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席家村 荣华帝国,天水道讼州,终朝山境内,有奇峰一百六,异洞二十八,其中一洞名韶光,不在记载中,几乎无人识—— “太阳下山喽~” 悠长的调子在河面上回响,打渔人归家,黑皮狗下岸,青山醉卧,碧波生烟,水声缥缈。 “大黑,走了。” 树影遮蔽的隐秘处钻出一只木筏,上面蹲着一只摇尾巴的黑狗,坐着一位穿蓑衣戴斗笠的人,身形像是小老头。 有晚归的老渔民远远看见他们,喊道,“晚了,快回去吧,外面不太平!” 时值帝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到了晚上基本不见人影,他见叫不住他们,摇摇头,往岸边靠去。 昏暗中大河上只有一片独筏在崇山倒影下飘远,没入长暮。 行驶过几个湍急的河段,前方河中央出现了稀疏的礁石群,蓑衣人跳下水,将木筏推到岸边树丛中,用枯枝草木盖了起来,然后又带着黑狗潜下河。 河壁上有一水洞,席家村的人称它为韶光。 一人一狗钻入水洞,潜行了大约十来丈,洞由窄变大,水位下降,他们也冒出了头,急剧地喘息了两声,小心避着悬在水面上的石钟乳,继续往前游去。 又三四十丈,至半圆形的宽阔洞厅,洞厅地势上斜,因此水只没了一半,另一半是干地,干地上架着一堆火,火堆旁坐了两人,外面树影婆娑。 “是不是有声音?”一个大胡子站起来朝水面看了看,夜视能力极好的他果见洞穴深处冒出了两个脑袋,吓得操起了刀,“老平,老平,今天没人去外面吧?” 打着瞌睡的席苍平含糊地应了一声,被大胡子飞起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他这回彻底清醒了,抽出背上弓箭对着水面,“哪,哪呢?” “二叔、平伯,是我。” 一人一狗游得近了点,脚已能够踩到地上。 “这不是古老大家的大黑吗?”席苍平盯着那狗看了好几眼,狗也厉声对他吼了两声。 这时蓑衣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稚嫩的脸,黑亮的眸子倒映着幽红的火光。 “欢颜,你什么时候下去的?!”大胡子奔下水,想要将她提起来,但被她一个闪身躲过了。 “二叔,别告诉我爹娘,不然你们在这里醉昏过去的事,全村都会知道。” 席欢颜矫健地躲过两个大人的围堵,蹿出了洞厅,一溜烟儿消失在村路上。 席苍今一拍水面,笑骂,“这丫头又皮又野,还不知道谁拴得住她。” “哎呦不对啊,小家伙没出过村吧,怎么到外面去的?” 席苍今随意摆摆手,“可能是在水道里玩了一下吧。” 他没想过一个十二岁小孩能穿过水道,到外面去,其中一段水道又窄又长,成年人进去都得掂量一下。 席苍平听了此话,摸摸后脑勺,他和席苍今确实醉过几场了,兴许是趁他们喝醉时下去玩了玩。 两人又坐了下来,等着人来换班。 外头,夜星明亮,照耀着群山环抱的席家村,席家村祖上是讼德元年为躲避灾祸迁来的,距今已历四百九十九年。 因席家村周围地势险要,想要出村得翻过好几座险峻的山峰,又或走那洞厅中的水路,故而它少与外面接触,乃一处半隐状态的世外桃源。 席欢颜对外面有一丝好奇,某次就尾随着她爹去了洞厅。 那会儿,席苍古在水洞中潜游着,回头一望,看见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黑影,以为是什么鱼怪,骇得铆足了劲儿往外游,一直到出了韶光洞,七手八脚爬到岸上,取了背上的刀,才敢回头盯着。 一盯,便把他那铁打的棉袄盯了出来,气得他将席欢颜拎来揍了一顿,口中怒喊着:“你想吓死我啊,吓死你亲爹可没人惯着你了!” 吼完,八尺大汉红了眼。 席欢颜小有歉疚,但是她还敢再犯,这不,为了亲爹的小心脏,她自己偷偷摸摸带着黑狗走,又偷偷摸摸带着黑狗回来了。 席欢颜的家是村中一户崭新的四合院,北正房和东西厢房、南大门围成院落,中间有大堂,席家村中,唯她家和村长家是那么好的房子,其他都是两面坡房顶的独屋,外面加个篱笆,若家中人口多,通常会多起几间挨在一起。 席苍古这一脉,掌着一门工匠手艺,村里的屋子大多都是她家修的,她爹还常常出村去替人建房做家具。 