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褫魄陨 折玉恸 安庆年间,竞月国怀帝竞安远星驾。同年玄月既望,帝女九州一统,四海丰通,号折玉,改年号凤元。即位之日,告祀天地。帝着斩衰,头饰白簪。宫苑廊宇,皆悬白灯,全无半点喜庆之意。 缘于登基大典前夜,百官觐见,以王丞相为首皆跪于昌宁宫前,美其名曰“护国立本”,奴才呈来的全是参大将军宋允的折子。奏:帝女登基,将军允必斩之。宋太保之流意欲造反,勿念昔日之恩。美色误事,江山易主,旦夕之间矣。若非如此,臣唯解甲归田,望帝女斟酌。 直至天破晓,被逼宫至此,帝女仍未传召处之以死刑。然,天牢突传宋将军越狱畏罪潜逃的消息,至此,帝女再无计策庇佑他。 宣旨:逮捕宋允,即刻问斩。发配宋府上下至边疆服役。一夜之间,开过功勋梁宋鹤之宋太保一氏,由国之脊梁沦为叛臣贼子。禁卫军在鸣凤殿外的塔楼将其逮捕,可宋允却毫不挣扎,只深深凝望了一眼殿里的梧桐树,便跟着回了牢里。侍卫们传他是要去找帝女报仇,所以才去了鸣凤殿,可真真假假世人也不过是胡乱猜测。有的人阴狠着,你却当他救世主;有的人善良着,你却骂他叛国贼。 刑场之上,宋允头戴白玉如意纹簪,身穿黑色大袖衣,外穿绣金深红宽衣,腰系九天祥云纹玉带,风姿卓越,气宇轩昂,好一个翩翩公子。谁成想这是要掉脑袋的人的行装,面色淡然,无所畏惧。此刻他宛如身在在沙场之中,即将迎来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结束这一生。刺眼的红色与刑场相搏,为君而死,虽死无憾。 鸣凤殿内,死气沉沉的,如一潭死水。竞月国的第一任女帝,亦是九州大地的初任女帝,竞颜,正跪坐于窗前。她的面前放着一个雕刻龙纹的火盆,诺大的宫殿里浆纸燃烧的声音清晰可辨。窗外,一轮圆月吊在黑岑岑的夜空中,又是一个满月之日呢。 “公主,我回来了。” 殿门外有人轻叩门栓,唤着竞颜。新帝登基,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喜庆日子,可是女帝以缅怀先帝之名,并未大肆操办,甚至像是在办一场告慰亡灵的祭祀典礼。此时已是戌时,守夜的宫人也被竞颜打发走了。想来是胧儿回来复命了。 “进来吧。” 竞颜将手里最后一本折子放进了火盆,昏暗的寝殿里,火焰跳动着滋啦作响,她的面庞在火光之中忽明忽暗。 “宋将军歿了。”听到胧儿的话,竞颜拨弄火盆的手一僵。胧儿看着自家主子单薄的身子,鼻头一酸。 “长明灯的该添油了,”说着将地上的竞颜扶到了床榻边,又去添了灯油,拿了盘点心回来。 “公主,好歹吃点儿吧。”竞颜抬眼看向了身边的丫鬟胧儿,扯了个笑,“让你担心了,不过往后,公主二字,万不能再叫了。” 胧儿忙退后一步,跪在地上,今日登基大典,她并不在场,还未正式叩拜女帝,高声道“女帝在上,胧儿愿为您肝脑涂地,竭尽忠诚!” 竞颜挥手示意她起来,“今后的日子,会更难熬。行事务必谨慎,段然不可给王氏留下任何把柄。择厌(宋允字择厌)是为我而死,纵使千夫所指,我也信他。这条路千万般苦,我也要走下去,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是他为我征战来的江山。若守不住,九泉之下以何面目与之相见。” 胧儿听着主子的话,终究没忍住哭了出来,本是想着不要哭,免得惹主子难受。她是宋将军与公主情分的见证者,从青梅竹马到人鬼殊途,实在是令人叹惋。 胧儿哽咽着说“将军…将军他越狱来了鸣凤殿…”竞颜脑子嗡的一声,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将军说要在您登基大典后再告诉您…他…他把东西埋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是了,越狱只是个幌子,为了让她没有法子护他周全,为了能够让她顺利登基,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他用一死换她成王称帝。 “将军还说若我泄密,误了您的时辰,他死也断不能瞑目…” 竞颜的心神早已乱了,顾不上安抚胧儿,夺门而出。丝毫不顾忌女帝的身份,将刚刚所说的谨言慎行抛却脑后。秋风萧瑟,树叶沙沙作响,似有悲泣之音。竞颜跪坐在树下的一抷新土前,用手挖着土,慌乱之间脑海里只剩下宋允的笑脸,好似纵是千军万马,有他在,就没人伤得了她。 土坑里露出隐约的光芒,宛如月光之华,是块儿雕着凤纹的半月状玉石。是竞月玉,那个一直下落不明的传国宝玉。玉石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竞颜颤巍巍的将信纸取出。 映在眼睑的是再熟悉不过字迹,清水亲启。看到“清水”二字后,竞颜绷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儿。自阿娘仙去十一载,只有宋允唤她清水。“清水”二字是母后生前就替她取好的字,寓意清雅脱俗,心若净水。竞颜本也是如此长大的,但是在及笈礼赐字“清水”后,她的手上,就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 清水亲启:今君之大典,臣之大限。纵使你我运筹帷幄,却也难断己命。天妒臣之英才,亦厌臣之心性。臣今方知晓“勿以悦时许诺,勿以忧时决断”之深意。与君之约,至此期满。但约明年,翠微高处。故人已去,空余清水,许臣勿念。报君仇,为君死,允无憾矣。 竞颜早已泣不成声,将玉石揣进怀里,心脏似乎更疼了。原来王氏一直要找到宝玉一直在宋允手里,群臣上表,定他叛逆之罪,就是为了这一方小小的玉石。 关于宝玉有很多传说。 “衔月遗玉,玉石雕月。月出江近,天下必乱。” 都传玉石现世会有祸乱,所以竞月国一直将此玉石放置于密室里,只有必要场合才会拿出来以供观赏。 上一次看见这块玉,还是及笈那年。夜宴时.,它在大殿的中央,盈盈月辉,交相呼应,好似要飞向月神仙宫。 还有传闻说,“竞月出,帝王现。”这就让众多有狼子野心之人,想要夺取这块宝玉,这块玉石,也成为问鼎九州的加持之物。而在及笈宴后,这块宝玉就不见了,现在密室里的那块,其实是假的。若王氏一族拿到竞月宝玉,改朝换代不过旦夕之间。 这时候胧儿也跟了上来,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主子,外面更深露重,胧儿扶您回屋休息吧。”竞颜用袖口抹掉了眼泪,在胧儿的搀扶下起了身。可下一秒,怀中玉石的位置,心脏猛的刺痛。一阵眩晕感袭来,全身血液发凉,身子一瘫,倒在了胧儿怀里。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第二章 恰少年 煮青梅(1) “听说了吗,宋太傅今天顶着一脸墨水出了宫。”一个小太监路过南书斋时暗戳戳的对旁边的宫女们说。 “怎么回事儿啊。”一个年纪不过13、4岁的小宫女,好奇地问。 “听说大公主不愿意来南书斋进学,就趁着太傅睡午觉的功夫,给他画了个大王八!”小太监说着控制不住笑了出来,宫女们也跟着哄笑起来,浑然不觉有人往南书斋的方向来了。 “笑什么呢,也给小爷说说?” 说话的少年眉眼带笑,面容灿若桃花。蓝色古香缎暗花的宽袍剪裁精细,腰间的和田青白玉带间别了一把金笺小扇,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 众人这才察觉,其中一个还算机警的小宫女怯生生的喊了句“二公子来了。” 她们口中的二公子正是宋鹤之宋太傅的小儿子宋允,现居正四品中郎将。小太监跟宫女们挤眉弄眼地先后问了公子安就散了。 宋允也没拦着,他也不是中规中矩之人。这诺大的皇城,数不清的宫规门禁,都少宫人困在这里,多少白骨不为人知。难为他们还有心情打趣太傅的事儿,也还算是个有血肉的人了。 “三一,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那丫头。”宋允对自己身边一身黑色绒布的近卫说道,三一应声将手里的食盒给了宋允。 南书斋是给王宫贵族子弟进学的地方,分外廊内苑,从玲珑木雕刻的圆形拱门进去,是一条长廊。廊腰蜿蜒,曲水其间。正值仲夏,河边绿树成荫,河里倒影着青砖白瓦,煞是好看。长廊尽头,一个梳着垂鬟分肖髻发式的女娃娃趴在内苑的草地上,小手握着笔在宣纸上比划着,咬牙切齿的样子分外可爱。宋允看到竞颜气冲冲的小模样,忍俊不禁。那女娃娃听到笑声,俶然停笔,将纸团成一团,又装作背书的样子,嘴里念叨着“洛桥初度烛,青门欲上关…”这做贼心虚的样子更是惹得宋允眉开眼笑。 宋允轻轻地将食盒放在石桌子上,大步上前蹲在她面前。竞颜只觉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抬头便见宋允嘴角噙着笑意,饶有兴味地望着自己。 也不是头一次看这张脸了,眉毛比她的浓,鼻子比她的硬挺,嘴巴却比她单薄许多,笑起来还有个梨窝儿,让人想禁不住想戳一下…当然竞颜也这么做了…宋允只觉脸上冰凉凉的,她的手向来都是没什么温度的。宋允笑意更浓了,眼里的缠绵缱绻,柔情蜜意竞颜看不懂,可但凡别个看见,也知晓了少年的心意。 宋允抬手覆上了竞颜的小手,轻声道:“手又凉了,怎么不在书房背书呢。”仲夏的傍晚连风都是温热的,她的手却依然没什么温度。 竞颜这才回了神,起身坐到石桌边不屑地说:“你是来代你父亲大人向本公主问罪的?” 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偷瞄他。心里暗自跟他较劲儿,想着他要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再也不跟他玩儿了。 宋允太了解她了,一时兴起想着逗逗她,沉声道:“家父的脸被你的墨水腐蚀了,惹得龙颜大怒,陛下要罚你禁足。” 竞颜慌了神,没想到自己的恶作剧竟然闹出这么严重的后果,忙站起来抓住宋允的衣袖,怯生生地问他:“师父的脸还能好吗?很严重吗?我可以去看看师父吗?” 说着好像要哭出来了,宋允没想到这个混世魔王竟然这么好骗,平日里都是她折腾这些王公子弟,这还是头一回儿见她服软。 “没事儿,清水。你师父他没事儿,清水不哭。”宋允轻声唤她,可是清水好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以为宋允故意安慰她才这么说的。 宋允顿觉这丫头太相信自己说的话了,当下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喜悦。只好将她揽入怀里,揉着她的脑袋说:“允哥逗你呢,你师父脸上的墨水早洗干净了,陛下也未曾罚你禁足。” 竞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他耍了,又是恼他又是气自己头脑不灵光。一把将宋允推开,又背坐过去,倔强的背影好似在告诉他,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宋允也没再哄她,自顾自地打开食盒,嘴里念叨着:“红烧狮子头,枣泥糕,八宝兔丁…”竞颜听他念叨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还能闻到枣泥糕的香味儿,这谁顶得住呀。宋允知道她肯定是饿了,才来给她送吃的,这丫头那么倔,不给她台阶下,她肯定不好意思自己过来。