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鬼 卯时。 拨开青翠繁茂的树枝,低垂着目光望着脚下清濯的溪水,其中隐隐约约倒映出了一个修长的少年身影。 “这是哪里。” 少年低下身子,双手捧起一把溪水抹了把脸,入骨的冰冷之感浸透脸颊,一时间神智清醒了许多。 此山涧乃是背阳面,常年不受阳光之泽,故而这澄澈的溪水才会如此阴凉。 咣! 毫无征兆地,一声悠远雄浑的钟响传遍山间。 少年勉强站起了身子,阵阵无力之感侵袭而至,险些使其跌入了狭小的溪流之中。 低头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绸缎织成的玄黑锦袍之上已是被树枝挂出了许多破损,漆黑的长发失去了发簪的束缚,贴着俊美白皙的脸颊有些散乱地垂了下来。 金丝绣线锻鞋有些开底,腰间缎带悬挂着的京白玉佩更是早已不知所踪,只余一条精美的红绳自缎带之上空荡荡地垂落,已是狼狈至了极点。 “我叫,季……” 少年皱着眉头,勉强想起了自己的姓氏,眉心却极为突兀地传来针扎一般的剧痛,使他刚刚有了一丝头绪的回忆再次陷入了混沌之中。 咣! 第二道钟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尖厉了许多,其中更是隐隐多出了一丝莫名的诡异之感,使人有些不寒而栗。 少年蹲下身子,将头直接浸入了明澈透亮的溪水之中。 数息之后,他才自清凉的溪水中抬起头来,眉心之处的剧痛已是缓解了不少。 伸出袖袍随意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珠,他跌坐在溪水之畔,狠狠松了一口气。 咣! 第三声钟鸣传遍山野! 尖厉怨毒的嘶叫声随着钟鸣直接透过耳畔传入了心神的最深处,使得少年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普通山间庙宇的钟声绝对不会如此诡异。” 喃喃低语还未落下,便有着连续两道半透明的音波波纹自极远处遥遥波及而来,直接将少年掀飞数丈之遥,使他狠狠撞在了一块耸立的山石之上。 血肉飞溅。 数息之后,少年才勉强坐起身来,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左侧的额头,那里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彻骨剧痛。 血液顺着脸颊流下,伤处每时每刻都在传来的痛楚几乎使他直接晕厥过去。 但当他抬首望见山脉高处缓缓蔓延而来的第三道半透明钟声波纹之后,根本来不及犹豫,用尽浑身力气翻身打了个滚,径直滚入了身侧狭小幽深的山涧之中。 不过片刻,比前番更为暴烈的音波波纹横扫而至,地动山摇间,碎石坍塌飞溅,甚至就连溪水都断了流。 …… 嘀嗒。 “我叫……季月年。” 少年抬首望着岩石缝隙之间断断续续滴落的水滴,大半张脸上都是未曾彻底凝固的血痂。 他终于在仅剩不多的记忆之中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季月年斜倚在涧底潮湿的岩石之上,缓缓松懈下来。额头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就连血肉都翻卷而出,乍看上去狰狞无比。 抬头环视了一周自己所在之处,季月年这才发觉此地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方才翻滚下来的涧口更是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乱石堵的严严实实。 微微摇了摇头,低下身子,捧起一把凹陷石洼中的冰凉溪水抹了把脸。 将面上的血污稍稍清理了一番之后,也不顾此处的寒凉潮湿,季月年直接在这阴暗狭小的山涧之内席地坐了下来。 他的体力实在是太过匮乏,只有经过休憩来勉强恢复一二,才能去尝试推开这些堵得死死的乱石。 不知过了多久,岩石缝隙之中透露出的天光已经完全消失无踪,此时已是至了深夜。 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眸,季月年自沉睡之中苏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幽静和黑暗。 “睡了应有六七个时辰之久。” 季月年口中干燥的如同火烧一般,忍不住在黑暗中伸出双手摸索着身前的岩石。 摸了好一会儿,他才堪堪摸到了那个残留着些许溪水的石洼,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送入口中,唇齿之间逐渐湿润了起来。 “此地如此潮湿阴暗,若是短时间无法脱逃出去,只怕当真会死在这山涧之中。” 季月年思绪流转,再次尝试着去回想已经被遗忘的那些记忆,回应他的却依然是眉心愈来愈剧烈的针扎疼痛。 蓦地,一阵冰寒彻骨的冷风拂过脸颊。 季月年正在强自忍耐着眉心的痛楚,此时却忽地怔了一怔,身体不受控制地有了些许颤栗之感。 此处已经被乱石所堵死,仅仅只留下数个极为细小的缝隙罢了,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强烈的风势!? 浅白的光晕逐渐弥漫了这处山涧,将幽深的黑暗全部驱散开来,季月年已经可以极为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阴凉无比的气息。 “是谁!?” 暗暗定下有些慌乱的心神,季月年猛地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身着雪白裙裳的清美少女。 少女赤着纤美白皙的双足凌空而立,漆黑的长发垂至腰间,雪白裙裳之上泛着浅浅的月白光晕,精致的小脸之上眉眼如画,端地是绝美至极。 她低垂着目光细细地打量了季月年一番,面上的笑靥如同冰雪融化一般绽放开来,甚至使这阴暗冰冷的山涧都似乎弥漫了一丝实质上并不存在的暖意。 可下一刻,季月年的瞳孔便猛地收缩起来。 白裳少女嫣红的唇角已经张大到了极限,却还在不断地朝耳侧分裂而去,数息之后,其清美绝伦的小脸已是完全化作了一张只有狰狞口器存在的可怖怪脸! “好一个新鲜的生人。” 嘶哑难听的声音自少女脸上蠕动的口器之中传了出来,一阵阵阴冷的气息侵袭而来,将季月年从头到脚冲刷而下,甚至比起脚下的溪水都寒冷了千倍万倍。 第二章 心火 山鬼,渊涧之中魍魉者,多为女相,喜食人、兽、妖、灵,乃自山河湖海之内阴气滋长之处含怨而生。 若无意外发生,则其永远都无法离开化生之地。 季月年长长的睫毛微颤,抬首直视着少女那可怖的狰狞怪脸,眸光之中依稀倒映着她身周的浅白光晕,头皮却开始一阵阵地发麻,浑身上下不多时便涌现出一股股虚弱无比的乏力之感,一时之间竟是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半点,直直地呆愣在了原地。 “此地已是有许久时间都未曾来过生人了,”泛着白光的青葱玉指微抬,轻轻抚上了季月年的头顶,山鬼面上的口器一阵蠕动,嘶哑难听的声音再次回荡于这幽深狭隘的山涧之间,“这诱人的滋味儿,实是比那些初生的灵怪之类强了太多。” 季月年被她的手抚上头顶,仿佛瞬间便置身于寒冰地狱之内一般,彻骨的寒气在数息之中浸透全身,白皙俊美的眉眼之间亦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丝的白气,晃晃悠悠地便被山鬼吸入了口器之中。 “这生人元气,虽于我无甚大用,不过这味道却实在令人回味不已……” 山鬼赤着双足悬空而立,旁若无人一般地自说自话,语气之中更是带着一丝陶醉之意,放在季月年头顶的素手轻抚,其动作温柔至了极点。 季月年虽无法动弹丝毫,却可以极为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变得虚弱,若是再任由这劳什子山鬼继续如此汲取下去,自己一定会死! 其神魂之内逐渐泛起了一丝漆黑的火苗。 此火名为心火,尽管仅仅泛起一丝,却亦可以燎原。 轰!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记忆之中的迷雾忽地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散开了些许。季月年此时虽然紧紧闭着双眼,却极为诡异地在记忆深处窥见了一幕令他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微微颤栗的画面。 来不及继续回想记忆中的画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蓦地自左臂之上传来。 季月年猛地睁开双眼,俊美的面容因为极度痛苦而有了些许扭曲,张大了嘴却始终无法发出半点声音,鲜血在断裂的腕处喷溅而出,甚至使这弥漫山涧的浅白光晕都侵染上了一丝刺目的嫣红。 “实在是不错。” 山鬼生生撕下了季月年的左手,极为随意地丢入了口中,狭小的空间之内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地咀嚼之声。 短短数息之后,这只手便被她完全吞咽了下去。 许久未曾食过生人的她,如今根本不舍得直接将季月年戮杀,而是想将其当做家豕之流圈养起来,慢慢食用。 浅白的光晕自其手指之上流淌而出,覆于季月年的左腕之上。其内喷溅的鲜血竟是极为奇异地渐渐止住,甚至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有了一丝愈合的迹象,如此手段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季月年低垂着头,苍白的面容之上就连一丝血色也无。乌黑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丝丝的心火再次自不知名之处翻涌而出,眸光之内满是渊深无尽的黑暗。 自前番醒来之后便是处于这山涧隘处的溪水之侧,不仅失去了所有记忆,身体更是虚弱至了极点。 因躲避那钟鸣音波而陷入这狭小的山涧深处之后,此时却落于这山鬼之手,竟是被其当做了牲畜口食之流。 这些凶险绝望之事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接连发生,使得季月年在某种神异力量的侵染之下,其神魂深处逐渐燃起了一丝漆黑可怕的心火。 “咦?”山鬼似是察觉到了一些异常,看着低垂着头的季月年,口中发出了一丝嗤笑,“区区一个凡人,如同牲畜一般的东西,虽然极为罕见地燃起了心火,不过在我面前……安敢反抗!?” 此言落罢,她再次轻挥手掌,一道白光如虹贯来,竟是直接将季月年的整个左臂环切而下! 那白虹残留了些许白光,使得季月年的左侧臂膀之处没有任何血迹渗出,随后便带着那条左臂直接倒卷入了山鬼的口器之中。 咯吱,咯吱。 痛楚来的太过强烈,季月年在如此炽烈的刺激之下直接昏厥了过去,神魂深处再也没有半点火苗泛起,那漆黑的心火亦是缓缓隐去,逐渐沉寂了下来。 咕噜。 山鬼满意地吞咽下了最后一口带骨的血肉,扭曲的口器缓缓收缩,在白光的笼罩之下,短短数息时间之内便重新变幻成了前番那清丽俏美的少女。 美眸之中的波光如水般流转,最终停在了季月年的面庞之上。 “虽是如牲畜一般的东西,不过此子生的却着实不错,若不是我已有许多年未曾食过生人,说不定也要将其狠狠狎玩一番再拿来食用。” 奇异的是,此时她的声音已不复前番的嘶哑难听,反而如同黄莺一般清脆悦耳,好听至极。 季月年的晕厥仅仅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虽然左侧臂膀已不再流血,可其上传来的一阵阵撕心裂骨的剧痛却依然将其在昏睡中生生疼醒。 醒来之后入目所见,便是那清丽的赤足少女在狭小的山涧之内凌空而立,正低垂着目光玩味无比地俯视着自己。 蓦地,一道手指粗细的炽白雷光自虚空之中乍然而现,径直贯入了少女的眉心之内! 少女面色微变,身形在片刻之间便完全化作了一道虚影,险险地躲过了这道雷光大部分的威能,炽白光华穿过其身躯之后,狠狠轰击在了山涧底部! 轰! 碎石飞裂,狭隘的山涧彻底崩毁,璀璨的炽白光华在夜空之中耀目无比,甚至将小半座青栾山都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你这恶厮,还不跪地伏法?” 清朗的声音自极天之上席卷而至,带着一丝丝的镇压之意,化作道道波纹携着未曾彻底消散的炽白雷光朝着再次现出身形的山鬼摄来。 少女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素手轻舞之间,身周白光弥漫而出,化作了道道炽目的耀白光幕护在身前。 光幕与那音波狂暴地轰撞在一起,在虚空之内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透明波纹,掀起了毁灭一切的碎石风暴。 “我还道是哪位上真巡行至此,原来只不过是一个未曾断奶的稚童,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妄想收我是么?先把你的命留下!” 说话之间,少女的面庞之上已是重新恢复成了山鬼那恐怖的相貌,大口一张,乌黑的恶风凭空而聚,化作一条十余丈长的巨蟒,嘶吼着朝着极天之上的那道修长身影扑咬而去。 那身影顿了一顿,似是未曾料到这山鬼的阴力如此强横,不过在下一刻便重新手掐印诀,重新拈出了一道炽白雷光,径直劈入了乌黑巨蟒的身躯之内。 吼! 雷光入体,巨蟒痛苦无比的嘶吼了一声,身躯在剧烈的颤动之间再次溃散成了道道黑风,漫入了夜空之内再无踪影。 那身影在银白光华萦绕之间虹贯而下,在这已经崩毁的山涧上方缓缓现出身形,与这只山鬼所立之处不过数丈之遥,竟是直接展颜笑道:“道友,适才是我冒昧了。” 银光逐渐消散,其面容亦是极为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竟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道人。 第三章 古庙 其身着宽大的青布道袍,眉眼生的很是稚嫩,望去至多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显然方才山鬼说其乃是一个稚童之言,并不算错。 少女再次冷哼一声,也没了再次出手的意图,收了山鬼法相,道:“小小年纪不在道场闷声修行,却反倒学人出来到处惹事,也便是我性子好,不欲与你多作计较,否则今日必让你有来无回!” “道友修为精湛,竟以山鬼之身将阴力修至了归真上境,实在是令人有些惊异,”少年道人啧啧连声,细细打量着少女的全身上下,目光在其身周每时每刻都笼罩着的白色光晕之上顿了一顿,目光之中更添了一丝凝重,“若是能再进一步,便可摆脱这山鬼之体,上禀元衍地界城隍上神,求一个天庭敕封正神神位,从此位列一山山神,享方圆千里之香火供奉。” 不怪他如此惊诧,实是山鬼之身修行极为不易,能修至归真上境者更是罕见无比。 若是能够一朝摆脱这污秽之体,列入敕神神位,便可凭借深厚的底蕴扶摇而上。再历经不知多久年月的修行之后,或许能窥探那位列一方地界的城隍上神神位,也未可知。 “你这稚童,怕是第一次路过青栾山脉罢?归真上境……又如何?只怕我此生也再无破境之时。” 闻听道人此言,少女面上露出了一抹自嘲之色,摇了摇头便回过身去,身形化作一道浅浅的白光,卷起碎石堆之内的一个身影,眼看着就要离开此处没入山林之中。 “慢着!”道人望着少女身周白光之中所卷着的那道身影,眸光一凝。 少女慢慢停下了身子,背对着青袍道人,清丽的面容不断扭曲,最终化作了一张更加狰狞可怖的三角鬼脸,声音亦是变得嘶哑了起来:“小道士,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其语气虽平淡,却已真正弥漫上了一丝凶戾之意。 她的阴力修为比起少年道人归真初境的玄力修为高出一筹,前番之所以停手,乃是因为顾忌这少年身后的师门长辈。 毕竟其乃是山鬼之身,自青栾山脉西北角化生而出,根本无法离开青栾山脉地域。此少年道人如此年纪却能有着归真初境的修为,其身后必定有着极为恐怖的势力存在,远远不是她所能招惹。 只不过……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她这只吞食生灵无数的山鬼!? 而少年道人停手之因,便是因为察觉到这只山鬼乃是极为罕见的归真上境修为,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收服,故而二人先前才能互相叙起话来。 “道友误会了,小道没有恶意,只不过道友如此修为还要戮食生人,是不是有些过了?”少年道人摇头笑道,“若是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小道尚可以理解,可道友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若是将来有破境之日,被城隍上神翻查到道友如此凶戾的暴虐行径,只怕这护佑一方的山神神位,道友是得不到了。” “破境?”少女此时已是逐渐显现出了完整的山鬼法相,漆黑的阴力自头颅之上四散而出,显然其此时的心境并不平静,“我方才已是说过了,此生我已再无破境之日,归真上境已是我的极限,你这厮……是不是聋!?” 最后一句话乃是被其狠狠嘶吼了出来,此时它全身上下已是完全化作了一只庞大无比的恐怖山鬼,身长近五丈,六足、九臂、两头,漆黑的山风自其身侧席卷而过,更增其凶恶暴戾。 “不好,我此言应是直接戳到了此獠痛处,此番怕是救不了这人了。” 少年道人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被山鬼随意丢在一侧的那个人影,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一甩青色道袍袍袖,竟是再不犹豫,直接驾起一道青翠玄光,急速朝着远处遁去。 吼! 山鬼两个硕大头颅之上生满利齿的巨口张到最大,发出了一声震彻山林的咆哮! 无形的波纹疯狂席卷,山石崩裂,溪水断流,青栾山脉的整个西北角都在这恐怖的吼声之下微微颤栗了起来。 咣! 蓦地,震耳欲聋的钟声传遍整座青栾山脉! 这钟声乍听之下雄浑无比,可若细细听去,其内充斥着诡异无比的怨毒之意,甚至使这满是翠色的山林都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阴霾。 钟声入耳,山鬼顿了一顿,白光凝聚收缩之下,庞大的身躯竟是在数息之内便急速缩小,恢复成了那个清丽无比的赤足少女。 其身周的白光此时已是摇摇欲坠,忽明忽暗,如水的眸光之内满是绝望和怨恨之感,再也没有半点前番的凶暴和狠戾。 只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将这些情绪全数收了起来。运起一道白光掩住了眸子之内的波澜,拂袖卷起地上早已再次昏迷的季月年,便直接没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 古庙。 庙中没有任何一座塑像,只有数个破旧却干净的蒲团,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粗糙的木质案几,其上甚至已经沾染上了些许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未曾被人使用过。 布衣青年缓步走入庙中,将手中粗大沉重的钟槌随意丢在地上,低声喃喃道:“近些时日里山中的这些东西越来越不听话了,要不要禀告白鹭师尊,将这些魑魅魍魉通通提前炼成丹药?若是任由它们如此聒噪下去,实在很是扰我修行。” 犹豫片刻,他还是放下了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毕竟白鹭妖君威严太盛,即便是他,每次前去觐见之时也要多带着一分小心才行。 布衣青年上前数步,端坐于蒲团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身周泛起一道道神异无比的玄黄真光,逐渐沉入了修行之中。 随着玄黄真光弥漫于古庙之内,布衣青年的头顶缓缓有着一只金黄皮毛的小兽虚影凝聚而现,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觉这小兽亦是呈端坐之态,紧闭着双眼,与布衣青年此时的修行姿势并无二致。 …… 山中有流水,借问不知名。 潺潺清音萦绕耳畔,季月年猛地睁开眼眸,入目所见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青翠山色。灿黄的日光透过繁茂的树木映照下来,在身周掠起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数丈之外的小溪之侧,身形纤细的白裳少女正坐于一块坚石之上,赤着的双足浸在急速流淌的冰凉溪水之内微微摆动,轻声开口道:“你醒了。” 她身周的浅白光晕不知何时已是完全褪了去,漆黑的长发如瀑般垂下。在季月年此时的角度只能勉强看清她的侧脸,其发间那晶莹如玉的耳垂若隐若现,依稀泛着些许嫣红,竟是与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女并无二致。 微微低下头,左臂之处空荡荡的半尺残缺袍袖随风轻摆,伤处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剧痛,不过和前番比起来已是好了许多。 “如今已不痛了罢?”白裳少女站起身来,随手拿过身侧的一块干净绸布,擦拭着小腿和双足之上挂着的清澈水珠,“我对你施了阴力咒法,不仅可以让你暂时不再疼痛,更能逆转阴阳,加快你伤口之处的生长,至多十余日工夫,你的断臂便会完全重生而出。” 不知为何,这白裳少女此时似乎完全变了一个性子,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先前的凶戾之气。 季月年沉默不语,眸光则是垂的更低了一些。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说再多废话也是无用。 只不过……那断臂之处却全然不像这山鬼所言那般,此刻其上不仅时不时传来阵阵炽烈的疼痛,季月年更是能极为清晰地察觉到,这断臂重生的速度,竟然快到了一个恐怖无比的地步! 在那半尺袍袖的掩盖之下,原本有些光秃秃的臂膀处此时已经整整生出了两寸胳臂,血肉筋骨俱全。而尽头之处依然是被那山鬼先前留下的白光所包裹,这白光之内亦是不时地逸散出炽目的光点融入臂膀之内,每时每刻都在催化其生长。 抬首望向如同凡人少女一般的山鬼,季月年的眸光稍稍晦暗了一瞬,便重新垂下头,微微阖上了眼眸。 在此次醒来之后,记忆深处那显现而出的画面一角愈加清晰起来,季月年将心神全数沉浸于脑海之中,尝试着再次回想起那令他惊颤不已的恐怖画面。 第四章 不陨身 …… 天穹晦暗,星河倒卷。 “将其身躯碾碎,真灵崩毁。” 冰冷的声音传遍天地之间,粗大的雷霆撕裂苍穹,暗沉的乌云遮天蔽日,随着此言落下,无数璀璨至极的身影皆是各施神通,朝着端坐石台之上的白袍之人全力轰杀而去。 “显密圆通真妙诀,我有万劫不坏身,尔等……能奈我何?不如让那位上神亲自来见我,或许我会考虑考虑,自绝于此。” 白袍之人摇头轻笑之间,任由雷霆加身,光影绞杀,在咒法神通的封摄之下如同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这厮的玄功太过可怕,根本无法攻破!” “以我推测,只怕其已经度过了第三灾劫,根本不是我等所能戮杀!” “这实在很是棘手,难道当真要请瑶光上神亲自来此?可是上神她吩咐过……” …… 连续的轰杀之下,白袍之人却没有半点损伤,那些璀璨身影的动作皆是渐渐停顿了下来。 “无碍,此獠今日必死,让我来。” 前番那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乃是这漫天光影之中最为璀璨的一个身影,他双手掐诀间,极天之上的雷霆轰鸣愈加暴烈,甚至就连这片天地一瞬间都黯淡了许多。 “你竟然还想见到瑶光上神,当真是白日做梦!这一式神通乃是西方妙诀,源自大势至摩诃菩萨尊上,我自从学成之后还未曾动用过,今日便拿你来祭法!” “破元佛咒!” 璀璨的金光彻底爆裂开来,就连乌云都被映衬成了灿金之色,漫天金色佛光变幻之间,化作万千金色光刃,朝着石台之上的白袍之人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轰! 第一道金色光刃飞旋而至,白袍之人那仿佛永远都不会被伤到的头颅竟是直接被切了下来! 金色光华逸散之间,这道金色光刃亦是化作了漫天灿金光点,逐渐隐于虚空之中。 天穹之上伫立的那些身影还未曾来得及欣喜,白袍之人的脖颈之处便有着青光弥漫而出,片刻之后这些青色光点便凝聚成了一个与前番一模一样的头颅虚影,随后便由虚化实,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头颅! 可下一道金色光刃,再次旋切而下! 右臂被彻底崩碎,却亦是有着愈加炽目的青光急速弥漫开来,再次凝聚出了一条新的右臂! 万千金色光刃愈来愈暴烈,至了最后甚至已经将白袍之人碾成了数不清的碎片! 可令人惊恐的是……就算只剩下一点微不可察的青色光点,白袍之人也会藉此重新凝聚出身躯虚影,从而由虚化实,仿若从头到尾都未曾受过任何伤害一般,神异至了极点。 “大势至摩诃菩萨尊上?”白袍之人再一次凝聚出身躯,仰天大笑,“这位菩萨尊上的神通着实不错,不过可惜……你的火候实在太差,由你施展来的破元佛咒怕是永远都无法破掉我的显密妙通不陨身!” 大笑声中,金色光刃愈加密集,最终化作了漫天炽目的金芒,不仅遮盖了整片天地,也遮盖住了季月年记忆深处的画面。 …… 长长的睫毛轻颤,季月年微微睁开眼眸,一丝璀璨的青光不受控制地自目中逸散而出,片刻间便消散无踪。 脑海深处的自身记忆虽依然未曾回想起来,可此时神魂之内已是极为清晰地出现了一篇泛着青光的真诀虚影。 ,源自三十三天天庭。 那白袍之人便是三十三天天庭之内的一位上神,自幼天资纵横,先修佛后入道,最终在渡过第三灾劫之后自创了此式神通真诀。 虽其沉寂了许久一段时间,不过此时却早已沉冤昭雪,位列上神神君之位,这一式也随之为人所知,声名大震。 只不过……自己的记忆中为什么会有这位上神的真诀秘传?难道自己与其有着什么渊源不成? 季月年细细地观看了一番这篇神通真诀,却发觉自己除却七字之外,就连其余半个字都看不懂,根本无法修行。 只不过其上弥漫的青光却是时不时的散出些许,透出神宫穴之外,漫入了左侧的臂膀之中,使其恢复的愈加快速。 不陨身。 季月年苦笑一声。 如今看来,即便自己记忆之中一直以来都蕴藏着如此神妙的神通真诀,但自己却根本无法修行。此时就算令其显出真容,至多只是能使自己的伤势恢复更快罢了,对自己此时的处境没有半点帮助。 若是山鬼似前番那般直接出手,只怕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这劳什子也无法让自己对抗这归真上境的山鬼。 思绪流转间,季月年的眼角余光却是忽地瞥到了白裳少女身侧的那块绸布。 这块绸布正是在自己所穿的绸衣之上撕扯而下,前番被这山鬼用来擦拭腿脚,可奇异之处就在这里。 山鬼阴力强横,妙法无数,动念间便可拂去身上水珠,怎么可能如同凡人一般用布料擦拭? 季月年的眸光愈加沉凝,此时他亦是察觉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山鬼身周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的白色光晕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散不见,若是从外表看去,其也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女罢了。 一个可怕的猜测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 山鬼如今是否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再似前番那般强大? 若是再大胆一些,甚至可以说……她是否已经失去了归真上境的阴力!? 季月年虽并不知晓具体的修行境界,不过山鬼的可怕他却是亲眼目睹过,那恐怖的法相完全显现之后,足以开山裂石,吼一吼便风云变色! 他深深知晓,山鬼为自己治伤并没安什么好心,只是青栾山脉人烟绝迹,她已有太久未曾尝过生人的味道,如今只不过是想将自己当做牲畜一般圈养起来,慢慢食用罢了。 心神深处那一丝漆黑的心火若隐若现,可季月年却不欲再次尝试将其催动,这山鬼喜怒无常,情绪极端无比,说不定被她察觉到之后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到时候后悔便来不及了。 心火,无量生灵皆具,呈赤红之色,终年熄灭。 其乃是生灵可以修行之根本,若是想要使心火燃起,条件极为苛刻,不过也有着许多生灵机缘巧合之下燃起了心火,从此得以藉助天地日月修行。 而心火一旦燃起之后,便不可再次熄灭,一旦熄灭,生灵便会修为尽丧,轻则身躯崩碎、轮回往生而去,重则真灵湮灭、魂飞魄散于天地之间。 那山鬼前时虽能察觉到季月年燃起了心火,却并不知晓其心火乃是漆黑之色,故而根本未曾当做一回事。毕竟一个凡人就算在机缘巧合之下燃起了心火,在这归真上境的山鬼面前依然是一个随手便可碾死的蝼蚁而已。 可若是教其得知此事,那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季月年戮杀! “青言,如此急促地催动妖咒唤我前来,有何要事?” 狂风乍起,一团紫黑的妖云自山林之中弥漫而出,在山鬼青言身前凝聚成了一个紫袍男子的身形。 山鬼极为随意地将手中的妖咒捏碎,轻声道:“墨元,你我在西青栾山脉西北毗邻而居,至此足有数百年之久,却没打过几次完整的照面,此番自然是请你这位老邻居来叙话。” 男子似有所觉地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季月年,随后回身大笑道:“此言实在是可笑无比,我等皆被白鹭妖君摄来囚禁于此,下场早已注定,即便是有幸苟活下来,再与你做上几千年邻居,也没什么话好叙。” 山鬼青言纱袖轻拂,一道微风自其指尖凭空而起,季月年毫无抵抗之力地便被席卷至了二人身前,生人的血肉气息在妖物的嗅觉之中被放大了数百倍,使得这紫袍男子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墨元,自从被摄来青栾山脉之后,你也有许多年未曾尝过人肉了罢?此人乃是我特意圈养,这次唤你前来,正是要与你共同将其分食。” 青言语气平淡,看向季月年的目光与看一只牲畜无异。 墨元的眸光微微颤动,低垂着目光望着季月年,黄褐色的凶光自其内绽放而出,使得少年下意识地颤了一颤,神魂之上的漆黑心火燃烧的愈加炽烈起来。 他乃是一只狼妖化形,此时的修为与山鬼青言相若,乃是极为罕见的归真上境,强横无比。不过青言乃是虚幻灵身,似乎有意在狼妖墨元面前隐藏修为,故而此刻墨元眼中青言的修为依然是数百年前的归真初境。 舔了舔嘴唇,墨元低声开口道:“青言,若是有事直说便可,无需这般遮遮掩掩。” 显然,他并不认为山鬼青言会如此好心,无缘无故地便邀他来分食一个在青栾山脉之内极为罕见的生人。 少女轻笑一声,道:“我前些时日里自创了一式灵咒,推演下去,此灵咒或可破出青栾山脉的天炉之障,不过以我一人之力施展这灵咒却是有些勉强,故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若是我能脱出这方囚笼,必定会第一时间将你接引而出。” “莫要打趣了,”墨元神情一怔,随后便开口大笑道,“天炉之障是白鹭妖君亲自出手布下,更是有着庙中的玄元灵钟作为炉眼,封摄整个青栾山脉,莫说我等这小小的归真境,即便是渡因果之境的生灵,只怕也无法在如此囚笼之内逃离。” 青言微微摇头,目光却是望向了极远处的天际,那里落日金红,云霞漫天。 已是傍晚酉时。 第五章 人心 墨元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死死地盯着脸色平淡的青言,一字一顿道:“有几成把握?” “不足一成。”青言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目中的平静依然未曾有过改变,可其中却隐隐多出了一丝希望和渴求。 “试上一试……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若是被庙中察觉到,那我二人危矣,”墨元定下心神,细细地扫了青言一眼,“此事你如何解决?” 青言嫣红的唇角稍稍勾起,轻声道:“一年以前,庙中摄守玄元灵钟之人已经轮换成了白鹭妖君的三弟子楚月河,接下来的百年光阴之内由他来代白鹭妖君监察青栾山脉。此人虽修为精湛,却无法真正号令几位巡守妖将,即便其执掌尊位,可在古庙周围却根本无甚权势威严可言,只要我等小心些,应不会被他所察觉到。” 墨元来回踱了几步,再次望了一眼地上似是昏厥过去的季月年,道:“是我糊涂了,就连青栾山脉古庙的摄守之人轮换都未曾察觉到,不过我虽不识得这楚月河,但想来其也不会似前番古庙摄守赵伦那般乖觉狠戾。” 赵伦乃是白鹭妖君的嫡系血脉,楚月河到来之前的上一个百年,便是由他代白鹭妖君执掌青栾山脉。 此人狠辣至极,动不动便摄拿山脉之中的妖、灵、鬼诸类,私自将其戮杀,作为丹用之材、器用之材等等,尽皆炼为己用。 只不过由于其乃是白鹭妖君的血脉后裔,古庙周围镇守的妖君麾下四位妖将大多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其胡作非为,在青栾山脉之内一手遮天。 楚月河却是完全不能与赵伦相比,毕竟他仅仅只是白鹭妖君的诸多弟子之一,此时虽于古庙中心摄掌玄元灵钟,可却几乎指挥不动四位巡守妖将,至于摄拿山中妖灵鬼物偷偷作为己用之事,更是想都不敢想。 “墨元道兄,思衬的如何?” 青言随手拈出一道阴力,将季月年的右侧胳臂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液自其中潺潺冒出,使得狼妖墨元瞳孔一缩,口舌之间愈加干燥起来。 思衬片刻,墨元似是已经下了决定,朗笑一声道:“你这鬼厮,倒是机灵的很,此事我便应下了,不过若是你有幸脱逃,莫要忘了将我接引出去。” 后半句话大半是虚言,二人心下都极为清楚地知晓,一旦青言当真能够破出天炉之障,其有极大的可能会直接远遁而去,根本不会回头。 而眼前这个新鲜的生人,便是山鬼青言给予墨元出手相助一次的报酬。 呲啦。 墨元欺身上前,手指成爪,竟是直接生生扯下了季月年的右臂! 血液如同喷泉一般自右侧臂膀断裂之处溅射而出,季月年脸色苍白至了极点,面目在痛苦之下已是扭曲无比,在阴力的禁锢之下却依然无法发出半点哀嚎之声。 神魂之内的心火如今已经浓郁无比,漆黑如墨,熊熊燃烧。 “莫要给我搞死了。” 青言皱了皱眉,望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再次晕厥过去的季月年,挥袖拂出一道漆黑的阴力,覆于季月年断裂的臂膀之处,止住了鲜血。 咯吱,咯吱。 数息之后,墨元将手中最后一块带血的骨肉丢入口中,咀嚼数下便直接吞咽了下去,面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神色。 其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再次看向了晕厥过去的季月年。 “墨元,”青言察觉到了墨元的异状,眉头微皱,“此人我在施展灵咒之时有大用,先助我完成灵咒。” “嗯?” 墨元转过头,眸中浮现出了些许血红。 “墨元!”青言的声音冷了下来。 紫袍男子目中的血红愈加炽烈,身周有着微风撩起,片刻间便化作足以掀翻一切的狂暴妖风,轰然席卷而至! “蠢货,竟然妄想逃离青栾山脉,一旦被庙中察觉,我二人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墨元随手将季月年抓在手中,狂笑出声,“区区一个生人的血肉,便想让我与你共同承担如此巨大的风险?青言,你打的当真是好算盘!” 青言面色冰寒,显然未曾想到墨元翻脸如此之快,不过下一刻她便微微勾起了唇角,道:“你看看你抓着的是什么?” 墨元低头看去,手中的季月年化成了无数白光消散,而真正的季月年则是缓缓浮现在了青言的脚边! 青言乃是山鬼之身,最擅玩弄幻咒,在墨元将季月年的右臂撕扯下之后,季月年便被她在悄无声息之间摄回了身边。 面色稍稍难看了些许,墨元黄褐色的眸光中多出了一丝忿恨,咬牙道:“一个生人而已,无伤大雅。不过你这厮欲要逃离之事,我定会一五一十的上禀古庙,说不定能多换来数百年时日,也算是意外之喜。” 此言入耳,青言的脸色才真正沉了下来。 “怎么,怕了?”墨元阴笑道,“将此生人交予我,我会考虑考虑,暂且帮你隐瞒下来。” 少女脚尖点地,身形缓缓浮于半空之中,身周萦绕着浅白光晕,冷声道:“只怕我即便将其交予你,你也不会帮我隐瞒。罢了,此番是我的疏忽,我尽管千算万算,也未曾算到昔日独自统摄一座妖城的狼妖墨元,此时竟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心气,窝囊至此,像一条狗一般,摇尾乞怜以求古庙多给你些存活的时日。” 墨元面色变幻数次,最终化作了带有些许恼羞成怒的嗤笑:“你竟然想对我出手?区区归真初境的山鬼?” “归真初境么,”青言低声喃喃,拂袖之间,有着无数璀璨无比的白光聚拢而来,“摄灵咒,鬼摄。” 摄灵咒!归真上境的鬼物才能施展的咒法! “归真上境!” 墨元目光微沉,抬首望着少女身后炽目的漫天白光,双手化作利爪横于身前,急速掐出了数个繁复无比的爪印,一道道紫光弥漫而出,将狼妖庞大的身躯牢牢护在了其中。 白光终于彻底成形,凝聚出了一只宽达十余丈的狰狞巨爪,携着呼啸的凌厉恶风席卷而下,狠狠朝着墨元抓了过来! 轰! 紫光爆散,墨元的身躯被崩飞数十丈之遥,嵌入了一座低矮的山峰之内,再无声息。 山鬼青言静立于半空之中,面色却没有半点松懈。 墨元乃是积年的归真上境,又是实打实的妖物之身,自己虽亦是在不久前破入了归真上境,可本体却是相对来说更为虚无一些的山鬼之身,即便显化山鬼法相,也比之弱上了一筹。 嗷呜! 沉闷却凶戾的狼嚎之声传遍山野。 那座低矮的山峰微微颤动,不时有着大块的碎石自其上滚落而下,无数裂缝蔓延,其内似乎有着什么恐怖之物正在苏醒。 轰! 裂纹终于蔓延至了极限,整座山峰彻底爆裂开来! 一只庞大无比的身影在烟尘之中逐渐显现而出。 身高七丈余,黑甲覆身,紫黑皮毛之上泛着曜紫暗光,狰狞硕大的头颅微微晃动,这只归真上境的狼妖终于显现出了它的可怕本体。 “无知鬼物,即便你修至归真上境,也不过是我一掌便可碾灭的幽魂!” 嘶哑沉闷的声音化作了道道无形音波,朝着青言浪涌而来。 第六章 吞灭 少女抬首望着狼妖高耸庞大的躯体,眉头微皱。她深知即便此时显现出山鬼法相,与狼妖硬碰硬也绝不是明智之选,可如今狼妖暴怒发狂,自己已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阴力倒卷而回,少女的面目逐渐扭曲,白裳亦是被急速扩张的身躯所撑破。 数息之后,这清丽俏美的女子便完全化作了狰狞可怕的山鬼真身,六足、九臂、双头摇摆之间,漆黑的阴力和浅白的光晕交相映照之间,更显其神异非凡。 只是相对于气势惊天的庞大狼妖来说,山鬼真身不仅比其矮了一丈,气势更是弱上了不止一筹,其身形时不时地由实化虚,显现出了其本体的虚无本质。 实质上山鬼此类并不能被算作鬼物,而是应被归入灵物之列,只是绝大多数化生而出的山鬼都是怨气缠身,其修行的阴力又与鬼物相若,故而此类生灵才有了山鬼之称。 狼妖巨大的身影向前迈了一步,地面轻轻颤动,烟尘漫天。 山鬼虽不曾倒退,可其法相的气势却是愈加弱了些许。 