当时,工匠很受人尊敬,尤其像是席苍古这种有祖传手艺的工匠。 因为建房动土、做家具、摆装饰上,通常会涉及人与自然之间的某些隐秘联系,得罪了精通此道的工匠,他可能会做点手脚,引来煞气,让你家破人亡。 加上席苍古是村中仅有的三名源师之一,地位颇高。 席欢颜从小崇拜她爹,但也惯会闹腾,让席苍古提起闺女又爱又恨。 月色下,席欢颜拧干衣角,跃身爬上自家墙,她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堂,小心翼翼沿墙角下滑,溜到漆黑的东厢房旁,打开窗,钻了进去。 换好干净衣服,她又爬出墙,来到大门外,垫着脚敲了敲门上铜环。 隔了一会儿,门后传来女人的声音,“谁啊。” “你家小宝贝回来了!”席欢颜努力撒娇,蹲在她身边的黑狗甩了甩舌头,抬爪挠红木门。 门后没了声音,席欢颜将耳朵贴门上,似乎听到了脚步远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她心里一咯噔,连忙站好。 吱呀,大门洞开,藤条伴着女人的厉呼落下,女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哪还能让人联想到刚刚温柔的问话! “小兔崽子,又能耐了是吧,都什么时辰了,死哪去了!” 席欢颜连忙避过,往院中跑,“我跟隔壁小花去摘野菜了!” “小花上午就回家了!” “我想多摘点就带着大黑去了更远的地方!” “野菜呢!”女人追打着她到大堂,她绕着桌子,眼疾手快地拿了一个鸡腿,又抓了一张饼,“不小心连篮子掉沟里了!” “你还跑!”女人气喘吁吁地叉起腰,看见她头发湿漉漉的,眼神一拧,“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半路洗了个头!”席欢颜累坏了亲娘,赶紧往东厢房跑,“您早点休息,多大的年纪了。” “滚!” “行嘞~”席欢颜关上门,插上木销,点了灯,将鸡腿丢给黑狗,自己啃了张饼。 随后她洗了手,仔细擦干,爬上雕花拔步床,庄重地盘坐下来,抖开湿衣服,从内袋中拿出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 第2章 金乌西落 打开三层油纸,露出一副皮具,皮具上别着六把雕刻刀,瞧那刀尖,有大平口、大斜口、小半圆、三角、中半圆、尖头,她趴到床边,凑近了脚凳上的烛火细瞧,刃光生寒,令人爱不释手。 上次她出村,她爹因着要去做工,无奈将她寄在了一家工具铺里,老板是她爹的一个友人。 在那工具铺里,席欢颜看见了许多她爹不让她碰的工具,其中就有用来做木工的雕刻刀。 席欢颜跟生了反骨似的,她爹越不让她碰,她越好奇,所以今次拿了压岁钱,偷偷去将这玩意儿买了回来。 她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小截木头,回忆着她爹雕刻东西的样子,似模似样地动起了手。 鸡鸣三声,席欢颜她娘顾兼暇来敲门,奈何席欢颜刚睡下,眼睛哪里睁得开。 “这兔崽子越来越懒了。”顾兼暇见推不动门,便推开一扇窗往里瞅了两眼,正好跟大黑狗两相对视。 大黑狗呜呜咽咽地撇开头,闭上眼睡觉。 顾兼暇撩起裙子,爬进窗户,杀到拔步床前,却见席欢颜四仰八叉地躺着,身边散落着数把雕刻刀,还有一截雕着云纹龙影的木头。 她拿起来摩挲着,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柔和地看着女儿的小脸,轻轻一叹。 下一瞬,揪着这破棉袄的耳朵拎了起来,“你给老娘解释清楚,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有人看见你从水洞那边回来!” “娘娘娘,疼。”席欢颜怎么还睡得下去,顶着泪汪汪的惺忪睡眼连连叫惨。 鸡飞狗跳后,席欢颜被顾兼暇按在了小板凳上,顾兼暇边絮絮叨叨,边给她扎头发,紧得她头皮发麻,眼角上斜,一双桃花眼生生变成了丹凤眼。 可她不敢反抗暴躁状态中的亲娘。 