想着又继续说:“清水快来吃,允哥自己吃不完的。” 一听这话,竞颜两眼泛光,却还要装作生气的样子,鼓着腮帮子凑过去。 “那说好,这是你求本公主吃的。”说着便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的肉丸子,宋允看着她那不肯吃一点亏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倒了杯茶水递给她:“是是是我的公主殿下,是小的求您吃的呢。” 这下竞颜也被他逗笑了,朝他咧着嘴笑了起来。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嘴上倔得很但是心里也知道自己没有理。竞颜扯住宋允的衣角,脆生生的唤着他,“允哥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宋允当然知道对不起是对父亲说的,又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傻瓜。” 可是到嘴边的情话又说不出口,“因为你是猪嘛,父亲不会生你气的,而小爷我心胸宽广,海纳百川,自是不会与你计较嘛。”当下二人又没了温情的气氛,竞颜追着他绕着内苑跑了好几圈,就差没抽出她腰间的软鞭了。 暮色四合,墙外传来三一的口哨声,宋允这才想起来,门口还有个放哨的近卫呢,想是皇后娘娘派人来接公主回殿歇息了。 “别追了别追了,我得走了,明天陛下气消了,定不会再罚你在这儿背书了。” 说着将食盒收拾好,走前还使劲儿拍了一下竞颜的脑袋,然后迅速隐于夜色之中,隐约还能听见竞颜在后面咒骂他的声音,不用看都能想到她的小脸儿定又是气得鼓鼓的。竞颜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宋允,嘴上咒骂着,眼里却全是盈盈笑意。 胧儿赶来的时候,就只见自家主子望着墙角傻笑,想来定是宋府的小少爷又来逗公主开心了。仲夏的星星在墨蓝的夜空闪烁着,空气中流淌着温热而甜腻的芳香。不知谁的梦里又有谁的身影,是否又能有个美满的结局。 第二章 恰少年 煮青梅(2) 翌日,鸣凤殿。 鸣凤殿位于皇宫的西南角,天水阁的西侧,正对面是个四角塔楼,供宫内的贵人们登高望远吟诗作赋之用。从塔楼能清楚地看到鸣凤殿的外院,正中央是一颗古梧桐树。这树枝繁叶茂,风儿吹过树叶摩挲,好像能听到海浪翻滚的声音,炎炎夏日在这儿乘凉打个盹儿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们的大公主竞颜就专门命人打造了把宽敞的躺椅,放在这树下,时常就在那儿小憩。日上三竿,阳光懒散地穿过枝丫的缝隙,零星落在树下打盹儿的女娃娃的身上。这女娃娃是典型的鹅蛋脸,娥眉青翠,乌发鬓薄,一点朱唇之上是挺直秀美的俏鼻。酣睡中的竞颜看起来温温柔柔,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儿。 睡得正香的时候,竞颜感觉有人在掐自己的脸。突然的刺痛让她睁开了眼。她的眼睛狭长且微微上扬,俗称丹凤眼。一旦睁开,便显得极富有攻击性。 “阿姐,你怎么又睡着呀。” 来人正是竞颜的妹妹,竞楚依。说来也怪,竞月国怀帝后宫佳丽三千,却也未曾给竞颜添出半个兄弟来。唯有景南和亲来的锦夫人的陪嫁侍女诞下一女,养在锦夫人膝下,这女孩儿就是楚依。她是竞颜为数不多的玩伴,总是跟在身后粘着她。因为生母身份卑贱,楚依在宫里一向受人白眼,下人们也时常在竞颜不在时给她冷脸子看,然而楚依却愈发不在意这些了。 与竞颜不同,楚依喜欢琴棋书画,歌舞声乐,出落得个妖娆身段。本就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角还有滴泪痣,笑起来的时候眼波流转,柔情似水。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蛊惑人心的媚态。 “小妹,再让我睡一会儿。”竞颜看到来人是自己的跟屁虫不是催她去南书斋的阿娘时,又仰躺过去微眯着眼。脑子里还想着下午要不要出宫逛逛,可是楚依却没让她清净。 “阿姐~今天太傅要考我们背书,不然父王又要把你关起来罚你背书了。”楚依双手握着竞颜的右手,摇了起来。 竞颜一听要给自己关起来,脑袋突然清醒了,那怎么行,她还要去吃荟宝楼的酒呢。 “知道了知道了!再扯我袖口,你绣的并蒂莲的针线头就开了。”竞颜的每件新衣服的袖口上楚依都会给她绣一朵瑞莲,代表着吉祥,也寓意二人姐妹情深。竞颜知道楚依最在意这些小细节了,果然,话音刚落,竞楚依就松了手,眼巴巴的看着袖口是否真的漏了线头。 等二人到了南书斋,已近午时。宋太傅正在检查各位公子背书,看到刚入座的竞颜跟楚依,太傅摸了摸胡子,踱步到竞颜桌前。 “为师昨日教公主的诗,公主可曾背下了?” 竞颜方才想起来,昨日只顾着在纸上画小老头气冲冲出宫的模样了。后来宋允来了,她又只顾着跟他置气了,哪曾背了什么书呢。可她脸皮儿又薄,纵使不愿读书,但是那群臭小子也都在看着呢,她可不能丢了公主的身份架子。脑子里极力回想自己勉强背了的诗句。 “春花…竞玉颜,俱…折复俱攀。细腰…宜窄衣,长钗…巧挟鬟…”竞颜已经很努力地回忆,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宋允来的时候,她嘀咕的那两句是什么了。 宋允就坐在她旁边,隔着小小的过道,好整以暇地瞅着她,嘴里说了一句话,看口型是:“我偏不告诉你。”这给竞颜气坏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身后竞楚依跟着着急,想告诉她下一句,可是夫子就在正对面,她正愁无计可施,眉头紧锁之际,有人出了声。 “啊,夫子,我肚子好疼…” 说话的是王丞相家的大公子王宇珩,是个敦厚老实的书呆子。可是呆子有时候也会为了解美人之急而变通。当下宋太傅无疑有他,便顾不上竞颜,忙去传太医,扶着王宇珩出去了。竞颜开心得朝宋允挑了挑眉,颇有挑衅的意味。 “切,宋小狗,本公主可不需要你救。”那小模样别提多得瑟了。回过头想问楚依下午要不要跟她一道出宫,可唤了两声楚依才回过神来。看着竞楚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楚依也生病了,就用用自己的额头顶上她的额头试试温度,“也不热啊。” 竞楚依这才莞尔一笑,“阿姐,我没事儿。” “下午要跟我出宫玩吗?” “我…我还有女工没做,夫人还要带我去庙里还愿…还有,还有夫子留的策论我还没写好。”竞楚依语无伦次地,一边说着还瞄着外边,听得竞颜头疼。 “得了,本公主自己去。” 宋允眼珠子一转,这丫头要出宫,他怎么能不跟着呢。 “小爷陪你。”竞颜听了这话,心里是开心,嘴上可不饶人。 “本公主去找乐子,才不要你跟着!”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听到身后有人跟着的声音,嘴角不自觉上扬。 宋允也没出声,就这样跟在她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像这样跟在她身后走了多少年呢.,小丫头已经长得这般高了,过了今年就该是她的及笈礼了。及笈就可以…嫁人了…想到竞颜要嫁给别人,宋允握紧了拳头,眼中多了丝猩红。他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加快了步伐上前堵住了竞颜的路。 竞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宋允还是头一回儿这么严肃地看她呢。少年的眉头紧蹙,薄唇微抿,修长的双手紧扣在她的肩头。看着她单纯狡黠的眉眼,宋允又一次失了声,该怎么表明自己的心意,说了她又会懂吗。 少年眼里又恢复了清澈,松开了紧扣她肩膀的手,揉了揉竞颜的脑袋。“丫头,吓傻了吗?” 竞颜痛觉迟钝,才觉得肩膀被他扣得疼。“你又捉弄我!”说完白了他一眼又朝鸣凤殿方向走。宋允叹了口气,又跟在了她身后走。 “我去换身行头,你就在殿外等我吧。”竞颜每次出宫都要换成男装,因为她喜欢喝酒,男装更方便些。 “换啥也没小爷我好看。”宋允故意嘲讽她,其实男装的竞颜也别有一番韵味。 年少时的情意大概都是这样朦朦胧胧,情谊绵长而不自知。谁也不曾想过离别,可人生这一路就是不断挥手告别昨日。 第三章 活色生香 “公主,带上胧儿吧。”胧儿一边替主子叉上金簪,一边求着竞颜。虽说主子不是头一回儿出宫了,但连日里总觉得世道不太平。她担心主子,才非要跟着出宫的。 “带你还不如带朦儿呢。”竞颜身边还有个贴身侍女,与胧儿相比更精明能干,武艺也更胜一筹。 一旁朦儿被逗笑了,拿了新的软鞭给竞颜别在腰间,说:“主子惯会拿我打趣,胧儿是担心您。” 胧儿委屈地点了点头。竞颜拉过她俩的手,放在一起握着。“爷的小美人们,别替爷担心,爷吃完酒就回来宠幸你们,昂~”说完还用手指刮了下胧儿的鼻子,胧儿被她撩的脸红心跳。 竞颜生得好看,身材本就高挑,搬上男装也游刃有余。又用青黛涂抹将眉峰上扬,穿了身红地莲花纹织金缎长衣,衬得肤白如雪,一张俊俏的小脸怎能不惹得人心猿意马,真真是男女通吃之相。 宋允看见竞颜这一身打扮,耳根微红。他也不知道心跳个什么劲儿,当下心里竟想着,假使竞颜是个男儿身,他也会缠着她的。可他惯会用玩笑话来掩饰心意,走上前跟竞颜勾肩搭背。 “不错嘛,小弟。”宋允将胳膊搭在竞颜单薄的肩膀上,嬉皮笑脸的逗她。 “允哥,你也不赖。”竞颜侧着脑袋笑眯眯地回应他。 她呼出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耳边,两人靠得太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宋允感觉再这样被她注视着,他就要亲上去了,连忙抽回手,取出腰间的扇子扇动着。 “我让三一把马车停在长清宫门外了。快走吧,再晚点那荟宝楼的好酒可就没了。”宋允假咳了两声催促道,竞颜也应声跟了上去。 竞月皇城的华容街是最大的享乐区,申时开始就陆续有小摊贩上街摆摊了,酉时夜市儿就正式开始了。当然这些摊贩大多是面向贫民百姓的,而像荟宝楼这些街边的大酒楼都是供有钱人家来醉生梦死沉沦享乐的。 竞颜一行三人直奔荟宝楼,这楼里有个名叫不语的美人儿,酿了一种名叫沉香的酒,只给她瞧得上眼的公子喝。每次来这儿喝酒都得带上三一,因为除了三一没人能从她那儿拿到好酒喝。也曾问过三一是不是跟人家姑娘有过什么露水姻缘,三一也从不回答。他好像那个闷葫芦,只会做事不会说话。 “秦公子又带着二位爷来了。”门口的小厮陪着笑迎了上去,带着三人上了三楼的包间。 “不语姑娘马上就来,三位爷稍等片刻。” “把你们店最近的新菜上一桌吧,大爷我饿了。”竞颜示意小斯可以退下去备菜了,小斯领了赏钱乐呵呵地退下了。 “这就上菜,这就上菜。” 宋允看竞颜那一副纨绔公子哥的姿态,只觉得眼熟,这不就是自己平时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吗! “大爷我是不是比小爷你更有魄力。”竞颜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掐住宋允的下巴,好似调戏良家妇女状。 