若是一直以咒法灵术远远牵制此狼妖,青言未必没有脱战之机。只是其自化生而出之后,根本未曾离开过青栾山脉,与青栾山脉之内其余被摄来囚禁的妖鬼灵物有着很多不同,除却本源记忆之内伴生的摄灵咒之外,不曾通晓半点其余的咒法灵术。 此时以山鬼法相硬撼狼妖本体,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占尽劣势。 狼妖的步子愈加迅疾,数息之后便行至了山鬼法相之前,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之中狠狠拍出了一爪! 不可硬接,只能退! 山鬼两只硕大的头颅同时微微颤动,白光萦绕之间,其身形急速退后,险险躲过了这一拍。 黄褐色的瞳孔之内浮出一丝不屑,狼妖的动作竟是越来越快,欺身而上,双爪携着紫黑色的妖光毫不留情地袭杀而来! 山鬼左躲右闪之间,周围数座矮小些的山峰皆是在狼爪之下崩毁碎裂,这青栾山脉的西北一角已是一片狼藉。 在二人交手间有意无意的回避之下,季月年此时依然未曾受到任何余波波及,乌黑的睫毛垂落下来,紧紧闭着的眼皮微微颤动。 神魂深处一丝漆黑的火苗燎原而起。 少年的双目缓缓睁了开来,眸光晦暗,静静地望着十余丈之外两只庞然大物的狂暴战斗。 山鬼青言,食我左手、左臂;狼妖,食我右臂。 漆黑光焰自瞳孔中倒映而出,他斜靠在一块山石之上,感应着这一缕心火之内携带的庞大本源信息。 心火通常为赤红之色,乃是生灵修行的本源。而他的心火却是呈漆黑之色,在古老的记载之中,此种心火被称为通灵业火。 天地间有无量生灵,可其内能觉醒此通灵业火者,亿中无一。 至于通灵业火与寻常心火的不同之处……季月年微微抬头,望向了山鬼狰狞庞大的身躯。 山鬼青言乃是虚幻灵身,此时在狼妖妖体的摄压之下已是逐渐露出颓势,根本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 “竟然胆敢对我出手?还以为你当真有什么本事,”狼妖停下了身子,看着狼狈躲避的山鬼,鼻孔中发出一声嗤笑,“今日我便将你擒拿,捉到古庙之前,换取我的数百年生机!” 话语落罢,狼妖张开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震彻心神的咆哮! 吼! 音波凝成一束,自其口中喷薄而出,携着紫黑妖光朝着山鬼席卷而来! 山鬼狰狞的双头亦是齐齐发出了一声怒啸,将这紫黑妖光冲散了小半,可还有大半音波余势不减,化作了道道深紫色的锁链将山鬼全身紧紧束缚在了原地。 “还不伏地受降?” 狼妖大笑一声,巨大的妖身腾空而起,在地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朝着山鬼扑杀而来。 山鬼青言毕竟未曾离开过青栾山脉,其心思还是太过简单,虽然天生聪慧,却终究未曾料到昔日叱咤一方的归真上境狼妖墨元居然如此贪生怕死,就连半成的生机都不愿去搏。 虽然她即便侥幸破出天炉之障,也不一定会回头接引狼妖,可若是在情势允许的情况之下,她也并不吝伸手拉狼妖一把,只是……任何一个生灵的心思都永远无法揣测,这也是她最为失算之处。 狼妖庞大的阴影遮蔽了天光,青言眸光黯淡间,心神深处却忽然涌起了一股极为诡异的感应,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到了一侧仿佛依然昏厥的季月年身上。 至了如今,即便击退狼妖,这厮也定会将自己自创破障咒法之事上禀古庙,还不如直接舍弃法相灵身,放手一搏! 短短片刻间,山鬼的目中已是下定了决心!舍弃法相灵身,只保留山鬼阴力本源,吞噬季月年的神魂,直接将其夺舍! 虽然如此一来,自己将会彻底失去九臂、六足、双头的山鬼法相,修为也会不可避免的暴降,但却能在某个方面脱离此地对于自己山鬼灵身的桎梏,更是能摆脱虚幻,真正的由虚化实! 只是……此法太过极端,后患颇多,若是山鬼青言似前番那般理智一些,定不会做出如此决定。 狼妖的身形终于扑杀而至,可山鬼的平静却让它心底有了一丝隐隐的惊颤,在轰击山鬼法相的前一刻,下意识地收了三分力道。 轰!!! 山鬼的法相灵身彻底爆裂开来! 炽烈的白光横扫八方,整个青栾山脉的西北角都化作了一片平地,轰鸣之声响彻天地。 山鬼将自己归真上境的法相灵身悍然自爆! 咣! 震彻天地的钟响传遍整座青栾山脉,更是有着两道强横无比的身影自古庙之内急速朝着西北角行来。显然,山脉西北角的变故已经引起了古庙的注意。 狼妖的本体虽然皮糙肉厚,却也难以抵挡同为归真上境山鬼的法相灵身全力自爆,若不是他最后关头察觉到异常并且留了三分力道护身,只怕其妖身会受到无法挽回的可怕重创。 即便如此,此时它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妖光散去之后,狼妖重新化作原先的紫袍男子模样,盘坐于地上全力调息,其身周的气势已是衰弱至了极点。 而青言在法相灵身自爆之后,其山鬼阴力本源化作一道黑光,径直没入了季月年的神宫大穴之内。 神宫穴,位于眉心,乃是生灵神魂的所在。 刚入得季月年的神魂之内,青言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此子的神魂怎地如此诡异安静?” 这团光华显化出了虚幻的清丽少女样貌,在静谧的黑暗之中缓缓行走。 “此子的神魂本源呢?燃起的心火呢?” 数息之后,虚幻的少女身影面上忍不住疑惑更多。 归真上境的阴力感应横扫而出,得到的反馈却只有无边无际的渊深黑暗。 忽地,一点赤红的火苗自青言身前凭空而现。 “此人前番燃起的心火!” 青言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便要催动阴力将这黯淡的火苗吞噬。 可这火苗却是在阴力的灌注之下未曾有半点变化发生,而是逐渐地主动褪去了赤红,完全化作了一片漆黑! 漆黑的光焰外围萦绕着一圈璀璨的金芒,不住地燃烧抖动,愈烧愈烈! “漆黑的心火……这,这,难道是……” 青言面色剧变,急速回想着本源记忆之内有关生灵心火的记载,目中竟是逐渐泛起了一丝丝的惊骇和恐惧。 光焰流转之下,一个身穿绸缎长袍的俊美少年虚影凝形而现,正是季月年的神魂所显化。 “山鬼,前番生食我左臂骨肉,味道如何?” 此时的季月年双臂完好,长身玉立,竟是比白裳少女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些。 少年眸光沉静,平淡的语气之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山鬼青言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凶戾和残暴,目光之中依然充斥着惊恐,颤声道:“你……你区区一只牲畜,怎么可能燃起通灵……” 少年轻拂袖袍,一道漆黑光焰席卷而至,竟是直接将青言的头颅卷灭,无数精纯至极的阴力逸散而出,散落在了此神魂之内。 “饶我一命!” 青言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片刻后其脖颈之上便生出了一个崭新的头颅。还未待季月年再次出手,她便已经急急开口,清丽的小脸之上满是恳切。 季月年低垂着目光,凝望着青言惹人怜惜的绝美面庞,少女那澄澈的眸子之内此时已是水光盈盈。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脱逃出此方山域么,那我便做个好人,送你轮回往生如何?”少年只是再次挥袖,身后的漆黑光焰铺天盖地的朝着青言蔓延而来,“如此一来,你也算的上是离开了青栾山脉。” “不!不要!” 青言的小脸扭曲至极,山鬼那狰狞的三角鬼脸若隐若现,发出了尖厉无比的怨毒嘶吼之声。 轰! 漆黑心火暴涨卷来,把少女单薄的身影完全吞噬在了其中,片刻间便将其彻底融化成了一大团精纯至极的阴力,在心火外围灿金光芒的映照中,逸散在了此神魂之内。 归真上境的阴力本源何等浩瀚,远远不是季月年此时的神魂所能吸收。不过在漆黑心火的灼烧之下,这些阴力本源却是全部沉淀了下来,分散在了神魂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提升着季月年的神魂底蕴。 心火光焰的燃烧逐渐稳定下来,开始透过神宫穴吸收体外的天地元气和日月精华,一丝丝的玄光自季月年身周泛起。 这代表着……他彻底燃起了心火,无师自通一般破入了生灵修行的第一个境界,入玄之境! “方才我说错了,通灵业火不仅能够吞噬你的神魂,就连你的真灵也会灼烧融化,看来你没有轮回往生的机会了。” 季月年低声喃喃间,其神魂显化而出的虚影亦是随之隐入了黑暗之中。 天地太过浩渺广阔,任何离奇之事都有可能发生。除却有长辈引导而燃起心火之外,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自行点燃心火而得以修行的生灵,也并不在少数。 狼妖盘坐在不远处,一边暗自调息,一边惊疑无比地朝着睁开双眼的季月年望来。 少年双目开阖间,一丝金光逐渐自眸中隐去。 无数画面纷沓至来,数息之内他已是回想起了此生全部的记忆。 季家,太楚古城之内的数个世家之一。而自己则是季家家主季鸿的第一个嫡系血脉,季家大公子。 第七章 天炉之障 季月年眸光沉静,抬首望向狼妖。 “你竟然未曾被山鬼那厮夺舍!?” 狼妖墨元目中的惊疑之色愈发浓重。 他前番已是隐隐猜测到山鬼阴力本源的去向,不过此时季月年入玄初境的修为和一身的生人气息却已经告诉了他,眼前的少年并不是那个山鬼青言。 季月年不曾开口回应,依然只是静静地望着重伤调息的狼妖,的青光已是运转于全身,目中有着些许杀意泛起。 狼妖,食我一臂。 只是……狼妖乃是归真上境修为,虽然其已是重伤之体,却也不是此时的自己所能对付,此事季月年极为清楚。 在漆黑心火助其吸收了山鬼的本源阴力之后,山鬼的大部分记忆亦是被季月年的神魂所吸收,使其知晓了生灵修行伊始的大致境界。 入玄初境,入玄上境。 归真初境,归真上境。 若是狼妖墨元未曾被山鬼的法相灵身自爆所重伤,似季月年这般未曾修习过任何咒法神通的入玄初境,对其来说不过翻手可灭而已。 狼妖墨元见季月年竟然以如此目光望向自己,眸中不禁露出无匹的凶光,可其身躯却丝毫不敢有所动作。 因为他清楚地知晓,此地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古庙,再过不多时便会有着巡守妖将前来察看,若是自己再敢妄动,只怕会死的很惨。更何况……且不说自己乃是重伤之躯,单说此子竟能悄无声息地让山鬼青言消失之事,便已经足够令人惊怖。 “天炉之障,乃是白鹭妖君亲手所布,”季月年自狼妖身上移开目光,望向了青栾山脉之外的天穹,“此障壁的作用是囚禁青栾山脉之内的妖灵鬼物,可对人族却没有丝毫禁锢之效。” 低声喃喃间,季月年侧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狼妖墨元,便再也没有半点犹豫,身周泛起浅淡的湛青玄光,径直没入了山林之中,急速朝着青栾山脉之外行去。 此处乃是青栾山脉西北角,距离天炉之障障壁只有短短的百丈之遥。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季月年便行至了天炉之障障壁之前,恍若未觉一般穿了出去。 狼妖身周煞气翻滚,几次都想要停下调息悍然出手,可山鬼青言的诡异消失似乎成了一块巨石,在他心中投下了大片的阴影,使其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出手的打算。 季月年消失数息之后,两道长虹自极远处的天穹朝着青栾山脉西北角横贯而至,强横的气息盖压天地,山脉之内无数妖鬼灵物皆是恭敬垂首,不敢有一丝不敬。 “魇鬼何在?” 这两道身影终于至了青栾山脉西北角的天穹之上,冷肃的声音传遍整座浩大的青栾山脉。 一缕黑气自虚空之内凝形而现,化作一个面色阴沉的黑衣少年,先是低头瞥了一眼盘坐调息的狼妖墨元,随后才朝着上方的两人恭敬行礼,道:“禀两位妖将,魇鬼在此。” 轰! 一只大手自虚空之内急速凝聚,直接抓透了魇鬼的身躯,自其内抓出了无量的精纯鬼气。 黑衣少年面色痛苦无比,身躯时不时地颤抖,却不敢流露出任何反抗之意。 “无能之辈!庙中让你管教青栾山脉西侧诸妖灵鬼物,你便是如此管教的?”其中一位银甲妖将散去了方才的大手恶咒,将那些鬼气收摄入一个铃铛之后,寒声斥喝,“此地的交手轰鸣之声都传到了古庙,你这蠢货到底在干什么?楚公子刚刚接掌青栾山脉,莫非你在存心为难我等不成!?” 魇鬼垂下头颅,语气依然恭敬无比:“妖将,魇鬼知错了。” 另一位红衣妖将轻哼一声,道:“下不为例,若是今后楚公子的修行再被这种烂事打断,不管是谁,我都会直接将其列为下一味炼丹的丹材。” 楚月河虽然暂时无甚威严,可其身份却是实打实的白鹭妖君弟子,此时初掌青栾山脉,这些妖将自然不想在面上与其闹的太过难看。故而此番西北角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古庙中才会有着足足两位妖将亲自前来察看。 黑衣少年再次行了个礼,道:“魇鬼知晓了。” 言罢,他便垂下了目光,望向狼妖墨元的目光之中满是杀意。 虽然他也有些疑惑此地前番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此时两位妖将在上,却是根本来不及深究,还是快速将其碾灭为好。 “魇鬼大人,两位妖将大人,我有一言!” 墨元的身躯都有了些许颤抖。 魇鬼偷偷望了一眼两位静立虚空的妖将,见那银甲妖将的面上已是有了一丝不耐,心下微惊,当下便转头斥喝道:“孽障,犯下大罪,还不跪地受死!” 挥袖之间,一道黑气弥漫而下,浸入了狼妖墨元的神魂深处,使其刹那间便呆滞了起来。 短短数息之后,这只归真上境的狼妖便彻底化作了无数黑色光点,消散于虚空之中。 魇鬼将这些黑色光点尽数收起之后,便躬身静立,不敢再多发一言。 那银甲妖将沉默片刻,身周泛起了道道灿银妖光,朝着四面八方感应而去。 “孤掌难鸣,此狼妖定是与其余的妖物交手,才会搞出如此大的动静,”另一位妖将轻笑道,“方才我遥遥察觉到了一丝入玄初境的气息朝着天炉之障障壁行去,能够穿出障壁,想来应是误入青栾山脉的人族生灵。” 魇鬼环视四周,细细察看了一会儿,抬首道:“禀两位妖将,与狼妖交手者应是山鬼青言,归真境修为,不过我此时已经感应不到其气息,想必此獠已是神魂俱灭。” 银甲妖将冷哼一声,收起身周的银光,道:“魇鬼,我不管这些丹材如何争斗,总之皆是你管教无方之故,若是再有下次,你也给我等死罢!” 黑衣少年身躯微微颤了颤,低声应是。 两位妖将正要离开时,魇鬼却是再次抬首,道:“两位妖将,那离开青栾山脉的的入玄境人族还追不追?” 轰! 银甲妖将翻手便凝聚出一只星光巨手,径直将魇鬼的大半身躯都捏成了粉碎,无数精纯至极的鬼气逸散而出,弥漫天地。 “魇鬼,你也勉强算是我的麾下,何时变得如此愚蠢?”银甲妖将语气冷漠,低头望着重新凝聚出身形的黑衣少年,“你如今还是丹材身份,能出天炉之障?亦或者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与红鸾妖将亲自前去追杀一个入玄境的蝼蚁?” 红鸾妖将伸手拦下还欲继续出手的银甲妖将,摇头道:“蝼蚁之辈,无需在意。魇鬼,我等身为巡守妖将,事务繁多,若是每一个误入青栾山脉的生灵都要我等亲自戮杀,那我们怕是闲不下来了。” 银甲妖将冷冷地望了一眼魇鬼,身形化作一道光虹破空而去。 “多谢红鸾妖将大人出言相助。” 黑衣少年低垂着头,恭敬开口。 红鸾妖将目光逐渐变得冷漠,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道:“将鬼力本源割出一半予我。” “什么!?这……” 魇鬼面色剧变,身形颤抖,可在红鸾妖将的目光之下却是逐渐萎靡了下来,低垂的目光中满是怨毒和绝望。 “怎么,你不愿意?”红鸾妖将轻声开口。 “我……我愿意。” 魇鬼紧咬着牙,忍受着撕裂神魂的剧痛,伸手自头颅之内掏出了一大团漆黑如墨的鬼力本源,其身形亦是变得愈加虚无缥缈,似乎随时都会溃散而去。 红鸾妖将随手抓过那团鬼力本源,冷哼一声,化作一道赤红光华朝着古庙遥遥行去。 “可恨,可恨!狼妖,山鬼,还有那蝼蚁人族,你们都该死!” 魇鬼目光怨毒至极,身形逐渐变淡,最终化作了一道黑雾彻底隐入了山林之中。 第八章 借花献佛 戍时。 月光晦暗,大雪漫天。 “老爷,快些回屋来罢,这冰寒地冻的大冷天儿,你老是在这站着等,也不是个办法。” 妇人约么三十许岁年纪,着一身花纹繁复的棕红锦缎绣裙,小心翼翼地给屋檐下静立的男子披上了一件华丽的貂裘,原本有些怯懦的目光之中已是带了些许焦急和关切。 这雪,不是凡雪。即便修行之人不小心沾到一些,也可能有着寒气浸体之忧。 男子神色冷肃,眉眼之间遍布的霜雪似乎比屋外的鹅毛大雪都要来的浓重。 伸出手整了整厚实的貂裘,他的目光却依然未曾有半点变化,透过数十丈之外大开的两道正门,一动不动地望着在月光下密密麻麻远去的数十个身影。 “老爷,还是莫要太过担忧了,保重身体为上啊,”妇人目中的关切不似作假,“有许江河统领亲自带人去寻找,想必很快便能把年儿寻回来。” “闭嘴!” 男子猛地转过头来,眸中的冷光扫在妇人白皙俏美的脸上,使她狠狠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直接跪在了地上。 “老爷,妾身……妾身是当真担忧年儿的安危,老爷你……” 啪! 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直接抽了个趔趄,左脸上多出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素来养尊处优的面庞上甚至已经有了丝丝血痕渗出。 “若是年儿当真死在了青栾山脉之内,我便将你和你女儿一起扫出我季家门庭!” 男子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一般,目中甚至有了些许血丝浮现,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 “年儿身侧有着十数个季家府军护持,怎么可能如此无声无息地便失踪在青栾山脉之中?定是你这毒妇,不甘于季鹊雪的平庸,想要为她谋取太楚古城赐予季家的那个位置,所以才设下如此陷阱谋害年儿!” 妇人跪伏在地,不住地掩面低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淌下,甚至已经浸湿了繁复华丽的锦缎袖袍。 她作为季家家主季鸿的续弦正房,这十余年来一直小心伺候,将季家内里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甚得季家内外称赞。 虽很是羡嫉季家大公子季月年在季家无可取代的地位,可她却从来不敢有所妄为,甚至就连其与季鸿所生的季家千金季鹊雪,在季月年面前亦是有些怯懦,根本未曾出现过太楚古城内其余数个世家之中家主嫡系子嗣互相争锋的局面。 就在前不久,统摄太楚古城的鹤玄上真传下了来此驻守三十余年之后的第一条敕令,元衍地界之内的至强宗门太御圣宗即将大开山门,自其治下的十九座古城之内招收弟子,参加入太御圣宗外宗的考核。 太楚古城内盘踞的数个修行世家皆是极为豪富,平素对鹤玄上真孝敬有加,此次则是顺理成章地分别拿到了一个不需要考核便可入太御圣宗外宗修行的位置,而季家的这个位置则是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季家大公子季月年的身上。 生灵能否修行之根本在于心火,而心火是否能真正燃起不仅与血脉有关,更是与后天所获得的修行资源有关,故而修行世家的后裔几乎从未有过无法燃起心火之忧。 妇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微微颤动着嘴唇,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季月年在青栾山脉杳无音信之事虽然并非她所为,可她极为清楚地知晓,以季鸿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听她解释,若是当真未曾寻到季月年,那她与季鹊雪……只怕真的会被季鸿扫地出门! 想到这里,妇人连爬带跪到了季鸿脚边,颤声道:“老爷,我真的没有做,真的不是我,老爷!” 季鸿蹲下身子,轻轻扶着妇人有些颤抖的肩膀,目光之中尽是冷漠:“足足一整天时间,年儿音讯全无,季家长老会的那些老不死和季家旁系的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方才的许江河已经是第四波前去寻找之人。我在季家只有年儿和季鹊雪这两个血脉后裔,而季鹊雪,是女子。” 此言落罢,妇人下意识地止住了颤抖。她并不傻,甚至在某些方面很是聪慧,此时思绪流转之下,转瞬间便想清楚了其中究竟,面色却愈加难看起来。 大公子季月年若是当真死在传言中妖鬼横行的青栾山脉之内,只怕季鸿所直面的巨大压力是她所想象不到的。 季家之内有着诸多旁系,这些旁系势力之间盘根错节,尽管季鸿除却家主之外还担着季家长老会二长老之位,可就连他都没有办法完全掌控季家所有的旁系势力。 “你想想,若是年儿彻底消失,那鹤玄上真赐下的这个位置,会落在谁的头上?” 季鸿逐渐敛去了眸中的冰冷,语气轻柔了许多。 妇人颤声道:“仅比年儿少一岁的季白羽!是大长老季洛言!定是季洛言买通了年儿身边的府卫,将年儿带入了青栾山脉!” 季鸿沉默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老爷,你的意思是,”妇人神情有些恍惚,“让我和鹊雪认下这桩罪行?” “季洛言乃是大长老,在季家之内的势力仅次于我家主一脉,”季鸿依旧面无表情,“此时若是寻不见年儿,我即便直接朝其发难,也无甚益处可言,反而会让季洛言抓住把柄,趁机将季白羽送上台面。” 妇人泫然欲泣间,已是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涟儿,委屈你了,暂且出去躲藏一阵罢。” 季鸿的声音传入耳畔。 妇人身子微微一震,竟是直接怔在了原地。 这些年来,无论她做的多好、多么小心,都未曾得到过季鸿的一句称赞。 而方才,他竟然叫了自己一声“涟儿”。 “老爷,你……” “放心罢,待到明日许江河归来之后,我便借机大发雷霆,迁怒于你和季鹊雪,随后便暗地里将你二人送至安全之处,再借此机会扶持三房上位,不会给季洛言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季鸿站起身来,回过头去,眸中却闪过一丝妇人不曾注意到的冷光。 第九章 青元灵幕 “老爷,我……我应下便是了。” 妇人背对着季鸿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已是平静了许多,可她的肩膀却是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即便不应下,又能如何?季鸿根本就不是在与她商量,对此种结果,她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 季鸿点了点头,将身上的貂裘解下,上前轻轻披在了妇人的身上,凝视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道:“好,我先去三房那里。” 此言落罢,他也不待妇人开口,便径直转身走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老爷,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如此心狠手辣,连鹊雪的性命都不顾,”妇人望着季鸿远去的身影,眸中的柔情和依恋缓缓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决绝,“我死也便罢了,可鹊雪……我一定要让她活下来!” 她极为清楚地知晓,一旦谋害大公子的罪名真正定下,母女二人在季家绝无半点活路。 此时想来,季鸿方才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实在是可笑的紧。 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妇人的神色间再也没了前番的胆怯和懦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雪之中。 …… 涧暗泉偏冷,竹深桂绝香。 穿出笼罩整座青栾山脉的天炉之障,季月年入目所见,乃是一片青葱繁茂的山间美景。 青栾山脉之内生灵几乎绝迹,而此处却是截然不同,蝶舞纷飞,草木花香不时漫入口鼻之中,俨然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季月年堪堪行出数十丈之遥,耳畔便传入一道轻柔的声音:“公子留步!” 他侧头看去,却未曾见着半个人影,心下不由升起一丝警惕,默默运起,浓郁的湛青玄力自神宫穴流淌而出,化作道道璀璨的青色玄光尽数蔓延于全身三十六处窍穴。 这便是入玄初境与寻常凡人的不同之处。 前番他的心火还未真正燃起之时,根本无法主动催动这神异的护身真诀,而如今已破至入玄初境,则是可以初步修习催使此神通,或多或少的有了些许护身之力。 “公子何故如此着急离去?” 那轻柔的声音在耳畔愈加清晰,季月年对此充耳不闻,脚下的步子却是行的更快了一些。 此处乃是青栾山脉边缘,他连想都不用想,便可断定此女决计是妖灵鬼怪之流。 “我让你停下!” 那温柔悦耳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刺耳起来,其中蕴藏着无法言表的怨毒之意。 季月年停下身子,眸中有着一丝冷意泛起。 在刚才的片刻间,他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入玄上境的诡异气息,而这气息……就在他的脚下! 轰! 十余条生有倒刺的扭曲藤蔓自泥土之内翻卷而出,急速朝着季月年缠绕而来。 “青元灵幕。” 季月年拂袖之间,道道青光自身侧绽放而出,凝聚出一座炽目无比的半透明湛青光罩,将他牢牢护在了其中。 可与此同时,其神宫穴之内积攒下的些许湛青玄力全部都消耗一空,漆黑的通灵业火亦是黯淡无比,似乎随时都要彻底熄灭。 乃是神异至极的护身神通真诀,以他入玄初境的浅显修为,若是没有通灵业火的加持,甚至就连这一式最为基础的护身咒法都无法施展。 即便此时强行施展出了此式咒法,季月年依然有些头晕目眩之感,而眉心则是再次传来了阵阵刺骨的剧痛。 那些扭曲藤蔓在接触到青芒的一瞬间纷纷崩碎而去,这湛青光罩亦是透明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破裂溃散一般。 尖厉的嘶鸣传入耳膜,季月年眸光沉静,将心火催动至了极限,用尽全力试图感应到这妖怪所在的真正位置。 入玄上境的草木妖怪受于体质所限,其实并不算强,仅仅只是比初生灵智化妖之流强上些许罢了。 只要能找到它隐藏的本体位置,便可直接催动玄力将其碾灭。 “刚刚燃起心火的凡人,却有着如此神妙的护身真诀,”那怨毒的嘶鸣声再次传来,愈加刺耳尖厉,“可惜却白白便宜了我!” 季月年摇了摇头,轻声道:“似你这等生长于山中的愚蠢妖物,实在是无可救药。” 这般草木花妖虽有着灵智,不过其见识却几乎全部来自于化妖之后的本源记忆,实质上在某些方面却是天真单纯的紧。 若是聪明些的妖物,见着季月年从天炉之障内行出,又身怀如此神异的神通妙诀,决计不敢如此随意地直接出手。 “你竟然……说我愚蠢?” 那尖厉之声先是顿了一顿,随后便愈加狂暴地嘶吼出声,足足三十余条扭曲的藤蔓自四面八方破土而出,急速朝着季月年卷来! “果然愚蠢,我找到你了。” 季月年低笑一声,运起堪堪恢复了些许的湛青玄力朝着身前数丈之处纵身一跃,修长苍白的指尖燃起了一丝漆黑如墨的火苗,径直插入了泥土之中。 轰! 爆裂的青芒轰然而起,横扫八方,无数碎裂的草木飞溅而出,伴随着逐渐扭曲变形的怨毒嘶吼之声。 “你竟敢!你这……” 戛然而止。 季月年跌坐在地,本就白皙的面色愈加苍白,不过其柔软的唇角却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就在那一丝漆黑的火苗将这草木花妖噬灭之时,一道浓郁无比的青翠妖力顺着指尖流淌而上,途径神阙穴、绛宫穴两大重穴,最终汇聚于眉心神宫穴之内,被心火通灵业火彻底吞融进去。 生灵的心火乃是修行之根本,一旦修至入玄上境,便可借助心火将所有积攒的玄力完全凝聚,炼成玄海。 玄海一旦炼成,玄力便会转化为耗费更少威力更强的玄气,从此玄气在玄海之内自成循环,生生不息。 而季月年的通灵业火却是亿中无一的变异心火,此火不仅能让生灵在入玄初境便可着手练就玄海,更是能转化其余生灵的部分力量为己用! 最为可怕的是,寻常生灵的心火并不能轻易祭出用来杀敌,需要一些极为特殊的法诀才能动用心火深处的力量,心火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修行本源而被动存在。 但通灵业火,却能分化出一丝丝的漆黑火苗,有着神异无比的镇压、封摄、吞灭之效。 草木花妖湮灭之后,其仅剩的精纯妖力尽数被通灵业火所摄来,其中约么有两成青翠妖力逐渐被通灵业火吞融转化成了精纯的玄力,在季月年的神宫穴之内积攒了下来。 第十章 半步归真之境 又是戍时。 一轮阴月悬于极天之上,朝着北俱芦洲的无量疆域洒下亘古不变的璀璨银光。 季月年微微睁开双眼,站起身来,点点湛青星光逐渐自眸中隐了去。 此时他的神宫穴之内已经积攒了不少玄力,而由于季月年仅仅只修习了之故,这些本应该无色的玄力全部都呈现出湛青之色,聚拢在心火虚影周围翻腾不休。 心火本体依附于生灵的神魂之上,无论熄灭还是燃烧都不可动摇,神宫穴之内的心火只不过是其虚影显化而已。 在成就玄海之前,这些玄力终究只是无根之源,用一些便少一些,此处又危险重重,虽然已经碾灭了那只草木花妖,可若继续朝外行去,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魑魅魍魉。 故而季月年才会耗费如此久的时间来恢复,不仅使心火光焰稳定了不少,更是将那已经被吞融的两成青翠妖力尽数转化为自身玄力,使入玄初境的修为愈加稳固下来。 借着皎白的月光,季月年微微低下头,静静地望着自己两只似乎完全失去血色的苍白手掌。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手臂,而是在通灵业火加持之下的玄力临时显化而出的两条虚影手臂。 山鬼已陨,不仅神魂俱灭,就连真灵都崩毁消散,而狼妖……却依然好好地活在青栾山脉之内。 显然,季月年并不知晓狼妖已经被魇鬼随手碾死之事。 少年思索片刻,眸中的冷意愈加浓重,一言不发地将双手藏入了同样显化而出的绸缎袍袖之内,在霜雪似的月光映照之下,朝着青栾山脉之外行去。 …… “咣啷!” 这是赵霄云第一次在书房内如此失态地大发雷霆。 数个容颜姣好的妙龄侍女不知所措地站在一侧,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没有一个人敢动弹半分。 狠狠一甩月白色的宽大袖袍,赵霄云转过身来,面色阴翳无比:“一群废物,还没打探到消息么?” 几个侍女互相对视一眼,不禁有些面面相觑,无人敢开口说话。 赵霄云走至窗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太楚古城的熙攘繁华,沉默了下来。 太楚古城宏大无比,即便在他的书房朝外看去,也仅仅只能窥见这座万年巨城的一角罢了。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身形娇小的贴身侍女急步行了进来,她快速上前数步,柔声道:“二公子。” 赵霄云回过身来,神色已是平静了许多:“讲。” 那贴身侍女偷偷望了望赵霄云的脸色,下意识地将声音放的愈加轻柔,道:“禀二公子,季家府卫大统领许江河在一炷香之前回到季家,据传来的消息言道,许江河未曾……未曾寻到季月年公子。” 此言落罢,她已是做好了赵霄云再次大发雷霆的心理准备。 令所有人惊诧的是,赵霄云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平静的声音之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我知晓了,你们都出去罢。” 诸多侍女和下人不敢违背,皆是陆续行了出去。 “二公子,”那贴身侍女见其余的数人都走了出去,娇小的身躯愈加贴近了赵霄云些许,“我这里还有一个隐秘的消息。” “讲。” “季月年公子出事,或许与季家大长老季洛言有关,”贴身侍女运起入玄上境的玄气,将声音压成了一束浅浅的细线,“而且……就在刚才,季家家主季鸿和大长老季洛言因为鹤玄上真赐予季家的那个位置,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定是季洛言那厮在捣鬼!就凭季白羽那个废物,也配取代表兄的位置!?” “他们不敢直接将表兄戮杀,害怕魂引法咒会追引到最终出手之人,所以将表兄送入青栾山脉之内,那里有着强横大妖布下的天炉之障,可以隔绝咒术的追查!” 赵霄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反手直接拍碎了身侧的檀木案几,浑身翻滚着浓郁无比的精纯玄气。 贴身侍女上前连连轻柔宽慰,半晌之后,才使得赵霄云勉强平静下来。 太楚古城之内有着无数凡俗之人,这些凡俗之人占了太楚古城总人数的九成九之多,几乎家家都供奉着太楚土地尊神神位。 可实质上执掌太楚古城的势力,却是那寥寥数个修行世家。 修行世家掌控着庞大的太楚古城,收割一切有助于修行的资源,以供家族之内的天骄燃起心火,踏入修行之路。 有着祖上血脉的加持,再加上修行资源的接连供应,几乎每个修行世家之内都有着一两个自行燃起心火的天骄。 而季家大公子季月年,便是修行世家季家最为耀眼之人。 以六岁之龄便燃起心火,八岁破至入玄上境,十五岁修至半步归真之境,横压太楚古城所有世家的血脉后裔! 甚至就连统摄太楚古城的鹤玄上真,都对其有过数次认可之言。 太楚古城是太御圣宗治下的十九座古城之一,其内的人族生灵经过数万年的繁衍,数量繁多,根本数之不清。 而能够在入宗之前便燃起心火,乃至直接修至半步归真之境者,寥寥无几。 绝大多数费尽心力通过考核而入太御圣宗外宗的凡俗之人,甚至就连心火都不曾燃起。 数个世家之内的血脉后裔虽然相对于凡俗之人燃起心火更为轻易,但似季月年这般接连破境者,太楚古城之内就连半个也无。 贴身侍女走出赵霄云的书房,回头望了一眼静静盘坐榻上的赵家嫡系二公子,轻轻叹了一声。 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消息,她不敢也不能告知二公子,只能前去上禀赵家家主,待其定夺。毕竟赵家人丁不旺,赵家家主在季家之内又仅仅只有季月年公子这一个亲眷,更是其唯一的至亲舅父。 此消息极为骇人,乃是刚刚才在褚家之内流传出来,她也不能断定其真假。可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她身为赵家之内唯一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入玄上境侍女,也决计不敢对赵家家主有任何隐瞒。 褚家一位归真初境的长老外出之时曾在无意之中遥遥感应到,有一个入玄上境的人族在青栾山脉之外,被一位归真上境的生灵彻底碾灭了心火,抹去了所有的修为和记忆,随后丢入了天炉之障的障壁之内。 当时他并未多想,只觉得是妖怪戏耍虐杀路过的修行之人,便远远逃离了去。 直至前日里季家传出季月年公子失踪的消息,这位褚家长老才堪堪联想到此事身上。 第十一章 鬼气漫卷,大雨泼天 想必过不了多久,此事便会传入季家诸人的耳中,太楚古城之内的数个大世家皆是有些幸灾乐祸,在暗地里等着看季家的热闹。 深夜愈加寒凉,不多时候,便有淅淅沥沥的雨丝裹着寒气坠了下来。 已是丑时,圆月当空。 皎白的月光穿过雨幕洒落而至,为山脉边缘这座破败不堪的道观更添了一分诡异惨白。 季月年散去了头顶覆着的些许玄力,再次回头望了一眼愈加密集的夜雨,便径直推开道观正殿破破烂烂的殿门,抬步走了进去。 这雨,不是凡雨。 即便是他此时有着入玄初境的修为,可若是强行在雨中穿行,只怕短短一炷香之后便会耗尽所有的玄力,甚至就连心火都有着熄灭之忧。 天地之间的雷、霜、雨、雪等等诸般异象,无一寻常。 不过若要躲避却也不难,普通生灵只需虔心供奉所在地域的土地尊神等天地正神,再多加一些小心,在天象降临之时及时躲藏起来,便不会受其侵蚀之苦。 实质上这不时显现的诸般天象,仅仅只是那高不可及的三十三天天庭收拢信仰的无数手段之一罢了。 “妖怪?鬼物?还是人?” 有些慌乱的声音传入耳畔。 季月年关上了沉重破败的殿门,回过头来,这才察觉到此座道观之内已经有了数人存在。 方才开口之人,便是一个神情凝重的壮硕男子。 道观之中的另外两人,则是一对儿约么四五岁年纪的白净稚童,它们身上披着数片简陋无比的大桐树叶,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自己,目光之中有着溢于言表的警惕之意。 一个凡俗之人,两只初生不久的草木妖灵。 季月年瞬间便做出了判断。 壮硕男子见季月年沉默不语,心下忍不住更加慌张,反手自身后抽出一柄精铁长剑横在身前,强作镇定道:“不管你是谁,我都与你无冤无仇,那边有两只愚笨小妖,你要吃便去吃他们罢!” 其面上虽看似平静,可心里却早已经骂开了娘,这青栾山脉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压根还没有真正进入其中,便早早地迷失在了山脉边缘。 前不久堪堪从一只将要化妖的恶虎爪下惊险逃生,紧接着又遇到了这要命的连绵夜雨,不得已之下才寻到此处道观来躲避一二,谁知迎面便撞上了两只小妖,幸好这两只草木妖灵看上去有些愚笨,没有出手的意思,不然自己今夜绝难生还。 季月年自然不知壮硕男子此时内心之中的杂乱思绪,一时间只觉有些失笑,摇头道:“我不是妖,亦不是鬼物。” 壮硕男子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可持剑的手却没半点松懈。 黑风乍起。 “小心!”一只草木妖灵皱起白嫩的小脸,急声叫道。 季月年早有所觉,朝着观内纵身一跃,片刻间便离开了殿门的位置。 肆虐的鬼风穿过殿门的空隙,刮着旋袭入殿内,自方才季月年所站的位置逐渐凝结缠绕,数息之后便化作了一个容颜清丽的黑衣少女。 黑衣少女神色漠然,冷冷地瞥了方才出言的草木妖灵一眼,这才望向季月年,沙哑着声音道:“你是自天炉之障里出来,可否能告知我,里面到底有什么?是否当真如同传言所说,天炉之障笼罩下的青栾山脉是妖、灵、鬼物的修行圣地?” 青栾山脉坐落于太楚古城西侧数千里之处,因天炉之障的存在和阻隔,素来神秘无比,极少有人知晓其真容。 人族生灵虽不受天炉之障的阻隔,却也隐约知道其内有着强横至极的大妖存在,故而一直对此处敬而远之。只有青栾山脉周边数百里疆域之内的诸多本土弱小灵物妖物,才对神秘无比的青栾山脉有着一种莫名的向往。 季月年怔了一怔,思索片刻,笑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黑衣少女眸光微沉,青葱般的纤白玉指微动,其身周浓郁的鬼气翻滚的愈加剧烈:“我前番施展溯魂咒术,得知翠娘乃是被你所杀,这才一路追了过来。此事我还未曾找你麻烦,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青栾山脉之事,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翠……翠娘?”季月年眉头微蹙,面色疑惑。 “翠娘是一只荆棘花妖,素来与我相熟,”黑衣少女神色愈加难看,“前不久被你使用一种漆黑的火焰咒术所融杀。” 季月年似是终于想了起来,恍然道:“我记起了,姑娘是说那根奇丑无比的枯藤妖物罢?还请放心,我已送她轮回往生而去,姑娘不必挂怀了。” “你找死!”