扎完头发,顾兼暇用力戳了戳她的脑袋,“老娘造了什么孽,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结果养成了那么个糟心玩意儿,你下次再满山满野地乱蹿,我就把你脚锁了,看你怎么出去!” 席欢颜光听见前面那句话了,小嘴一瘪,平日里的坚强被击破,控诉道,“你怎么能仗着我不懂事,给我吃这个,臭!” 她越想越委屈,一想到记事以前亲爹亲娘居然喂她屎尿,再也升不起活着的希望了,哭得一塌糊涂。 顾兼暇诧异过后,笑得花枝乱颤,恐吓道,“你以后不听话,还喂你屎尿。” 她以为拿捏住了这熊家伙,直到席欢颜怏怏地旷了两餐,她方觉心慌,哄道,“娘跟你开玩笑的,宝贝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你吃那东西,咱家不算大富,却也把你金贵养着,断奶开始,哪天不是鸡蛋羹、羊奶、烤肉,还变着法给你做小点心,你瞧瞧别人家小孩,十天能吃上肉沫就不错了。” 席欢颜红着眼眶,“真的?” “千真万确,娘还能骗你?”顾兼暇端起装着鸡蛋羹的瓷碗,“乖,鸡蛋是好东西,吃了身体结实,脑袋聪明。” 席欢颜被哄着吃完了鸡蛋羹,又喝了半碗羊奶,拿上一个白面馒头,出去遛狗了。 顾兼暇瞧着她的背影,失笑摇头,怎像是养了个二世祖。 感叹完,她转身收拾起了家里,然后到书房算了算账,闲下来时沏了一杯茶,斜倚着扶手,端起一杆白玉嘴紫竹身的烟枪,点了烟丝,轻轻吸上了一口。 顾兼暇原是军将之后,家道中落起,独自在乱世闯荡,直到遇见席苍古才安定下来。 只是骨子里流着军将的血,闲时思起外面的局势,难免心生苍凉。 可她无能为力。 荣华是个等级森严的帝国,第一层站着灵魂力量强大的源师,第二层站着武师,下面是平民和奴隶,源师的权力最大,打杀后面三者如屠狗,根本不用负责。 顾家拥有独传武技,几代都是军中大将,一直占据着第二阶层的位置,最辉煌的光景,还数她祖父那一代,她祖父有源师身份加持,功成元帅,儿女子孙也多有出息,大半都是高阶武师,整个顾家,可谓是权倾帝国。 但败也败在这一代。 也许是源师的存在,将民众压迫到了顶点,各地起义军冒出了头,帝国和民众的冲突愈演愈烈,每天都在流血,正逢西域众国对帝国发起战争,前线告急。 顾家子弟一批批上了战场,几乎死绝。 她因为年纪小,留在了家里,只是......她祖父身死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天,一股起义军杀进了府中...... 顾兼暇放下烟枪,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剧烈跳动的心脏促使她压下翻涌上来的血色记忆。 她恨自己没有武学天赋,武技平平,恨自己没有觉醒灵魂力量,无法重返上层,恨当前皇族的昏庸,恨那股起义军的趁火打劫。 何为义。 顾家自认无愧于民众,杀异魔,诛远敌,几代人救了多少性命! 顾兼暇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可笑的是,带领那股起义军的头子,后来也成为了源师,接受了帝国的招安,摇身一变,当上了大将,而她被迫流离失所,强逼着自己选择一份安宁的生活。 总是不甘啊,等颜儿大了,她想她会离开这里,去帝都做个了结。 那边席欢颜在村边的小溪畔雕木头,黑狗蹲在一旁,时不时叫两声,活像是在嘲笑她的笨手笨脚。 席欢颜心生恼意,捡了小石子丢它,“滚滚滚,别在这碍眼。” 黑狗吠得更欢了,颠着屁股围着她蹦跶,看得人恨不得抽它。 忽有稚儿惊呼,“大黑狗!” 席欢颜抬眼望去,是村里学堂的一位先生带着五六学生过来了,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叶子,估计是在实地教授跟植物有关的知识。 她瞧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原本她也是要去学堂的,但是听了一段时间,发觉学堂教授知识的速度慢吞吞的,中间还杂夹着一大堆废话,明明一天能学完的内容,非拖半个月,她着实是待不住,就干脆回家自学了。 