不语端着酒坛从内间闺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先是惊了一下,而后了然一笑。 “三位爷久等了。”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三一,才将酒坛放在桌子上。不语称不上什么绝世美人儿,明眸皓齿,可眉宇间却流露一股飒爽英气。 “爷的酒终于来了。” 竞颜俶地放开宋允坐回桌边,闭眼闻了闻酒香,满足地点了点头。“唯有美酒与美人儿不可辜负啊。”说着抬手想要摸不语的脸。 不语故作娇羞,用团扇挡住自己的脸,眼神却还在瞟着三一。然而秦三一却毫无反应,一脸坦然。可是如果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会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握了又松,松开又握紧。 “不语害羞了,”竞颜收回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三一你个榆木脑袋,如此美人儿你再不行动,爷我可就收了。”竞颜继续用言语刺激三一,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可是秦三一是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的人,是没有情绪的。竞颜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宋允看她喝酒时娇憨的样子,心里化成了一滩水,抬手覆上她的耳边将发丝拢至她的耳后。 “慢点喝,小爷又不跟你抢。” 竞颜嘿嘿一笑,拿起杯子对他说,“来,允哥,小弟好好敬你一杯。”说着又一饮而尽。 宋允宠溺地笑了,明知道劝她少喝点是没什么用的,那只能舍身陪“君子”了,也拿起酒杯干了。 不语坐在席上弹起了琵琶曲,曲中的情意要将整个包间淹没,可三一依然没有接受美人的心意。竞颜又想着三一喝醉后会不会更容易打开心扉呢,于是拉上三一一起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一依然坐的笔直,丝毫没有醉意。 “不是说没喝过酒的人,一般就是半杯酒水下肚就倒吗?”竞颜不可置信地问宋允。 宋允白了她一眼说:“三一可是我亲自挑选的近卫,你在质疑我中郎将的能力?” “啊…不语,大爷我实在帮不上你了。” 竞颜放弃做红娘的想法了,拿起酒杯,走到不语的身前。 “不如,你从了大爷我,或者你看我允哥怎么样,我允哥可比三一会疼人。”竞颜已有些微醺,说起话来更加不修边幅。 不语被她逗得小脸通红,可那头三一跟宋允可是脸色铁青。宋允实在想不通,这丫头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清水!”宋允咬牙切齿地唤她,“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会疼人了!” 竞颜歪歪扭扭地又走回桌边,斜靠着倚在宋允身上,用手戳着他的眉头。 “允哥别皱眉,”说着还轻轻地抚平宋允的眉间。“允哥就很疼我啊。” 温香软玉在手边,盈盈一握的柳腰近在眼前。头发虽像男子一样束了起来,可喝过酒后的脸颊愈发红润,娇艳欲滴。彼此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口中刚喝过酒的清香,呼吸吐纳间的热浪直扑向宋允的脖颈。心爱的女子娇媚地附在自己身上,还说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暧昧情话。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宋允真是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可是这丫头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又是当着外人的面儿,宋允只能压抑自己的情感,扶她在椅子上坐好。 第四章 长清宫变 宋允唤小厮来上了壶醒酒茶,竞颜本就只是微醺,喝了盏茶的功夫已然清醒过来。 酉时三刻,华灯初上。华容街人头攒动,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卖花的,耍杂技的,唱小曲儿的,卖胭脂水粉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竞颜看楼下有捏泥人儿的,便想去凑个热闹。三人辞别了不语,出了酒楼顺着人流挤进了捏泥人儿的小摊边上。 捏泥人儿的是个年过古稀的婆婆,满脸岁月的痕迹,头发花白,可一双手却极为灵巧。一团团湿泥,任她搓捻揉捏,世间万象便都在她手里鲜活起来。竞颜看得入了神,心里暗自为老妇人拍案叫绝。 “允哥,我们也捏一个吧。” “你那笨手笨脚的,可学不来这个。”宋允毫不留情地损她。 竞颜可不会因为他的话失了气焰,除却背书,这世上还没什么事儿能难住她。 “阿婆,可以教教我吗?”竞颜俯身过去,一脸认真地看着婆婆。 “一吊钱。”老妇人声音喑哑。 竞颜扭头看着宋允,示意他给钱。宋允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耸了耸肩道:“小爷我可没钱。” 竞颜恨得咬牙切齿,这宋小狗又跟她来这套。如果眼神可以化成刀片,宋允早被她的眼神凌迟而死。 竞颜摸了摸自己身上,只有一条软鞭,央求着婆婆:“阿婆,我身上就只有一条软鞭,但是这软鞭的握把上是鎏金的。” 宋允看这丫头都要把贴身的软便给人家了,就知道不能再逗她了,忙示意三一去给钱。三一上前给了老妇人一吊钱,竞颜眉开眼笑,“三一你太够哥们了!” 宋允见状差点没气晕过去,好家伙,他的钱,这丫头不感谢他,倒是跟他的侍卫称兄道弟起来。越想越气,宋允狠狠地瞪着秦三一。感受到自家主子幽怨的眼神,秦三一无比头疼,每次跟这俩二世祖出宫,就没啥好事儿。 宋允跟秦三一较劲的功夫,竞颜跟着阿婆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捏起了泥人儿来。不多时,她手里已经捏好一个大公鸡。别说,还真挺像回事儿。 “看我捏的大公鸡。”竞颜拿着泥人儿凑到宋允跟前,“像不像你,铁公鸡,一毛不拔。” 宋允刚要反驳敲她的脑袋,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是一支铁骑。闹市突然骚乱起来,人们正想逃窜。军队的头领是正是镇守边疆的辅国大将军常征,未有征召擅自回京,宋允顿觉大事不妙。 宋允当下就斩断马的轡背和靳绳,抱起竞颜坐上马背,一路向长清宫门方向疾驰,走前令三一前去太傅府通风报信。 “允哥,常将军怎么无诏回京了呢。”竞颜虽然不曾参政议政,但是驻守边疆的军队无诏不得入京她还是知晓的。 宋允心里是明镜儿的,王启王丞相联合常氏一族密谋起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无奈没有足够的证据,陛下又是个优柔寡断,无成事之能的人。四方官员早已怨念极深,自愿追随王、常二人的大有人在。 他本不在意这天下是姓竞还是姓王,可他决不能让清水沦为亡国公主。所以他要替她征战四方,为她守住这万里山河。如果她需要,宋允愿献上全部的赤诚包括生命,伴她左右,护其周全。 可是眼下,这丫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为长公主的使命,每天插科打诨,他本想着慢慢陪她长大,她自会承担起家国大任。可谁曾想,王氏的叛乱来的如此之快。 “清水,你听我说”宋允整理好思绪,沉声对她说“现在竞月国正经历一场变乱,这些年王启一直觊觎你竞氏的王位,他与常氏结党营私,还有一群地方官员拥立他。你就未曾想过,这些年来,陛下膝下为何没有半个龙子呢?” 宋允的一番话让竞颜脑子里变成一片浆糊,王启舅舅为何要造反?她想不明白好好的日子为何突然就不太平了。 “丫头,有人给你父王下了蛊,宫中何人会有这种能力?”蛊术是景南国的秘术,宫中能亲近父王的景南国人,是锦夫人还是…楚依?不,不可能是楚依,想着她一口一个阿姐的唤着自己,楚依没理由害父王。 “现在的竞月,需要你,”宋允看着怀里的女孩儿,握紧了她的手。“清水别怕,允哥在呢。你的国家需要你,你的子民需要你,他们都在等你担起长公主的责任!” 竞颜窝在宋允的怀里,依然没有缓过神来,她听清楚了那些话,可又不能明白,此时的她真的很凌乱。明明一直都是太平盛世,她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她以为这辈子就可以这样做个闲散公主。可转瞬之间她就要背负起家国民族的责任? 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让她没办法消化。王启王丞相造反?王启是阿娘的哥哥是她的舅舅,早上她还跟王宇珩同窗读书,晚上她们就成了敌人?王宇珩那么木讷的人怎么会有一个如此狼子野心的父亲呢?这些都让竞颜头昏脑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允哥,可是我没想过要当皇帝。”沉寂了半天,竞颜缓缓开口。 “可这世道由不得你。你是长公主,生来尊贵,怎能降尊屈膝侍奉那等奸佞之辈。”宋允皱着眉头,一想到竞颜沦为亡国奴,他就钻心的疼。他不敢染指半分的女子,怎能让旁的秽垢之徒凌驾于她之上。 竞颜没再作声,她需要时间冷静。阿娘还在宫里等着她,出宫的时候还未曾跟她报备,此时定时急得团团转吧。等二人骑马赶到长清宫门时,王启的军队已经将宫们围得水泄不通。两军已然交过手,满地尸体,血流成河。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王启朝着城楼上喊。 竞颜这才发现,阿娘就站在长清宫门的城楼上。 “阿娘!”竞颜控制不住情绪,朝着城楼上的女人大喊。王启这才察觉军队后的宋允跟竞颜。 城楼上站着的是竞月国的皇后,王熙玥,竞颜的娘亲,亦是王启的义妹,是王启的父亲王佑为收养的义女。可普天之下的人都以为她是王佑为亲生的女儿,除了王家的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竞颜当然也不知道。 王熙玥看见城下的女儿,眼中噙着眼泪。“清水,阿娘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但是也来不及了,要听话,你舅舅他不会为难你的。” 竞颜觉得娘亲好像在跟自己做最后的诀别,心里一慌。“阿娘!我这就回宫,你等我!” 王熙玥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傻事,又对王启说:“哥,那年我们赛马,因为你的争强好胜,我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你说若我们再次敌对,你愿意为为我妥协一次,可还作数吗?”王熙玥声音哽咽,向城下的王启喊话。 “我何曾骗过你,”王启回的很干脆,“定是作数的。” 王熙玥粲然一笑,“我用我的命换我竞月十年太平,可好。” 没等竞颜喊出声阻止她,王熙玥已从城楼上纵身一跃。