少女终于意识到季月年在戏耍于她,盛怒之下,原本清丽俏美的小脸扭曲至了极限,口中发出了一声尖厉怨毒的鬼嚎! 入玄上境! 鬼物与弱小的草木妖类有着极大的差异,同是入玄上境修为的情况下,其战力要恐怖了太多。 季月年身前有着道道青光涌现而出,将席卷而来的漆黑波纹尽数挡下,而一侧的壮硕男子却没有这般手段,惊恐大叫之下直接被鬼气浸透入体,短短片刻间全身便化作了一道精纯无比的白气,被黑衣少女吸入了口鼻之内。 轰! 碧光爆散,两只草木妖灵联手凝出了一道妖力光幕,堪堪挡下了这道鬼嚎音波。 “一群废物。” 黑衣少女冷笑一声,雪白的素手轻舞,身周缠绕着的的鬼气狂暴翻滚,最终凝聚成了两只墨黑巨手,分别朝着季月年和那两只草木妖灵抓去! 轰! 本就破败的道观被鬼气巨手所撑裂,彻底爆碎开来。 月光灰暗,乌云压顶。 泼天大雨毫无遮掩地倾泻下来。 季月年已没有更多的玄力遮挡雨水,漆黑的长发片刻间便被雨水浸湿,垂贴在他白皙的额头之上。 神宫穴之内仅剩的湛青玄力在雨幕之内被急速削减,若是如此下去,只怕至多再过一炷香时间,这些雨水便会将玄力尽数侵蚀殆尽。 第十二章 渡灵! 鬼气巨手已经呼啸着穿过雨幕,袭至了身前。 季月年再次催动仅剩的湛青玄力,凝出了一道半透明的青元灵幕,可其眸光却是微微沉了下来。 虽然神妙无比,但其中尽皆是护身真诀,杀伐手段竟是半个也无,况且……即便是那些神异的护身神通,自己此刻所能施展出来的也仅仅只有一个青元灵幕罢了。 使用通灵业火作为杀伐手段,绝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心火乃是修行之根本,一旦被人窥破此乃变异心火,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多想,那巨大的鬼手已经狠狠地抓在了青元灵幕之上! 一道道的半透明波纹疯狂荡漾,湛青的光幕逐渐有了一丝丝的裂纹,爆裂的鬼气侵袭之下,光幕上的裂纹越来越大,最后终于轰然破碎开来! 季月年被余波直接震飞了十余丈之遥,神宫穴之内的玄力消耗殆尽,再也维持不住两条手臂的显化,左臂化作虚影寸寸崩碎,右臂也在急速变淡,数息之后便会彻底崩毁。 暴雨愈加肆虐,季月年勉强自泥沼之中半坐了起来,浑身上下已被泥水浸透,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地打在身上、脸上,使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之不开。 “味道不错,”鬼气重新凝聚出了黑衣少女的身形,她伸手自另一侧摄过两个碧绿的果子,极为随意地将其中一个丢入了口中,“可惜这初生的草木妖灵太过孱弱,于我无甚大用。” 季月年微微抬首,目光穿过了密集的雨幕,望向了半空之中骄狂肆意的清丽少女。 这一幕,与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被山鬼斩断手臂之时多么相似。 心火燎原。 神魂深处,那一朵漆黑如墨的火焰轰然而起,灿金的光芒逐渐自焰边泛出,神宫穴之内的心火虚影亦是狂暴无比地翻滚起来。 可是……即便通灵业火再神异玄奇,但自己双臂已失,玄力枯竭,根本无法催动此心火吞杀这入玄上境的鬼物。 毕竟此女与山鬼不同,山鬼青言虽然是归真上境的强横修为,却舍弃了双头九臂的法相灵身,只留了阴力本源遁入季月年神魂之内,在玄异的通灵业火面前与一只羔羊无异。 这只鬼物的修为尽管只有入玄上境,可若是正面对敌,没有任何杀伐手段的季月年根本不可能是其对手。 “雨势如此之大,你的心火应该快要熄灭了罢?”少女将那两个碧绿的果子尽数吞咽下去,这才转头看向季月年,“如实说来,青栾山脉之内到底有什么,如果真相让我满意,我便饶你一命。” 她的小脸虽清丽俏美无比,可言语之中却只有冰寒彻骨的冷漠残忍。 青栾山脉,只是那位白鹭妖君不甚在意的一个炼丹之处罢了。 可怜这些妖物鬼物竟然还将其奉为修行圣地,将那不可逾越的天炉之障当成了对它们的考验。 季月年嗤笑一声,沉默不言。 少女一步踏出,瞬间便出现在了季月年的身前,森森鬼气扑面而来。 “继续笑,我让你笑个够。你若不说,我便在这里看着你心火熄灭,看着你修为尽废,最后被雨水侵蚀神魂而死。” 她轻笑道。 季月年低声道:“愚昧蠢物。” 少女小脸的笑容逐渐凝滞下来,身周鬼气微微颤动,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玉手,按在季月年头顶,狠声道:“说!给我说!不然我将你的神魂抽出,一口一口嚼碎!” 鬼气侵染之下,那纤美的手逐渐化作了一只森然鬼爪,紧紧地插在季月年漆黑的发间。 还不是时候。 季月年浑身上下逐渐泛起一阵阵的虚弱之感,却依然强行按捺住了催动通灵业火燎原而上的想法。 通灵业火虽然是变异的心火,在如此暴烈的雨水之下都不曾彻底熄灭,但却同样在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若此时出手,至多只能吞灭此獠半个鬼体,一旦距离拉开,自己依然不会是其对手。 “还不说是么?” 她残忍一笑,按着季月年头颅的鬼爪猛地收紧,一阵阵的颅骨开裂之声响起。 季月年紧闭的双目之中缓缓溢出鲜血,无法言表的剧痛侵袭而至,一阵阵撕裂般的晕眩之感漫上心头。 正浑浑噩噩之间,如同晴天霹雳般,神魂深处猛地炸响一道雷电,将真灵本源记忆之内的一团迷雾狠狠撕裂开来。 …… “菩萨尊上,我真的不敢了,此世我愿神魂俱灭以赎罪,只求尊上留我一点真灵不陨,给我一个轮回往生的机会。” 白袍青年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穹之上那尊贵的存在,目中尽是悔恨和哀求。 他身后有着足足数百个气势冲霄的大妖跟随,这些魍魉妖物此时皆是满脸的不解和忿怒,齐齐望着最前方跪着的身影。 “大圣,为何给这小娘皮下跪?”一个身着红甲的宏伟男子一步踏出,先是惊怒至极地看了白袍青年一眼,随后便目光灼灼地望向极天之上的身影,“我观她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待我等一齐出手,将这娘皮捉拿回来好好玩弄!” “闭嘴!”白袍青年闻听此言,全身上下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回过头咬牙低吼。 “大圣!” “大圣,何故如此!?” “我虽然感应不到此女修为,不过我等大多都是渡过第二灾劫的大妖,白玉大圣更是已经度过了第三灾劫,为何如此惧怕于她?” 数个气势惊天的大妖皆是齐齐行了过来,看向白袍青年的目光之中充满了陌生。 这还是那个带领他们横压数个地界、统摄数百妖国、斩灭无数天地正神的白玉大圣么? “我是为了你们好,快跟随我一起跪下求饶,或许还能保留一点真灵轮回往生!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玉大圣眼眶通红,语气焦急无比。 “白玉,你可知,何谓渡灵?” 尊贵浩渺的清音传遍天地。 横压天穹的灿金千叶莲座之上,女子着一袭清素的月白纱衣,身后有着一轮璀璨宏伟的功德光轮浮现而出。 这竟是一位通天彻地的菩萨尊者。 白玉大圣的身子再次狠狠颤了一颤,跪的愈加卑微,低声道:“禀菩萨尊上,渡灵佛咒是菩萨尊上的护道神通,当初……当初尊上要传我,我未曾修习。” 那女子轻笑,天地之间仿佛都弥漫了一丝金黄的暖意。 “你也太过调皮,不好好在我身边修习佛法,反而在这西牛贺洲的渺小角落里做了妖,”她玉手轻抚,指尖有着一丝金光浮现,“罢了,当初你只是一块由我点化而生的玉石,如今我便将你渡了,也算是圆了一桩因果。” 白玉大圣面色绝望至了极点,却连半句求饶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他清楚地知晓,菩萨尊者金口玉言,此言一出,自己定无生还之理。 甚至在渡灵佛咒之下,自己就连真灵都会完全陨灭,轮回往生的机会都无法拥有。 身后的数百大妖喧嚣而起,愈加聒噪。 白玉大圣目中的世界已经逐渐模糊,耳边各种嘈杂之音萦绕,不知何时,天地之间已是被炽目的金光所弥漫。 金光覆盖了天穹,一切都归于静谧。 渡灵佛咒。 …… ,源自珞珈圣山,乃是观世音菩萨尊者的护道神通。 …… 大雨瓢泼。 黑衣少女的鬼爪握得愈加紧了些,季月年的七窍都已经缓缓流出鲜血,显然已经濒临于死亡边缘。 “什么!?你这蝼蚁竟然还能醒来?” 她死死地盯着季月年满是鲜血的脸庞,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少年缓缓睁开双眸,已经有些开裂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腌臜鬼物。” 灿金佛光,滔天而起! 第十三章 慈悲 “这不可能!” 黑衣少女的鬼爪在金光之下寸寸消融,短短数息之间便化作了道道烟气溃散而去。 季月年微微抬起头来,璀璨的眸光之中倒映着点点曜金星辰,灿金光芒笼罩之下,其双臂的断裂之处竟是有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金色光线交织,不多时候便重新织就出了两条完整的手臂。 与此同时,那一丝佛光自其神宫穴之内浸透而出,途径神阙穴、绛宫穴两大重穴,遍布于三十六条经脉,将他的神魂、身躯、经络全部彻底洗涤了一遍。 金芒所过之处,季月年的浑身上下同时有着漆黑之物渗出,最终凝聚成了一大团恶臭无比的黑球,静静悬浮于半空之中。 黑衣少女早已退出十数丈之遥,此时正呆立在原地,面色惊骇无比地望着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的季月年。 “你到底是谁,竟然有着能够洗魂净髓的真诀!?” 顾名思义,洗魂净髓可以将神魂、经脉等等从内至外的净化一遍,不仅能够极大幅度提高心火的纯净程度,更能在无形中增加许多真灵底蕴。 洗魂净髓在元衍地界之内仅仅只是存在于传言之中,从来没有生灵真正做到过。 可传言并不代表不存在,这一篇源自于珞珈圣山的,修习之初便有着洗魂净髓的惊天效用,而这仅仅只是其基础罢了。 季月年平静地望了她一眼,并未回答,而是翻掌之间将身侧悬浮着的那团恶臭黑球摄入了手中。这团黑球在金光的摄压之下不断缩小,最终被季月年装入了一个显化而出的白玉瓶虚影之内,收了起来。 此物名为“灵灰”,乃是任何一个生灵体内都存在着的杂质,不过对于寻常生灵来说,要自体内取出灵灰却是难如登天一般。 此时他不仅将体内的灵灰完全剥离了出来,更是在那一丝佛光的力量之下重塑了两条手臂,可谓是真正的脱胎换骨。 黑衣少女看着季月年收取完灵灰之后似要转头望向自己,身周的鬼气下意识的狂暴翻涌起来,眼珠微微转动间,显然已是有了退意。 “你可知,何谓渡灵?” 季月年眸光微抬,望着黑衣少女轻声开口。 他本就生的很是俊美,经过洗魂净髓之后,外貌更是有了一些极为明显的变化。 漆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下来,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清美至了极点。 “我怎么知道,莫要问我!”黑衣少女被季月年沉静的眸光看着,语气之中竟是不自觉的有了些许慌乱,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伸手指了指头顶,“雨势太大,我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 此言落罢,她再无半点犹豫,径直转过头去,整个身子都化作了一道浓郁无比的鬼气,片刻间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对于前番弱小无比的季月年来说,她是一只狰狞可怖的鬼物;可在如今已经脱胎换骨的季月年面前,她却与一个凡人少女无异,同样有着恐惧、欣慕、担忧、畏缩等等极为复杂的情绪。 少年依然静立在原地,瓢泼大雨肆虐咆哮,却在滴落在他头顶之前便被一道半透明的淡金光幕尽数挡了下来。 “渡灵,便是将你的真灵渡灭,让你失去轮回往生的机会,彻底消散于天地。” 低声喃喃之间,季月年苍白修长的手掌虚虚一握,金光流转,数息之后便自手中凝聚出了一把灿金长弓。 “渡灵佛咒只有三式咒法,第一式咒法名为,大慈悲咒。” 弯弓。 片刻间便有一根炽目的灿金光箭自弓弦中央凝聚而现。 季月年轻轻松开了手。 轰! 一道璀璨至极的金虹穿破雨幕,带着映照天地的炽芒贯穿而去! 片刻之后,一声凄厉无比的鬼嚎之声传入耳畔,不过这嘶嚎之声仅仅只是持续了一瞬间,便极为突兀的戛然而止。 入玄上境鬼物黑衣少女,鬼体湮灭,真灵崩毁。 大慈悲咒,乃是渡灵佛咒三式咒法之内最为基础的咒法,有着养魂、炼法、封摄、显化、镇压、杀伐等等诸般妙用。 扑通。 季月年身周的金色光芒尽数淡去,竟是直接跌倒在了泥水之中。 幸好那鬼物的鬼体湮灭之后逸散出了巨量精纯的鬼气,被已经增强过的恐怖通灵业火遥遥摄来了大半,季月年催动心火从中转化出了些许自身玄力,这才勉强站起了身子。 即便修习之初,有着一丝真正的佛力自其内加持而来,可这一丝佛力却是尽数都消耗在了季月年的洗魂净髓之上,故而方才季月年催动大慈悲咒显化出的金色弓箭,用的全部都是心火初步与交融而得到的一部分金色玄力。 此时他的神宫穴之内已是彻底的枯竭,除却熊熊燃烧的心火虚影之外,连一丝一毫的的玄力都没有。 不曾炼就玄海的弊端便在于此,无论是的湛青玄力还是的金色玄力,皆是如同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一般,用上一些便少上一些,只能依靠心火来吸收天地日月之力缓缓恢复。 雨势依然不曾有所衰弱,季月年再次催动心火,将神魂深处沉淀的山鬼阴力本源强行转化了一部分,神宫穴之内这才逐渐有了湛青玄力和金色玄力陆续生出。 经过洗魂净髓之后,通灵业火的光焰此时已是变得极为炽烈,即便如此狂暴的大雨倾斜下来,这漆黑火焰也依然在熊熊燃烧,不曾有半点的衰弱之态。 不过,若是长时间在大雨之中停留,对修行来说也并不是好事。 季月年行出了约么数十丈,寻到了那道观残存的半堵破败墙壁,此处保存的相对完好,堪堪能挡住绝大多数的风雨。 运起玄力自身周撑起了一面淡金光罩,季月年端坐于这墙壁之下,缓缓沉入了修行之中。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百丈之外,有着一道修长的半透明人形虚影默默朝着此处注视了良久,不知为何,最终它的身影却是愈来愈淡,直至彻底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之物,只有在霜、风、雨、雪等等天象降临之时才会出现,一旦生灵被其所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可它却似乎对于季月年有着某种莫名的忌惮,竟是直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第十四章 假山神 午时。 破旧的木板床下面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更是不时有刺耳的“咯吱”声响起。 王氏低下身子,卷起胳膊上破旧的布衣衣袖,愈加显出她身形的佝偻。 “去!去!”她手里拿着一个稀疏的扫把,拍向床底的数只老鼠。 “吱!” 终于将老鼠赶出屋外,王氏松了口气,放下扫把,鼻中却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儿。 她眉头微蹙,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更加褶皱,急声道:“只顾着它们,把饭给忘记了!” 当下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里,也不顾烫手,径直将铁锅盖子掀了起来。 木屋狭小的角落里,仅有的几瓶盐和咸菜被摆放的井井有条,旁边有一个低矮的火炉,其上的铁锅之中飘出阵阵烧焦的味道。 王氏手忙脚乱的拿了一块抹布垫在手上,将铁锅从火炉之上端了下来,这才堪堪闲出空,吹了几下已经发红的手指。 将饭盛出一大碗,见到只有锅底的一小部分糊了,她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来。 “娘,我回来了,”一个约么八九岁的男童面带喜色的走进木屋,手中提着一小块用绳子拴好的生肉,“今日我跟随张叔他们去打猎,帮他们打下手,最后分到了一小块獐子肉!” 王氏爱怜的看了眼男童,将手中盛好的一大碗饭放于木桌上,笑道:“跟着出去打猎,累了罢?有没有受伤?虽然有你张叔他们照料,但也千万要小心,把这碗饭喝了,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男童眼尖,一看便看到了王氏通红的手指,当下便有些着急,道:“娘,你的手怎么了?” 王氏摇了摇头,道:“只是烫了一下,没事,你赶紧吃饭,多吃些饭长得才壮。” 大碗中几乎都是清汤,只有六七片菜叶漂浮在上面,菜叶之中奢侈的夹杂着两块肥瘦相间的肉,男童闻见了肉香,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 端起大碗刚要吃,男童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道:“娘,你把这两块肉吃了吧,我不吃了。” 王氏一边将锅里的糊底刮干净盛到自己的碗里,一边摇头笑道:“娘方才吃过了,吃了好几块肉呢,剩下的这点有些糊了,娘凑合着再吃点,丢了却是有些浪费。” 男童看了眼王氏,低下头端起碗,默默吃起饭来。 王氏是个苦命的孤女,当年生下男童小福之后,其夫婿便在打猎的时候死在了山中。 在这青栾山脉边角之处的小村之内,没有了男人便相当于没有了食物来源,毕竟这一小片地域荒芜贫瘠,不能种植任何东西,全村人的食物来源便只有村边一座小山里的普通野兽而已。 说来也怪,这青栾山脉周围群山林立,这座最边缘的小山峰被村子里世世代代吃了这么多年,各种野兽倒是从没见减少过,反倒是越来越多。 人们都以为是山神庇佑,可这小山峰又是无名之山,故而村中的家家户户都供有山神像,将其称为无名山神,极为尊崇虔诚。 王氏靠着给别人家洗衣服、给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做佣人,勉强将小福拉扯到了九岁,自己虽然还不至四十岁,却因这些年岁月的摧残,看上去已经似是一个老妪一般。 小福倒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小便知道帮辛苦的娘分担家务,稍微大些,便吵着要跟着村里的猎户队伍进山打猎。 王氏无法,只能央着隔壁的张大哥带着他,小福倒也争气,极有眼力,每次出去都是最勤快的一个,村里众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故而虽然小福只有九岁之龄,却能时不时往家里带回一两块兽肉,改善伙食。 他将饭吃完,碗底却剩了一块稍大些的肉,嘴里嚷嚷着:“娘,我吃饱了。” 王氏看着碗底的那块肉片,微微摇头,笑道:“好。” 默默收拾着碗筷,将那块剩下的肉片放在破旧的橱柜之内。 “该拜山神像了。” 收拾完毕,王氏拉着小福,在无名山神像面前跪了下来,恭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小福一如往常,磕完头以后,抬起头来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山神像。 山神像乃是很久之前村子里众人一起制作的,以乌木雕刻,再加上简单的彩绘而成。 小福却忽然心中狠狠一颤,头皮发麻,有种极为惊悚的感觉袭来,可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 又仔细的看了几眼那每天都拜的山神像,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小福不由有些恍惚。 “小福?怎么了?”王氏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关切。 小福心中一痛,娘亲还不到四十岁呀! 每天只吃两顿饭,除了青菜便是野菜,还要做那么多的累活,衰老的太快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所想忍不住脱口而出:“娘,我要快些长大,可以亲自打猎,使用兽皮给你制作好衣服,让你每天都吃肉!我还要走出村子,去传言中的太楚古城盖房子,带着娘去享福!” 这里山路艰险至极,对于这渺小封闭的村庄而言,距此不过短短数百里距离的宏伟太楚古城却如同传说一般遥不可及。 温柔地摸了摸小福的头,王氏面上只是笑,心中却喃喃道,小福啊,等你长大,娘亲便老了。 深夜丑时,这个村庄却是格外的寂静。 偶尔有几声狗叫传来,扰人清梦。 小福半梦半醒之间,竟是湿润了眼眶,不知不觉间心痛的厉害。 晃了晃脑袋坐起身来,擦了擦眼角,借着月光环视一圈,疑惑自语道:“娘呢?” 木屋不大,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堪堪能挤下两个人。 深秋的夜晚寒彻透骨,王氏一直都是让小福睡在里面,而自己则是睡在外面,这样能让小福稍微暖和一点。 小福看了看几乎湿透的枕头,不禁更加疑惑:“我为什么在梦中流了这么多眼泪?娘,你在哪?” 穿上一件破旧的棉衣,打开木门,一股寒夜的冷风如冰水一般当头浇下。 小福狠狠打了个哆嗦,却并未关上门,而是将头伸出门外,低低喊道:“娘?” 深更半夜,娘又能去哪里?就算是如厕,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罢? 呆呆地站在门口,彻骨的寒风阵阵袭来,小福打着哆嗦,心中却是更加担忧。 九岁的孩子,因为家里贫穷,却已是早早的便懂了许多事。 忽然察觉到到身后有种窥视感,小福猛地回头,入目所见却依然是家徒四壁的破旧木床和角落里的铁锅碗柜。 破木板床的边上还放着一双缝了一多半的布鞋,一针一线都密密麻麻,极为紧实,乃是王氏用攒了很久的两块厚布和鞋底,为小福亲手缝的过冬布鞋。 窥视感却愈加强烈! 小福头皮都炸了起来,阵阵发麻,却根本找不到窥视感的来源! 再一次扫过木屋,简单的摆设还是一如往常,只有山神像…… 等等!山神像! 那漆黑的面孔之上,两只红绿彩绘的眼珠仿佛活过来一般,其中正透着怨毒的目光,狠狠盯着自己! “啊!” 小福天灵震颤,吓的身下一阵尿意涌出,不顾深夜的寒冷彻骨,夺门而出! 眼前一阵恍惚间,依稀还是熟悉的场景。 自己不是已经跑出了门,到了村里街道之上么?为什么又回到了屋中? 小福毕竟只有九岁,即便再如何懂事,经此一嚇,神智也稍稍有了些许崩溃的迹象。 他怔怔地呆在原地,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那面露怨毒之色的狰狞山神像。 忽然,山神像的大嘴在扭曲之间张了开来。 哗啦哗啦。 吐出了一堆雪白的骨头。 小福看着那堆骨头,目光依旧茫然,直到看到了其中一块手骨之上的缺口。 自己的娘左手的小指,便是缺了一小块骨头。 那是前年娘在村长家洗衣服之时,不小心被砸断的一小截手指,留下的旧伤。 目光之中渐渐有了焦距,撕心裂肺的哭腔响彻寂静的夜空。 “娘!” 片刻之后,木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顷,有咀嚼之声渐渐从木屋之中传出,极为可怖。 诡异的是,整个村子却像死村一般,没有半点声息传来。 第十五章 白玉楼 卯时初,朝霞漫天,将极东方向的天穹尽皆浸染成了瑰丽无比的金黄之色。 季月年缓缓停下脚步,遥望着极远之处太楚古城隐隐约约的巍峨外城墙,眸光沉静。 行了两日有余,此时即将真正离开青栾山脉的范围,距离踏入太楚古城下辖范围已是不远。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破损的不成样子的绸缎长袍,季月年微微摇了摇头,抬首将目光望向了前方数里之处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有着袅袅炊烟升起,应是一个有着不少凡俗之人存在的聚居之处。 虽然催动玄力可以暂时显化出衣物,不过他此时并未炼就玄海,使用此方法实在是太过浪费玄力,还不如先去村子里寻一身衣裳暂且将就。 “道友何故邋遢成这幅模样?” 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季月年侧头看去,一个长相清秀的道袍青年自右侧的密林之中行了出来,此时正满面惊诧地望着自己。 入玄上境修为。 青年似乎很是有些自来熟,见季月年沉默不语,便再次走近了数步,笑道:“莫非道友也遇到了什么强横的鬼物妖物,不敌之下仓皇逃窜,这才落得如此狼狈?” 季月年微微摇头,道:“道友又是何故来此?” 清秀青年见他不愿回答,也未曾追问,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师尊帮我炼制了一把百鬼灵幡,不过其中却是空空如也,师尊让我自行收集鬼物摄入其中。方圆数千里之内只有青栾山脉外围的魍魉之物最为繁多,所以我便孤身来此收摄恶鬼,按照师尊的话说,这也算是一种历练。” 他身着一身玄青道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隐隐的宝光,身周玄气充盈稳固无比,显然其早早便已经炼就了玄海。 季月年点了点头,道:“此处的鬼物确实不少,修为也多在入玄之境,只要道友不再继续深入,凭借道友所怀之法宝,几乎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怎么知道我有强横的法宝?”清秀青年一脸的不谙世事,“我名为白玉楼,来自太御道宗,还未曾请教道友名讳。” 太御道宗,与威震元衍地界的至强宗门太御古宗只有一字之差,实际上与其比起来却似云泥之别一般。 太御古宗有六山三境,每一山都分别统摄着数万里疆域,其中大小山峰道场无数,强横的生灵如同过江之卿,数不胜数。 似这般威震一个大地界的至强宗门,包罗万象,没有太多的门户种族之见。其内虽然绝大多数都是以人族生灵作为主导,可也有着不少妖、灵、怪等等入宗修行,一旦入了太御古宗,便需恪守严苛至极的宗规,半点不可违背。 唯独魍魉鬼物之流,不入正统,被视为肮脏丑陋之物,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无论鬼力修为修至多高,在明面上也不会得到一星半点的尊重。 “我名为季月年,”季月年听到太御道宗几个字,再次细细打量了白玉楼一番,“我只知太御古宗,这太御道宗却是不曾听闻。” 白玉楼面色有些尴尬,摆了摆手道:“道友有所不知,我太御道宗在许多年前乃是太御古宗的一支分宗,只是后来没落了很多,这才渐渐地不被主宗所承认。” 此言落罢,他似是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挥袖之间取出了一套衣物,笑道:“季兄,你生的如此清美,却穿着如此破烂的衣衫,这反差实在是有些明显,这身道袍你先暂且穿上罢。” 白玉楼使用的竟是极为珍贵的储物法宝。 季月年并未矫情,左右不过是一身衣服,伸手将其接过,轻声道:“道友孤身入此山脉,却没有半点警惕之心,亦是令人惊诧。” 白玉楼似是有些自得,晃了晃手腕上的环形储物法宝,道:“我自小在道宗之内长大,此次乃是第一次出宗,不过师姐赐了我一把通灵法剑,此处皆是些入玄之境的生灵,何需警惕?” “这太御道宗之内,”季月年犹豫片刻,抬头望向了白玉楼身后背着的百鬼灵幡,“不会仅仅只有道友几人罢?” “叫我白兄便好,叫道友有些生分了,”白玉楼笑道,“被季兄猜中了,太御道宗之内目前只有五人,除却师尊之外,其余数人皆是我的师兄师姐。” 季月年微微摇头,怪不得这白玉楼心性如此单纯,原来除却太御道宗之内的几人之外,白玉楼几乎不曾与其他人接触过。 若是换了别的入玄上境生灵,察觉到季月年的修为只有入玄初境,身上恰巧又有利可图的话,说不定便会直接悍然出手,根本不会多说半句废话。 “季兄,你还是先把衣服换上罢,”白玉楼似是知道季月年在想什么,眨了眨眼睛,“说实话,我并非没有警惕之心,只是季兄的修为太过低微,对我没有任何威胁,自然也就用不着警惕。” 季月年闻听此言,心中思绪却是微微一动,并未再次开口,而是将手中这套崭新的干净道袍换上,拂出一道玄力,把替下来的破旧绸衣直接震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人靠衣装,如此重新观来,季兄生的果然俊美无俦。”白玉楼望着眼前眉眼如画的道袍少年,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 季月年所穿的虽是极为古朴的湛青道袍,可却胜在干净整洁,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更显得他清美至极。 “白兄过誉了,”季月年微微抬首,再次望向了白玉楼背着的百鬼灵幡,“这灵幡,白兄还是莫要背在身后为好。” 白玉楼怔了一怔,自背后取下这把灵幡,拿在手中感应一番,抬头道:“季兄何出此言?此灵幡之内仅仅只有四只鬼物,已被幡内禁阵完全控制,不会有任何危险。” 道袍少年轻笑,道:“此中缘由,白兄应是知晓的比我清楚才是,” 白玉楼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有些凝重,他翻手将那百鬼灵幡重新背在了身后,笑道:“季兄虽只有入玄初境的修为,这眼力却是刁钻的很。” 第十六章 身鬼 二人似乎是在说着同一件事,却没人将此事挑破,气氛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季兄,此传讯玉符留予你,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数息之后,白玉楼自环形储物法宝之内取出了一枚青白玉符。 季月年接过玉符,点了点头。 白玉楼再次深深地望了季月年一眼,便回过身离开了此处。 他所去的方向与季月年所要去的太楚古城有着些许偏离,乃是青栾山脉的南侧,那里乃是一片约么方圆万里的海域。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又悄然返回了此处。 正是白玉楼。 此时他的面上已没有半分的不谙世事,身周气势如同渊渟岳峙一般,竟是半步归真之境的修为! 白玉楼望着季月年所消失的方向,目光之中满是疑惑,自言道:“他怎么可能躲得过身鬼的浸杀?此人到底是何来路?” 他身后的百鬼灵幡微微颤动,四道半透明的人影逐渐显现出来,恐怖到极点的冰冷气息扩散开来,方圆百丈之内的草木尽数枯萎凋零。 身鬼,呈半透明人影之状,乃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可怕鬼物,只有在雷、风、雨、雪等天象降临之时才会出现。它没有半点修为,但若没有特殊的方法抵抗,被其所盯上的生灵则唯有横死一途。 而白玉楼此次前来青栾山脉,根本就不是为了摄拿那些普通的魍魉鬼物,而是想趁着这两日的泼天大雨,持着百鬼灵幡收摄身鬼! 前番他察觉到了一只身鬼的踪迹,使用特制的百鬼灵幡将其摄拿之后,却极为惊异地在这只身鬼的本源深处发现了一道烙印,这说明它曾经已经选定了目标,却很是反常的不曾真正出手。 于是他便顺着这道气息寻到了季月年,随后则更为惊诧地发觉季月年仅仅只有入玄初境的修为,故而白玉楼才故意接近于他,想要探听一番季月年真正的底细,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入玄初境的修为却能抵挡身鬼的浸杀,此人身上决计有着不同寻常的秘密,”白玉楼缓缓摇了摇头,“暂且留下一丝浅浅的香火情分,有机会再接触也不迟。” 虽然身鬼的浸杀与修为无关,可修为越高,能够反制心鬼的手段也就越多,此乃不容置喙的事实。 想到此处,他便径直取出那把通灵法剑,双手掐动剑诀,片刻后便有着炽目的剑光轰然而起,带着他朝着极天之上横贯而去。 修为破入归真之境以后,才能破空御剑而行。 白玉楼仅仅半步归真之境的修为,却能御通灵法剑而起,显然他身上也有着不少秘密存在。 …… 季月年望着近在咫尺的村庄,稍稍停下了脚步。 “小道长可是要进村?”脆生生的清甜声音自耳边响起。 他侧头看去,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麻花辫少女费力地放下手中的木桶,正抬头冲着他笑。 “是,”季月年眸光微动,轻轻拂了拂湛青道袍的袍袖,“重么?” “不重,不重,我自己便可以。”麻花辫少女瞧见季月年的脸庞,下意识地呆怔了一会儿,数息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再次提起了装满水的木桶,白皙清丽的小脸之上已是染上了一抹羞红。 季月年点了点头,当先朝着村里走去。 麻花辫少女再次呆了一呆,张嘴想说什么,却连半句话都不曾说出来。 低头望了一眼手中沉重的木桶,她轻轻跺了跺脚,跟在季月年身后朝着村子里行去。 “见过小道长。” “这位小道长生的好生俊俏。” “确实,比那位枯木道长好看多了。” 一路上有着不少村民纷纷朝着季月年行礼,似乎他们对于季月年的到来并不算太过惊讶。 沿着村内的大路行出了约么数十丈之遥,一个短衣汉子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恭敬道:“道长,里面请。” 季月年心下本来有些疑惑,此时思绪流转之下,却是隐隐猜测到了一些事,点头道:“带路罢。” 果不其然,再行了约么半柱香工夫,二人便至了村长家所住的地方。 短衣汉子将季月年引入堂屋之中后,就恭敬的退了出来。 “怎么又来了一个?难道楚阳城摄守这般信不过你我师兄弟二人?” 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 季月年朝着堂屋之内看去,两个道人端坐于左侧,一个负剑的白袍青年坐于右侧,而屋内站着的则是一位身形壮硕的中年汉子。 刚刚开口之人,便是那两个道人之中修为稍低的一个。 那中年汉子见到季月年进来,也是怔了一怔,随后便有些试探地开口问道:“道长也是来自楚阳城?” 楚阳城乃是太楚古城的数个附属城池之一,青栾山脉外围的地域几乎皆归楚阳城统辖。 季月年望了一眼那两个道人,摇头道:“我来自太楚古城。” “太楚古城!” 方才出言的道人再次叫出声来,不过这次的语气之中却是多出了惊诧和慎重。 就连另一位入玄上境的道人和那负剑的白袍青年都齐齐转头朝着季月年看来,目中有了些许凝重和忌惮。 太楚古城乃是太御古宗之下的十九座古城之一,辖制着广阔无垠的疆域,而出自于太楚古城的修行之人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中年汉子先是一呆,随后便有些喜形于色,道:“原来是太楚古城的上真前来!再加上楚阳城派来的两位道长和许公子,茅草村的事情终于能够解决了!” “茅草村,便是西侧那一片死寂的邻村罢?”季月年的目光穿过大开的屋门,望向了西边。 “原来道友仅仅只是路过此处,还不知此事的究竟,”那入玄上境的道人站起身来,面色缓和了一些,“茅草村数百人一夜之间尽数死绝,这荒草村与茅草村相邻,两村都是楚阳城治下,所以楚阳城摄守才令我师兄弟二人前来察看。” 听到季月年并不是楚阳摄守派来抢功的,前番那一惊一乍的入玄初境道人也换了一幅脸色,扯出一丝笑容,道:“方才是我出言唐突,道友莫怪。” “无碍,”季月年轻轻摆了摆手,“我便是察觉到茅草村的异常之处,这才前来此村之中问询一二。” 第十七章 不存在的村庄 中年汉子神态极为恭敬,朝着几人分别行过礼之后,道:“枯木道长,元木道长,许公子,还有这位来自太楚古城的道长,劳烦几位上真一定要将茅草村之事彻底解决,否则我荒草村村民寝食难安啊。” 那入玄初境的元木道人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村长,你就放心罢。据我观来,此事至多是一只入玄上境的鬼物作祟,有我师兄弟二人出手,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 季月年眸光微动,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却不曾开口出言,而是一步踏出屋外,凝望着这一片祥和宁静的荒草村。 炊烟袅袅,秋水人家。 “小道长,”清甜的声音传入耳畔,那麻花辫少女俏生生地立于身前数丈之处,有些焦急地望着季月年,“快些离开罢,我们茅草村之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季月年微皱眉头,静静地望着麻花辫少女,内心之中有着一丝不妙之感泛起。 到底哪里不对? 蓦地,一道惊雷划过脑海! 她说“我们茅草村”!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荒草村,而是全村数百人已经尽数死绝的茅草村! 亦或者说,从头至尾都不存在荒草村! “道长为何在此处伫立?快些进屋歇着罢。”村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季月年转过头去,正望见村长出了堂屋,朝着自己这里走来。 “还不快走!?只要离开茅草村范围,便能摆脱这可怕的诅咒!”麻花辫少女的声音愈加焦急。 诡异的是,这村长却似乎根本察觉不到麻花辫少女的存在,对她视若无睹。 季月年思索片刻,一言不发,径直转过身朝着村外行去。 麻花辫少女在他身边随行,一脸的担忧关切。 “道长!道长请留步!留步啊!” 村长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扭曲,愈来愈小。 “快走!”麻花辫少女伸出纤细的玉手,一把抓过季月年的手腕,拉着他朝着村外跑去。 季月年依然一言不发,任由这少女牵着自己跑的愈来愈快。 终于至了村口。 麻花辫少女松开手,急声道:“小道长,你快些出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季月年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死寂的荒草村,点头道:“好。” 可他的脚步却不曾有半点动作。 “小道长,走啊!快走啊!” 麻花辫少女似乎很是焦躁,不时开口催促着季月年。 “走?去哪里?”季月年望着少女清丽的小脸,轻笑道,“恕我直言,姑娘的伪装,拙劣无比。” 少女怔了一怔,疑惑道:“小道长在说什么?” 季月年微微摇头,轻拂袖袍,一道金色玄力流转而出,将身前的迷障尽数破了去。 身后的荒草村重新恢复了隐隐的人气和喧闹,而他身前一步之遥处,便是真正一片死寂的茅草村! 这里是荒草村的西侧大路,茅草村出事之后便无人再敢来此,方才只要季月年再多走出一步,就会踏入这诡异至极的茅草村之内! “你怎么可能看得透?”少女面色逐渐平静下来。 “很简单,我虽然没有直接看透迷障,但你的破绽实在是太过明显,”季月年指了指麻花辫少女身上穿着的单薄粗布衣裳,“前两日狂风骤雨刚过,天气寒凉无比,单凭你的布衣根本无法御寒,可你的手,却是温热无比。” 少女静静地望着季月年,不发一言。 “还有,”季月年望向了被诡异气息完全充斥着的茅草村,“我此时已有八成把握断定,茅草村之事应该与这两日大雨之内的身鬼有关,身鬼形态很是特别,但却有着一种其他鬼物无法比拟之处。” “说来听听。”麻花辫少女面无表情。 季月年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在村长家里见到了一尊木质的山神神像,这一路上行来,也曾透过其余人家偶尔大开的房门,隐约望见了同样的山神神像,这便是身鬼化生的关键所在。” 