦的用手扶着僵硬的脖子,有些难受。 随后下定决心似的,突然收住缰绳下马,直奔了抬王氏尸首的几个家丁而去。 “哥儿几个!停一下!” 几个家丁听的这一声招呼,立即止步,纷纷朝后,好奇看着向他们疾走而来的佟大人。 “大人有何吩咐?” 为首的微微弯腰躬身询问。 马爷此时心里最后悔的就是之前在牟府门前,逞一时男子义气,拒绝了牟娘子提供的“娘们唧唧”又花里胡哨的马车,怕这一路上回去,有损了自己知府大人的威严形象。 可事实上这一路荒郊野外的,还是大半夜,真有说谁看见也就孤魂野鬼了。 悔是真的悔。 “几位兄弟,打个商量。” 他脸上突然换了副讨好的笑,看的几个人毛毛的。 “本大人呢,今日辛苦,奔波劳碌了一整天了,现在就想安安稳稳找个地儿躺下歇歇脚,眯一小觉。” 几个人一脸懵,面面相觑,还是不知他何意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爷顿了顿,继续道:“这王氏啊,已经死了,躺在这板儿上啊,也是浪费资源,不如把她这尸身抱到我马上,让元哥儿看紧些,换我在这板上休憩一会儿。” 几个人明显受到了冲击,心道这佟大人莫不是疯了吧? “哎呀,这还有七八里地儿呢,实在是撑不住了。” 马爷又是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眼睛都红了。上下眼皮子直是打架。身形都站的不稳了。 “这,大人,这样不大好吧…” 几人还在为难,总觉得是不妥。 在死人躺过的板儿上眯觉,睡的着吗? 就不怕刚一入梦,只女鬼的冤魂就来索命? 见几人不应也不动,马爷反倒先急了,直接上前,动手掀开盖在王氏脸上身上的白布,扶起尸身,还不忘招呼还在马背上的元哥儿也下来搭把手。 “爷,您还是再忍忍吧,咱们先赶路吧。” 元哥儿带着哭腔,哭丧着脸,下马的时候腿肚子都是软的。 虽跟着自家爷这么多年,他乌七八糟的出格事儿也干了不少,可这样不敬畏死者的事儿还是头一遭。他从小就听得,民间传的,关于小鬼索命的故事也不少,再加上这个没有人烟的氛围,腿抖的愈发厉害了。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把手啊。” 马爷见元哥儿也不搭理他,有些恼了。 “哦,哦…” 元哥儿虽要吓得尿裤子了,可少爷的话又不得不听,强忍着眼泪恐惧,痛苦扭曲着,五官挤成一团。 到这女尸近处,特意撇过头去不看,剧烈吸气呼气几次,给自己鼓劲儿,双目紧闭,嘴里不住碎碎念叨着:“别找我,别找我,是我们爷让我做的,别找我。。。” 等他全身僵硬,硬挺着帮着把这王氏尸身挪到马背上,还是不敢睁眼。 “小兄弟,你方才捏的我好疼啊,还是也一同上马来陪陪我吧。。。” “妈呀!” 元哥儿本就吓得六神无主,听这悠悠的声音,也不辨别男女,转身就着急着要遁走,却被马爷“嘿嘿”干笑两声一把拽住。 “胆儿真这么小啊?我吓你那,呆子!” 果然是他家爷爱作弄人的恶趣味又出来了。 “爷!”元哥儿嗔怪着跺了一脚,摊上这样的主子也是没法儿。 王氏尸身在马上。 因她胸前的小剪子还未拔去,只好暂时就这么让“她”仰面朝天躺着。 马爷又拿来原本覆在其全身的白布单子,当作绳子给“她”固定好。 “行了,齐活儿。” 他满意地一拍手,再叮嘱元哥儿。 “你骑着马把这尸身给我看好咯,别半路摔掉了都不知道,听见没?” 元哥儿含泪“嗯”了一声。 合着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他都要跟这个死尸并排,还要跟她诡异的脸对着,他这个好主子,果真一如既往,会体恤下人。 一切安排“妥当了”。 几个家丁虽心里觉得不可思议,“惊世骇俗”,可毕竟出来时牟大娘子就说了任其差遣,也只有遵从的份儿。 马爷一个跃身跳上木板,美滋滋躺下,领头的家丁,一声“起”便一起合力,将板子抬起,一行人继续赶路。 这硬邦邦的板子,硌得慌,还窄,睡着虽不舒服,但总算是可以躺着了。 马爷跷脚看着天上的稀疏昏暗的星星,有些小惬意。 “爷,咱们好像到了那个什么胡统领的驻地了。” 又走了几十米,元哥儿突然叫起来。 马爷赶紧坐起来看。 灯火通明的大帐,有士兵抗雪亮刀叉,八尺长的苗子,白蜡杆,还有握着洋枪的在来回巡视。 却也见几个兵勇,随意坐在地上支起的一口大锅前,里面还在不停“咕嘟咕嘟”翻涌烹饪的肉香,一路随着风,源源不断送到了马爷的鼻子底下。 马爷饥肠辘辘的肚子就这样被唤醒了。 “呵,大半夜生火吃肉,自由散漫,这哪像是来剿匪的,分明就是来享受的,真是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走,去会会!” 嘴上说的义正严辞,不过是给自己找个白吃食的机会罢了。 马爷心里盘算着一会的说辞,顺便也会会这个不要脸皮的敲竹杠的胡统领。 按照马爷的发号施令,几个人不敢怠慢,朝着驻扎地就去了。 他便又舒服的躺下,头枕着双臂,想着一会就有肉吃了心里乐颠颠的。 马爷哪里知道,这在帐外席地而坐,自由散漫半夜吃肉的,哪是什么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分明就是胡统领带着他两个亲信军师在喝酒侃大山。 还是眼尖的军师醉意朦胧间,第一个发现了来势汹汹的马爷一伙人。 “统,统领,您看前方是不是有一队人马过来?” 胡统领也喝了不少,眯着眼,细瞧了一会,大着舌头,打着酒嗝说道。 “你说的是那两匹高头大马,一匹坐着人,一,一匹不知道压着什么东西的那个?嗝。。” “统领,我瞧着是人,胸前还插着把东西!” 军师说出来的话都变调了,明显吓得不清。 “胸前插东西不就死了吗,那还能是人吗,那不就是个死人了吗?” “死,死人?” 胡统领回过味来,酒也醒了一大半儿,激动站起身瞭望。 “那前面四个人是不是还抬着一个?” 后半夜,月亮已在深浅不一的云层里进进出出,忽明忽暗,一会看的清楚,一会就又看不真切。 “我觉得他们冲咱们来了。” 军师紧张的声音带着颤抖。 “爷,他们好像看着咱们了,站起来在那看呢。” 元哥儿在马上实时通报着观察到的消息。 “哪儿呢?” 马爷立马坐起身转头也看。 “诶,怎么看不见了呢?” 不过五十米开外的距离。 “阴风习习”。 天上的月亮似乎还故意开了个小玩笑,钻进厚厚的云层。 待再出云层恢复天地间的明亮之后,可把胡统领几人给吓够呛。 原本抬着的东西突然坐起,是个头戴小帽的年轻男“鬼”,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几人,距离又被拉近了不少。 “鬼,鬼!” 胡统领脸都绿了,连滚带爬跑回大帐里,吩咐左右把大帐帘子赶紧放下,熄灭了所有的灯火,摸出随身携带的袖珍火器,紧紧地攥在手里,不一会就出了满手的汗,扳机都快抠不住了。 马爷他们并没有靠近大帐,在大铁锅面前停住,正奇怪没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马上发现身后不远处的大帐不仅没人巡逻守卫了,更是没了灯火。 马爷叉腰在原地站着,摸着下巴疑惑:“什么情况?” 不过,面对这一锅香气四溢的肉汤,他还是高兴异常的蹲下来,毫不客气,招呼元哥儿家丁几个一起,坐下来吃,最让他激动的是,刚席地坐下就发现竟还有酒。 几个人酒足饭饱之后,打着饱嗝儿,也不细究大帐为何突然放下,就这么满意的准备起身扬长而去。 说到底,还是主要为了蹭顿饭。 “什么东西啊?” 刚晃晃悠悠地走出两步,马爷感觉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硌着脚了,捡起来定睛一看,就是个做工精巧,四四方方带有祥云图腾的铜片子。 “这玩意不错啊。” 也不管是谁的,马爷揣在兜里就带走,几个人继续赶路。 吃饱喝足脚力也足,很快就到了灯火通明的府衙。 同样爱手持一把折扇的齐远,携府衙上下站在门前,还在候着。 他收着信儿说他们的知府大人要连夜把女尸运回来,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焦急地等来等去总也不见人影,这入秋的深夜,他竟燥的连连来回摇扇,为自己扇风去热。 见到元哥儿一行人终于现身,他喜不自知,收扇撩袍,小跑去迎。却不见马爷,直纳闷。 “大人呢?” 话音刚落,一阵均匀的鼾声就在他身前不远处极有规律的响起,伴随着一句模糊不清的“好酒”梦中呓语。 人群里已经有了切切的笑声。 齐远满头黑线。 一低头,果见他们堂堂知府大人,正四仰八叉由人抬着,躺在一块不宽的,十分像棺材板的木板子上,手脚都随意垂着,一个不小心的翻个身,总有掉下去的危险。 他也不怕摔死。。。。 想他堂堂齐公子,风流倜傥,与世无双,满腹的经论才华,盖世武功,却要沦为这种货色的师爷,还要顺便护他周全,想想都觉得憋气的很。 “都看什么,还不赶紧把大人抬进去!” 齐远皱眉以纸扇掩鼻,还是能闻到他佟大人身上的酒气。 他满脸愠色叫人,给他的好大人“料理后事”。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大中午。 宿醉的马爷还在被头疼折磨的脑子发昏,没缓过劲儿来,就被他亲爱的齐师爷叫去研究案情了。 第十四章 找线索维均对线 再吃瘪马爷倒霉 “醒了?” “啊。” 精神萎靡不振的马爷扶着昏沉的脑袋,脚步虚无,应了一声。 “佟怀信,我听说,昨晚上抬你回来那块板子原本是用来放那王氏尸身的,是这样吧?” “嗯啊。” 马爷抻抻身子不以为意。 “呵”齐远冷笑,“怎么那王氏英魂没把你捉了去。” “诶,齐远咱俩可是一起留过洋的,鬼神之论都是无稽之谈,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你能,就怕你这种半懂不懂还特胆儿肥的。 上学的时候你就喜欢随性胡搞瞎搞,现在当了官儿了还这个德行。 你这带回来的尸身本就过了不少时间,还被你绑在马上,一路颠簸,额外多了那么多淤血紫斑,让仵作怎么验?” 提及此事齐远就气血翻涌,他的好大人是真会搞事情。 “说了半天,你就是找个由头数落我的。” 马爷在齐远屋里随意转了两圈,坐下给自己沏了杯热茶。 “不用验了,中毒死的。” 他小口啜饮,开口笃定道。 “中毒?什么毒?她胸上不是插了把剪子的么?” 齐远摸不着头脑。 “齐远,你看的不仔细啊。” 马爷端起杯子送到嘴边略微又吹了吹。 “她那剪子小,外面露出的也多,明显捅的也不算深,血是流了那么一点儿。倒是她三十来当的年纪,皮肤却如十六七的少女,吹弹可破,你不觉得奇怪么?” 齐远脑子里立马闪出了王氏那诡异骇人但栩栩如生的笑脸。 “你是说,藏红花色水芹?怪不得仵作验不出来呢。” 齐远不可思议。 马爷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嘛,齐兄,不愧是山下先生的得意门生。” ““不对呀。”刚一得出结论,齐远还是觉得很不靠谱。 “这藏红花色水芹,气味芬芳,味道甘甜,却有剧毒。本是当地部族给死刑犯人喝的毒药,据说喝了的人都会面带诡异微笑而死。 可它只长在塞丁岛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官家在沿海开通了多少通商口岸,你以为是摆设?再说了咱朝,像牟娘子这样,世界各地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数。” “你是说,凶手极有可能,通过牟娘子,拿到了杀人用的藏红花色水芹?” 齐远拧眉猜测。 “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还是要找牟娘子问问情况。” 马爷略一沉吟。 “先去趟顾府,到王氏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 “也好。” 齐远点点头。 乔锦心一晚上没回来,顾维均失魂落魄的,多少有点“孤枕难眠”的空落落。 憋了满肚子的气和郁闷正没处撒呢,他倒霉的表哥是一头撞上来。 “少爷,少爷!” “什么事儿?” 顾维均本想靠着练字儿来舒缓烦躁,贵福的两声叫嚷,让他好不容易稍稍平缓的心更为急躁起来。 贵福到跟前,发现自家主子语气神色不善,怯生生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惹恼了。 “表,表少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找不痛快么?” 顾维钧抬头,凶巴巴的问。 “说是来问大奶奶被杀的案子的。” 顾维均站起身:“嫂子不是自杀的么,怎么又是被杀的了呢?” “不知道啊,表少爷是这么说的,如今正带人在大奶奶院里问话呢。” 顾维均搁笔起身。 “走,去看看!” 王氏院子里,围了一堆人。 马爷跟齐远拿起桌上的每一样仔细的翻来覆去的看,最后被一盘与这古色古香的精工梳妆台,完全格格不入的琉璃小罐子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 他两只手指捏着端起来,放在阳光下旋转着透光的扫,意图看清里面的内容物。 “这是夫人托人从广府带回来的珍珠霜,能美颜的。” 王氏的丫鬟雁儿在后面赶紧答。 “能美颜?”马爷听了雁儿的解释,笑着扬眉。 “用了能像你这小脸蛋一样白皙水嫩?” 说着话他就顺势想在雁儿脸上摸一把揩油,刚好这动作被匆匆赶来的顾维均截住。 “佟大人究竟是来办案子的,还是来我府上找乐子的?” “哎呦,何必这么认真嘛,又不是你媳妇儿。” 马爷回身见是冤家顾维均,又马上跟上了发条似的犯欠。 “哦,对了,你这几天应该心气不顺吧,毕竟刚被媳妇撅的那么难看,阿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肆无忌惮,顾维均的脸就越黑的可怕。 “大人,正事儿要紧。” 齐远见顾维均的脸色愈发难看,小声提醒。 毕竟这是在人家地盘,闹崩了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马爷似乎并没有眼力见儿,继续嚣张的刺激顾维均。 毕竟这么多年了,见他顾维均吃瘪可真是“百年难遇”。 “你说你跟弟妹怎么就总也处不来呢,我看着明明是个豪爽义气,大大咧咧的姑娘啊,能玩也会吃,跟她一起还挺开心的。” 不可否认的是马爷跟乔锦心在一起确实觉得很自在。 “你闭嘴。” 顾维均此时的脸已经有锅底那么黑了,嫉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场的这么多人,人多嘴杂的,到时候传出去又不知道要说多少“不守妇道”的这种闲话了。 马爷是根本不会想这些,只顾自己当下的爽,继续嘴炮。 “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听什么曲么,喜欢上哪儿消遣么,希望去哪儿玩么?” 他继续得意洋洋道:“不知道吧,还好意思做人家相公?对自己夫人的了解还不如我一个外人多。” 齐远看着周围人很有深义的目光,不停在马爷跟顾维均二人身上扫来扫去,越发觉得气氛不对。 “别说了,咱们先回去吧。” 齐远怂了,拽着马爷往外扯。 “回什么回啊,我跟我表弟叙旧呢,一会儿再说。” 齐远看着脸色阴沉的顾维均,一头的冷汗,想着一会,要不然还是撇下这个疯狂作死的大憨子,自己先跑吧,免得对面一会儿下狠手,伤及到他这个无辜。 顾维均却是在马爷满是挑衅意味的目光里,从善如流,一一回应。 “她喜食酸甜,最爱山楂糕,喜听贵妃醉酒,爱喝杭来铁观音,至于想去哪个地方,咳咳,我也清楚。” 话及至此。他却突然轻咳,脸微红,才继续道:“以后有机会,我会带她去的。” 马爷一时语塞,有些没想到。 他一直以为顾维均生性冷漠,谁也不放在心上,对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夫人也只是一时的新鲜,没想到是真的上了心了。 “我家大人昨日宿醉刚醒,脑子还不大灵光,今日来贵府办案,说话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的,切莫放在心上。” 齐远瞅准机会,捂住马爷的嘴,脸上陪着笑,径直将人往门外拖。 “今日天也不早了,就不叨扰了,告辞告辞。” 马爷因为身高压制,受制于齐远的大手,嘴里只能无谓“呜呜呜”地发出怪声抗议。 齐远专注于如何把他弄出去,完全没看到顾维均在他们快到门槛边上,“贴心”伸出的一只脚。 马爷倒是注意到了,可他完全被控制住了,动弹不得,此时只能加大呜呜呜的动静,双手用力拍打着齐远的胳膊以作提醒。 齐远哪懂他的意思,当下只觉得马爷又挣扎着要挣脱出来搞事,反而皱眉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就这样,不出意外的,齐远跟马爷二人双双摔倒。 由于马爷一直是被齐远控制在身前的,整个人几乎是结结实实跟大地来了个深情拥抱。 齐远因为有马爷这个大肉垫,安然无恙。 “大人,你,没事吧?” 站起来看着马爷一嘴的血,齐远目光闪躲有一丝不安。 马爷自认倒霉的坐起来,那张破嘴是终于闭上了,可这下也出了大洋相了。 他缓缓站起身,揉了揉磕在门槛上的下巴,感觉自己一嘴的血腥味。 “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吧。” 顾维均此时却突然变了一副脸,如沐春风,看那表情,纯良无害。 马爷憋气的一把推开:“扫在择脏了,(少在这装了)诶,我所话择么漏风(我说话怎么漏风)?” 刚一开口,马爷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大人,你门牙掉了。” 齐远叹气,好心提醒。 “啊,森么?”马爷下意识捂住自己说话漏风的嘴,满眼里都是窘迫。 “城东张记补齿铺的掌柜我认识,祖传技艺,镶牙如生,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顾维均揶揄的眼神里,藏着小小的胜利雀跃。 “不用里猫哭耗子了,顾维均!” 这句话,马爷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他灰头土脸,没有捂嘴的手一把推开他,夺路而逃,齐远紧接着出门去追。 从此俩人的梁子算是又加深了不少。 “今儿佟大人在这个院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但凡有一点泄漏出去的,一律沉塘。” 见人远去,顾维均立时沉下脸来发话,清冷不带温度的声音,虽不大,却字字入耳。 每个在场的连忙低头称“是”,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都知道,少掌柜的话绝不是闹着玩的。 马爷折腾了一下午最终还是去了那家张氏补齿铺,别的地儿要么就是只拔牙,要么就是没有手艺师父。 “哟,这不是马爷吗?今儿这是怎么了?摔着脸啦?” 这一声吆喝,引得门外正候诊的不少人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马爷忙用衣袖遮脸,含糊其辞。 “里,里愣错棱了。”(你认错人了) 掌柜的也是个热情好客的,更是个常年在梨园茶楼,烟花柳巷混迹的浪荡子。 想当年,血气方刚的时候,在胭脂胡同跟同样狂放的马爷,争头牌月影姑娘还起过冲突,动过手。 “哪能啊,您在圈子里也算一号人物,隔着几米我都能认出来。” 马爷总感觉这张友好的笑脸之下,藏得是恨不得当即弄死他的面目狰狞。 “脏贵的曾会缩笑(掌柜的真会说笑)。” 马爷脸上表情现出不自然,虚无的“嘿嘿”干笑两声。 躺上操作台,面对着手拿小锥小锤的张掌柜的,还是不由得发怵。 “放心吧,当年咱们在胭脂胡同的那点小误会,我早就忘了,绝不会现在乘人之危的。” 都开诚布公的说出来了,这还叫不记得? 马爷内心泪流满面,只能默默又无助的闭上眼睛。 “胭脂胡同什么事儿啊,你们怎么了?” 齐远站一旁陪着一起来的,比起佟大人的“门面”,他更关心八卦。 “为了个清倌人大打出手呗。” “哦?说说呗!” 齐远马上来了精神。 “齐乱,里够了(齐远,你够了!)” “躺好!” 马爷刚一发威就被张掌柜的按回去。 于是圈子里立马又流传了,马爷冲冠一怒为清倌人大打出手,被熊地被人打落门牙的风流韵事。 第十五章 逞英雄独上碧山 救美人终得“相认” 却说乔锦心这两日在牟府过的挺滋润,每日三餐按最好的来,跟在牟大娘子身边,出入也自由。 巧儿虽还是心神恍惚,从不开口,毕竟有专人伺候照料,更没人随意欺侮。 看着巧儿安然恬静的美好睡颜,乔锦心终于算是松口气,放心出门,再度穿上男装,直奔绍城府衙而去。 “小姐,等等我。” 秀云眼尖,也早知小姐有意图。 “我去趟府衙,你在这儿照看好巧儿。”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乔锦心刚要转身,衣袖被秀云紧紧攥在手中。 “我有正事儿。” 乔锦心拍拍秀云拽着自己的手,当作安慰。 秀云没动,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就那么眨巴眨巴,直勾勾地可怜瞧着她。 乔锦心看的心软了,无奈的挥挥手同意了。 “哎呀,行吧,行吧。” 又是五六里的脚程。 马爷在府衙里捂着嘴郁闷的猫着,对外称有公务一律不见客。 只是没成想,这闭门首先挡的就是乔锦心二人。 “佟大人在吗?” 乔锦心小心走上前问道。 “佟大人公务繁忙,暂不见客。” 守门的直视前方,面无表情的答。 “麻烦通报一声,就说夏瑜求见。” 乔锦心不死心。 “什么下雨下雪的,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对方不仅不买账,还不耐烦起来,乔锦心是直接被赶到台阶之下。 “这么凶干嘛啊,你们大人在我面前还要陪笑呢!” 乔锦心也怒了,撸起袖子就要对方见识见识自己“沙包大的铁拳头”,幸得有秀云勉力拦腰抱住拖着。 不然吃亏的一定是冲动不计后果的乔锦心。 “小姐,算了算了。” 秀云极力抚着乔锦心的后背安抚着。 “不行,一路打听来打听去的,走了那么远的路,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乔锦心气不过,推开秀云,原地双手叉腰转了一圈,抬头看了看四周高不可攀的围墙,再看看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怒目而视”的守卫。 沉思片刻,最终是冷静下来,识时务的放弃了硬闯以及翻墙的打算。 不过临走怂怂地虚张声势,放个狠话还是可以的。 “今天就不跟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计较了,改天一定让佟大人好好收拾你们几个!” 几人都懒得抬眼看她,只当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口出狂言的傻子。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 在府衙吃了个闭门羹,乔锦心怏怏不乐,却也并没有回牟宅的意思。 “上碧山。” 乔锦心此话一出,秀云马上惊叫起来。 “小姐,那是山匪的地界,您去那儿干嘛呀?” 她这个小姐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没什么,就想认识认识这个燕寨主。” 乔锦心说的轻松,却听的秀云心惊肉跳的。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小姐…”秀云苦着脸。 “怕什么,你看这碧山风景多好啊,苍翠批被,云雾缭绕的,就当踏个青了。” 乔锦心指着不远处的碧山,深呼吸一口气,很是向往。 秀云可没心思欣赏这好风景,急着要劝。 “小姐,咱们先回去吧,这样单枪匹马的,太危险了。不如回去跟少掌柜的报备一下,或者找牟大娘子商量商量再看,如何。” “来都来了,走吧。” 乔锦心哪管这些,打定主意就绝不会头。 秀云劝不住,也只能跟着。 南方的山,不常见猛兽,就是蛇鼠虫豸猖獗,一时大意,就要着了道,更不要说满山的雾气。 乔锦心二人也是第一次进山,没经验,也不认得路,只能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这下好了,还没见到人家寨子就先在这山里迷了路,回去都困难。 乔锦心走了半天,终于腿疼了,实在支撑不住,随便找棵大树靠着坐下休息,不住地敲腿缓解。 秀云贴着乔锦心站,警惕地四下里张望。 ‘秀云,你看什么呢,赶紧过来坐着歇一会儿啊。” 乔锦心坐的舒坦,就招呼秀云一起。 秀云不应,整个人紧张地缩着,状如惊弓之鸟。 “小姐,我总觉得,这一路上一直有人在偷偷跟着咱们。” 说着话,秀云四下里寻找,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趁手的木棍子握在手里,放缓动作,直棱着耳朵,继续警戒。 乔锦心不以为意,只觉得秀云过于草木皆兵了。 “你这毛病啊,我小时候睡前,爷爷给我讲完野人婆婆的故事之后也有。” “哎,不提了,这一提啊,我倒想我爷爷了。” “小姐,老太爷仙逝的时候还没您呢,怎么给您讲故事?您怕不是记岔了吧?” “啊,嗯,嗯。。” 乔锦心嘴里含混着,自己是一时忘了现在是夏瑜的这个身份,还好是秀云没有深究。 她正暗自庆幸,一条青色节环小蛇快速游走,倏然间已到眼前,眼看就要顺着宽大袖子往里头钻,等秀云发现的时候再奔过去,已然来不及,只得大叫着提醒:“小姐,小心蛇!” 一道利落帅气的白影瞬间闪过。 等秀云定睛一看,竟是之前给老爷作法的“高人”徐先生。 只是他今日不作道士打扮,身上是一身淡蓝的寻常布料长袍,寸头,不见男子的长辫。 秀云抬头无意间对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竟慌乱的羞红了脸。 这“高人”可真是好看。 她心里赞叹着。 徐旻此时站在那,反而有些尴尬,原本他出手是打算来个“英雄救美”的,哪知这“美”也不是一般的“美”,区区一条小蛇,在她这里,完全不在话下。 乔锦心见到来人,也很慌张,捏着蛇七寸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这小蛇经此一役,也算领略了这位女侠的厉害,赶紧阿弥陀佛开溜,不敢存报复心思。 “徐,徐旻?” 乔锦心一时大脑空白,下意识还是说出了那个心里埋藏已久的名字。 徐旻很意外,薄唇微张,有些惊愕:“少夫人也认识徐某?” 他不过也刚到这个世界不久,总有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给任务,还要被威胁,而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夫人,又是怎么知道他的?难道是那个人? 心下存了不少狐疑,自然对乔锦心有了提防。 “嘿,嘿嘿,咱们不是见过嘛,在顾府。” 乔锦心打着哈哈,随后立即小心翼翼问:“那个,你真的叫徐旻?就那个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文的那个旻?” “是啊。” “徐是双立人的徐?” “对啊。” 这么巧,还同名同姓?? 不会他也穿越了吧?还运气比我好,本体穿过来的? 乔锦心这样想着,心中一阵激动,那止不住的欣喜已经开始暴露在脸上。 “真巧,我有一个多年的朋友,跟你同名同姓,长得也像。” “哦?” 徐旻也觉得好生奇怪。 毕竟说他像自己某位旧友故人的,乔锦心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他这张脸,在这个世界,雷同度如此之高的吗? “他是G大校草,学计算机的,不知道你认识吗?” “你,你是?” 徐旻的瞳孔随着乔锦心的一字一顿开始慢慢放大,震惊中他不自觉抬起手,指向乔锦心。 “你,你,我,学长…” 乔锦心见徐旻这个反应,当下是确认无疑了,自己也一时慌了手脚,语无伦次起来。 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这欲说还休的眼神… 徐旻脑海里立马浮现了一张脸,他瞥见一旁满头问号的秀云,还是及时打住,满脸凝重,朝乔锦心微微摇头,让她收敛情绪。 乔锦心憋着满腹的委屈要倒,却见徐旻制止的小动作,只好都化作一滩苦水再生生咽回肚子里。 也是,秀云在这里,虽说秀云对自己是耿耿忠心的,可她的真实身份还是不要暴露的好,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乱子。 “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风大迷了眼睛。” 乔锦心以衣袖拭去还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抬头勉强平复了起了波澜的情绪。 “徐先生这也是要去碧山山寨?” 好不容易遇到徐旻,相见却又一定要装客套,乔锦心又是一阵心酸苦涩。 徐旻避开乔锦心有千言万语的眼神。 “少夫人也是找燕寨主的?” 确认过眼神后的徐旻,反而多了几分冷漠疏离。 “佟大人要剿匪,我就是先来打个前哨的。” “我看,少夫人是自己强出头,佟大人只作戏言,没陪着你过家家。” “你!” 乔锦心气绝,没想到徐旻也会喜欢说这些个难听的风凉话,看来还是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 “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徐某就先告辞了,少夫人请自便。” “那我们走吧。” 乔锦心根本没眼力见,下意识又如过去般亲昵挽着徐旻的胳膊,毫无顾忌。 徐旻眼底里已经有了不耐烦。 秀云偷偷跟上,及时从身后一下子将乔锦心跨着徐旻胳膊的手拿出来,再放到自己臂弯里。 她抬头笑着解释:“先生莫怪,我家夫人平时是男子做派,大大咧咧的,没有别的意思,先生见笑了。” 徐旻落得轻松,反倒心情大好给了个笑脸。 “不碍事。” “走吧。” 秀云被这一笑又搞的小路乱撞,好一阵才反映过来这样不妥,心里懊恼着“红颜祸水”,果然能迷人心智,心下更是下定决心,不能让这“祸水”把小姐的魂儿勾了去。 一路无话。 秀云更是故意拉着乔锦心略迟几步一路跟在徐旻后面。 即使乔锦心拖着她几次要上前去找徐旻搭话,徐旻也是故意健步如飞,确保三人绝不并排。 这样拉拉扯扯,追追停停了一路。 “什么人?” 穿过层层雾气,才见寨子,才见把守放哨的。 “你们这山匪做的也太不专业了,我们人都到你们大门口了,你们才发现。” 乔锦心“啧啧”摇头。 “哦,那依着小兄弟你的意思,该如何呢?” 一个黝黑的汉子正巧打里面出来,把守的立马毕恭毕敬站好,低头行礼。 “寨主!” “原来你就是寨主啊,怪不得呢!” 这寨主正是那日在兴县衙门吃酒的憨汉子,乔锦心有些意外。 “怎么,不像么?” 他走到乔锦心面前站定,将三人细打量一圈,疑惑道。 “几位小兄弟看着都颇有些面熟啊。” “燕寨主贵人多忘事,前几日有幸在李大人后衙内堂照过面。” 徐旻忙上前解释。 “哦,原来是李大人的贵客啊,里面请里面请。” 没想到这燕寨主这么快就对她们放下戒心,乔锦心噗哧一声竟乐了。 “霍哟,寨主也不怕我们几个别有用心,就敢这么平白往里迎哦。” 这燕寨主反而憨憨一笑:“小兄弟能说出此番话,就一定也是心胸坦荡之人。” “也未必。” 见这燕寨主是这么个憨厚老实人,乔锦心对于“剿匪”这事儿更加有谱儿了。 第十六章 为起义欲绑知府 作诱饵“勒索”夫家 “燕寨主几日前到兴县县衙,回来路上可有见那驻扎人马?” 乔锦心落座不久就正色直奔主题。 “小兄弟是说城外三里骁骑营的人马?” 燕明拧眉回忆道。 “正是!” 乔锦心颔首点头。 “那燕寨主有否派人打听这队官家人马此行所谓何事?” 乔锦心继续发问。 “剿,剿匪!” 燕明的跟班狗子在一边抢话道。 “既知如此,寨主可有应对之策?” 乔锦心扫了一圈燕明及屋内山寨众人,都只是低头抓耳挠腮冥思,不见吭声的。 她莞尔一笑。 “寨主可否听我一言?” 燕明急切。 “小兄弟但说无妨!” 见自己成为了屋内的焦点,乔锦心清清嗓子,开口道: “这驻扎的一部,领军的胡统领此番明为剿匪,实为勒索,借剿灭你碧山的名义,狮子大开口,管你未来老岳丈要二十万两,若是不给就不动,顺带扣他个剿匪不力的大帽子。这事你管还是不管?” 燕明闻言,大力一拍桌子愤怒起身。 “岂有此理,竟然欺负到我老岳丈头上来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如今当朝内忧外患,人人自危,官家连每月照例要给的俸银都拿不出,这些个大头兵不懂官老爷巧立名目敛财的套路,就直接明着敲诈勒索,更加肆无忌惮。” 徐旻叹息一句,补充道。 表达完愤慨,燕明还是没有主意,忙再求教。 “那依二位之见该如何?” 虽为草莽,这燕明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当初也是被劣绅地主霸占家产,诉之无门,才被逼上碧山占山头自立为王的,谁想到靠着宽厚义气也笼络了百十号弟兄。 “燕寨主跟百来号兄弟,在这山上靠着打劫劣绅,苦撑着能到几时呢?” 徐旻插话进来,笑着反问。 “寨主您可以不为自己考虑,总得要为这百十号兄弟想想吧?” 徐旻接着循循善诱。 “这位兄弟的意思是…” “晖州巡防营的郭统领,对寨主神交已久,不知寨主可愿一叙?” 徐旻试探着提出,小心观察着燕明等人的态度反应。 “你的意思是让我大哥学那水泊梁山上的宋江,受降朝廷?做梦!” 不待燕明回话,一旁的狗子就先跳了脚。 “两位还是请回吧。” 燕明的脸也登时冷下来,马上起身下了逐客令。 徐旻依旧坐着,反而放松的笑了。 “燕寨主,着什么急呢,我话还未说完。” 徐旻不慌不忙,起身慢慢踱步到燕明身边,拍拍燕明肩膀。 朗声道: “天下苦这腐朽朝廷久矣,各地起义暴乱更是层出不穷,饿殍遍野,还做顺民的,只有死路一条。” “兄弟这是…?” 燕明转身,不知徐旻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晖州不日就要脱离朝廷,地方独立,不知寨主可愿助上一臂之力?” 徐旻兜了一个大圈子,才终于说明了来意。 乔锦心不无吃惊的望着他。 合着换了一个世界,他比自己还要激进,直接成了革命先锋领路人了。 “诶,我们不是在讲应对剿匪之策么,怎么说到起义的事儿了?” 乔锦心察觉问题,大声提出异议。 “这两者并不冲突啊,这枪炮声一响,驻扎在兴县城外的人马定要开拔支援,这骁骑营不过是花架子,仗着手里有几杆子洋枪横横,正规军打几下就冲散了,怕就怕驻防在绍城的水师提督李兴,这可是个不好惹的人物,有他在,鹿死谁手怕就不一定了。” “那你要燕寨主干嘛呢,何况燕寨主手下弟兄也没趁手家伙啊,难道拿着烧火棍,去战场上组团当炮灰啊?” 当事人燕明还没出声,乔锦心倒替他跟徐旻辩论上了。 “找燕寨主肯定是要让燕寨主做最拿手的事情。” “什么?勒索,绑票?” 燕明听着乔锦心脱口而出的两个词儿,很有些刺耳,马上给纠正。 “小兄弟那叫劫富济贫。” “都一样了,还不都是不正当手段。”乔锦心不以为然。 燕明噎的无语。 “你要他绑谁啊?”乔锦心转头继续问徐旻。 “这个人,你认识。” 徐旻说的神神秘秘。 乔锦心蹙眉更疑惑了。 “到底谁啊?” “佟怀信。” 这个名字一出口,乔锦心就“啊”了一声,不可置信。 “你开玩笑的吧?没事绑那个傻子干嘛?” “你眼里的傻子,可是人家皇太后的心头宝。” 徐旻一脸“不可说”的讳莫如深表情,反倒让乔锦心更加好奇。 “他不就是个四品官,平日里成天在街上瞎溜达的纨绔子弟么,还能有什么?” “你看着吧,他一旦有事了,那皇太后一定比皇上出事了还紧张呢。” 徐旻笃定道。 “比皇上出事还紧张?不会吧,这皇太后亲儿子已经没了,新皇帝也是侄子辈的,总不能佟怀信是…” 乔锦心感到自己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又总觉得不可能,“他要真跟皇太后有什么瓜葛,那怎么还只是个四品,不可能不可能。” “他在京地当差了两年,调到绍城也是最近的事儿,再说放外省做官的,谁不眼馋绍城知府这个肥缺,都挤破了头,偏偏是他一个没资历的来做,不是上头说好了特意照拂的还能是什么?” 徐旻娓娓讲清里面深浅关系。 “别的也就不多言语了,只能说我讲的这些东西绝对可靠,你们信我便好。” 徐旻望着众人半信半疑的眼神,言词恳切。 乔锦心也是真没想到,在这里徐旻依旧比自己消息灵通的多的多,不过这样的皇家秘辛,随意宣扬真的好吗? “你们要绑佟怀信威胁朝廷?” “也不一定,就是给郭大人争取些时间,牵制一下李兴。” 乔锦心也不多做纠结了,秀眉一扬,话锋一转。 “你写一封勒索信叫人送到顾家还有绍城府衙,就说你绑了我,顾家少掌柜夫人。” “哈?” 燕明反应过来,眼珠子都快瞪的掉出来了。 “你,你是女的??” 徐旻哂笑:“也就寨主这样天真的人看不出她是女的。” “这样光写,顾维均那个腹黑奸商会不会不信啊,用不用我割点头发什么的,增加些可信度。” 乔锦心又双手环臂问徐旻意见。 徐旻摇头:“不会,他一定信,这会儿跟着你的下人应该已经回去报信儿了。” “不过,”徐旻也有不明白的事要问,“你怎么肯定你被绑了,佟怀信就也一定会来呢?” 乔锦心也是有恃无恐,如同在自己家一样,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橘子剥好,塞到嘴里吃起来。 “他俩是死对头,顾维均近一阵,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对我十分在意,这佟怀信就喜欢给他这个表弟找不痛快,我被山匪绑了的事儿就一定会掺合。” “到时候进山了,还不任由燕寨主兄弟们处置?” 燕明只觉得乔锦心对着自己这明晃晃的笑,有些可怕。 一个妇人,连自己相公都算计。 原来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所言非虚,也不晓得自己温柔可人的惠兰会不会也是这样。想到这儿,他不禁自己打了个寒战,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我还没答应你们绑这知府呢。” 燕明幡然醒悟,不知不觉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把自己和众兄弟都给安排了。 “燕寨主,到如今您还有别的选择吗?要是您有主意也不值当一直问我们这两个外人不是?” 乔锦心笑的纯良无害,又是一番循循善诱。 “反正我跟徐先生是不会害您的,不然我们大老远孤身上山来送死也没意思,何况我们人一直在这里,您若是发现问题了,直接把我们绑了不就得了?” “嘿嘿,也是也是。王二,快,按这个少掌柜夫人的意思写两封勒索信。” 燕明听得乔锦心一习话,顿时又云开雾散,咧嘴傻乐,赶紧张罗手下喽啰办事。 这边还有些文化的王二刚一挥而就,不待呈给燕明,就被乔锦心一把夺过。 “你这字也太丑了吧,还有错字,再说了一千两也太少了吧,我堂堂一个知州千金,兴县第一当铺掌柜少夫人,就只值这一千两?” 王二嘴里还咬着毛笔,犯难直挠头:“那写多少?” 乔锦心淡定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两?” “是五万两啊,傻子,快写,等会儿我给你把错字改了。” 于是很快的,在顾府内,顾维均收到一封由带血布条捆绑的匕首插着的“鬼画符”。 再见那上面清秀娟丽的圈圈改改的字迹,顾维均脸又黑了。 绍城府衙内的佟大人此时正在发脾气。 “谁让你们擅自作主把人给我轰走的?” 他听说夏瑜有亲自过来找,却被他这些个不懂事的手下给无情撵走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人,是您说的,对外一律称在公干,谁也不见。” 两个值守的也委屈。 他不想再听这些令人生厌的解释废话,摆摆手叫停。 “好了,好了。那有没有留什么话?” “嗯…” 值守俩人低头不语。 “嗯什么,说啊!” 看二人又一副要死不活,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火气又冒上来了。 “她说:今天就不跟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计较了,改天一定让你们佟大人好好收拾你们几个!” 这值守学的惟妙惟肖的,还颇有几分乔锦心的张牙舞爪的气势,硬是把他们原本生气的佟大人给逗乐了。 “有意思,有意思!” 这连声的有意思还没叹完,就听得外面有人来报。 “大人。” “进来!” 敛起笑意,佟怀信端坐在书案前,摆起他知府大人的姿态。 手下呈上东西。 “人呢?” 仔细辨认半天,见信上写的被绑之人是夏瑜,佟怀信不淡定了。 “让他给跑了。” “废物!一群饭桶!” 匕首就这么被撒气掷在地上,“丁棱当啷”。 “元哥儿,备车,去顾府!” 衣服都顾不得换,佟怀信大呼小叫出了府衙,马不停蹄就要赶往顾家。 “大人,去哪儿?” 刚出院子,几个精干的护卫来拦。 佟怀信见他们头就疼。 “我就出去一会儿,你们不用跟着了。” 几人虽不拦着了,却还就跟着。 “说了不用跟着了,听不懂吗?” 几人颔首退下,暗地里仍留一名功夫最好的继续神不知鬼不觉跟着。 到了顾府门口,正撞见顾维均上马,压着口大箱子仅带一随从要外出。 “夏瑜真在山上么?” 佟怀信下了车就直接奔到顾维均马前,拽着他的缰绳不让走。 “弟妹都不叫了?” 顾维均只斜眼看他,关注的点果然清奇。 “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在乎这些?” 倒是佟怀信先急了,原地直跳脚。 顾维均狠狠地,大力扯过他手里的缰绳,嘴里只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不牢您费心了,佟大人,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可以救。” 话一说完就扬起马鞭一挥,蹬腿发力,一骑绝尘而去,贵福在后面直跳脚喊着“慢点儿少爷,等等我。” 佟怀信来不及发脾气,三两步再跑回车上,让驾车的赶紧跟上。 于是很快的,二人便又在碧山脚下相遇了。 第十七章 同被绑“争风吃醋” 问案情疑窦丛生 “哪位是顾家少掌柜的?” 说话的是在此叉腰恭候多时的狗子,携着手下五六个弟兄。 顾维均下马直言:“在下正是。” “绑了!” 狗子不由分说,一声令下,便有俩人拿着两指粗的麻绳,上前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顾维均却是丝毫没动,任由对方处置,常贵也是被一壮汉拦着在后面,跟个蚂蚱似的蹦跶,嘴里直嚷嚷:“放开我们家少爷,你们这些死山匪,有本事冲我来!” 狗子再怎么说也是匪,最听不得这种挑衅,来到常贵面前,拔出匕首,直接用刀背在他脸上拍了拍。 “小兄弟说话客气点,我手上的刀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退下!常贵!” 顾维均转头怒斥,这才叫他安分的闭上了嘴。 “顾维均,你也有今天!” 一旁的佟怀信见顾维均被捆的跟个大粽子似的,脸上是早就乐开了花,全然忘了自己此时也同样身处险境,好不到哪儿去。 “这位便是佟大人吧?” 狗子上前确认身份。 “咳咳,知道本官身份还不速速将人都给我放了,免得以后要吃牢饭!” 佟怀信清清嗓子,自以为是的自报家门,顺便还想显显官威。 “呵,找的就是你!给我绑咯!” 狗子冷声喝道。 “诶诶,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谁敢造次!” 见他们来真的,佟怀信慌了神。 “朝廷命官?”狗子嗜血一笑,“信不信我们连朝廷命官都敢杀咯?” 此话一出,佟怀信便心道这原来是一伙亡命之徒,当下是叫苦不迭,原是自己太过大意,未带一兵一卒就敢孤身前来,这么轻易就落了套了。 此刻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人身安全问题,主要是影响不好,这件事若是日后传扬了出去,说他一个堂堂知府被一群山匪给绑票了,还是他自己生生的自投罗网,那可真就是丢人他妈给丢人开门,丢人到家了。 “诶诶诶,怎么我还比他多绑一道啊,这不公平!” 佟怀信正暗自哀鸣,募地发现,领头的狗子已经亲自过来,痛痛快快给他绑上了第二道,如果说顾维均是绑成了大粽子,那他就快被绑成一个球了,幸亏没把腿也绑起来。 狗子没搭理他半分,顾维均倒在一旁无情嘲笑:“还能因为什么,你可是朝廷狗官,狡猾的很。这位兄弟,再捆紧一点,免得他耍什么花招!” 狗子虽没应,但委实把这绳子捆的够紧,佟怀信明显感到自己手脚被绑的生疼,都快要被绑残废了。 “顾维均,你这个无耻阴险小人!” 面对顾维均在一旁咄咄逼人的煽风点火,佟怀信气不过,咬着牙也要还击:“兄弟,兄弟,你别看这人长得正气凌然的,其实花花肠子最多,你这区区的一道根本困不住他。” 狗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确认把他佟怀信绑紧之后,站起来两手一摊。 “绳没了,就这样吧。” “嘿,凭什么,你们山匪绑个人还要区别对待的么,这个世道还有天理么?” 虽是件“极小”的事儿,却硬生生把佟怀信这么多年被“对待不公”的怨气,一下子就都激发出来了。 “不过就是件小事儿,你也别太较真儿。自小你就爱钻这没意思的牛角尖,再说你现在也比我身份高贵,做了官儿了,还用小家子气在乎这些?” “那是自然!” 顾维均这一番勉强的恭维,对佟怀信很是受用,他马上偃旗息鼓,和顺了不少。 也是没想到,最后安抚好佟怀信的竟会是顾维均。 “好了!” 狗子听的二人一直在耳边叽叽歪歪,吵吵囔囔,不耐烦一声暴喝,再这么墨迹下去天都要黑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有什么话到山上跟我们寨主说去!” 佟怀信如梦初醒,这才又想起此行所为何事。 “夏瑜呢,夏瑜怎么样了?” “说了叫弟妹,弟妹,你听不懂么?” 