一时间世界好像静止了,风不吹了,鸟不鸣了,星不亮了,心,不跳了。 第六章 薄玉不语 竞颜踉踉跄跄下了马,她想冲上去抱着阿娘。可身体好似灌了铅,双腿直发软,竟不能运气使用武功。宋允见状,飞身下马,揽过竞颜的身子,一招马踏飞燕略过众人头顶,踏过战士们的尸体,来到了皇后的身边。 王熙玥的兰花金地锦缎凤袍已然被鲜血染成红色。 “阿…阿娘…”竞颜把王熙玥抱在怀里,替她擦掉脸上的血,可娘亲的脑后,还是不停的流血,她无能为力。 “我错了,阿娘…我回宫背书,您考我绣工,考我乐礼…好不好。”竞颜知道,阿娘没救了。她没有哭,阿娘从未在她面前哭过,她不能让阿娘难过。 “清水,好好活着,要笑着活。”王熙玥紧握竞颜的手,她只是想要自己的女儿无忧无虑地活着,别无他求。 “照顾好你父王,告诉他,我对他从未有半分怨恨,更…更没有对不起…他…” 竞颜感觉怀里母亲的身体逐渐僵硬失去温度,她身体颤抖着,死死咬住嘴唇。不能哭,阿娘一定还在看着她,要笑。 “玥儿!”王启撕心裂肺地喊着,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你别过来!”竞颜抬头直直地盯着他,什么狗屁舅舅!逼宫造反,害死娘亲!现在又来惺惺作态,让人恶心。 可是竞颜不知,王启此生心头挚爱,仅她娘亲一人。王熙玥五岁被接入丞相府,品行端正,举止娴雅。王启与之青梅竹马,可还是没能走进王熙玥的心里。在王熙玥的眼里,只有怀帝竞安远一人。尽管怀帝既无成事之计,又无点兵遣将之能,可她就是喜欢他的胸无城府。跟竞安远在一起,她不需要时时提防,处处留意。 王熙玥出嫁时,王启大醉了三天,而后便娶了常氏常征将军的姐姐。自此,王启已有了篡位之心。他本想着成为九五至尊,再抱美人入怀。可他千算万算,“情”之一字却未算清。他的妹妹宁死也不愿接受他的心意,又掐准自己对她的承诺言出必行,以死换取那无能皇帝的十年太平! 王启对上竞颜的眸子,好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如此一看,这女娃身上竟没有她娘亲的半分影子。明明该是个惫懒娇嗔的金枝玉叶,可这眼瞳中却有着让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的压迫感。 “簿玉,送长公主回宫!”王启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从天而降。挡在竞颜身前宋允微愣,来人竟是那荟宝楼的“不语”姑娘?不,她竟然是男儿身! “传我令,陛下龙体抱恙,需在永安宫静养。陛下口谕,朝政大事悉数由本相待行处置。”王启没再攻城,他确实如约收兵,换了竞月百姓的太平。可怀帝就这样被他软禁在宫中,王启挟天子以令诸侯,竞氏再无实权。 宋允如今的官职仅是统领禁卫军的中郎将,且不说常征的部下各个征战沙场,仅从数量上就败下阵来。此时段不是与王启交手之时,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长公主,请您不要再为难臣,更不要为难自己。”王启意味深长地看了竞颜一眼,“玥儿的后事,臣定会命人好好操办。长公主打小儿便是聪明之人,这竞氏的锦绣山河,陛下是用什么代价守住的,您也看到了,任你肆意妄为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王启上前抱起血泊中已失去温度的女人,带领着大军退出了长清宫门。此时秦三一也回来复命了。看到男身的“不语姑娘”,眼里闪过一丝隐晦不明的神色,而后一隐。 宋允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女孩儿,竞颜的眼中哪还有什么光亮,死气沉沉的,了无生趣。 “我送她回宫。”宋允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怕是想拦也拦不住,宋公子请便。”薄玉笑盈盈地说。难怪每次在荟宝楼见他,总觉得眉宇间透着英气。 “亥时书房等我。”宋允显然没有要听三一汇报的意思,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当下城楼外只余秦、薄二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小肆。”薄玉声音轻颤,小心翼翼地唤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秦三一其实不叫秦三一,叫秦肆。出生在阿福村,与薄玉是邻居。薄玉有个小妹,叫不语。五年前,阿福村被屠。屠村的不是别人,正是密谋造反的王启。阿福村挖出了金矿,为了有财力锻造兵器,王启带人屠了村。 那天,是不语十二岁的生辰。秦肆跟薄玉去了县里给她买寿桃,回来时,村子一片狼藉。二人趴在屋后的草里,看见不语浑身是血。秦肆站了起来想冲进去救她,不语看到门帘后的他,留着泪无地声说着“快跑。”可秦肆依旧要去救她,薄玉抡起手边的铁锹,击晕了薄玉。外面的声响惊动了屋里行凶的人,薄玉顾不上那么多,背起秦肆就跑。阿福村的地形薄玉自然是比王启的人熟悉,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膝盖早已血肉模糊。秦肆醒来时,他们已经出了村。 “那是你妹妹!”秦肆怒吼着。 “你冷静点!”薄玉试图说服他,“我们救不了她!” “救不了就一起死!”秦肆的眼前全是不语血淋淋的样子。 “小肆,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啊。”薄玉已经没有喊的力气了,这一路全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膝盖还在汩汩地流血。 “呵,不能?”秦肆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可你却眼睁睁看着你妹妹死在你的面前!” “小肆,你能不能理智点。”薄玉忍受不了秦肆这样的眼神,好像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薄玉,我好像根本不曾认识过真正的你。”秦肆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你冷血得可怕。” “我冷血?”薄玉笑着嘲讽道。“你倒是真的未曾了解我的心意呢。秦肆,你心里可有过我。” 秦肆被他的话震住,只觉得忽然之间什么都变了。村子没了,不语死了,薄玉,陌生了。 “我喜欢你。”薄玉拖着腿走到秦肆身前,“秦肆,我喜欢你。” 秦肆猛地推了他一下,薄玉本就没了力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让我觉得恶心。”秦肆只觉得荒谬至极,不再看他,扭头就走。 薄玉没再叫住他,因为他听到远处有人正在赶来,是王启的人追上来了。死了也罢,死了秦肆也许偶尔还能想起他吧。看着秦肆的背影渐行渐远,薄玉沉沉地昏了过去。 再后来,秦肆因“肆”字与“死”同音,改名三一,辗转进入了宋允创建的名为“煞”的暗杀组织,爬滚打成为了宋允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而薄玉也未死,因其雌雄莫辨的相貌,被王启免于一死,训练成了一名酒楼歌姬。薄玉为纪念死去的妹妹,也为了逃避现实,甘愿作女儿态,归依王启。 第七章 情之一允(1) “秦肆已经死了。”三一面无表情地从薄玉身边走过。“现在的我们,是敌人。” 薄玉自嘲着轻笑,在三一经过身侧时扯住他的衣角。 “不能把我当成她吗?”秦肆死在了不语死掉的夜里,薄玉又何尝放过了自己呢。这么多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不语,模仿妹妹的一颦一笑,只盼着再见时他能自己一眼。世人如何看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乎的从来只有小肆一人。 秦三一听到他的话眼中变得凶残,“你可配!?”说完拂袖而去。 愁云惨雾,月上高楼。 鸣凤殿。 “二公子,胧儿已经服侍公主睡下了。”朦儿从寝殿退了出来,看到宋允正站在梧桐树下,仰望着月亮。眉宇轩昂,身姿绰约,谁不曾幻想过要嫁与宋允这样的郎君呢。 “且守着你家主子,我点了她的穴位,暂可睡一觉,明日我再来看她。”三一还等着他去处理残局呢。 “公子且放心地去吧。”朦儿行了礼又回了寝殿。 宋允以为点了竞颜的穴,她便能睡个安稳觉。可竞颜的武学造诣早已远超同辈,她的那点功都用在了武道上。半个时辰未到,她就已自行解了穴。宋允刚退出寝殿她已睁开了眼,知晓他还有事要办,便叫朦儿打发他走了。 “公主,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吧。”朦儿拿了身新衣跪在床榻边。此时的竞颜衣衫不整,血迹斑斑。 “不必。”竞颜缓缓开口,撑着身子倚坐在床上,“阿娘的血,不脏。” 一向沉稳的朦儿红了眼,“公主就睡一会儿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委屈您了。” 竞颜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今晚你跟胧儿不必守夜,我想一个人呆着。”朦儿应声退下了。 亥时,宋府。 “禁卫军已归依王启,何将军今晚联合锦夫人与常征里应外合,囚禁了陛下。”三一继续汇报着。 禁军头领何文秀是宋允的上级,统领整个禁卫军。宋允身居中郎将,是大将军的佐臣。说白了没什么实权,掌管供奉侍卫,负责宣告大将军的指令。 要说为何王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怀帝竞安远有极大的责任。这些年亲小人远贤臣,为王氏一族加封加冕,导致王启权倾朝野,不受制衡。而真正的忠君爱国之人,宋太傅一脉,逐渐被冷落,宋允身居空职,空有抱负无法施展,为了有武力保护竞颜,他以侠客名义创立了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煞”。 “何将军未免也活的太久了,你说呢三一。”宋允冷声将扇子上的玉骨折掉一根,三一接过玉骨了然于心,何秀文活不过今晚了。 “二公主眼下身在何处?” “眼下…还为找到二公主人在何处。”三一自觉办事不利,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查!与清水向来亲近的,一个也不能放过。”就算她是竞颜的妹妹,眼下也不敢冒险,任何可能威胁到清水的存在,他都不会饶恕。 “沈公子已带了三支军队赶回皇城。”秦三一向坐在桌前的宋允继续汇报着。他口中的沈公子是正三品归德将军沈策,自幼随其父镇守竞月最北的城池渭城。而常征驻守竞月南面的疆土,因此无诏归京这一路上并未受到强军拦截,甚至几近笼络了竞月南方的大部分地方官。 “王启已经退兵,此时沈策带兵归京不妥。”宋允取出笔纸,写下了几个字放进竹筒里给了三一。 “你亲自交到他手里 “属下遵命。” “我们暂且蛰伏些时日,给她点时间,等她看清楚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时,我们再伺机而动。”