少女轻声道:“每一位山岳尊神都是护佑一方的天地正神,与身鬼又有什么关系?” “此言虽然不错,”季月年摆了摆湛青道袍的袍袖,“但是这两个村子世代以来所供奉的山神,却根本就不存在!” “即便是神位最低的天地正神,也是护佑数千里疆域的敕封神灵,便似我太楚古城所供奉的太楚土地尊神一般。” “此山仅仅只是青栾山脉最外围的群山之一,渺小至极,怎么可能会有山岳尊神敕封于此?若是真的有山岳尊神护佑,此处根本不可能如此荒无人烟,仅仅只有两个如同与世隔绝一般的小村子。” “他们的所谓山神,只不过是凭空臆想而出罢了。” 少女目光奇异地望着季月年,道:“小道长果然聪慧至极,可就算山神并不存在,这与身鬼又有什么关系?” 季月年一步踏出,与少女只有一尺之遥,低头望着她道:“虽然山神并不存在,可那山神神像却是吸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村民愿力,只是其内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灵智诞生。” “前两日的瓢泼大雨之内有着不少身鬼出现,应是有一只身鬼来到茅草村,察觉到了山神神像的异常,便分化入了村子里的数百个山神神像之内,藉其内所积攒的愿力化生而出,从此不再受天象之困,彻底摆脱身鬼之身,成为一只真正可以修行的鬼物。” “姑娘,我说的可对?”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季月年沉默下来。 季月年笑了笑,继续道:“可惜你化生而出之后,虽蜕去了身鬼之身,但也失去了作为身鬼的种种诡异能力,变成了一只泯然众人的可怜鬼物,甚至只能靠着迷障引我至此。” “即便你都猜到了,那又如何?”麻花辫少女身上弥漫出一道浓郁的凶煞鬼气,在虚空中凝聚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可惜你没有猜中我的修为,一样要死!” 狂暴的鬼力横扫而出,此鬼物竟是归真上境的可怕修为! 与此同时,那麻花辫少女在失去了身鬼的浸体之后,双目变得无神,在鬼气的弥漫之下逐渐化作了一堆散落的白骨。 第十八章 置之死地而无后生 季月年抬首望着悬空而立的女子,轻声道:“若我没有猜错,你借助愿力化生而出之后,应是受到了某种限制,以至于根本无法离开茅草村,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刻意的引我前来此处。” 女子的目中第一次有了极为明显的震惊之意,身周翻涌的鬼气亦是逐渐停滞了下来。 季月年所言无差,她只有在茅草村之内才拥有归真上境的修为,出了茅草村以后,仅仅只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入玄之境鬼物罢了。 前番她虽然感应到那两个道人和负剑青年到来,却根本不曾在意,一旦他们胆敢踏入茅草村,以自己归真上境的修为翻掌可灭。 可季月年来临之后,她却是察觉到了一丝隐隐的危机之感,这才耗费些许身鬼本源,强行分裂出一道鬼影离开茅草村,浸入那麻花辫少女的体内,试图先将季月年引来戮杀。 “你是不是想要荒草村之内的那些山神神像?”季月年静立于茅草村之外,忽地开口道。 女子目光微动,却不曾开口。 季月年轻声道:“我可以帮你尽数寻来,不过,你需给我三成身鬼本源。” “不可能!”女子摇头道,“身鬼本源乃是我与其余鬼物区别最大之处,要我三成身鬼本源,你在做梦!” 季月年一言不发,转头便走。 此鬼物在茅草村之外至多只有入玄之境的鬼力,只要他不踏入茅草村之内,在大慈悲咒的金色玄力护持之下几乎不会有任何危险。 “站住!”女子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至多给你一成身鬼本源,你要把荒草村的全部山神神像寻来。” 少年并未回头,轻声道:“两成。” 女子有些咬牙切齿:“若不是我如今失去了身鬼法相,无法触碰那些山神神像……罢了,两成便两成。” 即便要付出足足两成身鬼本源,可对于她来说,那些山神神像之内的愿力要重要的多。 “好。” 季月年此言落罢,便径直朝着荒草村之内行去。 身鬼本源,对他有着大用。 …… 太楚古城,季家。 “娘,难道真的要如此么?” 季鹊雪的小脸上满是泪珠,抽泣着抬起头,望着眼前神色决绝的妇人。 妇人垂下目光,面容柔和了些许,低声道:“鹊雪,娘对季鸿的情意从未变过,可他如今却欲要将你我二人推入万丈深渊之中,娘倒是无所谓,可是你还小,根本就不应该承受这些。” “父上他不会的,”季鹊雪伸出罗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父上向来威仁宽厚,怎么会忍心让我们背负谋害大公子的罪名?我不信!” “威仁宽厚?”妇人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季鹊雪的满头青丝,“鹊雪,听娘的话,快些带着我给你的东西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轰! 房门被一道暴烈无比的玄气直接击成了粉碎! “离开?你要让季鹊雪去哪里?” 季鸿满面寒霜,大步行了进来,身后跟着十余个气势强横无比的季家精英府卫。 “老爷!?”妇人面色微变,显然不曾想到季鸿会在此时来到侧院,并且如此蛮横的破门而入。 季家三房之内唯一的一位公子季流光自季鸿身后凑了上来,低声道:“家主,如何处置这谋害大公子的二人?” “徐涟儿心如蛇蝎,因嫉恨大公子季月年,并且欲为季鹊雪谋求鹤玄上真赐下的位置,请动归真上境生灵废去季月年修为,将其丢入天炉之障内,死不见尸,”随着季鸿冰冷的声音一句句传来,妇人的面色变得愈加苍白,“此二人罪大恶极,本家主决定,将其……就地处决。” 季流光怔了一怔,侧头望向母女二人,心下有了一丝不忍,不过随后便被理智所强行压制下去,恭敬应声道:“谨遵家主之令。” “父上!这不是真的!家主大人!季月……大公子真的不是我们害的!父上!”季鹊雪哭着爬了过来,抱着季鸿的大腿,已是有些语无伦次。 “鹊雪,回来罢,”徐涟儿抬起头来,狠狠地望着这个自己最爱的男人,咬牙切齿道,“季鸿比谁都清楚你我二人是清白的,你跟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十余个季家精英府卫皆是面无表情,伫立在殿室之中,等待着命令。 季鸿低头望着梨花带雨的季鹊雪,又瞥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季流光,眉头微皱,冷声道:“季流光,还不动手!?” 为了扶持三房来压制季洛言季白羽所在的二房,季鸿也是煞费苦心,到了这种时候,依然想着帮季流光竖立起一些威势。 “是,家主!” 季流光狠下心来,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剑,再不犹豫,朝着季鸿脚下的季鹊雪狠狠斩去! 他还未曾燃起心火,不算是真正的修行之人。 “住手!” 金铁交鸣之声传遍整间殿室,徐涟儿不知何时持着一把细剑冲了过来,堪堪拦住了季流光的剑势。 “季鸿,虽然我父早已将我逐出家门,可你若真的杀了我,真的不怕有一天徐家会找上门来?” 徐涟儿面色狰狞,那个她从来都不愿想起的娘家,此时却成了她与季鹊雪惟一的救命稻草。 季鸿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抬头望着头顶泛着寒光的剑,季鹊雪呆愣在了原地。 直至此时,她才真正相信,往日那个威严宽厚的父上,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为什么,为什么!?” 季鹊雪看着面色冷肃的季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 虽然季鸿乃是家主之尊,可平日里对她也并不算太过苛刻,甚至还偶尔有些关怀。此刻在季鹊雪的眼中,所有记忆之内关于季鸿的印象全部都被打碎,尽皆替换成了他如今冰冷彻骨的目光。 轰! 一丝赤红的火焰自神魂深处升腾而起! 她竟然在此刻,燃起了心火! 季家虽是摄辖太楚古城的数个修行世家之一,但其中燃起心火之人寥寥无几,入玄之境超不过十人,归真之境更是仅仅只有两人,足以见燃起心火之难。 拥有修行资源和祖上血脉加持的修行世家尚且如此,那些毫无背景的凡俗之人要燃起心火的难度可想而知。 第十九章 翻掌摄灵 季鸿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他挥袖拂开了季流光的剑,微阖双眼,玄气流转之下,全力感应着季鹊雪神宫穴之内缓缓显化而出的心火虚影。 心火乃是依附于神魂之上,一旦真正燃烧而起,便会在眉心神宫大穴之内显化出火焰虚影,藉此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炼为玄力,乃是生灵修行的根本。 季流光亦是直接呆怔在了原地,内心之中竟是涌出了一丝丝的后悔。 虽然方才他还有些同情季鹊雪这个生的如此俏美的族妹,可现在看到季鹊雪竟然燃起了心火之后,季流光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巴掌。若是方才自己能够再快一些,直接将季鹊雪斩杀,决计不会横生出如此变数。 “鹊雪,你竟然……” 徐涟儿双目之中爆发无比惊喜的光芒,一把便抱住了跪在地上的季鹊雪,口中不住地低声喃喃。 自行燃起心火之人,无论在哪里都极为罕见,太楚古城内有着数十万凡俗之人,燃起心火之辈却仅仅只有不到百人,足以见得其珍稀之处。 季鸿睁开眼,深深地望了一眼地上的季鹊雪,沉声道:“火焰旺盛稳定,对于玄气感应很是敏感,应是心火序列第六品!” 此言一出,不仅徐涟儿和李流光呆在了原地,就连季鸿身后肃立的十余位季家精英府卫都露出了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第六品! “这怎么可能?如今的太楚古城之内一共才几个第七品?更遑论如此少见的第六品心火!”徐涟儿紧紧抱着季鹊雪,面上依然残留着不敢置信的神色,“那般耀眼的大公子季月年,便是这几百年来太楚古城惟一的心火序列第六品,鹊雪竟然与其相差仿佛!” 季月年六岁便燃起序列第六品的心火,位列入玄初境,八岁破入入玄上境,十五岁修至半步归真之境,横压各大修行世家的血脉后裔,此事在太楚古城之内人尽皆知! 虽然位于序列第六品的心火放在庞大无比的太御古宗之内并不算太过稀奇,可在太楚古城之内,绝对是最为璀璨耀眼之人! 季鸿弯下身子将季鹊雪扶了起来,调整了一下面目表情,道:“鹊雪,感觉如何?” 季鹊雪抿着嘴唇狠狠推开季鸿,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要杀了我和我娘么?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 “鹊雪,”季鸿面色微沉,“我是你父上。” “大胆季鹊雪,竟敢冒犯家主!”季流光堪堪回过神来,心中的嫉恨之火升腾而起,一时之间竟是昏了头脑,抽起长剑便朝着季鹊雪再次斩来! 啪! 长剑崩碎,季流光直接被季鸿的一巴掌抽飞了十余丈,生生撞断了外室的一根柱子,生死不知。 这还是季鸿手下留情之故,否则以他归真初境的修为,一掌便可将季流光直接拍死。 十余个季家府卫皆是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季鸿扯出一丝笑容,道:“鹊雪,如今年儿不在了,你是我惟一的女儿,季家自然要着力培养你,从此以后我便将你作为家主一脉的真正嫡系培养,如何?” 此言落罢,他似是随意一般瞥了徐涟儿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徐涟儿沉默片刻,暗暗轻叹一声,上前捧起季鹊雪的小脸,柔声道:“鹊雪,你如今燃起第六品心火,鹤玄上真赐给季家的那个位置必定会归属于你。” 季鹊雪低泣道:“娘,他刚才是当真要杀了我们,他根本没把我当做亲生女儿!” “唉,你刚刚燃起心火,还是先好好休憩罢。”徐涟儿将季鹊雪揽在怀里,抬头朝着季鸿使了个眼色。 季鸿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带着诸多季家精英府卫离开了房间。 徐涟儿低声道:“鹊雪,娘本来的打算是想将你悄悄的送到徐家,如今你所燃起的心火位于序列第六品,在季家已是无人敢动,谋害大公子的罪名再也安不到咱们的头上,此次危机算是彻底化解了。” 季鹊雪将头深深埋进徐涟儿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 太楚古城巍峨浩渺,乃是太御古宗治下十九座古城之一,其内有着人族生灵数十万,供奉太楚土地尊神。 季月年缓缓停下脚步,抬首望着数里之外高达二十余丈的宏伟城墙,掌心有着一道半透明的黑光流转窜绕。 随着神魂之内沉淀的山鬼阴力逐渐被通灵业火所吞融转化,他的修为也彻底精进巩固了下来,只差一步便可成就自成循环的玄气玄海,比起如今用一些便少一些的玄力强出了不知多少。 乃是由佛入道的一位上神神君所创,其内的诸般真诀包罗万象,有着一道极为基础的辅助类型护身神通,需要精纯的鬼力本源才能施展炼化。 以季月年此时的修为,除却最简单的玉华灵幕之外,唯有这道护身神通可以堪堪修习。 摄灵鬼衣。 虽然此神通只需要普通的鬼力本源便可炼就,可季月年却是使用了极为罕见的身鬼本源,更是前所未有的在其中加持上了自身所蜕下的“灵灰”,使这道辅助类型的护身神通有了诸般不可思议的玄异变化。 用于炼制摄灵鬼衣的身鬼本源,便是他自荒草村收集了那些山神神像与异变的身鬼交换所得。 摄灵鬼衣最为可怕之处,便是它乃是成长类型的辅助神通,一旦炼就完成之后,只要今后再寻鬼力本源炼入其中,那它的护身之能便会一直成长下去,这也是其内“摄灵”二字的来历。 作为那位上神神君惊才绝艳的自创神通真诀,其中神妙之处不可以道里计。 修长的指尖轻动,那道半透明的黑光便自手臂蔓延而上,片刻间便自全身形成了一件隐隐约约的半透明鬼甲,其上不仅有着渊深无比的黑纹流转,更不时有着灰芒闪过。 显然,这件由身鬼本源加入“灵灰”所炼制而成的摄灵鬼衣,比之内记载的摄灵鬼衣强出了太多。 第二十章 不知者自祸也 “赵岳,滚过去看看。” 宏伟巍峨的西城门之下,足足数十个气势冷冽的黑甲城卫正在极为详细地排查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青年朝着季月年所立之处望了一眼,转过头便朝着身边一个近卫下了命令。 赵岳低低应了一声,便径直朝着西城门之外走来。 太楚古城的城墙实在是太高,城门亦是极为宽阔,来往进出之人更是极多,为防一些灵怪妖物混入太楚古城之内,这些黑甲城卫才会如此恪尽职守,不敢有半点松懈。 季月年在原地伫立良久,气度清隽不似凡人,早就引起了这些黑甲城卫的注意。 “这位道长,恐怕不是太楚古城人氏罢?” 赵岳行了过来,朝着季月年微微拱了拱手,面色虽然还算平静,可内心之中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腰间的城卫令牌一阵阵的发烫,更是有着璀璨的黑光流转不休,这代表着……它在季月年身上感应到了浓郁无比的鬼气! 而且按照这城卫令牌如此剧烈的反应来看,只怕此人根本不是一只普通的鬼物! 此时赵岳已经极为断定季月年乃是一只鬼物,可又很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敢贸然转身逃跑,只得微微侧过头,疯狂朝着西城门之下的诸多黑甲城卫使着颜色。 “何出此言?” 季月年轻笑摇头,心念动间,白皙修长的手指微拂,不经意地便将摄灵鬼衣收入了神宫穴之内。 随着摄灵鬼衣的消失,赵岳腰间的城卫令牌也逐渐沉寂了下来。 “赵岳,怎么了!?” 那个头领模样的黑甲府卫察觉到了赵岳的异常,一边沉声开口询问,一边带着数人朝着此处快步走来。 “季不归统领,此人乃是鬼物所化!想要混进太楚古城城墙之内的疆域!”赵岳神色之间有些惧怕,说话间便朝着西城门方向缓缓退去。 “鬼物!?”一个凡俗之人刚好路过,闻听此言,忍不住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赵岳。 更多的路过之人则是根本不曾在意这些与自己无关之事,随意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去。 季不归抬起脚便狠狠踹在了赵岳屁股上,冷声斥道:“窝囊废!这里是太楚古城!怎么可能会有鬼物敢来放肆?” 妖怪、灵物等等诸类最起码受到了人族的承认,太楚古城如今严禁妖灵怪物入内,也仅仅只是因为此城乃是一座较为单一的人族古城罢了。太御古宗治下的其余古城之内,并不乏一些尽是妖怪的妖城存在。 可鬼物却是完全不同,况且有着太楚土地尊神这位正神神灵摄守,任何魍魉鬼物都不敢靠近太楚古城半步,哪怕城墙之上残余不知多久的一丝正神神力逸散而出,也足以将一只归真之境的鬼物碾成粉末。 “季不归统领,我真的没有骗你!刚才城卫令牌真的感应到了极为诡异的鬼力!”赵岳哭丧着脸,自腰间取下了自己的城卫令牌。 可随后他的表情便完全凝滞了下来,城卫令牌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其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蠢货!” 季不归面露不耐烦之色,一把将赵岳拨到一边,行至了季月年近前两丈之处。 “季不归……你是季家四房之人?”季月年打量了季不归一眼,轻声道。 季不归此时才堪堪瞧见了季月年的相貌,直接怔在了原地,浑身上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过了数息,他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开口道:“难道是大……大公子?” 经过洗魂净髓之后,季月年从内到外都经历了不可思议的脱胎换骨,本就俊美无俦的相貌比起之前更为清美,使得季不归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敢断定。 季月年点了点头,道:“是我。” “大公子!竟然真的是你!?” 季不归面色激动无比,他一向沉稳,此时竟是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 太楚古城广阔宏伟,其内有着数十万凡俗之人,而季家便是凌驾于所有凡俗之人之上的数个修行世家之一,曾经以六岁之龄便燃起序列第六品心火的季月年,更是其中最为璀璨耀眼的存在。 即便季不归与其同属季家,可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季月年却依然是他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之人。 “大公子,你竟然能识得我!实在是……可你不是已经……如今季家一片混乱,回来便好!我这便带大公子回季家觐见家主!” 季不归心绪激荡之下,已是有些语无伦次。 “怎么个混乱法,说来听听。”少年轻拂道袍袍袖,一道湛青玄力流转而现,没入了季不归的眉心,使他的心神刹那之间便安定了许多。 “多谢大公子,”季不归堪堪按捺住复杂的心情,也不管那些面面相觑的黑甲府卫,径直引着季月年朝着宏伟的西城门之内行去,“大公子失踪之后,鹤玄上真赐予季家的那个位置便空了出来,大长老季洛言与家主起了很大的争端,季家差一点便爆发了无可挽回的内乱!” 季月年思衬片刻,道:“季洛言定然是想让季白羽继承我的位置,而父上……若无意外,应是改为支持三房唯一的公子季流光罢?” “大公子神算,”季不归目光之中露出崇敬赞叹之色,“不过前几日季家发生了一件震惊太楚古城之事,乃是……” 其话音未落,赵岳便远远追了过来,急声叫道:“季不归统领,你此时若是走了,西侧大城门的轮值怎么办?” 季不归侧过头望了赵岳一眼,眼神微冷,随后便回过身来,有些尴尬的朝着季月年低声道:“大公子,我先处理一些杂事,稍后便来。” “且去。”季月年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朝前缓缓走着。 太楚古城虽名为城,实质上却是由八面绵长的城墙所围起来的一片辽阔疆域,数十个繁华无比的城郭村镇林立于外城之中,最为威严宏大的中央内城虽然仅仅只有十数里方圆,却是太楚古城真正的核心之处。 阳谷灵田、碧草花、红灵果、玄香稻谷……数不清的灵田灵果种植于宽广的官道两侧,绵延无尽。更有不少凡俗之人在灵田之内细心照料,一刻都不敢松懈,这是他们能够在太楚古城内安身立命之本。 无论种植何种灵田灵果,这些凡俗之人每年都只能留下两成,余下八成则是作为灵税上缴至内城之中,供养着数个执掌太楚古城的修行世家。 这些灵田灵果的种子皆是由太御古宗在许多年前统一分发至十九座古城,品阶不高,产量却极为丰厚,很是适合凡俗之人种植。所以即便只能留下两成,对于这些凡俗之人来说也足够温饱,甚至还有着不少剩余,可以用来换取银钱。 这里的银钱,指的乃是凡俗之人所使用的的银两,毕竟太楚古城之内九成九的生灵都是不曾燃起心火的普通凡人,根本不可能像几个修行世家那样,能够拥有珍贵无比的元石作为交易之物。 元石便是蕴含着丰厚天地元气的玉石,无论哪个种族皆可自其内汲取精纯的天地元气。. 天地浩渺无尽,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元石矿脉在某个角落出世,故而元石也就逐渐成了可以修行的生灵之间用来交易之物,几乎从未有过改变。 “你可识得刚才那人是谁?也敢在此大呼小叫?” 季不归面色阴沉无比,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赵岳。 此时已经有了数个发现些许端倪的黑甲城卫,急急朝着季不归打了声招呼,便分别骑上马飞速朝着极远处的内城奔去。 季家大公子完好无损的归来,此事定将轰动整个内城! 赵岳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方才叫住季不归的举动有些愚蠢,结结巴巴道:“季不归统……统领,我没……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找死!”季不归反手抽出长剑,狠狠朝着赵岳的手腕斩去! 寒光一闪即逝,赵岳的左手应声而落。 大股的鲜血喷溅而出,赵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右手抓着左手的断腕之处,跪在地上不住地痛苦哀嚎。 “狗东西,竟敢耽误我讨好大公子,我没有一剑杀了你,就已经算你走运!”季不归朝着赵岳的头顶狠狠啐了一口,侧头朝着其余数个不曾离开的黑甲城卫冷声吩咐道,“要去报信的都已经去了,你们几个就给我留在西侧大城门驻守,不得离开!” 这几人望了一眼赵岳的惨状,皆是战战兢兢道:“是,季不归统领。” 季不归冷哼一声,也不曾骑马,径直转过身快步朝着远处官道之上的季月年追去。 虽然黑甲城卫的招收极为严苛,但毕竟其中的底层城卫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外城中的凡俗武者,黑甲城卫共有近千人之多,其中偶尔有几个愚蠢之人并不足为奇。 这赵岳,便是其中之一。 季不归虽然只是一个小统领,可却背靠内城之中的修行世家季家,其地位跟赵岳相比高出了不知多少。 第二十一章 镇压 “我记得你也算是四房的直系血脉,怎么反而自降身份,去了外城八大城门当差?” 季月年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身旁有些气喘的季不归,目光之中有着一丝疑惑。 季不归并未燃起心火,虽然武艺高强,可终究是肉体凡胎,从西侧大城门教训完赵岳之后,又火急火燎地沿着官道追了上来,一时之间难免有些疲累。 “禀大公子,”季不归苦笑一声,“我虽是四房直系,却不似其他人那般能够在季家领取灵草灵药,只能主动外放外城八大城门,在西侧大城门做了一个巡守统领,每月领些灵谷薪俸。” 季月年望着宽阔官道之上来往的凡俗之人,轻声道:“为何?我记得季家长老会几大长老对待各房几乎无有偏颇,除却家主一脉占据五成资源之外,其余几房应该极为平均才是。” 季不归的面容愈加苦涩,道:“大公子有所不知,此事实际上与四房无关,数年以前我曾经因为妄议大长老而获罪,不仅被禁足了半年,更是永远都无法在季家获取半点资源分配。” 两人说话间,两辆华贵的马车在官道中间并排飞驰而过,扬起阵阵沙尘。两侧许多赶路的行人皆是面露不忿之色,却无一人敢出言抱怨,这马车金雕玉砌,一看便是内城之中的大人物路过,没人愿意自找麻烦。 季月年微微皱了皱眉,道袍袍袖轻拂,所有飞来的灰尘皆是湮灭于虚无。季不归察言观色,心中暗道机会来了,当下便直接纵身上前,几个起落便将马车拦了下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我赵府的马车?” 一个车夫骂骂咧咧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正欲出言斥喝,却是忽然认出了季不归所穿的统领黑甲,面色变得凝重了些许。 “原来赵府的马车,那又如何?赵府的马车便能如此放肆?”季不归从背后抽出长剑横在身前,丝毫没把这车夫放在眼里。 车夫目光微动,却是极为机敏地不曾开口回应,而是转过身掀开马车车帘,低声禀报。 数息之后,一道如同黄莺一般的温婉女声自马车中传了出来:“是哪位外城巡守统领在此?” 季不归哼了一声,道:“西侧大城门,季不归。”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柔声道:“原来是季统领,可我赵家的马车向来便是如此放肆,你要怎样?” 其声音虽极为温柔好听,可实质上却根本没把季不归放在眼里。 外城巡守统领,大多是都是自平民之中提拔而来,对于内城之中的修行世家来说与蝼蚁没什么区别。 虽然单看季不归的姓氏极有可能是季家之人,但能够被外放到西侧大城门做统领,此人即便当真来自季家,想必其在季家之中也没什么地位可言。 “那你便走下马车,让本统领细细查验,是否有妖物灵物之流附身于你!” 季不归寸步不让,手中的长剑泛着冷冽的寒光。 “放肆!赵嫣然小姐也是你这蠢物能够查验的?”一道斥喝之声传入耳畔,另一辆马车之上走下来一个青袍公子,冷冷地看着季不归。 入玄初境!这是一个燃起了心火的赵家天骄! 腰间的统领令牌已经隐隐感应到了这青袍公子的修为,季不归心下一颤,可随后便想到大公子此时就在身后看着,却怎么都不敢有半分示弱。 “我不管你们是谁,”季不归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查验可以免去,不过方才赵小姐的马车扬起漫天沙尘,溅到了我家公子身上,须亲自给我家公子赔个不是。” 青袍公子气急反笑,摇头道:“外城八大城门何时有了这般蠢货?竟然连我赵家的马车都不识得?真是不知所谓。” 此言落罢,他便极为随意地掐了个印诀,一道玄光凭空而现,直接将季不归的长剑卷了个粉碎。剑刃碎片崩飞四散,使他整个人都被爆裂的气浪掀翻数丈之遥,其中一片锋利的残刃竟是直接其左脸削去了一大块血肉。 潺潺的鲜血自伤口之内咕嘟咕嘟地冒出,季不归竟是一声也不吭,强忍着痛苦勉强爬了起来,自袖口处撕下一块布条捂住左脸伤口,狠声道:“我说,让你们给我家公子跪地赔礼,听到了没有?” 这时已经有了数十人停步于此,朝着两辆马车和季不归等人指指点点,官道虽宽广,可路过此处的行人却逐渐越来越多。 伸出一只纤细雪白的玉手掀开马车车帘,赵嫣然缓步走了下来,面色有些不快,道:“赵思行,还不快点出手将这蠢物和他那劳什子公子碾死?我赵家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难道你脸上有光?” 青袍公子赵思行犹豫片刻,道:“嫣然小姐,此人毕竟是西侧大城门统领,若是直接将其灭杀,只怕有些……” “作为赵家之人,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赵嫣然冷冷地瞥了赵思行一眼。 虽然她不曾燃起心火,可她在赵家却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即便是已经燃起心火的家主庶子赵思行,在她面前也不敢装大。 “我晓得了,”赵思行应了一声,转头朝着季不归看去,“你那公子在何处?快些叫他出来,我将你二人一起灭杀。” 方才季月年站的较远,随着围观之人逐渐增多,此时已是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季不归冷笑一声,不置一词,可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了些许动摇。 大公子早在失踪前便是半步归真之境的修为,此事人尽皆知,这也是自己敢于在入玄初境赵思行面前放肆的本钱,可是……大公子若是真的不出手,那自己的下场恐怕会极为凄惨。 要么就不赌,要么就赌到底,犹犹豫豫算个什么? 想到此处,季不归强行定下心神,仰头大笑道:“想见我家公子,就凭你也配?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赵思行目光微冷,再次掐了个诀,一道玄光径直朝着季不归的脖颈袭杀而来:“死到临头还敢猖狂,可笑至极!我便先取下你的狗头,再详查你的底细,去端了你家公子的狗窝!” 季不归狠狠啐了一口,随后便直接闭上了双眼。 大公子,你可千万要出手啊,我还不想死。 数息过后,季不归感觉到自己不曾死去,便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赵思行那张震惊无比的脸。 “你方才说,我季家是狗窝?” 季月年一身湛青道袍,漆黑的长发使一支白玉簪束起,清美精致的眉眼之间满是冰冷。 赵思行这才堪堪回过神来,面色有些慌乱,道:“这……原来是季家之人,我……” 若是普通的季家之人,赵思行根本不会如此惊慌,可眼前之人一个眼神便湮灭了自己的玄光咒法,这是何等可怕的修为!? “不知是季家哪位公子当面?” 赵嫣然方才已经上了马车,此时则是再次走了下来,虽然初时为季月年的外貌所惊讶了一瞬,可记忆之中却丝毫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 而季家燃起心火的后辈,只有季家二房季白羽和前段时间震动太楚古城的季鹊雪两人。 季月年微微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赵思行,道:“赵家庶子赵思行,出言不逊,我便暂代赵家家主,废你唇舌。” 此言落罢,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亦是掐了一个繁复无比的印诀,数道金色玄力流转而出,化作数把锋利至极的金色光刃,朝着赵思行席卷而去! 赵思行忍不住面色大变,他乃是燃起心火的入玄初境之人,此时却极为清晰地在这几把金色光刃之内察觉到了完全不可抵抗的强横力量! 手忙脚乱之下,赵思行终于在身前勉强凝出了一道玄光护罩,可片刻之后,凌厉的金色锋刃便已至了身前! 轰! 玄光护罩如同纸片一般被瞬间撕破,金色锋刃如同切豆腐一般,将赵思行的下半边脸旋绞成了漫天血肉碎片。 赵思行双目之中流出鲜红的血泪,下半边脸已经成了一个空洞,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直接盘坐在了地上,不惜耗费部分神魂本源,强行动用心火的力量将伤口死死封住,随后便闭上双眼调息起来。 若是凡俗之人,受了如此创伤之后定会直接死去,可赵思行乃是燃起心火的修行之人,季月年又刻意留了几分力,这才堪堪让他保住了一条命。 围观的诸多凡人早在赵思行出手之时就躲出了数十丈,此时则再次纷纷退出了十余丈,远远朝着这边观望。 “我刚刚路过此处,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在打架?” “据我所知,应是赵家与季家的争端。” “不错,那被剜去了口鼻的青袍公子乃是内城赵家的天骄人物,据说是一个燃起了心火的无上天人。” “燃起了心火,还被碾压成了这幅样子?” “躲远点罢,这些内城的大人物对于我们这些人生杀予夺,从来都不会讲任何道理。” “仁兄此言极是,我等远远看个热闹也便罢了,神仙打架,殃及池鱼,还是先走为妙!” …… 此时季不归脸上的伤口已经凝了血痂,低头望着比自己惨上百倍的赵思行,心中暗叫痛快。 “你……你大胆!你到底是谁!据我所知,季家的年轻一辈之中除了季白羽和季鹊雪,根本没有其他公子小姐燃起心火!” 赵嫣然不曾燃起心火,仅仅只是在一瞬之间便见到赵思行惨败退场,忍不住面色剧变,娇声质问。 季不归在季月年身后一步踏出,冷哼一声,道:“赵嫣然小姐,你怕是忘了,季家还有一位横压同辈的公子,早在十一年前便燃起了心火。” 赵嫣然稍稍怔了一怔,再次朝着季月年细细看去。 确实是清美无俦,可他也确实不是自己所知晓的任何一个季家公子。 蓦地,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赵嫣然檀口微张,惊声叫道:“难道……难道你是……传言已经死去的季月年大公子!”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季月年眸光之内有着点点星芒浮现,拂袖之间,一道湛青玄力凭空而现,直接将赵嫣然卷起数丈之高,狠狠将她砸摔在了赵家马车之上。 “我便是季月年。” 第二十二章 神海! 轰! 华贵精美的马车直接崩毁成了万千碎片,赵嫣然身周却早有一层白玉玄光浮起,将她牢牢护在了其中。 “难道这道袍少年……当真是那位横压内城的季家大公子!?” “哈哈,修行世家的高贵之人也有如此狼狈之时!” “据说此女便是赵家极为出名的那位赵嫣然小姐,即便是在内城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季月年大公子当初可是名噪一时,就连我这外城的乡村野夫都知晓其名,这是一位仅仅六岁便能燃起心火的天骄!” “我曾经有幸见过季月年大公子的画像,此时细细观来,这道袍少年当真是那位横压同辈的季月年大公子!” “可我前不久却听说,季大公子早已经失踪在了青栾山脉之内,那里可是妖怪横行之地,入之必死!” 近百个围观之人议论纷纷,其中不乏一些来自太楚古城内城之人,甚至还夹杂着数个燃起心火的入玄之境,在默默地望着官道中央的几人。 烟尘逐渐散去,赵嫣然狼狈无比地站起身来,目中满是惊怒和惧畏之色。 季家季月年,在太楚古城之内,这个名字足足压了同辈之人十一年,赵嫣然虽在赵家身份极为特殊,可也不敢在季月年面前放肆。 更何况若是细细算起来,季月年还是她的至亲表兄之一,只是因季月年之母早逝之故,所以他与赵家的关系实质上很是普通,少有来往,只有赵家主脉二公子赵霄云与季家走的稍稍近些。 “原来是表兄在此,”赵嫣然思衬片刻,身周的浅白护身玄光逐渐淡去,低头上前轻轻行了个礼,“方才不曾认出表兄,是嫣然失礼了。” 她虽然不曾燃起心火,却身怀数种护身之宝,方才那将她护住的浅白光晕便是宝物之一。 季月年看着态度大变的赵嫣然,眸光沉静,轻声道:“无需如此多礼,我与赵家早已毫无关联,与你更是半点也不相熟,表兄之称还是莫要提起为好。” 此言落罢,他便径直回过身,沿着官道朝着内城方向行去。 季不归瞥了一眼目光晦暗的赵嫣然和盘坐在地的赵思行,轻哼一声,连忙转头跟了上去。 片刻的静谧之后,密密麻麻的议论之声轰然而起! 赵思行猛地睁开双眼,下半边脸颊之处玄力流转,临时显化出了口唇之处的皮肤血肉,低声道:“嫣然小姐,传言已经死去的季月年却突然毫发无损的归来,此事我等应该尽快回去禀报才是。” 轻轻点了点头,赵嫣然面色变得极为阴沉,咬牙道:“这厮竟然如此猖狂!不过是一个血脉低贱的野种罢了!” 赵思行霎时间面色剧变,急声开口道:“嫣然小姐,慎言!慎言!” 赵嫣然自知失言,不再开口,而是径直上前掀起车帘,步入了那辆完好无损的华贵马车之中。 季月年之母名为赵阴月,是如今赵家家主的至亲姊妹,可她的身份却与寻常赵家之人有些不同,乃是老家主与一只女相鬼物所生,血脉低贱无比,幼时在赵家之内受尽欺凌。 直至季鸿与赵阴月结亲之后,她在才逐渐在赵家得到应有的地位和尊重,只不过季月年出生七天以后,年仅十六岁的赵阴月便寿尽而死,当时在太楚古城之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北俱芦洲归属于三十三天天庭,有无尽疆域,供奉六御帝尊之一的北极真武大帝,由弃佛而入天庭的多闻天王代天统摄。 其内的无量生灵皆有生死寿数之说,除却那些功参造化的第三灾劫生灵,任何一个有名讳者的基础寿数都归于幽冥境之内的生死灵薄所辖制。 三灾,乃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生灵蜕变所必须要渡过的三大灾劫。 每渡过一道灾劫之后,其修为和寿数便会暴增无数倍,若是彻底渡过第三灾劫,从此便无需再受生死灵薄所摄。 一个普通的凡俗之人,其基础寿数大多在百岁左右,即便有一些寿短者,若无意外发生,至少也有七十余岁的基础寿数。 可赵阴月却在年仅十六岁的豆蔻年华之时便寿尽而死,就连季家之人请动了大归真境的鹤玄道人前来感应查验,最终得出的结论依然是赵阴月因为寿数耗尽而神魂俱陨。 大归真境乃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境界,虽然依旧处于归真之境内,却代表着归真之境的大圆满,若能有幸再进一步,便可位列足以震慑方圆数十万里疆域的神海之境! 即便是如今元衍地界之内的至强宗门太御古宗,其中的神海之境生灵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位而已。 入玄之境,归真之境,神海之境。 虽然只是寥寥三个境界,可十万个生灵之内也不见得能诞生一两个归真之境,更遑论那玄妙至极的神海之境了。 此时随着赵家马车的离去,围观之人亦是缓缓散了开来,宽阔的官道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而季家大公子季月年完好无损归来的消息,却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宏伟辽阔的太楚古城疆域,一时之间各大修行世家皆是将目光望向了季家,等待着看季家的好戏。 谁都知道,前不久季家诞生了一位可以和季月年相提并论的天骄,便是与其同属心火序列第六品的季鸿之女季鹊雪。 此时季月年安然无恙的归来,本应该是季家的大喜之事,可此时距离太御古宗外宗大开山门只有短短数十天时间,而季家所获得的那个能够直接入外宗修行的位置,早已经落在了季鹊雪头上。 甚至就连一直坚持让季白羽代替季月年的大长老季洛言,此次都没什么话好说,心火序列第六品,足以压下季家之内所有反对的声音。 两个心火序列第六品之人同时出现在季家,又都是家主一脉的嫡系,那这个可以直接入太御古宗外宗修行的位置,季家到底会交予谁?不仅仅几个修行世家在等着瞧好戏,就连居住在内城之中的不少入玄之境甚至归真之境的散修,都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了季家所在的安阳城。 …… 太楚内城八大城之一,安阳城。 季家。 “你说什么!?”季鸿轰然起身,死死地望着眼前的府卫统领许江河,“年儿回来了?” 许江河目光肃然,恭敬行礼道:“禀家主,外城之中确实传来了大公子归来的消息,我方才派出去的人也已经回返,此事千真万确!” 第二十三章 一夜,鱼龙舞 季鸿在殿室之中踱来踱去,神色连番变化,半晌之后才逐渐平静下来,道:“年儿归来,是大大的喜事!许江河,立刻吩咐下去,将安阳城精心布置一番,迎接大公子!” 许江河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季鸿随后又重新坐回了殿室尊位之上,目光阴晴不定,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 已是亥时。 夜幕甫一降临,依稀有些寒凉的安阳城便陆续亮起了万家灯火,街巷、桥边、闹市等地方都有着大红花灯高高悬挂,每一个角落都遍布着温柔的灯火光芒。 