顾维均不喜欢佟怀信直呼夏瑜名讳,每次一出口就皱眉,现下更还是要继续打这没有用处的口水仗。 “那我跟他说弟妹,他也听不懂啊。” 佟怀信眨着眼睛,装傻充愣。 “表哥,这你就没意思了,夏瑜是我妻子,你的表弟媳,保持距离不懂吗?” 顾维均眯着眼睛警告,特意把“弟媳”两个字咬的很重。 “她还是我的红颜知己呢,我们们玩的好,多亲近些,与你何干啊?” 作为还击,佟怀信又加故意,把“红颜知己”四个字咬的很重。 二人目光交汇处如同短兵相接,电光火石之间,激烈异常。 狗子也虽觉得头大,也不管二人间的无聊较劲,直接将二人提溜起来,系在一起,二人如同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偏偏还有各自的想法。 “走啊!” 狗子拽着绳头,猛力一“噔”,在前头的顾维均倒是听话往前,后面的佟怀信就没那么配合了。僵在原地不动对峙。 “你走不走?” 顾维均无奈,只得走到佟怀信跟前用身子撞着他往前,还要带哄的。 “你不是说要去救夏瑜的么,在这赌气撒泼,天亮都到不了,怎么救?” “顾维钧,你敢说我撒泼!” 一听顾维均又状若无意的“诋毁”,佟怀信又打了鸡血般的来了劲头儿了,不过嘴上虽凶狠,行动上是有所松动了,也跟着不情愿的一起往前。 折腾半天终于可以上路了,狗子心累的擦了擦额头汗水,威胁贵福元哥儿不让跟着,自己这一队人马,则压着顾家带来的一箱银子,浩浩荡荡启程了。 话分两头,这边师爷齐远刚从外面查探消息回来,就有兵卒来报佟大人又自个儿出去了。 “又去哪个园子,还是戏楼茶馆了?” 齐远知道其爱玩瞎逛的秉性也没太在意。 “好像是找顾掌柜的,一起去碧山了。” “碧山?” 上官晓心里咯噔一下,心觉不妙,接过手下人递来的那封勒索信细读。 “你们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单枪匹马上山救人了,荒谬!” 读毕,齐远剑眉倒竖,把这勒索信重重拍在案桌上。 “大人千金之躯,当初王爷从护卫军里千挑万选出你们几个,就是要你们好好跟着,护大人周全,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现在可好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怎么交代!” 齐远抬手便将桌上的茶水果盘一应扫落,那茶壶里滚烫的液体,商量好似的,一应溅洒在埋头跪着回话的人身上。 “傅大人已经跟去了,这会儿估计已经上山了。” 回话的面不改色也没动,依旧严肃回话。 “备车吧,去趟水师提督府。” 齐远揉揉发涨的太阳穴:佟怀信这个祖宗,是真不让人省一点心。 “您是说找水师提督李兴?” 齐远点点头。 “来前王爷说了,若是有什么急事可找李兴帮衬。” “好,属下这就去办。” 碧山之上,一行人还在苦逼赶路。 “顾维均,顾维均!” “喊什么?” 顾维均不耐烦的答。 佟怀信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突然主动小跑上前,也没有故意犯欠,找与他并肩正常说话。 狗子一行人继续赶路也没理,只要他不作妖娥子,就都随他去了。 “王氏那瓶子劳什子珍珠霜,我带回去了,里面被人下了东西。” 佟怀信忽然没头没脑挑起这个话题,一双鹰眼扫视的他是极不自在,这都让顾维均很不舒服。 他便特意与之拉开不少距离,面上冷漠,仅淡淡回了个“哦。” “你猜里面有什么?” 佟怀信继续发问。 “什么?” 顾维均答的漫不经心,如同在听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藏红花色水芹,是一种来自神秘岛屿的剧毒植物。食之或是长期接触,都有可能叫人面带诡异微笑而亡。” “哦?是吗?佟大人这药理学的有误吧?这藏红花色水芹,明明是美颜圣品,用之能令肌肤白嫩,不生细纹,如同妙龄女子般面若桃花,不然嫂子房里也不会特意在账上,每月支出一大笔定时采买啊。” 顾维均蹙额提出疑问。 “你是说这藏红花色水芹,是王氏自己特意弄的?” 这个结果,佟怀信是万万没想到的。 “是啊,每个月定期,最近几个月还加了不少量。” 佟怀信不再多言,陷入沉思。 “怎么,佟大人不信?” 顾维均反问,马上抛出更有力的证据。 “要不要去顾府查一查帐目?各院的一应开销支出,我那儿可都是清清楚楚每一笔,每一款都记录在册的。” 本以为是个凶杀的人命案子,没想到却很大概率只是个意外,佟怀信本想上任就破个离奇人命案子,涨涨威风,事到如今真是有些扫兴。 “回去再说吧,眼下救人要紧。” 佟怀信满腹心事的低头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心里还总觉得不对。 可这王氏一个长期在深宅大院住着的妇道人家,又是上哪知道这些美容养颜偏方的呢? 除非是有别人用心之人… 想到这儿,佟怀信抬头,盯着前方不远处顾维均的挺拔背影看了良久。 会不会是他呢… 第十八章 认兄妹锦心随性 被拆穿心有不甘 “寨主,人到了。” “哪呢?” “快进寨子了。” 原本蹲坐在椅子上的乔锦心赶紧强行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苹果,其余的便随手扔掉,猴子似的一跃下来手背身后坐好。 “快快快,给我捆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燕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让你的丫鬟动手吧。” 乔锦心当下是急死了。 “哎呀,不就捆个人嘛,哪儿这么多破事,你们平日里绑那些个太太小姐的,也这么守礼数?” “那哪能一样呢,她们是人质,少夫人是朋友,怎可同日而语呢。” 此话一出,乔锦心听着还挺感动。 “燕寨主仁义,既真心把我当作朋友,那我夏瑜也认你这个兄弟。” 乔锦心话里,兄弟的意思就是好朋友的意思,搁在现代就是指的哥们,女孩子在现代有玩的好的哥们的比比皆是,乔锦心也没太在意。 哪知道这燕明是会错意,以为是要认干兄妹了。 “少夫人的意思是认作异姓兄妹?” 燕明眼里竟然是惺闪过一丝激动。 他初见乔锦心时,正是那股洒脱不羁,毫不扭捏的大丈夫浑然做派,没将她认出是女子,只道是唇红齿白的玉面小先生。 而作为女子她敢只身入“龙潭虎穴”,谈笑风生,嬉笑怒骂,有头脑也是个真性情的。 遭逢乱世,能有这样的胆识气魄,天下少见。 关键是她真是厉害角色,还是有地位身份的,日后定能帮上大忙。 这样的女子,如今要认他做兄弟,他自是巴不得的很。 “也可以啊,认你做大哥了,总能给我绑了吧。你这绳子太粗了了,秀云是绑不结实的,没用。” 乔锦心倒也无所谓,她是怎么样的都可以,就是要赶紧把眼皮子底下的事儿给办妥了,才是真要紧的。 “那说好了啊,完事之后歃血为盟,敬告天地,咱这兄妹关系可就真定了啊。” 燕明就怕这干妹子到时候就不认帐了。 “行行行,赶紧的,别废话了,人马上就到了。” 乔锦心火急火燎,实在是墨迹不起了,跳起来抓着自己刚认的大哥过来给自己绑好,还要时时叮嘱绑严实点。 堂里兵荒马乱的,一切成埃落定,刚各自站定,进入角色,就听得佟怀信的大呼小叫。 徐旻知道这种场合,他是万万不可出现的,趁着目光焦点都在外面时,闪身隐没在看大热闹的人群中。他也眼尖,一下就看到人群里还有一劲衣打扮的人低头同样在隐藏,便也多留了几分意。 “推什么推啊,我自己会走!” “夏瑜!” 还没进屋,佟怀信远远见到被五花大绑,控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人质”乔锦心,就不顾一切要往里冲。 “你们对她做什么了,快放开她!” 狗子很快和一汉子过来把他按到在地,又随意从自己身上掏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下的一块,乌漆麻黑的破布头,粗暴地直往他嘴里塞。 佟怀信愤怒的唔啊唔的,狗子嫌弃的在地上啐了一口。 “吵死了,到地方了都不安生。” “进去!” 顾维均随后才进的堂来,跨过门槛的脚步滞了一下,就由后面押他二人前来的喽啰推搡着进屋了。 “想必这位便是燕寨主了。” “初次见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少掌柜的还要多海涵啊。” 对于顾维均,燕明竟表现的相当客气。 “燕寨主,给我夫人松绑吧,这戏都做过了,也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吧?” 顾维均回以礼貌微笑,嘴上是毫不留情直接拆穿。 “少掌柜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一个大老粗实在听不懂啊。” 燕明嘴角不自然的一列。 顾维均也是对他报以友好客套的礼貌点头,随后便开始跟乔锦心喊话。 “阿瑜,你在牟家也几日了,现在又跑到燕寨主这儿胡闹,准备什么时候回顾府?” 乔锦心听着顾维均这料定了的语气,还有责备意思,一下破功,沉不住气了,吐掉本是用来堵嘴里帕子,心有不平。 “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维钧伸头努努嘴,示意她看,刚刚被她随意一抛,“遗忘”在角落里的,那个啃的残缺又奇特的苹果。 “你吃果子的习惯是从上到下,慢慢围着啃,一圈一圈的吃。被绑票的还能招待的到果子吃,你不觉得奇怪么?” 乔锦心当下后悔自己太大意,不注意这小细节。 “还有你那叫人送到的勒索信,怕我看不懂,就找个识字的来写啊,还当起教书先生来在上面涂涂改改,就怕别人不当儿戏,真以为我糊涂,不识得你的字迹是不是?” “最近练字了,字写的不错,跟过去有天壤之别了,还以为你不认识呢。” 乔锦心低头瓮声瓮气的答。 “我夫人的字我能不认得?” 顾维均不气反笑,竟还有无可奈何的宠溺。 或许从他认定她的那一刻起,她便是在他这里的独一份儿,唯一的特例吧。 “好了好了,既然都知道了,都解了吧。” 乔锦心难受的扭动着,叫人帮忙,可怜燕明刚完工的大工程,还要再好生解开。 松绑之后的乔锦心,扭扭手腕活动一下,马上又绕到顾维均身后,要着狗子他们帮忙一起松将开来。 大家都松绑了,只有佟怀信被遗忘在地上,他也只能无谓的像条虫一样剧烈的拱来翻去,试图刷出存在感。 乔锦心哪是忘了给他松绑,只是在迟疑要不要松。 看佟怀信在地上蹭的绳子都要磨破一道了,乔锦心才一脸纠结的的俯下身,拿掉塞他满嘴且挺深的脏布头。 “呸呸呸,咳咳咳,这哪个臭水沟里烂布啊,一股陈年旧抹布的味儿,熏得人都要吐了。” 嘴一得已解放,佟怀信抱怨的言语就喷薄而出,连带着咳嗽出来的口水基本就是个淋蓬头。 乔锦心猝不及防接受了一番“洗礼”,急忙后退与他保持相当距离,却还是在那张嘴的一张一合之间发现了“新大陆”。 “霍哟,你啥时候装了颗绿门牙啊,挺时髦的啊。” 乔锦心这一喊,马上吸引了不少人上前促头来看花样精,佟怀信见自己“见不得人的秘密”要暴露,窘迫的紧闭着嘴,不敢再发一言。 原是那日在张记补齿铺子,他张口便要了最贵的义齿,镶完了才知道是翡翠的。 这翡翠虽也是贵重之物,但这剔透泛绿的色儿,还是门牙,一张口就满嘴泛绿光,这要是出门打交道,到哪儿都是焦点,都是笑柄,又总不能时时刻刻捂着嘴。 他老觉得是那张记故意报复,又找不到把柄,便在府中郁闷呆着生闷气,外出抛头露面要见客外出的事,一应是师爷齐远在张罗。 “哎呀,怕什么,没人嘲笑你。” 乔锦心好心拉起他坐好,开始为他解绳子。 “我都听说了,你为了一个姑娘跟人打起来磕掉了门牙。” “哪有什么姑娘,你别听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无稽之谈,以讹传讹。” 见这谣言,乔锦心都信以为真,佟怀信又憋不住开口,赶紧解释。 “哎呀,为了心爱的女人动手,挨揍了不丢人,我觉得还挺爷们的。” “是吗?” 听到乔锦心的肯定,佟怀信竟然莫名心头一漾,泛起一丝小涟漪。 虽然这肯定的事情是子虚乌有的。 “那你是喜欢替你出头的男人了?” 佟怀信趁机又跟乔锦心谈上心了。 “也不一定,但他最起码要尊重我吧。” 乔锦心还在一道道慢慢解着绳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还是我来吧。” 这温馨场景,顾维均看的心里越来越堵,干脆是过来直接抢活儿。 “你要干什么,我不用你解!” 佟怀信“弱小无助”的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一片黑气环身的顾维均,黑云压城般逼近。 幸好乔锦心也在这里,就更加故作柔弱,惊恐万分的往后挪,头直靠着乔锦心肩膀。 “顾维均你干嘛啊。” 乔锦心皱眉,单手拒着顾维均,另只手则毫不客气的狠狠拧着着佟怀信的后颈皮。 “你俩能不作了么?” 顾维均不理,他冲着佟怀信恶狠狠瞪眼。 “你离她远一点!” “我就不!” 佟怀信一脸傲娇,死猪不怕开水,被乔锦心拧的生疼,照样紧紧抱着她胳膊不放。 “起来。” 顾维均也上前来拽她另一只胳膊,两个人暗中较劲的。 “你们俩,有完没完啊,我又不是玩具!” 乔锦心大力甩开二人,独自站起来分头数落。 “你!堂堂知府,又是做表哥的,事事退让一步又能怎么样呢?” “还有你!仗着自己聪明绝顶,心思缜密,老是暗地里给人使绊子,你不招他,他个没脑子的能成天跟个疯狗一样,追着咬你么?” “也是,”顾维均眉开眼笑的,深以为意。 “夫人说的句句在理。” “夏瑜,你什么意思?” 佟怀信原以为是要和解,回过味来才发现是暗搓搓骂他是没脑子的疯狗。 “没什么意思,佟大人,你好好在山上休息,过两天燕寨主会派专门的人送我们下山。” 乔锦心惊觉自己出言不妥,马上换了话题。 “过两天?明天不走吗?” 佟怀信一脸疑惑。 “不好了,大哥,我们被包围了。” 言语间,外头有人来报。 “多少人?” 不清楚,山下兄弟说约莫着有百十来号。” 燕明还算冷静:“慌什么。” 随后他叉腰,一指佟怀信:“给我绑咯!” “是!” 两边兄弟马上应了上前绑人。 “凭什么?” 可怜佟怀信刚刚解放一会,就又被绑上了。 第十九章 剿“叛军”执意离开 救知府道出真相 “这山上多少人?” 水师提督李兴拿着一手持望远镜,坐在白马上瞭望。 “百十号吧。” 齐远握缰驾马上前与他对话。 “布防松散,也没什么硬家伙在手,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好对付。” 李兴观察了一阵马上得出结论,果真是久经战场的老将。 “关键是佟大人在他们手里,强攻万一逼急了,狗急跳墙就大事不妙了。” “你看这山也不高,就是这雾气浓重,这伙山匪老窝一定就在山顶上。你与至义就在这儿喊话,牵制住,我带一队人从后山突上去,直捣黄龙。” 齐远想了想,觉得可行便点头同意道:“那就按李大人的意思办吧。” 胡统领见不用自己冲锋陷阵,心下暗自窃喜,随声附和着,就当凑个人头。 原是齐远到了水师提督府,恰逢丢了调令的胡统领到老师这儿诉苦,于是便跟着一道来了。 至义是胡统领表字,比起自己的恩师,这胡统领是千万分之一的不及,就是会虚伪掩藏,在老师面前装的正派大义,实际也就是个鼠辈小人。 李兴掉马,点名,调兵遣将,挑了几十名精干的,组成小队,整装待发。 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人一路疾驰下马,跌跌撞撞来报。 “李军门!” 李兴眼神不好,听得远远有人叫他,眯眼聚光的拿起手中望眼镜来瞧。 “你,你是?” 一眼看出是自己相熟之人,李兴翻身下马,激动的拉起乔装打扮,改头换面的老友,差点就要老泪纵横了。 来人虽也激动此次重逢,但他此次前来,毕竟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报。 “李军门,晖州,晖州要乱!” 李兴刚要开口叙旧,久别重逢的激动立马被这个爆炸的消息全部浇灭。 “郭勋,郭勋要占晖州!” 老友接着话茬上气不接不接下气继续说完,却因为太过着急,也只能说个只言片语。 不过这只言片语,已完全能说明问题了。 “那就是谋逆啊,好大的胆子!”李兴听了是怒火攻心,吹胡子瞪眼。 “这小子当初在顺天练兵的时候,就花花肠子弯弯绕的多,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军门快随我前去吧,耽搁不得,晖州一乱,这江南各地都不得安宁。” 老友 李兴当机立断,飞身上马准备赶往晖州救急,便开始布置。 “至义!” 李兴声如洪钟,一下把昏昏欲睡开小差的胡统领给惊醒了。 “老师,何事吩咐?” 虽心有不耐烦,面上他是一点儿也不会表露出来,反倒是毕恭毕敬,真就是表里不一。 “你带这一队人马先上山,从后面突进直插其老巢,把佟大人给救下来。” “齐先生!” 他又转头交代齐远。 “一会至义上山,你就喊话吸引对面注意。” 齐远脸上却显出意见。 “李军门,佟大人还在山匪手上呢,您这么撩挑子走人,恐怕不妥吧?” “对啊,老师,佟大人的安危要紧!” 胡统领也要帮腔。 要他孤身带这一小支人马涉险,又要走没人走过的不寻常山路,他心里是一百二十个的不情愿。 李兴不以为然,因为心急,嗓门更是提高了不少,震得人耳瓜子嗡嗡作响。 “这佟大人的一人安危,有晖州全城百姓的重要吗?再说了,已经交代了至义去做了,又没有说不救。” 李兴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倔老头,做了决定的事儿,也最多就是知会你,绝不会因着外界干扰,做任何一点改变。 他还特意叫上风尘仆仆,赶来通知的老友也一起上马启程。 齐远急了,驾马横在返程路当间,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黄坠穗子的白玉佩举在手里。 “和亲王口谕,一切均以佟怀信身家性命为重,今儿您必须先把佟大人毫发无损的救下来才能走!” 李兴老脸一板,眼又一瞪,大的如铜铃。 “老夫纵横沙场这么多年,连皇上娘娘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你一个小小师爷,敢狐假虎威,假借和亲王名义威胁我?” “来人啊,给我捆咯。” “是!” 两个军士利落应声,是上前一把就将齐远从马上拉下来,再三两下就捆起来,扔在李兴马前,最后一一回到队列。 齐远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当众受这奇耻大辱。 李兴纵马示威般故意从齐远头上越过,跑处起几米远后,才转头看向胡统领,又大声叮嘱了一句:“至义就按我说的办,这儿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老师,您早去早回!” 胡统领嘴上是这么说,暗地里就已经开始盘算着,一会怎么在路上好好拖时间阳奉阴违了。 李兴见胡统领答应的挺痛快,当下就放下心来,快马加鞭,带着大部队离开了。 齐远在地上吃了不少马蹄扬起的尘土,恼怒着破口大骂:“老匹夫,今日之事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此时李兴早已跑远听不到了,齐远放的狠话只能飘散在风里,消逝在空中。 “齐师爷,倒是忠心啊。” 胡统领下马,走过来拉起他,为他松绑,顺便给他拍去身上尘土。 “这老头真是野蛮的很,说话做事都没轻没重的。” 齐远拿掉身上最后麻绳,余怒未消,面上虽不说,但刚才李兴驾马从他身上越过的一瞬间,他还是心有余悸的。 “这佟大人究竟何方神圣啊,王爷都这么上心关照?” 胡统领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顺道着想打听点内幕。 “做好你老恩师给你的任务,不该打听的就莫要再问了。” 齐远并不给机会,他嘴巴也紧,不该说的绝对只字不提。 “还有啊,救不出来啊,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齐远不透露半分也就算了,还突然厉色警告。 胡统领讨了个没趣,不再吱声,心气儿也不顺:不过就是抱了根粗大腿,一个小小的师爷,不入流的,还敢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当着面说的,王爷家的狗也是尊贵的狗,仗人势他也要笑脸相迎伺候好咯。 “什么时候上路?” 齐远还是时刻关注着救人的事宜。 “啊啊,马上马上。” 胡统领打着哈哈,假装掸掸掸马鞍子,整整软盔甲,实则是为了拖延。 齐远眼不瞎,早已看出了这胡统领的怠慢懒惰,当下是立马又冷声威逼厉喝:“动作快点,再不启程天都黑了。” 胡统领连连点头称是,一步跨上马,招呼小队跟他前进。 见人动了,齐远稍松了口气,但又委实担心这眼神一直飘忽不定,贼眉鼠眼的胡统领,半路又搞其他名堂。 夜还是不可避免的降临。 佟怀信被五花大绑之后,就被扔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柴房里。 饥肠辘辘,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大人!” 恍惚间,佟怀信似乎听见有人声,可他毕竟太饿了,还以为是幻听就没太在意。 “大人!” 又是一声悠长的轻唤。 “哎呦!” 伴随着一颗从天而降的小石子,一下砸的佟怀信痛的清醒了。 “谁啊?” 佟怀信站起来抬头仰望,就见一劲衣人将食指放在鼻前,示意他噤声。 佟怀信认得这是一路从京地护他来兴县绍城的护卫军头头,姓傅。 看来自己是有救了,当下欣喜不已。 这傅护卫从天而降,在佟怀信眼中都带了救世主的光环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佟怀信压低声音小声问他。 “属下一直跟随大人,发现大人被绑在这儿,就暗中伺机营救。” “跟的好,跟的好!”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你们让我进去吧,燕寨主说了的,准许我进的。” 没过一会儿,佟怀信就听到一串窸窣开门的动静。 傅护卫闪身跳回屋顶,刚好乔锦心带了一个食盒,已向他款款走来。 “折腾一天了,累了吧?” 乔锦心说着便打开食盒,扑面而来的香味勾着人肚里的馋虫。 “你还没吃呢吧?这山里没什么,只有几个鸡蛋,我找了点葱花给你搞了碗蛋炒饭,赶紧趁热吃了吧。” 乔锦心边说着,就把这颜色金黄,香味俱全的蛋炒饭端出来,又把筷子塞在他手里。 “这是你做的?” 佟怀信捧着这一碗热乎乎的蛋炒饭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乔锦心撇过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看你可怜,才大发慈悲给你做专门做的啊,赶紧全部都吃了,一粒都不许剩。” 佟怀信喜滋滋捧在手里,刚要埋头苦吃,却感受到一阵疾风,一道黑影闪过。 他感到不对,刚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傅护卫早已一记手刀将人弄昏睡,乔锦心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瘫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一切都是那么快速静默,门外站着看守的俩人竟毫无察觉。 拽着佟怀信一下又飞身跳到屋顶上,傅护卫仗着极上乘的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逃离了出去。 “你,你动夏瑜干嘛,好好说不行吗?” 一口气跑出寨子,又跑出去好远,佟怀信才气喘吁吁停下,大声质问起他。 “大人,这顾夫人就是合谋绑您的主谋之一,您还看不出吗?” “何况这苦肉计最开始就不是演给顾少爷看的。” 傅护卫直接丢了个重磅炸弹。 佟怀信闻言,一下子神色凝重起来,死死咬唇,不信:“你什么意思?” “他们的目的,就是单纯绑您上山,好作拖延。这样,郭勋才好一举拿下晖州。” “不是夏瑜自己胡闹?” 信息量太大,佟怀信一时脑子也转不过来了。 第二十章 遇女鬼原是蝶衣 惰统领撞“鬼”吓昏 “你在开玩笑吧,夏瑜怎么可能跟叛军有瓜葛,她一个深闺女子。” 佟怀信短暂哑然之后,仍只当是在说笑。 “大人,那个牟氏身边的高人可不是一般人。” 傅护卫却突然聊到其他。 “你是说,那个徐旻?” “他是郭勋的幕僚。” 佟怀信略一沉吟。 “查一下他吧,查一下他的身世背景,在不在葵酉留洋生之列。” “大人这是?” 傅护卫不解其意。 佟怀信摸着下巴,陷入回忆,脑海里两张脸不断碰撞重合几次。 “他跟徐汉林长得太像了…也太巧了。” 此时,傅护卫听得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再见那点点火光,料是寨子里的人发现追来了,赶忙拉上佟怀信。 “大人,他们追来了!” 佟怀信抬眼见果是如此,慌忙拔腿跑路,等燕明等人追到此处了,哪还见的到半点儿人影。 “徐先生,要不然就不追了吧,这马上就到半山腰了,官府的人就埋伏在那儿。” 燕明扶着腰,气喘如牛,面前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茂密。 徐旻冷声断然拒绝。 “不行!此是正是关键时刻,若不能牵制住李兴,郭统领那边就危险了,一定要找到他!” 燕明犯了难:“这碧山这么大,野路也多,三更半夜的怎么追啊!” “今天就是把碧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抓回来!” 徐旻握紧拳头,一拳击在树干上。 “走吧走吧!” 燕明见识到了他的决心,也是无奈,带着兄弟们继续朝前摸。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乔锦心举着火把,带着另外一小队人马,前来汇合。 燕明摇摇头:“人早就跑没影了。” “继续追吧,费这么大劲把他弄来,总不能是这么轻易就功亏一篑吧。” 乔锦心也没什么方向,只能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转。 一直在一旁站着没说话的顾维均,此时已经施施然走出来,同样举着火把,四处查探,到一棵参天的古木近处,终于发现端倪,仔细的反复摸着树干上,并不起眼,但像是刻意人为刀刻的神秘图符。 乔锦心几人也凑上前去看。 “这是什么?” “这是护卫军的专门联络暗号,这两个字符连在一起,就是后山的意思。应该是给后面接应的特意留的,看来我们的佟大人果然是身兼要职,此行绍城还有护卫军保护。” 原是这傅护卫早前怕接应的人马扑个空,做无畏火拼,特意用暗语留了汇合地点,没想到反露了马脚,留下了线索。 “事不宜迟,赶紧到后山!” 徐旻一听,又燃起希望,可燕明及山寨其他众人就只是面面相视,并不动。 “走啊!” 徐旻皱额吼道。 众人面露难色,没人挪步。 “徐先生,后山有女鬼,吓人的很,一到后半夜就唱戏,那声音阴森恐怖的很,好几个兄弟起夜出来撒尿都听到了。” 还是燕明解释了缘由,这害怕胆小的神色与他这壮实的大个子体态十分不相衬。 “是啊是啊,这后山白天都没人敢去,更不要说这三更半夜了,何况那里荒无人烟的,杂草丛生的,随便不小心晃了眼,被毒虫猛蛇给咬了吞了也不无可能。” 王二极尽所能,几乎用尽自己所有成语库存,把后山描绘的骇人十分,就只有一个目的:警示众人,后山不能闯。 徐旻冷哼一声,心中万分不屑这些人的封建愚昧。 “是真有女鬼,还是你们胆小怕事,随便找个托词不敢去了?我原以为大家都是这顶天立地的绿林好汉,原来也不过如此。” 燕明最受不得人激,听到徐旻这样一套说辞,立马就又上头了。 “徐先生这话什么意思,我燕明要是怕他朝廷官府,还敢跟你们合作,绑那劳什子绍城知府?笑话,狗子,走,去后山,继续追!” “大哥,这…” 狗子还算理性。 “这什么这,大哥的话都不听了吗?” 燕明板起脸强势起来,狗子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称是,集结弟兄往后山进发。 乔锦心顾维均二人也随着大部队一起。 只是乔锦心有话要问,故意没跑动起来,稍稍拖在了后面。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二人久违的并肩同行,顾维均心里氤氲开了丝丝清甜,嘴角也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 “什么。” 顾维均正独自品味这甜蜜,乔锦心冷不丁的一问,把他拉回现实。 要是她能不说话,不闹腾,永远安安静静地就这样呆在自己的身边该多好。 可惜天不随人愿。 “你是说护卫军那个?” “嗯。你是怎么认识护卫军的专有图符的?” 顾维均似不愿多提及这个话题,本是灼灼盯着乔锦心的双眸,突然就没了生气,又变得如往常一般冷漠。 “少年时,我进宫做过同宣皇帝伴读。那时候就一直习武,后来进了护卫军。” “哇,你这么厉害啊,还做过皇帝伴读,皇宫里什么样啊,公主娘娘们好看吗?” 乔锦心一连串兴奋发问,兴致高涨等顾维均给自己讲讲皇宫见闻。 “就那样吧。没什么好说的。” 顾维均淡淡回应,没什么温度。 乔锦心听这样的语气,如同是被当头泼了一瓢子冷水,知道顾维均是不想提,也就只好识趣的撇撇嘴,不再说话。 两个人静默的走了好一会之后,乔锦心实在憋不住了,高呼着“大哥”,一个人先冲到前排,找燕明去了。 顾维均没去追,一个人举着火把,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了那个初长成的少年。 一日日倚着朱红的大殿高门,出神望着院墙的,那可以自由飞进飞回,反复横跳的雀儿。 那日渐消瘦的背影,那从满目华光到毫无生气的眸子,那如风中枯叶的残破之身,他只觉得心里如锥刺的疼。 “你听没听见什么动静啊?” 此时残月如镰,伴随着乌鸦嘎嘎的叫声,巨大的扑棱棱的振翅声响,在这寂静空旷的夜里都显得突兀。 佟怀信一早就听到有女子咿咿呀呀的吊嗓声,想这荒郊野岭的,怕是自己听错了。 傅护卫停止脚步,侧耳静听,马上得出结论:“声音像是那个洞里发出的。” “走,去看看!” 佟怀信只要好奇,就必须要去一探究竟。 傅护卫急了,赶忙拉住他。 “大人,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在这等齐先生来接应吧。” 傅护卫出于安全考虑,还是以小心为妙,只是他忘了,这一路自己这个主子哪是什么安分人。 “去那山洞里等也一样嘛,怕什么!” “大人!” 傅护卫终究是劝不住的。 佟怀信先一步踏进洞里,他无奈,只能前后脚跟着。 谨慎走了一段,才见里面竟有成一间收拾干净的内室。 烛火摇曳间,一个身段不错的背影,穿戴整齐一套头饰戏服,举手投足间都是娇媚,她练的投入,等转身才募然发现佟怀信二人的存在。 “哦,惊扰了小姐雅兴,小姐莫怪。“ 见是美女,佟怀信上前假正经作一作揖,聊表歉意。 被人发现秘密,袁蝶衣一下子没了刚才的自信光彩,涨红着脸,如往常一样,躬身驼背,紧张的靠墙,就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佟怀信见她这副神色,知道是自己把她吓坏了,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撤后一步,柔声安慰道。 “姑娘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碰巧听见这山洞里有动静就过来查看一下。” “姑娘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洞里啊?你家在哪儿啊,要不要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去啊。” 佟怀信自顾自说了一通,却完全得不到一点回应。 “姑娘,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啊,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袁蝶衣瞅准机会,一个箭步冲出去,随手甩掉头上笨重头饰,一口气冲出洞外,到了开阔处撒丫子就跑,只留佟怀信二人愣在原地。 “我有那么可怕?” 佟怀信一脸懵的转头问傅护卫。 傅护军也是很蒙圈,机械摇摇头。 却说齐远胡统领一行人这一路“爬”的艰难。 加上夜色已深,好久没吃过这么大苦头的胡统领,更是一步三坐,非要齐远一遍遍的催,才不情不愿起身继续赶路。 真是费了好大劲才走了路程一半。 齐远如是再神通广大,总也不能赶猪起飞。 “哎呦,不行了,歇会儿。” 齐远攥紧拳头,在心里默默计算这是这胡统领第三十七次坐下。 “起来啊,你不是才休息的嘛?” 齐远咬碎了牙,理智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殴打这货,绝对是要惹出不少事端的才勉强忍住了没动手。 “哎呀,吃不消了吃不消了,休息一会,休息一会儿…” 胡统领边连连摆手说着话,顺势竟蹬鼻子上脸,躺了下去。 “起来!” 齐远实在是忍无可忍,上前大力狠命踢了一脚他身上盔甲。 这胡统领躺着舒服,哪肯轻易起来。 正当他闭上眼,准备小憩会儿之时。 一道白影“嗖”的一下,从他面前飞速穿过。 他一下睡意全无,坐了起来,语气带颤。 “刚,刚刚是什么东西窜过来了?是不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齐远心中好笑,原来还是怕鬼,就坡下驴,半恐吓半威胁。 “既知是女鬼还不赶紧上路,小心她一会折返回来吃了你!” “对对对,此地不宜久留,赶路要紧,赶路要紧!” 这下他是完全吓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也不管后面的十几军士,大步流星,是一路疾走疯跑。 “胡统领,您倒是慢着点啊!” “不能慢,佟大人还等着咱救呢!” “好了,走吧!” 齐远忍着不断抽搐的嘴角,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来,招呼众军士,大家继续赶路。 郭统领一个劲儿只顾埋头赶路,没注意自己已跟大部队拉开了一些距离。 于是很快的,他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佟怀信正扭头跟傅护卫说话,没注意前面。 胡统领本就觉得蹊跷,等他抬眼一看,吓到魂儿都掉没了,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颤抖着连呼两声:“鬼,鬼啊!” 随后便没出息的一翻白眼,昏过去了。 佟怀信满脸的委屈,他明明什么也没做,自认为也是一个俊俏风流的人物,怎么今天见到他,一个个都视若洪水猛兽,山中鬼怪,他有那么可怕? 想到这他心里更加郁闷了。 第二十一章 莽校尉执意上山 为夺枪献计献“身” “大人!” 佟怀信本还在郁闷,齐远带人已经赶到。 见齐远到了,佟怀信眉间舒展了不少,心里吃了颗定心丸。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那这人怎么办?” 齐远顺着佟怀信手指的方向,看向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胡统领满脸无语。 “真不知道这货的统领之位是怎么混来的,根本就是个只会嘴上说漂亮话的饭桶!” “饭桶也要带回去啊。” “你们几个把你们大统领抬走!” 齐远皱眉招呼着。 几个军士面露赧色,抬手抬脚,迅速“清场”,实在是丢人现眼。 山下的人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耐心早就耗光了。 “不行,我要上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说不定准是出事了。”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胡统领的亲信,也是他的亲堂弟。 平日里倒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就是太过莽撞,总是闹事儿,胡统领无奈,只能将他带在身边做个小头目。 虽然武艺不精,可他性格豪爽,常请帐下兄弟吃酒,有什么事儿叫一声,也是有不少人应承的。 军师看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的架势,赶忙来劝煽动的。 “校尉,校尉!莫要急,莫要慌,统领身经百战,这些山匪还是不在话下的,咱们只要安心守在这里就好,万不可打草惊蛇。” “接应?接应个棒槌的接应!我大哥出事了你管不管?李兴那老家伙管不管?为救一个什么狗p的知府,把我大哥都搭进去了,你要是怕事儿救麻溜的给我滚一边去,小爷没空听你这瞎白活。” “兄弟们,有不怕死的都跟我上山去,咱们把大哥救出来!” “好!” 不过寥寥数语,在场的兵士都动了,实在也不少,军师势单力薄,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最后只能气急败坏跺脚,原地打转。 “大哥,等一下!” 乔锦心这边跟燕明一路带着山寨弟兄搜寻,骤然感受到了一些震动。 她把火把交给燕明,跪地贴耳细听,果是马蹄和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听的出是有不少人在急行军,且距离不远了。 “快,所有人赶紧熄火隐蔽!” “怎么了这是?” 燕明忙问。 “官府的人上来了,人马应该还不少!” 燕明出来只带二三十人,手上也没什么家伙,人数还吃亏,一旦碰上,必定凶多吉少。 知道事态紧急,事不宜迟,他赶紧让大伙四散隐蔽在各处,屏息待这伙人过去。 乔锦心正费力往树上爬时,顾维均早就一个纵身到了粗壮枝桠上坐稳,伸出手优雅准备接乔锦心上来。 谁知乔锦心早已轻车熟路,脚蹬着用力一使劲也上一下就上来了,根本也不用顾维均。 就是这空间太小,两个人挨的太近,几乎完全贴在一起了。 “校尉,这有三条路,我们往哪去?” 走到这儿,是个三岔路口,疾行的军士犯了难。 这郭校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一条道儿走到底吧,实在不行咱再掉头!” “是!” 短暂的停留之后,一群人又乌泱泱极速离去。 乔锦心为了看仔细些又怕被发现,是一直扭来扭去,顾维均虽一直没动,也怕她掉下去,还特意一只手揽着她腰,就是暗地里悄悄的面红耳赤,掌心都不自觉是发烫了。 “这骁骑营果然装备精良啊,十个里八九成都是崭新的洋枪火器,端在手里是真神气!” 乔锦心悄声感叹着,呼出的热气还有丝丝缕缕飘到他脖颈处。顾维均只觉得细细痒痒的,喉咙发干,不自觉“咕咚”吞了吞口水。 “怎么你喜欢?改天我给你弄一把来玩玩?” “嗯,也不用,我自己能想办法弄着!” 乔锦心眼波一转,计上心来,马上着急忙慌着,下树去找燕明,与他商量细节。 顾维均怀中佳人已空,刚才的丝丝悸动荡然无存,不禁心中惆怅,很是失落。 想来她夏瑜是真有本事,可以把人心搞的忽上忽下,任他顾维均明明着是个孤傲冷漠的人,也要白白为她抓心挠肝,之前竟一点也看不出。 “大哥,妹子给你搞点硬家伙当作我给你的见面礼,怎么样?” 乔锦心摩拳擦掌的跑到燕明身边提议。 “什么硬家伙?还是不要了吧,哪能让妹子妹夫太破费了。” 燕明只当乔锦心要送他什么值钱的东西,连连拒绝。 “不破费,就是要大哥还有手下弟兄配合。” “什么意思?” 问其想法,乔锦心倒也不客气,自信在众人间来回走动分析起来。 “我刚才在树上看了,这伙人也就五六十来个,虽然多数手上握有洋枪,可架不住领头的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再硬的家伙到这帮人手里也是浪费,不如咱们借来使使,武装一下自己。” “你的意思是搞这些官家兵手里的?” 燕明是吃了一惊,这小妮子胆子是真大,口气也是不小。 “不然勒?枪杆子多腰杆子才硬,这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在这乱世,要想不被人欺负,说话硬气,手里没几杆子枪怎么行!大哥,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乔锦心几句话说的燕明上了头了,他一咬牙一拍大腿,发狠心,一点头。 “干!妹子你说怎么搞?” “进了这碧山,还不是我们的主场?我进山就看见有一处平缓浅滩。这骁骑营不善水战,咱们就把他们诱下水,伺机动手,速战速决。” “你是说埋伏在水里?” “对啊,寨子里水性好的兄弟应该不少吧,随便挑上几个在水里扑腾扑腾,也够他们受的了。” “可是这帮子大头兵又不是傻子,总不会平白无故自己进水里去吧?” 主意是好主意,燕明还是觉得乔锦心有些异想天开,纸上谈兵。 “这个好解决,无非就是随机应变,诱敌深入,这个我可以。” “不行!” 一听这话,顾维均立马就急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别瞎逞能。” “我没闹着玩,我很认真的。” 乔锦心争辩道。 “我是女的,更不容易引起怀疑,能省不少麻烦。” “那也不行。” 顾维钧抓着她的手,态度很坚决。 “哎呀,没时间了,你别闹了。” 乔锦心皱眉并不领情,直接忽略顾维均,继续转头跟燕明等人商议。 “大哥,你们赶紧到河滩那儿埋伏好,等我消息,我设法把人都引过来。 记住了,人全部下水了再动手,务必一击即中,绝不能让他们摸着枪,不然就都危险了。” “妹子,你放心,兄弟们我一定都叮嘱好,倒是你。狗子,狗子,你来!” 燕明招手叫来狗子。 “大哥!” 狗子本在集结弟兄,听得燕明一声招呼,立马上前应答。 燕明给他布置任务。 “狗子,你跟着小姐一起去,少一根头发丝,回来就把你剁吧剁吧喂鱼,听见没?” “大哥放心,就是狗子没了命,小姐都不会少一根汗毛!” 狗子拍拍胸脯,满口保证。 “我也去。” 顾维均见拗不过乔锦心,也没有商量的余地,自己能做的就是伴在左右,寸步不离。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什么徐先生会跟他异口同声。 他特意侧目,饶有深意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圈。徐旻也不看他,只是目光胶着在乔锦心身上。 “随便你,但是有一条儿,”乔锦心严肃指着顾维均,严正警告:“一会儿全程都要听我的,不要随便出声。” 要跟就跟着,她也不是很在意,就怕他顾维均自个儿主意大,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好,一切都依你。”顾维均欣然点头同意。 “徐旻,你跟我大哥一起去吧,有你在,我还放心点。” 乔锦心对着徐旻马上就如同川剧变脸一样是温柔似水,顾维均能看出她对他的不同,他又开始心里堵的慌了。 这胡校尉急行了一路。 这一路上安静的过分,除了野花野草,林子一片,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要不回头换条道儿再走?” 事到如今,这胡校尉也不敢向前了,勒马缓行,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刚才不久的决策。 “校尉头前不是说一条儿道走到黑的吗?” 一个军士质疑。 胡校尉想想不能食言,只得领着继续上路,就是没之前速度那样快了。 说到底还是心里有点虚。 乔锦心他们有狗子带路,一路抄近道很快就追上了。 二次目睹了这郭校尉的蠢样子,乔锦心嘴角勾了勾,心里胜算不免又多了不少。 乔锦心打定主意,就将身蹲下,给自己脸上抹了不少灰。 随后更是把身上长袍的领子给扯开了不少,露出胜雪的脖子及锁骨的一小片肌肤。 头上的瓜皮小帽也扔了,头发搞的蓬乱。 顾维均心里对那个徐先生耿耿于怀,一抬头见乔锦心手上动作,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他伸手要给乔锦心系上,又被乔锦心低声呵斥制止。 “你干嘛,别捣乱!” “你干嘛?不是诱敌么,就这么个诱法?” “哎呀,不这么搞,他们怎么能相信我是从山匪窝里逃出来了的呢?” “你少管,让你不要随意出声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乔锦心不悦地站起来,懊恼着早知道就不带这个麻烦精一起了。 顾维均这次没说话了,默默地给把自己的脸也搞的乌漆麻黑,学着乔锦心也扯衣领子,顺便又从地上搞了两把灰,把乔锦心露出的地方也给抹黑抹均匀了。 狗子也效仿。 抬起头来还要咧着嘴傻笑,似乎是期待着乔锦心的表扬:“小姐,我也弄好了。” 乔锦无力的扶额,感觉自己这趟是带了大傻和二傻出来了,她突然很后悔把秀云一个人关在寨子里,不让她跟着了。 最起码秀云没这么蠢。 “狗子,你在暗处接应吧,你这行头一看就是山匪,不合适。” “可是,小姐。。。” 狗子满脸委屈的站起来。 “哎呀,这晚上没啥雾气我认得路,你就不要操心了。” 不管怎么样,摆脱掉一个傻蛋还是好一些的。 二十二章 诱敌入不知分寸 入圈套溃不成军 天已微明。 胡校尉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竟看到两个人影在前面不远处晃动。 不由得心头一喜,当下是一夹马腹,快速近前移动。 飞驰而来的“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乔锦心一看人来了,马上戏精上身,扶着胳膊是满脸的凄惶之色。 “军爷,军爷…” 这尖利做作的调门儿,这一言难尽的浮夸演技,顾维均在一旁是频频掏耳皱眉,满脸嫌弃。 几番要开口,怪只怪此时的乔锦心太过投入,根本不给他说话机会。 “军爷,军爷救命啊,军爷,军爷…” 胡校尉的马刚一到跟前,不待对方开口询问,乔锦心早就先发制人,甚至为了效果逼真,假装是突然重重摔倒在地,真是卖的一手好惨。 顾维均呆在原地,嘴角抽搐。 她也真的是能豁的出去。 只是这戏是不是有些浮夸的过头了? 这都能信的人,岂不是就是个傻子? 这胡校尉就是个四肢发达,脑子一根筋的主儿。 见人摔倒,他马上一勒缰绳,身下骏马放缓了速度,上前查看,不过也止于查看了。 他虽不聪明,还算谨慎,并未翻身下马,而是在马上坐着问话:“姑娘,可有看到一小队官家人马打这经过?” “嗯,嗯?” 娇弱弱仍伏在地上不动的乔锦心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情况?她都这样了,问都不问一句的吗? 她想的一大堆故事情节,自己怎么被拐上山受尽屈辱,怎么历尽千辛万苦逃脱,怎么与山匪不共戴天,请军老爷给自己报仇雪恨的故事,还怎么继续展开下去? 她都已经憋好一肚子委屈眼泪,拿捏好撒娇装柔若可怜的语气,做好了有可能的要牺牲色相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好吧,真就是这胡校尉完全不按剧情发展路线来,乔锦心一时间很有些尴尬。 “你们是骁骑营郭统领一部的吧?” 顾维均是实在看不过眼了,伸手扶起此时仍伏在地上不动,有些下不来台的乔锦心,主动上前跟这胡校尉搭话。 “你什么人?” 胡校尉抬手用马鞭指着,自己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不起眼青年,疑惑发问。 “是胡统领救了我夫妇二人。” 顾维均开门见山。 “你们见过我大哥?” 见有堂哥消息,胡校尉二话不说,翻身下马,着急忙慌凑上前来问,什么防备都不存在了。 “哎。” “怎么了?”顾维均这一声叹,胡校尉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统领此次上山,虽英勇,可山匪人数众多,双拳难敌四手,难免吃亏,我二人也是刚刚他拼死突出重围送出来的。” 顾维均说的动容之处,竟眼泛泪光,乔锦心都不禁在心底要为其呱呱叫的不俗演技鼓掌。 “我大哥现在何处啊?” 胡校尉当下听得早已是心急如焚,直满心懊恼着,自己当初为什么没一起跟着上山,陪在左右。 “校尉跟我前去吧,现下前去解围,说不定还赶的急。” “走,走,一起上马,前面带路!” 语毕,立马有军士牵马上前,让顾维均安顿。 顾维均一个灵巧跳跃,轻松上马坐稳,再弯腰顺势一拦,马下呆立着的乔锦心就也已上马,拥在他怀里,一系列动作是行云流水,颇为飘逸潇洒。 “你会功夫?” 胡校尉有些诧异,投来探寻眼光。 顾维均原本满心是为了抓住这个不多的机会,在乔锦心面前耍个帅,却差点要暴露。 现下胡校尉问起,当下有些慌张,责怪自己的不沉稳,面上还是很平静,语气也平常自然的多。 “哦,学过一点,据是轻功,逃命而已,不顶什么事。” “骑马也不成问题吧?” “不成问题,劳校尉挂念了。” 顾维均拱手客气,礼数周全,胡校尉也不再说什么,只催促着赶紧赶路。 一片漆黑之中,远处地平线已隐隐有一片深浅不一的沁染朱红,明艳瑰丽,预示着东方的红日即将升起。 一匹红棕马上,一男一女一双璧人相偎相靠,均速稍快奔于最前,其后紧跟有条不紊的大部队,沐在一片刺破黎明黑暗的霞光里,似梦非梦。 乔锦心伸手,慢慢握住又摊开。 这缕缕霞光,在她指缝间穿梭,看似握在手里,实则都是虚无。 很快地,光芒万丈的太阳一露头,就迅速为周遭天空的深红填充了金黄,夺目绚烂的让人挪不开眼。 “冲破黎明黑暗后的日出,原来这么美啊。” 乔锦心感叹着,震撼于眼前大自然创造的绮丽之景。 顾维均没应,只匆匆瞥了一眼,感受微寒的秋风,看着怀里稍微缩了缩身子的乔锦心,稍又控缰放缓速度,才得以稳当单手为她扣紧长袍领子。 还要嘴里边絮叨:“你这哪儿找的袍子?这料子夏不透气,秋不御风的,秀云也不给你多加件里厚的内衬,这么单薄也不怕冻着。” “我年轻,吃的多,身体好。不怕冷。” “阿嚏!” 乔锦心挺直小身板,一拍胸脯,哪知道这个flag还没立几秒,一个没忍住直接一个大喷嚏打到顾维均偏过的侧脸上,喷的顾维均一脸飞沫。 顾维均石化了。 他也不是嫌弃,就是,嗯mmm,有点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给你擦擦。” 乔锦心吸吸鼻子,又用揉过鼻子的“乌鸡爪”到顾维均脸上胡乱摸一气,本意是为了擦干净,在顾维均看来都抹匀了。 嗯mmm,有点恶心。。。 即使是这样,顾维均念着是乔锦心第一次这么主动与他亲近,也是忍着没推开乔锦心的手,只是在后续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僵着脸,不敢动。 狗子脚程快,在林子两边快速穿梭,观察着动向,见乔锦心在“虎穴狼巢”里,还能自如的嬉戏,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大哥刚认的大小姐,肃然起了不少敬意,果然是女中豪杰! “磨蹭什么,快点儿!” 胡校尉拍马上前,又来催促。 “知道啦!” 乔锦心一个白眼,“乌鸡爪”一下把着顾维均握缰绳的手,大力一甩。 “驾!” 这一下用力过猛,顾维均还没反应过来马就嘶鸣一声,后退一发力蹬腿冲出去了。 “你松手!抓紧我!” 终于是前方一片和缓浅滩拦住了去路,那么巧,他们还是来到了约定了的地点,看来这一切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顾维均本想伺机甩掉这路人马,带着乔锦心一路狂奔,远离这是非,可事到如今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平静的湖面偶尔还泛起几个调皮鱼儿咕嘟吐出的水泡泡。 顾维均高声“吁”的一嗓子这下是终于勒停,马儿抬起前蹄,利落的把两人直接甩在地上。 “哎呦!” 肇事者乔锦心最先坠落,摔了屁股,顾维均有功夫傍身,在地上滚了一圈便利落起身,这才关切扶起乔锦心。 “你没事吧?” 乔锦心狼狈站起身。 “没事儿。” “怎么不走了?” 胡校尉驾马才赶到。 秋风习习,吹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只是不见了水泡泡。 “校尉,前面河滩虽不算险急,也不深,可河中有不少圆滑砾石,容易摔倒,须得下马步行涉水方能安全通过。” 胡校尉亲自下马来,到最浅处随意捡起一颗细瞧,鸡卵大小的半透明黄色石子,捻在手里的确是滑。 “这中间的水深吗?” 望着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延展很远的水面,他还是有些迟疑。 “我来试试吧。” 顾维均还没反应过来,乔锦心就已经痛快下水,一路慢慢趟到中心,水差不多没过了她胸口。 “军爷,军爷您看!” 乔锦心在水里乱扑腾着,溅起不小水花,证明无事。 “这水不深,下来吧,不从这儿走,咱们要绕不少路呢。” 见乔锦心在水里安然无恙,水位的确不深,胡校尉放松了警惕,下令渡河。 所有人陆续下马的下马,收枪的收枪,一个个下饺子似的往水里去,一时间原本平静的小小浅滩河道变得热闹起来。 乔锦心见已上钩,自己任务完成,急忙撤退,随便找了个水草茂盛的地方,掩人耳目,悄悄上了岸。 此番她是出主意又出力,豁出去了,就看她这个刚认的结义大哥给不给力了。 秋风还在吹,带动着树叶一阵阵“沙沙”的响。 天刚擦亮,山中林子里大部分还有太阳照不到的黑暗。 乔锦心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但是内心里是火热兴奋的,她在暗处里默默紧张数着人头,一,二,三,四,五... 到第五十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的时候,一下子从水底钻出的静候多时的汉子。 如同是暗夜里蛰伏已久的猛兽,上来就一个勇猛的抱摔,将人困在水里。 骁骑营本就怕水不善水战,这突然之间,凭空冒出的几十个人高马大的让他们顷刻间方寸大乱,在水里那就是一只只软脚蟹。 刚站起来没多久,就又要被按在水里好一顿摩擦,毫无还手招架之力。 乔锦心在岸边,看着胡校尉被燕明按着脑袋,一遍遍脸怼河床吃泥沙,笑的是花枝乱颤。 转头看见随着水流飘走,渐行渐远的一杆杆洋枪,急的跳脚,“扑通”一声下水,一一去收。 顾维均也跳下水,帮着一起。 “谁被你惦记上了,都要倒霉。” 顾维均摇头感叹,他这个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顾维均你好意思说我,没有你,人家胡校尉也不会来啊。” 乔锦心忙着收战利品,嘴上倒也不闲着。 “主意是你出的。” 顾维均甩锅回怼。 “我出的怎么了,这胡统领明面上敲诈勒索,唯利是图,就是个小人,我借他几十支洋枪怎么了?” “你倒是会说话,理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顾维均轻笑反讥。 “你也别说我,这事儿你也出了不少力。” “反正出了事儿,咱俩谁都跑不掉。” 乔锦心直接耍起无赖。 “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突如其来的情话,目光灼灼。 只可惜乔锦心没捕捉到。 “大哥,大哥!捡枪,捡枪啊!” 她还是在乎战利品的事儿。 这把可比游戏里抢装备爽多了。 她喜滋滋抱着枪不撒手,稀罕的不得了。 第二十三章 出言训默然无语 丢人马雪上加霜 她美了一会,才终于一一安置好身边捞起的几只洋枪,再爬上岸,见燕明他们明显占上风,完全控制了全盘局势,才完全把心放在肚子里。 “好叻!” 燕明也很高兴,首仗大获全胜,收获颇丰,这一切都靠这个刚认的机智妹子。 打扫完“战场”,天已大亮,胡校尉及手下军士全被活捉,满身疮痍狼狈不堪。 见到乔锦心二人缓步而来,被反手捆着的他,马上怒目相视,青筋凸起,愤怒爆喝:“刁民恶妇,助纣为虐,与山匪勾搭成奸,不得好死!” 燕明直接反手一个”熊掌”劈的他仰翻在地。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大哥,不要紧的,我被人坑了也这样。” 乔锦心倒是心宽想得开,还反过来劝燕明。 “我生平最恨这些个臭当兵的,一天天的正事不做,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没一个好东西。” “大哥,有些事情啊,切莫以偏概全了。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是不可取的。” “更何况,留着他们还有大用处呢。” 乔锦心意味深长瞟一眼还在恼怒挣扎的胡校尉,继续进言。 “什么意思?” “这洋枪是弄到手了,可你会使吗?怎么填充,怎么换弹夹,怎么发枪,怎么瞄准,这些一应不都要人教?” “妹子的意思是,让这些人来教?” 燕明诧异比划了一圈,坐在地上被他二十多个兄弟拿枪指着的俘虏。 “不然勒?,语间,乔锦心随便走到一汉子身边,夺过他手中拿反的枪,掉个个儿,才又还给他。 “连枪头枪屁股都分不清,这玩意到你们手里连响都听不到。” 汉子有些羞愧的低头,其余人也有陆续调转方向的,看这架势不在少数。 “也不是我不愿意,你看他们也未必就肯吧。” “休要做梦,就凭你们?不过是耍了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等着吧,你们这些蠢贼,朝廷马上就会派人把你们剿灭的干干净净!” 胡校尉此时虽已是“身陷囹圄”,还是气焰嚣张的很,也根本不把燕明他们放在眼里。 乔锦心缓缓蹲下,逼视着他。 “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哪那么多借口? “再说,你有大哥照顾还能看着吃口热饭,可这些个平头百姓呢?” “你以为他们是心甘情愿做山匪的? 官逼民反啊,你去山寨里看看多少是拖家带口的,有三四岁的娃娃,还有七八十的老人。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涉险到这条件恶劣的山寨来,做山匪,为了好玩么?” 乔锦心一口气说完,因为激动,有些哑嗓哽咽。 脑海里浮现了不久前在寨子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特意端给她一大碗热乎乎的菜饭,自己转身咬着发硬的死饼子。 她追着跑到孩子住处。 一家几口都在就着稀不见粮米的汤吃着难以下咽的饼子,她第一回感到自己手里这碗,白白的还冒热气的“粗茶淡饭”有多么珍贵。 那一刻她心里堵的慌。 “算了,妹子,跟他说这些干啥啊,没意思。” 燕明拉起乔锦心,牛眼里也有些湿了。 胡校尉总算是消停了,没再言语一句。 “大哥,我再留几日吧,等你们都安顿好了,我再走!” 看胡校尉这能折腾的架势,乔锦心还是很不放心。 “好好好!” 有乔锦心为他“分担”些,燕明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只是顾维均有不满了。 “不行,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去了,爹问起来没法交代。” “那你先回去报平安呗,我再留几天。” “不行,你在哪我在哪。” 顾维均横竖都不愿意,态度还很强硬。 “随便你吧,反正我已经答应我大哥了。” 见二人因为自己山寨的事,起了争执,燕明也不好意思。 “要不然这样吧,好妹夫,我叫人去顾府送个信儿,就说二位在山寨平安,让老爷子莫要挂念。” “算了吧,大哥,你让人送信,那我们通山匪就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 你还不如再送封勒索信,再勒索个十万二十万的,毕竟这少掌柜的,顾家独子,身价怎么也得是我这个少夫人的双倍吧?” 顾维均满脸黑线。 “你倒是会算计,讹自家银子还讹上瘾了。” 乔锦心不以为然。 “练兵,充装备不都要钱啊,再说了这些人归顺了,又多了几十张嘴吃饭,哪样不要开支?是吧,大哥?” “是的,是的。” 燕明乐不颠,他这可真是天降大馅饼,乔锦心此刻在他眼里已经不仅仅是妹子了,还是个吉祥物,小福星,招财猫,散财童子。 顾家很快又收到了第二封勒索信,据顾府下人传,顾老爷接到这带有顾维均一小撮头发的“血书”,已经是吓的魂不附体,只是真到凑银子的时候,又没动静了。 胡统领被吓昏过去之后,是被四个人当被杀的牲口抬回去的。 实在没有好去处,就安顿在了佟怀信的府衙里。 待他悠悠醒转过来,睁看到的第一个,就是背手而立在他塌前,居高临下,定定俯视着他出神的佟怀信。 他使劲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影之后,霍的起身坐起,惊恐往后直退。 “这位鬼爷,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您为何频频跟着胡某,阴魂不散呢?” “不然我每年清明中元,多给您烧点要纸钱元宝,求求您放过我吧……” 言绝,他是身似筛糠,诚惶诚恐,双目紧闭,眼角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看样子的确怕极。 齐远闻声赶到,见到这样的胡统领,完全没有之前的“能耐我何”的无赖样子,哭笑不得。 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胡统领遇上佟怀信这个魔王,也就跪地求饶的份儿了。 “这,怎么人家了,把人家吓成这样,好得是个统领。” 齐远望着嘴里还神叨叨念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恶鬼退散,恶鬼退散…”的胡统领,转到佟怀信跟前小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啊,一见我就这样,我还郁闷呢!” 佟怀信也无辜。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合着齐远不是闲来无事看热闹的,是来报信儿的。 “好消息。” 佟怀信素是捡高兴的先听。 “李军门连夜奔袭,势如破竹,大破晖州城,全歼郭勋一部,叛乱已平。” “好!” 这样的好消息,佟怀信听的连连称好,喜上眉梢。 虽然这李军门是把他撇在一边的,但是佟怀信知道什么为重,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由衷佩服,还是很拎得清的。 “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跟这胡统领有关了。” 齐远打眼一看这胡统领还是神神叨叨的,怕再刺激他,只得小声在佟怀信耳边言语。 “这胡统领的堂弟胡校尉,带着几十人马杀上碧山,连人带枪都不知去向,估计是被山匪给俘了。” “什么?枪也给劫了去了? 这骁骑营的都是饭桶还是猪啊? 好好的非自己上山送人头送装备的,这么没脑子的吗?” 佟怀信看着塌上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齐远阻拦,上前就粗鲁拎起他衣领子。 胡统领吓了一跳,用手遮挡着,嘴里念叨着“不要杀我。” “你看清楚,我是人不是鬼!大白天的,鬼还能在此揪着你衣领说话么?” 佟怀信本想再逗逗这没出息的大统领,如今事情紧急,还需要他处理。 “你,你不是鬼啊?” 放下手,郭统领懵懂疑惑怔怔望着佟怀信,确定真伪。 “你觉得呢?堂堂一个统领,被什么子虚乌有的鬼神吓的屁滚尿流的,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你赶紧起来,你骁骑营出事了,你的好堂弟八成连人带枪让人山匪给劫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对刚刚稳住心神的胡统领来说又是个晴天霹雳。 他老人家调令还没找到,这已经是严重的失职。 没想到他这不省心的堂弟又来雪上加霜,这下他不仅官职是保不住了,搞不好要下大狱,送了命。一想到这,他又是吓的不轻。 秋日清晨本是微寒较冷的,他却在短短下塌的须臾功夫,满头大汗,着地的腿都使不上力了。 可惜他也不是美娇娘,不会有人去扶他。 “你打算如何啊?” 待他刚下地站稳,佟怀信又咄咄逼人出言相问。 他显得很虚弱,嘴唇翕动无力的张了张。 “不知道,等我老师凯旋归来之后,再找他商量吧。” “你的人被劫了,你不应该立刻赶奔,踏平他碧山山寨把人都救回来么,怎么遇事都要找你老师商量?” 见这胡统领无能的样子,佟怀信怒其不争。 “你知道什么,胡来是我手下猛将,这伙山匪连他都能手到擒来,实力是万万不容小觑的,就这么贸贸然前去,不又是白白送死,有去无回吗?” “没本事就没本事,借口还挺多啊。” 佟怀信打定主意这都是借口托词,出言相讽。 “想我胡至义入军十余年,带兵打仗的事儿,你清楚还是我清楚?轮得到你一个黄口小儿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指手画脚?” 胡统领有资历在,话说的也是倚老卖老,佟怀信最烦这种论资排辈儿的。 在京地他见的太多了,一个个开口闭口想当年,想当年的,遗老遗少最讲究这些个,让他颇为嗤之以鼻。 “哼,缩头乌龟!” 佟怀信一句绝杀,转身理也不理,随他如何。 好给佟怀信打圆场的齐远这次也罕见的一言不发,直接无视,一道出了门。 胡统领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是在给他脸色看,心里虽然记恨,可眼下自己自身难保,只能一一受着忍在肚里。 盼只盼他这老师,可以早些归来为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第二十四章 亲送药成“登徒子” “计”得逞再同床被 “小姐,咳咳咳咳。” 因着兴奋,一直没合眼的乔锦心又熬到了晚上,终于有睡意了。洗去疲乏的推开房门,准备好好睡个安稳觉,秀云却掩鼻不住咳嗽,像是感了风寒。 “怎么了这是?” 一见秀云有恙,乔锦心紧张起来,抵额试温,嘴里喃喃自语。 “还好,不算太烫。” 秀云整个人往后缩,挣脱乔锦心,背过身去,低头闷声闷气的讲:“小,小姐,秀云身体不适,怕是要咳一个晚上,我出去睡吧,别扰了您清净。” 乔锦心原本以为秀云是在铺好被褥,没太在意,这话一出,她反应过来,马上强势拖住,已将门打开至一条缝儿,正欲要出门的她,一把夺过她臂弯里夹着的一应被褥枕头。 “秀云,这寨子里本就干净清爽的屋子不多,你出去了上哪去睡?再说了,咱们分被窝睡,又不对着,不要紧的。” “秀云也是为了你好!” 门是虚掩的,乔锦心忙着拦人抢被褥,并未及时关好,顾维均得以钻了空子,一下子钻进来。 “你怎么能在门外偷听我们女孩的私房话,还不打招呼就堂而皇之就进来了,出去出去!” 乔锦心借着被褥的大体积又强势把顾维均“驱逐出境。 “你自己没掩好门,我只是刚巧路过听着了。” 顾维均一个灵巧的背身,避开这硕大被褥攻击,绕到乔锦心身后,还能腾出手来为她接住将将要滑落在地上的枕头。 “咳咳咳咳。” 秀云又忍不住喉头的骚痒,咳嗦发作,看来这症状是不轻。 “秀云,你去找徐先生拿些药吧,他懂些医理,随身带了些西药,貌似也治风寒的,一吃就见效的。” 顾维均这好心的提议一出,乔锦心就又生出疑问了。 “你什么时候跟人家徐先生这么熟了,还知道他有西药?” “我跟牟大娘子常来常往的,跟徐先生交好有问题吗?” “秀云,你现下就去吧,不然一会儿他歇下了再打扰,总也不大好。” 因着乔锦心的关系,顾维均待秀云也是很好很周到的,换着他自己身边的贵福感了风寒,他是问也不会问的。 “可是,少掌柜的…” 秀云还是犹豫,毕竟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只是求药,不要多大功夫,秀云还是觉得心上别扭,怕人误会,何况还是那个“红颜祸水”。 一个大男人,要长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只会祸害良家妇女。 想到这儿,她又硬气起来,直接拒绝了好意。 “少掌柜的,不用了,秀云是乡下丫头,西药这种贵重的东西实在消受不起。” “那你就这么干咳一个晚上啊?让你去你就去,是不是害羞不好意思一个人啊,那我陪你!” 因着是要去找徐旻,乔锦心整个人欢快起来,放下手里东西,欢欢喜喜拉着秀云要走。 秀云注意到少掌柜的脸色不好看,赶紧拉着乔锦心婉言谢绝。 “小姐,小姐!算了吧,我自己去吧,您先跟少掌柜去他屋吧,您在一边我睡不安稳。” “那好吧,秀云,你拿了药吃了就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秀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乔锦心也不好死乞白赖,不想造成她人困扰,她也能体谅秀云的不容易。 送走乔锦心跟顾维均,秀云长舒一口气。 这出戏是顾维均特意找她来演的,目的也就是让二人再度和好如初。 只要自家小姐过的好,她也都乐意,何况她看的出这少掌柜的对小姐是真心实意的。 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死心塌地伺候好小姐,可每次见到少掌柜的对小姐这份心思,她的心里总会情不自禁,不受控制的去幻想,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有个小郎君,为她动心思,为她起忧思呢? 正想着,门外竟响起了有节奏又有节制的规律敲门声。 秀云紧张的站起来,没有应声。 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寨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屋子,突然有人敲门,的确诡异。 “咚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 只是敲门,并不出声,光这一点秀云就可以有众多不好的预想了。 毕竟这山上的光棍条儿不少,指不定是来试探,要馋她身子的。 她矮下身子,悄咪咪把刚准备端出去倒了的洗漱水端在手里,来到门边,栖在门一侧站好。 门外的敲门迟疑了,随后停了,秀云一直揪着的心刚放下,它有咚咚的响起来,这次比之前拍的力气更大。 门外一直不放弃敲门的是受了顾维均嘱托的徐旻。 原是二人刚在回屋路上,顾维均特意携着乔锦心敲开徐旻的房门,说了秀云的情况。 当然,这对于顾维均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在徐旻面前变相的宣誓了一回主权,告诉他乔锦心是有夫之妇,不要有其他念想。 徐旻也没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对乔锦心一直也只是发小的青梅竹马关系,反倒是乔锦心一直对他存着非分之想。 当然这份感情,乔锦心一直是深植于心,秘而不宣的。 他想着秀云要这样一个人咳一个晚上,于心不忍,带着药来看看情况,哪知道到这里,房中烛光虽亮,还有人影憧憧,就是没人应声,他怕是出了什么事,又大力拍门。 正着急担心,门却“支呀”的开了,徐旻不作他想马上冲了进去,随即“哗”的一声,从头到脚,把他淋的个透透底底,透心凉。 铜脸盆“当啷”掉在地上,秀云不知所措的惊慌站在原地。 “徐先生,我不知道是您。” 秀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整个人贴着墙站,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嗫嚅道。 徐旻这一身棉布的袍子极其吸水,他只觉得当下自己身子是重了不少,捞起宽大又沉甸甸的袖子,能挤出来的水也是“哗啦啦”淌了一地。 一个小姑娘家,也不能多怪她,多说什么。 徐旻苦笑一下,并不多提,只是抬起没淋湿的另一只手,递上了一个棕色不透光小瓶子。 “每日早晚各一次,每次一片,多喝开水,症状能减轻。” “谢,谢谢。” 秀云为自己的一时鲁莽感到抱歉,又不知道怎么切入表达,还是低着头不敢对视,脸也涨的通红,耳根子的可以滴出血来。 徐旻看出她窘迫,自己在这呆着也极不自在,东西既然已经送到,那便离开对大家都好些。 “你吃了药就早些休息,蒙头睡上一觉,出身汗第二天也许就没事了。” “嗯,嗯。” 秀云支吾着答应,只想赶快结束这尴尬地直脚趾抠地的对话。 徐旻转身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秀云刚抬起的头,又马上深埋了下去。 “哦,还有。你好了之后,记得一定要把药还给我,我也只有这一瓶。” 这药是他当时穿越,裤兜里为数不多的东西,手机早就在上次什么起冲突的现场摔个稀巴烂了,还被人踩的四分五裂,也就这塑料药瓶子结实也小,没遭了“毒手”,倒被顾维均看见问起还惦记上了,徐旻也只有认倒霉的份儿。 “哦,哦。” 秀云嘴上唯唯诺诺的答应,心里刚对其建立的一点幻想跟好感又全部败光了,说到底还是个小气家伙。 “哎呀,好累啊。” 到地方,乔锦心大咧咧直接一跃大字型躺在原本属于顾维均的床上,整个人埋在被褥里,动也不动。 顾维均默默地跟进来,插好门,嘴角带着满意的笑。 “我这太简陋,委屈你了。” 顾维均过来坐在乔锦心身边,甚至开始着手为温柔为她拖鞋。 “你干嘛?” 乔锦心原本放松的状态马上进入一级警备,顺势滚到一边。 顾维均又要开始做奇奇怪怪的多余动作了。 “你上床不脱鞋啊。” “我就这样躺一会儿,我自己会脱。” “还是我来吧。” 顾维均强硬掰过乔锦心的腿,仔细为她褪下长靴和白袜。 “这鞋不合脚吧,走了一天磨的水泡都出来了。昨天还下过水,怪不得你走路姿势怪异。” 乔锦心有些不好意思的蜷缩起脚趾,一把推开顾维均,小脸又羞红了。 她虽不是封建女子,可自己的脚老是被人全神贯注仔细盯着看,她还是极不好意思的。 “顾维均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啊,老是盯着我的脚看?” 顾维均把她脚抱在怀里,不让她随意抽走。 乔锦心跟条泥鳅一样又开始扭来扭去挣扎,顾维均稍使力气,拍了一下。 “别动,我给你上药!” 说着话,已从长袍内层来掏出一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倒了些粉末到乔锦心脚上的大水泡上。 “斯…” 刚上药是一阵疼痛。 “这是三七粉,刚上的确有些疼,你忍着点,马上就好。” 很快顾维均又拿出那块常伴左右的帕子,给乔锦心仔细包好。 乔锦心看着他的温柔举动,那认真样子堪比他拿着账簿对账,心中不感动是假的。 “好了,早些休息吧,不早了。” 上好药,顾维均把乔锦心好生安顿在床铺上,又伸手要给她解袍子。 “你干嘛?” 这回乔锦心终于掌握了一次主动权,自己抓着衣领子不让碰。 “你睡觉不褪外袍的吗?” 顾维均好笑。 “我自己可以。” 乔锦心自己慢慢动手来解,顾维均就这么站一边看。 “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啊,转过去!” 顾维均摸摸鼻子还是笑,转过身。 “好了吗?” “好了。” 第二十五章 魇噩梦相拥而眠 求结拜吃闭门羹 等他再次转过来,乔锦心已经缩在被子里,只露一个头。 顾维均攀上床,过来为她仔细盖好被子,两个人靠的极近,乔锦心都能感到顾维钧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 她不无紧张的撇过头,还好马上顾维均就爬起来,坐起身,转头拿起她脱下的外袍放好,又自己去熄灯火。 黑暗中,乔锦心感觉背后窸窣一阵,被窝一下被掀开,一个温热的东西直接贴着她就进来了。 “你,你贴我那么近干嘛?” 乔锦心被吓着了,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只是僵着身子不动,没转过去。 身后的顾维均反而得寸进尺,伸手把乔锦心整个人圈在怀里。 “怎么,这一天一夜,搂搂抱抱这么多次,还不习惯?” “什么习不习惯的,听不懂你说什么,赶紧松手!” 乔锦心脚蹬着,去扒他牢牢圈这自己的手。 “夏瑜,”顾维均不顾她的激烈反应,突然出声叫住她。 “嗯?” 乔锦心感到顾维均叫她的声音里,情绪有些不对。 “不要推开我好不好,我现在只有你了。” “怎么了?” 乔锦心第一次听顾维均这么可怜巴巴跟自己示弱,很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可是不管怎么问,回答她的都是一片均匀的呼吸。 乔锦心偏头,发现顾维均双目紧闭,神态放松,似是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真是哭笑不得:上一秒还在装可怜,这么快就睡了? 睡归睡了,可是牢牢箍着她的双臂是一点松动意思都没有。 乔锦心使了半天劲,脱不了身,反而被顾维均一个翻身,腿也被扣的死死的。 两个人又如上次那般脸对脸。 “顾维均,顾维均你别装死啊,我知道你没睡,顾维均!” 乔锦心手已经解放了,放肆在顾维均脸上乱拍。 顾维均可能吃痛,慢慢松开了乔锦心。 乔锦心这才得以一个人倚一边,安稳的睡。 困意逐渐袭来… 后半夜乔锦心被身旁翻来覆去,甚至开始踢被子的顾维均吵醒了。 “你动什么啊,顾维均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实在忍不了了,一下子坐起来准备把顾维均弄醒,却借着月色,发现顾维钧神色有些不对劲。 顾维均依旧眼没睁,长长睫毛有了颤动幅度,眼皮收紧,痛苦的蹙额,额头鼻尖有了汗珠。 “怎么了这是?” 乔锦心刚发问完,顾维均已经开始轻微的晃动身子,整个人不再翻来覆去的了,只是这喘息的频率越来越快,十分急促,明显是被梦魇着了。 这种情况,蓦然叫醒他不好,乔锦心只能紧张关注着身旁人的一举一动,顺手给他一下一下轻抚胸口,才慢慢叫他起伏剧烈的胸口,归于平静。 好一会功夫,她看着顾维均情势有了好转,刚松一口气躺下不久,可顾维均又情绪激动起来,又开始不安地颤抖起来,原本紧紧抿着的薄唇,还突然清晰的叫了一声“娘!” 乔锦心马上又惊坐起来,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跟之前一样为其一下下抚胸口,嘴里学着长辈口吻,不住念叨着:“均儿乖,均儿别怕,娘在这里。” 这下顾维均终于又不闹腾了。 乔锦心见他睡安稳了,也要躺下,可是刚才被顾维钧胡乱抓住的手,怎么也拿不出来。 这次她只是稍稍试了一下,就随他去了,小心的躺下。还主动靠近,摸着他的满是冷汗的冰凉额头,缓缓让其靠在自己的肩上。 想来这个家伙也是个可怜人,她自从嫁过来就没见过她那所谓的婆婆。 据说是在自己院子里上吊死的。就死在顾维均小兄弟俩正在玩耍的院子,一墙之隔的别苑。当年的他们一个十三,一个五岁,懵懵懂懂里已经没了亲娘疼爱。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人情味。 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需要安慰慰藉,他也有柔软的一面,只是可能冰冷的后宅生活还有封建礼教,让他忘了如何去表达。 那么这样一来,乔锦心自己想通了很多东西。 他突然接近她,对她百般的好,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上散发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伟大的母性的光辉吧,而他一直以来最缺的不就是这个吗?或者说她跟他记忆中的母亲有很多相似之处,才让他自动开启了亲近雷达?这算恋母情结吧? 一瞬间乔锦心感觉自己升华了,浑身散发着圣母玛利亚的光圈,看顾维均的眼神目光都慈祥和蔼了不少。 第二日清晨,声声欢快鸟鸣唤醒了被乔锦心完全搂在怀里的顾维均。 许是最近忧思加上各种事情接踵而来,他好久没睡这么死了。 睁眼就见小小的乔锦心整个环抱着他,眼底滑过一丝小惊讶,马上就再闭上眼,好好“享受”起来。 乔锦心第一次投怀送抱,这样的甜蜜可是很难得的。 他是绝对想不,不过一个晚上,乔锦心对他的感情已经完全跨越了一个维度,直接成了负有责任的“亲情”。 功夫不大,就是“咣咣咣”的敲门声。 “妹子,妹夫起了没,妹子?” 燕明的破锣锅大嗓门,不仅把门口树上的鸟儿都吓走了,也把还在跟周公喝茶的乔锦心给一下吵醒了。 真是大煞风景!顾维均心里骂着燕明的粗鄙,也不能阻了乔锦心起来去应。 见乔锦心已经跌跌撞撞,摸索着下床,他便也心气不顺的倏然坐起。 好不容易的温存荡然不在。 乔锦心打了一个大大哈欠,眼泪像是把上下眼皮给粘住了,睁不开,捞起外袍一下套在身上,凭着感觉的扣,几粒扣子也都牵搭不对,一一扣错了。 门乎的一下大敞,果是燕明带着狗子在门前。 “大哥,一大清早的什么事儿啊?” 乔锦心哈欠连天,还没睡醒。伸手揉揉眼睛,勉强睁开还很虚肿的眼睛。 昨晚因着顾维均折腾到后半夜,她才能睡上安稳觉,还没好好睡上几个小时,燕明又来叫了。 “妹子,哥是来找你结拜的。” 燕明一脸兴冲冲,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说话间,顾维均已经穿戴整齐,也到门口,见乔锦心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皱眉把她拉到跟前,一颗颗扣错的的扣子为她一一重新解开了再好好扣整齐,亲昵举止完全不避讳在场其他人。 “大小姐,你是不知道,寨主昨晚拉着大伙喝了一晚上的酒,要不是,额,这少,哦,是姑爷…” 狗子看着顾维均的脸色,小心斟酌称呼。 “要不是姑爷拦住了不让,说是您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我大哥一定会拉您一起,喝个痛快!” “不是说了吗,叫我寨主,以后大哥就是我妹子的专有称呼,只有我妹子能叫我大哥,听着没?” 来之前,燕明跟寨子里上上下下刚立了两条新规矩。 一是这寨子里,除了他还有大小姐的话也须得听,若有不从的,便视为大不敬,要剁手剁脚的,重则赶出山寨,从此莫问前路。 二,就是从此以后,一律称他为寨主,称乔锦心为大小姐。 燕明揪着狗子耳朵警告叫其注意,狗子“哎呦,哎呦”的直呼“听着了”,燕明才松开手。 “大哥,结拜也不急于一时吧,现在困乏的很,下午好不好,下午。” 乔锦心痛苦的仰着头,再次闭上眼睛,魂儿早就又飞到床上安然躺着了。 “大哥,您先请回吧,阿瑜这个状态,魂不守舍的,你们结拜也不吉利不是,下午再说吧。” “可是现在东西都准备好了,人都到…” 顾维均直接把乔锦心带回屋里,不等燕明他们继续说下去,直接“啪”的一声,无情将门关上,一点儿余地都不留。拒绝的干脆彻底。 燕明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碰了一鼻子灰,还不能发作,只能眼巴巴等着。 谁让他稀罕这个妹子呢。 “大哥,这顾少掌柜的,也跟着大小姐叫您大哥,您怎么没恼啊?” 狗子此言一出,正好给燕明撒气。 燕明毫不客气二次揪起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吼:“那是我妹夫,叫我大哥怎么了,倒是你,我再说最后一遍,叫我寨主,寨主!” 狗子的耳朵遭受燕明的狮吼功洗礼,差点就聋了,只是无谓的点头打摆子,跟中了邪一样。 “大哥,您小点声,太吵了!” 屋里是乔锦心不耐烦的叫嚷。 “好好好,大哥这就走,不打扰你休息了。” 燕明答完乔锦心的话,轻手轻脚,终于是拖着狗子离开了。 说是睡到下午,乔锦心直接从日上三竿睡到日薄西山。 连秀云端来的吃食也没怎么进,随便扒拉两口就又倒头睡去了,叫都叫不醒。 顾维均再怎么愿意跟乔锦心躺在一处,也受不了整整一日,都跟这床榻缠绵悱恻,也只是撑到大中午就急着穿衣坐起,接下来一下午也没有打扰,日常要了几张纸,一只笔,端坐在桌前,写写字打发时间。 燕明是一下午来看了几次了,见房内没有动静,也不敢随意打扰造次,免得又惹的妹子不高兴了。 事实上这场歃血为盟的仪式,是燕明那瞎眼的老母亲急着要办的。 第二十六章认闺女老妇欣喜 还肉菜体察疾苦 她生平最大的心愿是燕明可以找一个好媳妇,可以过上老婆儿子热炕头的平淡日子。 如今他们母子俩被逼上碧山,落草为寇,她也不奢望什么。 竟有个好人家的闺女,愿意跟她这不争气的儿子结拜,她也很是想见见。 也主要这山上都是半大小伙子,不然就是跟她一样的粗鄙大嫂子大娘,没有小女儿家的细心体贴。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更没人真心实意陪她好好说说话。 只是从白天等到黑夜,都没有一丝眉目。 “阿明啊,”燕母拄着拐站起来,另一只手往前不住地摸索。 “娘,孩儿在呢!” 燕明赶忙握住母亲在空中摸索的手,扶着她再坐下。 “那丫头,怎么还没来啊,是不是不嫌弃咱草莽出身,不愿意,又反悔了?” “干娘,怎么会呢,能有这么个好大哥,阿瑜上赶子都来不及呢,怎会嫌弃!” “妹子!” 燕明喜出望外,看向大堂门前,果是乔锦心顾维均二人。 “大哥!” 乔锦心一路满面春风,跟堂内所有点头打过招呼,一路到临时搭的供桌香案前,先是一把携过燕母的手,再谦卑蹲下身,伏在老太太膝上,,一口一个“干娘”,软软糯糯的小声音甜甜的,还乖巧。 燕母激动的不住摸着乔锦心嫩生生的小手,一声声应着“哎”,心都快融化了,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 燕明在一边,也十分动容,这个妹子果然认得好,不用别的,光是这自来亲近,讨他老娘欢心的本事他就十万分之一的不及。 这一下就把老太太的心完全俘虏了。 不仅完全不怪她姗姗来迟。 接下来,歃血为盟的什么什么仪式,到了要割破手指,滴血交融之时,老太太更是横加阻拦,心疼坏了,说是这是男子的规矩,女子不用一应都按着来。 “娘,这是规矩,敬告了天地的,不能儿戏。” 燕明跪在地上,被自己老母亲横加干涉,感觉佘了面子,很不好看。 “敬告什么天地,娘都认了干闺女了,那就是你亲妹子,还用歃血什么,依着我看啊,这酒也甭喝了,伤身,你俩给娘磕个头就算礼成了。” “不行!” 原本就搞得乱七八糟的仪式,顾维均还要横叉一杠子。 “又怎么了?” 燕明刚准备俯身磕头,听得顾维均阻止,只得又抬头问他意思。 “给高堂磕头,只有二人成亲了才需要,你俩只是认干兄妹,又不是成亲,没事给长辈磕头做什么?” “也对也对,这一拜我要等着我儿媳妇给我奉茶的时候再受!” “哎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这样吧!” 乔锦心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耗光了,她是真搞不懂,不过要认干哥哥,哪来这么多讲究说法,规矩俗套? “反正说出大天去,你们都是我亲人!” 乔锦心这在堂内的霸气宣布,终于平息了无谓争执,燕明心里也是暖了不少。 接下来是喝酒吃饭,寨子同乐。 “妹子啊,我们苦啊。” 席间燕明喝的满脸通红,话也多了起来。 “你知道这些菜都是哪来的吗?” 燕明指着桌上这五六个菜,其中不乏鸡鸭鱼肉,万分心酸的说。 “大哥,你喝醉了。” 燕明不说,乔锦心也心中有数,所以一上桌,无论燕明等人如何招呼,愣是一筷没动。 “我,我没醉。我就是觉得我这个寨主当得太不得劲了,让全寨上下老小都跟着吃苦,她们在山下是受蛮兵抢,吃不上饭,可在我这山寨依旧吃不饱,是我无能,呜呜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哥,一切会好的。” 乔锦心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略安抚一句,不再说什么,只是任由其发泄,过了一阵子,又偷偷叫来狗子,一一问了几个菜的来历。 “这些菜都是哪几家的?” 狗子直挠头皮,很为难的样子。 “大小姐,寨主不让说啊。” “他自己都说漏了,还要瞒我?” 面对乔锦心的眼神压制,狗子只好投降,老实交代。 “那肉是东边彪子家的,鸭是王二家老娘送来的,鸡是张麻子大哥杀的,鱼还有几个素的都是李婶子送来的。” 狗子对着桌上的盘盘道道,如数家珍,只是乔锦心听得很不是滋味。 这顿饭,果真就是硬生生凑出来的“百家宴”。 “那酒呢,饭都吃不饱了,哪来的大酒喝?” 这个问题,乔锦心早就想问了,这么穷的寨子,偏偏这酒水没断过。 “嘿嘿,俺家在县城有酒铺子,俺爹是兴县的酿酒好手,十几年了。” “该不会是你回去偷的吧……” 乔锦心见狗子鬼头鬼脑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 “大小姐你这话说的,是我爹允的好吧。” “你骗鬼吧,这么些酒也值不老少钱呢吧,你爹会同意你这样就这样搬到山上爱霍霍咯?” “反正我爹成天就只知道守着那些个酒,还不如让我拉到山上来,给兄弟们解解酒馋虫!” “喝,再喝,妹子你咋不喝呀!” 哭完的燕明突然咋呼惊叫,吓了众人一跳,但却很快皮软倒下,鼾声大震。 “狗子,把桌上菜都装起来,前面带路,一家一家还回去。” 乔锦心马上招呼起来。 “不好吧,大小姐,这都是各家心意,别家想送还没有那。” “这样的心意,我受不起,我不可能吃的心安理得。” 狗子还在摇摆不定。 “不要废话,赶紧装起来,前面带路!” 乔锦心烦这狗子一直在她面前扭捏的姿态,也是很不客气,直接给了一脚。 狗子这才麻溜领命干活,不再争辩。 几家人家分散在各处,路也是极其不好走。 乔锦心顾维均狗子三人,都拿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夜色里。 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一有些事都是要夜里办,山里危险,照明又不好,几次都是顾维均在后侧护着,不然乔锦心一定要崴了。 “这是哪家?” 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时有时灭,时撩起的焰头大,纸屑烧的卷边灰烬,飞蛾子一样极力飞起,飘的不远就幻化做一团烟气,毫无踪影。 如同乱世里裹挟的他们,是一片片身无定所的浮萍,想要极力留在世上,最终都是一泡幻影。 “好像是李婶子带着小虎在烧纸钱。” “我说李婶子怎么非要今天下山去,原来今天是小虎他爹的忌日。” 狗子唏嘘着,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小,心里泛起伤感。 “小虎他爹怎么死的?” 一想到这李婶子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专门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佳肴,乔锦心心里涌起了不少酸楚,内心的过意不去更加深了。 狗子叹一声,定定看着跪着抽泣,蹲着不断添纸的小虎跟李婶子。 “去年秋天,慈漪镇好不容易迎了回丰收,家家户户高高兴兴收粮屯粮,哪知道半月不到就遭了官军的劫了,小虎家也算富户,最先遭劫,他爹就是被官军的乱枪打死的。” “那他家其他人呢?怎么只剩小虎跟李婶子了?” “小姐,您说,抢也就抢了,他们为了销毁罪证,还要放火烧了整个村子!要不是当时李婶子带着小虎在村头玩耍,及时躲了起来,也难逃一死。” “你是说朝廷的兵?官抢民粮,还屠村?如此丧尽天良?” 乔锦心突然明白了燕明对官家兵深恶痛绝的原因,也有些后悔自己“劝人大度”的自作聪明。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世道,都只顾自己,哪还管天理王法?听说宫里的皇太后要过六十大寿了,那些个当官的,哪个不是挤破了脑袋去送?送的那是钱吗?那是我们老百姓身上的血,身上的肉!” 