宋允看着墙上挂着的竞颜的画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送信去吧。”宋允起身走到了窗前,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偶尔有月光穿透云层,投下阴沉沉的光亮。 当晚何秀文死于府中,身上放了跟玉骨,玉骨上有一“煞”字。没人想到这是宋允暗箱操作,只以为何秀文得罪了江湖人士,而被暗杀。 翌日,王启为先后大肆操办后事,追封其为静慈皇后。宫中上下,悉以王启为尊。丞相王启带行君命,改年号元启。 先后的棺木就放在大殿中央,竞颜一身素衣,跪坐在堂前,她耳边回响的全是刚刚在永安宫与父王的对话。 “为了这竞月百姓,我不得不把你母亲交出去。”怀帝躺在榻上,一夜之间白了头,“是父王无能,颜儿,你能原谅我吗?” “把阿娘交出去,王启就不要你这江山了吗?”竞颜阴沉着脸,质问他。 “我们之间的恩怨,颜儿还小,你不明白…”怀帝看着眼前满眼恨意的女儿,心里更是难受了。 竞颜别过头,不再看他。“阿娘说从未怨你也从未对不起你。” 怀帝还是流下了眼泪,低声哭了出来。是他疑心太重,怀疑王熙玥与王启勾结逼宫,他没想到的是,王熙玥为了自己,为了这竞氏江山,自缢于宫门。 “颜儿…王启…他不是你舅舅。” 竞颜握紧了拳头,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过了年,就及笈了。她不傻,只是一直懒得去想。昨夜王启在城下撕心裂肺地唤着“玥儿”,此时她心里已有答案,那不是兄妹之情,是在唤自己心爱之人。 “你娘她…是被王家捡回去的义女。”怀帝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这敏感多疑的性子,也因王启跟王熙玥的这层关系更加敏感。 “所以你怀疑阿娘,阿娘为证明清白,为了你护你这无能之人,跳了城楼?”竞颜已经不是疑问的语气了,而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出了昨日的事情因果。 怀帝无力反驳,他的眼前全是王熙玥决绝离去的身影。他以为王熙玥是恨自己的,可是她却说,从未怨过自己。 “公主,公主。”胧儿跪在她跟前,唤着她,这才把竞颜拉回现实。 “公主,午时已过,您一上午滴水未沾。”胧儿担忧地看着她。 恍惚间,竞颜想到了前夜被罚在南书斋背书,回了宫阿娘在等她吃饭。阿娘说,背了一下午的书,滴水未沾,该饿坏了吧。 “我不饿,”竞颜站了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我要回宫休息,别跟着我。” 胧儿不敢惹她,也没跟上去,随她愿让她去了。 第八章 情之一允(2) 竞颜并未回鸣凤殿,而是从塔楼下的密道出了宫。竞月的皇宫成方形,东靠青竹峰,西临护城河。竞颜还是偶然间发现的塔楼通向青竹峰的密道,自那以后,心情郁结之时,便会去那青竹峰。 宋允进宫的时候,鸣凤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二公子,公主不见了。”胧儿像是看到了救星般。 “什么时候的事儿。” “公主守灵后说要回宫休息,却不肯让奴婢跟着。”胧儿如实说着。 宋允了然,那丫头想是还未想开,又跑去青竹峰清净去了。 “无妨,我会带她回来。” 听了宋允这话,胧儿这才放下心。这些年不管公主闯了什么大祸,二公子总能第一时间将她平安带回来,有他在,公主必定无恙。 竞颜已不知在山顶坐了多久,周身全是青竹。虽是初秋时节,文竹却不曾变黄,依旧坚挺葱郁。 “看我捏的泥人儿。”宋允自顾自地坐到竞颜的对面,好像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竞颜不为所动,把头扭向了长清宫的方向。隔着这许远,峰下的楼宇泰阁几不可见。可竞颜却好像仍能看见昨夜长清宫门外的惨状,空气中似乎仍是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阿娘义无反顾纵身一跃的那抹身影翻腾在她眼前。 “清水啊,就像允哥手里的泥人儿呢。”宋允看着一身血迹的竞颜,抬手将她脸上的泥点逝去。明明是初秋的天,竞颜的脸却冰得好像余川的雪水。宋允指腹传来的温热只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竞颜的情绪却再也扛不住了。 前些日里阿娘还在陪她练武,替她准备及笈的丹钗,而今却躺在那冰冷的黑棺里。 “这泥人儿瞧着目光如炬,俏皮灵动,可经不起风吹,就干裂了。”宋允将泥人儿在她面前晃了两晃,果不其然,就歪歪扭扭散落一地。竞颜回头迎上宋允的目光,豆大的泪珠直愣愣地掉落,打湿了她的衣襟,也乱了宋允故作强硬的心神。 “我阿娘…她跳了城楼,她死了…她死了!”竞颜克制了这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在这儿哭,阿娘应该看不见吧。 “我是泥人儿?呵,我就是那庙里的铜人,我又能如何?!”竞颜声嘶力竭地吼着,一双凤眼里噙着泪水,更渗着骇人的恨意,好似要把这滔天的怨恨上诉于天。 “宋允,你告诉我啊!嗯?” 宋允晓得她怨念已深,面前的小人儿哭得肝肠寸断,宋允却还是克制住了揽她入怀的念头。有些路她是要自己走的,她的肩膀将担起的责任,远不是一个怀抱就能解决的。 “谨言慎行?隐忍负重?”竞颜抬手狠狠抹掉颊边的泪,“在你们眼里阿娘一人之命,换竞月短暂的太平很值是吗?如今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成为他王启软禁的傀儡,我,做不到!” 竞颜说完良久,宋允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深深地望着她。竞颜逐渐平静下来,憋了一天的情绪,此刻终于发泄了出来。宋允见她冷静了下来,缓缓开口。 “自是没人逼你苟活。”宋允的语气低沉而有磁性,用着最深情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想死,我定不拦着你,你可以选择从这儿跳下去。” 竞颜的心疼抽的一疼,这不是她认识的宋允啊。记忆里,他总是“清水,清水”的唤着自己,总是变着法逗自己开心。什么时候他也有了她不曾见识过的清冷神情,竟也不在乎她的生死了。 纵使她有独步天下的轻功,可要她从这青竹峰一跃而下,这辈子也就随风了。可她还未曾给阿娘报仇啊,就这样去死了吗?不,她不能死,她得好好活着。 宋允怎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忍着笑意,捧起她的脸颊,“也可以选择相信我。” 夕阳的余晖像斑驳的胭脂散落一地,懒洋洋地笼罩在宋允的身上,好像给他镀了层金。少年眼神真挚,竞颜一时晃了神。此时在她的心里,宋允就是日落前的光亮,素秋里的温热,是浮萍在无尽黑暗里的依靠。 “丫头,你可信我。” 宋允在心里沉吟着,你可信我愿为你征战四方,为你与世为敌,为你肝脑涂地,为你死而后已。 “我信你。”竞颜笑着回他。 “我想好了,我要为阿娘报仇。等我报了仇,就封允哥为大将军,可好。” 竞颜的眼里多了份笃定,是千军万马也踏不倒的倔强。因为她知道,宋允在。 “好。” 宋允看着面前重新振作起来的竞颜,心里五味杂陈。她也不过是个刚要及笈的孩子,这样逼她是不是有些苛刻了呢。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会为她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一个属于她的盛世王朝。 第九章 阿姐不哭 直至日落西山,宋允才带着竞颜回了鸣凤殿。胧儿正站在外院门口,来回走着。见着竞颜的身影,才展了眉眼,兴冲冲地上前扶着。 “公主您可急死奴婢了。”胧儿似嗔非嗔地埋怨她,话里满满地担忧。早知道公主会偷溜,她就该一直跟着她,想来中午也是自己糊涂,怕惹主子不高兴竟让她一个人待着了。挨点儿骂算什么,公主今天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她可怎么跟死去的皇后娘交代啊。 “好啦,都过去了,我这不没事儿吗。”竞颜心里暖暖的,还是有人在等着她回家啊。心里暗自发着,阿娘,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允哥,你也回去吧,有楚依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啊。” 竞颜也是刚刚在山上回想身边这两天发生的事儿,才发觉楚依不见了。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楚依应该第一个出现在身边宽慰自己的人,可是一直也没见着楚依人影儿。直至现在,她也绝不相信楚依会跟着锦夫人归依王启。楚依一定出了什么事儿,等着自己救她呢,绝不能再让自己身边的亲人受到伤害了。 “好,你且放宽心。” 宋允是看着竞颜的进去了才走的,脑子里全是她刚刚哭泣的画面。好想抱着她,好想带她一走了之,好想抛下一切身份,放下一切责任,就这样远离尘嚣。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她是竞月的长公主,其次才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姑娘,她有血海深仇要报,有万千子民要守。 宋允深深叹了口气,罢了,等为她报了仇,若她要走,他便带她远离这吃人的皇宫。如若她说要留,他便守着她,守着她的宫城。 竞颜自那日青竹峰回来后,性子收敛了不少,竟也有模有样地开始看起了史书,背起了兵法,甚至还学起了女工。先后下葬那天,她也没有闹,十分恪守礼仪,宫里的人都传大公主被小鬼附了身,才这么乖巧懂事。 可谁也不知道,阿娘下葬那晚,她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了多久。为了能够把兵权政权从王氏手上夺回来,她不得不沉下来看史书背兵法。 自长清宫变已过去月余,宋允接任了死去的何秀文之职务,成为新任宫廷禁卫军统领。 朝廷上下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被王、常收买的大多都是自南方晋升而来的各级官员,另一派则是受过松鹤之宋太傅教诲过的弟子,但大多出任些小官小职。还有一部分官员成中立状态,说白了就是墙头草,谁也不得罪。 竞颜看着手里宋允给她的政局分析册子,正分析着如今国内局势,看得她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到胧儿急匆匆地赶来。 “公主!锦绣宫那儿线人来报,说是,二公主回来了!” 竞颜听这话,立马不瞌睡了,腾的站了起来。 “小妹回来了?” “是…”胧儿支支吾吾的,看得竞颜着急死了。 “磨蹭啥呢,说!” “是…丞相府的给二公主送回来的…” “什么意思?”竞颜努力保持镇定。 “二公主好像是生了病,是被抬回锦绣宫的。”朦儿此时也从门外进来了。朦儿向来比胧儿遇事冷静,所以说起话来有条不紊。 “去看看。”就算是丞相府的人送楚依回来的,也不能代表楚依就是王启的人吧,竞颜安慰着自己。 