那群学生好奇地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没有凑上来,两方互不打扰。 她专心致志雕着手中的木头,一不小心入了神,直到黑狗叼着她的衣角使劲拽,她方惊醒,抬头四顾,金乌西落,那些先生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竟那么久了吗。”她开始雕木头的时候分明才早上。 席欢颜盯着木头上雕刻成型的那副画,撇了撇嘴,丑是真丑。 第3章 裂星全录 临近傍晚,山雨欲来,席欢颜收拾好雕刻刀,翻土埋了木屑,匆匆往家赶。 簌簌~ 一阵阴冷爬上背脊,席欢颜猛然回头,风吹草动,小径幽幽,远处两座裂天高峰伫立着,云雾缭绕,有雨飘来。 黑狗不安地往草丛里嗅了嗅,退后两步,狂吠出声。 席欢颜从皮具中翻出一把刃身较长的平底尖刀,握在掌心,拍了下黑狗的脑袋,加快了步伐,黑狗也极有灵性,小跑着跟上了她。 席欢颜回了家,看见她娘在倚门张望,忙奔过去抱住她的腰,顾兼暇摸摸她的头,“一天天不着家。” 说完,她又忧虑道,“马上就要下雨了,不知道你爹那边怎么样。” 席苍古要替外面的一家富户做家具,所以带着四个学徒去山上寻合适的名贵木材了。 这一寻,已经寻了两天。 席苍古好歹是个源师,不管是太平盛世或乱世,只要走出去,总能得个好地位,可他重亲缘,在意生养他的宗族,便一直窝在这个山村里。 村里都是破屋子,他就一家家修葺重建,村里少油盐等物资,他就接外面的单子,替人建房做家具挣钱。 一般给村外人建房做家具,材料也都是外面买的,不过这次那户主人家想要一种好的木材,外面买不到,他才亲自带人到山里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才回来。 山顶飘来的雨云遮住了山村,檐角滴下一串串水珠子,过堂风带来凉意。 席欢颜刚吃了两口饭,听到有人敲门,顾兼暇放下碗筷,拿了油纸伞,穿过院子,打开大门,跟人说了几句话,回来时脸上多了一分严肃。 “怎么了娘?” “村里有个先生带着学生去山里收集树叶做标本,到现在也没回来,怕是出事了,村长让我们一家出一人,帮忙寻找。” 顾兼暇快速将饭吃了,“你吃完就回房,把门锁好,等娘回来。” 席欢颜愣了愣,“早上在东边小溪那里,我见过他们。” “嗯?”顾兼暇穿戴好蓑衣,扭头问她,“他们后来朝哪个方向去了?” “没注意。”席欢颜小声问,“会不会是异魔?” 顾兼暇不会在孩子面前掩饰现实的残酷,也不会用那些天真的话语粉饰生活里的创伤,因此她点了一下头,反问,“如果真有异魔,你害怕吗?” “可能会怕吧,多见几次说不定就不怕了。” 顾兼暇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待在屋子里别出来。” 席欢颜目送她离去,习以为常。 裂星男女先天素质没有差别,对于时时处于异魔威胁下的裂星人来说,生存是第一要务,活好了,方有空考虑感情、传承、享受这种事。 所以古时人与人之间最贵的关系是同契,同契者你我不分,生死不离,其次是同袍,同袍者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至于伴侣,分分合合,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乐。 后来,同契和同袍间常常多上一层不稳定的伴侣关系,出现极多因爱生恨导致同契、同袍关系破裂的事例,光明神为规范世界秩序,将伴侣关系定名为同衾,加入到礼仪当中,与同契、同袍,合为三同之礼。 同契者,歃血盟誓,昭告天下,若离,断掌绝义。 同袍者,军前立约,摔碗明志,若离,割袍断义。 同衾者,叩拜天地,结发藏匣,若离,烧发焚匣。 混乱的伴侣关系因为这一礼仪制度而稳定下来,久之形成了“家”,家家相扶持,出现了久居一处地方的宗族和城镇。 曾经比比皆是的同契和同袍关系,倒是稀少了起来——人在安逸的时候,总是难以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另一人。 集体契约,逐渐取代个体契约。 而生活在宗族这种集体避风港里,每个人都有义务去保护它。 