人流熙熙攘攘,不少小摊小贩正在吆喝着叫卖,身着精美绸缎的公子小姐携手走过花灯之下,更有华贵的木雕车辇缓缓行过,为这灯会多添了一分色彩。 安阳城,太楚内城八城之一,乃是季家直接统摄之城,居住在此的凡俗之人九成皆是季姓,除却季家主脉的四房之外,其余之人几乎全都是季家诸多旁系的血脉后裔。 一年一度的安阳城花灯之会本来不该此时举办,只是季家家主季鸿一声令下,便生生将半个月之后的花灯之会提前至了今日,具体原因却是并未明言。 不过随着席卷内城八大城的传言愈来愈烈,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季家大公子季月年此时正在朝着安阳城行来。 太楚古城城墙之内的疆域极为宽广,外城西侧大城门距离核心内城并不算近,若是徒步赶路,至少也需要数个时辰之久。 …… “花灯之会?”季不归遥望着安阳城之内的一片灯火,神色有些惊诧,“大公子,今夜安阳城竟然有花灯之会。” 月色如水,洒在季月年的湛青道袍之上,仿佛在其上铺了一层璀璨的银光。 少年瞳孔之中倒映着一轮银白的阴月,轻声道:“父上此举的用意,我大概知晓了。” 季不归有些疑惑,道:“我方才算了算日子,若是按照惯例,此时距离安阳城的花灯之会至少还有十余天之久。大公子此时的言下之意,难道说……这是家主大人的命令?” 季月年轻拂道袍袍袖,不曾开口,而是在皎白的月光之下继续朝着安阳城走去。 夜风依旧寒凉,十六年前的记忆浪涌而来,恍若隔世。 …… 花灯之会,灯火幢幢。 赵阴月静立于石桥之上,满头青丝随风翻扬而起,低垂着目光望着桥下奔流的漆黑河水。 月光仿佛亘古以来都从未变过,洒在她雪白的霓裳之上,亦是洒在她清冷的眸光之中,将她映衬的如同谪仙一般。 “月儿。” 季鸿一袭玄黑长袍,缓步走上桥来,从身后轻轻揽住了赵阴月的肩膀。 赵阴月精致的眉眼之间尽是疏离,稍稍退后半步,挣脱了季鸿的手,檀口轻启,道:“何事?” “你前几日才诞下年儿,不多休养些时日,怎地又偷偷跑了出来?”季鸿的目中满是担忧,言语之中的关切不似作假,“此时你没有半点修为在身,千万莫要着凉了。” 赵阴月瞥了一眼季鸿,摇头轻笑,语气之中多了一丝不屑:“你我二人本就无甚感情,你又何需如此作态?” 季鸿沉默片刻,道:“你先转过头去。” “怎么?”赵阴月眸光流转,停在了季鸿的脸上。 “你先转过头去。”季鸿又重复了一遍。 女子一时之间有些失笑,道:“罢了,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 言罢,她便轻轻地转过了身子,雪白霓裳翻舞轻扬之间,恍若落于尘世的月宫仙女。 十数息之后,季鸿的声音传入耳畔:“好了,你回过头来罢。” 夜风乍起,赵阴月侧过头,柔软嫣红的唇角携着一缕发丝,映入眼帘的是璀璨夺目的漫天烟火。 火树银花不夜天。 “还孤单么?”季鸿笑道。 赵阴月不曾开口,只是抬头定定地望着那些照亮夜空的瑰丽焰火。 季鸿靠的更近了些,道:“月儿,心绪是不是好些了?” 如谪仙一般清美的白裳女子依旧不发一言。 季鸿沉默片刻,解下自己的玄黑长袍,轻轻披在了赵阴月身上,道:“你生的似天人一般,我自知有些配不上你,不过我竭尽全力将你从赵家解救出来,难道你便没有半分感激?” “我母亲乃是一只低贱的鬼物,是我配不上任何一个人,”赵阴月素手轻拂,将身上的玄黑长袍取了下来,随手丢入了石桥之下,“我有些乏了。” 此言落罢,她便转过了身子,扶着冰凉的雕纹石柱,一步一步朝着桥下缓缓走去。 这条河横贯了整个安阳城,在月光之下泛起阵阵水波,卷着那玄黑长袍奔流而去,刹那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月儿。” 季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阴月背对着他,如月光一般清冷的眼眸之中满是落寞和孤独:“已是来不及了。” 季鸿怔了一怔,道:“月儿?” 女子雪白的裙裳轻摆,走下石桥,满头青丝随风翻扬而起,再没回头。 这璀璨喧闹的万家灯火,却没有哪怕一盏真正属于她。 …… 拨雪寻花,烧灯续昼,命数难开口。 皎月清寒,沂水泛舟,席地眠桐宿柳。 恍若隔世,韶华白首,偏是镜中囚。 宿相轮转,烟火阑珊,一曲霓裳盈香袖。 …… “赵阴月诞下我之时年仅十六岁,七日之后神魂俱陨,寿尽而逝。” 季月年伫立在同样皎白的月光之下,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安阳城,轻声道。 “大公子,这些都是十六年前之事,”季不归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季家之人向来对此讳莫如深,你那时只是初生的婴儿,是如何知晓的这般详细?” 少年瞥了他一眼,不曾开口。 季不归当即便嚇的跪在了地上,头皮一阵阵地发麻,颤声道:“大公子,我知错了!我不该问!” 言罢便扬起巴掌狠狠抽起了自己的耳光,不过短短工夫,季不归两边的脸便已经肿胀出了极为明显的淤血痕迹。 “起来罢。” 季月年微微摇头,径直抬步朝着安阳城走去。 第二十四章 月上中天 季不归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来。 季月年目光有些晦暗,稍稍放慢了脚步,道:“季不归,此时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大公子还请直说。”季不归的脸颊肿胀鼓起,以至于声音都有了一些沙哑。 “赵阴月正是在十六年前的花灯之会后寿尽而死,”季月年轻声道,“父上此时用花灯之会来迎接我,你可知,他为何要如此做?” 此时二人已经行至了安阳城外的灵犀河畔,距离大开的安阳城门只有短短百丈之遥。 城门之上灯火通明,足足数十个季家府卫正在来回巡守,透过城门朝里望去,隐约可以窥见一丝安阳城内的繁华和喧闹。 季不归思衬片刻,摇头苦笑道:“大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了,家主大人高高在上,威严无两,而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四房庶子,怎么可能知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季月年看了看他肿胀的脸颊,挥袖拂出一道漆黑如墨的玄光,道:“你今晚不是四房庶子季不归,而是季家主脉大公子,季月年。” 那黑光附在了季不归头顶,随后便朝着全身蔓延而去,短短数息之后,季不归整个人都在黑光之中缓缓扭曲变幻,直至最后化为了一个身着玄黑绸缎长袍的俊美少年。 此时他的相貌和衣着,与被丢入青栾山脉之前的季月年分毫不差。 使用掺杂“灵灰”的身鬼本源所炼制的摄灵鬼衣,有着神异无比的幻化表象之效,只不过碍于季月年入玄初境的修为所限,此时的摄灵鬼衣至多只是能蒙蔽归真初境的生灵罢了。 “这……这……” 季不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打量着自己的浑身上下,目光之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轰! 蓦地,有着沉闷无比的轰响传遍天地,太楚内城八大城的无数生灵皆是抬头望去,却不曾发觉半点端倪。 只有季月年与季不归二人所立之处,有着一道玄黄身形凝聚而现。 这道身影极为虚幻模糊,身周有着浩荡宏伟的气息翻涌,衣袍之上有着繁复无比的篆纹缠绕,淡漠的目光径直看向了季不归。 季不归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结结巴巴道:“太……太楚土地尊……尊神神上!”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太楚古城数十万生灵所供奉的太楚土地尊神,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尽管只是一座化身,可也足以令人惊骇莫名。 太楚土地尊神,正九品天地正神神位,享香火供奉,护佑太楚古城方圆数千里疆域。 季月年眸光沉静,上前行礼道:“见过太楚土地尊神神上。” 那道身影淡淡地看了季月年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回了季不归身上,直至季不归整个人都冷汗涔涔以后,才微微阖上了双目,化作无数玄黄光点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浩荡的神力气息完全消失以后,季不归才堪堪回过神来,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神异的是,方才太楚土地尊神的气息如此浩大,距此地仅仅百丈之遥的安阳城城门处却没有半点察觉,那些季家府卫依然在三三两两的谈笑风生,纷纷谈论着方才的沉闷巨响,根本不曾望向此处。 “我竟然见到了太楚土地尊神,实在是令人不敢置信,”季不归今日所受到的震撼实在太多,以至于他都有了些许麻木,“大公子,这到底是为何?还有你方才给我施的咒法,到底是什么?” 季月年望着太楚土地尊神化身的消散之处,道:“那是一道以鬼力所炼就的神通,除却没有灵智诞生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与鬼物极为相似。方才这位尊神神上的目光之中有着一丝迟疑,若是他再冷血一些,只怕你方才便会直接神魂俱灭而去。” 季不归不禁一阵后怕,喃喃道:“我在季家四房的小祠堂中除却供奉北极真武大帝之外,同样供奉着太楚土地尊神的神灵真像,想必应该不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他虽然明知道是季月年凝聚出的那道黑光引出了土地尊神的化身,可此时却是极为知趣的丝毫未提。 “你没有燃起心火,可以很好地证实数日之前‘季月年’被废去修为的传言,更能暂时降低一些人的警惕,”季月年打量着季不归,眸光之中有着点点曜金之芒浮现,“季不归,你可愿助我破了这一局?” 季家没有归真上境的存在,即便是更差一筹的归真初境,也仅仅只有家主季鸿和大长老季洛言二人而已。 不管心中是否情愿,季不归径直半跪于地,低声应道:“愿为大公子赴死。” 季不归在赌。 更何况,他实质上根本就没有选择。 季月年点头道:“你身上的摄灵鬼衣只有半件,另外半件在我这里,你回到安阳城之后无需多言,假装失忆慢慢等待便可。” 季不归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公子气度卓然的万金之躯,只怕我有些模仿不来,而且赵家赵嫣然和赵思行等人已经见过大公子如今的相貌,此事……” “此事无需多虑,”季月年摆了摆手,“这些年赵家与我季家向来都不算和睦,他们根本不会前来安阳府城,况且太楚古城如此之大,根本无人会特意去关注这些细节。至于模仿之事……摄灵鬼衣可保你不露半点破绽,你此时与我之前的相貌别无二致,季家不会有人识破。” 季不归微微低下头,道:“是,大公子。” “且去罢。” 季月年身上亦是有着一道黑光泛起,将他尽数掩盖遮蔽起来,不多时便彻底隐入了灵犀河畔的黑暗之中。 季不归独自在原地静立了半晌,定了定心神,径直朝着安阳城城门走去。 虽然季月年并未明说,不过他却是深知其中的危险。 一个心火熄灭、失去全部修为几乎等同于凡俗之人的季月年大公子,在季家当真还会有前番那般无可比拟的地位么? 况且根据太楚古城之内褚家传出的风言风语,当初设计谋害季月年大公子之人,极有可能便是季家大长老季洛言。 自己此时以凡俗之身代替季月年回归季家,的确能为大公子试探出季鸿等人真正的态度,可也将自己陷入了危险无比的境地之中。 大长老季洛言当初能够设计将半步归真之境的季月年丢入青栾山脉,现在又如何不能坑害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季月年”? …… 季月年大公子在青栾山脉之内失踪了数日之后完好无损的归来,震动了整座安阳府城。 灯火渐熄,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年儿,当初到底是谁害了你?我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季鸿狠狠一拍案几,面上满是遏制不住的怒色。 殿室之中有着数人高坐尊位,不发一言,正是季家长老会的的几位长老。 季不归心神一颤,有些承受不住归真之境的心神压迫,暗暗叫苦。 “家主大人,大公子方才不是已经说过,在山脉之内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么?以我观来,如今还是让大公子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为好。” 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很是和善地望了季不归一眼,走下座位,朝着季鸿拱了拱手。 季鸿冷哼一声,似是有些消了气,敛去了怒色,道:“三长老说的也有道理,年儿如今根本想不起之前发生的事,就连如何出得青栾山脉都不知晓,确实应该好好休养,再做打算。” 季不归揣摩着季鸿话中之意,心下一阵阵地发寒。 季月年曾经乃是燃起序列第六品心火的天骄,更是季家家主季鸿的嫡长子,即便季鸿身为其父,平日里对待季月年也不会有半点轻慢。 可是如今心火熄灭的“季月年”归来之后,季鸿的态度却颇为令人玩味。 大公子季月年果然没有看错这位归真初境的季家家主。 季鸿在安阳城设下花灯之会,用意有二。 其一,青栾山脉之内有着诸多大妖存在,无人可以断定此时归来的“季月年”是真的季月年,还是妖物所化的季月年。 季鸿心思巧妙无比,设下花灯之会,便能分辨出季月年是否为妖物所化。 因为即使妖物可以吞噬季月年所有的神魂记忆,也无法窥探到他一丝一毫的真灵记忆。 而赵阴月的所有记忆却是在她濒死之前主动放弃了真灵轮回往生的机会,尽数凝聚成一道灵光没入了季月年的真灵深处,若是真的季月年,在季鸿佯装无意间提到花灯之会之时,定然会有着一丝反常。 真灵乃是每个生灵的根本,神魂依附于真灵之上,就算神魂俱灭而死,也可保留一点真灵前往幽冥之境投胎转世,轮回往生。 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手段,真灵根本无法被查探到,更是无法被直接攻击到。 可若是真灵陨灭崩碎,那此生灵便会真正的消散在天地之间,没有了下一世的轮回往生,彻彻底底化作了虚无。 让季不归心中发寒的是,季鸿在看到“季月年”已经熄灭了心火、修为尽废之后,态度变得极为暧昧。 甚至,连验证这个“季月年”是否为妖物所化都懒得验证。 有哪个大妖会伪装成一个修为尽废的凡俗之人呢? 这便是其二。 前时在西侧大城门传来消息,季月年大公子横压赵家赵思行,更是让赵嫣然主动低头赔礼,足以证明其修为仍在。 可青栾山脉是何等地方?神秘可怕的妖物汇集之处。 季鸿并不敢全信这些百里之外的消息,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想知道,从青栾山脉归来的季月年,是否还是那个心火序列第六品的天骄。 这花灯之会,便成了一个缓冲和台阶,无论季月年的心火是否真的熄灭,季鸿都可以极为自然地转变对待他的态度和方式,而不会显得生硬。 更何况此时的季家,已经拥有了一个心火序列第六品之人。 季鹊雪。 第二十五章 戏中戏,戏中人 季家主脉,落雪阁。 此阁楼卷珠玉帘,雕梁画栋,乃是当初季鹊雪降生之时,季鸿赐予徐涟儿母女二人的的休憩之处。 “鹊雪,大公子归来之事,你可知晓?” 徐涟儿忧心忡忡地望着榻上正摆弄着一篇真诀的少女,神色有些凝重。 季鹊雪低着头翻看着那篇咒诀,素手轻舞之间,一缕玄光流转而现,在其指尖凝聚成了一朵小巧精致的火莲。 数息之后,她散去手中的焰火,抬首道:“无需多虑,大公……季月年已经失去了修为,熄灭了心火,鹤玄上真赐下的这个位置,他得不到。” 自从前时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季鹊雪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目光坚定无比,其中的怯懦和软弱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涟儿叹了口气,道:“可他毕竟是大公子,虽然心火熄灭之后再难燃起,但万一……” “没有万一,”季鹊雪站起身来,在水蓝色裙裳的映衬之下,她精致白皙的小脸愈显俏美,“明日卯时,季鸿便会前往鹤云观,将这个属于我的位置彻底确定下来。” “鹊雪,你怎能如此称呼你的父上?”徐涟儿摇了摇头,面色有些不悦。 季鹊雪沉默片刻,抬步走到徐涟儿身前,俯视着眼前这个比她矮上半个头的妇人,一字一顿道:“从那日以后,我便不会再认季鸿这般冷血无情之人为父,甚至有一天我若玄法有成,我还要让他为自己所做过的事后悔!” “鹊雪!你怎么能如此想!” 徐涟儿愣愣地看着季鹊雪,这个女儿在此时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季鹊雪靠的更加近了些,满头青丝都垂在了徐涟儿的肩膀之上,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当年你也是来自徐家的大小姐,若不是你如此懦弱、盲从和没有主见,这些年我母女二人在季家决计不会如此难过,比起残忍无情的季鸿,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此言落罢,她便径直转过身,朝着阁楼之外走去。 徐涟儿独自在空荡荡的落雪阁楼之内呆立了半晌,伏于榻上,将头深深埋入了臂膀之中。 不多时候,便有着一阵阵的呜咽低泣之声在阁楼内隐隐传了出来。 …… 又是寒风入夜时。 季不归在书房之内翻看着一本古籍,心中忍不住暗暗赞叹。 似这等晦涩难懂的篆字书本,他甚至连一页都看不下去。而季大公子却将这西侧书架之上的数十本古籍都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显然,这些不同种类的繁杂古书,季月年早就已经翻看过了不止一遍。 “北俱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流,无多作践。注:故言矣。” 勉强辨认着其上的古篆,低声念完这一句,季不归忍不住连连摇头,自言道:“这劳什子的古书中人竟然如此编排北俱芦洲,实在是荒唐至极,甚至就连大公子的注解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话语落罢,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古籍,转而将目光看向了窗边檀香木所制的宽大案几。 案几的左上角密密麻麻的摆放着诸多物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显然是季月年平日里所用。 季不归走上前去,刚要翻看其上摆放着的的卷籍,书房外便传来了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 “禀大公子,家主请你前往镇海大殿。” 镇海大殿,乃是季家主脉的核心主建筑,共有一座主殿、六座分殿,季家祖祠便在镇海大殿后方的聚灵殿之内。 季不归顿了一顿,道:“好,我这便过去。” 那声音又道:“还请大公子现在便动身。” 季不归目光之中有些羞恼,心中则是愈加为季月年感到不值。 此人虽然表面恭敬守礼,实质上其语气却是咄咄逼人,堂堂季家大公子熄灭了心火之后竟然落得如此对待,实在是令人有些心寒。 “我知晓了。” 季不归想到季月年的交待,按捺下多余的心思,推开书房便走了出去。 阁楼的窗扇未关,清寒的夜风卷入了殿室之内,将古籍泛黄的书页翻的哗哗作响。 季不归方才所放下的晦涩古籍,亦是轻轻地合了上来,展露出残破的书封。 五个扭曲的篆字竖直列于其上,微微泛着金光。 …… 季家主脉,镇海大殿。 “大公子,进去罢。” 一身黑甲的许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季月年”,淡淡开口。 季不归瞥了他一眼,在殿门之下伫立了片刻,一步踏入了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 甫一进殿,他便望见了坐于最高处尊位之上的季鸿,内心之中不禁浮上了一层阴霾。 “年儿,恢复的如何?” 季鸿下了座位,朝着季不归缓步走来。 季不归毕竟只是凡俗之身,季鸿作为家主又颇有威严,当下他的身躯便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心神察觉到了一阵阵难以言表的压抑之感。 “年儿?” 镇海大殿内的地面分为三层,由高到低直至殿门处,季鸿停在季不归身前,又站在了第二层的地面之上,大片的阴影遮蔽之下,使季不归根本看不清季鸿的表情。 季不归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家主大……父上,我我已是好些了。” 季鸿眉头微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却未曾在意,伸手拍了拍季不归的肩膀,道:“年儿,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季不归有些疑惑。 季鸿微微侧身,让殿中的灯火照着季不归失措的脸,沉声道:“不错,当初你被废去修为丢入青栾山脉之内,本应是十死无生,如今虽然不知为何能完好无损地归来,却熄灭了心火,更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此仇……不可不报。” “父上此言,是何意?” 一道道清凉之气从摄灵鬼衣之上漫入体内,使季不归清醒了许多。 季鸿看了一眼季不归,轻声道:“你此世的记忆皆在神魂之内,若是想报仇,只有施展一些对你来说颇有损伤的咒法,才能尝试着取出你被丢入青栾山脉之前的记忆。” 季不归察觉到了摄灵鬼衣的微微颤动,心中安定了不少,抬首道:“依照父上之意,该如何做?” 季鸿沉默片刻,似是极为不愿一般,微微叹了口气。 季不归有些嗤之以鼻,面上却依然保持着恭敬,道:“父上但说无妨,年儿此时已经修为尽废,若是能报得此仇,为我季家挽回几分颜面,年儿甘愿!” 季鸿犹豫了数息,才开口道:“为今之计,只有施展探魂咒术,将你的神魂割裂出一部分,或许能探知到那些记忆。” 季不归没有半点犹豫,应声道:“好!” 镇海大殿之中静谧无比,除却这“父子”二人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季鸿有些惊诧于季不归的果决,思衬片刻,又道:“还有一事,为父不知当不当讲。” 季不归心下嗤笑,动作却没有半点停留,恭敬开口道:“父上但说无妨。” 季鸿顿了一顿,道:“你的心火已经熄灭,不会再有燃起之机。不过若是能在割裂你的神魂之时,取下这枚依附于神魂的第六品火种,将其炼化以后用于为父身上,也不失为一种增强我季家实力的方法。” 沉默。 季不归此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只得沉默下来。 季鸿见他似乎有些抗拒之意,忙道:“年儿,此事须得你自愿才行,否则这心火火种为父是取不到的,季家如今在太楚古城之内势弱,你便帮为父一次,如何?” 每个生灵的神魂之上都依附着心火火种,只不过九成九的生灵都无法将它燃起。可是燃起心火之后又熄灭的心火火种,却能够被其余的生灵所吞噬,来增强其心火序列品阶! 只不过心火熄灭之后的生灵大多数都是直接神魂俱灭而死,故而此种苛刻无比的方法其实并没有多少机会使用。 季鸿的心火序列品阶仅仅只有第七品,若是可以吞噬“季月年”已经熄灭的第六品序列心火,那么他便极有可能凭此将自己的心火序列品阶提升,甚至可以借此势直接破入归真上境! “季月年”的所有破绽都被摄灵鬼衣所掩盖了下去,在季鸿的感应之中,“季月年”的神魂之内确实有着一颗已经熄灭的心火火种,这也是他此时唤“季月年”前来的真正目的! 甚至可以说,前番在他看到熄灭了心火的“季月年”第一眼之时,内心之中便已经涌起了这个恶毒无比的想法。 季不归沉默半晌,道:“好,父上决定何时施法?” 季鸿目光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直到此时,这位归真初境的修行世家之主才堪堪卸下了他厚厚的面具,展露出他内心之中最真实的一面。 “我现在便令人去准备,今夜子时便施法!放心罢,年儿,我取出记忆之后,一定会为你报仇!” 此言落罢,季鸿自知有些不妥,干笑了两声,道:“就算割裂神魂,也不一定死去,你放心,为父一定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 显然在他的眼里,此时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季月年”,已经可以不加掩饰的随意哄骗,不用顾忌任何后果。 季不归似模似样的点了点头,随后便直接退入了大殿的阴暗之处,低低冷笑了一声。 保住性命? 施展咒法割裂神魂,本就是十死无生。 若是将心火火种在神魂本源上摘取而下,则必定会直接神魂俱灭,真灵轮回往生而去,不会有半点存活的可能。 第二十六章 谁是蝉,谁是雀 季鸿有些抑制不住内心之中的兴奋,一甩袖袍,便径直走出了镇海大殿。 归真上境对困于归真初境十余年的他来说,本是遥不可及,如今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窥见了希望,即便以他的心境,此时也难免泛起些许波澜。 季不归刻意朝着大殿角落退的更加靠后了些,在灯火照不到的幽暗之处,其所穿的绸缎玄黑长袍流转变幻,散发着诡异无比的气息。 …… 听涛殿,距离镇海七殿只有短短数里之遥,乃是大长老季洛言所居住的宫殿。 “禀大长老,确定是子时!此乃许江河统领亲自令人传来的消息!” 黑甲府卫半跪于地,抬首望着高高在上的大长老。 “子时么,立刻去将白羽和两位在侧殿等候的长老唤来。” 季洛言略微思衬片刻,开口吩咐道。 那黑甲府卫恭敬应了一声,便缓缓倒退着出了大殿。 季洛言平静渊深的目光微微颤动,嘴角勾起有些自得的笑容,喃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季鸿,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许江河早已经被我收入麾下,这提升心火品阶的良药,我便代你收下了。” …… 月上中天夜色寒。 镇海大殿主殿之内,季鸿盘坐于地,身侧竖直悬浮着一把木质长剑,其上笼罩着朦朦胧胧的玄光。 “年儿,你主动放开神魂的抵抗,让我更为清晰地感应一番。” 季鸿的声音传入耳畔,季不归端坐在蒲团之上,一言不发,微微闭上了双眼。 季鸿目光微动,归真初境的玄气席卷而出,尽数朝着季不归的神宫大穴涌去。 摄灵鬼衣之上有着黑光弥漫而出,蒙蔽了季鸿的所有探查。 “神魂完好无缺,记忆蒙尘,熄灭的心火火种依附于神魂边缘,并不难摘取!” 季鸿猛地睁大眼睛,目中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激动之色,“季月年”的神魂状况,与他想象之中一模一样! “家主大人欲要裂我神魂,取我心火,内心之中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季不归忽地开口问道。 季鸿不曾注意到季不归对他称呼的改变,只是伸出手扶着季不归的肩膀,低声道:“年儿,你如今记忆全失,修为尽毁,为父当真是想为你报仇。等下我摘取心火火种之时,你万万不要有抵抗的心思。” 季不归轻叹一声,阖上了双眼。 此时面对这位归真初境的季家家主,他甚至已经能做到淡然自若。 因为此时他已经极为清晰地知晓,即便是前番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家主大人,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被贪欲所支配的凡夫俗子罢了。 人心不可测。 季鸿定了定心神,望着紧闭双眼的“季月年”,心中没有半点犹豫,催动一丝神魂本源之力,朝着“季月年”的神宫大穴涌去。 季不归紧闭着的眼皮狠狠颤动,察觉到了致命危险的降临。 虽然摄灵鬼衣能够为其遮掩一二,却无法真正掩盖住他是一个凡俗之人的事实,一旦季鸿的神魂之力浸入神宫穴之内,季不归极有可能会被强横的神魂威压直接震慑而死! 轰! 镇海大殿沉重的殿门被轰碎成了数个庞大的碎块! 其中一个宽约一丈的碎块朝着季鸿急速袭来,在空中划过刺耳的嗡鸣之声。 季鸿面色微变,猛地自蒲团之上站起身来,身周有着归真初境的玄气浪涌而出,将袭至身前的残破殿门碎块崩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家主大人竟然能够如此狠心,对季月年大公子下此毒手,实在是令人佩服。” 季洛言轻笑着踏入殿中,许江河、季白羽等人皆在其身后跟随,更有两个入玄之境的长老、数十个神色冷肃的季家府卫鱼贯而入,将季鸿和季不归围在了中央。 季鸿面色更加阴沉,冷声斥喝道:“许江河,你想背叛季家?还有你们,难道要反了天不成?” 许江河一步踏出,沉声道:“家主此言大谬,大长老也是季家血脉,我如今听从大长老之令,也算是听从季家之令,又怎么能说是背叛了季家?” 季洛言细细感应了一番仍然在蒲团之上端坐的季不归,啧啧连声道:“心火熄灭却没有死去,此事当真太过罕见,大公子的心火火种也确实变成了一味不可多得的灵药。” 季鸿沉默片刻,面色却是变得有些莫名,道:“季洛言,你我二人皆是归真初境,即便你策反了这几个不堪一击的小鱼小虾,又能如何?” “非也,”季洛言笑道,“这便是你作为家主最为失败之处,虽然你翻掌之间便可碾灭许江河等人,可你却忽略了一样东西,那便是势。” 季鸿冷哼一声,道:“什么狗屁势不势,我已经使用玄气传音通知了季家长老会的所有长老,你以下犯上,不尊家主,此次我要将你彻底驱逐出季家!” 季洛言面色有些古怪,大笑道:“那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势!” 镇海大殿之外,马蹄如雷。 “见过大长老!” 一道身影落入殿中,身周有着入玄上境的玄气奔涌。 季洛言点头道:“五长老无需多礼。” 季鸿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轰! 一道玄气光箭扭曲而现,自殿门之处朝着季鸿急速袭来! 季鸿神色更加阴沉,随手挥散了这束光箭,寒声道:“三长老,你竟敢以下犯上!” 三长老的身影显现出来,大步踏入殿中,极为轻蔑地瞥了季鸿一眼,一言不发,径直站在了季洛言身后。 季家长老会共有六位长老,除却来自二房的大长老季洛言乃是归真之境意外,其余几位长老皆是分别来自三房、四房的入玄之境。 主脉四房的诸位长老此时竟是齐聚于此,一个不差。 算上之前跟在季洛言身后的两位长老,此时季洛言身后已有了四位长老,而季鸿这里,则是孤家寡人。 安阳城中乱声渐起,几乎所有的季家府卫都在朝着镇海大殿蜂拥而来。 季洛言大笑道:“季家家主季鸿,残忍好杀,对待亲族冷血无情,我安阳季家苦其已久。今日我便代表安阳季家数千血脉将其逐下家主之位,再详述其罪,一一论处!” 第二十七章 剑光通灵破归真 季鸿面无表情,翻掌便抓过了身侧悬浮着的木剑剑柄,冷声道:“敕灵乌木剑在此,季洛言,你当真不怕?” 敕灵乌木剑,季家祖传,乃是季家家主所掌通灵法宝,威能无俦。 “通灵法宝确实强横,即便你我修为相若,你持着敕灵乌木剑,我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季洛言似乎并不惊慌,目光之中反而多了些许玩味,“只不过家主大人,你可知道这把敕灵乌木剑的来历?” 季鸿反手握着敕灵乌木剑,一言不发,剑身之上逐渐有着璀璨的炽白玄光萦绕而起,剑尖之处有着足以斩破一切的剑芒光焰流转。 季洛言微微摇头,道:“这件珍贵无比的通灵法宝乃是两千余年之前,我季家一位先祖耗尽了季家近半数的底蕴,请动太御古宗外宗一位长老炼制而出,在其内融入了季家血脉,作为季家的镇族之宝。” “你想说什么?”季鸿轻轻将敕灵乌木剑抬起,剑芒愈加璀璨,季洛言身后的数位长老皆是有些变色。 这可是通灵法宝!若是季鸿忽然一剑横扫而来,只怕凭借他们区区入玄之境的修为,连半点渣滓都不会剩下。 季洛言缓缓环视一周,此时镇海大殿之外已经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季家几乎所有的精英府卫,更有季家四房亲眷、诸多季家旁系血脉陆续到来,整个安阳城都在静静地注视着此时的镇海大殿主殿。 微拂袖袍,季洛言身周有着归真初境的炽烈玄气轰然而起,他朝着殿外踏出一步,高声道:“季鸿此獠自执掌季家以来,行径暴戾,冷血残暴,不顾半点亲族之情,季家受其苦楚久矣。今日季鸿更是想割裂其嫡子季月年的神魂,取其心火火种吞噬,恶毒至了极点!” 镇海大殿之外,哗然之声渐起。 无数目光皆是望着手持敕灵乌木剑的季鸿,还有端坐在蒲团之上面色苍白无比的“季月年”。 季鸿毕竟执掌季家已久,颇有些威势,诸多安阳城的季家之人虽纷纷低声议论,却无人敢率先应和季洛言之语。 季洛言再次朝着殿外踏出一步,归真初境的气势横扫八方,发丝飞扬,大声道:“安阳季家血脉,绝不能断在季鸿手中!我欲聚集季家的血脉之力,取回季家祖传通灵法宝敕灵乌木剑,废去季鸿的家主之位,将其论罪!” 数息之后,终于有一个妇人越众而出,恨恨地盯着季鸿,低泣道:“我夫君乃是镇海大殿之外的府卫,却在数十日之前惨遭横死,我耗尽心力多方打听,才知晓是家主大人那日心情不好,在路过之时将我那无辜的夫君随手生生拍死!” 又有一个青年高声道:“太楚古城外城有着许多季家所掌之灵田,其内的八成灵税被我等收取之后,家主竟然还要朝着我等另行加税!季鸿,安阳季家不是你的奴隶,你吃了肉,却连汤水都不给我们喝!” 陆续有着许多声音纷杂而起,不过片刻之间,镇海大殿之外喧闹无比,季鸿已是万夫所指。 “反了,全反了!放肆!” 季鸿目光赤红,低吼之下,持着敕灵乌木剑朝着季洛言等人所在之处狠狠一斩! 长及数丈的炽白剑芒横扫而出! 季洛言面色微变,归真初境的玄气爆发之下,一只手提起身边的季白羽,险险躲过了这一道剑光。 三长老和五长老亦是早有察觉,远远逃了开去。 只有前番跟随季洛言入殿的两位入玄之境长老来不及反应,直接被剑芒斩成了无数残缺碎块,湮灭的白光笼罩之下,此二人当即便神魂俱灭而死! 通灵法宝之威,竟至于此! 镇海大殿之外的季家诸人心中更加惧畏,一道无形无质的力量逐渐汇集在一处,朝着镇海大殿笼罩而来。 季鸿的眸中泛起血丝,低吼道:“谁敢反我,我便将谁戮杀!” 此言落罢,他持着敕灵乌木剑的右手再次抬起,便要朝着另外两位长老斩去。 蓦地,他的动作似是被放慢了数倍一般,这把泛着炽白剑芒的通灵法宝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便要挣脱开来。 季洛言摇了摇头,道:“季鸿,现在你可知晓,什么叫做势了么!?这把敕灵乌木剑乃是季家先祖得来,自其内融入了我季家血脉,如今安阳城所有的季家血脉皆与你为敌,属于我季家的通灵法宝又怎么可能为虎作伥!” 季鸿的神色第一次有了极为明显的变化,他不曾理会季洛言,只是耗尽全力欲要掌控手中颤动愈加剧烈的敕灵乌木剑。 季洛言并不会给他这种机会,直接大吼道:“安阳季家血脉,决定废去季鸿家主之位,将其论处!” 安阳城之内的数千个季家血脉皆是高声应和,声浪扶摇而上,席卷云天。 “安阳季家血脉,决定废去季鸿家主之位,将其论处!!!” 轰! 敕灵乌木剑之上,有着璀璨到极点的炽白剑芒滔天而起! 季鸿的两根手指直接被削了下来,再也握不住这把通灵法宝,任由其脱手飞离而去。 季洛言身周玄气涌动,飞身而起,一把握住了敕灵乌木剑,没有半点停顿,朝着季鸿狠狠斩来! 炽白的剑光披放近十丈,季鸿目中狠色一闪,一把抓过身边的“季月年”,直接将玄气灌注在其神魂之内,欲要利用“季月年”神魂崩毁之力阻上一阻。 让他意外的是,“季月年”的神魂之内却是一片虚无,回过神低头看去,手中抓着的“季月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捧细细的砂砾,在指尖散落开去。 暴烈的剑光已至! 季鸿目眦欲裂,用尽全力撑开了一道凝实无比的玄气光罩。 轰! 通灵法宝的剑气直接将玄气光罩撕成碎片,余势不减,狠狠斩在了季鸿身上! 毕竟其修为乃是归真初境,在这狂暴的剑光之下虽然吐血倒飞而出,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一时间却没有性命之虞。 “鹊雪,救救你爹!娘求你了!” 镇海大殿的侧殿之处,徐涟儿竟是直接给季鹊雪跪了下来。 季鹊雪面上露出一丝痛苦挣扎之色,道:“娘,你要我怎么救!我若是敢上前阻拦,只有横死一个下场!” 徐涟儿泪流满面,扯着季鹊雪水蓝裙裳的裙袂,泣道:“你是序列第六品的心火,天亮之后便是你的位置确定之时,季洛言不会杀你!你去求求他,饶了你爹一命,娘求你了!” 此言落罢,她再次给季鹊雪磕了个头。 季鹊雪沉默数息,平静了下来,道:“好,我去。不过从此之后,你不再是我娘。” 徐涟儿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只是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季鹊雪。 季鹊雪心中一阵绞痛,果然在娘的心中,自己根本就比不上季鸿那个畜生! 她扶起徐涟儿,运起入玄初境的玄力,径直朝着数十丈之外的镇海大殿主殿纵身而去。 第二十八章 摄灵,缚 “我今日便代表安阳季家血脉,将你戮杀!” 季洛言提着敕灵乌木剑,气焰熏天,目中流露出着浓郁无比的杀意。 “大长老,且慢动手!” 季鹊雪一袭水蓝霓裳,满头青丝使一条发带束起,径直落在了身受重伤的季鸿身前。 季鸿结结实实地受了通灵法宝一剑,甚至就连玄海之上都有了裂纹,正盘坐在地上调息。此时见季鹊雪护在了身前,呆了一呆,面色复杂地望着少女的背影。 季洛言眉头皱起,手腕微动,一道炽白剑芒横贯而出,自季鹊雪耳边卷过,削下了一缕漆黑的发丝。 “季鹊雪,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便杀了你。” 季鹊雪抬首道:“大长老,可否听我一言?” 季洛言摇了摇头,狠声道:“滚开!若不是你燃起序列第六品心火之事已经传入鹤玄上真那里,我现在便取你的命!” 季鹊雪轻轻侧过头,看了一眼狼狈无比的季鸿,随后回过头来,一字一顿道:“你要杀季鸿,便先杀了我罢,也算是还了他的生育之恩。” “鹊雪。” 季鸿在背后低声唤道。 季鹊雪并未回头,冷声道:“莫要多想,是我娘跪着求我前来救你。” “鹊雪,”季鸿的嘴角不时沁出鲜血,却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为父对不住你。” 敕灵乌木剑乃是通灵法宝,伤到的不仅仅是生灵的身体,亦能伤到生灵的神魂。 季鸿此时便是神魂受创之态,若是没有充足的时间调息休憩,就连神宫穴之内的玄海都极有可能彻底崩毁。 季鹊雪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持着木剑的季洛言。 季洛言目光之中有些踌躇,前番季鹊雪燃起序列第六品心火之事早已传遍太楚古城,更是传入了鹤玄上真所在的鹤云观之中。 若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季鹊雪悍然击杀,而让季白羽明目张胆的代替她那个位置,只怕最后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毕竟在名义上来说,不管是季家,还是赵家、褚家等等修行世家,都归属于鹤云观辖制,鹤玄道人甚至有权强行任免各大修行世家的家主。 只不过鹤玄道人十年也不出一次鹤云观,平日里更是极少干预这些修行世家之事。