竞颜让朦儿准备些楚依爱吃的东西,主仆二人便去了锦绣宫。 “大公主。”锦绣宫的大宫女春秀儿欠身给她行了礼,迎上去接过了朦儿手里的食盒。 “我们娘娘正陪着二公主呢,奴婢这就去知会一声。” “不必。本公主来看自己的亲妹妹,何时竟也需要向你们夫人报备了呢。” 竞颜虽是笑着问春秀儿,可眼里全是清冷神色。难不成还真把她当小鬼附身了,以为她好欺负呢。 说完水袖一拂,便向内苑的厢房走去。见竞颜如此霸道行径,春秀儿也不敢再拦。这大公主过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可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儿。可宫里都传她敛了性子,今日一见,这脾气可远比往日更盛气凌人。 竞颜推门禁了楚依的房间,却不见锦夫人的身影,房里仅一个贴身侍女宝慧跪在榻边,偷偷抹着眼泪。听见有人进来,忙抹掉了眼泪起身。 “大公主!”宝慧见来人是竞颜,也不知是喜还是悲,笑脸上又满是泪水。 “您可来了。我们公主今儿个被丞相府的人抬回来,就一直昏迷着。” “丞相府可有交待楚依是如何昏迷的。”竞颜坐在了床边,握住了楚依的手。 “说是路边捡到公主的,请了太医,只说公主脉象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 “您一定要救我们公主啊,夫人只过来瞧了一眼,就不管我们公主了。”说着又声泪俱下。 “主子打小就养在夫人身前,可夫人从未把主子当自己的孩子疼。我是看着主子长大的,这些年除了您,没人帮衬过她,就连陛下也不曾多照顾她一点。天可怜见,打小没爹娘疼的孩子,如今又这样昏迷不醒…” 竞颜听着宝慧在一边哭诉,心里乱糟糟的,很是烦躁。阿娘刚走,楚依又出了事儿,最爱自己的两个女人,怎么她都保护不好呢。 “小妹,能听到阿姐的声音吗。”竞颜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哽咽,“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你不黏着我,阿姐都不习惯了呢。” “阿姐带了你爱吃的,楚依再不起来,阿姐就全吃了哦。你知道的,阿姐…阿姐总喜欢抢你的吃的呀…阿姐总欺负你,你不要生阿姐的气好不好…”竞颜的泪水打在了楚依的脸上,竞楚依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阿姐~不哭…”竞楚依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她从未见过阿姐哭,阿姐哭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她喜欢看阿姐笑,哪怕是捉弄自己后得逞的坏笑,她也觉得开心。 “小妹你醒了!”竞颜见妹妹醒了,可激动坏了。“宝慧快拿水,朦儿你去把莲子粥拿来。” 竞颜给楚依喂了水,又喂她喝了两口粥,楚依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阿姐,”楚依看着面前的竞颜,心里万分愧疚。 “对不起,那天我没能阻止王启攻城。” 竞颜微怔,她不明白小妹的意思,难不成她真与王启有关系? 第十章 天生媚骨 “阿姐,那日我骗了你。” “我并无功课要做,夫人也不曾要带我去庙里还愿。”竞颜一直没出声,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我去了南书斋的西厢房。” “你去西厢房做什么?” “我去…看了呆子。” “王宇珩?” “阿姐,对不起…”竞楚依不知道要如何说,只知道在阿姐需要自己的时候,她没有在。 “那日他身体不适,我想着去看看他。”楚依继续回忆那天的事情。 原来,王宇珩那天并未真的生病。他见楚依为自己阿姐着急,这个呆子竟也会撒谎装病骗了太傅。楚依向来是不理会在自己身边打转的王宇珩的,可那日她好似着了魔,见他被扶出去,竟想着要探病。 “呆子。” 王宇珩见她竟来看自己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憨憨一笑,“二…二…”想喊句二公主,竟半天也没喊出声。 “二什么二,你个呆子。”竞楚依被他憨厚的模样逗笑了。 王宇珩一时看出了神,二公主笑起来好像能把他的魂儿给勾了去。 “你没病,我便走了。”楚依还想着能不能赶上阿姐,陪她出宫玩呢。 “二!二公主!”王宇珩好不容易能跟她说上话,怎么能就这么放她走了。 “二…公主要去哪。” “自是找我阿姐去,怎么你个呆子也去?” “啊…嗯…对,我我也要找颜儿,上次她问我借了十两银子,我得,我得找她要回来。”王宇珩当然不是为了那点碎银子,而是想跟楚依在一块儿。 “可阿姐这会儿早该出宫吃酒去了。”竞楚依正发愁呢,她不是嫡女,也未得陛下欢心,不曾有出宫令牌,出不得宫。 “我带你出宫。”王宇珩终于觉得自己有点用处了。 于是竞楚依便跟着王宇珩的马车出了宫,回忆到这儿竞颜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楚依会昏迷被丞相府送回来,又为何说对不起自己。 “可你为何昏迷,至今回宫,又为何是被丞相府的人送回来?王宇珩他欺负你了?!”在竞颜心里,王宇珩早就不是她的哥哥了,王家的人,她都不会再认了。 “我们刚出宫门不远,王家的家丁便找来了。我在马车里偷听到,王家要在晚上逼宫的计划。那呆子也被吓傻了,打发了家丁便说要带我走。”竞楚依苦笑了一下。 “二公主,我带你走。”王宇珩定定地望着她。 “我要去找我阿姐,”楚依冷眼看着他。“你还是回你的丞相府罢。” “不是我!是我父亲!”王宇珩知道她已经听见了,可是要逼宫的不是他,他也从不知晓这个计划。 “那又如何。”竞楚依径直下了马车,已经没有时间跟这个呆子纠缠了,她必须马上找到阿姐,阻止王启的动作。 “你这样一个人会有危险的!我陪你去荟宝楼。”王宇珩在她身后跟着,人流涌动,生怕跟丢了她。 可还未等他赶上竞楚依,二人便被人偷袭昏了过去。竞楚依想过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呢。” 竞楚依躺在陌生的房间里,面前站着的是个身穿紫色长衫,披散着头发的男子。 “眼角含痣,注定是要为所念之人流尽一生的眼泪的。”男子用手指点了点她眼角的泪痣,顿觉一阵灼烧的疼痛,竞楚依不禁疼出了声。 “听听,你还真真是媚骨天成。这点小疼,就能叫出这般销魂的声音。” “别碰我!” 竞楚依只觉得起了一身起皮疙瘩,这个男人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说起话来却让人觉得恶寒。 “碰你?”男子不屑的冷哼,“不过是媚俗身段,可入不了本宫的眼呢。” “那就放我走!”竞楚依只知道阿姐需要她,她要把消息告诉阿姐。 “放你可以,但不是现在。”男子拍手换了两个婢女进来。 “这几日就好好在这宫里待着,若你不想与你一道的那个孩子死,就乖乖听话。” 说着就转身出了屋,走在门口的时候还回头补了句,“忘了告诉你,这俩丫头是玩毒的,可别动你的歪心思想着从这里逃走。” 竞楚依被关在这个宫里半月有余,每天都要泡两个时辰的药浴。起初她还挣扎着反抗,最后完全放弃了。好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 每日泡完药浴,有泪痣的那个太阳穴总是格外的疼,且疼得一日更甚一日。最后一日,她彻底疼昏了过去。隐约间她感觉自己被抬了出去,耳边能听到那个男子跟另一个男人交谈的声音,可具体说了什么,她却听不清了。 “等我再有了意识,就听见阿姐在哭。”竞楚依眼中含泪,“阿姐,对不起…” 竞颜哪会怪她,心里酸得不行,这丫头平白受了一顿折磨,竟还觉得是对不起自己。 “傻瓜,这怎么是你的错呢,是阿姐没保护好你们。” 竞颜抹掉她眼角的泪珠,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小妹哭的时候,那颗泪痣也跟着变了下颜色。 “是阿姐一直以来太任性了,以后不会了,有阿姐在,不会让旁人再欺负你了。” 竞楚依笑了,撑起身子坐起来,抱住了竞颜。可她突然笑不出来了,竞颜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松开她问:“小妹,你怎么了。” “阿姐…我看见你浑身是血…站在死人堆里…”竞楚依颤抖着说。 竞颜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会呢,阿姐不是好好在这儿呢吗。” “不是现在,是,是一个晚上…月亮很大…下了雪…” 第十一章 沈策归京 自那日楚依能看见竞颜未来的片段后,时常从梦里惊醒,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 九州盛传,荆远国有个开满罂粟的月宫。这月宫里的童男童女个个都懂医术,寻常的疑难杂症可难不住这些个仙童。这月宫的主人更是被奉为“神仙”,说他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圣手。可这神医却鲜少救死扶伤,真正能看见这罂粟花的病人,那都得是捧着罕有的宝玉才有机会得到月宫“神仙”的救治。竟颜想着待及笈礼后,就动身去荆远,为小妹求医。 竞颜是正月十五生的,眼下正值年关,过了年,便是她十五岁的及笈礼。按照竞月的习俗,女子成人便要赐字举行及笈之礼。及笈时若已有婚约,便由夫家赐簪取字;若未许配人家,便由父兄赐字上簪。 而竞颜尚未婚配,她的字,先皇后在时便已取了,取字“清水”,寓意“清雅脱俗,心若净水”。虽然先后跟宋允已经这样唤她清水许多年了,但是终归要有个成人的仪式,况且阿娘已为她做好了头钗。 “公主,今天也没有下雪,真是太好了。” 胧儿端着水伺候着竞颜梳洗,开心地说。自从那日胧儿得知楚依说在一个下雪天看到竞颜浑身是血,她每晚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第二天就下了雪。 “一天到晚净瞎操心。” 竞颜放下手里擦脸的手绢,勾起胧儿的脸。“平时也没见你把爷的话放在心上,别个说的你倒是记得真真的。” “公主~你又来了!每次都拿奴婢打趣!”胧儿被自家主子调戏得面红耳赤。 “生死有命,阎王要我几更死,任谁也是阻挠不得的。”竞颜穿上了小妹刚绣好并蒂莲的鹅黄夹袄,别了把软鞭,径直出了门。 沈策昨日也回了京,今日便是给他接风洗尘的。宋允一早便在宫门口等着接竞颜回宋府,三一也跟在身侧。 宋允今天恰巧也穿了身淡黄色的长衫,“允哥穿黄色也是很好看的嘛。”竞颜笑眯眯地挽着宋允的手,上了马车。 “那是,小爷我向来风流倜傥,想必在整个九州也是数一数二的。” “咦~三一,你家主子今早脸上可是摸了猪油。”竞颜朝着帘外驾车的三一喊到。 “不曾。”三一回答得干净利落。 “那就奇怪了,”竞颜故作不解的样子,戳了戳宋允的脸,“那某人的脸皮怎么如此之厚了呢。” “我看你是讨打。”宋允狠狠地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会儿见了阿策,莫要逞能跟他拼酒,听见没。” “哎呀,知道啦。本公主那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你就甭操那个心了。” 