乔锦心没接话茬,只是调整情绪状态,待李婶子将祭祀黄纸都燃尽了,领着小虎要往处走的空档,才抬腿直追,仍旧装作毫不知情,迎上去。 “婶子,忙着呐。” 李婶子听见响声,牵着小虎转过身,见是一个陌生女子热情叫住她,扫视她一圈,眼里闪着疑惑。 “婶子,这是大小姐。” 狗子连忙上前介绍。 “哎呀,原来是大小姐啊,看我这有眼无珠的。” 李婶子伸手便直接给自己面上拍了一巴掌,把乔锦心惊了一下子。 “婶子这是做什么?” 狗子见怪不怪。 “小姐,李婶子在大户人家做下人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您别太在意。” “这是什么坏习惯,改了改了,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咱寨子里以后不许这样了。” “好好好,都听大小姐的。” 这李婶子依旧一脸讨好的笑。 乔锦心摇头,看来这“奴性”,一时半会儿想改了,还是很难了。 习惯成自然,有些东西时间久了,刻进骨子里了,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婶子饭吃了没?” “吃了的,大小姐您还没吃吗?” 李婶子一脸懵,不知道这大小姐什么意思。 “小虎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来,小虎,姐姐特意带了好吃的。” 乔锦心二话不说,夺过狗子手里的篮子拎着就要进屋。 小虎一听有好吃的,屁颠颠跟着乔锦心直打转。 “大小姐,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婶子赶紧进屋点灯,帮着乔锦心安置。 “不还意思啊,婶子,这赶着路,菜都凉了,得麻烦您再热热。” 乔锦心边拿出来,边不好意思。 “大小姐,这不都是我今儿一早送去的菜吗,怎么您又。。。” “哎呀,李婶子我吃不完,就给您送回来了,不浪费嘛。” “好了好了,天不早了,李婶子您赶紧带着小虎吃完,早些歇着吧,不早了。” “可是,大小姐。。。” 第二十七章 降校尉邀共赴“宴”戳心魔身背人命 李婶子话还没说完,乔锦心就脚步匆匆离开了,完全不给对方说话拒绝的机会。 她正感慨这大小姐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菩萨,就见小虎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小玩意。 “小虎,你过来。” 拿过小虎手里东西,李婶子仔细瞧了瞧,是块做工极好,玲珑剔透的可爱玉兔子。 “小虎,谁给你的?” “刚才那个姐姐,偷偷塞给我的。” 小虎眨着葡萄眼,吃着手,含糊的说。 李婶子知道又是这大小姐的好意,现下追出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第二天去还了。 乔锦心何止是送了这一件贴身戴的玉兔子。 剩下几家,乔锦心还分别送了手上的辟邪小叶紫檀串子,白玉的压襟,连带着顾维均随身会带的鼻烟壶也送了,最后要不是顾维均狗子俩人拦着,乔锦心能把自己身上这件还算值点钱的袍子也给脱了。 “你这袍子虽做工不错,料子不怎么好,就算拿去当了也值不得几个钱。” 顾维均以专业视角的分析,终于让乔锦心放弃了这个念想。 “那你这件应该还可以吧,堂堂一个当铺老板,总不可能穿的很次吧。。” 乔锦心“嘿嘿”奸笑,居然把主意打到顾维均身上。 顾维均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马上轻笑着出言反客为主。 “你想扒我身上的也等回去插好房门再说啊。” “你!” 看着顾维均笑得一脸纯洁无辜,乔锦心气绝。 胡校尉在山上,跟他的这帮子兄弟,不过三两日就被乔锦心要求松了绑。 只是还有人要紧看着,但是有时间可以出来放风,也算有了些自由。 他对有人搭救,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现在的略略怀疑,主要是他从乔锦心那得知原本要救的大哥,根本也不在山上,极大概率是并无大碍,而现如今他自己有麻烦,却毫无动静,多少心里有些失望怨气。 这也怪不得胡统领。 他是原本指望着自己老师给自己掌舵撑腰,哪想到这老师回来路上被皇太后一道圣谕,加太子太保,即刻到京地监工怡园新修事宜,一时半会是也爱莫能助。 他顿时没了主意,更不敢上报,只有窝囊窝着。 “又出来溜达啦?” 李家婶子兜了筐山上刚采的殷红野果子,热情洋溢上来打招呼。 有了寨主三令五申,要把这几位军爷当贵客,全寨子上下其实都会他们客客气气的。 “啊,嗯。” 胡校尉有点不适应这么质朴的好客热情,面上有些不知所措。 “刚采的,新鲜的还带露水的,尝尝。” 不由分说,这李婶子是直接从筐里掏出一大把塞到胡校尉怀里,其后跟着一起的,也分到了不少,每个人手里都捧的满满当当。 胡校尉低头看着双手捧着的果子,若有所思。 “李婶子你又去采果子啦!” 乔锦心本在一边,状似无意,实则留心观察这一堆人动向。 见李婶子与他们的互动,似乎是对几人有所触动,背手走出来,假装是偶发撞见,来打招呼。 “大小姐!” 李婶子抱着筐,兴冲冲到乔锦心面前。 “大小姐,我摘了一筐野果子可甜了,您要不要尝尝?” 乔锦心从李婶子极力伸过来的筐里,拿了两个,随手在衣服上擦擦,便往嘴里送。 贝齿一咬,一股清香汁水便涌出来,味甘脆甜,是山林的精华。 “婶子你真行,每回都能摘到最甜最香的果子!” 乔锦心边吃的汁水四溅的,边竖起大拇指直夸地李婶子更心花怒放。 “大小姐,你要是喜欢这一筐都给你,明个儿我赶早儿,再去一趟多摘点回来!” “不要啦,婶子,这果子虽好,可我不喜欢酸甜的东西,您早些回去带给小虎吃吧,他一定喜欢。” 知道李婶子人实诚心眼好,乔锦心更不可能公然占这便宜,她找个借口推辞,让李婶子把自己辛苦多时的成果,拿回家去。 “那大小姐,你喜欢吃什么,一会到我家,我给你做!” “就清炒马蹄菜吧,我一直觉得这菜只有李婶子你做的最香!”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中午饭来我家吃啊!” “好嘞,慢点啊,婶子!” 目送李婶子喜不自胜的背影,乔锦心脱下了面上欣喜高兴的面具,面无表情走到胡校尉面前。 “一会到饭点了,你跟我到李婶子家吃吧。” 他等了这几日的乔锦心与他对谈,聊归顺的事儿。 “你白日做梦,痴心妄想!”这样的四字成语都在他心中盘旋了一阵了。 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面了,乔锦心依旧只字不提。 胡校尉一根筋是想不通,他的脑子也只能琢磨一件事。 很快到了晌午,乔锦心如约来叫他。 燕明听说她要带着这个“刺头儿”独自吃饭,非要叫上几个壮实汉子一起,顾维均也是非要跟着。 结果,跟李婶子说好了是她乔锦心一人赴约的,最后活生生组成了一只小分队。 小虎蹲在自家门口,手里拿着跟狗尾巴草,逗弄搬食的蚂蚁,一抬头见一行人由远及近的走来,原本的兴致勃勃马上烟消云散,他扔掉手里的狗尾巴草,撒丫子进自己院子,费力的卡上木栅栏,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乔锦心见小虎这样的反应,叹口气,到栅栏前定住身形,出声来唤。 “婶子,婶子!” 不大一会功夫,从里面走出了个围着破却洗的干净的围裙妇人,见是乔锦心,蜡黄的脸上登时笑开了花。 “呀,大小姐您来了呀,饭快做好了,进来进来。” 一顿摆弄,这栅栏终于开了,乔锦心先走进来,后面跟着迟疑的胡校尉。 顾维均知道乔锦心此行的目的,也不想多加李婶子家负担,拉着另外三人只站在不远处匿身看。 “呦,还多一个人啊,你看我,没准备周全。” 李婶子见访客还有胡校尉,有些始料未及,但并不怪乔锦心二人的唐突,反怪自己的考虑不周。 其实她哪是考虑不周,怕是米缸不周了。 “李婶子,不用特意准备,你跟小虎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都一样的,别客气,是吧,小虎?” 乔锦心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此时警惕躲在李婶子身后,正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紧张窥探他们二人的小虎。 小虎头一缩,往后一躲,乔锦心伸出的手心落了空。 “小虎,你怎么回事,这么不懂事?” 李婶子有些生气的把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小虎,强硬拖到众人面前,厉声数落起来。 小虎小小圆圆的短脸,写满了愤怒,他突然一下子一把甩开李婶子的手,冲到胡校尉跟前就开始,手脚并用,拳打脚踢。 “还我爹爹,还我爹爹!” 这孩子气的雨点儿般的小拳头,虽然对胡校尉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并没什么,他也完全可以一把提溜起这个小鬼,让他不再放肆。 可稀奇的是,胡校尉一动不动,任由其发泄,低着头也一声没坑。 “小虎,够了够了。” 许是小虎认得这身衣服,有了阴影。 乔锦心见孩子这样,也有些不落忍,一把拉过他,蹲下身来,抱在怀里,轻拍安慰。 她有些自责,不该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孩子,让孩子又再一次回忆了不好的噩梦。 “他爹是怎么死的?” 胡校尉站在原地,嘴唇微微翕动,看了良久,才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去年春天,慈漪镇子官兵抢民粮,他爹被乱枪打死了。” “这事儿,你清楚么?胡校尉?” 乔锦心眯眯眼随意问的最后一句,竟直击胡校尉要害。 “这,这是上头允的,军饷迟迟发不出来,问农户借,借点儿。” 他结巴着低头,目光闪躲。乔锦心品出有事。 “好一个借点儿!” 她抱起已经开始呜呜哭鼻子的小虎,突然声色俱厉。 “这样的年月,小家小户的别说余粮了,上餐吃了下顿还不知在哪儿呢,哪有的借给你们?还不都是你们抢的?” “抢也就算了,还要伤人命!畜生不如!” 胡校尉抵赖不过,一下子跪倒在地,神情痛苦。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非要来夺我的枪的,情急之下走火了,他才死的,我不是真的要杀他的。” 胡校尉颤抖着捂脸不愿面对,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也是心魔。 午夜梦回,他也能见到那个男人七窍流血,让他偿命。 乔锦心原本是想着用小虎的遭遇控诉一下官军的恶行,顺带着敲打敲打胡校尉,让他弃暗投明,哪知道还炸出来了这么大一件事情。 “胡来,你说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 乔锦心放下小虎,过来狠狠拽着胡校尉衣领,让他抬起头来再问。 “我不是人,是我的错。” 胡校尉却不答复,只是一个劲忏悔。 “是你带人去的周村,火也是你放的?” “是我乱杀了无辜,我有罪!” 胡校尉依旧不搭,只专注在一件事上。 见他这幅恍惚模样,乔锦心怒不可遏,也不多问了,直接甩手两个大巴掌,毫不客气。 “这两巴掌,是为因你家破人亡的乡亲们打的,至于别的,且不论是不是你杀了小虎的爹,你也是伤了人命了。” 乔锦心沉默了一会,长久了才要做决定。 第二十八章 寻短见初露功底 打商量劫捐官银 “你走吧!我们寨子里不可能留滥杀无辜百姓的人。” “当然,如果你一下山就找你们统领来剿匪也可以,我全山寨一定破釜沉舟,倾尽全力一搏到鱼死网破!” “到时候,你手上沾的可就不止一个无辜百姓的命了,还有山寨这老老少少一百多条人命,夜夜扰你,袭你,叫你永无宁日!” 乔锦心犹如阴间判官的鬼魅神色,阴恻恻直勾勾盯着,胡校尉是真被吓着了,他从跪地不起,到瘫软如泥。 鬼神到底存不存在,乔锦心不知道,可它们有时候的确对人能起到一定震慑作用,成为约束工具。 “胡校尉真就这么下山了,怕是这胡统领也要把他认做山匪同党了。” 顾维均带人缓步而来,眼看哭的一脸鼻涕眼泪的小虎抱着乔锦心大腿不放,求抱,马上眼尖的,先出手。 小虎被顾维均抱的不舒服,不停挣扎,身子还是倾斜向乔锦心,顾维均哪会给他这个机会,面上是一片温柔关切的好好哄着,暗地里竟悄悄将自己的凉手塞这不老实的小子后脖领子里,冻地他直往后缩。 “还管他死活做什么,我是真低估他了,原来他还是个滥杀无辜百姓的刽子手,这样的人留不得。” “你不是想他留在山上教狗子他们使枪的嘛,教会了再赶走也不迟啊。” “诶!” 这厢乔锦心跟顾维均还在争论胡校尉去留问题,站在一边的狗子就拧眉听着,哪注意到他胡校尉竟然会突然暴起,乘人不备去夺狗子腰间的匕首。 “你要做什么?” 发现不对时,那匕首已经完全握在胡校尉手里,出了鞘,毕现的寒光,极有威慑。 “呵,”乔锦心不怒反笑了。 “胡来啊胡来,你可真配的上你的名字,整天就会胡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胡来下一秒是直接把这尖利匕首对着自己,不无悲壮的,声泪俱下。 ”反正我大哥是舍了我了,我也没什么去处,一命抵一命吧!” 说罢就两眼一闭,决绝要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乔锦心心下一急,高抬腿,一个快速转身,飞起一脚,稳准狠,精准击打在胡校尉握着匕首的右手上,有外力的作用,这匕首便瞬间被踢飞出去老远。 这一脚下来,别说顾维均了,就是狗子都傻了眼,乔锦心自己也是万万没想到,这副看似娇弱的小身板,还有如此好身手。 她日常只觉得这副身子提气,上树上房顶爬墙都毫不费力,今日一试,倒是有底子在的。 “阿瑜,原来你会功夫?” 顾维均也是没想到他这个小娇妻还有不错的武功底子。 “我也不知道啊,情急之下就这样了。”乔锦心摸摸脑袋,自己都是懵的。 “现在怎么办,把他赶下山?” 顾维均看乔锦心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也就不问了。 “先留着吧,我去找大哥商量商量,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在咱们寨子里寻死觅活的,晦气死了。” 看了眼已经被狗子制服在地,又被狗子随身带的绳索绑严实了的胡校尉,乔锦心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的脾气极左极右的,也是个极容易走极端的主。 这世道不好,人也大抵不正常了。 想到这,乔锦心自顾自摇摇头,先离开了。 “大小姐,不留下来吃饭啦?菜都得了啊!” 李婶子在一边被忽略多时,见乔锦心要走了才终于敢出声。 听见李婶子招呼,乔锦心转头,见她还是之前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甚为不解。 “婶子,有些东西我想问问您,不知道冒不冒犯。” “大小姐,您问呗,我就是农妇一个,没那么多讲究。” 李婶子还是那副温和的笑。 “那个,小虎家过去是对您不好吗?” 乔锦心小心斟酌着字句,也做了些铺垫。 “没有啊,老爷少爷都待我极好的。” “那,怎么,怎么完全不见你面上有波动?” “波动?波动啥?” 李婶子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怪不得别人,我也换过不少主人家了。今儿还风光着,明儿也许就败落了,不过早晚的事儿,分分合合,生生死死的早就看淡了。” 李婶子说着,迈步走向顾维均,接过小虎抱在自己怀里来哄。 李婶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心里还算通透,晓得乔锦心在讲她麻木不仁,可是对于她来说早就习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过下去。 “婶子是我唐突了。” 乔锦心十分抱歉,面露愧色。 “大小姐哪儿的话,不碍事的。” 李婶子并不责怪。 “婶子,我们还有事呢,饭就不吃了,改天。” “那,大小姐忙吧。我就不送了。” 李婶子没再说什么,抱着小虎转头跨进屋里。 进了屋,关上门,她把小虎放下来,才靠着墙慢慢坐下来,双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呜咽的动静被外面的人听到。 小虎早就哭饿了,刚一放下,闻着味儿就小短腿撩地飞快,使出吃奶的劲儿,爬上桌子小手捏起一些来仰头往嘴里塞。 这边乔锦心三人压着情绪不稳的胡校尉来找燕明。 燕明这次劫枪算是初次尝到些许甜头,心中是蠢蠢欲动,心心念念着要再干一票。 正乐颠颠总结经验,正巧着乔锦心赶到了。 “妹子,你来的正好!” 燕明眼里只有乔锦心,见她进屋,兴冲冲直接过来拽起她胳膊,拉到自己桌前,给她看早前绘制的碧山一带的地形图。 “大哥这是怎么了?” “妹子,我想再干一票,你帮帮哥哥?” 乔锦心皱眉,暂不表态,听燕明下文。 “王二前两天去县上给老娘买药的时候听来的,说是这张员外啊准备给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捐个官,关系都疏通好了,这两天就启程到京地。” “所以呢?你是准备劫他们买官钱?” “是啊,反正都是黑心钱,不如我拿来给寨子里老少改善改善。” “我们顾家不是才给你送了五万两么,还不够?” 乔锦心笑着反问。 “哎呀,妹子妹夫的钱哪能随便动,真到万不得以,实在没招了再说。” “大哥倒是真仗义!” “那是自然!” 燕明听不出反话,只当是夸他,反倒骄傲。 “张员外财大气粗的,到京地绝对要带不少护卫,大哥你能搞得定?” “嘿嘿,”燕明憨厚一笑,“那不是有妹子你嘛。” “大哥,你真把我当万能的了?” “之前也是侥幸,老天爷眷顾,运气好。再随意下山,惹恼了他李兴,咱全寨子都要遭殃。还是小心行事为妙,不要轻易下山,依托这有力地形咱们才有些胜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休养生息,让兄弟们都操练好,别真到了真刀真枪干起来的时候,一败涂地,那到时候说不定就是灭顶之灾了。” “妹子这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听了乔锦心一番煞有介事的苦口婆心,燕明并不在意,反而成竹在胸。 “我让线人打听过了,如今这李兴在京地做监工修园子呐,这什么胡统领丢人丢枪的,也蔫巴了,至于那个佟大人,也缩在府衙闭门不见客的,没什么大问题。” “哦,是吗?” 一听这话,乔锦心心里就有了些想法了。 对于燕明的提议也心动了。 “这张员外此次还带了一车宝贝,一应是要去打点各级官员亲王的,生怕一路北上遭劫,是特意找镖局雇了俩老道的镖师做打手。嘿嘿,哥哥不才,混了个兄弟进去做内应。” 说到此处,燕明更是面上显出不少骄傲神色。 “可以啊,大哥,学聪明了啊!” 没想到这燕明还懂得里应外合,早做打算,自然要竖起大拇指由衷的夸赞。 “嘿嘿,反正,妹子这回你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次哥哥我是势在必得,就是第一次干有些没底,可咱不是有个聪敏过人的妹子嘛,有妹子指点还能有闪失咯?” “呵呵,大哥言重了。” 有了之前的一点成功经验,虽然乔锦心也的确信心大增,但她还不至于被冲昏头脑。 “他们一共多少人,从哪儿过?” 乔锦心略沉吟片刻,也有些动摇,细问起详情。 “妹子,你看!” 见乔锦心来了兴趣,燕明喜形于色,抬眼见顾维均狗子二人还在这儿,话又止住了。 “诶,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蹙眉发问,有些不耐烦。 “大哥,我们一早就进来了,随着你聪敏过人的好妹子一起!” 顾维均温和笑着回应着,随便随手从地上提溜起一进门就被随意扔在地上多时的,此时仍旧一副半死不活样的胡校尉。 “还有他!” “有事吗?” 燕明语气里的不耐烦又多了几分。 “这话你应该问你妹子!” 燕明转头,看向乔锦心却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 “妹子,原来你不是特意着来找大哥的哈,我还以为咱们兄妹俩是心意相通呢?” “嘿嘿,有事有事。” 乔锦心被恶心的掉了不少鸡皮疙瘩,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 “怎么了,你说!” “大哥,胡来去年在慈漪带人抢过老百姓粮食还杀过人,我觉得留不得。” “什么?这乌龟王八!” 燕明一听就来火了,亲自来拎起他。 “妹子,我就说吧,他们这些官家的,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十九章 急下山接新任务 要离别初露心意 “大哥,你说吧,是赶下山还是杀了给小虎李婶子报仇?” “狗子,拿刀来!” 燕明也不客气,一声暴呵让上刀来。 狗子麻利操起一把大砍刀,随手一扔,一道优美弧线划过,一下被燕明接在手中。 手起刀落,乔锦心“诶”字还没出口,燕明就一下削去他背后辫子,一下凌乱散落下来,狼狈不堪。 胡校尉本是一心赴死,睁开眼,自己却只是少了辫子。 “滚吧!” “仓啷”一声,这刚刚还挥舞的虎虎生威的大刀是应声而落,燕明并不多做解释废话,算是饶了他一条狗命。 “大哥,你这杀人诛心啊,他没了辫子,还是被俘了放归的,日后回了军中也是万万混不下去的。” 顾维均明白燕明这意思是,毕竟这人死了是一了百了,苟且活着才是痛苦。 “这是他的事。” “狗子!” 燕明沉声再叫狗子吩咐道。 “把他扔到山脚下,有多远扔多远,别再让我见着!” “得嘞!” “走!” 拽起胡校尉狗子领命带着两个兄弟,下山办事去了。 “大哥,其他人就留着吧,都是手下做事的,要么是拉的壮丁,要么是实在吃不饱饭才当的兵,都是穷苦出身。” “妹子你看着办吧,哥哥不过问。” 燕明大手一挥,这些小事实在是没有讨论的必要。 “妹子咱们还是继续谈谈劫他张员外捐官银的事儿。” 只要谈及这个话题,燕明就脸上笑的跟朵花一样,好像这就是到嘴的一块大肥肉。 “嗯。大哥你说说看。” “额,妹夫在这儿……” 燕明迟疑着眼波一动,望着顾维均的眼神里带着些许不信任。 客套归客套,真到要紧的时候,燕明还是对他有几分不放心的,他老感觉这小子有股阴沉沉的味道,捉摸不透。 不像他这个妹子没有那么多小九九。 顾维均识趣,虽然心下有些不爽,还是转身出去,还贴心关上门。 “你们聊,我出去转转。” 燕明见顾维均出去了,才又手指地形图,眉飞色舞给乔锦心说已在心中打好腹稿的全盘计划。 顾维均背手漫步在寨子里的人为踩出的一条小径,心中却心绪如麻。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山寨子待多久,可总归以他们的身份如此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下山的。 只是看他的阿瑜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正想着,他见有一人远远背着包袱从山林深处走来,停下脚步细瞧,是张熟面孔。 “徐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维均冷不丁的出现,吓了徐旻一跳。 “哦,顾掌柜的也在。” “背着包袱这是要去哪儿?” “哦,在寨子里叨扰多日,准备下山去了。” “不多住几日了?” “不了不了,还有要事在身。” 徐旻笑笑,准备绕过顾维均去找乔锦心她们告辞,毕竟一起下山的,一个人就这么悄悄走了也不合适。 主要还要还秀云前两日特意送来的一件给他换洗的袍子。 当然他也没注意,这为了表达把他淋的一头一脸的愧疚,让他换下的干净袍子原本是秀云自己穿上山的。 拿给他时,秀云也没做他想,只是觉得他一个白面书生,穿不惯山里人的破麻布袋子。 “徐先生,下山的路在那边。” 顾维均几次都恰如其分阻挡了徐旻继续往前的脚步,两人针锋相对走了几步,徐旻才抬起头。 “哦,我知道,临走之前,我是准备跟少夫人还有寨主打个招呼。” “你找阿瑜他们啊,都在屋子里谈要紧事呢,一时半会儿的完不了。” “秀云在呐,秀云还在她屋里头休息,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维均似是故意,再次特意提起秀云。 徐旻却马上拿下身上包袱,交到顾维均手上。 “那我还是走吧,秀云那儿,麻烦掌柜的把这袍子还给她,就说我徐某人感谢她的好意。” 交代完了,徐旻转身就要潇洒下山,“诶,徐先生,等一下!” 顾维均叫住他,绕到其前,来跟他说话,却完全不见刚才的轻松和睦,反而是有些阴郁。 “徐先生,之前答应我的事,下山了可千万别忘了,七日之期,算算也就这两日了。” 徐旻心中咯噔一下,见顾维均突然神色大变,才确认他还是那个,当初用知道他所谓光兴会成员身份的把柄,威逼他乖乖就范的,六亲不认的狠角色。 徐旻面露难色。 “顾掌柜的,我看就算了吧,老爷子身体弱,一直这么刺激着,真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他倒是真为了顾维均好,毕竟是亲爹,第一次本就已经算逆行倒施,第二次,他说什么也不再愿意了。 “你在教我做事?” 顾维均不带温度的声音冷冽异常,他阴狠盯着徐旻,很快又让徐旻记起他们第一次交锋时,他带给他的无限压迫感跟不寒而栗。 “徐汉林,你给我记住,这是你当初答应的条件之一,要是不能一一好好完成,我也不介意这两天就下山,把你妄图刺杀当今皇太后的阴谋证据,不小心都一一透露给佟大人。” “相信佟大人一定也会很重视的。” “顾维均,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徐旻一直被人时时威胁着也是心烦意乱,一时间也有些恼羞成怒。 主要是他作为所谓的徐汉林,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这样的未知,才是真正让人忌惮的。 他也一直是遵照传达的命令行事。 光兴会这个神秘组织,他并不十分了解,却如同是在他身上安了摄像头一样,无处不在,即使如今他身在这闭塞,消息不灵通的山寨子,今早一觉醒来,他还是在自己床头收到了那封一直神出鬼没的特殊“无字信笺”。 他照例私下查看一番,根本没有人进来的迹象,只得无奈放弃。认命般拿着东西,来到桌前,仔细涂了些许一直随身携带的紫蓝色溶液,取下烛台罩子,略微烘烤,很快的,便有字迹显现出来。 “今晚子时城东福海茶馆,新任务。” 任务来了,他只有照做,否则他得不到那赤色的药丸,又是好一阵的如蚂蚁噬骨钻心的痛不欲生,那样的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遍了。 他打开小瓷瓶,拿出倒数第二颗。 他把这小小的一颗,小心捏在两个拇指之间,定定出神看了一会。 嘴角禁不住泛起自嘲自讽的笑。 对他来说这东西甘之如蜜糖,毒之如砒霜。 因为它,自己坠入无边地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因为它,如登极乐世界,飞入云端,飘飘欲仙。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以他一个在现实世界的成年人的目光,他明白这个东西的效力同d品是一样的。 谁能想到在现实世界,花花天地,灯红酒绿,他都没着了道儿,反而在这个乱世竟被这样的东西给精神控制,真是讽刺。 尽管如此,他还是依旧选择将这捏在手里的,仰头咽下。 “顾掌柜的放心,徐某答应的事一定办到。” 徐旻躲了顾维均的骇人目光,想着也是自己多管闲事,反正也是拿钱办事,所谓的组织也是同意了合作的。 真是不知道这顾少爷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有多少深仇大恨。 “最好是如此,徐旻记住你说的话。” “少掌柜的!” 秀云来找乔锦心,正巧碰上顾维均徐旻二人在说话。 “秀云,找阿瑜么?” 顾维均听见秀云的声音,转头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温和,完全没了刚才的阴狠。 “徐先生也在这里啊!” 秀云其实很早就注意到徐旻,还要特意装成是到近前了才发觉。 “来的正好,秀云,徐先生有话要跟你聊,我就先走了!” 顾维均笑咪咪的,把手里的包袱又转交到秀云手里,自己先走一步,留给二人不少独处空间。 徐旻觉得有些虚无。 他由衷佩服顾维均自由切换的如此迅速。 “你……” 秀云跟徐旻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秀云低下头,心里莫名多了些小期待,不安地绞着包袱一角。 “我要下山了,来辞行的。” “啊?” 秀云慌乱的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瞪圆了。 “你这就要走了?” “对。” 徐旻回的干脆,也不多解释。 “哦。” 秀云的语气里竟有明显的失落。 “你跟你家少夫人也说一声吧,就说我走了。” “哦。” “那就这样吧!” 一切交代好了,徐旻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诶,诶!” 见这回人真的要走了,秀云突然急了,也不顾矜持,追了上去,甚至脑子一热,上前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有事?” 徐旻有些惊讶秀云的反应,抬起手,看着秀云抓着自己的手。 秀云这才察觉自己这样不妥,慌忙放下手,小脸通红,低头,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 “还能再见到你吗?” “哈?”徐旻听是听见了,只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以后还能再见吗?” 秀云误以为徐旻没听着,涨红着脸,脑子又一热,直接大声吼了出来。 整个山林都回荡着她的那句“还能再见吗?”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徐旻表情凝重,只给了她一句这样一句很隐晦的回复。 秀云知道这话的意思,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都一下子碎了。 情爱果然都是骗人的。 第三十章 秀镖技碾压众人 入陷阱连连受挫 “我误会什么了?” 秀云迅速反应过来之后,反倒问徐旻。 “你……” 徐旻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没好意思说下去。 “是你误会了什么吧?” “好吧,是我想太多了。不是就好。” “你!” 看着徐旻现下松了口气,秀云又被气得噎在当场,堵气转头,拿着包袱头也不回就走了。 徐旻见她气鼓鼓的背影,完全搞不懂,也并不多作他想,自顾自就摸下山去了。 胡校尉被赶下山之后,他这帮子跟随他上山的交好兄弟,早就骚动起来,几次问了他去向,脾气急的更是起了冲突。 “干什么,干什么!” 乔锦心及时赶到,带着秀云,身后是顾维均狗子狗子。 几个看守的一见来人这架势,连平日里一直伴着寨主左右的小头目狗子也只有作跟班的份儿,可想而知其身份。 几个人立即低头哈腰,毕恭毕敬,齐齐喊了声:“大小姐!” “你们把我们校尉弄到哪儿去了?” 领头闹事的见乔锦心身份不一般,就直接找她要人。 “他手上沾了我们寨子里亲人的鲜血,留不得,赶下山了。” “你们要想下山也可以,只要过了我一关,是去是留你们自己选。” “好,你说!” “狗子东西拿来。” 乔锦心并不接话,只是看向狗子。 狗子急忙从腰间取下几枚小巧的镖来恭敬递上。 “大小姐!” 乔锦心拿在手里掂了一掂,拿在手里用握飞镖的姿势试了试,还算顺手。 这是她的隐藏技能。 十多年来面对欺凌暴力孤立,她哪怕当时隐忍着,没有立即出手,过后,她也一定会在自己拉上窗帘的黑暗小屋里,在小小的飞镖盘上一一写下这些施暴者的姓名,甚至贴上照片,一次又一次把它们扎烂扎透了。 时间久了,熟能生巧。 她自然就能做到,无论何时何地,看或不看,只要手里有镖发出去必中。 虽然狗子给的镖是金属的也比较重,好歹事前她都一应试过,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环顾了一周,正愁不知道用什么作为目标,一阵唧唧啾啾的鸟鸣传到她耳。 她抬头就见这参天大树枝枝丫丫密密丛丛之间有个鸟窝藏在最高处,可以隐约看见,一只大鸟在来回穿梭,衔取小的枝杈还在加固。 乔锦心估算着高度,感觉还是很有把握的,转头就给同也在看的一群人出题了。 “看见没?这树上有鸟正在搭窝呢,你们谁能一次把这鸟窝打下来我就放谁走,不然就安心留在这山上任我差遣。” 几个人对视几眼,眼里有了些不屑跟轻蔑。 小女子果真是小女子,这么小儿科。 “我先来!” 还是那个带头闹事的最先上前,接过乔锦心手里的镖,对着鸟窝,眯起左眼瞄准,控制力道,一甩出去。 众人目光都追随着那飞出去的镖,只见它将将要够到鸟窝边缘,就突然一下子坠落,只是在下落过程中顺便割下几片叶子,最后跟长了眼睛似的,极速坠落,砸在同样在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出神看的发出者脚面上。 “哎呦。” 乔锦心捂嘴偷笑着看他被砸了狼狈样,等了一会,才清咳一声继续问:“还有谁?” “我!” 陆续有不服气不信邪的,一一上前来试。 要么是力气用过了,抛过头了,要么就是力气太小了,边都挨不着,还有一些还是败在角度问题。 这大鸟许是被人打鸟窝打怕了,这建窝的角度位置很有些刁钻,真要想打下来,绝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所有人都试了一遍,无疾而终。大鸟还在稳稳当当,一步步按部就班加固它的巢穴,唧唧啾啾的声音还越来越嘈杂,听在几人耳里是放肆的嘲笑。 “还有谁?” 乔锦心抱臂环视他们一圈,见无人吭声,嘴角一列。 “一个鸟窝而已,这都打不下来?” “你,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一定打的下来!” “呵,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不能一次把握好的,都要没命的,这个道理,你们校尉统领没教过你们吗?” “你一个妇道人家,也就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了!” 人群了有人不屑,出言反击。 “我要说我能一次打下来呢?” “不可能!你要能一次打下来,我们就供你随便差遣!”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乔锦心一拍手,眼睛里有了熊熊的斗志。 她接过狗子手里剩下的唯一一枚镖握在手里,后撤两步,左右摆头,找到最佳角度位置。 一会睁左眼,一会闭右眼的,感觉差不多了,便把心一横,手中的镖直接脱手,旋转着飞了出去。碰到一根略粗的枝丫以后,原以为要就此掉落,居然只是反弹了一下。 惯性加大的力量让它一下子火星撞地球般,不管不顾冲向鸟巢,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这个原本动不到其分毫的鸟巢,从高高的粗壮枝杈间华丽跌落。 唧唧啾啾的声音也终于闭嘴了。一切都清净了。 “怎么样?” “好!” 狗子拼命的鼓掌,心下很骄傲。 乔锦心原本自己也发虚,提心吊胆跟着这镖的运动轨迹,好在结果是好的,老天爷助她,大话没说破了,孤注一掷赌赢了。 一群人不说话,是没想到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妇人还真有那么几分本事。 “你,你不过是侥幸。” 领头的觉得有些佘了面子,一群大男人统统输在一个小女子手上。 “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哦?那我倒想问问,几位军爷连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都玩不转,岂不是连小孩子都不如?” “你!”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几位事前说了若是我家夫人能打下来就供她差遣,怎么还要出尔反尔啊?” 顾维均也上前来帮腔。 “不会,说到做到!” 话虽如此,乔锦心知道这几个人还是心有不甘,毕竟她是个女人,让他们一下子心悦诚服,还是比较困难的。 “妹子!妹子!” “妹子,张员外带着人到河西口了!!” 燕明那大嗓门子,隔着几丈远,都能让人一震,乔锦心掏掏耳朵,等他到自己面前让他镇定。 “大哥,不要急,慢点说!” “人,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咱们的人不是早就埋伏好了吗?” “朝廷的人也在!” “多少人?” 这个情况是乔锦心始料未及的。 “二十多人吧,我看着跟一般的兵士不一样,黑衣皮装,束紧的衣袖,怕不是高手。” “是护卫军的人,佟大人也在列么?” 这打扮顾维均熟悉,联系上次佟怀信也是被这护卫军的人救走的,想必是同一波人。 “在啊,妹子现在怎么办啊,总不能煮熟的鸭子让它就这么飞了!” 燕明一拍大腿,急得要命。 “不急,大哥,咱们一道儿看看去,情形不对再撤。” “我也去!” 这次顾维均要跟着,乔锦心并没有反对。 这一车东西,说是打点各级官员的,实际大部分都是进献给和亲王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和亲王怎么可能让其有闪失,自然就要派人来押送。 正好这佟大人也要赶趟儿,给皇太后祝寿,顺便去怡园会会监工的李兴,当然是因着混在护卫军里的胡统领的死皮赖脸的请求。 张员外坐在马车里,车外是骑马与他并行的佟大人,他十分惶恐,几次掀开帘子邀请佟大人到里面来坐。 佟怀信当然拒绝。 他虽帮着护送,也是和亲王亲信,但这卖官鬻爵的事情,他还是不敢苟同的。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夏瑜她们在山上的情况,虽然他也知道夏瑜帮着山匪绑了他,可他就是恨不起来。 他甚至几次旁敲侧击,警告傅护卫不要声张出去,只他二人心中有数就好。 这种感情很微妙。 同样的,他也知道那个徐旻也是反贼,他不反感,他甚至希望他是那个自己熟知的叛党徐汉林。 “吁!” “大人,快下马,前方有埋伏!” 不过出神的须臾,傅护卫就来报出事了。 佟怀信急忙翻身下马躲了一会,一群人煞有介事等了一会,发现毫无动静,才敢查看,原来前面的人马是掉进一个巨大又挺深的陷坑里,因为有厚厚杂草掩盖众人都没有注意。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马都弄上来,佟怀信才松了口气。 “没事了,继续上路吧!” 他哪里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不过才又走了几百米,便听到“嗡嗡嗡”的声响,佟怀信心觉不对,急忙下令停止前行。 哪知道冷不丁两只“嗖嗖”冷箭射出,“大人小心!” 傅护卫刚一个飞身扑过去,把佟怀信护在身下,才发现这箭是擦着他们背后而过的,根本就不是冲他们而去的。 “不好!快捂住脸躲起来!” 等佟怀信意识到这箭的意图之时,早就为时也晚,那被箭射的掉落的野马蜂,一下子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不管三七二十一,逮到谁就下嘴狠狠蛰,以报自己被惊扰的大仇。 一行人跑的跑,叫的叫的,一个个都蹲着捂着头“哎呦哎呦”的叫,队伍早就被冲散了。 “啧啧啧。” 顾维均见这凄惨样子,只有摇头感叹可怜的份儿。 对于他这个表哥,他就算有心下去救,也怕这马蜂把自己蛰成猪头。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这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虽也是些小把戏,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已经让对方陷入被动,乔即使是他什么正规的皇家护卫军也吃瘪,锦心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第三十一章 急休整待王爷命 哄王妃花尽心思 “吁~!” 痛苦的马嘶鸣划破长空。 刚从陷坑爬上来没多久,本就惊魂未定,如今又突然横遭此劫。 拉着一车宝贝的良驹也是张员外家特意好饲料好饮水专人照看的,可谓“娇生惯养”,只出这一次“任务”。 哪知道同样是吃了被蛰的苦头,它便立即狂躁起来,完全不受控制,脱缰而逃。 紧连着的本就主要是几块木头板子,当下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先是断了一根车杆子。 随后又半拖半拽的疯跑了一段,整个车身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啪”的一下子便四分五裂,几口大箱子应声而落。 是摔的摔,倒的倒,翻的翻,掉出来里面不少花花绿绿,各色金银财宝,珍珠玛瑙。 阳光一照,差点晃瞎在矮坡上,小心隐蔽的几人眼睛。 “哇,不得了,不得了,果然是条大鱼啊!” 乔锦心看的两眼放光,盯着眼睛都直了。 又见这群人,此时是疲于应对野蜂侵袭,根本无暇顾及这几箱子东西,心里更是猫挠似的,抓心挠肝,痒痒的不行。 “大哥,这个口子咱们留了多少人?” 乔锦心咽了咽口水,直接发问。 “不多,就五六人。” “妹子,你忘啦?咱们的人主要都布置后面小雁岭呢,不是说好了前面两道是前菜,后面到地方了再动手的么?” 燕明一五一十把原本计划说一遍,提醒乔锦心。 “哎呀,大哥,你自己看,眼下他们连驼宝贝的马儿都跑丢了,根本溃不成军,现下是最好的机会,咱们只取财,不求其他,不如趁乱现在动手,还省了后面兄弟们的事了。” 乔锦心紧盯着那几口黑漆漆的,已经露财的大箱子,见它们一直孤零零躺在那儿,本就是个巨大诱惑,再加上她观察了一会根本无人问津,这就如同是游戏中被人召唤了,却正好掉在你面前的“空投”,你不去捡,都对不起特意掉你面前的好运。 富贵险中求。 想到这,她当下更是胆子大了起来,有点喝高了,上头的感觉。 “大哥,把那五六个弟兄集中起来,咱们拿上家伙什,打秋风去!” 瞅准机会,乔锦心不由分说,也不打招呼,突然一下子就灵巧的翻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 顾维均刚伸手出去要拽住她后衣领子,却是没乔锦心快,硬生生是徒手抓了个寂寞。 “不好,大哥,叫上你的人快跟上!” 顾维均交代完了,单手一撑马上也奔了出去要追。 想他的小妻子又突然犯浑,可能是比镖赢了,再加上两次小试牛刀有了不俗表现,就飘了,单枪匹马就敢自己去闯。 他有些后悔,不应该事事由着她,只是现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混乱的人群里,又是傅护卫第一个镇定下来,反手捂住脸,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折子,一拔开就燃烧起来。 随即就扔在最近的,那其中一根摔断的木制车杠子上,那火蛇迅速吞噬了整个,随后他随便捡起一根树枝再取火,拿在手里当做武器,不断挥舞,驱散这野马蜂。 被火熏过的大马蜂,再凶狠也是四散而去,慌不择路的甚至飞进了火光里,烧断了翅膀,最后一一燃成灰烬。 见有成效,不少人纷纷效仿,即使被蛰的满脸包,都要挣扎着边胡乱挥动胳膊驱散,边靠近火源。 “快快快!” 乔锦心这边带着五六个人,身旁跟着燕明顾维均,鬼鬼祟祟。 三大口箱子,里面东西是不少,可也不轻,乔锦心招呼几人把掉在地上的都拾掇进去,盖上。 “诶,呀!” 乔锦心涨红着脸,使出吃奶的劲,试了一下,果然纹丝不动。 是她莽撞了考虑不周,忘了这箱子的重量,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一下带的走的。 眼下只好做取舍了。 “这太重了,这样不行的,不能都要了,先拣几件最值钱的,剩下的稍微带些走。” 几个人蹲着以箱子为掩护,将剩下箱子撬开,先挑金子后拿翡翠,装的都沉的快走不动道儿了,才罢休。 “顾维均你怎么不拿啊?” 乔锦心自己手里忙乎着,正拿出一个景泰蓝的笔洗往怀里揣,却被顾维均拦住。 “这箱子里最值钱的是那些字画,方砚,那一块就值你怀里那些加起来的所有了。” “真的啊?” 乔锦心不可思议拿起那不起眼的小小方砚,拿在手里上下左右的看。 “哎,亏你还是当铺掌柜夫人,一点不识货。” “哦哦哦,都听见没,别拿那些没用的坛坛罐罐,光拿扇面字画,文房四宝听着没?” 乔锦心小声吩咐,几个人便快速把之前不要的压箱底的书画,“破石头”都拿出来抱在怀里。 “什么人?” “走走走,快走!” 远处的火光里,已经有人往这边过来,乔锦心怕吃亏,赶紧叫上所有人四散躲两边密林里撤退。 等傅护卫带着另外两个护卫军一起赶到之时,哪里还见得到人影,只有被撬开的,早就被洗劫一空的大箱子。 “可恶!” 傅护卫一生气,随手拔剑出鞘,劈开了其中一口原本装满字画玉石的空箱子来泄愤。 他们护卫军还从未吃过这样的大亏,被戏弄一番不说,还被劫了财,丢人现眼到家了,这样的情况如何向王爷复命? “怎么了这是?” 一直躲在车上,没敢下来的张员外身后跟着情况也还算好的佟怀信,前后脚奔来,看着一地的狼藉,当时就瘫在地上干嚎起来。 “我的唐伯虎字画啊,我的秋居山名图啊,我的端砚啊,都是我私藏多年好不容易搜来的宝贝啊……” 佟怀信皱眉。 “好了,别鬼哭狼嚎了。” “先收拾收拾上路吧,此地不宜久留,先找个地方休整再做打算。” 后面佟怀信一行人是小雁岭也不去了,经过乔锦心她们这么一闹,是地方也不去了,直接缩回县城。 原地待命,请王爷圣决。 “滴滴!”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缓缓行驶过一量黑色小汽车。 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头,无论摆摊的,身抗扁担的等活儿搓手的苦劳力,抑或是初来乍到讨生活灰头土脸的乡下汉子,都要伸头望几眼,冷不防就踩到了,早就见怪不怪的京地本地人士的鞋。 “会不会看路啊,土包子。” 被踩的见是这是一身穿粗衣的乡下汉,马上就给了脸色。 “您包含,您包含!” 车还是被堵的纹丝不动,车里人很有些不耐烦了,修长且白如玉的手指,往上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圆框小墨镜,往坐上一靠,又是连着“滴滴滴”按了三下车喇叭。 “这是哪位大人物,能开的来这么个气派的大轱辘盒子,真厉害!” 乡下汉子双手交互着藏在袖子里,京地的深秋,毕竟已经有初冬的寒意了。 “你懂个p!这叫汽车!是咱和亲王的宝驾,本是去年洋大人进贡给咱当今皇太后的寿辰贺礼,皇太后坐不惯,就顺手赏给了王爷,整个天朝都找不出第二台!” 本地的忍不住科普。 “王爷!” 刚到王府门前停下车,就有焦急等在门前的跟班,小邓子匆匆来迎。 下车“彭”的关上门,和亲王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保养得宜的面上有些懊恼。 “王妃呢?王妃今日心情如何?” “回爷的话,王妃现在房中等您呢。不过,”这小邓子顿了一下,凑近压低声音对和亲王耳语。 “王妃现下正在屋里砸东西发脾气呐,爷多注意着点,别再惹恼了。” 和亲王摘下墨镜,掏出丝帕仔细擦干净,再递给小邓子,深呼一口气,拉拉整整身上马褂。 “知道了,你下去吧。” “还有佟大人送信来说……” “其余的等一会到议事厅禀告!” 小邓子本还想告知正事,却都被和亲王挡了,暂且搁置,现下他最重要是,要把不开心的王妃哄好了。 “诶,你看我这一身,可以吗?” 小邓子正要转身退下,却被和亲王一把拉住,摊手敞怀让他把关。 小邓子打量一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本就是十几年前旧款式,只是王妃曾出言夸赞,没想到今儿个一早,这王爷就p颠颠,自己开车去做了一身,到现下才回,原也是为了讨得王妃欢心。 修长高挑的个头身材,上翘细挑,入飞云鬓角的桃花眼,配上英气的剑眉,雌雄莫辩。 虽然实际已是人到中年,年近四十,岁月却呆他极好,没有什么痕迹在他脸上停留,依旧如少年般,妖孽的可以让不少豆蔻少女怦然心动。 这样的人加上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贵公子气质,自然穿什么都标志合适。 “怎么不合适?” 看着小邓子只是呆呆望着自己出神,不说话,和亲王皱眉询问,还紧张的,自顾自上下自检了一通。 “没有,没有,合适的很,合适的很,王妃一定会欢喜的!” “那就好!” 得到肯定,和亲王才敢迈步,嘴里声声唤着“馨儿,馨儿!” 刚到门前,一个瓷瓶就“嗖”一下飞出,“怕啦”一声,摔在地上,是粉身碎骨。辛亏是他躲的及时。 “怎么了这是?” “你还知道回来?” 里面的人见他到了,坐在床上,呜呜呜呜哭地伤心,站了一屋子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默默低头屏息站着。 “还愣着干嘛?都给我滚出去!” “是!” 得了特赦令,一群人才呼啦啦瘫也似的离开这事非之地。 “馨儿,这是怎么了?” “呜呜呜呜呜呜……” 第三十二章屡哭诉求见皇儿 赠火器终肯下山 “怎么了这是,馨儿?” 和亲王把人好好的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哄孩子似的柔声安慰着。 “我,我今儿又去宫里了。” 王妃抬起头,泪眼婆娑,声声哽咽着,抑制不住地不断抽着。 和亲王知道又有事发生了。 “然后呢?” 他接过她手中绢帕,仔细为她拭干净泪痕。 这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有丝丝心疼。 “马唯宁!马唯宁这个狠心的女人!”提到这个名字,王妃就突然咬牙切齿,狠厉起来,原本的小女人模样变得狰狞不少。 可见得她对之的恨意之深。 “她不让我见我的衍儿!” “她害死自己儿子还不够,还要硬生生拆散我们母子,教骨肉分离了七年!如今,我只是想见上一面都难的登天!”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再怎么说她如今也是皇太后又是你长姐,馨儿,直呼名讳还是不妥的。” 和亲王有些烦躁的蹙眉,他最不喜提及这个话题。 “呵,她如今的富贵荣华还不都靠我的衍儿维持着?” “王爷!” 王妃忽然是激动,抓住和亲王的胳膊,眼里闪着希望的光。 “您设法把咱们衍儿从宫里救出来吧,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团圆,找个清净之地隐居起来,远离这朝堂事非,嗯?” 和亲王躲过王妃渴求十分的眼神,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毫无选择,只能听凭秋风让其纷扬而落的枯叶。 “馨儿,你要知道,身在帝王之家,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你我的。” “是由不得,还是王爷您舍不得?” 王妃凄然一笑,嘴角不屑的上扬冷笑。 “放肆!” 如是和亲王再对她好言好语,好声好气,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性。 都说这伴君如伴虎,王爷的荣宠也是朝不保夕的。 这么多年,外人只知他对自己不错,可这各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品得清楚。 “王爷请回吧,妾身今日身体不适,要歇下了。” 这语气已全然听不出刚才的情绪起伏,也不带温度。 语毕,王妃便自顾自栖身躺下,扯上锦被,背身对着。 和亲王听的动静,再转身已见人安然躺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此打住。 她这样的姿态,便是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的了。 静。 屋里只听得怀表“嗒嗒”走动的细微声响。 和亲王在屋中尴尬立了不少时候,望向那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儿,最后也只能仰头叹一声。 从内怀里小心掏出尚带余热的纸皮袋子,小心特意给放在桌上。 “今儿上街,特意到北街市口胡同给你捎的,你最爱的那家,糖炒栗子,还热乎的,一会起来尝尝。” 背身的人依旧不言语。 “那我走了,好生照顾好自己,少哭哭,对眼睛不好。” 依旧得不到回应的和亲王,心里也是无奈苦闷,撂下最后一句关心,一步跨出屋去,小心的掩好门。 “爷!” “嘘!” 在不要处站了好一会,恭候着的小邓子见人出来了,出声来叫。 “王妃歇下了吧。” 怕扰了清静,和亲王扯着小邓子到远些处,再继续边走边谈。 “王爷,人在议事厅侯着多时了。” “又出什么事了?” “说是绍城过来的进献品被人给劫了,损失不小。” “不是让他佟大人带着护卫军一路押送的么,这点小事都办不清楚?” 本就因为王妃闹腾的事,心气不顺,现下听到这个坏消息,更加心烦意乱。 小邓子看出自家主子的不爽,不敢再随便出言,紧闭嘴,低头小碎步跟在大步流星的和亲王之后。 “王爷!” 议事厅中早就立着一名黑衣黑脸的严肃人。 听到动静,见到来人,直接利落单膝磕地,躬身弓背,低头行礼。 “王爷!” “说!” 和亲王也不废话,进得厅来就直奔主题。 “东西被人劫了,就在碧山一带。” “又是碧山?” “是绑了佟怀信的那伙山贼?” 只一个地名,和亲王马上做了初步推断。 “据查探应该是。” “有意思。这伙山贼胆子不小啊,绑架朝廷命官,扣了骁骑营不少军士连带着洋枪一起,现下还敢抢到本王头上来了,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伙人此前都只敢绑当地的富商太太,吃奶娃娃做要挟,如今突然之间就如此胆大妄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顺便做了些分析,反倒让盛怒之下的和亲王来了兴趣。 “头前傅诚说的那个什么郭勋的幕僚,可有查到什么没?” “王爷是说那个徐旻?” “如何?” “只知道其在为光兴会做事,别的一概不知。” “光兴会?这么容易就让人查到了该不会是个饵吧?” 和亲王自言自语着,又继续发问。 “别的呢?跟那个叛党徐汉林有什么瓜葛?” “卑职无能,暂时一无所获。” “有意思,真有意思。” 和亲王没得到想要的信息,却不责怪,只是原地转了两圈,慢慢思忖。 搞得一直跪在地上回话的人心下忐忑。 “这碧山之上,定是混进了什么非同寻常之人,这事你们给我们好好查查,东西我可以不要,人务必要给我找出来!” “是!” 幸好王爷并不追究,他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下去吧!” 和亲王挥挥手,打发走人。 “是!” 领命之后,黑衣严肃脸转身极速而去。 偌大的议事厅里只剩和亲王跟小邓子二人。 “王爷,这事真就这么算了吗?” 小邓子瞧着主子脸色,小心翼翼的问。 “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能大张旗鼓去找?” 和亲王端起桌上盖碗茶,反手潇洒让它划开一道小缝隙,也不管杯中水早已经凉了许久,就往嘴里直倒。 小邓子也没管。 这位爷喜欢西洋玩意,出使多次,也习得了不少西洋习气。 不论什么天,就不习惯这冒热气的茶水,酷爱喝的俱是凉的冷的,更不爱茶叶。 “那这伙人劫了朝廷人马,器械,还绑过朝廷命官,讨伐也是替天行道的事。” “你懂什么,现下最要紧的是把这园子修好咯,把皇太后的五十寿辰给办的漂漂亮亮的,其余都是小问题。” “不过,若这徐旻真有这么大本事,本王倒挺想见见的。” 放下杯,和亲王嘴边一摸意味深长,若有似无的笑,一时让伺候多年的小邓子也看不明白了。 又候了几日,佟怀信接到王爷秘信,竟是就此作罢,打道回府。 他心头一喜,正中他下怀。 打发了又一番哭嚎的张员外,终于是可以腾出手来管自己府衙的事了。 碧山山寨内。 “手要稳,端平喽,目视前方,跨立站稳!” 乔锦心十分满意的背手在空地上看寨子兄弟被分成几股,都有人带着训练,搞得有声有色,像模像样。 “可以啊,有点起色了。” 顾维均悄无生息,来到她身旁。 “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锦心被他吓了一跳。 “是你看的太入神了。” “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哪儿来的?” 顾维均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把小巧精致的火器,送到乔锦心眼前。 她马上眼睛亮了,抢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把玩看着,是爱不释手。 “知道你喜欢,那些长杆的不适合你,特意给你寻了把精巧的,好开,随身带着也隐蔽。” “谢谢!” 乔锦心感激的仰头,甜甜倒了声谢,低头继续满心的鼓捣。 “你喜欢就好!” 见乔锦心欢喜的紧,顾维均也开心,不枉费他特意连夜下山花重金,辗转托人搞这一把,花再大力气都是值得的。 “我教你使吧。” 不等乔锦心表态,顾维均便携着她握有火器的手,单臂伸直,整个把她圈在怀里,带动她的食指扣动扳机,“彭”一声,轻微的后坐力让二人握着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对面的树干上便有一个清晰的小窟窿眼。 这不小的响声,引得正在操练的所有人都不住地往这边看。 “哇,不错呀!” 开过一枪之后,这火器还冒着一缕缕轻烟。 这火器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乔锦心第一次开真实的枪,上大学军训她都没轮着摸真家伙,这下兴奋的是无以复加,关键这以后还是她专属的。 “怎么样?” 顾维均看她激动地直跳脚,笑咪咪的也跟着开心。 “这以后真的归我了?” 乔锦心小心把新费的宝贝擦了擦,再次确定的问上一问。 “特意寻来送给你的,你说呢?” “你真好,谢谢!” 得到确实答复,乔锦心欢蹦着,一下跃起如可爱兔子,甩这顾维均胳膊直晃,有点忘形。 “阿瑜,咱们回去吧。” 到这时候,顾维均见乔锦心在兴头上,就又提了一次下山的事。 “为什么?寨子里的事还没料理完呢。” 乔锦心还是不大乐意。 “我昨个儿下山,见着牟大娘子了。” “府衙说是查清楚了,大嫂是自杀,要咱们顾家派人去领了好生安葬,只是爹他老人家身体原因,迟迟不动,毕竟这丧事操办要有人主持。” “也是,巧儿至少要见上她娘最后一面。” 乔锦心沉默一阵。 “就今晚吧,收拾收拾就走!” 顾维均在心中长舒一口气,终于是劝动了。 第三十三章回顾宅老爷有异 嬉在床以为同房 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晚来天欲雨。 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不算大,却真真实实能感受到气温一下又降下来不少。 夜。 萧瑟寂寥。 三柄油纸伞突然出现在早就空无一人的街头,不紧不慢停在一处幽门深深的宅院之前。 里面并没有灯,门前挂的照明灯笼也是黑着的,死气沉沉。 远看就是一只在暗夜里潜伏许久,张着深渊巨口,待人乖乖上门,好将其一口吞噬的怪兽。 乔锦心收伞,提袍,仔细脚下水坑,同顾维均一道,到屋檐下,伸手拉起,有力扣响了一侧门环。 金属敲击的声音比巴掌有穿透力的多,不大功夫,门倏然洞开,探出头的是一脸憔悴的贵福。 “爷,爷,爷?少夫人?” 贵福以为自己花眼了,结结巴巴,一个激灵完全醒了。 “贵福,几日不见,还给你家少掌柜的长辈分啦?” 乔锦心笑着调侃,伸手推开大门,一只脚已经完全跨进来。 贵福激动的手足无措,甚至开始掉起了金豆子,委屈的跟两位主子哭诉自己的遭遇。 “您二位不在的这阵子,整个府上,上上下下的都要给咱们院脸色看,就连倒恭桶的也几天不来了,就是觉得您二位是在山匪窝里,永远回不来了。” 哭诉归哭诉,一路跟着,贵福也没闲着,抢着把三人身上背的手上拿的行李包袱,都一应自己背着。 “不给倒恭桶啊,这就过分了,那咱们房里不得臭死!” “少夫人您放心,秀云不在,咱院子的都是男人,全出去方便解手,屋里干净的很。” “出去?能出哪去?你们该不会在后面那个假山拐角……咳咳咳” “额,偶尔,偶尔。” 被一下猜中,贵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着可疑红晕。 乔锦心无语。 一想到自己过去还经常躲在那假山里面,偷吃叫秀云从街面上带回的小吃,而如今这个曾是自己“秘密基地”,藏着自己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估计早就成了腌臜不堪的“污秽之地”,乔锦心在心里悲愤哀鸣。 “咳咳咳,贵福,怎么你也开始守门房了?” 顾维均觉得现下讨论的这个话题不太妥当,赶紧重新起头,换了一个。 “哦,贵叔都在照顾老爷,好像是最近老爷忧思,整宿的睡不安稳。” “爷,要不您去看看老爷吧,看到您平安归来了,兴许能好些。” “呵,他忧思的怕不是钱没了吧?” 乔锦心并不客气,直接出言相讥奚落。 “去看看吧,好歹得报个平安。” 顾维均拉拉乔锦心衣袖,眼里居然有肯求。 “行吧,你非要我去也行,我可不保证一会出言不逊,把他老人家又给气出个好歹来。” “你好赖也收着点,硬对硬也没意思。” 乔锦心没再出言反驳,算是默然同意了。 “诶,额呵,咳咳咳咳咳……” 雨突然下大了不少,簌簌唰唰,掩了不少天地间的声响,只除了这老人重重的串串咳嗽。 窗影子里,一个佝偻的身躯正以诡异的姿势坐着,下颌骨前突,似是整个灵魂都在贪婪的,吸取着面前的一缕扑面而来的“神仙气”。 大雨如同幕帘子,遮挡了一切视线。 四个人均没有发现异样,到跟前,只知道灯还亮着没熄,说明人还没睡下。 “老爷!” 常贵谨慎的开嗓,里面的人没应。 “老爷?” 又略略抬高音量来唤,依旧一样。 顾维均把常贵推到一边,亲自上阵。 “爹,儿子回来了,开开门。” 不是大吼,有节制且音量适中,若不是房中人耳背,是绝对能听着的。 回答他的依旧是下的越来越急的雨声。 “爹?爹!” 顾维均贴耳,能听到屋里还有偶尔的人声轻咳,确定有人在,马上大力的拍门,“彭彭彭”的,又一阵子无果,门又是从内往里插好的,他只好要撞门。 “敲什么敲?” 正卯足了劲儿,要往里冲,门终于是“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爹?” 开门的竟是顾老爷子。 “回来啦?” 见是儿子,顾老爷子也没表现的特别意外激动,一切都很平静。 开门以后,他自己就又坐回桌前,好像有几分恍惚。 “爹,你的腿不要紧吧?贵叔呢?” 顾维均试探着询问,还要四下扫视一圈,就只顾老爷子一个人在屋内。 “哦,我没事,好的很,用过徐先生的神药啊,腿好多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顾老爷子还要特意欢喜站起来转一圈,走两步,所言非虚。 “那爹,儿子就退下了,天冷了,您也早些歇着。” “啊,哦哦,好好。” 顾老爷子看向众人的眼神略有迷离,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精明算计。 乔锦心本还要再说什么,此时已经被顾维均强硬的按着肩膀推出门去,她的视线一直定在一直坐在桌前,还在愣愣发呆的顾老爷子身上。 那个神态,如同是被人勾了魂魄的提线木偶,没有生气。 顾维均也注意到乔锦心的视线,只是他更细心眼尖,看到了桌上还有一小撮未完全燃尽的纸灰。 他嘴角肌肉细微动一下,也不算是笑,冷漠无情。 “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回到自己院子,换下干爽的衣裳,乔锦心提了自己心中困惑。 “什么?” 顾维均特意又加一床被褥,雨夜湿冷,怕寒气入侵。 “老顽固不对劲,你看他刚看人的眼神,说话神态,整个都变了,见到许久没回来的你也一样,整个人都木木的。” “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晚上一宿宿睡不着精神不济,脑子木了反应慢也情有可原。” “再说,最近府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咱们又许久不在,所以啊,我早就说要回来了。” “不对不对。” 乔锦心用力咬着下唇,直觉告诉她此事有很大端倪。 “怎么不对了,你少瞎分析了,留着精神明天想想怎么好好对付,英明神武佟大人吧。” “怎么,这么快?明天就去府衙了?” “是啊,再不去头七都过了,嫂子的亡灵上路都安生不了。” “我想先把巧儿接回来,带她一起去接她娘。” “也行吧,总不能一直让她流落在外头。” “可是老顽固那里……” 乔锦心还是忌惮着这顾老爷子会再翻旧账,那巧儿便还不如继续留在牟大娘子那来的安全。 “你放心吧,事情都过去了,爹也是一时气极了,又抹不开面子,才会如此,现在一切都平息了,谁还会想的起这些?毕竟是亲孙女,还真能把她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当初那可是真打,也没见得念在亲孙女面上,下手轻点。” “有我保着,你放心。” 顾维均抓起乔锦心的小手,包在自己两掌之间,感受到冰冷,还为她揉搓取暖。 “又这么冰冰凉?” “不要紧的,不早了,赶紧睡吧。” 面对顾维均的温柔,乔锦心依旧不是很习惯,虽然这段时间的共患难,二人的距离其实拉进了不少,不似之前那么排斥别扭了。 “好。” 顾维均嘴角上扬,眼也是笑的月牙弯弯,等乔锦心慌里慌张躺着了,才熄灭烛火,轻车熟路,从背后抱着她腰,一脸满足安然的贴着她后背。 “你,你干嘛?要睡就好好睡!” 乔锦心当然不习惯又用手肘捅他胸口。 “不抱着我睡不着。” 又是无赖的口吻,同样的不给反驳机会就又厚着脸皮,也不知道真假就猝然进入梦乡。 伴着他均匀的一呼一吸,乔锦心也只得睡了,最起码今夜他没有闹腾。 清晨唤醒二人的是窗外的呼呼风声。 一夜的大雨,四处据是有些刺骨的湿冷,还是灰蒙的天,让人也心情积郁。 乔锦心想早些起来穿衣服,一脱开被窝就感觉钻风,几次撩开被窝,进来又出去,最后想着在被窝里穿外衣外裤。 “你这样掀来掀开的,热气都跑没了。” 本还在被窝里睡着的顾维均,很早就被乔锦心给吵醒了,他没有起床气,只是一个侧身,单手撑着自己脑袋,悬空架着,认真看着乔锦心在干什么。 “可是冷啊,衣服都是冰冰凉的,我不想下去穿。” “那你先躺着暖暖,我来。” “诶?” 乔锦心不知其何意。 不由分说,顾维均又又又一次,按着乔锦心肩头,让她好生躺着,自己给她好好掖着被子,自己坐起来,一下子把被面上乔锦心拿来的所有要穿的都抱在自己怀里。 “诶诶诶,你拿我里衣干什么,你个流氓!” 看到顾维均手上动作,乔锦心脸一下子就红了,一下子直挺挺坐起来,劈手来夺。 “你不是嫌穿着冷吗?我给你暖暖!” 顾维均抱的更紧了,嬉皮笑脸的躲闪,背过身去,就是不给。 “顾维均你别太过分啊,赶紧还给我!” 乔锦心冷声指着偏头正看她的顾维均警告。 “急什么,一会捂好了马上给你!” 顾维均好是突然找到了逗乔锦心的乐趣,就是不给。 一气之下,乔锦心是也不管冷不冷的了,直接一掀被褥,用脚蹬到床下,硬抢。 于是,不明所以,推开门,送来洗漱水的秀云,一大早就看到自家知书达理的小姐就这么大咧咧骑着,跨坐在少掌柜身上,被褥也早就踢没了,二人都是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胸前起伏不定。 一见这架势,秀云立马退出去,差点踩到,随后正要欢喜送早膳的常贵。 “不能进!” 秀云双臂抬起,一脸严肃的潮红。 “哈?为啥啊?” “小姐跟少掌柜的在办正事!” “什么正事?” 常贵一脸懵。 “你自己听。” 秀云红着脸,让到一边。 里面乔锦心跟顾维均还在继续争抢。 她已经掌握了不少主动权,扯着把顾维均耳垂捏在手里。 “顾维均!你赶紧!” “啊,啊,啊,好好好!” 常贵贼兮兮的,一副了然神情。 “少夫人可真厉害!” 第三十四章闻下葬忙来吊唁 谈聘礼落井下石 光不白,晃的人窒刺目。 顾维均回来以后,顾家又有了主心骨,正常运作起来,首要的便是大少奶奶丧事。 疏篷简陋的马车缓缓止停在顾宅大门前。 “班主,到了。” 车上,袁桂凤掀开帘子,就见顾家门前已挂起白花,换上白色纸灯笼,便是晓得已归来了。 虽然顾维均已是尽量低调的处理,接王氏尸身回来也是悄悄安排在晚上,背不住专门打听消息情况的。 袁桂凤正要将身下去,却还是高估了自己。 蓦然的一阵晕眩,他原本搭着车篷一侧的手用力扣紧,手背跟骨节处均有些泛白,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才得以慢慢松手,下车。 又有几个人出来布置,便又定了定神,匀步上前,恢复他往日的职业相迎笑脸。 “几位小哥。” “呦,这不是袁班主吗?” 因着袁桂凤还不是名角儿的时候,就常被叫来唱戏,进进出出的已成常客,顾府上下自然都识得。 “少掌柜的喊您来唱堂会了?” “没有没有,当然若是少掌柜的有需要,也是义不容辞的!” “唱堂会就不必了,毕竟大嫂的死,对我们顾家来说也不算多么光彩。” 顾维均正带着常贵出门,赶去处理当铺的堆积多日的事务,迎面就碰上了上门吊唁的袁桂凤。 “少掌柜的,这话就有失偏颇了,且不说当下大少奶奶死的如此蹊跷,再说老话也说了莫论亡人是非。光不光彩的,少掌柜的总也要叫一声大嫂吧?” 顾维均走下台阶,离的近了些,脸上有些玩味。 “袁班主今儿个话有些多啊,不同寻常啊。” 袁桂凤意识到自己言多失态,赶紧慌乱低头,眼神躲闪。 “袁牟只是感念大少奶奶平日的为人,说了两句公道话。” “公不公道话暂且不论,还是希望袁老板日后谨言慎行,切莫恣意妄言。” “少掌柜教训的是。” 袁桂凤低眉顺眼只有颔首鞠躬赔不是的份儿,这一番话是他逾越了。 顾维均不屑瞥了其一眼,注意到了他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上系的相思豆红绳子,与接巧儿回来时,她一直紧攥在手中不放的状是一样的。 他眸子暗了暗,深深望了袁桂凤几眼,却脚步不做停留,就这么把人晾在了门前。 见其并不受少掌柜的待见,其余的人也就四散而去,把他当空气,各自忙起手里的话儿。 “呵,下九流的就是下九流的。” 等人走了不少时候,袁桂凤才直起腰,他嗤笑的自嘲一句,黯然登上马车返程。 没有光影,没有鸟鸣。 轻车就是晃动的厉害,他只感到更加不舒服,胃里翻江倒海。 翻江倒海的除了胃,还有他本已经磨平磨碎了,以为再也不会起波澜的心。 那些年少不顾一切,不想后果的沉迷堕落,他一直去逃避的懦弱妥协,他胆战心惊的源头,突然一下子消失了,他反而感到了无尽的空虚。 “停车!停车!” 他跌跌撞撞几乎是摔下车的,到一处河沟,吐的畅快。 来之前,他明明什么吃食也没进,酒倒是喝了不少,肚腹里是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酒跟酸蚀喉咙的胃液。 “班主,班主您没事吧,班主?” 赶车的没见过这样的袁桂凤,老实巴交的他六神无主,只能立在不远处眼巴巴看着。 袁桂凤吐了一会,感觉好一些了才摆摆手,虚弱着叮咛。 “带你出来是觉得整个戏班子,你的嘴最严。今儿这事一个字都不要泄露出去,明白吗?” “明白,明白!” 赶车的连连点头。 袁桂凤好好站起身,也有随身布帕子来擦,他觉得好一些了,才又启程。 或许,他吐的不是那些酒,而是他这么些年的屈辱不安,受尽的白眼刁难。 接回王氏尸身来的那么顺利,反而成了顾维均一块想不通的心病。 佟怀信见到他二人,既不问与碧山山寨关系,也不细究账簿一事,只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节哀顺变,就没了下文,一直到他们出了府衙都不再发一言,着实不像他平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聒噪性格。 让自己摸不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事情,顾维均下意识就会后怕不安,一直忧思。 守灵,起棺,抬棺,撒纸钱,哭灵,下葬。 虽说是一切从简,但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该有的程序都得走完,就是可怜了巧儿,一个十三四的丫头,跪在长明灯下整整一夜守灵堂。 天不亮,鸡都没叫,披麻戴孝要走在最前头送葬。 一抔抔黄土渐渐掩盖了棺椁,所有人就站在坑变默默望着,秀云雁儿继续往里撒着纸钱元宝。 乔锦心把巧儿从背后圈在怀里,担心她小小年纪,承受不了,又要哭泣。 可巧儿全程都是面无表情的严肃望着,平静的好像与之并无关系。 一夜之间,她似乎成熟了不少。乔锦心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只能祈祷老天,再少降临着不幸到这个小女孩身上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最根本的困境还是存在。 王氏刚下葬了几日,就有人嚷嚷着打上门来。 彼时,顾维均正教着乔锦心看账簿,也好接了大嫂的位置,好好管理后院。 “李掌柜的!” 顾维均到中厅,拱手客套出来相迎。 “顾老爷呢?” 李掌柜的来势汹汹,不愿意跟小辈多言语。 “哦,爹他老人家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您找小侄便好。” 到目前为止,顾维均还是好声好气的。 “呵,收钱的时候是亲自乐呵呵收的,出了事就托称身体不适了这是何道理啊?” “再说了,聘书婚书你们顾老爷子可都收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让我们李家怎么收场?” “那,依着李掌柜的意思,该如何呢?” 首先还是摸清他意图。 轮到自己提要求了,这李掌柜是一点都不含糊。 昂首挺胸,全然没了平日里巴结顾家,顾老爷子的舔狗惺惺作态的范儿。 “这先前的聘礼收了就收了,也是我们李家的诚意,只是这后面的十万两还有这绸缎铺子,恕老朽直言,这孙小姐的好像不值这个价吧?” “值不值这个价,都与你无关,我们顾家不嫁!” 乔锦心从阴影里走出来,脸很臭,她最讨厌这种把婚姻当做生意的行事风格,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巧儿现在是掉价了,要再谈谈价码。 还在这个档口,上赶子就怕自己家吃了亏,真是贱不贱那。 “退婚?你你顾家丢的起这个人吗?啊,少掌柜的,我看经孙小姐这么一闹,全兴县还有哪家敢要啊,也就是我李东福心善,想着该帮还是要帮一把的。” 李掌柜的一副吃定了的悠闲神态,反而在停里四下打转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这个摸摸,那个拿起来敲敲,看看。 “你!” 顾维均拽住冲动的乔锦心,冲她摇头让她退到一边,自己则晃晃悠悠到这李掌柜身边,笑着提醒。 “李掌柜的,事儿不要做绝了,真要是撕破脸了,您自己想想后果。” “落井下石,敲竹杠,也要看人下菜碟的,您说是不是?” “这样吧,婚事我们顾家认,可您大庭广众下答应的东西,不做数是不是有些不地道了?各退一步吧,丝绸庄咱们共同经营,利润收成各占一半,如何?” 李掌柜眉毛胡子动了动,眼中精光闪了闪,权衡了利弊,终于是勉强点头同意。 “嘿嘿,” 来这一趟,明里暗里过了几招,他感觉到了这个少掌柜的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突然换了一副脸,又成了先前的谄媚样。 “虎父无犬子,少掌柜的也颇有顾老子想当年叱咤商界的风范!” “掌柜的说笑了。” 顾维均皮笑肉不笑,只是扔暗地里死死扣着乔锦心手腕,不然她有所行动。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李掌柜的就不送了,还有要事,就不留您了。” “也好也好,那就不打扰了,关于纳采,成婚的具体日子等下次,再准备妥当了登门相商!” “一定,一定!常贵赶紧送送!” “是!” 顾维均打着哈哈,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暴动的乔锦心了。 “你干什么一直死死抓着我?” 见人走远,乔锦心终于出声抱怨起来。 顾维均终于放开了她,满意点点头。 “不错,有进步,今回没有口无遮拦。” “是,我憋着没骂他,我是想着挣脱你直接上去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呦,瞧把你能的!” “你为什么同意这门荒唐婚事?” 乔锦心直接大声质问。 “你小点声,被下人听见了不好。” “回答我!” 乔锦心不买账反而吼的更大声。 “你现在太激动了,先回去休息,消消火,等你理智了,我一会再同你说。” “好,我现在好声好气的同你说,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同意这门婚事?” 乔锦心抱臂气鼓鼓的,但是音量小了不少,勉强稳定心绪,等顾维均的解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就要遵守的。” “何况,你没听他说吗?爹聘礼也收了,帖子婚书都交换了,板上定钉的事,万一咱们悔婚,他们告到官府上,巧儿还要平白无故受牢狱之灾,这样划得来吗?” “那怎么办?” 第三十五章 假应承暗中谋划 随送嫁准备闹事 “少夫人!” “嗯。” 几个捧着果盘,脚步匆匆的丫头,见了乔锦心急忙半蹲矮了身子行礼,相对的,乔锦心并没有反应过激,而是终于学会了端起少夫人的姿态,略略颔首,答应着。 风平浪静的一段日子。 巧儿的事,顾维均本以为乔锦心会发好一阵的脾气,最起码也要生他好一阵子的气。 结果那日听到他说“必须嫁。”这句,乔锦心当场甩脸子走人之后,第二日又恢复平静,好像是一下子想通了。 不仅不再提及,甚至愿意照着顾维均的要求安排,学着做管家主母,渐渐持重,初见成效,有了主人家的样子。 顾维均就立在不远处的廊檐之下,看乔锦心都拿捏应付的到位,嗪着欣慰的笑,转身满意的离去。 半月过去,顾家又从全白撤换成了大红,同样是刺眼。 “巧儿,巧儿?” “小婶婶?” 巧儿带着喜鹊出来迎。 熟悉的场面。 丫鬟们排着长龙,一个接着一个的鱼贯而入,手里一应捧着金翠首饰,明珠玉珰,丝制绣鞋,压轴的是秀云捧在手里的那凤凰红衣,流光溢彩。 巧儿看懂了来意,震惊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小婶婶也高兴我嫁?” 乔锦心欲言又止,也过来挨着她坐,把她双手都握在自己怀里。 “巧儿,委屈你了。” 乔锦心是真的心疼这个可怜小姑娘,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 在一众下人看来,不过是少夫人在劝着孙小姐,早些收了心,安心待嫁。 “巧儿,我走了,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依依不舍松开拥抱,乔锦心有些激动,差点破功失态,硬是把差点夺眶而出的泪倒逼回去,心里有千般滋味感慨,同时也更坚定了她的信念。 巧儿被松开之后,有些愕然,她看向乔锦心的清澈眼底有些惶惶不信,可那双晶亮的眼眸主人却异常坚定,如同在告诉她“请相信我!” “夫人今日在府里,如何?” 聚义当铺后厅里间,顾维均忙着整理死当的陈年物什。 “说来也稀奇,少夫人送了嫁衣首饰过去给小小姐,俩人在屋里还说了些话。” 汇报的依旧是日常跟着乔锦心的常贵。 “哦?” 顾维均捏袖,轻掸其中一个沾了不少灰尘的铜貔貅,然后掉来覆去的看。 “也没说什么,就是劝小小姐,说是什么委屈了,照顾好自己之类的。” 常贵知道自己主子事无巨细都要听得,赶紧倒了个干净。 “嗯,倒像是她会说的话。” “别的没有了?没什么特别的么?” 顾维均还是疑心。 “没有了,走的很匆忙。” 常贵苦着脸,仔细又回忆了一遍,确定的答。 “行了,你下去吧,继续看着,有什么事赶紧来报。” “是!” 打发走人以后,顾维均继续忙埋头做手里的事儿,心里嘀咕着许是真的,乔锦心就是想通了也接受了。 “噼!啪!” 红色爆竹一下子窜到天际,很快在空中炸响,留了一团白烟,四散的飞屑掉落八方。 迎亲的队伍也是一路鞭炮齐鸣,吹吹打打,领头的坐着高头大马,胸带大红花,喜气洋洋。 当然也只是这李掌柜的小侄儿,并不是瘫着的李少爷本人。 到门前,一下马,也阔气,随即招呼着撒了不少小钱。 围观看热闹的,忙都弯腰哄抢,有的还为了这一个两个拌起嘴来,一度有些闹哄哄的。 顾老爷子是罕见的出来迎宾,固执站在寒风里,身躯愈加佝偻,新做的崭新小褂,棉衫也遮不了加速老朽的疲倦。 “爹,您赶紧回去歇着吧,这儿有儿子呢。” 顾维均稳当搀扶着他,生怕他要站不稳。 “巧儿大喜之日,我看着她出门。” 顾维均能感觉到顾老爷子的坚定,他的心有些柔软的动了动。 “新娘子出门!” 扮的大红大绿的雁儿,一亮嗓子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啪”的一打,一把红纸伞下,由一个老妈子搀扶着,缓步走来一个身量未足的身影。 大红盖头下,锦衣雾绡琼琚,腰芳流琏纨素,攘朱袖见玉手,皓腕约双金环。 “伞头红红,新娘出门!” “茶香酒香,和谷满仓!” “子孙满堂,百年好合!” 伴随着一长溜儿的吉祥话,雁儿站在最高的台阶之上,从自己臂弯里挎着的红色小篮筐里,不断拿出各色的花生红枣桂圆白米一类,一次次抛洒在这撑着的红伞之上, 确保这新嫁娘走的每一步,都带着好兆头。 目送着人被送进了礼车,迎亲的感到是任务完成,万事大吉,急忙就上马掉转头往回走,也不懂规矩,随意就拱了拱手,以示礼貌感谢。 顾老爷子准备好的赠言硬是没派上用场,气的吹胡子瞪眼,嘴里嘀嘀咕咕,骂了一句:“无知小辈,没有教养。” 顾维均心不在焉的,他人群里鹰眼搜寻了一圈,却并不见乔锦心身影,心想着今儿这日子,她没来送嫁真是不应该啊。 “阿瑜,阿瑜?阿瑜!” 他把顾老爷子送回自己屋里,果然就急吼吼回去找乔锦心。 “阿瑜你怎么了?” 走进内室,就见她大白天掩被,好好躺在那儿,只是肩头一直在簌簌的不停地抖。 “阿瑜?” 顾维均走近,温柔地把她掰过身,才惊叫出来“秀云?” 秀云被堵嘴绑着手,见是顾维均,马上呜呜呜呜的激动发出声响。 “你家小姐呢?” 顾维均及时给她拿走了堵嘴的帕子焦急的问她。 “小,小姐跟着孙小姐到李,李家去了,还特意藏了您送的火器在腰上,也不让我跟着。少,少掌柜的,怎么办?” 秀云一口气说完,上气不接下气,满脸纠结心焦的眉毛拧成川字,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带着火器?” 顾维均有了不好的设想。 “常贵呢,常贵,常贵!” 顾维均气急败坏的喊着日常派去看着乔锦心的常贵。 “彭,彭!” 两声清晰的声响,分明是有人用脚蹬柜子发出的。 顾维均循着声音打开衣柜门,果然被捆的严实的常贵就在里面。 “让你看着的人呢?” 顾维均愤怒的把人拖出来起,同样除了嘴里的异物来问。 “少夫人说她亲自去,让李家退婚。” “荒唐!她怎么又自作主张!” 顾维均真是气疯了,第一次这么完全爆发,更是把无辜的常贵扔在地上,踢了好几脚来发泄。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 李宅内。 前院的喧闹,觥筹交错都与后院毫无瓜葛。 一直盖着红盖头的巧儿,从天不亮就开始梳妆打扮,只临近出门前,喜鹊趁乱给她端了碗甜汤,胡乱喝了几口。 送亲,接亲,跨火盆,敬茶,拜天地,一整套下来,都到傍晚了,她还要饿着继续干坐着等。 毕竟还是孩子,饿不得,她摸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难受的愁眉苦脸。 “喵呜,喵呜!” 几声猫叫如约而至,她原本黯淡的眸子马上一亮,一把掀开那阻碍视线的红盖头,跳下床,三两步就来到门边,谨慎的稍稍侧耳探听一会,才放心的拉开门,放人进来。 “小婶婶,你怎么才来!” 巧儿撒娇似的嗔怪着,边欢蹦着把乔锦心拉到里屋坐着。 “哎呀,别提了,我去给你到后厨弄吃的了,人多眼杂,进进出出的,好不容易才能混进来。” “来,你赶紧吃!” 说着话,乔锦心居然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打开是两个鸡腿还有些冷盘儿,巧儿两眼放光,“哇”的一声喊起来,乔锦心吓得赶紧竖起食指在唇边,让她小点动静。 “小婶婶,你打算怎么让他们退婚啊?” 巧儿饿急了,一手一只鸡腿啃的满嘴是油,哪里还有所谓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吃你的,剩下的事别管,我自然有我自己的主意。” “够不够?不够我一会再上后厨给你拿!” 乔锦心伸出手用拇指摸去巧儿嘴边吃的多余碎屑,心里盘算着一会怎么连哄带吓,让这臭不要脸的李家父子乖乖就范。 反正她现下手里有硬家伙,这就是她的底气。 过去她也遇过李掌柜的这样的无赖,凭借她以往的生活经验,面对厚颜无耻,爱耍横耍无赖的,你就要以毒攻毒,比他更加横行霸道,这样他反而才会怕你。 当然这样铤而走险,石破天惊的事要是跟顾维均这厮商量了,她就一定干不成了。 与其被人拿捏着,不如主动出击搏上一搏,只是她这近一个月的暗度陈仓,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真是要憋屈死了。 还好是巧儿人虽小,嘴却严,没有透露出去,还能表现的毫无破绽,把顾维均这“老奸巨猾”的狐狸都骗的团团转。 诶,好像这样说顾维均有些不妥当…… 乔锦心摇摇头驱散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看着还在认真大快朵颐的巧儿,乔锦心气成丹田,深呼一口气,集中精神,拔出自己腰间的火器,握在手里。 “李东福,希望你识时务些。” 乔锦心眸子紧了紧,眼里居然有了顾维均同款狠厉。 第三十六章 立规矩脚锁金铃 弄嬷嬷人仰马翻 “少奶奶!” “快,来人了。” 耳听得门外陌生老媪热情的呼唤,乔锦心一个骨碌站起身,顺手夺走巧儿拿着的吃食,迅速拉着她到床按着肩膀坐好,重又盖上红盖头。 “不要怕。” 见巧儿放在膝上的双手,指甲紧紧掐抓着衣摆,乔锦心低声安慰,自己则再折返到桌边收拾了一下桌面,最后还是选择了钻进床底,噤声趴伏着躲起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乔锦心只能看到这群人,下身着深蓝布衫裤,带乌绫裤脚滚边的裤脚,应该俱是伺候的丫鬟婆子。 “少奶奶金安多福!” 领头的婆子笑着,一脸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泛着光的油腻,许是为了应景,耳边还簪着朵红花。 巧儿看向外面都是红红的一片,她光听这声音就先对这婆子心里产生了厌,略微已经坐不住了。 她没出声,就这么静静待着。 那婆子见这新主子并不搭理她,想她小小年纪还挺傲慢,脸冷了冷,面上还是装着笑,继续道出来意。 “我们少爷今儿身体不适,一早歇下了。这揭盖头的如意称,只能由我这奶妈代劳了,少奶奶不介意吧?” 面上是尊重的询问语气,实际她是话音刚落,便一把抄起,一旁丫鬟恭敬捧着的红木盘里,同样绑着红花的喜庆镀金小称。 不由分说,一下子就挑起巧儿的盖头。 巧儿没做准备,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受了些惊吓,眼睛闭了闭,好一会才睁开。 她懵懂了眨眨眼。 果然,这所谓奶妈同她想的一样,细脚伶仃的身材,上粗下细,宽的如脸盆的大面盘子,分的很开的细长眼睛,眯的不怀好意。 这奶妈早就听说新娶的少奶奶年纪尚小,还刚死了寡母,不受娘家待见,今日这初次见面,畏畏缩缩的,心里更加势利眼的看轻。 “好了,礼成了,打今儿起,您就是咱们李家的少奶奶了。” “还不赶紧给少奶奶行礼!” “少奶奶!” 身后站的几个小丫鬟,听得吩咐招呼,马上都整齐脆声声低头屈沈给巧儿行礼。 巧儿歪头看着眼前这一堆人,适应自在了一些,反正又都是女流,紧抓衣摆的手逐渐松了开来。 乔锦心见这一双原本在她面前晃东晃西的小脚,终于转过去了,以为她们打算出去了,心头一松,揉揉撑地的手肘,准备好爬出来。 这脚的主人却又蓦然转身,一拍脑门。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 她又两步上前从另一个托盘里一把拿起那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一步步朝着巧儿逼近,那笑在巧儿眼里是诡异狰狞,吓得她是缩脚上床,连连后退,颤声问着:“你要干什么?” “也没什么,老爷吩咐的,这金铃铛等少奶奶一进家门就要戴的,吉利!” “不要!” 巧儿小女孩的嗓音本就尖细,这一声穿透力更是极强。 乔锦心在床底下能感受到巧儿的无助害怕,可是她不能现在出去阻止,不然她还没见到李家父子二人,就要暴露,当场抓个现形。 眼下她只能咬碎银牙,紧咬下唇,心里骂了无数脏话,想着一会把账都一并,跟那李掌柜的一笔一笔算算清楚。 巧儿还在床上挣扎着不住地踢腿,这奶妈也没落得好,结结实实挨了好几脚,脚上涂的白腻子都灰了几块。 “过来给我按着少奶奶的脚!” 她恼羞成怒,脸上那“和善”的笑也早就没了,凶张毕露,几个丫鬟也只得赶紧唯唯诺诺,过来帮忙摁着人。 “叮啷,叮啷。” 这金铃铛还是如愿以偿,被牢牢栓在巧儿青白略紫,细嫩的脚踝上。 “呜呜呜呜呜呜” 经此一遭,巧儿被这阵仗给完全吓哭了,放声呜咽的不能自已。 “少奶奶,大喜之日的,不能哭的,哭是要触霉头的。” 奶妈喘匀了气息,听得巧儿的哭声,有了三分不耐烦,还特意使眼色,遣了其中一个丫鬟过来安慰。 说是安慰,其实也就是拿帕子捂嘴,还要疾言凶着威吓:“别哭了!” 巧儿受人威胁,只能识时务,哭声小了,只是还忍不住抽搭。 那丫鬟又快速胡乱给巧儿擦了擦,脸上的香粉都掉了不少。 “少奶奶,到了我们李家,就要守我们李家的规矩,别妄想着还能回顾家撑腰。” 奶妈见巧儿在自己淫威下识相了,免不了要得意洋洋,再些倚老卖老。 “这李家我也呆了几十年了,有些规矩禁忌啊,得空老身也愿意好好教教。” 你愿意教,谁愿意学啊,啊呸! 这些让人上火的p话,乔锦心在床底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本就因为这老太婆一直不走,手肘撑的生疼而心情不佳,谁知道她做了波恶事还要叽叽歪歪这半天,心里的火已经快要按耐不住,几次按住了要掏出火器的手,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说这老家伙还不值得。 正心烦意乱之际,刚才被她抓在手里的,已经被吃了不少两个鸡腿如受到感招,就这么猝不及防闯进她的视线。 