可凡事都有个万一,若鹤玄道人当真追究起季鹊雪之事,季洛言定会百口莫辩,到那时候便悔之晚矣。 正犹豫间,季洛言却是忽地在镇海大殿的角落里感应到了一丝气息。 大公子季月年!自己竟然把他给忘了! 季洛言纵身掠过季鹊雪和季鸿,径直落于镇海大殿之内,朝着角落里望去。 这位“季月年”大公子正呆呆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公子,你怎么了?”季洛言快步上前,感应了一番“季月年”的神魂和心火火种,内心之中不禁涌上一阵喜意。 季不归抬起麻木的面庞,一言不发。 季洛言走近了一步,俯视着季不归,定定地望着他失神的双眼。 数息之后,他才完全确定,这位大公子不知为何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和记忆,在自己的感应之内,“季月年”神魂之上依附着的心火火种变得愈加清晰。 暂且按捺下心中的贪欲,季洛言一把提起季不归的衣领,大步走出殿外,高声道:“大公子季月年心火熄灭,失去记忆,家主一脉已经再无任何一个嫡系公子。根据长老会的决定,从今以后我为季家家主,季家二房为家主一脉!” 数千个季家血脉皆是在沉默片刻之后,轰然响应。 “见过家主大人!”许江河最擅于察言观色,此时当先半跪在地,恭敬行礼。 “见过家主大人!!!” 震耳欲聋的声浪传遍整座安阳府城。 “蝇营狗苟之辈,也配做季家家主么?” 清冷的声音极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畔,使得镇海大殿方圆数里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季洛言眉头一皱,环视四周,却不曾找到开口之人,忍不住大声道:“谁!是谁在大放厥词!安阳季家之事,还轮不到旁人多嘴!” “是么?若我也是季家之人呢?” 镇海大殿的檐顶之上,一个身着雪白道袍的少年茕茕而立,漆黑的长发使一条白玉带束着,清美至极。 “那是谁?” “季家之人?为何我从未见过?” “此少年生的如此好看,似乎有些眼熟!” 无数季家之人皆是抬头朝着十余丈高的镇海大殿檐顶之上望去,议论纷纷。 季洛言怔了一怔,道:“你是谁!?” 季月年低垂着目光遥遥望着脚下的季洛言,轻声道:“季月年。” “不可能!季月年在我手里!”季洛言下意识地低头朝着手中看去,大公子依然还是那副有些呆滞的模样。 “他说他是大公子!?” “大长老手里的又是谁?” “如此观来,此人当真和大公子有几分相似!” “此少年比大公子更高了一些,好看了一些。” 季家之人抬首打量着檐顶之上的少年,目中纷纷露出疑惑之色。 季月年微微摇了摇头,苍白修长的手指掐了一个繁复无比的印诀,身周有着道道黑芒窜绕而起。 季洛言心下有了一丝不妙之感,急声道:“你到底是谁!?你来我季家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是说过了,我是季月年,”季月年轻笑,“来此,自然是戮你神魂,碎你真灵。” “区区入玄之境的蝼蚁,也敢放肆!”季洛言大怒,当下便要持着敕灵乌木剑出手。 可令他惊恐无比的是,左手提着的“季月年”身上忽然窜出道道诡异的黑芒,直接没入了自己体内! “缚。” 随着季月年话音落下,季洛言持着剑的手腕刹那间麻木了一瞬,那把敕灵乌木剑自其掌心掉了下来。 季洛言大惊失色,正要抓回这把通灵法宝,手臂之内的黑光却径直爆裂开来! 季月年竟然直接将有着山鬼本源和灵灰存在的半件摄灵鬼衣,生生引爆! 季洛言再次被阻了一阻,摄灵鬼衣爆裂残余所剩下的一缕黑芒将那把敕灵乌木剑卷了起来,急速朝着檐顶之上贯穿而去。 清风乍起。 少年翻掌之间握住这把泛着炽白剑芒的木剑,漆黑的长发翻扬而起,俯视着殿门之下的季洛言,轻笑道:“你这归真初境实在是名不副实,孱弱的很。” 第二十九章 散灭 诸多季家之人皆是瞠目结舌,归真初境的大长老季洛言竟然在照面之间便被人夺去了敕灵乌木剑! 更令人震惊的是,敕灵乌木剑的剑芒依旧涌动流转,没有半点排斥之意,这恰恰证明了此人确实是安阳季家血脉! 季洛言面色惊疑不定,抬首望着檐顶之上的少年道:“你说你是季月年大公子,那我手中此人是谁?还有,为何你区区入玄初境的修为便能炼就玄海?” 季月年身周有着浓郁的玄气涌动,显然已是将玄力炼凝汇聚作了玄气,成就了生生不息、自成循环的神宫玄海。 蓦地,一个季家府卫指着季洛言手中之人,惊恐叫道:“快看!” 无数目光皆是朝着“季月年”看去。 失去了摄灵鬼衣的遮掩,季不归原本的相貌逐渐显现了出来。 “是四房的季不归!” “如此说来,檐顶之上的道袍少年,当真是大公子!” “我便说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季月年大公子!” 季家之人皆是议论纷纷,将目光朝着镇海大殿檐顶之上的季月年望去。 季洛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将季不归丢出了十余丈之遥,抬头道:“季月年,你的心火不是已经熄灭了么?!以你废去修为的凡俗之祛,如何能逃离青栾山脉?” 季月年轻声道:“我方才已是说了,你这归真初境实在是窝囊的很,即便想要设计害我,也不敢亲自出手,而是请动了一位归真上境的生灵前去伏杀。更何况,我当时仅仅只有半步归真之境而已。” 此言一出,季家之人一片哗然! “原来大公子当真是大长老所害!” “传言是真!” “大长老为了让季白羽代替大公子的位置,不惜狠下辣手,却没想到季鹊雪在绝境之下燃起了序列第六品的心火!” “原来事实是这样!” 三长老眼珠一转,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头指着季洛言惊怒道:“大长老,你为何要谋害季月年大公子!” 他极为狡慧,虽然季洛言乃是归真初境的修为,可季月年前早在之前便位列半步归真之境,天资纵横。如今更是变得神秘无比,仿若换了个人一般,手中更是持着通灵法宝敕灵乌木剑,季洛言很有可能不会是其对手。 在生灵修行的初期,入玄之境与归真之境之间的差距虽然大,可却并不是完全无法抹平。而修至归真之境以上之后,境界之间的恐怖差距才会逐渐显现出来。 另一位在季鸿剑下幸存的入玄之境老亦是站了出来,朝着季月年笑道:“大公子如今重燃心火,修为恢复,乃是我季家的大好事!不过如今大长老已经继任为季家家主,大公子可否与家主大人化干戈为玉帛,将敕灵乌木剑交还给家主大人,从而免去这一场季家的内斗?” 季月年轻笑,低头望了一眼满脸假笑的五长老,一言不发,径直遥遥斩出一剑! 轰! 炽烈的剑芒自十余丈的高空横扫而下,带起阵阵撕裂般的狂风怒啸,片刻间便至了五长老身前! 五长老面色剧变,显然不曾想到季月年会直接朝着自己出手,手忙脚乱之下,勉强在身前凝聚出了一层半透明的玄力光幕。 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玄力光幕在狂暴的剑芒之下一触即溃,这位入玄初境的五长老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剑光完全绞碎贯穿,神魂俱灭而去。 余下的季家之人皆是面面相觑,目光之中逐渐涌起了惧畏之色。 通灵法宝的强横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这天地之间更是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公平。 季洛言翻手间取出一把普通的法宝长剑,将归真初境的玄气灌注其上,咬牙狠声道:“季月年,你当真要与我鱼死网破?” 虽然他的长剑只是最为普通的法宝,可其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归真初境,若是用尽浑身解数,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鱼死网破,就凭你这种没有半点神通在身的孱弱归真初境,也配么?” 季月年随手将手中的敕灵乌木剑插在大殿檐角之上,双手掐诀之间,身周涌动着的的玄光逐渐浸染上了丝丝金芒。 季洛言心神之中涌起了一丝不妙之感,当下不再犹豫,持着法宝长剑纵身而起,归真初境的玄气尽数爆发,径直朝着檐顶之上的少年斩去! 凌厉的剑气临身之间,季月年亦是完成了手中的印诀,身周金色玄光愈加璀璨,看着面色狰狞的季洛言愈来愈近,低声喃喃道:“大慈悲咒。” 修长的手指一划,一道半透明金色光幕凝聚而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于镇海大殿之上,竟是完全挡下了季洛言这一剑! 金色光幕亦是随之溃散开来,无数金色光点将季洛言彻底包裹在了其中,急速浸入了其体内。 “这是什么诡异咒法!?” 季洛言面色极为难看,堪堪在檐顶之上站稳了身子,全力催动玄气试图感应自己体内那些密密麻麻的金色光点。 “此乃大慈悲咒,”季月年静立在原地,望着数丈之外的季洛言,手掌虚虚一握,“散。” “啊!!!”锥心刺骨的剧痛自头颅之内传来,季洛言丢下手中的法宝长剑,痛苦无比的双手抱头,面容已是扭曲至极。 最为可怖的是,他的头颅之上不时有着零零散散的金色光点逸散而出,逐渐使这位大长老肩膀以上的部位完全化作了灿金之色! 数息之后,在数千季家之人或是惊恐、或是惧畏、或是震惊的复杂目光之下,季洛言的头颅彻底炸裂了开来,无数金色光点逸散,瑰丽无比。 失去头颅的的身躯无力的翻倒而下,沿着镇海大殿的檐角滑了下去,重重跌落在了殿门之下。 无数靠的近些的季家之人皆是如同避瘟神一般急速分散开来,遥遥望着季洛言逐渐变得冰凉的躯体。 若是以玄气咒法硬拼,季洛言不至于败的如此之惨。 只不过季月年的大慈悲咒实在是太过神妙,以至于这位归真初境完全没有任何针对防护的能力,只能在金芒浸染之下神魂俱灭,憋屈而死。 许江河此时动作极快,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声吼道:“大公子威势无双,英冠太楚,此时更是为季家驱除了害群之马季洛言,执掌季家名正言顺!府卫统领许江河见过家主大人!” 余下的季家之人这才陆续回过神来,不管是主脉四房还是诸多旁系血脉,皆是恭敬无比的低头行礼道:“见过家主大人!” 唯有季鹊雪与徐涟儿母女二人还站在季鸿身边照料,不曾朝着檐顶之上的季月年行礼。 三长老见许江河抢了自己的风头,心中正自暗恨,此时眼角余光却是忽地瞥见了季鹊雪几人,计上心头,怒声道:“季鹊雪、徐涟儿,你二人为何不向家主大人行礼?如此目无尊卑,肆意妄为,我季家的规矩何在!?” 此言落罢,他便直接飞身而起,一掌朝着季鹊雪狠狠拍去! 以他心中所想,季月年此次归来定是要取得那个太御古宗外宗的位置,而季鹊雪乃是心火序列第六品的天骄,自己若是替季月年剪除此女,说不定能保下一命。 方才季月年直接遥遥一剑斩灭五长老,实在是令五长老后怕不已,他也是前番支持季洛言的几位长老之一,此时不得不想尽办法去谋求那一线生机。 第三十章 囚禁,摄服 季鹊雪燃起心火只有短短数日时间,几乎没有任何与人对敌的经验,此时见三长老满面煞气的悍然出手袭来,心下忍不住有些惊慌,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轰! 一个柔弱单薄的身影挡在了季鹊雪身前,被三长老蕴含着玄力的一掌直接震碎了心脉,像一个残破的布娃娃一般远远飞了出去。 “娘!”季鹊雪此时堪堪回过神来,回头望着那飞出去的娇小人影,脑中一片混乱。 三长老狞笑一声,还欲再次朝着季鹊雪出手,却忽然有着一道归真初境的气势煌然而至,直接朝着三长老席卷而来! 不知何时起,盘坐在地上调息的季鸿已是站起了身,望向三长老的目光之中满是杀意! 面对归真之境的气势摄压,三长老的头皮都有些发麻,面色大变间,急速朝后暴退而去。 季鸿身周玄气流转,一步踏出数丈之遥,寒声道:“季洛阳,你找死!” 另一侧,季鹊雪呆呆地走到徐涟儿逐渐变得冰凉的身躯之前,低头看着已经失去呼吸的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挂满泪珠的脸上满是悔恨和自责:“娘,娘你醒醒,我不该说那种话气你,娘!娘你看看我!” 她疯狂摇晃着徐涟儿残破的身躯,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而下,不少季家之人看到这令人潸然泪下的一幕,目中皆是有了不忍之意。 三长老季洛阳此时已是有些支撑不住,在季鸿狂暴的攻击之下左躲右闪,摇摇欲坠。 若不是季鸿前番生受了季洛言一剑身受重伤,此时的季洛阳对他来说不过翻手可灭而已。 数息之后,季洛阳已是退无可退。 季鸿的眼眶罕见地有些通红,死死盯着季洛阳,低吼道:“我直至一炷香之前才知晓,涟儿和鹊雪才是对我最为重要之人,在如此困境之下都会为了我挺身而出!而你竟然敢……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此言落罢,季鸿将玄气尽数聚于右掌,朝着三长老季洛阳狠狠劈了下来! 轰! 季洛阳面色虽然惊恐无比,却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炽白的剑光撩起,在数十丈之外遥遥卷杀而至,直接将季鸿轰飞了数十丈之遥! 季鸿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勉强抬起头来望向持着敕灵乌木剑的清美少年,怨毒嘶吼道:“季月年!!!” 季月年将木剑负在身后,并未看向季鸿,而是朝着季洛阳轻声道:“季鸿前番欲要裂我神魂、取我心火,虽罪孽极重,不过其毕竟是我父,暂且拖入升海殿之内囚禁起来罢。” “这……季洛阳谨遵家主大人之命!” 季洛阳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自己堪堪逃过了一死,心中大喜之下,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神色卑微讨好至极。 至此,季家长老会六位长老仅余一位入玄初境的三长老,季洛阳。 “季月年,你不得好死!前番你作出那般失忆之态,根本无法再次恢复修为,我取你心火火种来增强季家底蕴有什么不对!”季鸿面色狰狞无比,目光之凌厉恨不得将季月年千刀万剐,“你罔顾人伦,竟然如此对待于我!我要杀了你!” 季洛阳偷偷望了一眼季月年的表情,心中思衬片刻,随后带着数个季家府卫快步走了上去,将季鸿拉扯着拖了下去。 “季月年,我要杀了你。” 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季鹊雪小脸惨白,提着一把长剑便急速冲了过来。 季月年微微皱眉,轻拂雪白道袍袍袖,数道湛青玄气席卷而出,直接将季鹊雪轰入了镇海大殿深处。 “将此女也拖下去囚禁起来。” “是,家主大人!” 许江河急步上前,带着数个府卫朝着镇海大殿深处快步行了过去。 季月年看着密密麻麻的安阳城季家之人,道:“季洛言设计害我,季鸿则是要取我心火火种,置我于死地,此二人当下皆已伏罪,你等心可服?” “我等心服口服。” 不管心中如何想,此时的数千个季家之人皆是齐声应和,无人敢表露出半点异议。 唯有二房的季白羽和三房的季流光等人,此时却是面色煞白,心中祈祷着季月年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季不归前番被季鸿狠狠摔了一摔,此时已经勉强恢复了些许元气,蹒跚着走上前,恭敬道:“家主大人,二房季洛言的血脉后裔该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季白羽和其余的二房之人当下便面色剧变,怨恨的目光望向季不归,恨不得将他的嘴生生缝上。 季月年随意瞥了一眼二房诸人,轻轻摆手道:“我卯时便要前往鹤云观,季家诸事你可随意处置。” 自从十六年前赵阴月寿尽而死之后,季月年在季家便没有了半点牵挂。季鸿虽然表面极为重视于他,可季月年却知晓季鸿的本性,冷血残暴无比,季家的资源倾斜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序列第六品心火而已。 更何况,季月年心中还隐隐有着一丝怀疑,那便是赵阴月十六岁便烟消玉陨,其中说不定与季鸿有着某种关联,只不过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这种关联罢了。 季不归有些失措,连连摇头道:“家主大人,我有何德何能,胆敢如此僭越?” 季月年轻笑,侧过头朝着安阳季家诸人道:“从即刻起,季不归为安阳季家家主,三长老季洛阳为唯一一个长老,你等可有异议?” 季家不能没有入玄之境,几位长老皆已死绝,季家如今燃起心火之人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季洛阳,这也是季月年留下其性命的原因。 “这……季不归乃是四房庶子,怎么能如此仓促的执掌季家?” “家主大人,此事怕是有些不妥罢?” “还请家主大人三思啊!” 察觉到季月年的话语之中有离开之意,数个资历匪浅的季家旁系家老皆是活络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第三十一章 神海之境 季月年看了一眼那几个旁系家老,还未曾开口,那几人便都微微低下了头。 “此事已决,无需多言。” 季不归面色激动无比,甚至就连声音都有了些许颤抖:“家主大人,这……这……” 季洛阳与许江河等人将季鸿、季鹊雪拖下去之后,此时带着诸多季家府卫返回了镇海大殿殿门之下。 季月年抬步朝着镇海大殿后方的季家祖祠走去,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季洛阳、许江河,从即刻起,你二人全力护持季不归掌管季家。” 几人皆是直接呆怔在了原地。 数息之后,季家诸人所有的目光皆是聚集在了季不归身上。 季不归有些紧张,他从来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能从一个不受重视的四房庶子直接变为一个修行世家的家主! 数个修行世家共同统摄太楚古城,太楚古城数十万凡俗之人每年所上交的八成灵税全部都由修行世家所瓜分,修行世家家主可以掌控的资源可想而知! 此时不只是季家主脉四房,就连季家旁系的诸人都有了些许麻木,短短一夜之间,季家家主竟然接连换了四位。 若不是此事刚刚在眼前发生,根本无人会相信这般离奇之事。 唯有四房中的一个中年男子面带喜色,上前道:“见过家主!” 此人正是季不归之父,平日里对这个庶子多有冷落,此时季不归却直接坐上了家主尊位,令他惊喜非常。 许江河和季洛阳对视一眼,皆是朝着季不归拱了拱手,道:“见过家主。” 陆续有着季家之人朝着季不归行礼,不过却大多是敷衍了事。 季洛阳作为季家此时惟一的一个入玄之境,环视着季家诸人,心中突然有着一丝野心泛起。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强行按捺下了这个心思。季月年的剑光依稀仍在眼前,自己侥天之幸逃得一命,还是不要搞些小动作为好。 想到这里,季洛阳定下了注意,运起玄力高声道:“从此之后,家主之令便是金科玉律,若是谁敢在背地里弄些猫腻,莫要怪我掌下无情!” 此言一出,季家诸人明显热情了许多,纷纷朝着季不归恭敬行礼。 季不归此时仍然有些无措,呆立了半晌,强自定了定心神,朝着许江河道:“许江河统领,请带人将镇海大殿以及几座分殿好好修缮一番。” 许江河先是望了季洛阳一眼,才朝着季不归拱手道:“家主大人太过客气了,若要下令,直呼我名即可,无需说请。” 季不归下意识地点头道:“好。” 镇海大殿经过方才的连番波及,此时已是千疮百孔,许江河点齐百余人快步离开此处搬运物料,以修缮这几座遭到破坏的殿室。 季家祖祠。 季月年踏入静谧的殿中,入目所见乃是足足一百余个供奉牌位,这些皆是季家祖上曾经燃起心火之人。 他并未在正殿久留,而是直接朝着侧殿行去,那里是季家的库藏之处。 库藏殿室并不算大,却也有着足足二十余件各色法宝排列其中,只不过这些皆是普通法宝,没有一件是能与敕灵乌木剑媲美的通灵法宝。 普通法宝的价值大概在两块元石到三块元石之间,而一件通灵法宝的价值却至少也要一百余块元石! 元石珍贵无比,绝大多数凡俗之人连见都没见过一块。即便季家是执掌太楚古城的修行世家之一,如今的库藏之内也仅仅只有不到两百块元石罢了。 这是一个修行世家真正的底蕴所在。 季家每年所分到的灵税若是折合成元石,也仅仅只有六七块而已,再加上日常所消耗的灵谷、灵稻,更有分给主脉四房和旁系的灵草等物,一年下来至多只能剩下两三块元石。 虽然这些年来季家一直都在积累元石,可并不是每位家主都心系季家,自私之人终究还是占了大多数。 不少历任家主不仅不想办法增加库藏,反而时不时从库藏之内取走元石和法宝,如此这般下来,才导致了季家如今的库藏之内只有区区不到两百块元石。 季月年细细打量着那些排列在一处的法宝,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一个京白玉环之上,这是一件品相不错的储物法宝,价值约么在五块元石左右。 即便他身为季家大公子,前时也根本没有一件像样的储物法宝,只有一个价值不到半块元石的储物袋罢了。 此事却并不是季家故意对他苛刻,而是元石实在是太过珍贵,对于除却凡人灵税之外没有其他灵物来源的修行世家来说,每一块元石都弥足珍贵,容不得半点浪费。 将这名为“白玉环”的储物法宝取来戴在腕上,季月年又收摄了一百五十块元石、一把品相较好的法宝长剑、一方防护类型的小印法宝和一瓶十粒“聚气丹”,这才转身出了库藏殿室。 库藏殿室之外有着一个禁阵笼罩,只有持着敕灵乌木剑的季家血脉才能进入其中,故而这把珍贵至极的通灵法宝一直都被历任家主所带在身边,从不会离手。 持着敕灵乌木剑重新封闭了库藏殿室,季月年再次回到了祖祠正殿之中,抬起头望了一眼位于诸多牌位最高处的一座灵位,便径直迈步出了祖祠。 那座灵位之上只有三个字,季溯命。 此人在数千年前曾是太御古宗的内宗弟子,乃是季家唯一一个修至神海之境的人,最终封地于太楚古城,建立季家传承至今,太楚古城之内的其余数个修行世家同样大抵如此。 太御古宗乃是元衍地界之内的至强宗门,治下十九座古城足足数十万里疆域,已是有数万年时光都不曾发生过大的战乱。故而这些随意分封而下的修行世家才能一直都代表着太御古宗统摄无数凡俗之人,使其种植低阶的灵草、灵稻、灵果等物,收取灵税纳为己用。 这十九座古城对于太御古宗唯一的作用,便是源源不断地为这个横贯元衍地界的庞然大物提供新的弟子,以延续其宗门传承。 第三十二章 吞云 吱呀。 季月年推开门,静静地望着书房内熟悉的摆设,沉默半晌,自案几之上拿起那本季不归翻看过的古籍收入白玉环之内,便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大公子,马车已备好,随时皆可出发。” 季不归此时已是换了一身华贵的缎袍,恭敬立于季月年的书房之外,小心开口。 季月年微微点了点头,道:“此番你甘冒大险,助我镇压季洛言、季鸿等人,很是不错。” “大公子言重了,”季不归讪笑道,“都是大公子运筹帷幄在先,季不归不敢居功。” 此言刚落,一辆金雕玉砌的华贵马车自外府缓缓驶了进来,停在了侧殿之前。 因季月年特意吩咐之故,季洛阳与许江河等人并未前来相送,如今这侧殿之前仅仅只有寥寥十余人罢了。 一个季家府卫上前为季月年掀开马车车帘,另一个则是在马车之下跪伏于地,供其踩踏所用。 季月年上了马车,道:“走罢。” 那车夫乃是一个约么十一二岁的少年,此时听得季月年开口,脆声应道:“是,大公子!” 季不归伫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在安阳城官道之上逐渐远去的马车,神情复杂。 直至那马车遥遥出了安阳城门,他才转身走入了侧殿之中。 …… 内城之中共有八座府城,安阳城位于西北角之处,而鹤玄道人的鹤云观,则是在正东之处的吞云城之内。 此时已是卯时初,灿烂的金色朝霞横贯天穹,瑰丽无比,将残余的灰暗尽数驱散开来。 季月年停下了修行,在马车之内微微睁开了双眼,轻声道:“你年纪虽小,驱使马车却如此娴熟,迅疾而平稳,很是不错。” 那少年的声音有些尖细,并未回过头,只是脆声应道:“大公子,我自八岁便在落雪阁做车夫,至今已有四年,乃是季家内外最会驱使马车之人。” 其语气之中,隐隐有着一丝自得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 “禀大公子,我来自于旁系血脉,名为季不语。” 季月年轻轻点头,道:“怪不得季不归安排你来驾车,确实伶俐非常。” 季不语的语气渐渐低落下来,其中隐约有了一丝哀伤:“我本是为家主夫人驾车,听命于落雪阁,前番夫人惨遭横死,我才被如今的家主大人调来服侍大公子。” 二人说话间,已是至了吞云城宏伟的城门之下。 数个青袍城卫行了过来,细细打量了华贵马车一番,神色不自觉地恭敬了些许。 其中一人恭谨道:“不知是来自哪座内城的贵人?” 季不语缓缓停下马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那开口之人,道:“安阳季家。” 那几个城卫神色愈加恭敬,纷纷让开了路,引着马车朝着宽及十余丈的城门行去。 吞云城与其余几座内城不同,乃是鹤云观的所在之地,此城之中有着不少鹤玄道人的子嗣弟子等后辈,太楚古城疆域之内的绝大多数燃起心火之人都在吞云城之中。 府城之内稍显冷清,官道之上的行人车马稀稀落落,季不语驾着马车,径直朝着府城中心的鹤云观行去。 “落雪阁,若我没有记错,是徐涟儿所在的阁楼罢?” 季月年轻声开口。 季不语目光暗了一暗,道:“禀大公子,是。” 沉默片刻,他又鼓起勇气,低声问道:“大公子,我想知道,家主夫人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徐涟儿么,”季月年并未动怒,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无罪。” 季不语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有了哭腔:“家主夫人待人极好,从来不似其余主脉之人那般严苛冷酷,对我更是极为关爱。大公子,若是她当真无罪,为何却会惨遭横死?” 前夜徐涟儿被三长老一掌拍死之时,季不语还在安阳府城外的村镇之内,并不知晓其中的具体情形。 他虽是季家旁系血脉,却属于血脉最为稀薄的那一群人,在安阳城之内根本没有府邸和房屋,只能与其余数十个驾车的马夫及其家眷一起住在安阳城外的马夫镇上,寅时末便会起早前往安阳府城之内听候差遣。 徐涟儿曾在主脉四房之内为他置办了一间不大的房屋,可季不语却依然每夜都回到马夫镇之中陪伴父母,从来不曾在安阳府城之内居住。 过了半晌,久久听不到身后之人的回答,季不语也不敢再问,只是想着徐涟儿对自己的好,眼眶逐渐湿润了起来。 “止步,”冷肃的声音传入耳畔,一个入玄初境的黑袍青年行了过来,打量了马车一番,“来者何人?” 已是至了鹤云观之外。 季不语刚要开口,身后马车的车帘便被撩了起来,季月年竟是直接下了马车。 “季家季月年。” 黑袍青年怔了一瞬,面色有些惊疑,道:“原来是季公子,季公子自青栾山脉之内归来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实在是令人惊诧非常。” 他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季月年隐约看出了他的想法,道:“道友可是在疑惑,为何来者不是季鹊雪?” 黑袍青年点了点头,道:“不错,安阳季家出了一位心火序列第六品的天骄,震撼整个太楚古城,我前番还以为季家来人会是那季鹊雪。” 顿了一顿,他又道:“走罢,我带你入观。” 季月年点了点头,随着黑袍青年步入了鹤云观外观大门之中。 季不语独自上了马车,正在哈着气暖手,身后有着一道极为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表兄!” 两辆马车陆续在季家的马车之侧停了下来,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英俊青年下了马车,直接朝着季不语之处行来。 季不语搜肠刮肚半晌,才堪堪想起了此人是谁。 赵家二公子,入玄上境修为的赵霄云,季月年乃是其至亲表兄。 赵霄云停下脚步,察觉到马车之内空无一人,这才朝着季不语道:“来者是否为季月年大公子?” 季不语点头道:“是。” 赵霄云面上露出一丝喜意,自言道:“赵家距离季家所在的安阳城极近,我方才已是收到了来自季家的消息,表兄此次归来不仅安然无恙,更是将宵小尽数镇压,实在是好极!” 第三十三章 玄清殿 “赵霄云,你到底进不进去?” 另一辆赵家的马车之上陆续有着两人走了下来,走在前面的少女面色微沉,目中已是有了不耐之色。 赵霄云侧过头,冷哼道:“赵嫣然,莫要朝我拿出你那颐气指使的样子,我懒得伺候你。” 赵嫣然有些气急,却又拿赵霄云没什么办法,只得恨恨瞥了赵霄云一眼,便带着身边的赵思行径直进了外观观门之中。 “一把年纪还不曾燃起心火,即便进了太御古宗外宗,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赵霄云低声喃喃间,朝着季不语摆了摆手,便紧随在赵嫣然二人身后走入了观门。 鹤云观约么三里方圆,其内虽然有着诸多道塔建筑林立,却少有人迹,很是清静。 “季公子,观主如今在玄清殿正殿之内,你此时可直接前去觐见。” 黑袍青年引着季月年行了一炷香工夫,至了一座巍峨宏伟的宫观之前,不卑不亢道。 季月年朝他拱了拱手,道:“多谢道友。” “无需多礼,观主平日里最喜清静,故而殿外从来都无人巡守,季公子进去罢。”黑袍青年摇头笑道。 季月年轻轻点头,转身便踏上了玄清殿前的九十九层石阶,朝着巍峨高大的殿门行去。 至了殿门之下,季月年才堪堪体会到玄清殿的宏伟,单单殿门便有着数丈之高。此刻虽是辰时,殿内却依然灯火通明,其中供奉的数座神灵真像隐约可见。 踏中殿内,所有的杂音刹那间便自耳边远去,殿内静谧无比,落针可闻。 “哪家之人?” 有些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季月年此时刚刚跨过两尺高的门槛,抬首看去,却是一个清秀俊俏的女子,着一袭青衣,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安阳季家。”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道:“随我来,我引你前去觐见观主。” “有劳道友。” 季月年随着青衣女子身后朝着玄清殿深处走去,路过那三尊神灵真像之时,目光却稍稍顿了一顿。 太楚土地尊神神上。 元衍地界城隍尊神神上。 这两尊神灵真像很是寻常,一位是护佑太楚古城的土地尊神,另一位则是摄守元衍地界的城隍尊神。 另一尊神灵真像却是有些耐人寻味,乃是一位身后悬浮着钟、金鼓、磬、钲鼓、铙钹、梵铃六件佛家法器的尊神,观其相貌,却是如今代天统摄北俱芦洲的多闻毗沙门大觉天王。 在古老的神话传说之中,多闻天王归于三十三天天庭已久,多闻毗沙门大觉天王的尊号更是早已废弃,如今其尊神称谓仅仅只是北方多闻天王而已。 这座神灵真像却是多闻毗沙门大觉天王的样貌,所以季月年才会有些惊异。 青衣女子将他带入侧殿殿门之前,不发一言,径直转头离开了此处。 季月年望着她的背影思衬片刻,眸光微动,转身行入了侧殿之中。 侧殿依然极为宏伟宽敞,玄气流转亦是变得顺畅了许多。殿内没有神灵真像供奉,中央之处有一座高约数丈的六角道台,其上正端坐着一个青袍道人。 “安阳季家季月年,见过鹤玄上真。” 季月年上前一步,朝着道台之上的青袍道人恭敬行礼。 鹤玄道人微微睁开双眼,道:“无需多礼,寻一个蒲团暂且等候罢。” 季月年侧头看去,这才发觉侧殿之内已是有了数人存在,分别端坐于蒲团之上,此时正齐齐转头看着自己。 碍于鹤玄道人在上,这些修行世家之人都不曾开口,只是他们目中的神情却表露出了其真正的想法。 季家不是出了一个季鹊雪么?季家大公子季月年不是心火熄灭,修为尽废么? 他们所得到的消息不似赵家那般快速,依然还停留在前几日之时。 季月年不曾在意这些人的目光,随意寻了一个蒲团便坐了下来。 约么半柱香之后,殿外便再次传来了极为清晰的脚步声,赵嫣然与赵霄云、赵思行三人陆续走了进来,纷纷朝着道台之上的鹤玄道人行礼。 鹤玄道人眉头微皱,望着赵家三人,神色之间似是有些不喜,道:“为何赵家来了如此多人?” 赵嫣然上前一步,自袖中取出一方木盒,恭敬道:“鹤玄上真,家父十分想念上真风采,却因俗事缠身无法前来觐见,嫣然此番便代家父奉上薄礼,不成敬意。” 鹤玄道人面无表情,轻拂袖袍,那木盒便遥遥飞至了他手边。 伸手掀开木盒,足足五十块元石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刹那之间便有着浓郁无比的天地元气弥漫殿中。 “罢了,你等分别寻蒲团坐下,暂且等候。” 鹤玄道人随手放下木盒,便重新阖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赵嫣然与赵霄云二人对视一眼,亦是纷纷寻到一个蒲团坐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众星捧月 又过了约么一炷香工夫,褚家之人亦是至了殿中,蒲团之上已是有了十余人之多。 除却赵家三人和慕家两人之外,其余几个修行世家皆是只有一人前来。 鹤玄道人下了道台,道:“二十天之后便是太御圣宗于十九座古城之内统一的入宗考核,你等可以免去这一步,提前随我前往太御圣宗外宗所在的落霞山脉之内。霜儿,将特制的外宗令牌取来,一一分发下去。” 十余人皆是自蒲团之上站起身来,神色恭敬。 那神情冷淡的青衣女子步入侧殿之中,自储物袋之内取出十几块令牌,分别递予这些来自修行世家之人。 路过季月年之时,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瞬,才将令牌放在了他手中。 季月年望着此方玄黑色的令牌,若有所思。 外宗令牌正面乃是一片恢弘缥缈的山河美景,正是太御圣宗浩渺无垠的六大山脉缩小无数倍之后的画面。 浓郁的灵气自其上翻涌而出,背面仅仅篆刻着两个字,落霞。 “这些特制的外宗令牌此时皆是无主,你等无法使用,”鹤玄道人的声音传入耳畔,“至了落霞山脉之后,需要先去山务峰记录在册,才能真正将此令牌绑定。” 十几人皆是恭敬应是。 这些人并非全部都燃起了心火,譬如赵家赵嫣然、褚家褚灵月几人此时便是凡俗之身,神魂之上依附着的心火火种一直都处于沉寂之中。 “季月年,在入宗之前便炼就玄海,很是不错,”鹤玄道人环视一周,将目光放在了季月年身上,“我记得季家前几日有一个女子燃起心火,乃是心火序列第六品,为何今日不见她前来?” 季月年行了个礼,道:“鹤玄上真,季鹊雪前番犯下重罪,此时已经被废去修为,囚禁起来。” 鹤玄道人似是有些惋惜,道:“心火序列第六品,整个太楚古城也只有你与季鹊雪两人而已。” 他虽然有着直接任免各大修行世家家主的强大权力,却从来都不会参与这些杂事,此时的季家明显出了问题,若无必要,鹤玄道人根本懒得插手。 之所以问起季鹊雪,乃是因为太楚古城由他所统摄,自然希望其中可以多诞生几个天骄。 甚至季鹊雪与赵嫣然又有着不同,赵嫣然仅仅只是凡人之躯,赵家想要多增加两个位置便要付出数十块元石的庞大代价。季鹊雪若是在此,只怕鹤玄上真会直接赐予其一块令牌,而不会像对待赵家几人那般不耐。 “你等暂且在殿中略做休憩,夜间戍时随我前往落霞山脉。” 留下这句话后,鹤玄道人带着青衣女子霜儿径直走出了侧殿。 “表兄!” 赵霄云见着鹤玄道人远去,直接凑上前来,面色很是有些激动。 季月年在季家、赵家之内几乎没有什么太过亲近之人,只有赵家二公子赵霄云与其算是相熟,前几年经常前往季家安阳府城看探望季月年。前番季月年失踪于青栾山脉之时,赵霄云更是极为担忧,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季家的消息。 “表兄果然好手段,一夜之间竟然将季家彻底翻了个天。” 赵嫣然带着赵思行走了过来,轻笑开口。 季月年瞥了她一眼,不曾理会,只是朝着赵霄云道:“季家之事,你们都知晓了?” 赵霄云点了点头,道:“天还未亮,安阳府城之中便传来惊天变故的消息,季鸿被免去家主之位后被押入升海殿,大长老季洛言伏诛,最终反倒是四房一个藉藉无名的庶子做了家主。” 此言落罢,其余的修行世家之人皆是面色微变,纷纷装作无意一般靠了过来。 “表兄,你……” 赵嫣然此言未落,便直接被赵霄云所打断。 “赵嫣然,谁是你表兄?”赵霄云面色微沉。 “季大公子之母乃是我的至亲姑母,他怎地就不是我表兄?” 赵霄云冷笑一声,道:“话是如此没错,只是你见过这位表兄几面?你是家主嫡女、赵家大小姐,可安阳季家你又去过几次?” 褚家褚灵月在一侧淡淡开口:“我记得前不久在外城之中,赵大小姐曾经被人一掌轰飞十余丈,若不是有着护身法宝,只怕此时早已经身受重伤。那出手之人,似乎便是赵大小姐的这位‘表兄’罢?” “褚灵月,我赵家之事与你何干!?”赵嫣然侧过头望着褚灵月,语气极为不善。 “赵家之事确实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要提醒季公子,不要被某些趋炎附势、两面三刀之人所迷惑而已。” 褚灵月声音愈轻柔,赵嫣然的心中便愈愤恨,可碍于此地乃是鹤云观之中,所以她根本拿褚灵月没什么办法。 赵霄云看着赵嫣然有些吃瘪,心下不觉有些好笑,侧头看向季月年,道:“表兄,你的修为全都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么?” 季月年摇了摇头,道:“修为恢复了些许,记忆……算是恢复了罢。” 前时他的心火已经都彻底熄灭,自从燃起通灵业火之后,实质上可以算是重新修行了一次。 “那对你出手之人,可曾查到?” 季月年目光有些晦暗,轻声道:“季洛言死的太快,不过我在季白羽的神魂记忆之内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赵霄云还欲再问,却见季月年摆了摆手,显然此时并不想多提此事。 “季公子,我乃徐家徐见风,早就听闻季月年公子英冠太楚,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季公子……” 不多时候,诸多修行世家之人皆是凑了上来,纷纷朝着季月年问好叙话。 自从鹤玄道人前番说出季月年已经炼就了玄海之后,这些人便都起了别样的心思。 初入外宗落霞山脉修行的生灵绝大多数都是凡俗之人,只有少部分提前便燃起了心火,而这少部分人中的顶尖,便是在入宗之前炼就玄海之辈。 修行还未开始,便已经遥遥领先了其余人一大步,这种优势庞大到无法言表。 番外章 惊鸿 升海殿,季家地牢。 灰白长发散乱的披散下来,除却眉心神宫穴之外,季鸿的神阙穴和绛宫穴皆被粗大的铁索所穿刺,牢牢地钉在地上,无法动用半点玄海之中的玄气。 透过精铁栅栏朝前看去,对面稍小的牢房之内亦是被铁链锁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浑身上下满是血污,布满泥迹的小脸上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清丽俏美。 “季鹊雪,别装死了,起来吃饭。” 一个季家黑衣府卫提着冰凉的木盒走了进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季鹊雪所在的地牢牢门,语气颇为不耐。 木盒被极为随意的丢在少女身前,一个冷硬的馒头和几块故意放置到发霉的腌制咸菜自其中跌了出来,散落于地。 季鹊雪稍稍动了动身子,铁链哗哗作响,浑身上下传来一阵刺骨锥心的剧痛。 这种食物就连太楚古城外城的凡俗之人都吃不下去,更遑论她这个季家主脉的家主千金了。 那黑衣府卫目不转睛地看着季鹊雪脏污的小脸,语气之中有了一丝调笑之意:“怎么,大小姐,不吃么?” 一边说着话,一边靠的愈加近了些。 季鹊雪蓦地抬起头来,满是血丝的瞳孔狠狠盯着黑衣府卫,使他猝不及防之下吓了一大跳。 “你若是敢动她,我便宰了你。” 冰冷沙哑的声音传入耳畔,黑衣府卫回头望去,对面牢房之中的季鸿目光赤红,正满含杀意地望着自己。 “呸!你以为你还是季家家主?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已!” 府卫强装镇定,朝着季鸿狠狠啐了一口,同时却也按捺下了内心之中那不堪的想法。 季鸿虽然无法动弹,不过其曾经毕竟位列归真之境,说不定真有什么诡异的手段存在。 若是自己真的色欲熏心,说不定季鸿恼怒之下当真会拼命将自己戮杀,与这种阶下囚较劲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他恨恨地瞥了季鸿,不敢再去对季鹊雪动手动脚,直接转过身锁上牢门,离开了此处。 “鹊雪,吃点东西罢,你堪堪燃起心火,还不似我这般可以辟谷。” 季鸿的声音愈加沙哑。 季鹊雪摇了摇头,直接闭上了眼睛。 季鸿长叹一声,目光之中有着极为痛苦的挣扎之色。 许久之后,他似乎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 “鹊雪,为父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有着数不清的悔恨和遗憾。不过这最后一件事,为父却不会后悔。” 季鸿眉眼之间带着笑意,轻声开口。 此言落罢,他的身躯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下去,短短数息之后便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就连喘气都带着极为难听的嘶哑破音。 季鹊雪似有所觉一般抬起头来,望着模样大变的季鸿,下意识开口道:“你做了什么?” 季鸿摇了摇头,微微张嘴,喉咙中却只有沙哑的呜咽之声传出。 只是他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璀璨明亮,其中似乎燃烧着一朵炽目的火苗。 “父上,爹,你怎么了?” 季鹊雪对于季鸿的感情极为复杂,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应该恨他,只是此时见到季鸿这般模样,内心之中还是受到了些许触动。 季鸿眼眸中的火苗显化而出,逐渐蜕出了其体内,化作一朵火莲虚影朝着季鹊雪飘荡而来。 心火未灭之时,便将其自绝以献于他人,有违天道。 不仅仅神魂碎裂,甚至就连真灵都会崩灭,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轮回往生之机。 季鹊雪抬头望着那朵火莲缓缓融入自己眉心神宫穴之内,心神悸动。 待到再次看向对面牢房之时,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沾染着血迹的钢索空荡荡地垂了下来,只有几缕烟气逐渐飘散,逐渐湮灭成微尘。 半日之后。 “不好了!快去禀报许江河统领大人,升海殿地牢之内的季鸿和季鹊雪都不见了踪影!” “什么!?” 数个黑衣府卫面面相觑,目光之中满是惊恐。 第三十五章 太御圣宗,六山三境 数个时辰弹指即过,玄清殿侧殿之内的诸修行世家之人分别盘坐于蒲团之上,安身静气,等待着鹤玄道人前来。 他们虽然都约么十几岁年纪,却有着相对那些凡俗之人来说更为成熟冷静的心智,在蒲团之上一坐便是几个时辰,面上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师尊让你等即刻前往玄清正殿殿门之外。” 青衣女子步入侧殿之中,留下一句话,便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此女仅仅只是入玄之境,不过是撞了大运被鹤玄上真收入门下而已,竟敢在我们面前如此托大。”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露不忿之色,开口抱怨道。 “不错,前时她带我来侧殿之时,也是一幅谁都欠她几十块元石的样子。” 当下便有着数人出声附和,更多的人则是一言不发,径直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 “表兄,此女似乎有些蹊跷。” 赵霄云与季月年并肩而行,在其耳边低声道。 季月年侧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她不是人。” 赵霄云面色微变,疑惑道:“我仅仅只是察觉到她的玄气运转有些晦涩,以表兄观来,她是什么?” “八成可能是镜妖,余下两成则是镜鬼,”季月年轻声开口,“等下出了殿,你可以仔细观察她的瞳孔,其中是她自己的镜像,镜像的瞳孔之中亦有镜像,如此这般,连绵无尽。” 镜妖乃是镜诞生灵智而化妖,镜鬼则是寄居于镜中的恶鬼,两者虽然有些相似,实质上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灵。 赵霄云道:“那此女定是妖物无疑,太楚古城有着太楚土地尊神神上护佑,是进不来魍魉鬼物的。” “愚蠢,”赵嫣然走至二人身边,看向赵霄云的目光之中有些不屑,“莫要忘了,鹤玄上真乃是太御圣宗六山弟子外放于此,十九座古城皆是属于太御圣宗治下,即便是土地尊神也要顾忌太御圣宗的脸面,鹤玄上真在此处豢养一只鬼物有什么稀奇?” 赵霄云一时语塞,恨恨地瞥了赵嫣然一眼,径直加快了脚步,不再看她。 反倒是季月年重新打量了赵嫣然一番,目中若有所思。 能够如此清晰的观察出太楚土地尊神这类天地正神与太御圣宗之间的复杂关系,此女显然并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 正说话间,诸多修行世家之人已是陆续行至了玄清殿殿门之外,鹤玄道人与一个约么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站在殿门旁,一把足有九丈长、三丈宽的巨剑悬浮于侧,其上散发着浓郁的禁阵气息。 “飞行法宝!” “其上还携带着防护禁阵!” “这般珍贵的飞行法宝,价值恐怕要超过二十块元石。” “依我看来,至少也要二十五块元石!” 啧啧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鹤玄道人却根本未曾在意,回头随意扫了一眼,重新点清人数之后,开口道:“我今日另有要事,由吕翰带着你们一同前往落霞山脉,一路上的诸多杂事听他吩咐便可。” 那少年着一身青布道袍,展颜一笑,朝着季月年等人拱了拱手,道:“诸位师弟、师妹,请。” “是,吕师兄。” 十余人纷纷应声,陆续走上了巨剑剑身,其中有几个凡人有些站立不稳,险些摔倒下去,皆是被吕翰伸手拉了回来。 吕瀚见诸人已经全部都上了巨剑,开口笑道:“等下我会开启防护禁阵,诸位便不会再有跌落之忧。” 言罢便转身朝着鹤玄上真行了个礼,恭敬道:“上真,那我等便去了。” 鹤玄道人点了点头,道:“且去。” 吕翰掐动剑诀,巨剑微微颤动之间逐渐升空而起,速度愈来愈快,破开云层,朝着无垠天际翱翔而去。 半透明的凝实光罩自剑身之上逐渐显现出来,狂暴的罡风在数丈之外呼啸嘶吼,却丝毫都影响不到光罩之内的诸人。 “吕师兄,你此去落霞山脉,也是要入太御圣宗外宗么?” 吕翰闻言回过头来,看着那开口发问的少年,和善笑道:“我跟随鹤玄上真修行七年,堪堪破入归真初境,此去太御圣宗直接入第六山朝露山脉,为第六山脉的内宗弟子。” “修行七年便修至归真初境!”那出言之人瞠目结舌。 赵嫣然和褚灵月等人亦是露出了震惊之色,她们早就想到吕翰应是归真初境修为,却不曾想到他仅仅才修行了七年! 归真之境才能御使飞行法宝,此乃燃起心火的生灵人尽所知之事。 “吕师兄,那你的心火位于序列第几品?” 吕翰手中掐了个剑诀,脚下的巨剑愈加迅速,其声音也在剑尖之处遥遥传了过来:“第五品。” 此言一出,就连季月年和赵霄云都有些惊讶,毕竟如今太楚古城的数个修行世家之中,已经有数千年都不曾诞生过心火序列第五品之人。 赵思行面露欣羡之色,道:“吕师兄如此惊艳的天资,此去太御圣宗定会一鸣惊人,横压同辈。” 吕翰此番却是认真无比地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修行世家的血脉后裔如同井底之蛙一般,成千上万年偏居一隅,做惯了土皇帝,丝毫不知晓天地之广阔。似我这般心火序列第五品的资质,就算是在第六山脉朝露山脉之中,也仅仅只能称得上不错罢了。” 十余个少年少女闻听此言,面色皆是有些难看,却根本不敢当面出言反驳吕翰。 吕翰察觉到了他们神情的变化,笑容依然很是和善,摇头道:“太御圣宗镇压元衍地界无数年,天资妖孽者如同过江之鲫一般。太楚古城疆域在十九座古城之内乃是数一数二的贫瘠疆域,灵气稀薄,似你们这般七品、八品心火序列的资质,定会在外宗落霞山脉之内蹉跎不少光阴,甚至就连破入归真之境都有些困难。” 他实质上并无恶意,仅仅只是将事实讲了出来而已,可这般直白的言语,依然让这些来自修行世家的血脉后裔很是压抑。 唯有不曾燃起心火的几个凡俗之人要好些,毕竟他们还不曾显露出心火,自然也就暂时不属于那“七品”、“八品”的心火序列。 巨剑之上的气氛逐渐低落,十几人皆是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 季月年走到剑尖之处,与吕翰并肩而立,望着前方在剑锋之下遥遥分开的云层,道:“吕师兄。” 吕翰侧头看向季月年,笑容有些莫名,道:“季家季月年?” “是。” “你的心火品阶我看不透,”吕翰如实开口道,“不过根据太楚古城的传闻来看,至少也是序列第六品。” 季月年点了点头,道:“吕师兄不是太楚古城人氏?” “勉强算是,”吕翰转过头望着前方的渺茫云雾,“我自外城之中长大,三岁时父母便因为偷藏了一部分灵稻,而被前来收缴灵税的府卫生生打死。苟活到十岁以后自行燃起了心火,被鹤玄上真无意间发现以后带在身边,随其修行至今。” 季月年目中有些讶异,道:“竟然是自行燃起序列第五品的心火,吕师兄的天资实在是令人瞠目。” 吕翰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似太御圣宗这般庞然大物,其实对弟子的资质看的并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对于宗门的忠诚,更有对于宗规的恪守。” “宗门,宗规。”季月年目中有了沉思之意。 “不错,太御圣宗宗规严苛至极,六山三境无数弟子皆需时时刻刻遵守宗规,律法无情。” 二人说话之间,巨剑已是穿出了这片绵延数千里的厚厚云层,皎白的月光洒落下来,将庞大的剑身映成了银白之色。 站于巨剑之上,脚下的浩莽山河尽入眼中,遥遥看去,这天地广阔到不可思议。可惜目力有时穷,天地相接之处最终只剩了一片模糊的渺茫无尽。 第三十六章 落霞 落霞山脉方圆七百余里,乃是太御圣宗外宗所在之处,其内有着数百座山峰和诸多道场林立,外宗弟子十万余,杂役弟子数十万。 “这便是落霞山脉么!” 巨剑之上不时响起惊叹之声,吕翰驭着剑光进入落霞山脉疆域之后,入目所见乃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浩渺之景。 诸多山峰道场之内的人影密密麻麻,极天之上更是有着数不清各色遁光虹贯而过,琼霄楼阁、飞檐玉殿,无数瑰美精致的建筑鳞次栉比,在苍茫云雾的笼罩之下恍若仙境。 无论赵嫣然等人在太楚古城之内如何骄横,到了此处都觉得自己似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一般,渺小至极。 吕翰摇了摇头,道:“落霞山脉仅仅只是太御圣宗的外宗罢了,内宗六大山脉之浩瀚更不是你等所能想象。” 剑光再次穿行了约么半柱香工夫,巨剑缓缓在一座高及三千余丈的巍峨山峰之上落了下来。 此山峰名为山务峰,其上有宗务殿、灵材殿、执法殿以及名录殿四殿,负责落霞山脉数十万弟子的诸多杂事。 巨剑落于峰顶一块方圆数十丈的石台之上,吕翰当先跳了下来,道:“走罢,我带你们去录入宗籍。” 赵霄云下了巨剑,望着人来人往的山务峰,咂舌道:“这峰顶足有数百丈方圆,如此平敞,怎地却像被人削平了似的?” 吕翰侧头瞥了他一眼,道:“此峰乃是落霞山脉主峰,原有万丈之高,后来被人一剑生生削去七千丈,作为外宗的山务峰使用。” 赵嫣然等人皆是面露神往,惊叹不已。 “将鹤玄上真赐下的外宗令牌取出,随我前往名录殿。” 吕翰掐了个剑诀,那巨剑逐渐缩小,最终化作了一把精致小剑,被他收入了储物法宝之中。 “是,吕师兄。” 诸人纷纷应是,跟随吕翰朝着名录殿行去。 名录殿位于山务峰峰顶西侧,周围有两座宏伟的名录分殿矗立,吕翰却是并未犹豫,直接踏进了最中央的主殿之中。 “何事?” 一个入玄之境的黑袍弟子走了上来,态度有些冷淡。 季月年环顾大殿之内,有着不少与其装束相同的黑袍弟子正在忙碌,更有十余个身着青袍的弟子正在持着令牌与其交涉,这些应是已经进去落霞山脉修行的外宗弟子。 吕翰面色不变,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符,道:“有劳师弟,我身后的这些师弟师妹皆是来自于第十八城太楚古城,按照惯例带他们提前过来录入宗籍。” 黑袍弟子接过玉符,抬头看了季月年等人一眼,轻哼一声,道:“一群凑数的东西,随我来。” “你说谁是凑数的东西?”诸人皆是面色微变,唯有赵思行面色涨红,怒声开口。 此言正不偏不倚地戳到了他前番在赵家之中的痛处。 吕翰急声道:“闭嘴!” 只不过,已经晚了。 黑袍弟子本来已经转过了身去,此时缓缓回过头来,看着赵思行笑道:“我说你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窝囊废,你只是一条凑数的狗,没有自知之明的可怜虫。” 此言落罢,他翻掌之间便取出了一把法宝长剑,径直朝着赵思行刺来! 赵思行惊慌失措之下来不及取出法宝,只得堪堪凝聚出一道玄气光罩护在身前。 这入玄之境黑袍弟子的剑光威能极为出人意料,不仅一剑斩破了赵思行的玄气光罩,更是将他的头颅生生绞碎,使其直接神魂俱灭而去。 “还未正式入宗便胆敢出言顶撞师兄,按照太御圣宗宗规论处,将其当场格杀。” 黑袍弟子收起长剑法宝,淡淡留下一句话,便转过身朝着大殿深处走去。 吕翰丝毫不觉得意外,低声道:“快跟上来,千万别跟那蠢货一般自寻死路,只要不违反宗规,便不会有事。” 赵嫣然等人早已经面色煞白。 大殿之内有着不少人朝着此处望来,却没人对此太过惊讶,只有另一个入玄之境的黑袍弟子走了过来,施了个净水咒术,将已经失去呼吸的赵思行卷成一个水球,随手丢出了大殿。 “第十八城太楚古城,由大归真境的陈鹤玄摄守。” 那黑袍弟子低声喃喃间,自案几之上排列的一大堆玉符之中来回翻找,数十息之后才拿起一个毫不显眼的玉符,回头道:“将你们的特制外宗令牌取出来。” 季月年等人皆是取出了各自的令牌。 黑袍弟子催动玉符,其中有着一道碧光涌现,分化成十几道,分别注入了诸人的令牌之中。 “你等的外宗令牌乃是特制,可以跳过杂役弟子的步骤,直接列入外宗弟子,将玄气注入令牌之内便可得知其中蕴含的信息,”黑袍弟子将玉符放回原地,“山峰的分配并不确定,同样在令牌之内可以察看。” “落霞山脉,蝉鸣峰。”赵霄云持着手中的令牌,低声开口。 赵嫣然还没有燃起心火,此时壮起胆子问道:“师兄,我不曾燃起心火,如何察看令牌之内蕴含的信息?” 黑袍弟子随手抓过她的令牌,顿了一顿,将令牌丢了回来,道:“落霞山脉,镇狱峰。” 其余几个不曾燃起心火之人也想递上令牌,却被黑袍弟子直接摆手拒绝,他指了指吕翰,道:“让他帮你们察看便可,莫要忘了去其余的大殿领取灵材。” 此言落罢,黑袍弟子便直接转身离开了此处。 季月年将玄气渡入外宗令牌之内,十个小字逐渐在脑海之中显现了出来。 落霞山脉,蚀月峰,季月年。 吕翰帮他们一一察看了山峰之后,沉声道:“诸位,在落霞山脉之内努力修行,好自为之罢。我要前往内宗朝露山脉,若无意外,我等以后恐怕不会再有见面之时。” 赵嫣然等人即便心性沉稳,此时闻言也有了些许慌乱。 吕翰思衬片刻,又开口道:“你等现在可以持着令牌前去灵材殿,领取新入宗弟子所配发之物。” 诸人纷纷开口应下,出了名录殿之后吕翰又交代了一些杂事,随后便取出巨剑催动,径直离开了山务峰。 第三十七章 云雾渺茫 吕翰离开之后,季月年随手将外宗令牌收了起来,朝着东侧的灵材殿行去。 “表兄,”赵霄云快步跟了上去,“你是哪座山峰?” “蚀月峰。” 赵霄云目光有些茫然,道:“可是这落霞山脉之内足足数百座巍峨的山峰道场,要如何分辨?” 季月年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道:“将玄气渡入令牌,集中在‘蝉鸣峰’三个字之上,便会有落霞山脉的详细地图显现。” 赵霄云取出令牌,将心神沉入其中,数息之后缓缓睁开双眼,惊喜道:“果真如此!如此多的山峰如同光点一般散落在落霞山脉的俯瞰图之上,我所在的蝉鸣峰在地图东侧!” 片刻之后,他似乎堪堪回过神来,疑惑道:“表兄,你又是如何得知通过令牌可以察看落霞山脉地图之事?” 说话间,二人已是至了灵材殿的主殿殿门之下,这里的人流愈加密集,几乎每时每刻都有着青袍弟子自身边快步走过。 季月年轻声道:“你拿到令牌以后,难道只会看上面的‘落霞山脉蝉鸣峰赵霄云’几个字?不会自己详细钻研一番?这些都是关乎于身家性命之事,你却如此疏忽。” 赵霄云心中一凛,面色严肃了不少。 季月年察觉到了他的微妙变化,点了点头,道:“此处不是太楚古城,赵思行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好自为之。” 此言落罢,他便直接走入了灵材殿主殿之中。 赵霄云呆立了一会儿,重新调整了心绪,亦是迈入了人来人往的大殿之内。 名录殿前的石台之上。 褚灵月犹豫片刻,道:“我们此时应该去灵材殿,领取所需之物。” 余下的几人纷纷应是,赵嫣然却是有些神思恍惚,低声道:“为何吕师兄方才不出手救下赵思行?他明明是归真初境的修为,却眼看着赵思行被那黑袍弟子一剑绞杀!” 褚灵月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赵嫣然,道:“你还没明白么?我等在此处与蝼蚁无异,若不是有着鹤玄上真的特制外宗令牌,似你我这般之人只怕要从最低端的杂役弟子做起也说不定。” 言罢,她便直接与其余数人一起朝着灵材殿行去,只余下赵嫣然一人木然地站在原地。 …… “将你的令牌给我。” 季月年取出令牌,交予眼前这个入玄上境的灰袍弟子。 灰袍弟子将玄气渡入令牌之内,沉吟片刻,抬头道:“新晋入宗的弟子,便有炼就玄海的修为?” 季月年点点头,道:“自幼修行至今。” “不错,似你这般有修行基础的,比那些还未燃起心火的凡俗之人强出了太多,也能在某些方面省下一些元石。”灰袍弟子看上去很是和善,将令牌递还给季月年,回过头去在一个巨大的储物袋之中翻找着什么。 季月年沉默不语,思衬着其口中“某些方面”的含义。 数息之后,他转过身来,道:“对于新晋弟子,山务峰灵材殿皆会赐下一瓶五粒‘聚气丹’、五块元石、一把普通法宝长剑和一个普通的储物袋,以后每月皆可来此领取两粒‘聚气丹’、两块元石。” 似是看到了季月年手腕上的白玉环,灰袍弟子将那储物袋放了回去,多取了一块元石出来,道:“你既然已有储物法宝,这储物袋我便帮你换成一块元石,如何?” 季月年将这些物事尽数收入白玉环之内,开口谢道:“有劳师兄了。” 灰袍弟子摇了摇头,再次取出了五块元石和一瓶五粒“聚气丹”,道:“这是灵材殿对于弟子炼就玄海之后的额外奖赏,你既然入落霞山脉时便已经炼就玄海,这些就一并予你。” 季月年道了谢,将元石和聚气丹收了起来,刚要离开,却又被灰袍弟子从背后叫住。 “师弟,你那么急躁做什么?” 灰袍弟子不紧不慢地又取出了三块元石和一件法宝长袍,稳稳地在手上。 季月年面色有些古怪,道:“师兄,这又是什么奖赏?为何不一次说完?” “我观你令牌,乃是来自太楚古城的提前举荐,与寻常经过考核而入宗的弟子不同,灵材殿对于十九座古城举荐而来的弟子也有着奖赏,除却这些之外,以后每个月还可以多领取两块元石,”灰袍弟子依然是慢悠悠地开口,“分开拿给你不易混淆,条理清楚,便于记录。” 季月年接过三块元石和法宝长袍,环视周围,神色愈加古怪。 此时他才发觉,灵材殿之内的其余灰袍弟子身前都有着十余个外宗弟子围绕等候,只有自己身前的这个灰袍弟子孤孤零零,无人问津。 “师兄,还有么?” 季月年这次没有贸然转身,而是多问了一句。 灰袍弟子摆了摆手,慢条斯理道:“没有了,且去罢。” 季月年微微松了一口气,快步朝着灵材殿殿门走去。 前番在季家库藏之内他便已经摄取了其中的大半元石,有着一百五十块之多,如今算上这些刚刚领取的元石,此刻白玉环之内竟然有了足足一百六十四块元石! 这是一笔寻常弟子根本无法想象的庞大资源! 落霞山脉的外宗弟子每个月资源份额只有区区两块元石,即便是各大古城举荐而来的弟子,每个月也能领取四块元石而已。若是想要更多的元石,只有前去宗务殿领取各种各样的宗门任务,才能赚取不多的修行资源。 之前白玉环之内便有着取自季家的一瓶十粒‘聚气丹’,再加上刚刚连续两次的五粒“聚气丹”,此时已是有了二十粒之多! 法宝长剑和法宝长袍虽然价值只有一两块元石,但也勉强算是聊胜于无,皆是被季月年摄入白玉环之内,收在了一处。 出了灵材殿,季月年望着云雾缥缈的莽莽群山,似乎有些领会到了灰袍弟子方才口中“某些方面”的含义。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便有一个入玄上境的外宗弟子靠了过来,满面笑意,道:“这位师兄,可否需要‘车夫’?” 季月年思衬片刻,道:“此言何意?” 那弟子笑道:“我观师兄神情,定是初入外宗的弟子,不曾修至归真之境便不能御使飞行法宝,师兄若是不雇佣‘车夫’,要如何离开山务峰?” “你也只是入玄之境而已,如何做得了这‘车夫’?” 入玄上境的弟子指了指石台之上的一片方圆十余丈的庞大莲叶,道:“这是一件特制的飞行法宝,十个入玄之境的弟子共同催动便可以使其升空,只需要两块元石,便可以将你直接送到落霞山脉之内的任何一座山峰。” 普通的新晋弟子只能领取五块元石,此时仅仅赶路而已,却要花费足足两块元石! “如此昂贵?”季月年眉头微皱,却并未拒绝。 很显然,除了此种方法之外,任何一个新晋弟子都根本无法下山。 “师兄炼就了玄海,可以与我等共同催动莲叶,从而加快行驶的速度,”那弟子引着季月年到了莲叶之上,“我只收取师兄一块元石,待到莲叶之上人满之后便出发。” 第三十八章 蚀月 不过短短半柱香工夫,莲叶之上便站满了身穿青袍的外宗弟子,其中的大部分人皆是面露肉疼之色,分别取出两块元石上前交予那“车夫”。 季月年和另外几个炼就玄海的弟子则是分别取出一块元石交了上去,“车夫”点齐元石之后,笑道:“诸位师兄师弟,这里面是催动莲叶的咒法,我们出发罢。” 此言落罢,他拿出了数个玉符交予季月年几人,随后便直接掐起印诀,那巨大的莲叶周围玄光流转,微微颤动起来。 这印诀极为简单,季月年扫了一眼玉符之内蕴含的信息之后,便跟着那“车夫”弟子等人一同催动法诀,莲叶终于缓缓升空而起,脱离了山务峰边缘的石台。 “师兄跑这一趟所得元石不少啊,比我一年的资源份额还要多。” 一个上交了两块元石的弟子目露羡慕之色,望着莲叶最前方的车夫弟子。 车夫弟子摇了摇头,笑道:“这位师弟,一看你就是凭借关系提前进入外宗的新弟子,这一趟虽然能收入几十块元石,不过其中的九成五都要上交宗务殿,我自己顶多只能获得半成罢了。更何况……这莲叶也属于宗务殿,每天我都要上缴五块元石的费用才行。” 那弟子闻言有些咋舌,道:“如此算下来,师兄就算跑上一整天,也只能堪堪入袋一两块元石么?” 车夫弟子点头道:“若是从卯时忙到寅时,足足十二个时辰,约么能收入三四块元石。” 另一个正在帮忙催动莲叶的入玄上境弟子嗤笑一声,朝着那新弟子道:“你刚才说‘只能’?千万莫要小瞧这些车夫弟子,他们的背景无一不是深厚无比,随便拔根毛下来都比咱们富裕一万倍,你一个月才两块元石,人家一天便三四块元石,拿什么比?” 车夫弟子面色有些尴尬,道:“似我这般穷困,哪能有什么背景,师兄说笑了。” 那入玄上境的弟子冷笑一声,不再开口。 若是不曾炼就玄海,那么乘坐一次莲叶便要花费两块元石,故而许多新晋弟子到了所属山峰之后,至少要间隔两个月才能前去山务峰一次,否则一个月两块元石的资源份额仅仅只够付车马钱,连一丝一毫的盈余也不会有。 莲叶在山间穿云破雾,时不时地停顿在山峰之上放下弟子,速度并不算快。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过了约么小半个时辰,莲叶才行至了蚀月峰的山腰之侧。 “师兄,蚀月峰到了。”车夫弟子将莲叶停了下来,朝着季月年道。 季月年点了点头,取出令牌略做感应,此处所闪烁着的光点之上果然有着“蚀月峰”三个字。 转身跳下莲叶,脚下有着湛青玄气流转而现,使他稳稳地落在足有两丈之高的地上。 “可是新晋弟子?” 有些懒散地声音传了过来,季月年站稳了身子,抬首望去,开口之人是一个约么二十余岁的青年。 “是,师兄。” 青年在露天的玉榻上端坐着修行,先是起身望了一眼蚀月峰山腰之处云雾缭绕的诸多阁楼庭院,随后才看向季月年道:“进去罢,随意选一处无人的庭院便可。” 季月年目光有些古怪,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青年重新端坐了下来,“蚀月峰中庭只有区区几十个人,轮流在此处执守,便是为了指引你们这些新晋的弟子。” 此言落罢,他便直接闭上了眼睛,进入了修行之中。 季月年抬头看了看蚀月峰中庭宏伟巍峨的门楼,又看了看在门楼下方闭目修行的青年,微微摇了摇头,直接走过门楼朝着后方的庭院群落行去。 蚀月峰之内元气充盈,诸多药花、灵植排列两侧,很是灵秀。每一间庭院阁楼都极为宽敞,互相之间至少都有十余丈之遥。 季月年并未走到最深处,而是寻了一处无人的幽静庭院阁楼,径直走了进去。 堪堪进到庭院之内,便有着一道炽白的光芒自阁楼之上扩散而来,白玉环之内的外宗令牌微微颤动,似乎对这光华有着极为敏感的反应。 季月年取出外宗令牌,那炽白玄光疯狂地朝着令牌之内涌动而来,片刻之后便尽数充斥其中,使玄黑色的令牌之上多出了一道流转的炽白光虹。 一道莫名的感应自令牌之上升腾而起,季月年心中一动,微微催动令牌,整个庭院之外便有着一层厚实无比的光幕显现而出,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玄气查探。 走入阁楼之内,令牌之上便接连有着数道玄光涌起,乃是几段蕴藏在其中极为重要的信息,直至此刻选定了庭院阁楼才堪堪显现出来。 太御圣宗宗规。 密密麻麻的二十余篇光幕虚影,季月年微皱眉头,将其暂且掩盖下来,转而看向下一条其内蕴藏的信息。 蚀月峰上庭、中庭、下庭简录。 其中所记载的乃是蚀月峰三庭的基本信息和蚀月峰的山峰规制,看完此篇之后,季月年的面色却是微微沉了下来。 蚀月峰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仅每个月皆需向峰顶的峰主殿上交一块元石,而且每二十天还要无偿种植打理灵田三日。 每座山峰都有着不同的小规制存在,峰主向住在山峰之中的弟子收取元石并不算违反宗规,只是绝大多数的峰主并不会如此做,反而会向打理灵田、药田的弟子支付报酬。 也有极少数的峰主,对待山峰之内的弟子极为严苛,显然,季月年所分配到的蚀月峰也是其中之一。 季月年忽地想到了方才车夫弟子看自己的眼神,想必其早就知晓蚀月峰是此种山峰,只不过山峰的分配乃是令牌绑定之时便定下之事,根本不由得自己擅自改变。 令牌之内还蕴藏着其余数条信息,将其一一看完之后,季月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蚀月峰的峰主严苛至此,竟然还私自要求凭借举荐入峰的弟子在二十天之后重新参加一次入宗考核! 若是考核失败,则会被其逐出山峰,贬为杂役弟子! 番外章 孤影 季鹊雪小脸苍白,拼命地奔跑着,身后急速席卷而来的黑暗之中传出怨毒的嘶叫声,让她的心神愈加颤栗。 “不要!” 可怕的黑暗终于淹没了她,眼前逐渐变得一片模糊。 月色清寒。 季鹊雪蓦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已是布满了冷汗。 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被动地吞噬了季鸿的心火之后,神宫穴之内的玄气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让她堪堪挣脱了锁链,趁着夜色逃出了升海殿的地牢。 天地虽浩渺无垠,可季鹊雪已是心无所住。 “季洛阳和季不归,还有罪魁祸首季月年,是你们害了我的爹娘,此仇我定会一一回报。” 她的目光之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一阵冷风侵袭而至,少女的面色立刻便垮了下来,用力裹紧了身上的单薄衣服,冻得直打颤。 这是太楚古城疆域之外一座无人问津的古老破庙,据说其中供奉的乃是一位早已经陨灭的天地正神。 太楚土地尊神敕封神职于太楚古城之前,这数千里的辽阔疆域便是由这位藉藉无名的天地正神所摄守。 季鹊雪实在是太过困倦,那一缕玄气又几乎全部耗尽,只有仅剩的些许玄力被她用来御寒,方才她便是在这破庙之内沉沉睡了过去。 “好冷啊,千万不要下雨下雪,否则就危险了。” 季鹊雪这几日虽然有些成长,不过其本质上毕竟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低声喃喃间,已是有些承受不住穿堂而过的刺骨寒风。 说来也怪,她越怕下雨,古庙之外的阴云便愈加浓重,短短数十息之后,甚至就连皎白的月光都被掩盖了起来。 一滴水珠滴在掌心。 季鹊雪抬头看去,少了半边屋顶的破庙上方已经彻底被乌云所遮蔽,陆续有着零星的雨点滴落下来。 若是如此这般下去,她除了被生生冻死和被雨水侵蚀而死之外,又多了一种死法,那便是被隐藏在雨中的身鬼害死。 “你似乎心有不甘。” 古老的声音传入耳畔。 雨水愈加密集,季鹊雪的小脸上已经满是冰冷的水珠。 “是谁?谁在说话?” “你若是当真不甘如此死去,便过来罢。” 大雨泼天。 季鹊雪环顾四周,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打着哆嗦颤声道:“去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你究竟是谁!” “过来罢,我就在你面前。” 季鹊雪猛地抬起头来,瞳孔急剧收缩,其中满是惊恐和惧畏之色。 第三十九章 角修玉 阁楼之内共有四间殿室,分为炼殿、修殿、藏殿和静殿。 季月年坐于静殿内的玉榻之上,缓缓放下手中的令牌,目光愈加晦暗。 太御圣宗最基础的修行真诀名为,此真诀并不算罕见,每个入了宗籍的外宗弟子初入山峰之时,都会被其所在山峰的峰主殿无偿赐下此玄法。 可季月年所在的蚀月峰却并非如此,峰主殿不仅要求举荐而来的弟子要重新参与入宗考核,更是会在考核之后才赐下真诀,甚至若考核没有通过,还有着被贬为杂役弟子的可能! 思衬片刻,季月年重新拿起令牌,看向了其内的二十余篇太御圣宗宗规。 “外宗弟子在所属山峰之内需遵从峰主敕令,若有违者,峰主可使用留影玉符记录详情之后,当场将其格杀。” 看着光幕之中这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季月年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落霞山脉之内的峰主绝大多数都是由六山弟子外放而来,在宗规允许的范围之内有着无可比拟的庞大权力。 只是,即便峰主之尊也不能对山峰之内的弟子肆意妄为,要处置一个入了宗籍的弟子需要有极为详细的证据才行,若是刻意命令峰内弟子去做一些不可能完成的送死之事,此峰主也算是违反了宗规,将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处。 重新参加考核已是无法避免,虽然季月年并不觉得自己会被贬为杂役弟子,可是蚀月峰此番做派,却依然让他隐隐有了换一座山峰的念头。 毕竟在蚀月峰之内不仅每个月要上交一块元石给峰主殿,每二十天还要拿出三天的时间种植、打理峰内的灵果灵花等物,实在是令人有些憋屈。 也便是他元石丰厚,若是换了个一个寻常弟子来此,每个月的资源份额只有区区两块元石,再上交峰主殿一块元石,如此下去只怕生生老死也炼不成玄海。 “若是可以在数十万人的考核之内名列前茅,便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某位峰主看中,直接带入山峰之中。” 季月年收起令牌,思衬之间已是定下了主意。 太御圣宗外宗入宗考核每五十年一次,针对的乃是其治下十九座古城和十三座普通山脉之中的无数生灵,无论是人、妖、灵、怪等任何一种,只要生长于太御圣宗治下的疆域,都可以参加入宗考核。 每次太御圣宗外宗大开山门,都会有数不清的生灵前来参加考核,前几层考核筛选并不算难,即使最终只能沦为数十万杂役弟子的其中之一,也并非没有燃起心火之机。 就算是地位低下的杂役弟子,也会被赐下的前三篇,一旦有自行燃起心火之人,便会直接被名录殿安排分配山峰,正式列入外宗宗籍之内。 其中也有着不少参加考核之前便已经燃起心火的生灵,此种生灵一般会在考核之内势如破竹,与诸多燃起心火之辈共同争夺这次入宗考核最为靠前的位置。 一道玄光自令牌之上闪烁起来。 季月年目光微动,拿过令牌,直接下了玉榻朝着庭院外面走去。 有人在庭院外催动令牌。 撤去了阁楼之外笼罩着的凝实光罩,庭院边缘果然有着两个弟子站立,其中一人手中持着外宗令牌,显然方才便是他催动了阁楼光罩的感应。 “这位师弟,可是新晋入蚀月峰的弟子?” 那人收起令牌,面上带着有些虚假的笑意,当先朝着季月年开口道。 季月年轻轻点了点头,见这二人只是立于庭院边缘却不敢进来,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每个弟子所在的庭院阁楼都是极为私密之处,若是有人未经同意而强闯其他弟子的庭院,在宗规的允许之下,此弟子有权直接催动令牌动用庭院之内的禁阵,将来犯之人直接镇杀。 “还请师弟取出一块元石,我帮你前去蚀月峰峰顶,交予峰主殿。” 季月年眸光之中有着点点青芒泛起,并未开口回应。 另外一人皱了皱眉,低声道:“李师兄,今日乃是月底,下个月的一块元石一并收取,共两块。” 李姓弟子轻轻咳了一声,道:“啊……对,师弟,你取出两块元石予我,我与徐岩帮你交到峰主殿去。” “师兄是觉得我愚蠢到不会走路么?”季月年目光有些玩味,“我若是当真取出两块元石交予你,不知师兄到底是上交峰主殿,还是与这名为徐岩之人独自私吞呢?” 李姓弟子狠狠瞪了徐岩一眼,转头朝着季月年道:“师弟误会了,我是峰主殿的执事,此来乃是代峰主殿收取元石,绝无私吞之意。” “可有凭证?”季月年轻声道。 李姓弟子取出一方与外宗令牌完全不同的白玉令牌,其正面果然篆刻着“蚀月”二字。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李姓弟子干笑道。 季月年望着那块小巧的令牌,目光之中露出思索之色。 “李昭,你二人又在哄骗新弟子了?” 不加掩饰的讥讽传入耳畔,一个白袍青年行了过来,朝着季月年笑道:“那不是峰主殿的执事令牌,只是蚀月峰的普通弟子令牌而已,若是你通过入宗考核真正加入蚀月峰,你也会有一块这样的令牌。” 李昭面色接连变幻,怒声道:“角修玉,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与这位师弟在此叙话,又碍你何事?” 此时季月年才堪堪注意到,角修玉的额头之上有着一只约么半尺长的独角。 他是妖。 太御古宗包罗万象,有一些妖物弟子根本没什么稀奇之处,季月年也只是稍稍惊讶了一瞬而已。 “新晋弟子本就穷困,你们还这般无耻地哄骗元石,让他以后如何修行?”角修玉淡淡开口,“蚀月峰在外颇有些骂名,其中有一部分来自于峰主殿,另一部分便是因你们这种蛀虫之故。” 李昭和徐岩二人见已经无法再骗得元石,冷哼一声,恨恨地瞥了角修玉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此处。 “师弟,不请我进去坐坐?” 角修玉的目光有些莫名。 若不是极为亲近之人,根本不会轻易进入其他弟子的庭院之内,角修玉此言一出,却是让季月年稍稍怔了一怔。 “请。” 第四十章 煮茶 季月年引着角修玉进了阁楼,在静殿之内分别落座,道:“我初到此处不久,无茶也无酒,却是让师兄见笑了。” 角修玉摆了摆手,道:“无碍,我这里倒是有一壶聚灵茶,师弟可以品尝一番。” 此言落罢,他便从手指上的储物戒之内取出了一个古铜小壶,其内隐隐有着极为清淡的茶香弥漫而出。 “聚水,控火。” 晶莹剔透的湛蓝水球在铜壶之上凝聚而出,一朵火焰在角修玉指尖燃起,短短数息时间便使得这团水球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 引着沸水注入古铜小壶之内,沁人心脾的灵茶香味儿急速扩散而出,顷刻间便弥漫了整间殿室。 角修玉又取出了两个小巧的茶盏,笑道:“师弟,请。” 聚灵茶,饮之有巩固玄海、提高玄气底蕴之效,一小壶价值约为十块元石。 季月年虽不知此茶的真正价值,却也能看出其珍贵之处,故而他接过那空的茶盏之后并未直接取茶,而是将其轻轻放于案几之上,道:“我与师兄素不相识,饮师兄如此珍贵的聚灵茶实在是有些唐突。” 角修玉面色有些诧异,笑道:“师弟莫不是在说笑?你我同为数量稀少的妖灵之身,在这落霞山脉之内本就应该守望相助,我前番为你解围也是因此之故。” 季月年心下恍然,这才知道角修玉将自己当做了某种妖物,故而才对自己表现的如此亲近。 “角师兄,此事却是你误会了,我并非妖灵怪物之类。” 角修玉怔了一怔,目光有些惊疑,再次细细打量了季月年一番,语气极为肯定:“师弟莫要诓我,你身上有着浓郁无比的山鬼灵源气息,山鬼虽名为鬼,实质上却是一种天地化生而出的灵物,与寻常鬼物全然不同,也能算的上是妖灵之属。” 山鬼,渊涧之中魍魉者,藉由山河湖海阴气滋长之处化生,喜食人、兽、妖、灵,多为女相。 季月年这才堪堪想起,自己的神魂深处还有着未曾吞灭转化的一部分山鬼本源,山鬼青言乃是归真上境的修为,其阴力本源极为凝实,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转化汲取。 想到此处,季月年刚欲开口,一侧的角修玉又问道:“师弟是如何蜕逃出化生之地的?据我所知,山鬼此类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际遇,终其一生也只能困在化生之地,根本无法离开。” “此事说来话长。” 季月年摇了摇头,不再另行解释,自己此时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太楚古城疆域范围之内每时每刻都有着太楚土地尊神的神力镇压,其神魂之内沉淀着的山鬼阴力本源无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气息。 落霞山脉虽然浩瀚辽阔,其中却没有天地正神的存在,故而季月年神魂深处山鬼阴力本源的气息尽数展露了出来,此种气息对于妖灵之物来说极为敏感,便似黑夜之中的萤火一般显眼。 角修玉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此事,而是另行嘱咐道:“师弟近几日要多加小心,蚀月峰中庭之内的弟子这些年来几乎已经全部走光,留下来的尽皆是些坑蒙拐骗、不三不四之人,最 第四十一章 添香 思衬半晌,季月年换上了自灵材殿领取而来的天青色法宝长袍,再次走出了阁楼庭院,辨认了一番方向,沿着陡峭的山路朝着蚀月峰上庭行去。 蚀月峰规制,新晋弟子在选定庭院之后,皆需在一日之内前往峰主殿,领取一些必需之物。 山路两侧种植着密密麻麻的清碧花和安神灵草,聚拢了极为浓郁的天地元气于山路之上,有着使人定神聚气、心绪旷然之效。 蚀月峰高及一千余丈,上庭所在之处比中庭足足高出了四百丈。此山路虽名为路,实质上却是一些大块的山石随意铺成的简陋隘道,若是不曾燃起心火的凡俗弟子行这山路,只怕每时每刻都有着跌落山渊粉身碎骨的危险。 季月年神宫穴之内的玄海微微颤动,湛青玄气流转而出,每一个纵身都能行出数丈之遥。 