竞颜怕是早忘了自己上回在荟宝楼喝得微醺的事儿了,宋允可忘不了。毕竟那撩人的模样,可是让他魂牵梦绕。 “爷才不愿操你的心,我是怕你喝醉了赖在爷的府上不走。” “要赖我也赖着小策子,才不会缠着你”竞颜撇了撇嘴,“他去渭城那天,还说将来要娶我呢。” “也就你还记着,人家也就是说着玩的。”宋允听了不禁反驳她,娶她?当他是死人吗? 两个人互相怼着,还没分出个胜负,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宋府的大门口。 “为何要在这宋小狗的府上接风,他这儿能有什么好酒。”竞颜小声嘀咕着,可宋允听得真真的。 “小爷前些日子把埋在青竹峰的青竹酿拿了些出来。” 还没等宋允说完,竞颜就一溜烟跑去宴会厅了。宋允看她那嗜酒如命的样儿,心里想着,看来要留住美人儿,那得多酿点青竹酿了。 “小策子,我来啦!”竞颜朝宴会厅里坐着喝茶的男人奔去。 沈策常年驻守边塞,皮肤呈小麦色,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鹰眼,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头发高高地束起,一身黑褐色锦袍,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手里正端着一杯新茶。他手上有一块儿烫伤的疤,是小时候救竞颜所烫伤的。 “公主。”沈策起身想要行礼。 “免了免了,这么久不见,愈发的客套了。”竞颜原本欢喜的心,见他如此不免有些不悦。 “公主可安好。”沈策看出她的不快,可是该有的礼数总归不能少。他这么急着回京,也是担心她的安危。 “劳烦沈将军挂念了,”竞颜拿起桌子上的糕点,狠狠咬了一口以示不满。“本公主暂且死不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策还想说点什么,宋允也进了屋。 “聊什么呢。”宋允坐在竞颜旁边,瞧那丫头恶狠狠的吃着点心,便明白,定是沈策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 第十二章 虬龙鸾凤 “正等你来开宴呢,太久没回来,嘴馋的很。”沈策将刚刚的话题一笔带过。 “你是馋小爷我的酒了罢。” 沈策喜欢喝酒,可常年征战在外,没什么喝好酒的机会。要说竞颜的酒瘾,还是受沈策影响,沈策喝了酒后舞出的剑法,常有变幻莫测的招数,这让竞颜羡慕不已。 “哈哈哈哈哈,这话倒也是不假。”沈策笑起来很爽朗,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跟那一身痞气的宋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也不知道为啥这俩能玩到一块儿去。 “渭城的姑娘比起我们这儿如何?”饭桌上只有两个男人在聊,竞颜还在生沈策的气没理人。 “你小子一天没个正形。”沈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哪里有闲心看姑娘,除了打仗就是练兵。 “食色性也,小爷我怎么就不正经了。”宋允说着拿起竹筒,将酒倒进杯子里。“来,正经人,干了。” 沈策也是爽快人,将酒一饮而尽。“好酒。” 竞颜小眼巴巴地看着宋允手里的酒,想着要不要也加入他们的对话,好趁机喝上美酒。 宋允本就不想让她跟沈策喝酒,自是没主动问她,倒是沈策察觉了她那渴望的小眼神。 “臣,敬公主一杯。” 竞颜想喝酒,但是跟酒比起来,沈策这疏离的语气让她没有喝他敬的酒的欲望。 “本公主不会喝酒。” 沈策没想过她会拒绝,一时手里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竞颜看着他端着酒僵在空中的手,手上的伤疤很是扎眼。 记忆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她跟在沈策身后偷学他练剑的日子。沈策是他们中间年纪最长的大哥,比宋允王宇珩还要长上两岁。竞颜喜欢练武,常常偷学他舞剑,得空了他也会教她一招半式。 那天沈策练完功天下了雨,便在营里烤火煮酒喝。竞颜闻着酒香,也想喝。沈策不肯,说她年纪尚小,喝点只怕就醉过去了。竞颜闹着不消停,沈策哄着她说给她表演舞剑。 外面还下着小雨,一身军装的少年在雨里舞剑,似虬龙又似青鸾,一招一式,变化万千。竞颜不禁看得出神,等她回了神儿,才发觉拿在手里的软鞭掉进了烤火堆里。阿娘不喜欢她练武,一直没给她锻造称手的兵器,这软鞭是她好不容易才从宋允那儿骗来的。 听到竞颜的呼喊,沈策飞身回到营内,看到她如此宝贝那鞭子,也来不及细想,直接从火里把软鞭拿了出来。从此,那块疤痕便成了他甩不掉的印记,也是他们羁绊的开始。 想到从前种种,竞颜又不忍心让他难堪。从宋允那儿拿了根文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算是本公主赏你脸才喝的。” 沈策知道她在赌气,但终归是喝了自己敬的酒,“那臣就谢过公主了。” 竞颜一听他还这样一口一个臣的,心里更是烦躁了,低头又灌了杯酒进肚子。 沈策看她喝得急,无奈地摇了摇头,“公主还是一点也没变啊。” 竞颜正倒酒的手僵了一下,是啊,她没变,但是很多事儿很多人都变了。 第十三章争风吃醋 “变与不变,又有何妨。”宋允举起酒杯,“为我们三个的情谊干杯。” 竞颜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就又醉了。 “允哥,你说小策子他是不是不跟我们好了。”竞颜起身走到宋允身边,眼睛却是看着沈策。 “公主,臣…” “又来又来,你烦不烦!”竞颜实在不明白,不过是三年未见,沈策为何如此疏远。 “沈策,我何时与你君臣相称了?” “我又算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条被圈养的狗罢了。” 竞颜抽出腰间的软便,指着沈策,“不是说我是你的徒弟吗?我倒要看看师傅这几年可有长进。” “公主…”沈策只是太久未见她,不知道她心里是否还会念着小时候的事儿,不敢造次。 三年前离京那天,他骑在马上,对竞颜说:“小徒弟,等你长大,师傅就来娶你。” “呵,允哥说的没错,怕是记得的只有我一人。”竞颜一鞭将沈策身边的椅子勾住甩了出去。 沈策却未恼,笑着起身拿起剑,“为师记不记得,岂是徒弟能决定的。” 竞颜要挥出去的软鞭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小策子你终于正常了,呜呜呜。” 竞颜歪歪扭扭地倒在沈策的怀里,脸上挂着泪珠。 “何时这般爱哭了。” 沈策本是要与她切磋一番武艺,可这丫头的脾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风一阵儿雨一阵儿。上一秒还剑拔弩张,下一刻就卸下了一身刺,乖得像只猫。 一旁的宋允双拳紧握,他早该料想到,沈策回来了,她眼里必定又只剩下她的师傅。这些年早该习惯了,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可她的眼睛从来只看前面那个身穿军装的男人,她的师傅。可是心脏依旧酸涩,好想上去把那丫头抢在自己怀里。 “你们两个给爷爬,黏黏糊糊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宋允咽下一口酒闷声道。 “宋小狗你说谁娘们呢,”竞颜又过去扯着宋允的脸,“不许你这么说小策子。” 宋允见竞颜有些醉了,便不与她计较,没再与她拌嘴。 “阿策,我们也许久未切磋武功了吧。”宋允将竞颜扶坐在椅子上,对沈策说。 “嗯,我手里的墨岑剑也许久未出鞘了。” 当下二人无需多言,同时跃到院中。宋允腰间只有一把玉扇,看起来倒像是个舞文弄墨的少年郎。可他掏出玉扇的一瞬间,周身有了肃杀之气,令人不敢靠近,一时竟比御剑的沈策更有凌人之气。 “小允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呢。” “你也不赖嘛。” 二人的招数身形变幻莫测,竞颜还未看清招式,已然进行到下一回合了。 “可是你用短扇,可近不了我的身。”沈策胸有成竹,挥剑直指宋允的眉心。 “哦?是吗?”宋允邪笑一声,剑眉一挑,“那小爷的玉扇上又是谁的玉佩呢?” 沈策一惊,自己的琉璃玉佩此时正挂在宋允的玉扇上,他是何时近身的自己竟无察觉,若是实战,此时他应该早已中招了。 “看来是我大意了,小瞧了小允。”沈策收回剑,“是我输了。” 宋允将玉佩还他,打开了玉扇轻摇了两下,“丫头,看见没,允哥赢了。” 可二人回头,竞颜早就酣睡过去了。 “心还真大呢,小爷为你争风吃醋,你倒是睡得香。”宋允合上扇子,将竞颜抱了起来。 “适才切磋你是赢了,可不代表我会输。”沈策在宋允路过自己身边时淡淡的开口。 宋允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从前她的眼里看你,是因为你总是走在她的前面,而我总是跟在她的身后。”宋允看向沈策,严肃地说。 “可如今,我要站在她的身侧,陪她看前路的风景,她的手,只能被小爷我牵。” 说完还示威一样的炫耀了怀里的竞颜,“阿策就自行回府,小爷就不送了。” 第十四章欲火焚身 沈策看着宋允的背影,苦涩地笑着,“我岂不知自己已经输了,只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你们这两个迟钝的家伙…” 宋允将竞颜抱到了自己的床上,看着熟睡的小丫头,敲了敲她的脑壳。 “小爷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无趣的家伙了,让你总不把小爷放在眼里。” “小爷的武功也不差啊,也能教你武功啊。” “嗯…别吵…”竞颜翻了个身正对着蹲在床边的宋允,迷迷糊糊摆了摆手说道。 竞颜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喝过酒的小嘴格外娇艳,像刚洗过的新鲜的樱桃,等着人亲吻。再往下是白皙颀长的脖颈,她的锁骨分明,显得分外瘦弱。因为她侧身躺着,连贴身的衣物都露出了点颜色,甚至连迷人的曲线都若隐若现。可能是因为从小便习武的缘故,竞颜的身体发育的比同龄人还要好。如此波涛汹涌的一幕,宋允顿时脑部冲血,心脏跳的极快,只不过一眼,就心虚得好像已经把什么都做了。 “清…清水…”宋允试着唤了两声,可是竞颜没有反应,看来只是睡糊涂了。 宋允将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想要盖住那诱人的圆润,可竞颜胸膛传来的热度,让他浑身灼热。宋允忙收了手,反正现在四下无人,他亲她一下,也没人知道吧。 心里这样想着,宋允慢慢靠近竞颜的脸蛋,闭眼亲了上去。 竞颜的嘴唇像软糯的米团,还有酒的清香,宋允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她的嘴唇,好像在喝酒一样,头脑发昏,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见她并没有醒的迹象,宋允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嘴角,“小爷给你盖章了,今天姑且放过你,反正你是跑不掉的。” 