顾兼暇不可能用“家里只有我一个大人”、“孩子需要照顾”、“我不想去”等借口,推开那些需要付诸劳力,乃至性命的事。 席欢颜也不可能去阻止她。 席欢颜听话地跑进东厢房将自己关了起来,她写了会儿字,却发现满脑子都是异魔。 她娘给她讲过粗略的人族史,人族最早可以追溯到亿年前,而异魔是人族史中如影随形的灾厄,到如今,也没能摆脱。 也没人能研究明白异魔是从哪里诞生的,该怎么分类,它们不会繁衍,但会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模样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再怎么杀,数量貌似都只多不少。 席欢颜搬了凳子,从书架最上方挪出一本厚重的书,扑落下来的灰尘让她打了个打喷嚏。 揉揉发痒的鼻子,她将书扔桌上,拿布擦干净,她此前读的是简略版的史书,这本则是详细版的,听娘说,它还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家当。 果然翻开目录就看见了她娘的名字,只是笔迹略显稚嫩,在“十二源神概述”那条目录下还一笔一划地备注着一行字:灵魂之源,显为天赋,能者成神。 席欢颜初看这行字没什么感觉,再看时忽然想,娘亲少年时侯,是希望能够成为源师的吧。 她瞧着这本书的厚度心生敬畏,默默往后翻了大半本,从近万年的历史开始看起。 万年前,裂星在对抗异魔这件事上,首次实现全球统一。 当时十二位源神将大部分异魔驱入天诏深渊,并建立神塔,缔造了最强的对抗异魔的组织。 所有源师以加入神塔为最高荣耀。 而且那个时候,全球环境下,源师和普通人间相辅相成,源师从普通人中走出来,然后在神塔的指导下守护各地安危,你中有我,远没如今这般阶级分明。 这里不得不提一位源神——自然神,祂也被称为最接近异魔来源的神。 自然神几乎创造了半本人族文明史,流下了诸多经典文化,其中一门神秘学——青囊,是关乎人族生存的珍宝。 据传,自然神利用青囊学,把全球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域,说来也神奇,这样划定之后,异魔出现的几率小了很多,人族的生活逐渐安定了起来。 书上对青囊学的解释是,知天地之理,握自然关窍,蒙蔽无穷之力。 通俗讲,青即黑,囊即袋子,青囊学讲的是如何利用自然因素将所居之地藏进“黑袋子”里,不让异魔找到。 青囊学认为世界皆为炁,拨动这些炁,就会产生无形的壁障,也可以通达一切。 第4章 搜寻 青囊学的存在,延伸出了很多著作,席苍古手中就有两本,一为,究天文地理之序,勘察规度宅地,乃路遇奇人,被其赠送,二为,内容是构造土木建筑的技巧,席家祖上所传。 她爹喝醉的时候跟她炫耀二书配合,可窥青囊学精妙,能毁人三代,也能福佑三代,而在他手中,便是杀器,怎么个杀器法,他也没讲。 只是醉醺醺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切勿害人,缘分到了,我自会教你。 牛头不对马嘴的。 话再说回来,神塔建立,四域划定后,针对异魔防御工程建立了起来,人们有了安居之处,裂星正式从混乱纪进入新生纪,较为稳定地度过了近万年。 但在六百年前,不知何缘由,十二源神内战,追随不同源神的人们相互讨伐,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最后十二源神消失,神塔封闭,其下属的天命司、仲裁庭勉强维持着裂星的秩序。 没有源神的神塔,却不再是源师们心中的最高信仰,许多源师都脱离了管制。 其中,有个叫星涟的源师带着一批同伴,回到了他的母国——荣华的前身星国。 他希望建立起一个属于源师的强国,便四处收拢源师,攻城掠地。 最终一统东域数十国家、城邦,建立起了以源师为核心的荣华大帝国,做了那三十多亿人族中的人上人。 五十年前,活了五百多岁的帝王因年迈而退位,将位置禅让给了实力强大、声望颇高的相马先生,相马再三推脱,勉为其难上了位。 然而没过一年,他又把帝位让给了星涟的长子星魁,且为示诚意,交接当夜便远走南域,至今未归。 