刚行了不多时候,眼前便出现了数座雕梁画栋的华美庭院,在云雾遮掩之下异香缭绕,颇有些玄异。 侧头朝着山路之外看去,数不清的插天巨峰矗立在翻滚涌动的雪白云海之中,仿若至了仙境一般。虽然已是至了极高之处,只不过此地却依然不是蚀月峰上庭。 走过那数座位于山路边缘的庭院,季月年继续沿着石路朝上行去。 堪堪行出数步,耳畔便传入了一道轻柔酥软的声音:“师弟,过来休息一会儿罢。” 季月年目光微动,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其中一座精致的庭院之外站着一个身着粉红纱裙的娇美少女,此时正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 回想了一番蚀月峰简录之中蕴藏的信息,季月年心中已是知晓了此女是谁。 蚀月峰添香阁,位于中庭与上庭之间,其中有着七个女弟子久居于此,供人狎玩以换取元石。 这些“师姐”生的极美,又都是少女模样,颇有些风韵,甚至就连其余山峰的弟子都时常前来光顾。 季月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继续转头朝着山路之上行去。 “师弟,留步!” 那身着粉红纱裙的美艳少女见季月年要走,当下急声开口道:“我观你似是蚀月峰新晋弟子,师姐此次便不收你元石了,如何?” 季月年恍若不闻一般,湛青玄气环绕周身,不过数息时间便消失在云雾弥漫的山路之上。 那少女狠狠跺了跺脚,恨恨道:“好可惜!” “确实可惜,”另一个神情冷漠的黑衣少女在她背后行了出来,望着季月年消失的方向,“这位师弟生的如此好看,若是能与他在榻上共赴极乐,我愿意倒贴元石。” 轰! 一道璀璨的遁光自山外穿云破雾而来,落在了添香阁的阁楼之前。 光华散去,其中的男子身着一袭黑袍,没有半句废话,随手朝着那神情清冷的黑衣少女丢出两块元石,直接搂着她的细腰朝着一座最边缘的阁楼走去。 …… 蚀月峰,上庭。 足足近百座庭院阁楼鳞次栉比,在峰顶之上隐隐形成了一座玄异无比的阵法,最中央之处乃是三座宏伟巍峨的大殿,位于蚀月峰的极巅之上,气势无俦。 季月年沿着山路行至上庭,缓缓走过这些与中庭庭院截然不同的院落,一路上引来了不少探查的目光。 蚀月峰的新晋弟子极少,除却被名录殿强行分配的弟子之外,几乎没有人会选择每个月都要倒贴元石的山峰,故而季月年此来很是引起了一些峰中弟子的注意。 第四十二章 诡异的白玉令符 三座巍峨的大殿矗立于上庭之巅,最中央的宫殿足有数十丈高,高大的殿门洞开,朝里看去,却只能望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蚀月玄殿。” 季月年行至殿门之下,抬首望着殿门上的牌匾,一时间竟是有了些许犹豫。 这殿中的黑暗之内弥漫着极为危险的气息,他有一种直觉,若是自己贸然进入蚀月玄殿之中,极有可能会遭受到致命的攻击! 嘶! 刺耳的尖厉嘶叫之声自殿中传来,那黑暗稍稍分开了些许,季月年背后有着一股怪力凭空生出,径直将他推进了蚀月玄殿之内! 光影变幻之间,季月年微微睁开眼睛,入目所见是一座光滑如镜的悬空平台,平台方圆约么百丈,四周皆是翻滚沸腾的苍茫云海。 白茫茫的云雾之中蔓延出三十余条半尺粗的漆黑锁链,最终汇聚在在平台中央,将一只身高数丈的狰狞鬼物牢牢锁在原地。 令人惊惧的是,此形态并不是这只鬼物的法相,而是它真正的本体。以此推测,其若是显化出鬼物法相,至少也能媲美一座稍小的山岳! “磨磨蹭蹭许久还不进来,在殿门前发什么呆?” 那鬼物有六只形态各异的头颅,最左侧的猩红头颅微微颤动,语气很是有些懒散。 另外五只头颅却是紧紧闭着眼睛,仿若死物一般毫无反应。 季月年怔了片刻,此时堪堪回过神来,试探开口道:“峰主大人?” 猩红头颅摇了摇头,道:“蚀月峰主高高在上,几百年也不会来蚀月峰一次,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代替他行使峰主之责。” 季月年从白玉环之内取出外宗令牌,略一犹豫,将其放在了鬼物庞大鬼体之侧,道:“我欲上禀峰主殿,参与不久之后的入宗考核。” 鬼物的数十只鬼爪微微摆动,其中一只鬼爪遥遥将令牌抓了过来,一道黑光没入其中,片刻之后便将其丢还给了季月年,道:“好了,你可以持着外宗令牌直接参与入宗考核,若是能够通过,蚀月峰便会赐下正式的山峰白玉令牌。” 季月年道了声谢:“有劳了,不过我要怎样才能出得此殿?” 平台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云海,此地显然是处于另一个空间之内,以他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独自离开。 那猩红头颅之上露出一抹诡笑,道:“除非我亲自出手,否则你永远都出不了蚀月玄殿。” 季月年对于这蚀月峰之内的种种古怪早已习以为常,此时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抬首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能将我送离此处?” 猩红头颅见季月年神情沉静,面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之色,不禁觉得有些无趣,伸出一只鬼爪指着身下的锁链道:“取出一块元石分解于锁链之上,可以将其融化少许。” “难道任何一个弟子进一次蚀月玄殿,都需要付出一块元石的代价么?” 鬼物点了点头,道:“此处空间之内没有半点天地元气,蚀月峰主使用特别炼制的虚灵锁链将我囚禁于殿中,不过却也给了我一丝遥不可及的希望。” 季月年再次望了望那密密麻麻的数十条粗大锁链,语气之中有了一丝讶异:“如此多的锁链,若是全部使用分解元石来消融,至少需要一条元石矿脉才行。” 此言落罢,他便直接取出一块元石走上前去,随意放在一条锁链之上,催动玄气将其缓缓分解开来。 浓郁的天地元气弥漫四周,却在下一刻便尽数被漆黑粗大的锁链吸收殆尽。季月年低头看去,那条锁链隐约变细了一丝,只是对于半尺粗的锁链来说,仅仅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更何况,似这般漆黑的锁链还有着足足三十余条,即便当真搬来一条元石矿脉,也不一定能将这些虚灵锁链尽数分解。 “还有一块,”鬼物的猩红头颅微微晃动,“你是新晋弟子,每月需上交峰主殿一块元石。” “方才那块不是么?” “不是,”鬼物狰狞的脸孔愈加丑恶,“方才那块是帮你向外宗令牌之内藏蕴考核信息的费用。” 季月年并未与它争辩,而是再次取出一块元石如法炮制,将其分解在了锁链之上。 此鬼物并非是针对自己,那些上庭弟子对蚀月玄殿畏之如虎,足以说明它对待整座蚀月峰之内的所有弟子都是如此。 观那些弟子遥遥避开大殿的举动,说不定此鬼物极有可能会直接将殿外路过的弟子摄入殿内,强行索要一块元石之后再将其送出,实在是无耻之尤。 两块元石彻底消散成粉末,鬼物的鬼爪轻轻一摆,季月年身前便出现了一只小巧的储物袋,更有一道炽白的漩涡光门流转而现,其大小堪堪能容一人进入。 季月年取过那储物袋朝里看去,其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瓶五粒聚气丹,还有一枚记载着一些信息的玉符。 “蚀月峰与其余山峰不同,只有考核通过之后才会赐下修行真诀,这些丹药和玉符便是峰主殿对弟子的补偿。”鬼物的声音自高处传了下来。 季月年拿起玉符将玄气探入其中,数息之后,其目光微微沉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径直取出十一块元石,道:“这些元石都给你,一年之内我不会再来峰主殿。” 鬼物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极为明显的变化,腥红的头颅摆动之间,嘶哑着声音道:“区区一个新晋弟子,竟然如此豪富?” “怎么,提前上交元石也不行么?”季月年将那十一块元石遥遥丢出,一道湛青玄气紧随其后席卷而至,将其尽数分解在了鬼物鬼体身上的锁链之中。 “自无不可,”鬼物深深地看了季月年一眼,鬼爪微动,再次凝聚出了一个储物袋,“这个你拿去罢,若是你通过考核,我会直接让人将你的蚀月峰身份玉牌送去。” 季月年收起这些物事,道了声谢,转身便踏入了漩涡光门之内。 那玉符之中记载的信息极为苛刻,弟子被分配至蚀月峰之后根本无法改变山峰,通过考核便可被正式录入蚀月峰,没有通过之人只能被贬为杂役弟子,几乎再无翻身之日。 想要离开此处只有破入归真之境一途,中庭之内的诸多弟子大多数皆是通过此种办法离开,新晋入的弟子又越来越少,这才造就了如今整座蚀月峰上下只有区区几百人的局面。 落霞山脉之内其余的任何一座山峰中至少都有着数百个外宗弟子、上千个杂役弟子,唯有蚀月峰这里的弟子愈来愈少,三庭之内的外宗弟子仅有数十个,甚至就连杂役弟子都只剩下了几百人。 杂役弟子几乎都居住在蚀月峰的下庭,这些人根本不用缴纳每月一块的元石,故而季月年至今还未曾见过任何一个杂役弟子。 出了漩涡光门,眼前之景却是颇有些熟悉。 季月年环视一周,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直接到了蚀月峰中庭之内,数丈之外便是自己的庭院阁楼。 中庭之内的诸多庭院稀稀落落,依然似前番那般幽静。 走入阁楼之内,季月年催动令牌合上了护持庭院的凝实光罩,在静殿的案几之上将那玉符和两个储物袋尽数取了出来。 其中一个储物袋之内装着的乃是五粒聚气丹,玉符之中则是记载着关于蚀月峰的一些详细信息,入峰之后便不得改变脱离之事便是季月年在这玉符中所知晓。 拿过另一个储物袋,季月年在其中取出了一枚小巧的白玉令符,其上篆刻着“蚀月峰峰主殿”六个小字。 鬼物将这枚令符交予自己,到底是何用意?季月年回想着鬼物的目光,当时它似乎是极为随意地便抛出了最后一个储物袋,可这令符……季月年蓦地想起了李昭和徐岩二人哄骗自己之时,所拿出的白玉令牌。 那白玉令牌上篆刻的乃是“蚀月”二字,应是蚀月峰外宗弟子的峰内身份令牌,当时却被李昭胡诌成峰主殿的令牌,足以说明峰主殿之内确有令牌存在。 如今自己手中的这块“蚀月峰峰主殿”令牌,有着极大可能便是李昭口中所说的峰主殿令牌,而那鬼物见自己似乎颇有身家之后,便抛出了这块令牌,必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用意。 番外章 恶鬼 轰! 黑衣青年被一巴掌抽飞了数百丈之遥,却在下一刻又重新爬了起来,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抬头道:“蚀月,此去蕴阴地界危险无比,便让我送你一程罢。” 极天之上静立的女子身着一袭花纹繁复的月白宫装,身周萦绕着浅浅淡淡的冰蓝光晕,气质矜贵,神色冷漠无比。 “你也是即将破入阴阳之境的强横生灵,能不能不要如此自甘下贱?我说过无数次,如今我已经有了道侣,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宫装女子皱了皱眉,檀口微张,轻灵悦耳的声音遥遥传了下来。 黑衣青年笑道:“此事我知晓,我只是听说你这几日里要独自前往蕴阴地界,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寻着你的气息跟了过来。” 冰蓝光晕流转之间,宫装女子精致白皙的小脸上忽地绽放出一抹笑意,身周隐隐有着霜雪飞舞,更将她映衬的清渺出尘,宛若画中之人一般。 “墨鬼,你倾心于我如此之久,便没有什么其余的想法么?” 黑衣青年一怔,心中千般思绪流淌而过,根本不曾想到宫装女子会对自己露出笑容。 她是太御圣宗第二山脉落音山脉之内最为璀璨的神海之境天骄,无数耀目的光环加身,万众瞩目,从来都不曾对任何人假以辞色。 自己只是一个腌臜鬼物,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得到她的青睐。 “蚀月,你……此言何意?” 宫装女子赤着纤细雪白的双足凌空而立,花纹繁复的月白霓裳翻扬而起,低垂着目光看着地上的黑衣青年,轻声道:“我欲要祭炼一件法宝,需要极为庞大的鬼力本源才行,墨鬼,你若是助我炼成这件法宝,我会考虑让你做我和夫君的贴身侍人。” 墨鬼听到她口中的“夫君”二字,心神深处狠狠一颤,面上却不曾露出丝毫异色,只是笑道:“好。” 便如之前那般,无论她想去做什么,他都只有一个“好”字。 蚀月似是有些惊异他的痛快,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在落霞山脉之内设一座山峰,抽取你的鬼力本源,以五千年为限,如何?” 墨鬼抬起头来,望着她精雕细琢的清冷玉颜,应道:“好。” 第四十三章 登云 蚀月峰,中庭。 凝实无比的光罩逐渐消散,季月年身着一袭湛青长袍自阁楼之中缓缓走了出来,朝着庭院外的角修玉拱了拱手,道:“角师兄。” 角修玉点了点头,望了一下依然有些灰暗的天色,道:“这些时日里准备的如何?以你炼就玄海的玄气修为,通过考核应是不难,不过要想在数十万生灵之中排在前列,却主在第三重关卡之内。” 季月年目光中有着些许莫名之色,道:“虽然在考核之内脱颖而出也无法离开蚀月峰,不过,我却对最终考核排名的奖赏颇有些兴趣。” 前几日角修玉给他送来了一块玉符,其中极为详细地记载着此次考核的四重关卡和给予优异新晋弟子的奖赏。 第一重关卡,便是极为简单地探查心火火种的活跃程度,此重关卡并不算难,若是心火火种在燃起之前对于玄气感应较为敏感,今后便相对来说比较容易燃起心火,这第一重关卡就算过了。 若是在考核之前便已经燃起心火并且有着玄气修为在身,那么就算其余数重关卡都不曾通过,至少也会被收入落霞山脉之内做一个杂役弟子。 第二重关卡则是以血脉论尊卑。 若是极为稀少珍贵的大妖血脉、灵物后裔和天地蕴养的生灵等诸类,此后有着极大的可能会修行成道,故而此种异类皆会被归为上等。 而普通的妖、人、灵、怪等诸类,则统一被归于中等,最差的下等便是修行上限极低的混合血脉和草木妖灵之流。 此重关卡乃是为了提前筛选出优异的弟子而设,并不算严苛,只要不在下等之列皆可通过。 第三重关卡为登云石阶,此石阶极为玄奇神异,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乃是太御圣宗之内的一位尊祖所炼制。平日里此宝被放置于第二山脉落音山脉之内,一旦外宗招收弟子之时,便会被摄来落霞山脉作为考核所用。 此登云石阶与心性、悟性和神魂等等皆有关联,所能探查到的信息极为繁杂,在某些方面来说,于此石阶之上走的愈远,在修行的道路上便愈有潜力。 参加考核的生灵若是能走过一百二十阶,便可位列杂役弟子,绝大多数的生灵便是在这一重关卡被筛选而下,无缘入得太御圣宗。 若是能走过二百二十阶,便可由名录殿分配山峰,跳过杂役弟子这一步,直接列于外宗弟子! 若是在考核之内走过登云石阶的二百七十阶,便代表着此人有着极为可怕的修行潜力,定会遭到落霞山脉之中数百座山峰峰主的争抢! 上一次的入宗考核之内,便诞生了一个以凡俗之躯生生走过二百七十五阶的人族少年,冠盖一时,最终被落霞山脉诸多山峰之中排名第四的渊行峰收入门下,为诸多弟子所津津乐道。 外宗之内排名前十的十座山峰从来都不会被分配弟子,只有这些山峰挑选弟子的份儿,故而若是能在考核之中被排名前列的山峰峰主所看重,以后的修行之路可谓是一片坦途。 一个登云石阶便断绝了考核之内将近八成生灵的修行之路,若是一百二十阶石阶都走不到,就连留下来做杂役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第四重关卡是一座并不复杂的幻境。 此幻境唯一的作用,便是测试此弟子对于宗规和宗门的真正态度。 在幻境之内,参加考核的弟子会被暂时抹去记忆,灌入一段提前设置好的记忆,并且将其放在一个特定的场景之中。 这第四重关卡便是角修玉前番详细告知季月年之事,其中的场景虽然各不相同,不过却大多与太御圣宗有关,只要默默记住凡事以宗门利益为先、恪守宗规,此关卡便可极为轻易的渡过。 虽然进入幻境之后会被暂时抹去记忆,不过若在参加考核之前不断地给自己内心暗示,在幻境之中亦是会有着一定的效果显现。 过了这四重关卡,便算通过了入宗考核,真正成为了太御圣宗的弟子。 只是对于季月年来说,却需在第三重关卡之内至少走过二百二十阶,才能算作是通过考核。 若是他没有走到二百二十阶,虽然对于太御圣宗外宗来说算是通过了入宗考核,最终却仅仅只有一个杂役弟子的位置,于蚀月峰这里与失败无异。 只有直接走过二百二十阶,有了被列入外宗弟子的资格,才能继续在蚀月峰之内留下来。 四重关卡筛选完毕之后,山务峰宗务殿会将四重关卡的排名综合一番重新排列,最终便可得出完整的入宗考核排名! 落霞山脉对于新晋弟子的赏赐,也是根据最终的入宗考核排名发放,其中排在前列的几样物事极为珍贵,足以让一个新晋弟子一飞冲天! “季师弟,此时天还未亮,距离卯时的考核还有约么一个时辰,不过蚀月峰距离落霞道场颇有些距离,我便提前带你过去罢。” 角修玉见季月年的面上并无慌张之色,心中亦是稍稍放下了心。 这位季师弟有着炼就玄海的修为,至少也会被列入杂役弟子,其参加考核的关键之处主要在于第三重关卡的登云石阶,此时即便再怎么担忧也是无用。 “那便有劳角师兄了,”季月年催动外宗令牌,将身后的庭院封闭了起来,“如此一来,岂不是又省下了几块元石?” 角修玉笑了笑,身周逐渐有着灿银光华弥漫而起,如银白的匹练一般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数息之后光华散尽,角修玉已是化作了一条长约数丈的银白灵蛟,低低嘶吼了一声,一爪抓起季月年的右臂袖袍,径直摆身而起,朝着落霞山脉最边缘的落霞道场穿云破雾而去。 入玄上境虽然无法御使飞行法宝,不过角修玉的本体却是一条灵蛟,天生便有着飞行之能,在归真之境以前不知省下了多少元石。 中庭之内有着几个人影望着远去的角修玉,有着议论之声响起。 “角修玉这厮又在护持新晋的妖灵怪物了。” “不错,我本来还不曾察觉到那季月年乃是一只山鬼,这几日看他与角修玉走的极近,朝着李昭和徐岩打听之下才知晓此事。” “角修玉这些年来便是如此,不过太御古宗毕竟是以人族为主导的宗门,他们报团取暖也无可厚非。” “你们还记不记得数十年前来到蚀月峰的那个狐妖女子?” “自然记得,角修玉便是在她身上栽了跟头,有了这般前车之鉴,这条灵蛟竟然还会主动去帮扶新晋的妖灵怪物,其头脑定是有些问题。” “灵蛟始终是灵蛟,勉强列入中等的混合血脉而已,依我看来,他还不如一只纯种血脉的蛇妖来得有潜力。” “罢了,莫要谈论他们了,快些去山务峰罢,再不去做些宗门任务,元石便真的一块也没了。” 第四十四章 朝霞 落霞道场在落霞山脉极西之处,位于通明峰的山脚之下,此时道场之中已是人声鼎沸,来自太御圣宗治下十九座古城和诸多山脉之内参加入宗考核的生灵皆是齐聚于此,足有近二十万之数。 太御圣宗对于参与考核者并无太多要求,只要在考核开始之前处于落霞道场之内,骨龄在二十岁以下,便可与其余的生灵一同参加入宗考核。 角修玉带着季月年落在了道场门户之外,银光萦绕间重新化作了人形,道:“季师弟,你本来已经被正式列为外宗弟子,可由于蚀月峰的特殊规制,使你不得不重新参与入宗考核,此刻你需持着外宗令牌前往朝霞殿另作说明才行。” 季月年望着落霞道场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朝霞殿便在道场之内么?” “不错,”角修玉朝着道场深处指了指,“进入落霞道场之后,沿着悬空石台一直前行,朝霞殿便在道场的尽头之处。你若是不前去另作说明,到时候一旦被查出外宗弟子的身份,有可能会被判定为刻意扰乱入宗考核,以违反宗规论处。” “多谢角师兄。” 季月年道了谢,便持着外宗令牌径直朝着落霞道场之内行去。 那蚀月玄殿之中的鬼物已经在他的外宗令牌之内留下了信息,此时他只需前往朝霞殿将此事言明,便可与其余生灵一般正常地参与入宗考核。 落霞道场的门户大开,有着十余条宽约数丈的石阶自道场之中一直蔓延至通明峰的山脚边缘,使得凡俗之人也能极为轻易地进入道场之中。 季月年行走在最左侧的石阶之上,环顾着身侧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若有所思。 这些前来参加考核的生灵之中有着不少凡俗百姓,他们的脸上带着极为浓郁的希冀之色,目光内尽是憧憬。 若是能够通过入宗考核,哪怕仅仅列入杂役弟子,对于这些凡俗之人来说也已经足够。 虽然杂役弟子不似外宗弟子那般每个月可以领取两块元石,但若是机灵懂事、殷勤肯干,每个月也能有不菲的金银俗物进账,足以让其离开外宗之后成为一方豪绅,脱离世代贫苦的命运。 沿着石阶进了落霞道场之后,季月年才堪堪感受到这座门户的宏伟。 入目所见乃是九座庞大到无与伦比的悬空石台,密密麻麻的石阶穿插其中,将这些石台尽数相连,足足将近二十万生灵散布在这九座石台之上却丝毫不显得拥挤,甚至其中还有着许多空旷的地方存在。 此刻正是朝日初升之时,天穹之上的朝霞被染成了炽红之色,金红的日光洒落而下,使这天地之间多出了一分瑰丽壮观的色彩。 “朝霞殿。” 季月年此时正在最左侧的广阔石台之上,举目朝着道场深处看去,在九座石台之后的重重宫殿楼阁之内望见了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巍峨殿宇,其上的牌匾正篆刻着“朝霞”二字。 行了约么一炷香工夫,季月年才堪堪至了这座石台的尽头,此处有着两条悬空石阶与道场深处的诸多宫殿所在之处相连,若是想要前去朝霞殿,这两条石阶乃是必经之路。 咣! 震彻天地的钟声自朝霞殿的殿顶之上荡漾开来,数道璀璨无比的玄光横贯天穹,行至了九座石台的上空。 喧闹之声逐渐平息了下来,十余万生灵皆是抬首朝着极天之上悬停的华丽銮驾望去。 銮驾极为精美奢华,数只珍稀无比的灵禽环绕周围,雪白的玄气云层覆于其下,金雕玉榻陈列于侧,显然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飞行法宝。 “太御圣宗入宗考核还有两炷香时间,稍后我会在九座石台之上分别设下考核之门,门分九道,你等依次进入其中便可。” 清朗的声音传遍整座落霞道场,开口之人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白衣青年,其身后有着数个归真之境的弟子恭敬侍立。 能够主掌外宗的入宗考核,此青年显然身份匪浅。 “这位是通明峰的副峰主,大归真境的廖寻!” “廖寻上真执掌通明峰已久,此次主掌入宗考核乃是应有之意。” “大归真境,啧啧,如此修为却仅仅只是一个副峰主,落霞山脉的水,深得很。” …… 不过片刻工夫,季月年便自身边诸人的议论声中得知了白衣青年的身份。 通明峰乃是落霞道场的门户所在,其规制比普通的山峰高出了半格,并不算在落霞山脉的山峰排名之内,更是从来都不会招收弟子,其中的弟子几乎都是从六山三境之内直接外放而来。 朝着石阶之上踏出一步,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轻轻推了回来,季月年抬头看着石阶另一侧的诸多宫殿,微微皱起了眉头。 “道友,方才九座石台之上陆续升起了屏障,如今已是无法出去了。” 一个入玄初境之人行了过来,朝着季月年笑道。 第四十五章 落霞之榜 “多谢道友。” 季月年道了声谢,稍稍估算了一下时间,目光微沉。 那人似是看出了季月年的想法,道:“据传言所说,这位廖寻上真最是随性,原本这屏障是要考核开始之后才会升起,如今却是提前了不少。我观道友意图,似是要前往落霞道场深处?” “道友早早燃起心火,又是修为精湛的人族之身,定是来自于十九座古城之内的修行世家,为何不曾通过举荐入宗?”季月年不置可否,不曾回应其问题,而是细细打量了此人一番,开口问道。 “道友好眼力,”那人赞了一声,目光之中有着些许不屑之色,“所谓的举荐入宗,只不过是那些窝囊废没有把握通过入宗考核从而走的捷径罢了,若是当真有一往无前的修行之心,又岂会贪图区区一个外宗弟子的位置?” 此言落罢,他取出一枚玉符递予季月年,又道:“道友的来历想必与我相类,同样是来自于十九座古城之内,此乃我的传讯玉符,我二人此番便争一争这考核排名如何?” 季月年接过玉符,沉吟片刻,道:“好。” 通过传讯玉符,他已是知晓了此人的名讳。 摧日古城,卢家,卢长夜。 “入宗之前便有着炼就玄海的修为,即便在这十余万参与考核的生灵之内也算是顶尖,”卢长夜的目中出现了一丝灼热无比的光芒,“放弃举荐入宗前来参与考核,除却不愿走那捷径之外,道友难道与我一样都是为了考核排名的奖赏么?” 季月年有些失笑,他本就不算了解太御古宗外宗之内的繁杂诸事,也并没有想那么多,即便是考核排名的奖赏也是这几日里才刚刚知晓。 自白玉环之内取出自己的传讯玉符交予卢长夜,季月年轻笑道:“勉强算是罢,卢兄,落霞榜上见。” 卢长夜收好玉符点头应下,与季月年道了别之后,便离开了这座石台的边缘之处。 落霞榜便是最终考核排名的前百名大榜单,一旦入了落霞榜,对于山峰的分配和今后的修行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 此时季月年已经无法离开升起屏障的石台,同样无法前去朝霞殿另做说明,只得暂且按下心思,转而将心神都放在了即将来临的考核之上。 咣! “太御天衍圣宗入宗考核,于通明峰落霞道场开启!” 两炷香之后,随着一道雄浑的钟声传入耳畔,通明峰副峰主廖寻有些冷肃的声音亦是遥遥传了下来。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九座庞大的石台之上轰鸣而至,九道高约数十丈的庞大光门拔地而起,无数璀璨的光线交织其中,片刻间便在光门内部织出了流转变幻的瑰丽漩涡,散发着耀目至极的七彩光华。 廖寻身后的数个归真之境弟子四散开来,分别落于九座石台的光门之侧,引着石台之上的生灵陆陆续续地进入光门之内。 每一座石台之上都有着接近两万个参加考核的生灵,此时无人敢于开口喧哗,皆是朝着巍峨的光门缓缓行去。 光门高约三十余丈,宽约十丈,每一息都有数十人同时进入其中,不过短短一炷香工夫,季月年所在的石台便已经有着两千余人消失在了光门之中。 距离流转变幻的庞大光门愈来愈近,随着身前之人的逐渐变少,季月年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道不轻不重的推力,自己与身旁的数十人皆是被那归真之境的弟子一道玄气卷入了光门内。 微微的失重感传来,光影变幻之间,季月年缓缓睁开眼睛,双脚已是落在了实处。 入目所见尽是白茫茫的云雾,脚下的云土极为松软凝实,抬首看去,所有参加考核之人已是被排列成一条长龙,自己正处于这长龙的前半段,长龙的末尾之处依然不断地有着人影扭曲浮现出来。 “感应敏锐,进左侧。” “感应普通,进左侧。” “感应敏锐,进左侧。” “感应迟钝,进右侧。” ……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自长龙的头部传来,遥遥传遍了整座云雾空间。 那里摆放着一座案几,一个半透明人影的手中不断地挥洒出玄气,查探着这些生灵的心火火种对于玄气感应的敏锐程度。 两道泛着七彩光华的光门矗立在旁,只要玄气感应不是太过迟钝,几乎都会进入左侧的光门之中前往第二重关卡。 “感应普通,进左侧。” “心火已经燃起,进左侧。” “感应迟钝,进右侧。” …… 季月年行至案几之旁,一道透明的玄气波纹铺面而来,与此同时,那半透明人影的口中亦是吐出了没有丝毫感情的几个字。 “心火已经燃起,进左侧。” 一步踏入左侧的七彩光门之内,入目所见依然是与第一重关卡一模一样的漫天雪白云雾。 这次长龙的行进慢了许多,不过依然有着同样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血脉上等,进左侧。” “血脉中等,进左侧。” “血脉中等,进左侧。” ……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晓,对于能够前来落霞山脉参与考核的生灵来说,第一重关卡和第二重关卡更像是走个过场,最为重要的是第三重关卡,也就是最为关键的登云石阶。 在登云石阶之上,有着八成甚至九成的生灵都无法走过一百二十阶石阶,也就意味着他们连留下来做杂役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第四十六章 鹿妖 约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季月年终于来到了那座案几之前,伸出了手腕。 那半透明的人影将虚幻的手放于季月年的手腕之上,取了一滴血出来,片刻之后开口道:“血脉上等,进左侧。” 季月年的身后乃是一只鹿妖,此时却是定定地看着季月年的背影,目光之中颇有些疑惑。 此人似是一个人族,神魂之内却又有山鬼的本源气息,不过无论是哪种,都绝不可能被列入上等血脉之中。 妖灵之物对于季月年神魂之内的山鬼气息极为敏感,寻常的人族反而极难察觉到,故而前番卢家卢长夜并未对季月年有所怀疑。 季月年一步踏入左侧的光门之内,时空转换间,耳边传来了弥漫天地浩渺清音。 入目所见乃是一条无穷无尽的通天石阶,此石阶的弧度不算太大,宽约数十丈,遥遥朝着极天蔓延而去。 石阶两侧尽是金黄色的朝霞环绕流淌,似乎这片空间之内除却苍茫无垠的天穹、石阶周围的云霞和这条登云石阶之外,再无他物。 此时的登云石阶上已是有了数不清的生灵在攀爬,季月年缓缓踏出一步,落在了第一阶石阶之上。 身后不断有着人影扭曲浮现,朝着石阶上方飞跃而去。 第二阶。 季月年察觉到了一丝极为浅淡的压力,这种压力乃是直接作用于神魂,极为微不可察。 令他惊异地是,玄海之内的玄气流转稍稍快了些许,在此石阶之上竟然有着打磨修为和巩固底蕴之效。 并未似其余的生灵那般急速朝上攀爬,季月年一边精炼玄海之内的玄气,一边一步步朝着石阶上方缓缓走去。 第三重关卡比的乃是最终的石阶之数,而不是攀爬石阶的速度。 第十阶。 神魂之上所承受的压力蓦地明显了不少,玄海之内的玄气亦是愈加凝实。 季月年踏入第十一阶之后,身边已经有着不少凡俗之人逐渐慢了下来。 第二十阶。 玄海玄气充盈无比,似乎已经到了一个瓶颈之处。 季月年虽然凭借大慈悲咒炼就玄海,修为却依然只是入玄初境,此时在登云石阶的打磨之下,距离那入玄上境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第三十阶。 身边已经有着不少凡人少年停了下来,这些人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额头之上的冷汗不住地滴下。 “道友留步。” 季月年转过头,却是一只头生鹿角的人形妖怪追了上来。 鹿妖一步跃至第三十阶石阶之上,定了定神,笑道:“敢问道友来自何处?” “太楚古城。” 季月年摇了摇头,径直朝着石阶之上走去。 鹿妖紧随其后,亦是上了一阶台阶,不再开口,心中却在暗自思量。 若此人仅仅是人族,那其绝不可能是上等血脉,可若是山鬼化生而出,也同样没有资格列入上等,此人的上等血脉到底是如何判定的? “我走不动了,我真的走不动了,我怎么这么没用!” 嘶喊之声在耳边响起,一个约么十三四岁的少年半跪在第三十五阶石阶之上,仰头看着无穷无尽的通天石阶,目光之中满是绝望之色。 “如此薄弱的意识,怎么可能会有资格踏上修行之路?” “走不动就滚下去啊!” “闪开!在这里嚎叫什么!” 嗤笑之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人影在少年身侧走过,留下一串串的讽刺之言,让他的目光愈加黯淡下来。 鹿妖随着季月年踏上第三十五阶石阶,恰巧就在那少年的不远之处。 “聒噪!” 一道妖气浪涌而至,直接将少年的身子卷起,丢入了石阶两侧的金黄云霞之内。 季月年侧头看了鹿妖一眼,道:“如此不算违规么?” 鹿妖将双手重新掩入宽大的袖袍之内,笑道:“无法继续前行之人若是想要离开,只能跳入石阶周围的朝霞之中,我只是帮了他一把而已,若是他还有着余力朝上走,登云石阶会将他重新卷回来。” 其言语之间,显然对入宗考核之内的规则极为了解,所以在看到季月年被判定为上等血脉之后,才会对他如此上心。 上等血脉虽然几乎都是妖灵之物,却珍稀无比,每一个都值得落霞山脉倾斜资源去培养。 第四十阶! 到了此处之后,参加考核的生灵已经被筛选下去五成有余,这些被淘汰之人几乎都是前来碰运气的凡俗百姓,可即便其心火火种对于玄气感应较为敏锐,在登云石阶之上若是无法走过一百二十阶,也根本不能通过入宗考核。 季月年身周玄气涌动的愈加狂暴,湛青长袍无风自动,漆黑的长发亦是轻轻飘扬而起。 察觉到此处的石阶已经无法帮助自己打磨修为,季月年抬头望了一眼,不再这般缓慢无比地前行,而是直接加快了脚步! 第四十五阶! 第五十阶! 第六十阶! 第七十阶! 连续走过数十阶石阶,季月年才再次慢了下来,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经少了大半,宽阔无比的石阶之上亦是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鹿妖踏上第七十阶石阶,望着季月年身周涌动的玄气,喃喃道:“要突破了么?方才我还不曾发觉,原来此人竟然在入玄初境便炼就了玄海。” 这登云石阶在太御圣宗之内乃是作为寻常打磨修为之用,只有炼就了玄海的生灵才能察觉到修为的精进,若是不曾炼就玄海,在这登云石阶之上只有考核之效,根本无法借此巩固玄海底蕴。 第八十阶! 季月年身周有着湛青光华环绕而起,一座浩瀚无比的玄海虚影自其眉心显现出来,玄气翻涌之间,竟是直接破开了入玄初境的瓶颈! 入玄上境! 与此同时,神宫穴玄海之内的玄气流转的愈加顺畅,使其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细微的玄气生灭。 此登云石阶,实在是宗门至宝! 第九十阶,第一百阶,第一百一十九阶! 此层石阶之上停留了近百人,皆在不停尝试着踏入第一百二十阶,绝大多数却都被一道无形之力缓缓推了回来。 一旦踏过第一百二十阶,在某种程度上便算是通过了入宗考核,能够位列落霞山脉的杂役弟子! 第四十七章 一步,十二阶! 鹿妖随着季月年一同停下脚步,神色淡然。 季月年的目光有些古怪,侧头看了眼一直跟着自己的鹿妖,道:“道友为何始终跟随于我?” “有么?”鹿妖笑道,“道友误会了,我只是恰好走到此处石阶而已。” 微微摇了摇头,季月年索性不再看他,而是直接一步踏出,行至了第一百二十阶石阶之上。 被阻挡在第一百一十九阶石阶之上的诸人皆是朝着季月年望来,目光之中满是羡嫉。 一旦过了这道石阶,几乎可以算是通过了入宗考核,至少也会被列为落霞山脉的杂役弟子,获得修行功法,以后便有望燃起心火,从而真正地踏入修行之路。 每走一步,季月年玄海之内的玄气便凝实一分,待到至了一百六十阶石阶之时,他身周逸散而出的玄气已经几乎凝成了实质! “每次参与入宗考核的数十万生灵之中,能够直接列入外宗弟子之辈不过数百而已,也便是说千人之内才能取一人,不知道友能否做那千中之一?” 鹿妖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在季月年身边轻声开口。 季月年的面色愈加古怪,道:“道友若是有事,直说便可,无需如此遮遮掩掩。” 鹿妖沉默片刻,道:“直接列入外宗弟子有着千中取一的可能,可若是有着上等血脉在身,说是十万中取一也不为过,道友到底是何血脉,可否告知于我?” 季月年失笑道:“我是普通至极的人族血脉,道友看不出来么?” “道友莫要说笑了,你的神魂之内有着山鬼本源的气息,”鹿妖皱着眉头,语气却是极为肯定,“不过山鬼也仅仅只是灵物的一种,远远达不到上等血脉的苛刻要求,这也正是我所疑惑之处。” 季月年摇了摇头,道:“我已将实情告知道友,信不信都由你罢。” 此言落罢,他便继续朝着石阶高处走去。 鹿妖看着季月年的背影,思衬片刻,再次跟了上去。 若无意外发生,任何一个上等血脉皆会在落霞山脉之内一飞冲天,此刻若是趁着其不曾崛起之时先行交好,今后说不定有着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百八十阶。 一百九十阶。 二百阶! 季月年身边的人愈来愈少,其脚步却是丝毫不曾有所停顿。 神魂之内感受到的压力同样越来越强,不过对于他来说,暂时还算可以接受的程度。 对于自己所谓的上等血脉,季月年的心中却是知晓些许。 赵阴月濒死之前曾放弃了轮回往生的机会,将自己的真灵记忆尽数灌于季月年的真灵深处,使他自幼时起便比旁人聪慧许多,更是知晓一些赵阴月内心中从来都不为人知的几个秘密。 譬如,让她在赵家之内饱受欺凌的根本原因,也就是她那位“低贱”无比的鬼物母亲真正的来历。 关于此女在太楚古城之中的传言,似乎这些年来都仅仅只有一个“与赵老家主苟合的鬼物”而已,可事实当真是如此么? 季月年轻笑一声,有些波动的心境片刻间便轮转如常,拂袖之间,一步踏入了第二百二十阶石阶! 与此同时,在他身边环绕的那道身份云符之上绽放出一道炽目的白光,昭示着他跨过了可以被直接列入外宗弟子的门槛! 此云符乃是在通过第二重关卡之后所自动凝结而出,其上记载着参与者的名讳,此名讳乃是自行书写,待到四重关卡皆毕之后,便会以此身份云符来确定最终的排名! 也有极少数的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在云符之上书写道号之类,可若是如此做,最终影响的只是自己而已。 真实的名讳对于可以修行的生灵来说极为重要,甚至关乎着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若参与考核之人的脑筋没有问题,绝不会在云符内录入虚假的名讳。 第二百阶石阶至第二百一十九阶石阶之间依然停留着数不清的生灵,他们仰望着轻松跨过第二百二十阶石阶的季月年等人,目中满是复杂之色。 几步之遥,却是仿若天堑一般。 第二百二十一阶石阶,压力陡增! 季月年可以极为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神魂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强横威压,使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很是艰难,若是没有坚定向前的意志,只怕会直接被无形无质的压力卷入石阶两侧的云霞之中! 鹿妖比他稍慢一些,此时亦是走上了第二百二十一阶石阶。 抵抗着那弥漫全身的恐怖威压,季月年接连踏出了五步! 第二百二十六阶! 微风乍起,轻柔无比地拂过脸颊,季月年却是险些在石阶上跌飞了出去! 抬首望去,前方的人影已经极为稀少,目之所及只有区区不到百人而已。 粗粗的喘气声传入耳畔,季月年侧头看去,一个凡俗少年赤红着双眼,正大步朝着前方石阶之上跃去! 这登云石阶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前五百阶石阶的威压与修为境界无关,乃是综合了生灵的血脉、心境和神魂等诸多原因而降下的强横压力,即便是凡俗之人,也有着拔得头筹的可能。 那少年走过季月年身边,季月年能够极为清晰地察觉到他内心之中那坚定绝伦的意志,即便其目中已经泛起血丝,也丝毫不曾停下脚步! 鹿妖笑道:“道友,我二人竟然被一个凡俗之人赶超了过去,实在是有些尴尬。” 季月年瞥了他一眼,已是大略知晓他是个话多的性子,也不接茬,而是重新定了定心神,朝着前方的石阶行去。 第二百三十阶! 第二百三十五阶! 庞大的威压几乎要将季月年直接掀飞! 那凡人少年亦是停在了此处台阶之上,低吼道:“我可以!” 此言落罢,这少年竟是再次迈出了一步! 轰! 狂暴的云雾席卷而至,将这凡俗少年卷入了云霞之内,不见踪影。 以凡俗之身行至二百三十六阶,此少年的天资可称惊人! 鹿妖已经不似前番那般轻松写意,每走一步都需要停顿许久的时间,季月年在二百三十五阶休憩之时,他还依然在第二百三十阶停留。 可片刻之后,鹿妖的瞳孔蓦地收缩起来,抬头死死地看着前方,低声道:“这怎么可能!” 在他的视线之内,前方不远处的季月年竟是直接纵身而起,袖袍翻卷之间,生生跃过了十二阶石阶,径直落在了第二百四十七阶石阶之上! 而此时季月年的前方,仅仅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