等竞颜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宋允在躺椅上睡着了。橘色的阳光打在他的眼睑,映在脸上成了小小的扇形的阴影,煞是好看。 竞颜拿起床上的小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边,刚想要给他盖上。宋允突然睁开了眼睛,周身生出肃杀之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竞颜没有防备直直地倒进他的怀里。 宋允即使是睡着了也处于时刻防备的状态,所以刚刚他在睡梦中觉得有人靠近便动了粗。看着倒在怀里的是竞颜,这才收起了杀意。 “你这个没良心的,本公主好心给你拿毯子,怎么就不冻死你呢!” 竞颜甩开他捏着自己手腕的手,挣扎着想要起身。宋允感觉到她要离开自己的怀里,不免有些失落。 突然失去了理智,一把按过她的头,将她再次揽入怀里。多少次渴望这样抱着她入睡,软软的身体抱在怀里格外的安心。她的身上有着特殊的体香,宋允把头沉在她的脖颈,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好想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别走。” 竞颜被他吓到了,没敢动弹。 “你喜欢允哥吗。” “当然啊。”竞颜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他。 宋允心里一喜,“那,阿策呢。” “也喜欢啊。”竞颜依旧回答得很干脆。 宋允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这丫头还真是贪得无厌呢。 “宋小狗!你抱得太紧了!”竞颜忍不住喊到。 宋允松开了点力度,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紧吗,可是小爷还想更紧呢。” 竞颜觉得耳边被他呼气呼的痒痒的,忍不住出了声“嗯~允哥,好痒,别闹了。” 竞颜“嗯”的一声便挑起了宋允的欲火,声音软软的,宋允不由得面红耳赤,猛地将她推开了。明明是想调戏一下这个丫头,结果反倒是自己难受。 “宋允!你是不是有毛病!”竞颜突然被他推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允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小人儿,刚睡醒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身前。竞颜衣衫不整,领口雪白的肌肤在躺椅上看过去,一览无遗。宋允真是欲哭无泪,这丫头到底有多撩人,她还真是不自知,对于情爱这方面竞颜实在是过于迟钝了。 第十五章伶牙俐齿 自那日宋允把她推在地上后,整整三日竞颜都没再理会过他。 “公子,您送进鸣凤殿的小玩意儿都被扔出来了。”三一站在宋允身后禀报。 “谁给她惯的。”宋允将手里的竹简扔到桌子上。 “您。”三一向来是有问必答的。 “小爷知道!爷没问你!”宋允白了他一眼。 “可咱院里的暗卫不都派到鸣凤殿了吗,公子不是在问我,还能问谁。”三一十分较真儿地问,难道主子背着他又选了个近卫? “我…你…爷自问自答,不行吗!” “好的,公子。” “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宋允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三一问道。 “煞的年度选拔名单刚刚给您了,禁卫军彻查后的背景分析也给您了,还有…阿福村也派了批可靠的人盯着了。”三一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最重要的,公子要求每日买小物件逗公主开心,三一也都不敢怠慢。” 宋允挑了挑眉,“嗯?怎么早没发现三一你还能说这么多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全倚仗在公子公主身前耳濡目染。” 宋允被他气笑了,他身边的人全被那丫头带坏了,一个个伶牙俐齿。 “行,三一,这么能干。那明日我若再见不到那丫头,你,就回炉重造!” “是,公子。” 三一可一点也没在怂的,因为这些话都是公主让他说的,不然借他十个胆儿,也是不敢触怒主子的。 而另一边鸣凤殿的那位,正练习及笈的各种礼仪。 “阿姐,你就笑一笑嘛。”竞楚依看着竞颜这要死不活的表情,十分头疼。 “我已经练了一下午了,你们还不满意。” 竞颜锤了锤肩膀,顶着这凤冠挺胸抬头走了这么长时间,感觉肩膀要没知觉了。 “成人礼一生就一次,阿姐要漂漂亮亮的。”楚依绕到她背后,给她按揉着肩膀。 “阿娘不在,漂亮给谁看呢。” “阿姐,母后早已为你准备好了朝服,还有头钗,你难道想让她的心血白流吗。” 竞颜又想到了那日她在院里舞剑,阿娘就在一旁做头钗的场景。眼角微润,仰头憋了回去。 “我们继续吧。” 等竞颜练得差不多的时候,月亮都偷偷爬上了梧桐树的枝头。 “这几日允哥都送了什么来啊。” “公主,二公子可是淘了好些个小玩意儿给您呢。”胧儿献宝儿似的把那些小玩意儿摆了出来。 “三一可替他主子传了什么话来。” 竞颜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这些玩具。 “三一说,二公子警告他明日若再见不着公主您的面,就让他…回炉重造…”胧儿讪讪地说道。 “他也得舍得让他的宝贝三一回炉。” 竞颜自是知道他在吓唬人,想来这几天为了学礼仪也是太忙了,没空见他。 第十六章 没有明天 翌日。 竞颜想着自己也冷落宋允好些日子了,想着大发慈悲去看看他吧。一早就换好了男装,躺在院里的躺椅上,等着朦儿取自己的软鞭来便走。 “公主,二公子送您的那条软鞭有些短了些,今天就戴这条吧。”朦儿拿了条玉骨软鞭出来,给她别在腰间。 想来宋允送自己的那条,距离现在已经有九年了。那时候阿娘不喜欢她舞枪弄棍的,她是磨了宋允好久,才拿到那条软鞭的。现在用着已经有些短了,不是很称手。可因为是第一条鞭子,始终舍不得丢掉。 “也好,二公主来的话就说我去…我去找太傅请教问题了。”竞颜完全没注意有人过来。 “好的呢,阿姐。” 听到了楚依的声音,竞颜僵住了,然后转身。便看到竞楚依嘴角含笑,迈着妖娆的步伐,阿娜多姿地向她走来。 “楚…楚依…”竞颜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关。 “阿姐我在呢,你想说什么。” 竞楚依装作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阿姐又想偷偷溜出宫不带自己。自从她预见了那个血腥的场面后,格外地黏着竞颜。 “那个…我真是去宋府…是吧朦儿,你快告诉二公主,我是不是没骗她。”竞颜挤眉弄眼地示意朦儿。 “回二公主,我们主子确是要去宋府。” “哦?阿姐最近可真是有长进了呢。南书斋都放了假,阿姐还要去太傅府上求教,楚依越发佩服阿姐了。” 竞楚依笑得越发的愉悦了,看着竞颜一脸尴尬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玩,阿姐真是太可爱了。 “哈,哈哈,”竞颜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是,本公主求知若渴,那个啥,回来时候会给小妹带好吃的。啊,乖,听话。” “阿姐要问太傅什么,可否跟楚依探讨一番,说不定,小妹我能有阿姐想要的答案呢。” 竞颜知道今天肯定上糊弄不过她了,也懒得继续装了。 “真的不能带你去,我今天是要去找宋允那小子算账的,小妹你身体还需要静养。” “阿姐,我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竞楚依将耳边的头发揽至耳后,眼里的迅速闪过一摸悲伤的神色。 “我…”竞颜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胧儿匆匆地赶来。 “公主,沈将军派人来给您送了封信。” 竞颜看了眼楚依,将话又咽了回去,接过信纸。 “小策子约我去马场,我也好久没骑马了呢。”竞颜完全忘了要去找宋允的事儿了。 “那阿姐是要去赴谁的约呢。”竞楚依问她。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胧儿你派人给三一送个信儿。本公主今天要去马场,明日看心情再决定要不要见他家公子。” “可…二公子那脾气说不定真会让三一回炉重造的…”胧儿不禁担心起来。 “呦,心疼他了呀。” “公主,你又来!”胧儿懒得跟自家主子拌嘴,欠了欠身,就去送信儿了。 “那…楚依要一同去骑马吗?”竞颜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问她。 “阿姐你就是诚心要甩开我。”竞楚依气得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竞楚依小时候被马吓到了,自那以后再也不敢骑马了。竞颜之所以果断地同意了沈策的邀约,实则是想要让竞楚依安心的回锦绣宫休息。 “朦儿,我们走吧。” 皇家马场。 “小策子,我来啦!” 沈策今天依旧穿着他的军装,腰间依旧挂着他的莫岑剑。艳阳高照,可是终究是入了冬的天,他的鼻尖有些发红。 “不是说了要喊师父的吗。” “那你还总叫我公主。你答应我,除了在外人跟前,都不再唤我公主,我就喊你师父。” “罢了,你愿意唤什么便是什么吧。”沈策无奈的笑了。 “嘻嘻,师父今天怎么想起我来啦。” “怎么,小徒儿是觉得师父扰你清静了?” “才不是。” 竞颜好久没出来透透气了,情不自禁地在草地上转起了圈。 “再转几圈你就要晕头了。” “我又不是小妹,身体素质好着呢。”竞颜不以为然。 “师父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吗。” 竞颜说着,凑到沈策身边,拉起他的手,转了起来。两个人在这广阔的草地上旋转着,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模糊的风景,以及彼此清晰的脸庞。 沈策只觉得握着她的手心发烫,他听不到旁的任何声响,只有竞颜的欢笑声,这一刻好像世上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其他。 突然好想再问她,是否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在渭城无数个寒冷孤寂的夜里,在战场无数个生死一线之际,那一句“等我娶你”好像就在嘴边,那些爱意好像都能将他淹没。 可是他是个没有明天的驻边将士,他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刻陪在身边,曾经是,以后也许还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