星魁也是源师,年少起就当了星涟的左膀右臂,实力、声望只比相马先生低一点,为人敦厚,由他接任,众臣都无异议。 关于荣华帝国的历史就到这里为止了,这本书上未写后续。 只是她听娘亲说,星魁在位前几年,以守成为主,施政方面当得起一声仁义,但后来,随着他手中的权力越来越集中,逐渐露出了他专制荒诞的一面,不仅常以人为野兽,令他们相互角斗,还横征暴敛、大兴土木。 有一年上,被异魔突袭致死的民众百来万,饿死的却有三千万。 此刻的席欢颜并没有感觉到星魁的暴政离自己有多近,她在字里行间追着“异魔”两字跑,可惜万年间的历史,多是讴歌胜者的功绩,异魔似乎成了他们走上宝座的陪衬,只负责败退被诛。 不过她想,史书上有一点应该是对的,神塔之后,异魔出现得少了。 她出生十二年,没见过异魔的影子,也没听过异魔入侵村子的消息,体会不到书中人族对异魔的恐惧。 席欢颜将书翻到最后一页,一张对折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讲述了源师、武师、异魔和一些特殊职业的信息。 她的爹娘很少跟她讲这方面的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顺其自然,这页纸可算是一下抓住了她的眼球。 纸上内容是手写的,比较零碎,笔迹更接近她娘亲现在的风格,应当是她成年后整理的。 纸上明确指出,灵魂本源外显,是为灵觉者,这是天生的,与任何遗传和外力无关,无法人为觉醒。 觉醒的年龄、时机也没有规律。备注:根据收集调查的结果,“觉醒年龄多在幼年、少年时期,并且情绪激动时更容易觉醒灵魂本源”这一传言,有一定参考意义。 灵觉者通过修行,等到可以感应及调用灵魂本源的力量,就成了源师。 目前源力分为六系:自然、光明、深渊、时空、神念、本体,按实力划为一至九星。 纸上备注:本体系源力主要是感官增强、身体素质提升,与习武带来的结果有异曲同工之妙,猜测,习武至臻,可以提高灵魂强度,觉醒灵魂本源。 这上面还用粗线划出了一句话:灵魂本源纯粹者,有几率觉醒本源天赋。 接下去就是关于武师的信息,这个比较简略,只记了武师的实力等级和未来出路。 在同一实力标准下,武师受本身素质局限,实力至高到六星,论后期潜力,远不如源师。 而源师往往兼修武技,以求身与魂的完美相融。 异魔实力标准也是一至九星,另外旁边附了一些历史上出现过的强大异魔的画像。 这些画像有的似人,有的似兽,有的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席欢颜还要再看下去,黑狗突然叫了一声,她起身开了一条门缝,见大门开合,娘亲举着火把回来了。 顾兼暇瞧着那小脑袋头疼,“都下半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席欢颜揉着酸疼的眼睛,“不小心看书看过头了,娘~抱抱~” 她困倦的语气里拖出了婉转的调子,让人舍不得拒绝。 顾兼暇却训道,“再不睡就长不高了,快去床上躺着。” 洗去身上寒气,到底是去了闺女的厢房陪睡。 娘俩也确实累了,熄灯没多久,双双睡了过去。 翌日,顾兼暇安排好席欢颜的朝食,再次出了门,昨儿失踪的先生和学生尚未找到,村里打算组织人手深入山中。 这又是一个阴雨天,席欢颜被拘在家里,无处可去,她提了口气,收起圆滚滚的小肚子,自发地练了一套拳,然后身子一甩,将自己扔进圈椅里,一只脚熟练地架上前边的凳子,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 黑狗叼着毛巾乐颠颠地奔了过来。 她擦了汗,从怀里掏出雕刻刀和一截小木头,思索着该雕什么。 “汪!” “行了,就雕你吧。” 平日待不住的人,拿着雕刻刀和木头,竟乖乖在家待了一天,她亲爹要是知道了,不得后悔没早教她这手艺? 晚间顾兼暇回来,疲倦地跟她道,“人还没找到,明天得再出去。” “娘,喝口水。”席欢颜将水杯递给她,“风过崖那边去找了吗?” “那边太远了,还没找过去,怎么了?” “......就,昨天路过那个方向时,有点不好的感觉。” 顾兼暇望了望大堂外的雨幕,沉吟,“明早我去跟村长提提,先搜风过崖。” 