她盯着这俩残缺的鸡腿看了一会,邪魅一笑,艰难又小心的匍匐过去抓起来。 认真盯着那几双还在她面前直晃悠的脚,认准了其中一双,又是以握镖的姿势,算好距离,果断出手。 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打中她。 “哎呦!” 听到这一声惊呼,伴随极大声音的“轰”的倒地声,乔锦心只能看到一肥胖的大p股对着自己,整个躯体就那么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趴着,与地面严丝合缝。 “严妈妈!” 几个丫鬟慌忙去搀扶,只是这奶妈过于身宽体胖,几个人合力,使出全身气力,一时还没拉的起来。 这奶妈吱哇乱叫,一方面是摔的不轻,一方面是被几人扯的拽的胳膊疼,最后还是扫了所有人,自己晃晃悠悠,踉跄站起来的。 乔锦心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要不是现下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躲着,她一定会到她面前放肆开怀大笑,让她这么大年纪,没皮没脸,欺负一个小女孩。 被她踩过的那只鸡腿,早就成了一摊看不清的灰色肉泥,只屋子里那拖出去的,长长的一道油渍痕迹,清晰的显示了它之前的运动轨迹。 “这什么东西?” 奶妈扶着老腰站起来,捡起那个让她摔的很惨的罪魁祸首,到眼前仔细辨认。 却不想被早就下床,到跟前的巧儿踮着脚一把抢过,藏在身后。 “我从家里出来,怕饿着,自己带出来的鸡腿子!” “好啊,新娘子还偷嘴吃!” 到这时候奶妈彻底不装了,现了她原形。 “把少奶奶关起来,吃的都端走,明儿个早膳也甭用了。既然有本事自己带吃食,那应该饿不着!” “是!” “哎呦,哎呦……” 说完这通话,奶妈由两个丫鬟扶着,不停呻吟着,一群人慢慢出了屋子,最后是落锁的声音。 “你们凭什么锁了我,开门!开门!” 巧儿焦急的大力拍着屋门,却再也没有人应。 院子里一树的枯枝张牙舞爪的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没有叶子也能时不时地沙沙作响,宴席也差不多到阑珊处了。 顾维均一早就带人也到席间,只是远远地坐着,目光追随着这李东福,每一桌的敬酒,招呼,来来往往。 只要他紧盯着这李东福,就一定能等到他的小妻子,毕竟她的目标就是他。 “怎么样?找到没有?” 行色匆匆的常贵一到面前,顾维均就拉着他到暗里,满怀希望的急切询问。 “前院招呼的小厮下人都问过了,都说不清楚,李掌柜的身边也没见着可疑的,许是还没进来也未可知。” “不可能!她一定进来了,都快一天了,找不到她人,一定跟巧儿就在后院!“ 顾维均笃定的摇头。 “可是少爷,后院都是女眷,咱们也进不去啊!何况这天也不好,开始刮风了,马上应该也要散席了。” 常贵又是一副苦瓜脸,他能感觉因着少夫人,自家主子又要开始大作了。 顾维均此时像是完全听不见。长久的立在原地,愣愣出神望着那从李宅后院一侧角门被打开。 “滚出去!” “妈妈,求求你了,我爹还等着我卖身的钱看病那!” 一个梳麻花辫的姑娘被连人包袱直接给毫不客气的扔了出去,任凭她怎么哭嚎,回应的只有铁面无情的冰冷一句。 “老爷说了你是断掌,克身边人,留不得。” “那是在干嘛?” 顾维均下巴一指。 常贵循着顾维均的指向望去,摇头叹息。 “哎,又赶走一个,这李家明明缺下人的紧,这李掌柜的还见天的赶走这个赶走那个,跟闹着玩似的。” 顾维均没说话。他又喉结动了动,古怪咕哝几句,看得常贵有些发毛。 这是被少夫人搞得魔怔了么…… “走吧!” 正想着顾维均突然伸手轻拍一下常贵其背,把他从思绪中抽回。 “去哪儿?” 常贵第一回被主子好意搭着肩,如同兄弟般对待,很有些不适应不习惯的缩脖拱背,多少是受宠若惊的。 “没办法了,只能想办法混进去了。” “啊?” 顾维均答非所问,听得常贵也云里雾里。 “咱们两个男的目标太大,所以要改头换面,乔装打扮一番。” 即使到了这一步,顾维均依旧说的十分隐晦。 “哦。” 常贵还是没有明白主子意思。 “姑娘。” 这被人扫地出门的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抬眼,就见一个长相俊秀,温润的少爷在跟她说话。 她不再垂泪,抹一把脸,暗自理好发丝,转头一脸期许的眸色含情,还带着些许楚楚可怜的羞涩。 “姑娘,能把你的衣裳卖给我二人么?” “嗯,额,啊?” 不止这姑娘,顾维均此话一出,连常贵也不可思议叫出来。 第三十七章 着女装混进后院 拔枪指逼签休书 “来人啊,来人啊!” “都快一个时辰了,巧儿这样敲没用的,叫破喉咙都没人会理的,别拍了!” 乔锦心托腮坐在桌边,眉头紧锁,一遍遍用手指来回荡着桌沿下,锻面桌布流苏穗子。 看来这李家也是个吃人的牢笼。 “巧儿,不要急,这婚一定退的了!” 话虽如此,可眼下她们二人都被关在这里,门窗紧锁,真就是密室,首当其冲的,出去就是个问题。 天又完全黑了,呼呼的风越刮越烈,门窗都要跟着晃动。 这样一个妖风作怪,不见明月的晚上,李家上下都早早收了活计,猫在屋里,不敢随意走动。 基本都是黑着火,门窗紧闭,早早歇下了,摔的不轻的奶妈也趴在自己铺上,边小声哼哼,边咒骂着这天气阴森古怪。 院子里,两个鬼祟的人影。 大作的风卷起飞沙走石,枯树叶子,都成了锐利武器,压制着露天,还在室外的人,不能睁眼。 这风中凌乱的二人,连原本遮丑的墨水蓝色头巾,都给掀了卷到天上,到空中乱舞,只好虚无的跳脚抓两下,可也都是徒劳,又怕太张扬了要暴露,赶紧低头赶路,也只是心急的凭借感觉找。 “彭!” 不小的动静,突然炸响,随后又马上被“呼乌”的狂风给掩盖了,听得不似真切。 “在那边!”顾维均敏锐的捕捉,开口又灌进了不少寒风,都顾不了得了,拔腿就往声源处赶。 好在离得不远,刚到地方,就见一个小巧的矫健身姿一闪而过,快的很,消失在回廊尽头。 只那一个酱紫的衣袂,顾维均确定就是。 顾维均几下冲过去,硬是不见了。 可惜还是略晚了一步。 “小,小叔叔?” 巧儿站在门边,见来人一身的女式对襟蓝布棉袍,还挺合身娇俏,只是结合了他的身份,和惯常的状态,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她去找李东福了?” 找人归找人,还是要适当了解情况的。 就是这女装还挺扎眼…… 完全颠覆了他平日的形象。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顾维均泰然自若,好像根本没有女装这回事情,自己此时身上穿的也是日常的男子长袍。 巧儿稀奇的几次抬头,盯着他特意看了好几眼,他也毫不在意,查看了被一枪崩残的铁锁,连带这木门也穿了一个眼儿。 “胆子可真大!这就敢随便在人家府上动枪了!” 他是懊恼不迭,她今日做的一切出格的事,那都应该一应算在自己头上,当初是自己特意把这“行凶”的,交到她手上,还教会她怎么用的。 “额,那个,小婶婶……” 巧儿绞着手含糊着。 “别瞒着了,我能追到这儿来就是都知道了。” 顾维均皱眉,一想到乔锦心宁愿相信个十三的娃娃也不相信自己,心里十分郁闷。 “额,啊?嗯。” “她知道人在哪儿么,就敢随便带着家伙乱闯?” 看巧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维均也只是嘴上抱怨一通,收拾了地上残局,把巧儿推进门里,叮嘱她不要出来,让常贵在这侯着等信,最后才掩好门,把这锁头归到原样,才自己一个人朝乔锦心消失的方向循着疾步跑去了。 他是真低估了乔锦心的。 她到后厨偷拿吃食的时候,早就偷摸踩好了点,找到了他李老爷李少爷的住处,借着大风的掩盖,到处也没人,大摇大摆。 一下子就找到地方。 这李宅上下,只这一间还亮着灯,两个交织的人形,动了动,映在窗上。 乔锦心到门前来也不多作客气,掏出家伙事儿,直接霸气的一脚就把这小门给踹开了,里面的人有些颤声的慌张。 “谁,谁?” 乔锦心见其中一个转头的正是当日,在顾家中厅大放厥词的李东福,也不含糊,马上就亮了亮乌黑锃亮的家伙,到他面前,一下牢牢顶住了他后腰。 “李掌柜的,别来无恙啊。” 李东福走南闯北的,也见识得这火器的厉害,这可是能把人脑瓜子崩成豆腐脑,把人身子打成筛子眼的,开不得玩笑。 “女英雄,女英雄,您要什么尽管言语,何必动刀动枪的,一切都好商量的。” 李东福被腰间顶着的东西吓得面无人色,冷汗直冒,整个人被点了穴似的,夸张地抬着手,动弹不得。 “李掌柜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日前才在顾家中厅见过面的,这么快就忘了?” “你,你是顾家少掌柜的夫人?” 李东海略回忆了一下,瞳孔紧缩,恍若大悟,怪不得打从一进门就觉得这人眼熟,果然是在哪儿见过的。 “少废话!赶紧给老娘在这休书上签字画押!” “啊,啊?” 李东福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少夫人,这休书自古都是男方家出的,您这不符礼教吧?” “什么礼不礼教的,老娘不吃这一套,你只管签字画押,别的不用你管!” “好好好,签签签!” 李东福点头如捣蒜,被乔锦心压着到桌上,痛快的签上大名。 “还有!掌印!” 乔锦心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把枪一指,李东福无奈,本想耍些花招,随便蒙混过去,这下也只得将手掌又涂了些墨汁,结结实实规规矩矩按好。 不过这样惊世骇俗,他头一次见的文书在面前,就算在黑洞洞枪口下,李掌柜的还是忍不住好奇拿起来吹了吹,欣赏大作一样,读起上面内容。 今有兴县顾氏族女顾怜,夫从李氏非所愿得,泣泪哭嫁。故立此休书,听凭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特立此文约为照。 “要媳妇,要媳妇!我要媳妇儿!” 原本半躺窝在旁侧,傻呆呆注视着一切发生的李少爷,突然就发了失心疯一样的闹起来,扑腾着一下子从塌上连带着垫的几层棉胎心,一块摔到地上。 “瑞儿,我的瑞儿!” 李掌柜的见儿子有事,就也不管不顾了,直接暴走而去。 “不许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乔锦心也搞得紧张起来,情急之下,她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扣动了扳机,“彭”的一声巨响过后,李掌柜的搂这自己儿子在地上,抱头如鹌鹑,瑟瑟发着抖,嘴里不禁低求 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干什么!” 门口一声叱喝,乔锦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来人从身后一个僭越下了枪,顺势将她圈在怀里,牢牢握着她正蓄了全力准备一击的手肘。 “顾,顾维均?” 还是是未施粉黛,头巾也掉了,乔锦心还认得出。 “闹这么大动静还不够吗?赶紧走吧,一会有人来了就走不掉了!” “等等!” 被顾维均推搡着临出门,乔锦心挣脱开,还不忘去拿桌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凭证。 想着不大放心,还特意到那父子二人跟前,用笔三两下给那病的李少爷大概齐涂了个墨掌,操控他手,啪一下盖在她拿来的休书上。 “好了,走吧!” 把这纸张小心翼翼的叠了一层又一层,再仔细揣在内衣襟里,乔锦心这才心满意足起身。 “赶紧走吧!” 身后是早就等的焦急不耐烦的顾维均,一把拉起她也不管外面的风是不是大地能把人刮走带跑,就这么迎着,去找常贵他们。 “你来做什么?还有啊,你穿女装可真不错啊!啊哈哈哈” 一路跑进廊檐,乔锦心刚喘匀了气,就马上发表了自己对顾维均这身打扮的观点。 “你倒是还有闲情逸致来说笑,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顾维均无语翻了个白眼,还是拉着她继续略放缓了速度,不过还是急步的往前赶。 “咱们现在是要回去救巧儿么?” 乔锦心毕竟下午才把李宅整个后院都逛了一遍,认得这方向是去巧儿所谓“新房”的。 “不然呢?你都把她新房打穿了,丈夫公公恫吓了一遍,这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乔锦心不屑的撇撇嘴。 “结下就结下呗,以后不来往不就得了,我看这李东福就不像个好人,还是属于良心坏透了的那种。” “呵,你倒说的轻巧,古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今日惹了他,他日后必定寻到机会就往死里报复!” 顾维均说的如此煞有介事,乔锦心反而不在乎的耸耸肩,挑挑眉。 “怕什么,以其人之道还至彼身,他奸咱们就比他更奸,玩阴的?呵,谁还不是千年的狐狸。” 顾维均哭笑不得的无奈摇摇头。 “你这些歪理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怎么了,你甭管它从哪来的,只要实际有用就是王道!” “那你用火器指着人家脑袋,有什么收获吗?” “怎么没有,有用的东西到手了啊!” 乔锦心骄傲的拍拍胸脯,毕竟这休书就藏在其中。 “你逼着李东福给写了休书?” 刚在屋内顾维均本就疑惑想发问。 “那哪儿来得及啊,我早就写好了,他只要按个掌印签个字就行,而且,我写明了是咱巧儿休的他李少爷。” 言于至此,乔锦心还特意强调了她这休书的特色。 “这做不得数的吧?古往今来,哪有女方写休书的?官家也不认啊。” “诶,这你还真说错了,我特意翻了本朝的律例,都只说合离要凭休书或协离书,可没强求一定是男方来给出的,只要双方签字画押便都认可。” “虽未强调,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顾维均还是觉得乔锦心想法天真。 “这约定俗成也是人习惯了遵守的,怎地,有些不公平的奇怪规矩改一改不应该么?” 第三十八章 放消息满城风雨 亲登门以退为进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这顾家小姐与野男人苟合,大婚当日就私奔,还把李家上下搅和的鸡犬不宁的。” “听说啊,这顾小姐就是个灾星,先是克死亲爹,又把娘给克死了,成亲当日啊那个妖风刮的,骇死人,之前在顾老爷子寿宴上还当众绞了头发诅咒长辈,说不定就是精怪上身了。” “哎呦喂,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啊,哎呦,得亏她是跟人跑了,不然我那在李家做工的姑娘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呐!” “哎呦,秀云啊,又来买点什么?” 见秀云挎着个小篮过来采买,刚刚还三五聚堆在一起兴致勃勃热议的摊主婆娘,心虚慌张地站起来,把手里的一把索然无味却还磕的起劲儿的淡瓜子,揣到外搭子缝布口袋里,扬了一把壳子,又在身上抹了两抹,讨好的来招呼。 秀云目无表情,特意从内怀里掏出平时不怎么用的丝绢,拿着一角抵在鼻尖,无端地垮眼蹙鼻,满是嫌弃之色。 “王家嫂子,你这什么味儿啊,跟踩了几天的猪shi牛粪似的。” “怎么会呢?有吗?” 她四下里特意闻嗅了一番,抬脚也查看,没发现异样之后,还回头扫了一圈还坐那,等她忙完了,好一会儿再继续瞎白活儿的“三姑六婆”。 个个都瞪着青白凸出的死鱼眼,也是没有头绪。 “别找了,王家嫂子,嘴臭就少言语,多照看着摊子生意,别到时候黄了,一家老小活的都难。不像我们顾家,好歹高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都比小门小户强多了的。” 秀云说完就随意把刚挑拣的两个长瓜,重重撇回一堆里,收好她的绢帕抬着下巴就扬长而去。 她本也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息事宁人的性格,只是跟着自家小姐,她越来越发现,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忍着只会更受煎熬。 “一个下人丫头,在街坊面前还摆起主人的谱儿了,啊呸!” “哎呀,别管她!” 几个人站起来拉这王家嫂子坐下,瓜子又新一轮磕起来,东家长李家短,反正都唠人家不好的事儿,甭管真假。 自己日子过得苦不苦,难不难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不能比我过得好过得舒坦。 就如同是那被她们从嘴里一次次重重飞喷的瓜子皮儿,那恶毒的嘴脸,唯恐天下不乱,假的也能说成真的,添油加醋,而且越说越传越邪乎,不容得你不信。 不论在什么地方,舆论都可以成为武器刀子。 人们也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咳咳,咳咳咳……” 顾老爷子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他那迅速变白稀疏的发辫,都在无一例外印证着他的力不从心。 顾家开始长久飘散着挥发独特的药香味儿。 照理这个点顾老爷子还病恹恹歪在塌上,却不想是又立在天井,精神头看着还可以,呆呆望着那古木疏疏斜斜。 似乎是跟这秋日的阳光一样,还想再蹦跶一会,传递些热能。 多少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 蔽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折射着灰尘成微微呛人的金粉,揉进眼睛里昏昏沉沉。 “老爷,李家来人了。” 贵福过来微躬身前倾。 “去把孙小姐请来。” 顾老爷子收回视线,有丫鬟扶着到中厅会客。 来者正是李掌柜李东福。 见出来迎的是顾老爷子,李东福拱手客气。 “亲家,亲家近来身体可好啊?” “劳您挂念!” 顾老爷子由一众丫鬟搀着坐下,摆摆手,叫人看茶。 他没有了平日的傲慢,还挺和善,主要他这不成器的孙女闹的,知道人家上门来说理的,他心里有愧。 “实不相瞒,此番我们是来登门致歉的。” 顾老爷子满目惊讶。 “这,这该如何说起啊?” “哦,是我李家照顾不周,不然这孙小姐温婉娴静的,如何能大婚当夜就闹事出走,现下还不归呢?” 李东福面上说的是自己的错,实际句句是臊顾老爷子的脸,怪这顾家小姐没有家教,不知廉耻。 “何况你家少夫人还硬逼着我家签了那什么什么休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哪有女方逼着男方签的?” “啊,亲家,亲家……” 顾老爷子实在听不下去了,激动的微微站起身,来怕越说越激动的李东福的肩膀。 也怕丢人,转身又沉声扫了让厅中站着的一应下人都出去,自己则再次坐下,好言相劝。 “巧儿年幼,心性不成熟,可能是还念着家里就又跑回来了。” “回来了?” “是啊,当晚就回来了。” “外面满城风雨都说是跟野男人私奔了,您听听,您听听,我李东福虽不是什么豪门世家,可大小也算有头有脸的,这让我们李家的脸往哪儿搁啊。” 李东福边说着边激越往自己脸上拍了几巴掌。 顾老爷子伸手去拦,拉着他手叫他冷静。 “贵福,孙小姐呐?” 言毕不到须臾,贵福就领着人到中厅。 “老爷!” 巧儿低眉顺眼行礼,她还不认识李东福,根本不知道,现在这厅中二人正在讨论,可以决定她后半辈子命运的问题。 “巧儿,你在家也安生住了不少时日了,赶紧跟你老公公回去,都是成了婚的了,成天还留在娘家像什么样子!” 巧儿一听这话,这才慌张抬头,上下打量起厅中坐的来人,用手颤抖指着。 “你,你不是签了休书了吗?” “放肆,要叫爹,一点规矩都不守!” 顾老爷子又大力一拍小桌,巧儿一看这架势,当下反应过来,从地上马上站起身,转头就要往门外跑。 “我要找小婶婶,小婶婶!” “少夫人同少掌柜的外出收账了,要过几日才回的!” 贵福哪能由得她胡闹,眼疾手快的,一把拦腰就把巧儿制住。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小婶婶,我要找小婶婶!” 巧儿还在奋力挣扎着,整张小脸因为过于用力都被扭成一团儿。 “找她作甚?她自己都是个只会胡来的,能帮得了你什么?” 顾老爷子摇头叹息一声,他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巧儿,只是这巧儿如今还这样不懂事。 “巧儿,听话,到了李家好好做你的少奶奶。” 顾老爷子走近,怜爱的捧起巧儿的小脸,为她一一整理,因为大幅度反抗,而早就不听话跑出来的的发丝,凌乱鬓角。 “我不,我不去,要见小婶婶,小婶婶!”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一下让厅中都寂静了。 巧儿这结结实实挨的一巴掌,除了面上连到侧脖颈上,都有红红的印子。 虽病着,生气起来打人依旧下的了黑手。 “亲家带走吧,以后不用送回来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顾家以后就当没这个丫头!” 顾老爷子盛怒之下,说的话很是刺耳,也让巧儿彻底死了心。 “这,这不好吧……” 李东福感觉这下玩脱了,要是这以后顾家不认这个孙女,他花大价钱娶的亲除了传宗接代,还有什么意义? “哦,您这个亲家没得说的,我们顾家还认,只是这不懂事的丫头,我是管教不了,以后还要多劳烦李掌柜的了。” 顾老爷子见是李东福反倒和颜悦色了些,说罢还特意客套拱拱手。 “人,你们带走吧。贵福!” 顾老爷子一个眼色,管家贵福立即把巧儿交到李家人手中。 “不好意思了,本来应该是我们顾家把人给送回去的,还麻烦李掌柜的亲自跑这一趟。” 顾家大门前,李家人怀里轻松抱着轻飘飘的巧儿,感觉没有一丝重量。 她不动也不说话,更像一个精致的木偶,眼神空洞。 “不碍事的。” 李东福假笑着迎合。 “老爷说了,孙小姐以后要李掌柜的好生教养着,应该也要费不少功夫。” 又是几条大黄鱼悄无声息塞进李东福袖子里,一摸到这熟悉的冰凉触感,李东福马上眉开眼笑,这回这笑是绝对地打心眼儿里,发自肺腑的。 “关街面上那些传闻,也顺便麻烦李掌柜的消除消除,毕竟对咱们两家都不利不是。” 贵福又将身靠近,悄声多提了个要求,在二人之间来回划拉。 “哪个不怕死的敢嚼咱们顾家的舌根?等我明日一并处理了,叫他再胡说八道!” 李东福装傻还突然就大声义愤填膺,显得自己与此事毫不相干。 “李掌柜的,我们家老爷叫您一声亲家公是给您面子,可您要是总背地里搞些小动作,那这层亲戚也别怪我顾家不认了。” “嘿嘿,贵管家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面对贵福的突然变脸,李东福有些汗涔涔了,他自作聪明的一系列操作原来都在这老头子的眼里。 看来还是行事要收敛一些。 “顾维均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乔锦心打从出门就一直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出事,尤其是刚才。她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坠了一下,好像被人狠狠拽着,生疼又没有缘由。 “还长着呢,才走了一半的路,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顾维均也察觉了她的不舒服,感觉坐过来握紧她双手安慰。 “怎么了这是?太颠簸了晕车?” 第三十九章成知县出手相助 忆前尘问连环案 橘黄的几盏交汇路灯,汇聚一群乱糟糟无头撞的蚊蝇。 照着一个过于矮小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梳中分油头的一米七多的三十加男子。 二人手里各提的黑色塑料袋里装的是,路边大排档里刚搂来的边角熟食,几听超市打折的,临近过期的啤酒。 墙面上一个用白漆涂的画了圈的醒目大“拆”字。 踏及楼道,漆黑一片。 稍有不慎,就要踩着私拉的横七竖八的线路。 转过几层,矮小男人到一道紧闭的破旧门前,摸黑掏了一遍全身,找不见钥匙,只得“咣咣”大力敲门。 门内的少女,留着齐刘海,扎一个简单的松垮马尾,穿着宽大蓝色运动服,只点了一盏如豆的小台灯,凝神趴着,她斜歪着头,过电影般回放着白天那个男孩递给她热牛奶时,沐浴在金色阳光里温暖的笑。 挥之不去。 屋里的彩色电视机时好时坏,伴着这嘈杂,听到有人砸门,她一个激灵,抬起头,警惕的竖耳朵听了听,又慌忙的到外间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故意调高了音量。 还要故意弄出些声响,大着嗓门说话,假装家里有大人。 “爸,外面好像有人在砸门!” 说着话,少女熟练地在屋里穿个上一双小皮鞋踢踏着来回走动,假装是父亲过来了。 “一个人在家里瞎捣鼓什么呢?赶紧开门!”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少女赶紧跑过来打开门。 门外果是父亲,还有一个没见过的新面孔。 那样的打扮,脸上挂的油笑,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看什么看,快叫王叔叔!” 父亲挤过她也不多作解释,招呼“客人”坐下。 “还傻愣着干什么,去拿碗筷啊!” “哦,哦。” 少女迟疑着迈步,总感觉身后有双贼溜溜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在游移。 于是东西拿齐全了以后,她没好气的甩了脸色回身摔了门,把自己整个埋在自己小床上。 三年了,自从母亲离开,已经三年了,她不知道这样跟着父亲浑浑噩噩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到头。 客厅里的电视机还没关,地方台主持人,还在用一口不大标准的播音腔,播报着晚间新闻: 近日,本市连续发生多起花季少女坠楼事故,截止发稿前已有六人死亡,两人重伤。警方目前仍在全力调查中,我台将持续跟踪报道。 伴着这无聊的新闻,她的眼皮子越来越重。 她实在太累了,竟然就如此沉沉的睡去。直到一双邪恶冰凉的手伸向她最后的一片温暖的港湾…… “小姐!小姐!” 还好是一路上走的并不快,秀云拍马赶到的时候,顾维均正带着乔锦心下马车休整透透气。 “秀云,你还会骑马啊?” 乔锦心见秀云在马上的英姿,颇为飒爽,没想到她一个小丫鬟,会的也是不少。 “小姐您忘了啊,这骑术还是您教给我的啊!” 秀云勒缰绳下马,有些奇怪小姐说的话莫名其妙。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 乔锦心心虚的一拍脑门,哼哈的又一次掩饰过去,话锋一转。 “看你火急火燎的样子,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姐,李家的人上门又把巧儿小姐带走了!” “你说什么?” 乔锦心霍的站起身,瞪大了眼睛。 “真的,就今儿早上的事!” “TMD!这是专门趁着我不在玩阴的明抢!走走走,要人去!” 如是乔锦心平时再怎么注意,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 “不许去!” 见乔锦心一副干架的气势,顾维均一声爆喝,直接制止。 见乔锦心被他这突然的一声给震住了,才又开口,柔声细语继续讲道理。 “这就是巧儿的命,你再怎么去蛮横的抢人要人都没用的,爹只会一次次把她送回去。” “他送一次我要一次,他送多少次,我就再抢回多少次!” 乔锦心捏了捏拳头,轻轻一跃是上了马,拉着秀云一起,两个姑娘家同乘一匹,“驾”的一嗓子娇喝,就扬长而去,只留顾维均常贵马夫三人在原地。 “让开!让开!” 两个姑娘在街头,横冲直撞的骑着马飞驰,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不少受惊的行人站在两旁是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乔锦心也并不在乎。 她这身子应该也是半个练家子,会功夫马术也极佳,又稳当还快。 凭借过硬的技术,一路畅通到李宅门前,下马叫嚣着让人出来,根本无人理睬。 乔锦心气的叉腰,正要开始骂街的时候,大门是终于“吱悠悠”的开了。 “就送到这里吧,李掌柜的实在客气了。” 李东福一脸的谄媚奉承,老脸红了不少,看来是陪了不少酒水。 “哎呀,徐大人今日赏光到我李家门上吃酒,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的。” “掌柜的言重了。” 被唤作徐大人的男子一身常服,竹根青窄袖长袍,酱紫芝麻地一字衣襟,珠扣小坎肩,梳着油亮的乌黑长辫,发尾坠着小翠玉的饰品。 “徐,徐先生?” 秀云最先捂着嘴认出来。 “徐旻?” 乔锦心也愣住了。 这身打扮样式,此番是完全的脱胎换骨,活像是变了一个人。 “哦,李掌柜的,今日就不打扰了,告辞!” 徐旻见来的是秀云乔锦心,当下也有些慌张,尤其是对上秀云那疑惑探究不解的目光。 一挥手就有藏蓝的小轿子来抬。 “诶,徐大人,既有案子上门,就请审完了再走也不迟嘛!” 李掌柜的见麻烦来了,欺负徐旻年轻,又是新官,本质就是文弱书生,刚刚宴席间也和颜悦色的,以为好说话,借着酒劲儿,急忙携了徐旻的手,紧紧箍着不让其离开。 徐旻被牵制着,一时也脱不开身,只好等下文。 “这刁妇要将我那儿媳妇拐走,徐大人管还是不管?” “诶,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啊,明明是你家签了休书的,本就两不相欠了,现在还光天化日的,又不择手段将人接走了!” 两边各执一词,徐旻听的糊涂。 “李家大婚是县上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说有休书,那休书呢,休书拿与我瞧瞧。” 乔锦心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自信的掏出来,特意递到徐旻手上。 徐旻挣脱了李东福一直拽着自己的手,拧眉粗粗浏览一遍。 “大人明鉴啊,这是她逼我签的啊,做不得数的啊!” 李东福有些急切的,到徐旻耳边再又辩驳了两句。 “李掌柜的,本官只问一句,这上面的笔记还有这掌印,是不是您及令郎的?” “是倒是,只是这……” 李东福听着徐旻这口气心里有些不妙。 “这样重要的凭证可不能乱签的啊,李掌柜。” 徐旻此话一出,李东福就知道其意了,原也根本不站自己这边儿。有些蔫了,随后立即伸手去抢那证据休书,妄图撕个粉碎。 徐旻扬手一抬,朗声严肃要求着。 “李掌柜的,莫要强求了,赶紧把人好生送回去,别等县衙插手了,公事公办的难堪。” 徐旻说这话是有些底气的,毕竟他是今时不同往日,更与那原兴县的知县李岳林截然不同,有银子有人。 “听见没,把人好生送回来,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有做官的徐旻撑腰,乔锦心底气十足,占了上风。 李东福垂头丧气,拱拱手,别过脸去,不情不愿道了句“谨遵青天大老爷法旨。” “怎地?不服?” 徐旻听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扬扬眉毛又问。 “小人哪儿敢啊,您可是咱兴县父母官啊,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一顶一的公正严明!” “送客!” “哎,还是做官好啊!” 李东福吃了大亏也不敢当面多言语,最后一个走进去,亲自关阖门。 重重一把摔了一侧,只敢把气都一股脑儿撒在自家门上。 乔锦心出了口恶气,心里舒坦了。 一路偷偷跟着徐旻的官轿子,才发现是回了兴县县衙。 “你成兴县知县了?” 轿夫压轿子,徐旻下轿子,乔锦心翻身下马,激动跑到跟前问他。 徐旻挥手让轿夫下去,无奈领着乔锦心二人进了大变样的县衙。 一路都有人问徐大人安,捕快,快慢班都一应在朝气操练。 见自己男神发达了,乔锦心不禁也骄傲起来,情不自禁抬头阔胸,双手背在身后,讲讲派头。 到后堂,徐旻退了秀云在外面等,自己要跟乔锦心单独聊聊。 秀云面上有些失望,说心里不胡思乱想是假的。 “我就在外面守着。” “好。你……” 不等徐旻话说完,秀云有些堵气的转身,一掀那蓝色门帘子就出去了。 徐旻尴尬地挠挠有些不适的假发头皮,又进了后堂。 “乔锦心!” “我就知道!!” 徐旻转身就准确的叫出了她的真名实姓,乔锦心真是要泪流满面了,给徐旻一个爱的抱抱。 “小点声!你离远点!” 徐旻一伸臂膀,拒乔锦心千里之外,皱着眉。 “你怎么了啊。以前你也不是这样的,学长!” 乔锦心垮着脸。 “说说吧,那死的几人是不是都跟你有关系?” “什么意思?” “邱筱宁,何敏,赵君心,唐颖,秦家慧,还有胡丽娜,都前前后后无故坠楼身亡了,与你无关?” “她们都死了?你怀疑我?” “能把她们几个联系起来的也只有你了。” “你为什么不看看她们这么多年,对我都做了些什么?!!” “这也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 “乔锦心,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心有阳光的好姑娘。” “徐旻,如果你长时间生在黑暗里,你告诉我怎么心有阳光?” 乔锦心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此时看向徐旻的眸子不再是亮晶,而是灰蒙的。 爱和不爱原来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要的一份纯粹的信任都那么难。 “人不是我杀的。如果我真要动手,绝不会让她们死的这么轻易。” 用最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最狠的话。 徐旻叹口气。 “既然都到了这儿了,我也不问了,好自为之吧。” “只是作为多年的学长,我提醒一句,你那枕边人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他连自己亲爹都害,你还是小心点。” 第四十章查药滓再生嫌隙 质老父替母血恨 20世纪五十年代末,美国动物心理学家哈里哈洛,做了一系列关于猴子的实验: 将刚出生的小猴子从猴妈妈身边带走,关在实验室里。 实验室里有食物,同时还有一个铁丝制的且上面放着牛奶瓶的假猴子,以及一个毛茸茸的绒布玩偶猴子。 小猴子一开始都围在铁丝制的假猴子附近吃奶玩耍。 慢慢地它每次便飞快地在铁丝猴子那儿把奶喝完了,又迅速回到毛绒绒“猴子妈妈”身边。 尤其遭到不熟悉的物体,如一只木制的大蜘蛛威胁时,它还是会同样,毫不犹豫选择逃到毛绒“猴子妈妈”身边,紧紧抱着不撒手。 似乎这样,才能给它们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而这些从小被剥夺了母亲,脱离了族群的小猴子,以后犹如是得了精神的疾病,即便再次回归族群,也根本无法融入。 它们中即使成年了,被迫受孕产下幼崽,也无法承担照顾孩子的重任。 甚至当自己的幼崽爬向自己的时候,它们会暴躁的攻击。 严重的更会毫不留情,一口咬下幼崽手掌或脑袋。 这样一个残忍十分的实验,深刻揭示了灵长类动物的行为,极其重要的内核是爱。 但它不是自发产生的,而是通过亲子关系,族群关系逐步习得的。 这个实验的演讲视频一直存在乔锦心的手机里。 是她后来在常逛的校园论坛下载的。 她第一次看的时候,是在大一选修课的课堂上。 能容耐500人的报告大厅里,座无虚席,每个人都想领略全国顶尖心理师的风采,尤其听说还是个翩翩公子,青年才俊,年轻有为。 关于心理学,乔锦心也算入了些门的。 有的人学心理学是因为好奇神秘,或者学术或者为名为利,而乔锦心是为了跟自己和解,她想跟整个世界和解。 她不想被恶魔推进无尽的深渊里。 她坐在最后一排,特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不想被熟人认出来。 距离这么远,她本就有些近视,就算她认真地伸长脖子去看,根本也看不清讲台上的情况。 只听见下面掀起一浪浪兴奋的小小惊呼,然后那好听的男声就有力的回荡在整个厅里。 直到乔锦心实在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逃也似的捂着脸,拉开就近在一侧的后面,夺路而逃。 哈洛的猴子,被抛弃的猴子,啊哈哈哈哈。 晴天白云之下,一个身着宽大连帽卫衣的不起眼女生,蹲在偌大的操场边,放声的大笑。 没人会注意她的眼角早就渗出不少泪来,只当她是个异类。 第二天,顾家就迎来了送巧儿回来的马车。 疏篷鄙陋,一匹迈不动道儿的老马,着实寒酸。 乔锦心一早就带着秀云在门口迎了,伸长了脖子,满心欢喜。 “小婶婶!” 大老远,就见巧儿从那窄小的通口探出大半个身子,极力的伸手挥动来打招呼。 乔锦心也激动,自己费尽心力,保的孩子终于可以平安归来了。 “巧儿你记着,从今以后有小婶婶护着你,没人能够欺负的了你!” 乔锦心把人搀下马车,打发了赶车的回去。 上前给巧儿整整衣襟,像是特意说给谁听的,在门前大声宣布着。 “你看我干什么,我还能欺负的了巧儿?” 回身见顾维均也在,乔锦心想起早前徐旻对自己说过的话,古怪的看了他一会。 “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个什么劲儿?” 乔锦心没好气的又呛了一句,说话没来由夹枪带棒。 “这又是怎么了这是?” 乔锦心紧抿嘴唇,不再说什么。 晚上,她让秀云特意搞了些老顽固每日喝的汤药渣滓。 秀云拿着东西偷摸上街,转了一圈,找了个医馆确认了一下,俱是些强身健体,补气血的,没有异状。 只是隔天,顾维均在屋里懒懒倚靠在床头,披衣读文时,貌似无意问出了这么一句:“你让秀云去街上医馆做什么?” 乔锦心拧了条手巾准备擦脸,听到顾维均这一句话,动作略有一滞,稍显出愕然之色,但面上极力让自己平静如常。 原以为他只是喜欢派人跟踪自己,没想到他现在是无孔不入,顾家一切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不就是换一种方式的全方位软禁么?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了他的金丝雀了。 控制欲是得寸进尺,容易上瘾的。 乔锦心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识说了假话找补。 “没什么,最近总觉得头晕,不想去医馆瞧,让秀云帮着去问了问,吃些什么好补补。” “明儿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吧,省的让人提心吊胆的。” “嗯。” 还好是顾维均没有追问下去。 不用验证,她确信徐旻的好心提醒不是空穴来风的。 临近年关了,寒意更甚。 贵福缩手在窄袖里,吆喝着上下布置,哈出的水蒸汽凝结成小水珠,只停留一会就成了泡影,消散尽了。 顾家在年前,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就是给少夫人过寿。 这是少掌柜的一早就花心思,吩咐了大办的,全府上下哪敢怠慢。 黑洞洞的屋子里,只有一束光亮,四下是一片死寂,有些阴森可怖。 与顾家一片的祥和瑞气都格格不入。 顾维均推开门,被屋内的一股子阴湿霉味呛的皱眉,忍住不适,轻唤了几声。 “爹?爹!” “烟!” 骨瘦如柴的干枯骷髅手,一如鬼魅,从黑暗里不知从何处伸出,突然抓住了他裤脚。 顾维均没有吓着,反而慢慢蹲下,小心扶起这骷髅手的主人。 “爹,您怎么伏在地上,快起来!” “贵福怎么当的差,这屋子这么阴冷潮湿就让您住这里,也不点碳火。” “烟,给我烟,我要烟!” 顾维均说的每一句,顾老爷子是一句没听得进,只是反复念叨着,嘴里喃喃急切着要烟,要烟。 “爹,急什么呢,只要您听话,烟有的是。来,儿子给您点上!” 扶着人稍微坐起来,顾维均在顾老爷子渴盼的目光里,掏出怀里准备多时的精致木制小锦盒,小心从里面捏了一根出来,递到顾老爷子手里。 顾老爷子迫不及待的接过以后,就已经忍不住了,放在鼻下是反复的嗅嗅闻闻,贪婪又滑稽。 顾维均从袖间又掏出一盒洋火柴,同样是取出一根“嚓”的一下,燃起小火苗,逐渐旺了不少的火光,成了二人之间唯一的照明。 “爹,儿子给您点上!” 小心用手捂着,顾维均把这火源,凑到顾老爷子叼在嘴里的卷纸烟旁。 红色的点亮了亮,随后就伴着舒服的一声长长嗟叹,顾老爷子从口里,晃晃悠悠吐出一团白色雾气,似乎有抽人魂魄的妖怪,藏在这袅袅腾腾之中。 吞云吐雾之间,顾维均就这么居高临下站着看着,再暗也不点灯。 一根很快就结束了,顾老爷子还不过瘾,虽恢复些理智,还是眼睛发愣发直,如同被欲望支配的行尸走肉。 他晃荡僵直站起来,把手一伸,横在顾维均眼前。 “爹,不能多抽,一次只能一根。” 顾维均蹙额推开他手,可这双手又弹回,固执难缠。 “给我!” 顾老爷子原本空洞的双目猛地通红狠辣起来,眼球上布满血丝,大有不给就要暴走的趋势。 对顾维均来说,此时的他只是个听他摆布的傀儡。 顾维均冷笑一声。 傀儡不听话,他一定要出手整治的。 他在顾老爷子无比期待的目光里,再次掏出被垂涎许久的木盒子。 特意单手奉着,到顾老爷子眼前,瞬间就变脸,把这盒子里的东西全都慢慢一起倒在地上,再用鞋底一点点,给碾的粉碎。 顾老爷子“敖”的一嗓子,跪在地上,卑微的去一点点拣那成泥屑的残渣碎沫,活像一只受人欺凌无度的丧家之犬。 顾维均看着这个曾经的不可一世,说一不二的男人,如今被自己搞成这副人不像鬼不像鬼模样,心里有几分快感,可也悲哀。 顾老爷子已经开始,如瘫烂泥,在地上扯着嗓子干嚎。 长时间缺水干涸,喉咙里咯咯的咳痰,明显的颗粒感刺剌剌,肺里如同一整个破风箱发出了共鸣。 顾维均还是笑。 心如死灰的笑,伤心欲绝的笑。 “呵,你也有今天。” “你不是喜欢钱,喜欢银票吗?给你,都给你!” 顾维均轻抖着手,从怀中直接掏出一沓银票还有散钱,发泄地一张张扔撒在顾老爷子身上。 顾老爷子忙着把好不容易聚堆的,还带有烟丝的灰烬捻一些到鼻子里。 对他曾经所最心爱之物,他还是最后用手一张张拾掇好,抖落干净,收整齐,码在一起搁在一边。 “这么多银票,还可以换不少烟丝抽的。” “是啊,果然在你心里,还是银票最重要。” 顾维均慨叹一句。 “顾谨廉,于你来说,我娘到底算什么?陪达官显贵酒的清倌人,还是生意场上交换的筹码?” “从头到尾,她只是你用来敛财,达到目的的工具是不是?” “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弱女子?这么多年,你到底有一刻,真心拿她当结发妻子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回答我!” 顾维均拎起顾老爷子脖领质问。 “原来你恨了我那么久。” 到此时顾老爷子才翻动了他开始青灰的眼珠。 “我不恨你,我只想毁了你,就像当初,你毁了我娘一样。” 那双缎面鹅黄的绣鞋,在他眼前晃荡着,是秋日在天上的断线风筝,永远都回不来了。 第四十一章 忍议论如芒在背 故找茬身世“成谜”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恐怖场景。 可能是无边的狂野和参天的高木,没有尽头的狂奔伴在黑黢黢中窥伺的眼睛。 可能是暗无天日的地停车场,金属刺耳的划过墙壁敲击,点点靠近。 可乔锦心的恐怖场景是每一个太阳朝气蓬勃的早晨,快要打上课铃的操场。 她脚下打着绊儿,眼前因为剧烈狂奔有些花,肺在剧烈扩张,嘴也大张着,灌进来不少空气,喉头也剧烈疼痛,带着咸腥气。 铃声大作。 她不敢停下飞奔地双腿,奔跑的尽头是一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面孔。虽不再清晰了,可永远在那儿。 迟到即是地狱。 李老师走过来,熟练地一把连着乔锦心和书包提起来,扔进门边的墙角,几乎是完全镶嵌在木门门框与墙的缝隙之间。 再打开教室门,这就形成了一个浑然天成而又稳定的三角囚笼。 里面并不黑,有光可以透进来。可乔锦心觉得越来越暗,越来越窒息。原本可以平息下来的肺反而被这窒息感捏紧了,更疼。 早读课下课铃打响了,乔锦心的世界再次完全亮了。 她本能朝里缩了缩,又抑制不住饱含感激地乞求望着。 李老师看了她几秒,这几面尤为难捱。 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 恐惧来源自于未知。 李老师又把拎出来,所有学生都在。 是当面示众时间。 四十几束如刺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悻悻看戏的,有假装引以为戒同仇敌忾的,有无动于衷与己无关的。 那如最终裁决,末日宣判的口吻,诉说了她往日一切的罪状。 迟到,上课讲话,某日没做作业,最重要的是,临近的一次月考考试成绩拖了全班后腿,语气里听上去,带着鄙视厌弃。 “作为一名学生,连最基本的每天上学不迟到都做不到,还念什么书!” 这最后一句对乔锦心的“盖棺定论”,气急败坏之余,李老师猛地扯下乔锦心的双肩小熊书包。 这是她升了中学,收到的来自爷爷温馨鼓励的礼物,一直很珍视爱惜的。 看着它如同块弃之无用的破抹布一样,被嫌弃扔出教室,书包里的一应学习用具,书本资料散落一地。 乔锦心迟钝呆板立在原地。 她没有愤怒也不难过,她只是担心刚才在拉扯过程中,有没有把她的小熊给扯坏了。 李老师怀抱着书本离开了。 她终于敢出去拾掇自己的东西,出教室课间自由活动的孩子们在她身边来回穿梭,表面上无事发生。 可事实上,从这一刻起,被扔出教室的,除了她心爱的小熊书包,还有她自己。 甚嚣尘上。 兴县最近又有了爆炸的新闻。 人人都在疯传这顾家的孙小姐,其实是个野种,根本就是她那死鬼娘,玩了个下九流的小白脸,有了身子,没法子才生下来的。 