席苍古的直觉很灵敏,女儿说不定和他有相似的潜质呢? 反正现在搜寻队没头苍蝇似地乱转,去风过崖找找也无妨。 第5章 风过崖之变 这夜大雨倾盆,至凌晨也没缓解。 刚好夜半,四合院的大门被砸得哐哐响,床边狗一叫,席欢颜立刻醒了,赤着脚打开房门,正见她娘撑着油纸伞从北屋出来,疾步朝大门去。 “师娘,师娘,快开门,师父出事了!” 顾兼暇疾步变小跑,转头看见席欢颜,喊道,“快回去睡觉,别着凉了,回去!” 大门开了又合,席欢颜隐隐约约只听见“掉下悬崖”、“快找村人去寻”...... 席欢颜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并着黑狗坐在门槛上等了一夜。 二婶端了吃食过来,搂着她长吁短叹。 后两天,她始终没见到爹和他的学徒,还有那日雨夜出去的娘亲,直到第五日,村里的男女拥着顾兼暇和一口棺材进来了。 风过崖之行,他们不仅找到了失踪者们的尸骸,还找到了席苍古和他三个弟子的遗骨。 席欢颜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而顾兼暇一到家就昏迷了过去,二叔席苍今对她道,“你娘跟我们在崖底找了五天四宿,你乖乖的,别去打扰她。” 席欢颜看见他们脸上都是哀痛的神色,看见平日难得一见的村长大爷板着脸。 脑子昏昏。 大人们管不上她,他们忙着布置灵堂,忙着报丧,忙着杀鸡宰羊。 席欢颜依旧呆坐在门槛上,定定看着大堂里的棺材。 “欢颜,别坐这儿,回屋里去。” 说话人是个壮实的青年,名席穹东,是村长的孙子,也是席苍古的学徒。 他身形狼狈,短褐和裤腿上都是泥浆,脸上还有一道被树枝划拉过的血痕。 席欢颜没给人添麻烦,带着黑狗回到了屋中。 昏昏迷迷又过一夜,敲锣打鼓声突然响起,唢呐凄厉地叫着,把她从噩梦中惊醒。 顾兼暇带她去了停棺的大堂,让她见席苍古最后一面,说是最后一面,却不让她靠近棺材仔细看。 源师不是神,从千仞崖上摔下去,样子能好看? 那脸都是一针一针拼凑起来的。 ......可为什么会摔下去? 不是很厉害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看见顾兼暇红着眼眶忙前忙后,便一步不落地跟上了她。 直到人埋了,她尤觉不现实。 席苍古埋下的那夜,席欢颜被叫到大堂,大堂中坐着顾兼暇和村长、族老,以及她的亲二叔席苍今与唯一幸存的学徒席穹东。 席家村同出一姓,一株树上的不同枝儿,都是亲戚,远近关系不同而已,族长即村长,名叫席告水,也是村中三名源师之一。 顾兼暇没入席家村的族谱,席欢颜则是没到年纪入族谱,故常称其村长,而非族长。 “该在的人都在了,我就把事情再说一遍吧。”席告水坐在交椅上,沉着脸,目光在顾兼暇脸上转了圈儿,又在席欢颜和席穹东间看了看,敲了两下桌子—— “结合穹东的讲述,大致是这样的,当时,苍古要伐的那株雪针松树长在悬崖壁上,他系了绳子,下崖伐树,穹东在内的四名弟子在崖上搭手,当几名弟子将这株树拉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苍古的喊叫,同时一道黑影蹿上崖,除了逃掉的穹东,其他三个学徒都死了。” “苍古身上找到的那截绳子,断口有洗不去的粘液,我们认不出这东西,反之可以肯定来自异魔身上,而他十有八九是被异魔弄断了绳子摔死的。” 席告水长叹了一声,接着说,“学堂七个是在风过崖南坡被发现的,那是从村里上山的路,因此可以推测,异魔吃了崖上的人,下山来,碰上了他们,一块给吃了。” 一位名叫席告兰的族老,板了脸道,“村附近出现异魔,连害了十一人,事态十分紧急,但有些事还是得分分清楚。”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席告水开口朝席穹东摆了摆手,“东儿,你去给大家取点茶水来。” “哎,好。”席穹东瞧了眼桌上刚拿来的茶壶,知趣地离开了。 支开了他,席告水看向席告兰,“他毕竟是我孙子,你来讲吧。” 其他人不明所以,静静等他们释疑。 