还要遮掩着非说是顾家的种儿。这顾家也是冤,替外面的野男人养了十几年,得亏不是个孙子,不然还要家产旁落。 “你们说这孙小姐会不会是袁老板的种儿啊,仔细看这眉眼间还挺相似的,根本没有大少爷半点影子。” “就是就是,我也觉得!尤其那双眼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剪秋水之瞳,除了袁老板我还没见过第二个!” “诶?过几日凤祥班还要来咱们府上再唱大堂会,据说袁老板还要亲自登台,到时候巧儿小姐坐在台下,不知道要作何感想啊?” “这还轮不到你们几个丫鬟操心吧?” 乔锦心刚好带着糕点来看巧儿,大老远就听见,几人在巧儿院子门前就议论,生怕旁人听不见。 “你们几个这么闲的吗?在这嚼什么舌根子,还不赶紧去干活!” 秀云也是看不上这样的,出言呵斥一通,几个人一哄而散,低头不敢多造次,匆匆离去。 “巧儿,巧儿?云片糕吃不吃?热乎的!” 乔锦心提裙袍跨进里屋。 屋子里,只孤零零坐着巧儿一人。 明显的情绪低落,低着头死死用指甲掐着手掌,怔怔盯着腕子上戴着的,王氏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红绳子串的相思豆。 “想娘啦?” 乔锦心过来挨着她坐下,柔声问她。 “不想。” 巧儿吸吸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假话。 抬头眼眶里已经打转了晶莹,语调也是有些压抑着哭腔。 “小婶婶,我真的是扫把星吗?” “哪个嘴欠的胡说的?” 乔锦心撸起袖子,在屋子里大呼小叫。 “没,没有。是我自己觉得。” 巧儿拉着乔锦心衣袖让她坐下,依旧低着头。 “好啦,巧儿你不要成天猛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啦,还明儿我领你出去,好好逛逛,透透气。来,先吃点甜的,吃了甜的就能开心起来了!” 说着话,这一小片糕点就塞进了她口中。 这云片糕本是巧儿最喜欢的吃食,只是现下她尝在嘴里觉得齁甜也腻,浅浅舔了一点,就搁下不进了。 “怎么了,没胃口吗?” 陪着巧儿呆呆坐了一会,乔锦心重重叹息一声,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心病难医。 门外的议论早就入了巧儿的耳,这个年纪本就敏感爱多想,也半懂不懂,那日回到顾家之后,她反而开始心绪不宁,卧立难安。 这一进一出,还是全都变了味儿了的。 她就这么活在下人的窃窃私语里,只要她一到,还都是特意避讳的离开。 可那耐人寻味的直勾勾眼色看的她如芒刺背。 这样的痛苦她不知该如何宣泄表达,只是默默受着忍着。 她随后每日夜晚,躺在床上,听着夜漏滴答,毫无睡意。 双目放洞无措盯着那黑洞洞的顶上。 那里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不停盘旋,随时可以把她吞噬。 她惊慌无助抱头打赤脚下床,瑟瑟蹲在角落。 长时间的压抑,她终于已经丧失了拼命喊叫的能力,发不出半点声响。 寂静之地,寂静无声。 不管这王氏为人如何,下一辈都是无辜的,何况这闲话都直接传到孩子门口了,乔锦心多少还是要过问一两句的。 无非也就是背着巧儿,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三令五申,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再立立规矩,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背不住阳奉阴违的,况且还有整个兴县的悠悠众口更难堵的了。 做寿这一天,那才真是盛事。 顾家门前更是比肩接踵。 这些人哪是来祝寿沾喜气的,倒像是凑热忙找乐子的。 生意场上的,还是一波一波的送,尤其牟大娘子最给面子,那喜气的礼品单子,完全展开拉出来可以拖到地上。 管家贵福正挡着没拜帖的不让进,这档口,久未露面的佟怀信到了。 “呀,佟大人!” 贵福抛下那人,让其余小厮接手,自己又先一步积极过来接待。 “许久不见了,佟大人也不过府坐坐。” 面对贵福的高涨热情,佟怀信有些淡漠疏离,开口都是淡淡的。 也没有了一惯的笑脸。 “顾维均在忙什么呢?” 他也不再称呼他为“小表弟”,公事公办的严肃。 “啊,少掌柜的在前厅招待客人呢,大人有事?” 佟怀信与身后半步之遥的齐远,交换一个眼色,才转头来回贵福。 “不急,等他都忙完了再说也不迟。” “那大人还是里边上座吧,马上就开戏了,今儿可是凤祥戏班的封箱场,袁老板亲自上阵,错过了又要等一年了。” 贵福乐呵呵给佟怀信介绍,殷勤地请人进去。 “哦,是吗?” 这噱头,听得佟怀信都不由得心下一动,不管后面如何,当下先好好享受一番,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袁桂凤每次登台都要一个人待会儿。照例是把所有人都支开,只自己一个人在帐子里。 他一身琉璃白,对镜描眉画眼,涂的细致,不想镜中突然闯进一个身影,正含笑望着他。 “少掌柜的?” 他描眉的黛笔一个不稳,猝然落地。 “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吧,袁老板?” 顾维均扬了扬手中的红绳相思豆。 那是他曾经年少怀春时,送给王氏的定情之物,只是王氏从来都好生收着的,没想到会落在顾维均手中。 “少掌柜的何意?” 袁桂凤强装镇定,弯腰俯身去捡那掉落的黛笔。 “哦,这是我前几日捡的,我记得袁老板有一模一样的,所以问问。” 顾维均话说的巧妙,明明已经心知肚明,还故意含糊着不点破。 “袁某不知,少掌柜的许是眼花记错了。” 袁桂凤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思忖着或是这王氏死后,不知道被哪个侍候丫鬟给翻出来的,来自我安慰。 “哦,我记起来了,这是巧儿贴身戴着的,好像还是我大哥留给她的。” “我得赶紧去还与她,这孩子最近出了这么多事,魂不守舍的,爹留给的东西还能当个念想。” 顾维均一拍脑门,如同是刚刚忆起。 “袁老板,实在抱歉打扰了。” 留下这些不得不令人遐想的只言片语,顾维均刻意转身离去。 “爹?” 袁桂凤跌坐在地上,虽着的单薄,额头已开始渗出不少细密汗珠。 “袁郎,我若想给你生个孩子,你要是不要?” 那时候还是个眉眼吊尾似一汪春水的小姑娘情态的王氏,吐气如兰,勾的他神魂颠倒。 他说:“那就生呗,只是有了我这个爹,要入下九流的,一辈子被人瞧不上的,你也乐意?” 王氏媚眼如丝,大红的蔻丹在他微敞的精壮胸膛游走。 “那可不行,我的闺女必须要是人上人!” 这传闻难道是真的? 袁桂凤一个人呆呆瘫在原地,怎么也起不了身。 第四十二章 唱堂会新添命案 搭王爷摇变同知 半夜三更,街头巷尾,除了几声狗吠,偶尔打破宁静,别无异状。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店主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百无聊赖,趁着没人光顾,懒散翘脚在柜台上,嘿嘿痴汉笑着,手指上下滑动刷着手机。 “叮咚!” 推门而入,又撞响的门铃,让他不得不收敛些,正色把脚挪下来,瞥了一眼这深夜的来访者。 松垮的运动连帽衫整个罩着,看不清面貌,竹竿子抽条的身材,站直了,也有接近一米七的个头。 应该还是个学生。 进去逛了几圈,这人才又到他面前询问。 “有大的行李箱吗?” “要多大的?” 他“腾”的站起来走出柜台,领着人到后面杂物间去翻找,挑出几个合适的。 “就黑色最大那个吧。” 粗略扫一眼,就马上指定了目标。 “两百。微信还是支付宝?” “现金。” 扫条形码收银时,尽管是把脸埋的很低,还是无意间漏出那中长的几柳发丝。 那迟迟不愿拿出的白皙手背上,几块触目惊心的淤青紫红,很是抓眼。 她感到对方探寻的目光,更是加快速度,从上衣插兜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扔在收银台上。 随后就默默提着东西,再次推门而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黑暗里她慢慢抬起头。 那散落的凌乱头发,遮挡了她大半的清秀面庞。 额角,唇边,眼角,俱有不同程度的破裂红肿,苍白的唇瓣抖地厉害。 两百块的箱子质量,还不是那么好的,这“卡拉拉”的并不顺畅的磕绊声响,足以说明一切。 两边的矮层居民觉得暂时吵闹,但也都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时是哪个,在外混不下去的打工青年,坐的末班车晚归了。 “师父,顾家少掌柜的派人来言语了,说是要最后加一个游园惊梦!加五百!” 春生如同是捡了天上掉的馅饼,面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袁桂凤接过新的大红剧目单子,以及一并送来的不少喜钱,面上苦笑一下。 心道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并不烈的太阳,到了晌午照样晃的他目眩。 台下人多,乱哄哄的,顾维均不像顾老爷子那么讲究,只留男宾,家眷也一同在席。 几个调皮的孩子坐不住,就这么围着戏台一圈圈的转,手里的铜制拨浪鼓,“波楞波楞”摇的直响。 一圈圈的白晕。 台下乌压压一片,他看不真切。 笙箫,横吹,三弦儿一起,过门儿,那些扮做小姐书生柔情蜜意的往昔,一一不受控制,跳到眼前。 他有些晕眩不适,定了定纷乱心绪。 拿捏好身段嗓音,稳定亮声。轻转莺啼,如泣如诉,余音绕梁。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转身甩袖间,他当下一怔,恍惚间,他似是见到王氏,正手肘撑着身旁小台子,双手交握,单拎着帕子,满目光华的,痴痴望着戏台之上,浓烈炙热。 他终于笑了,释然的笑。 不疑有他,他直直跨向,那张向他不停招手的,微笑着的,又晕在白光里的熟悉脸庞。 不顾一切伸手去牵。 一脚踏空,整个人便如断翅的蝴蝶,垂直跌落,鲜血渐渐蔓延开来,猩红一片。 一声声惊呼,席下四散而逃。 人人嘴里高呼着:“死人了,死人了!” 离的最近的佟怀信跟齐远一个箭步就冲到最前面,把人翻过来,两指一探鼻息,真的没气了。 又死一个。 佟怀信皱眉动动其手脚,仔细看了整体外观,除了刚才蒙头跌下的擦撞伤痕外,最主要还是眼眶里被深插的,这说粗不粗的铁制小短棍。 “波楞鼓?” 环顾四周,齐远很快就寻得一个精致特别的铜制鼓面。 这么寸这么巧,这鼓棒会刚好落直,插在这两地砖的缝隙之间,真就是意外? 佟怀信狐疑。 “班主!” “师父!” 台上台下的,凤祥班子的一干人也吓懵了,等反应过来纷纷呼天抢地的来哭丧,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乔锦心在跟巧儿本就坐在前排,巧儿更是亲眼目睹着,人就这么朝她诡异的笑着直直摔了下来,搞得她毛骨悚然,惊魂未定。 “什么情况?” 乔锦心把巧儿护在怀里,捂着她脸不让她看这血腥场面,自己却好奇往直前凑,厚脸皮来搭话。 “眼窝子被扎穿了,当场毙命。” 佟怀信答道。 “啊?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要好好查查。” 佟怀信初步查验了一翻,就又打发齐远叫人来办案,自己则转身要找顾维均。 “顾维均呢,我找他有些事情。” “在前厅那,好像有什么重要客人,你自己去看看呗!” 乔锦心努努嘴,给他指了方向,低头终于注意到了,袁桂凤脖颈间那根特别编制的红绳。 她把巧儿交给秀云照顾,自己则大着胆子绕过那摊血迹,伸手去拨弄他脖领处。 “小姐!” 秀云不无担心惊叫一声,提醒她不要动,这一嗓子把乔锦心吓的不轻,差点一p股就直接坐在血泊里。 “秀云,你别一惊一乍的。” 转头,她还是小心翼翼把那红绳子抽了出来,果然是跟巧儿手腕上的别无二致。 不会吧……难道这袁桂凤跟这王氏… 乔锦心想到这儿,赶紧趁乱就一把扯下了这红绳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在自己衣袖里。 人都死了,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 “顾维均!顾维均!顾维均你给我出来!顾维均!” 佟怀信一路单枪匹马,不顾阻拦,大呼小叫地杀到中厅,见到中厅里坐着的人,脸色变了变,赶紧俯身行礼。 “王爷金安!” “呦,佟大人别来无恙啊。” 和亲王今儿一身深红的袍子十分庄重应景,戴一副金丝的链搭架鼻梁小镜。 多少有点斯文败类的气质。 有和亲王一衬托,虽属同一挂的,佟怀信就逊色多了,少了些狂放不羁的妖媚,颠倒众生相了。 “佟大人这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所为何事啊?” 有大佬懒懒开口,佟怀信不敢造次,惶惶俯首赔礼。 “佟怀信不知王爷在此,造次了,还请王爷恕罪!” “佟大人,托你办的差事也千万多上些心,可别再像上次一样办砸喽,不然这绍城知府换谁来当都一样,你说是不是?” 和亲王慢条斯理的开口,面上是漫不经心的,实际是拿了短处来威胁。 “王爷教训的极是!” 佟怀信一听这番话,头扣的更低了,更不敢出言争辩。 “好了,本王与顾掌柜的,哦,不,本王与顾同知还有要事商谈,你先下去吧。” “顾,同知?” 佟怀信到这时,终于是不可置信,抬起头。 “晖州乱过,本王不放心,想找个自己人可靠些。” 和亲王不理会佟怀信的大惊小怪,继续提点。 “佟大人,别整日蒙在你那府衙啦!得空多到附近州衙县府,多走动走动,早换了不少些了。” “就比如那个徐旻,他可是禄亲王亲自托人,安排到兴县做知县的。” “徐旻?” “不用这么惊讶,我也纳闷。查探了这么久,结果成了他禄亲王的棋子,真是冤家路窄。” 和亲王冷笑一声,心有不甘。 “不管怎么说,有顾掌柜的,哦,不,有顾同知的助力,本王也不算亏!” 话锋一转,和亲王又满意地拍拍顾维均肩膀,春风和煦的脸色怡悦。 “王爷抬爱!” 顾维均会看脸色,知道其不喜欢过于谦卑,只是微微颔首致谢。 “王爷,这光兴会的秘密据点貌似就在兴县。” 顾维均望了还跪着的佟怀信一眼,欲言又止的神色。 和亲王了然,当即赶了佟怀信出厅。 “你先下去吧。” “是,王爷!” 佟怀信满腹疑问狐疑迈步出中厅,实在是搞不懂,这顾维均是什么时候搭上和亲王这条线的,现在甚至还一跃成了晖州同知,不得不佩服其手段高明。 “接着说!” 和亲王本就一直对光兴会这个组织心有忌惮。 几年前创立至今,一直蒙着神秘面纱,据说是用秘药邪术操控人身体行为心志,来为其卖命,涉及各个阶层领域,是无孔不入。 还好目前来说只是求财。 和亲王这几年也是倾尽财力物力追踪其痕迹,要的就是完全归为己用。 “这徐旻来兴县做知县,无非是为了做地头蛇,好给他们总部做长久的保护伞。” “说不定这禄亲王都是被人操控了的。” 顾维均顺理成章又推测一波,给和亲王更多消息。 “连亲王都敢下手,这光兴会实属猖狂!” 和亲王愤怒地一拍桌子起身,阴狠的眸子晦明不定。 “想不到这小小的兴县,也是暗流涌动,暗藏杀机。” “顾维均!” “王爷!” “你到晖州上任之前,给我好好盯着这徐旻,只要铲除了这光兴会,本王赏你个二品顶戴,如何?” “谢王爷恩典!” 第四十三章 绕心结小橘惨死 捡少女似曾相识 污水横流的幽深曲折,废弃破巷。 几个背着书包的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围着一个,充满油渍,半满不满的废弃泔水桶,兴奋,欢呼,雀跃,激动,鼓掌,呐喊。 乔锦心路过,不明所以,好奇簇了头,瞄上几眼。 都是背影,围的也密,她只能听到稀里哗啦的巨大声响,还有几声变了音的凄惨鸣叫,听的她心直揪。 像婴儿绝望的哭泣声伴随着扑通挣扎。 再略仔细辨认,她认出其中一人的背影:正是班上学习的委员邱筱宁。 她再孤僻再不合群,没人带着玩,也知道邱筱宁。 这是个横行霸道,有自己的小团体的主儿。是学校的大姐大,校内校外都有人。 完全不像她平时表现的那么岁月静好,五讲四美。 何况她爸爸,还出资为学校捐了栋楼。 老师校长,学校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喜欢她,夸她好。 惹了她就基本等于,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诶,这不是那乡下戆头乔傻子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乔锦心刚准备,拔腿走人之际,还是被有意无意,扫视巷口的邱筱宁给一眼瞅见了。 乔锦心只好假装没听见,转头加快脚步。 “把她给我带过来!” 邱筱宁见乔锦心并不搭理自己,恼羞成怒,当即便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几个对其忠心耿耿的“死侍”,马上冲了出去,一个切断乔锦心前路,另两个连拖带拽把乔锦心,又生生拽回了巷子里。 对面街边的发廊三色彩灯,旋转着变换,具有三线小城市特色的老旧霓虹灯招牌,“啪”的一声打开。 “滋滋”通电的电流声过后就亮了,闪了几闪,又不给面子的全都一应灭了。 几个大人奇怪,寻了梯子,携了工具箱来修电路。 谁也没有注意对面,幽深没有照明的巷子,此时正在发生什么,哪怕有巨大不寻常声响,也与他们毫不相干。 人被捉住了,如同待宰羔羊,押到眼前。 邱筱宁很满意,抱着自己胳膊,态度十分倨傲,白了她一眼,开口问她。 “我叫你,你为什么不理?” 乔锦心不屑看她这丑恶嘴脸,倔强撇过头去。 邱筱宁没恼,反而略略退后一步,来回走动着,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圈。 见她手里紧紧握着,刚开封一袋的小鱼干,轻蔑笑了笑。 “你经常来这喂野猫?” 乔锦心不做声,依旧不理也不答。 “是黄底白花,额头带白点的那只吧?” 乔锦心脸色变了变,终于抬头正眼看了邱筱宁。 见她有了反应,邱筱宁故作惊讶抱歉,捂着嘴,夸张假意,阴阳怪气的道歉。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看是不是桶里的那一只?” 一股不详的预感迅速汹涌到心头。 乔锦心用力挣脱了那两人的钳制。 更不管那泔水桶到底有多脏,颤抖着大半个身子攀附在边缘。 伸手进去,疯狂搅动着大捞。 等触到一个尚还温热,柔软的东西,她的心一下子缩紧,凉了半截。 原来,就在她迟疑的几秒钟里,这个曾经喜欢用毛茸茸脑袋亲昵蹭着自己,给自己安慰的治愈系小家伙已经脑袋耷拉,完全沉没。 它的生命就这么,在这一群恶魔手里被残忍蹂躏。 谁说孩子就是洁白无瑕的天使啊。 乔锦心把它小小的身子完全提溜起来。 它的肋骨一定是被踩断了,腹部突出一个奇怪的锐角。 它的皮毛不再如往日的油量,黏糊糊的,像坏了的一摊腐肉。 她没有哭,也哭不出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没有医院,没有钱,家里也绝不允许这么脏的“东西”进家门。 她突然好想爷爷,想那一片一望无际的油菜地,想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伤的这么重,就算送去治疗,小橘大抵也是必死无疑的了。 她只能缩着手,什么都做不了,深深的无力感,是巨大的阴影,一直笼罩了她整个人。 她起身,站起来。深秋夜晚,寒风冷冽,袖管尽湿也丝毫不在乎。 她抱着小橘,想给它最后找一个温暖干净的地方。 邱筱宁有些扫兴。 乔锦心的出现,还有她木讷“匪夷所思”的行为,除了让她觉得嗤之以鼻,就是索然无味。 她皱着小巧圆润的鼻尖,姣好的面上显出不少嫌恶,恶毒补了一句。 “真是在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呆傻了,做什么都木兮兮的。” “站住!” 熙熙攘攘的街头,几个还围着白围兜的,手拿锅铲擀面杖的男子,当街叫嚷着。 一道人影在前头飞速穿梭,几近快出残影,身手敏捷矫健的很。 乔锦心又一次着了男装,带着秀云出来透气。 顾维均虽一直派常贵监视她,可也从未限制她自由。 她越来越发现这顾家深宅不院藏的秘密太多,顾维均不限制她外出,可却限制她在宅子里的活动范围。 老顽固似乎也许久不露面了。 更不要说接二连三出的命案。 乔锦心脑海里挥之不去徐旻最后跟她说的小心枕边人的忠告,细思极恐。 王氏,老顽固消失了,那第一顺位的既得利益者便是顾维均。 若是人都是他杀的,那她整日对着的,是怎样一个魔鬼? 说不定哪一天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把自己杀了也不无可能。 毕竟自己现在是笼中之鸟,他要对她下手是轻而易举的。 乔锦心这才终于切身感受到,自己离死亡威胁,原来这么的近。 “小姐!小心!” 惊呼过后,乔锦心直接被撞翻在地,等她起身皱眉要开骂时,看着蹲在地上乖顺又狼吞虎咽的人,不忍心了。 “你没事吧?” 她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尘土,伸手给那人。 抬头,她对上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尤其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让她怔住了。 黑白分明的黑曜石般眼仁,在阳光下折射着宝石的华光,这可怜巴巴的眼神,她似曾相识,只是它不来自任何一个人,而是来自一只猫。 “你跑啊!你再跑!” 紧追不舍的几人赶到,看架势要把这小丫头拎回去打死。 反正她也只是个小乞丐,贱命一条。 这双眼睛的主人,立即扯着她袖子一角不放,委屈的用脑袋蹭着她胳膊,嘴里是“嗯嗯,呜呜”的,像是极力在请求。 “几位,有什么话好好说,为难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乔锦心本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多管闲事的。 可这姑娘的眼神,还是让她鬼使神差的出手了。 “半个月了,她到我们铺子里偷了半个月的糕饼了,你说要不要好好清算?” 拿擀面杖指着讨说法的,气的脸通红,唾沫横飞的,嗓门也不小。 “这么多够了吧?” 没等对方说个数,乔锦心已经从内袖里掏出个不小的银锭子,不屑扔在地上,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就扬长而去。 在这个世界,有钱有地位,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说话硬气,顺便打脸。 “你多大了?家住哪里?” 乔锦心停步,转头柔声问,身后一直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小丫头。 黑瘦的小丫头,不说话,只是眸子晶亮,歪头看着她。 乔锦心以为她没听见,又放慢语速语调再问一遍。 “我说,你,多大了,家住哪儿?有没有亲人?” 小丫头如故,还是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着,懵懵懂懂望着她。 “小姐,”秀云拉过乔锦心,小声说着:“小姐,这丫头不会是个哑巴吧?” 乔锦心偏头,特意又瞅了她一眼。 “不会吧,哎,可惜了,多灵巧的一个孩子!” 回了顾宅,领着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秀云把人再带到跟前。 “小姐!” 乔锦心转身,手上的一卷簿倏然掉落。 洗干净的她更让乔锦心不可思议。 发现乔锦心的异样,她便直直盯着,慢慢踱步到乔锦心身边,甜甜的笑着,在秀云乔锦心惊愕的目光里,突然凑近跳起来,捧起乔锦心下巴,亲昵用鼻尖磨蹭着。 乔锦心僵硬的低头,看着这个满眼是自己,含着星星的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她吞了吞口水,震惊之余,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块额间的独特胎记。 “小橘,小橘……” 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她还是没有忍住,百感交集,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也许这就是天意,前世她对不起小橘,小橘也是她的心结遗憾,一直不敢面对。 如今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丫头,如此多的巧合,她真就是上天在这个世界,送给自己最大的礼物。 “从今天起,你就叫小橘。我的贴身丫头小橘。好不好?” 看着小丫头用力点了点头,眸子亮了亮,闪出幽幽的光芒,乔锦心越看越觉得这就是猫的眼睛。 她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抱着。 用手一遍一遍轻抚着她的脑袋。 于是,顾宅里凭空多了一个叫小橘的丫鬟。 不爱说话,也从不言语。 就是很得少夫人宠爱。 谁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身世如何。 只晓得,少夫人一日三餐都要赏她鱼吃,煎炒烹炸。 第四十四章苦童年乡村留守 怪丫头举止怪异 “爷爷,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四五岁的乔锦心天真无邪,眨着清澈无比的大眼睛,毫无杂质。 爷爷戴着一个大草帽坐在田埂上,粗糙的大手灵巧飞快地,用脚边刚收集的,各色野花野草编织花环。 “妈妈爸爸呀,要照顾小弟弟,”爷爷很快完成,便嗪着满意的微笑,扣在乔锦心的毛小脑袋上。 边轻声细语娓娓给乔锦心解释。 “等地里的洋芋花开到第三茬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来接我们小心心了。” 于是小小的乔锦心,从那日起便天天守在这一望无垠的地头,或者蹲或坐着,双手撑头,盼着那一片翻过的地,冒芽,抽藤,开出来小白花。 风雨无阻。 天上风云际会,不停变换,一会儿是牛牟牟叫,一会是狗汪汪吠。 不知名的鸟儿也来凑热闹,故意落在她肩头,试探啄一啄,这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是个栩栩如生的雕塑。 “吃饭啦!” “吃饭啦!” 她这才慢吞吞拖沓着脚步往回走。能让她唯一还有点时间观念的,便是爷爷在门前,扯着嗓子喊她回去吃饭的时刻了。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洋芋花开了几个三茬,每一次都较之上一次大朵明媚,她的个子也窜出来不少。 她攒了好些东西要给爸爸妈妈看:比如她已经工工整整描完了的字帖描红本,她做的每页都对的二十以内的加减计算。 她也画了她们一家所有人的全家福。上面有她,有爷爷,有大黄,没有画脸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 直到她已经学会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能把那一本小册子上,所有唐诗都倒背如流的时候,爷爷从屋子外领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她早就不去看洋芋小白花了,因为爷爷告诉她,只要把眼前这一摞描红本都描完了,爸爸妈妈就会来接她了。 “心心!” 女人叫了一声,随后一把抱住她,勒的她生疼,随后更是眼泪情绪决堤,哭的嚎啕。 男人站在一边,看不出情绪,尽是疲惫憔悴之色。 “心心,快叫妈妈!” 见乔锦心没反应过来,爷爷急忙出声提醒。 “妈,妈妈?”乔锦心太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有些陌生生疏,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箍了这个女人的背回应,贪婪嗅闻她身上气味。 这便是她多少个深夜,午夜泪湿哭醒,渴望已久的怀抱。 爷爷在一边,默默矗立良久,才转身不看,挥挥手道。 “你们带走吧!孩子也该去城里上小学了!” “那我们走了。” 男人也不客气,目的既已达到,便就一把拉起,还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的母女二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个子高挑的女人,身旁站着一个矮她大半个头的男人,俱是城里人光鲜打扮。 这样的画面,经过村子里的各家各户,田间地头,免不了有人要饶有兴趣,驻足看一会。 这样一个已在县城扎根的家庭,其实依旧还遵循着传统老观念:一定要一个男孩。 乔锦心一路被妈妈幸福的抱着,她明白这是回家的路,开朗起来,兴高采烈问了一堆问题。 爸爸一句不悦的“闭上嘴。”才让她噤声乖巧。 她以为这是幸福快乐的起点,可其实是噩梦的开端。 这就如同是小区里,深夜无人的活动区秋千。荡上去时以为自己是在顶端的,可以鸟瞰全世界。下来时,才如梦方醒,自己不过是三更半夜,因残酷现实,辗转不得入眠的可怜虫。 对于小橘的出现,顾维均一开始不以为意。 不过是她自己花钱买了个丫鬟,开心就好。 他照例忙到深夜,等会别院时,灯早就熄了,人都睡下了。轻手轻脚掀开帐帘,长驱直入,钻进被窝,从背后圈住眼前这个软香红玉在怀。他往前移了移,又靠了靠,满意的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对方肩头。鼻尖还能萦绕着她身上好闻的淡淡茉莉香。 还没睡的稳,他惊觉自己展的一臂,被一冰凉小手捉住。 他被冻得一个激灵,登时睁眼。 起身抽回自己胳膊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钻心刺痛。 他痛的急忙大力甩开了,将被咬处拿到近前,借着室内微弱光线辨认。 果是一排均匀细小,整齐还深的牙印。 他举目四望,马上发现肇事者。 夜色里,眸子泛着幽幽绿光,还在对自己呲牙咧嘴,作危险的小丫头。 顾维均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这是?” 闹这么大动静,乔锦心也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小丫头完全护在怀里。 摸着她小脑袋作安抚。 “小橘不要怕,小橘要乖。” 顾维钧沉着脸,冷声问“她怎么在床上?” “小橘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没我陪着睡不着,怪可怜的。” “哪有丫鬟跟主人同寝的道理?让她赶紧下去!” 顾维均话刚说完,原本情绪已被安抚下来的小橘,又跟打了鸡血一样,“腾”的竖起来,嘴里亨亨唧唧的。 顾维均摸着自己刚才被咬的极深的差点出血的伤口,还是有些忌惮。 “这丫头,怎么跟头野兽是的,见人就咬?” 乔锦心捂着小橘侧脸,继续安慰,抚背“顺毛”的手法。 “可能受了刺激了吧,这个世道,哎……我救的她,自然会负责把她好的。” 乔锦心叹了口气,信誓旦旦。 “不行!太危险了,万一她哪天跟畜生一样,发起狂来,伤了你……” 顾维均急着要劝。 “你真多虑了,”乔锦心只是淡然一笑。 “她只是个身无二两肉的小丫头。” “再说,你派那么多人看着,我这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不都在你掌控之中么?能出的了什么事?” “你在怪我?” 顾维均听出乔锦心语气里的阴阳怪气。 “没有,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你有权决定顾家所有事务,旁人只有顺从的份儿。” 这话听着刺耳悲凉。 “你不是旁人,你是我顾维均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顾家的女主人!” 顾维均急着要表明心意,只是乔锦心抱着小橘,腾不出手让他握着共情。 “我知道的,你先出去吧,你在这儿,大家都睡不安稳。” “阿瑜我……” “你先睡偏房吧,我让秀云给你再送盆碳火过去。” “不用麻烦了,我让常贵去安排。” 最后他垂头丧气,不再强求。 三言两语之间,顾维均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疏离感。 这还只是开始。 随后的日子里,乔锦心对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不仅不发脾气,更不会说一个“不”字。 笑容也只是示好的工具,不是真正的欢喜。 她在他面前,这么近却那么远。 “哇呜!” 雪中血梅盛开之景。 小橘晃着双腿,坐在屋檐之上,随时有坠落的危险。 “小橘,你快下来!” 秀云在下面急的直跳脚,这小祖宗,一个不注意就窜到房顶上去了,这小姐一会儿见了还不得急死。 屋檐下的人们,已经开始七手八脚搬来梯子。 众人把着梯子,几个小厮慢慢一点点往上,小心翼翼地接近。 “嗯,嗯嗯!” 刚能够到她晃荡的双腿,小橘却突然兴奋起来,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里。 嬉笑玩闹着,纵身一跃而下,一个漂亮的腾跃加速度,划过一道优美弧线。 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让她略略滑行了一段,但还是稳稳抓地,落在珊珊赶来的乔锦心跟前。 “都散了吧。” 乔锦心见怪不怪,牵着小橘进了屋子,日常拿出一只顶端有羽毛扎成的小木棍子,吸引小橘注意力。 这个玩具一拿出来,就完全抓住了小橘的视线,她迫不及待去伸手去捉那羽毛片子,乐此不疲。 乔锦心摇摇头。 “小橘,以后不要爬那么高的地方了,以后姐姐跟你玩,好不好?” “嗯,好。” “你,你会说话?” 脆生生的娇嫩声线,回荡在屋子里。 乔锦心惊恐的四下张望一下,才确定声音真就是,从眼前这个少女,嘴里发出的。 “嗯嗯。” 她眨巴着眼睛,虽尽量克制了,看得出还是注意力很不集中,所有心思都在乔锦心自制的“逗猫棒”上。 “你,是不是我喂的那只小橘猫?” 虽然问出这个问题,乔锦心自己也觉得很荒谬,可这些猫的习性巧合,不由得不让她多想。 “小橘!小橘!” 一提及这个,少女脸上元气满满,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嗯,嗯,小橘。” 乔锦心有些泄气,这丫头哪是会说话,只是个学舌的鹦鹉,在重复她日常说的话。 她有些落寞失望地坐下,这羽毛片子便完全落在了小橘手里。 乔锦心以为她会一直摆弄个不停,哪知道功夫不大,这小丫头扔了羽毛片子在地上,过来蹲在她眼前,仰头一脸认真抱膝望着她。 “我没事。小橘。” 乔锦心起身,把她拉起来,却猝不及防手里被小橘塞了什么。 “什么?” 乔锦心抬起手心摊开。 是张字条。 居然是她熟识的现代简体字。 乔锦心,好久不见。 第四十五章 要移植动歪心思 追小橘再见恶魔 战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斑马线后规矩站好,等那个允许通行的绿灯闪烁。 “姐姐,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七八岁的小男孩不无依赖的,牵着身着某中学校服的,挺拔少女的衣袖,来回晃动着撒娇。 他的脸色不好,有些积蕴发黄,嘴唇颜色不是常人的粉色,更不是泛白,却是略微的带酱紫。 幸好是罩了件外套,遮挡了一些,不然不难发现,他干瘦的四肢,配的那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古怪像个ET。 他音量着实不小,在二人身后越聚越多的,同样等待通行的人群里,突兀又聒噪。 少女把头埋了埋。她的脸颊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得滚烫,一只手握着的小熊书包肩带,用力地紧了紧。 她感到自己此时成了一座汪洋大海上的浮岛,或者是一个被随意扔在,满是观众的大舞台中心的社交恐惧者,要接受来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目光审视。 漫长的几十秒有如一个世纪。 小男孩还是兴致高涨,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抱怨着父母不让出门,或者在学校在医院的种种,尽管马路上喧闹的很。少女甚至可以听到人群里轻微的笑声。 她情不自禁向右边挪了几步,和小男孩保持距离,直到大波的行人从对面相对走来,后面的人也一起涌上来,脚步匆匆,直到淹没了她们姐弟二人,她才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跟着混迹在人群里。 不显眼,才有一些安全感。 走过人来人往,滴滴叭叭的街道,拐进一个小岔路,画风突变。 端着钢盆借热水的,坐门前逍遥抽烟的,紧挨在一起的保健用品店和丧葬一条龙花圈纸钱店。 及眼都是拖鞋睡衣,懒散稀松。 少女又紧张起来,她终于转头来抓起弟弟的手,眼神威吓着叫他闭嘴,只想尽快安全通过,这事非之地。 她不想被一些好事八卦者,抓着细细拷问家里事,她不想说反倒显得她不礼貌,不尊重长辈。 “呦,小心啊,去接弟弟放学啦?” 一路小心点疯跑,还是躲不过同楼的邻居。 少女嗫嚅着,冒冒失失嗯嗯啊啊了两句,就又逃也似的飞奔上楼。弟弟在后面被硬拖着,差点跟不上要摔一跤。 原本满脸笑容的女邻居,听着两个孩子“咚咚”上楼的声响,马上变脸,面目可憎。 她用力骂了两句。 “赔钱货,痨病鬼。” 家里的门是虚掩着的。 不用推开,少女便能听到里面你来我往的,日常指责对峙,伴随着稀里哗啦,打砸抢夺的动静。 “姐姐,爸爸妈妈又吵架了。” 楼道里昏暗,小男孩在少女后面,屋子里的透出的光线,在他脸上成了一道阴阳昏晓的分割线。 劝是绝对没有用的,还极有可能被针对,再平白挨上几下。 家里太小,只刚好够父母“施展拳脚”。 她带着弟弟坐在冰冷的楼梯台阶上,准备等里面的战火平息了再进去。 “要不是你生了个赔钱货,至于还要再生这个小子吗?” “你看看,从出生到现在,天天都提心吊胆的。还要花这么多钱!” “你说话凭良心啊,儿子生病怪我吗?你自己天天酗酒,把身体搞坏了,现在儿子有病你怪我?”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问了,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移植。” “最好是直系亲属移植,只要二十万。” “咱俩的身体状况,可以移植?” 可怕的静默。 “丫头也快成年了,实在不行就让丫头……” “乔建国,你还是人吗?从丫头出生到现在,你要么把她丢乡下,接回来还是为了照顾儿子当佣人,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都别再想动女儿一根手指头!” “你倒是撇的干净啊,最好带着这俩拖油瓶都给我滚出去,也省得在我眼前晃悠碍眼。” “好,这是你说的!” 绝望的女人最后摔了茶几上的硬质厚玻璃大茶缸子,碎锋利渣滓落了一地。 “小姐!小姐!来人啊,来人!” 熙熙攘攘的街上,瞬间汇入的七八个统一藏青蓝的一抹样式,立时出动,如早埋在暗处,随时迅猛出动的豹子,直扑而前。 犹如神助的少女,拉着另一人,游走穿插自如,专拣人群密集处去。 所到之处同行自如顺畅,毫无压力。 追赶的明显慢了下来,逐渐差了好几个身位,最后只能烦躁的大力将拦在面前的人,暴力推开,免不了要犯众怒。 “你推我作甚,这么大块头还非要往这挤来挤去的。” 一番推搡不耐烦,再加上言语摩擦,于是这群人就一个个被绊住了。 成功甩掉这群人之后,二人还根本没有降速刹车的意思,尤其这跑在前头的小丫头,是轻轻松松,气也喘的很均匀。 “不行了,不行了,小橘,我,我实在跑不动了。” 乔锦心停下来大口的呼呼喘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小橘终于愿意停下来,松开她,只是还没安静立一会,就又窜出去了。 “小,小橘,你去哪儿?等等我!” 乔锦心累的双手发叉着腰,还要再踉跄着去追她。 “乔小姐,好久不见啊。” 一路追到巷子深处,明明没有路了,只有一堵光秃的石头垒墙,可小橘就是消失不见了。 只有一个头戴高礼帽身着燕尾服,系着小领结的男人单脚蹬墙壁,靠在一侧,食指中指一并,自以为很帅的飞手致意,应该是恭候了她多时。 这装杯的出场方式,乔锦心有些无语,但又不得不捧场式的鼓了鼓掌。 “你也穿过来了?” 乔锦心扬扬眉毛,斜眼问他。 “怎么到这边这么落魄了,还改行做魔术师了?” “啊呸,乔锦心你有没有眼光啊,什么魔术师,这是欧洲贵族服饰好不好,我特意找人量身定制的。” “那么特立独行难看的字,一看就是出自你的手笔。” “说吧,绕这么大的一个弯,把我引过来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边,人变爽快了嘛,走吧,跟我进去吧,有人在等你。” 装杯男其实是她的大学同学徐真。他走过来拍拍她肩,随后又转身走向那面砖墙。 他手指一一滑过每一块砖,最后确定的拿出其中最不起眼一块。 几秒过后,轰隆隆的声响,原来这其实是一扇藏有玄机的暗门。 乔锦心扇掉面前空气中的粉尘微粒,还是觉得味道呛人,用手捂住口鼻,跟着一道进入。 悠长的密室,两边俱有照明的壁挂灯,转来转去,豁然开朗之时,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密室。 红色的高级绒毯,真皮沙发,红木的桌子坐椅,照明的是欧式的银制烛台,还有常青树,发财树,巨大的琉璃容器,有一尾金色的大鲤鱼。 别有洞天。 “又见面咯!乔锦心同学!” 乔锦心是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他依旧能过得贵气逼人,高高在上。 “李老师,您可真会享受,到哪儿都可以过得这么精致。” 李老师优雅的从真皮沙发上起身,端起他同样精致的下午茶杯子,抿了一口里面的温热咖啡。 “这咖啡,还是巴西的最香醇,这个地方的都不够味。”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有这个瘾,一天不喝就浑身疼。” “不过现在,我不需要了,我找到了真正对胃口的。” 他特意靠近,将这一杯袅袅升腾热气的,在乔锦心眼前缓缓倾倒的一干二净,眸子却是如看猎物般,死死定在乔锦心身上。 乔锦心虽不知其何意,可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头皮发麻。 “送给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倒完之后,他随手一松,杯子就地滚落,骨碌转了一会,原本还被捧在手心的宝贝,转眼成了弃物。 “什么?” 乔锦心不解。 “那个唤起你很多柔软回忆的孩子啊?怎么样,像不像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橘?” 他笑的温文尔雅,声音语调依旧如当初在学校报告大厅,一样的清晰低沉,好听。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反正也是随手捡的,催眠调教了一下,给你做个小宠物还不错吧?哦,不,她可不是一般的宠物,她应该是兼备了猫的可爱,还有狗的忠诚,怎么样,够刺激吧?” “你……” 后面的话,乔锦心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一下子瘫软在地,没想到来了这里,还是摆脱不了这个戴着天使洁白羽毛翅膀的恶魔。 “乔锦心,你是我见过的资质最好的学生,可为什么你要一直执迷不悟呢?” 李老师蹲下来,还是盯着直视逼迫她不放。 “以前我觉得,我有使命要改变全人类的行为模式,让世界充满爱。没想到居然碰到穿越这么荒诞派的事情。 既然如此,同作为先进文明的受益者,咱们就有使命来主宰这个混乱的世界,重新制定规则秩序!” “李斯翰,不论在哪个世界,你都没有权利用外来残忍的干预手段,控制别人,这样的实验行为是违反道德的!” “少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抨击别人了,你不也是随意夺取别人生命的杀人犯吗?” 乔锦心的眼皮动了动。 她喉咙里只能生硬发出咯咯的响动,想说话又完全说不出来。 第四十六章独外出撇下亲弟 受要挟指使下药 秋,深夜。 少女独自一人徘徊在开放小区的健身活动地带,只有这个时间点,这片区域才都是她的地盘。 她瘫坐在简易秋千上,修长双腿随意交叠在一起,抱着荡绳发呆放空,完全不知道不远处,一双眼睛,已将她的小动作情态,都一一尽收眼底。 秋风簌簌,少女紧紧了身上衣服。 只身着一件驼色高领毛衣的男人,也并不在意,他全神贯注,反而因为小小兴奋而浑身发热。 “呜呜呜呜……” 小女孩的哭声尖细,少女很快就注意到了音源的方向。 “让你看着弟弟,怎么还让弟弟受伤了,你怎么当的姐姐!” 伴随着重重的几下捶打,一个凌厉的成年女声,充斥愤怒。 “妈妈,我错了,妈妈对不起!咳咳,咳咳!” 尚还稚嫩的童音,伴随着激动大喘气哭泣而剧烈咳嗽,带着哀求的不断道歉,听着很是可怜。 少女知道自己离的很近,也不敢随意站起来观望,毕竟有大人,怕惹到事端。 “要是弟弟眼睛治不好的话,你就把你的给他吧!” 女人狠毒的瞬间决定,不管真假,听着叫人心寒。 “妈妈,不要啊!” 渐渐远去,消散在风里的最后祈求,让少女浑身发冷的直打哆嗦。 她静静呆坐一会,看看天色,还是准备起身回去,只是脚上莫名的灌了铅,走的很慢。 男人尾随着她走了一路,直到她拐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洞楼道里。 他双手插兜,随口吹起了电影杀死比尔里的经典口哨曲子,心情不错。 弟弟又感冒了,呼吸声很重,吵的她睡不着。 她蜷缩在自己很不合适的小床上,用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睁着眼,望着外面又小又不圆的月亮,奇怪着怎么是血色的。 一夜无眠。 城中村还有鸡鸣。 天还没亮,少女便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父亲外出干活,六点多就要走,早上吃不到热乎的,是要憋一天闷气,最后都撒在家里的。 母亲长年不在家,她是家里唯一的女性,就要主动承担起,操持家里的任务。 “我给你请了假了,今天就不去学校了。” 父亲一坐下,随手拿了一个热气腾腾,刚烙的饼子,就着菜粥吸溜吸溜的大口喝着。 “你弟弟今天要去排腹水了,你领他去。” 少女拿过盛有刚在粥里,窝好的几个白白的鸡蛋的碗,推到弟弟面前。 习以为常。 “还去那个黑诊所吗?” “那怎么能叫黑诊所呢?我看大医院排也一样,不就吃点药,通个导管的事儿么,都一样!” 父亲不耐烦,夹着筷子来回比划着,好像他才是权威的医师。 “哦。” 少女一夜没睡,眼睛刺痛的很,筷子在粥里搅动着,没有胃口。 去黑诊所要坐公交车,少女拿上学生卡。 迟疑一下,还是拿起了茶几上的双肩小熊书包。 “姐姐,又要去了吗?” 弟弟的脸色更不好了,小肚子大的厉害,挺的难受。 少女嗯了一声,穿好鞋,打开门。 早晨七点,公交站台。 站的清一色儿,一早非要赶着早高峰出门,晨练买菜的老头老太。 也有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 少女与弟弟并不站在一起。 弟弟所有心思都在手上的,姐姐刚给的礼物奥特曼上,掰扯来掰持去。 17路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萨”一声开放前门。 大批的人蜂拥而至,不客气的往上挤,尤其是那么大爷大妈,勇猛如下山老虎。 这时候,少女才在人群之后,靠近弟弟,提醒玩的入迷的他,该上车了。 “记得姐姐教你的,上车先投币,知道吗?就是把这两个硬币,扔到那个司机师傅边上,铁的盒子里,记住没?” 少女抬头确定车门还没有关,急忙将弟弟往前一推一送。 两个人一前一后挤在上车的人流里,只是等弟弟兴高采烈,完成姐姐交给的任务时,转头却发现并没有姐姐身影。 车门已经无情关上,不回头的冲向下一站。车上人挨着人,一个孩子面对陌生林立的车厢,无依无靠,懵懂无知的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只能专心致志继续玩着,自己手里拿着的奥特曼玩具。 顾宅内。 别院深深,门帘紧闭。 从那日回来之后,乔锦心就整日在屋子里,足不出户,也不见客,就连隔三差五要去看巧儿的事儿,也抛诸脑后。 “小橘,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乔锦心抚着小橘的光洁面颊,眼神失焦。 她紧藏在衣袖的一只手里攥着一个小巧的木制小瓶。 提醒着她两难的抉择。 密室的一切还在眼前。 “这样吧,乔锦心你为我做件事。” 李斯翰好像可以看穿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盯的她发毛。 “你那名义丈夫顾维均,现在攀上和亲王了,见面应该也不难。” “你把这里面的东西,想办法加在他的杯子或者饮食里。怎么样,简单吧?” “这是什么?”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对你其实也造不成多大实质的影响,最多,是你的朋友受罪。” 他话音刚落,徐真就把一人带进来。 “徐,徐旻?” “你怎么了徐旻?” 豆大的汗珠挂满了徐旻额头,他手脚俱被绳子捆了,嘴里被塞了棉布巾。 他浑身颤抖着,极力克制,受了极大痛苦,甚至开始抽搐。 乔锦心手忙脚乱给他松绑,拿掉嘴里塞的东西,李斯翰却在一边不停咋舌,算是好意的提醒。 “我劝你,还是给塞回去的好,毕竟这发作起来,跟全身有几万只蚂蚁在啃噬骨头似的,滋味可不好受。要是不小心咬断了舌头,这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算你的还是我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李斯翰!” 乔锦心歇斯底里,眼里是熊熊怒火。 “你别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跟你一起毁灭!” 李斯翰只是用食指塞进耳朵,减少乔锦心的大吼大叫的“噪音”,对他耳膜造成的伤害。 “乔同学,你说话小点声,这密闭的空间回声大,我年纪大了,耳朵可吃不消。” “我不想做什么,乔同学互利共赢难道不好吗?再说,你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你的白马王子,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看看,他多难受啊,多像一条毫无尊严,垂死挣扎的环节动物。” “好,我答应你。” 乔锦心望着这个,曾经在国旗下代表全校发言,意气风发的,在大学生联合辩论赛上舌战群儒,力斩冠军的有为青年,如今是就这么蠕动在她脚边。 或许痛处已经让他失去了自我意识,他只是一条在岸边被暴晒多时,濒临死亡的鱼。 “好!” 李斯翰一等乔锦心答应了,就将手里的瓶子抛给她。 转身从上衣的小马甲衣兜里,自然掏出来另一个同样的。 乔锦心死死盯着他随后一系列的动作:打开,倒出一粒细小的红色药丸,捏住徐旻两腮,迅速塞入。 有了这灵丹妙药,徐旻果然渐渐安稳,整个人都松垮下来,仰躺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是一周的量,一周之内你搞不定,他照样要受这万蚁噬骨之苦。” “啪嗒!” 小橘拽着她衣袖突然晃了几下,她想的出神,手里的东西应声而落。 同他精致考究的用品比起来,李斯翰给她的木制瓶子,质量并不好,只是这样随意一下,就摔开了,里面咕噜噜滚出的东西,瞬间吸引了小橘的吸引力。 她用手来回拨弄来拨弄去。 “小橘!” 乔锦心忙制止了她,小心捏在两指间,把这几粒一一捡起来,聚拢在掌心。 总觉得这东西跟李斯翰喂给徐旻的是一样的。 可这不是解毒的解药么? 难不成也看剂量,用药人属性? 晚上,连吃了几夜闭门羹的顾维均,站在屋前,等着里面的人影吹熄了灯才移步离开,万般愁绪,准备去新腾出的书斋,再凑合一晚上。 房里,三个女子均在帐子里坐着,根本没睡。 “秀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 事到如今,乔锦心还是准备都跟秀云摊了牌,毕竟没有秀云的帮忙,她是走不出去的。 “小姐,您怎么了?” 秀云一直觉得最近自家小姐都神神秘秘的,也有心事,可又不好多问。 “其实,其实我不是你家小姐。” “我叫乔锦心,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占用了你家夏小姐的身体。” “小姐,你没事吧?又发烧了了?” 秀云只当她在说胡话。 “真的,不骗你。” 看着对方无比认真的眼神,秀云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反驳,但眼神里透出的依旧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以你的认知,一定以为我说的是天方夜谭。” “可假的就是假的,这小姐少夫人我是做不下去了。” “我想带小橘走。” “那我呢?小姐?” 一听要撇下自己,秀云激动起来。 “秀云,你不能走,你要替我照顾巧儿,还有徐旻。” 乔锦心携着秀云的一只手,抱着放在自己心窝处。 “答应我好吗?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第四十七章 为筹钱面试工作 掉陷阱沦试验品 咖啡店里飘出的氤氲香气。 布鲁斯爵士乐弥漫的小性感,充斥在这个文青的小天地,每个单独的小隔间包厢里,人手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伴着一本新皮刚拆封的书,最多可容三两个人的私密空间,切切的说话声,偶尔有几声轻咳。 一个男人身着灰色高级西装,脚蹬考究的意大利定制皮鞋,手执一本,刚刚在包厢内书架上,抽出的《九型人格》,翻动着,陷在圆形小沙发里,修长笔直的双腿,有些无处安放。 服务员小姑娘,在已婚妇女同事的撺掇下,局促的微红着脸,被起哄推到包厢。 所谓害羞的推辞扭捏,手上诚实的急忙掏出补妆的粉饼盒,略微照了照,理理鬓角,才揣到兜里,露出一个甜美得体的笑容。 推门而入,及眼一个英俊男子,低头冥思。 他个子很高,略长的下巴,内双的平行四边形眼型,整齐洁白的贝齿,透着儒雅。 “先生,要续杯吗?我们这里可以免费续杯的。”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特意身子像他靠了靠,倾斜的角度很大,确保他可以目测到,自己紧身毛衣包裹的浑圆傲人上围。 他抬头似笑非笑,开口就是不客气的,别有深意的奚落。 “是吗?可是我一向喜欢C杯或者D杯,我看你们这最多只有B杯吧。” 姑娘张了张嘴,突然反应过来这衣着考究的绅士,对她开了h腔,有些恼怒的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诶,开玩笑啦,何必当真呢,其实也可以偶尔换换口味的。” 他捉住对方的手腕,戏谑直视着,小姑娘挣扎了一下,只是小声叫了几声“放开我”,就红着脸顺从了。 他又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张卡片。 “明天下午三点,不见不散!” “流氓!” 小姑娘最后还是红着脸甩开了他,跑出了包厢。 过道里,她将手上的卡片郑重其事,拿到眼前。 她的感觉没错。是一张房卡。 富二代果然玩的花,上来就给房卡。 可是理智还是敌不过贪婪的欲望,这烫金的黑色卡片,此时在她眼里是改变命运的通行证,天降的恩泽。 不可能不把握。 “不好意思,让一下。” 原本空无一人的寂静过道,脚步匆匆的女人,如同凭空冒出来的,吓的她手间的房卡掉落。 “不好意思。” 女人背着老旧女式单肩包,一件普通的黑色长摆风衣,随意挽了个发髻,还是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平日疏于打理。 眼角虽有鱼尾纹,眼皮也有些耷拉,依旧盖不住那双深邃的眼眸光华,尤其那瞳仁,熠熠生辉的晶亮,没有人到中年的混浊。 这是一种洗尽铅华,褪去稚嫩的美。 女人低头表达了歉意,就有些不礼貌的直接跨过她,她有些生气的回头,要理论两句,哪知道下一秒,对方找到地方,转动门把手,像是还跟里面的人,点头打了招呼,才进去的。 那正是她刚刚出来的那一间。 想着刚才这女人上不了台面的衰老容颜,还有不去流的土气穷酸打扮,对比年轻漂亮的自己,小姑娘自信的挺挺胸前二两肉,捡起那房卡,红唇用力亲了亲,才好生收进上衣口袋。 包厢内二人相对而坐。 男人例行公事般翻动着手中,中年女子递过的一沓文件,皱眉看了看。 “朱女士,我想来之前,你应该都了解清楚了,我们实验室的要求。”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盯着对面坐着的人,很诚恳。 “我知道的李先生,我以前也给医科大学研究室干过,就是那种试药的,从来都是严格按照要求执行的,您可以找介绍人去问问。” 中年女子急切的表达自己如何能胜任这份工作,毕竟报酬丰厚。 “行吧,那就麻烦您在这保密协议还有聘用合同上签个字,现在就跟我走吧!” 男人也很爽快,直接甩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到桌上。 中年女子从腿上的破旧挎包里,掏出笔,苦着脸看了几页,发现有好些专业名词,很多还是一些奇怪的蝌蚪符号,根本就看不懂。 又看了几页,她就直接翻到最后,大笔一挥。签名,日期这几个字,她还是看的懂的。 “走吧,今天就开工吧,正好今天有个项目。” 男人收拾了桌上的一应文件,排到公文包里,拿上自己深灰呢子大衣外套,径直出了这小小咖啡店。 他无视了刚刚还言语调戏的小姑娘的暧昧挤眉弄眼,冷漠如陌生人。 小姑娘不甘心的跺脚,想着明天在酒店,怎么收服这浪荡公子。 她哪里知道这浪荡公子,感兴趣的根本不是她的曲线。 黑色特斯拉缓缓驶离县城市区,越开越荒。 中年女子坐在后排,透过车窗,呆呆望着窗外,极速后退的光秃秃电线杆子,愣神发呆。 她没察觉异样,毕竟她也曾去过好些地下药厂,非法试药,这些公司就喜欢把总部设立在城市边缘。 何况她心里还牵挂着儿子女儿的生活费,更为儿子的巨额手术费一筹莫展。 她拧眉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借高利贷,车子倏忽间就停了。 男人“叮叮叮”倒车停稳,熄火下了车,中年女子也赶紧抓起自己的包,狼狈下了车。 荒草杂生的三层毛坯,钢筋林立。 硕大的一根排污管道,就那么肆无忌惮,将汩汩的刺鼻难闻污水,直接排进水沟小河里。 附近的植被俱已枯黄,几近死绝,土里有白花花的,巨大不明肉球在不停蠕动着,看的人作呕。 空气里飘散的难以名状的气味,让人生理有些不适。中年女子已经感受到了一丝异常。 可她已经签了合同,再恶劣的环境也只能硬着头皮呆下去。 “走吧!” 男人感到身后的中年女子有些迟疑,特意回头来叫她,等她走到自己跟前才继续迈开步子。 “这个地方,附近化工厂多,我们也举报过多次了,整改力度不够。” 男人注意到对方的眼色,脸上表情变化,马上给出解释。 “哦,不碍事的,我们乡下化肥厂也这样,随便把污水排水稻田里,真的缺德!” 中年女子表示理解,还特意聊了些别的,缓解气氛。 男人嘴角藏了不易察觉的诡异的笑,完全放下心来。 其实他也为什么好担心的,到了这个地方,她就是发现了端倪,也绝对逃不出他手掌心。 “哔哔”按下一长串数字,哗啦啦的铁门一打开,果然是一个配备齐全的实验室。 照射的冷紫,冰封蓝灯,一排排试管,大小烧杯广口瓶,巨大的落地透明玻璃罩,一只成年的猴子在愤怒的冲撞。 透明的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就像是动物园里特意打造了,供游客兴致勃勃观赏动物用的。 里面是巨大的好几个,有一人高的,落锁铁笼子,只是用遮光布遮的严严实实,也不知这里面究竟是什么物种。 男人开始穿上白色大褂,戴上防导电手套,还戴了特质眼镜。全副武装,并示意中年女子同样穿戴好装备。 “其实很容易。” 他带着人,从一个小门绕进去,走进了透明玻璃墙的另一侧,然后直奔主题。 他拉闸打开一侧电箱,举起一旁放着的并不起眼的铁质长棒,抓着有橡胶保护套的一侧。 “一会你听到我操作室的峰鸣声,就把这电棒插进笼子里,每个笼子前面都贴着编号的,你按照编号插进去就可以了。” “就像这样!”说着话,男人已经大力按下了这裸露的电棒开关,蓝色的电流环绕其上,有些骇人。 男人果断把打开的电棒插到其中笼子里,“嗷呜嗷呜”的阵阵凄惨的狗叫尖厉,划破耳膜。 中年女子本能后退一步,觉得很有些残忍。 “没事,这狗也是实验对象,就跟小白鼠差不多。” 完成示范的男人,满意的将这电棒,塞进中年女子手中,自己则径直出去,顺便锁了唯一可以出来的小门。 “好,2号!” 男子坐在可旋转的办公椅上,快活的转了两圈,才到操作台前,果断按下红钮,凑到话筒旁下指令。 监控画面里,中年女子双手握着电棒,顿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打开电棒,扭头闭眼,全力捅进那2号笼子。 她明显感到这电棒已经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可巨大火花四溅的电击,却没有引起任何回应。 这2号里面的活物是没有感觉么,怎么都没有反应? “2号!” 屏幕前的男人,邪恶的笑着,朱唇亲启,如同地狱的撒旦。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中年女子逐渐胆子大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利落了不少。 “2号!” 蜂鸣响起,依旧是2号,中年女子不疑有他,继续。 第三次,第五次,第七次,连续十多次电击之后,她有些劳累,趁着广播里间隔的空隙,将电棒关了,歇歇手。 “现在把三组笼子的遮光布掀 起来,查看一下实验对象情况。” 终于要到这激动人心的一刻了,操作室里的男人亢奋的站起来。 中年女子,一一揭开这三个神秘的笼子。 一号毫无疑问是狗,三号也是一条狗,她正自责自己今天虐待小动物了,却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 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连哭都不会了,开始生理性干呕。 她爬到笼子前,摸索着寻找打开笼子的办法,只听广播里无情的嘲讽,判了她死刑。 “怎么样,电击自己亲生儿子的游戏好玩吧?” 第四十八章 夷兵入皇城不保 欲投井天降救星 天未明,飞驰而来的配着明黄鞍子的骏马一路疾行,“哒哒哒”进了内皇城。 “蛮夷之兵已攻入东韶门,微臣冒死叩请,老佛爷移凤驾宫。” 高坐上的妇人,坐的端正,没有花甲同龄人的老态,长年注意保养,穷奢极欲的她,生平第一次衣着缟素,不施粉黛,未戴护甲套。 “皇上呢?” “回老佛爷,皇上就在殿外侯着。” “走吧!” 她坐了一会,才一拍双腿慢慢起身,一旁伺候多年的太监,便默契的早来搀扶。 她皱眉甩开其手,执意自己一人独自扶着那硕大的朱红门柱,跨过高高门槛,走出殿外。 细雨微蒙,候她多时的小皇帝龙袍发辫均湿,面上也被雨水糊了一片,哪里还有作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威仪。 “亲爸爸!” 见她出来,小皇帝急急上前来行礼唤她。 殿内的新式留声机,胶片还在吱悠悠的转,转出的曲调唱词,句句入耳。 “道只道身不由己入帝王家,繁华归尽一纸荒唐,几十载光阴徒流颜辞旧,念只念痴心未改梦难圆……” 殿外参天古木下的那口枯井,她淹死过同宣帝的丽妃,许是命格使然,天道轮回,注定了她也要殒命在其中了。 “亲爸爸!” “老佛爷!” 小皇帝一个箭步没抓到半片衣袖,一众的宫女太监在其后惊呼连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佛爷,何必守着这虚有其表的华丽金丝笼一起灭亡呢?暂且避祸,徐徐图之。” 皇太后睁眼,自己竟在一陌生“男子”怀里,一身西洋的男士套装,一顶礼帽,应该也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生,美中不足是面上戴了个遮了一半脸的面具,瞧不见整张脸。 她心里有了莫名的情愫,第一次觉得这西洋的男装,竟没那么讨厌了。 果然这衣服是无辜的,主要看是什么人穿。 这小生松开她,也不行礼,身边随时跟着,一个身量不高,天真可爱小书童打扮的年轻小儿郎。开口直接说明来意。 “山下老师身体有恙,不能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故命我前来。” “老师来信言明了,朕都知道,乔先生到的及时。” 小皇帝如同是见了救星,很是激动。 “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好好好!” 危急关头,小皇帝终于也鼓了勇气,架着皇太后一只胳膊,一大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徒步相携着,出了宫门,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宽敞马车,扈从队伍千余人,浩浩荡荡,不可谓不壮观。 这几千人的大迁徙,很是拖沓,未曾携带雨具,均被寒凉的秋雨淋个精透。 皇太后小皇帝的车驾在队伍最前。皇太后几次掀帘一角,都能见到这所谓乔先生在雨中乘着马匹,与她同行。 身上的衣服颜色深了不少,帽檐也不断垂下水滴。 她犹豫着,要不要让对方进马车里来躲避一下。 “砰,砰砰砰!” 警告式的枪响过后,“嗖,嗖彭,彭!”两发子弹竟直接从宽大的明黄遮帘子里穿过,瞬间打穿了马车的一侧内壁。 “护驾,护驾!” 老太监的嗓子都喊的变调了发哑。 要说还是这乔先生反应迅速。 单手撑了马背借力,一跃而起到马车上,与“他”这小书童一左一右,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分别带下皇太后及小皇帝,护在身后。 “小橘,掏家伙!” “嗯!” 相互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从上衣兜跟腰间,或掏出或拔出均是小巧的左轮。 身后的队伍早就乱做一团,四散奔逃。 四个人下马车之后,一路找掩体躲避,一路找机会奔逃。 这乔先生与其书童,枪法极精,瞅准了,距离合适,便是一枪干倒一个。而且对方的还是一枪一上膛的长条步枪,不轻便,也不够灵活机动。 一来一往之间,自然对方伤亡大一些,有七八人之众,而乔先生二人是毫发无损。 “乔先生枪法真是精妙!” 小皇帝见对面原本气焰嚣张,刚才还横行在街头的洋鬼子,如今被乔先生“他”们,随便几枪给打怕了,抱着枪,或猫着腰,或趴着掩护自己,还有干脆不露头的。 真是生生出了口恶气,过瘾爽快之余,更是伸出大拇指叹为观止的称赞。 不懂人情世故的小橘,原本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敌人动向,小皇帝手舞足蹈的乱出声,让她好一阵皱眉,便直接用另一只尚还空着的手,反向紧紧捂住其嘴。“呜!呜!” 小皇帝没想到一个小少年手劲可以这么大。 “嘘!” 她转头瞪着眼,把枪管竖到面前,让他噤声。 小皇帝明白了其意思,赶紧乖乖点头,小橘这才松了手。 “应该只是小股人马,估计最多不超过二十个。” “咱们子弹也不多了,小橘,速战速决!” “嗯!” 又是默契的一个对视,二人在弥漫的硝烟中,身形如闪电。先是又两枪干掉不露头的,捡起掉落的步枪单手拎着当大刀耍,抡起来就狠狠用枪托砸向其余敌人脑瓜子,几下了结掉一个。 剩下的畏畏缩缩,从四面八方走出来,逐渐将二人包围住了,上膛瞄准,准备射击。 二人微微一笑,兜里腰间迅雷不及掩耳掏出的暗镖,随手甩出,精准无比,大致都中在喉咙处。 仅存的两三条漏网之鱼,见身边的同伴是如多米若骨牌一样,逐一倒下,吓得是p滚尿流,哭爹喊娘,枪都不要了,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穷寇莫追!” 小橘抱着枪还不甘心追了一段,被喝止了,最后朝他们逃窜的方向,空放了一枪才停手。 “走吧。” 二人又随手各拣了两把长枪,拎在手里,晃晃悠悠到小皇帝皇太后跟前。 “一人拿一把吧,这兵荒马乱的,有了这个还能傍身。” “奴才罪该万死,让二位主子受惊了!” 一切归于平静,眼前的危险暂时解除。 这老太监才姗姗而来,矫揉造作伏在地上,挤出几滴眼泪。 “公公,我看刚才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您跑的倒是挺快的啊!” “乔,乔先生说笑了!有乔先生得力护着,老奴在一边岂不是白白添乱?” 一句调侃让老太监面露羞赧,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圆话。 “走吧,休整一下,我看这人跑的跑,散的散,看来今晚要在这附近的农庄里过夜了。” 天又冷,小皇帝他们这些宫里的本就娇生惯养,稍淋了点雨就已经开始直打摆子,嘴唇发紫。 皇太后年纪大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走吧,找个人家借住一宿,暖暖身子,吃点热的!” 这落魄的一群人连着敲了好几户的门,才终于是有人愿意收留。 真是落魄凤凰不如鸡。 有了前几次教训,也不敢亮明身份,怕又被当成有不良企图的骗子,拒之门外。 “大嫂,屋里头还有吃的吗?麻烦给我们弄一些吧,我们给银子!” “哪能事事都由乔先生揽去了,李德喜!” 皇太后一个眼色,这老太监马上从内怀里摸索,掏出两个金元宝,响亮拍在灰蓬蓬的矮桌上。 “把你家最好的吃食都拿出来,招待好咯,还有赏!”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有大内总管那味儿了。 农妇粗糙双手,在破布围裙上狠狠擦了两把,才小心翼翼将其中一个拿起来直接放在嘴里,用大牙咬了咬,辨别真伪,确认没问题之后,就欣喜的抓起另一个揣好。 高兴的点头如捣蒜,“诶,诶”的满口答应。 功夫不大,两盘少的可怜有些发黄的蔬菜,一整碗黑黢黢的,难辨真身的东西,以及几海碗有些混浊的稀米粥便端了上来。 虽然一整天滴水未进,面对这一桌的东西,小皇帝及皇太后还是干看着,筷子都没提。 老太监会识眼色,主子没说的话就是要他发声提的。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是给人吃的吗?” 他拿起一双筷子在菜及粥碗里,愤怒来回搅动,还顺带着溅出不少。 “公公,这怎么就不能吃了?” 乔先生语气里虽波澜不惊,可紧紧夹住老太监乱捣的手的筷子上,传出的力道大的惊人。 老太监被夹的生疼,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只能表情扭曲着,无力“啊啊”直叫唤。 “乔先生误会了,李德喜不是这个意思。” 皇太后出声打圆场,乔先生才松了他,将这有些弯曲的土筷子,在自己衣服上,随意擦了擦,便自顾自吃起来。 “这是粗稻壳子,这年头,寻常老百姓谁家还吃的起大白米,也就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吃不惯了。” “这就是他们能拿的出的最好的东西。” 说完这话,“他”端碗直接喝起来,眼前又是几年前碧山山寨的情形。 小皇帝端起碗,也蒙头吃起来,虽然这碗来之不易的粥实在是剌嗓子。 皇太后睫毛动了动,也终于是秀气端庄的翘起兰花指,将碗端起来,吹了一吹,小口小口的吸溜。 用过晚饭之后,入夜休息,又是要烤火,又是要丝绒被的,折腾的鸡飞狗跳的。 还是这乔先生出手。 “他”带着书童小橘,直接将农妇送去的几床被子都抱走,连下面原本垫的棉花胎心也一并搂去。 “千金之躯,怕是这些都用不惯吧。” “不,不,用的惯。”皇太后拦住“他”,拿过这些床褥都抱在怀里。 转头就狠狠瞪了老太监一眼,凶巴巴吩咐。 “李德喜,赶紧铺好!” “嗻。” 老太监唯唯诺诺答应着。 第四十九章被威胁广播“发疯” 见怀信寻觅战友 “同学们,这节课我们继续练一套模拟卷。” 大一大二的计算机课,对于乔锦心她们这些文科生,不过就是为了迎接一级B考试。 上到这样的课,大部分人都是心不在焉的,要么在下面偷偷刷手机,要么直接用面前的台式机,登录自己各种社交媒体账号,看动态,踩空间。 乔锦心还算老实,先完整刷了两套题,做下来感觉不错,看看两边,就也开始动别的心思了。 她的手机是二手的,很多软件用了闪退,何况她也不舍得,每个月少的可怜的流量。 能在课上白嫖,当然开心。 她兴致勃勃登上QQ,马上右下角闪现的消息,如雨后春笋,不停地冒。 她一个对话框,一个对话框的打开,只是这些消息都来自一个人的。还俱都是照片,偶尔有几个小视频。 她点开大图,一张张浏览,由远及近的拍摄角度,都是同一个地点,一个破败不堪,污水横流的巷子。 一个崭新的黑色行李箱,几乎沉没在恶心的泔水桶里。 微机房里的老旧空调立式机,就那么对着她嗡嗡哄鸣的直喷,吹得她口干舌燥,她握着鼠标的手被汗水完全打湿,黏糊糊有些不好操控。 她嘴里小声喃喃叨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手上开始迅速叉掉,所有照片的页面。 至于那个视频,她根本不敢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打开。 她像鸵鸟一样,伸长脖子,警惕性四下了里望了望。 每个人的全副精力,都聚焦在自己面前的屏幕上,幸好她是坐在最后一排的。 她稳了稳心绪,用力咽了口唾沫,点开这一片漆黑的头像。 简介资料空空如也,归属地是国外。 不到一秒,右下角这黑黢黢头像,又如鬼魅般跳动起来。 不想事情败露的话,照我的话做。 你是谁? 她颤抖着双手在键盘上,噼啪打了半天,删了打,打了删,最后也只在对话框里,敲下三个字。 一个路过的好心人。 屏幕这端,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内宽大落地窗前,惬意品着咖啡的英俊男人,交叠着双腿,满意看着,四肢着地,趴伏在他脚边的,戴着精致黑铁脖链,不着寸缕的年轻女孩。 她用头蹭了男人的裤脚,随后小巧的舌头,便开始努力舔舐他蹬的那双做工考究的意大利皮鞋。 男人感受到了异样,脸上的表情晦明难辨,低头毫不手软,狠狠踹在女孩侧脸上,嫌恶的直接利落脱掉了脚上的这双皮鞋,毫不怜惜的一齐砸在,吃痛爬到墙角的女孩裸露的光洁背部。 “敖呜呜,敖呜呜呜呜” 女孩嘴里如惨狗的哀鸣声。 他赤脚一步一步,踩在高级鹅绒毯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将滚烫的咖啡完全倾倒在女孩面部,尤其是刚刚舔舐过自己的红舌头。 “啊啊啊,斯!” 女孩痛的倒抽一口凉气,终于发出了属于人类声音的痛苦呻吟。 “我最讨厌虚伪欺骗。” 男人冷酷的嗤笑一声,手中的银制咖啡杯掉落,轱辘滚了半圈之后,无辜躺在红毯上。 G大校园林荫小道。 “阳光明媚的中午,慢慢将这些文字揉匀,倾入高温的水,用情绪泡制一杯茗茶。袅袅的烟雾中,有文字在渐渐升腾,那上下沉浮的,是不一样的思绪和灵魂。大家好,这里依旧是你们熟悉的马克。” 大学校园广播里舒缓流淌的美妙音乐,伴着低沉恰到好处慵懒的男音,是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 大二女生乔锦心单肩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常穿的上衣连帽卫衣兜里,总感觉四周的目光有追随自己的,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甚至特意走近。 手机偷拍的闪光灯,喀嚓声,都让她无所适从。 少年时熟悉的身心不适感,又如同黑色的巨大漩涡,向她张牙舞爪扑来,试图将她完全包裹住。 两个身着黑色皮衣的魁梧男人,或夹着或拿着男士手包,频频向过路学生打听情况,认真做掏笔本子做记录,也会出示照片,以供指认。 戴上帽子,她低头加快了脚步,反而成了两边路人的焦点。 “这是不是学校论坛说的那个女生啊?” “应该是,照片上那件连帽衫跟她现在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是那个推同寝下楼梯的那个么?” “我的天哪?真的假的?女版马加爵啊!” “天哪,好可怕啊,不会是反社会人格吧,这样的人怎么还在学校里到处溜达啊,保卫科都不管管的吗?” 她用余光,瞄到那两个魁梧男人顺着一个路人手指方向,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在大道上飞奔起来。 “站住!” 声后响起一声爆喝。 她不敢有一丝懈怠,脚下生风,为了甩开身后两人,拼尽全力,她不是漫无目的的疯跑,刹车左拐,一步跨几层台阶,直冲上三楼,转动门把手的同时,直接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将其撞开。 里面的人,听到这突然其来,“彭”的一巨响,急忙站起身,扭头见到来人,眼中小小惊讶一翻,摘下耳机。 他压低嗓音的同时,对乔锦心做个保持安静的手势。 “乔锦心,你来做什么?” 此时整个校园正充斥着,主播徐旻也就是马克,刚刚精心挑选的一首《Iwillalwaysloveme》。 乔锦心只愣了一秒,就迅速反身带上并锁好门。 只一瞬间,她便一把抢过了徐旻桌上的立式话筒,整个校园所有人都被“兹”的巨大电流音,吵的皱眉捂起耳朵。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12级生物工程系的乔锦心!” “乔锦心,你疯了吗?” 校园宁静的午后,以这种方式被彻底打破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校园论坛里一篇,转发过百万的帖子,从标题就赚足了眼球,什么《惊!女版马加爵为小摩擦制造意外,室友血溅天台》。” “那几张动作模棱两可的相片,拍的这么模糊,自作聪明如你们,居然能人肉扒到我头上,问题是这就是真相么?” “乔锦心你够了,快还给我,不要闹事!” 徐旻伸手去抢,但看乔锦心转身看他,如此血红的双眼,也有些被吓唬住了。 “乔锦心,你冷静一点,把话筒给我。” 他软了些语气,耐心劝解。 “彭!彭,彭!” 广播室外,那两个魁梧的男人已经赶到,架起胳膊肘,准备靠一膀子蛮力气,将门硬撞开。 “邱筱宁你以为,你找那些地头蛇做的龌龊事情,就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吗?” 她开始发起疯来,前言不搭后语。 “彭!Bom!” “不许动!” 一阵的墙体落灰飞沫颗粒漫天飞舞。两个魁梧男人虽跑的不够快,可这体格是真的不错,竟然硬生生把这广播室的门给撞开了。 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将乔锦心给摁倒在地,双手反绑着,从裤兜里摸出银闪闪的大铁“手镯”,卡搭一下给拷的死死的。 “邱筱宁,我不会放过你的!” 最后关头,乔锦心咬牙切齿略撕心裂肺放的狠话,还是通过广播话筒,传到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大人,门外有个自称是您同学的乔先生求见。” “乔先生?哪个乔先生?” 如今二次回了税务衙门,做个闲散编外人员的佟怀信,经过了起起伏伏,也逐渐喜清净,为人简朴,搬了个僻静住处,心态也变得平和。 “佟大人,近来可好?” 来人已带人进了宅院。在廊檐下立了多时,一见佟怀信亲自出来相迎,才笑意盈盈转过来。 “你是?” “怎么,不过三四年的光阴,这就不认得人了?” 说着话,这乔先生笑意盈盈特意除了面上的面具,还是那张俏丽的小脸,只是较之以前,多了几分成熟老成的坦然自信,眉宇间透露着不俗的英气。 果是在外三年,学成归来的乔锦心。 只是如今的她对外的身份是山下先生的特派使者,小皇帝的议政顾问。 乔铭先生。 “你,你怎么回来了?” 佟怀信惊喜的语无伦次,他一直以为三年前在码头的那一别,怕是今生今世,二人的最后一面了。 “还不是为了变法的事,小皇帝原本是写信托了山下老师的,无奈老师身体不行,就只能派我这关门弟子代劳了。” “话说,你们这么多人当初东渡留洋,各行各业的都学了些,唯独这先进的思想理念没有借鉴一下啊。” 几人一路说着话,已从曲折廊沿一路到了书房落座。唯一的下人一一添了茶水就识趣退下了。 “你这够冷清的啊。” 乔锦心端起杯子浅尝一口,打量一番。 “这人啊,都喜欢削尖了脑袋钻营富贵之地,我这地方这么穷酸,自然无人问津。” “我回来之前,山下老师可是特意提了你。” “怎么说?” “佟怀信,”乔锦心没有正面答他的话,而是放下茶杯,郑重其事站起来。 佟怀信不明所以,疑惑着也跟着一道起身。 “此次变法意在强国,改积贫积弱之局面,为数万万同胞不做亡国奴。可也前路未知,凶险难测。” “所以,佟先生,您愿意同我们一起战斗么?” “好!” 握住乔锦心这只已有指茧的手,佟怀信感受到了力量。 “只是,你也要注意隐藏好自己身份,顾维均也在京地。” “好。” 这最后的善意提醒,又让乔锦心突然心里七上八下。到底她这次接受任务,回来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 第五十章 救蝶衣久别重逢 被社死初见恶魔 “说书唱戏劝人芳,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 折扇一展,醒目一拍,开场词一亮,整个座无虚席的瓦楼,便已是叫好一片,捧场期待的掌声雷动。 待掌声逐渐息止,说书人才清清嗓子,撸起长袖,慢慢道来。 “今日,咱们不说这桃园三结义刘关张,也不说这姜太公年逾古稀,愿者上钩佐天下。” “那还说什么啊?” “诶,这位看官算是问着了。“说书人一合折扇,指向台下,算是互动。 ”今日,咱们就说说这变法护国第一人,乔铭乔三爷!” “要说这乔三爷何许人也?皇帝亲师之一山下伊文坐下关门弟子,东渡留洋多年习得真经,为一改我朝上下积贫积弱之局面,也为一扫屡战屡败之丧气。” “变法就能让这帮洋鬼子滚出去了?” “您还别说,还真就可以。都说这乔三爷是人中的龙凤。八夷之乱于危难之中,凭一己之力,敢单枪匹马,只身闯入重重包围之地,七进七出,救皇太后与皇上脱险,还能将百余名洋鬼子,杀的是哀嚎遍地,片甲不留。要不然这皇太后跟皇上怎会如此器重一个外来人?” “呵,荒谬!” “这位先生何意啊?” 所有人都安静的侧耳听着,或沉思或抿茶水,这突然的质疑就显得清晰突兀。 “且不说你这小小瓦楼,公开大肆议论朝堂之事,会不会掉脑袋,单只说这七进七出,英勇救主的故事,怎么听着有常山赵子龙的影子?”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淹没了这不大的地方。 “是不是收了这个什么,乔三爷的钱了,故事都没攒好就出来现了!” 说书人有些慌乱,明显没有临场应对这些个搅局的经验,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 最后只能在一片越来越大的嘘声里,有后台的护送着匆匆离场。 “走吧,常贵!” 始作俑者搁下杯子,站起身缓步就出了门。 京地的大街,相对于那个小小兴县,的确要繁华热闹的多了,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也多。 蓝眼睛黄头发的,各种“奇装异服”的随处可见。 他如一个陌路过客,面无表情穿梭其间。 所有的吆喝喧嚣,一切如他都是毫无意义。 常贵小心翼翼,只敢不远不近的保持一断距离再跟着。 自从少夫人出走后,少爷已经三年没笑了。 “云片糕,山楂糕,枣泥糕!” 他的脚步终于做了停留,在这热气腾腾,满是小蒸笼的摊子前,驻足停留。 “先生,买两块糕点带回去,给夫人尝尝吧!” “给我都包起来,我都要了。” “好嘞!” “先生,一听您就是南方口音,我这糕点都是正宗的绍城做法,入口软糯,甜而不腻,您吃好了再来!” 自家糕点被这大主顾包圆了,摊主一高兴,自然要再多夸赞一番。 “你是绍城人?” “是啊,先生莫不也是绍城地界的?” “不是。” 拿过一大包东西,身后贵福上前结账,他漠然转头便见到前头不远处,一大群人在围观,越聚越多。 男子大声指责呼呵之声不绝于耳。 虽现下身着便装,且是休沐,如今身为九门提督,这京地街面的事,他也要捎带管一管。 拨开人群,一男一女立在当间,都是粗布短衣打扮,灰头土脸,明显都是做长工的,男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你走不走?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男子皱着眉,直往后躲,极力撇开跟女人的关系。 女人倔强的死死拽着男人的衣角,任凭身后的几个短褂的家丁怎么也拖不走。 襁褓里的孩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或许是被这人多势众的场景吓坏了,也或许是母子连心,感受到了母亲身处的绝望困境。 男人换了一边,好好哄着孩子,还要继续不耐烦地,赶着自己妻子回去。 “袁蝶衣,你快走吧,你总这么一次又一次的逃出来,儿子都被你吓坏了。” 不过三年的光景,岁月已将这曾经台上也是风光无限的英俊小生,摧残成一个尖嘴猴腮,目光游移,卖老婆度日的杂碎。 人变恶了,怪世道不好,活下去艰难,怪老天爷不公平,逼得他卖妻。 “卖妻养儿子,可以啊。” 僵持之时,人群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很快走出一戴有面具礼帽,身着体面西洋服饰的人。 正是只身一人的乔锦心。 “姑娘,你没事吧?” 她几下精准击打在几个家丁的臂膀穴位关节处,疼的几人龇牙咧嘴,松开手抱着各自胳膊,原地打转。 袁蝶衣透过面具看到那双关切的眼睛,干涸起皮的嘴唇,不受控制的抖动着,高度紧张的神经松懈之后,还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姑娘?姑娘!” 乔锦心伸手去轻拍其脸,没有反应,又去掐人中,气息是有的,抱着轻的可以的身体,估计又是一个饿昏的。 乔锦心摇摇头,一把将其公主抱抱起,径直离开人群。 “这位壮士,就这么抱着人不清不楚的离开,恐怕不好吧?” 顾维均一个箭步冲上前,举起胳膊拦住其去路。 乔锦心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手上一抖,差点不稳,把人给摔在地上。 这么巧这么寸,这就遇上了。 幸好是小橘不在。 她稳了心神,也不敢多出声,怕自己这带着心虚的颤抖之音一发出,就立马露馅了。 她将人放下,靠在自己怀里,从兜里拿了几张银票,直接扔在地上。 然后又将人整个背在身上,默默走出了议论纷纷的围观人群。 顾维均没再做阻拦,目送他远去背影良久,才唏嘘感叹着,捡起那两张大面额的银票,掸了灰尘,送到依旧在哄孩子的男人手中。 “找个正经差事做做吧,别苦了孩子,春生。” “少,少掌柜的?” “把袁蝶衣的卖身契拿回来,好之为之吧。” 顾维均拍拍他手,有些伤感。 “常贵,刚才那人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回去路上,顾维均还在想着刚才救人那人。 “是奇怪,好像见了少爷您之后,就开始不一样了。” 常贵也是个人精,在一边也看出了端倪。 “你说,他是不是认识我?” “不知道,反正大白天戴着面具上街,光这一点就很值得怀疑。” G大校园广播室内。 “走!” “你们是什么人,要带她去哪儿?” 关键时刻,徐旻尚存理智,见两个陌生男子要将人就这么拷走,马上质问其身份。 “这还看不出来吗?警察,办案的!再阻拦你就是妨碍公务!” 说着两人已经将人拎起来,押解到了门口。 “哪个分局的,警号,警官证,要扣押多久?” 面对两个彪形大汉,徐旻这小鸡仔的小身板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不过他依然如我,固执守在门前。 “南林分局的,出来办人命案子的,告诉你小伙子,你再这样横加阻拦,我们连你一并拘到局子里,听见没有?” 面对这样强横的言语威胁,徐旻最终败下阵来,向后略跨一小步,低头让出地方。 这两个所谓警官也毫不客气,直接将他冲撞出去,手上银镯子也并没有做一点遮挡,如游街示众般,穿过学校人最多的区域。 那探寻的眼神,渐渐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剜人皮肉,将人凌迟的刀子。这一刻,她在这个学习生活了,长达两年之久的校园里,已经宣判她社会性死亡。 “抓起来了,快看居然抓起来了!” “大快人心!” “真的是她啊,帖子是真的啊!” “我就说苍蝇不丁无缝的蛋,有照片为证,铁证如山啊,哪容得了她狡辩!” “你看看,要不是舆论的力量,警察叔叔哪能这么快将人绳之以法啊!” “微博贴吧里还是有不少神探的好吧!” 甚嚣尘上。 乔锦心低着头,无力反驳。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一切都很愚蠢,真是讽刺。 她的所谓激进战斗,反倒让自己成了跳梁小丑,更加坐实了,她自己明明子虚乌有的罪名。 她有些累了,随它去吧,说不定真是自己杀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结束了难熬的“游街示众”,三个人上了一辆黑色的五菱宏光小面的。 乔锦心终于感觉到了异常,提出了异议。 “你们不是警察吗?抓人不坐警车吗?” 回答她的是毫不理睬的一片静默。 “放开我,我要下车!” 她开始用力踢蹬车座,拼命的挣扎,换来的只是粗暴的两个大嘴巴子,打的她嘴里都是鲜血。 她的“银镯子”又多了一副,好将她拷在车座上控制住。 她只能卧倒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任眼泪四溢滑落。 “你好啊,乔同学!” 杂草丛生的三层毛坯,钢筋林立。 儒雅的男人,身后站一个脖戴金链子的三十加男子,还是面带油腻的笑。 “怎么样,我送你的大礼还喜欢吗?” “你,你,你没死?” “哦,你说王雷啊,他怎么可以死呢?他可是我最得力的住手!” “放心,以后你也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