席告兰道,“痛失苍古后,村中源师只剩下誓字辈的誓妍姑母、告字辈的告水族长,誓妍姑母已然年迈,行动不便,唯告水族长尚余力,可喜可贺的是,穹东遭此变故,觉了灵魂力量,村中又多了一位灵觉者!” 席苍今露出振奋之色,“好事好事!” 顾兼暇也朝席告水道,“贺喜村长。” 席告水含笑点头,示意席告兰继续。 “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我话也就铺开来说了。”席告兰直直盯着顾兼暇,“感誓告苍穹,共信仁义礼,席家按字排辈,抓的是人心,讲究的是团结,要不是如此,怎么一代代传承下来?” “而源师,历来是族中核心,留住一位源师,可保宗族百年安泰,所以按照祖宗规矩,苍古的家底就给穹东继承吧,以后穹东养你老,至于欢颜再过一年就十三岁了吧,介时入了族谱、取了字,列入族老之选,有族里供着,你也能少操点心。” ......这打的是什么好算盘? 顾兼暇气笑,“族老搞错了吧,苍古的家底怎么就给穹东继承了?” 席苍今错愕后,琢磨出了点味,劝她,“嫂子,你别急,先听族老解释解释,其实我哥当年也得了族里很多扶助。” “你哥跟我讲过,你俩幼年一失去双亲,房子财产就被族里拨给了所谓的大功劳者,然后一家家轮流养着你们。 直到苍古展现出源力,才被誓妍老太接去抚养,并被传授了工匠手艺。 我对你们这种什么好处都紧着强者来的做法没有意见,但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武师,即使是独修武,也打得过族长你。 不提这个,你们觉得苍古有多少家底,除了这间四合院,其他财物不早贴补进村里了吗?” 席告水感觉自己被落了脸面,但为了孙子的前程,还是好声好气道,“只作为族长身份来说,为了留住穹东这个未来源师,肯定是要把好东西都放他跟前的,不仅如此,我还会用血缘关系绊着他,你呢,我也希望你能够用师缘绊着他。 你是武师没错,可人都知道,兼修武技的源师才是真正有潜力的未来强者,他要是能一直留在村中,怎么也是给村里五百多口人一个保障啊。只要你愿意,你与欢颜的衣食住行,族里都包了。” “合着你还想要我的武技?” 第6章 誓妍老太 顾兼暇一个从大族里出来的子弟,着实看不上席家村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 这算什么回事,拿刻意的好来拴住一个人?拿大部分人的利益来供养小撮人? 这种被困在一隅之地的源师再怎么有潜力也会被养废。 苍古就是一个例子。 说实在的,她知道苍古是个德行、能力都上乘的人,可眼界也确实只停留在一亩三分地。 这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倒适合一家三口安静过日子。 而恰好她在苍古身上只图一个安适、契合、快活,不在意他往村里贴了多少钱财,又如何忠心宗族,否则也不会在此享了十来年的山野之趣。 但她不可能让女儿继续留在这种村里。 那边席告兰又说话了,“你怎么这么自私,但凡念着那么多年的同族之情,你也该为村里考虑考虑。” “别说了别说了。”席告水一副疲惫样地摆了摆手,“还是说回苍古的家底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卷,朝顾兼暇那边推过去,“你瞧瞧吧,这是当时苍古上族谱时立下的字据。” 站在娘亲身边的席欢颜也跟着瞄了一眼,上面几条约定总结起来是说,如果苍古没有同契、同衾、子嗣、弟子等直接关系人,家底由族里接收。 如果有直接关系人,但直接关系人中没有源师、武师、于族功劳大者,在保证直接关系人温饱的情况下,家底由族里分配。 如果直接关系人里有源师,则全部家底由拥有源师身份的关系人继承。 如果只有武师或功劳大者,那七成家底由武师或功劳大者继承,剩下的上交给族里。 席告水往羊皮卷上用力点了点,“你看清楚了,穹东是苍古的弟子,是灵觉者,早晚会成为源师,有权力继承全部遗产,而你与他不过是同衾。” 席苍今跟着点点头,他觉得理所当然,入族谱时他也立过这样的字据。 这不算是坏事,上交遗产,换取族里对生者的照拂罢了。 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学徒跟弟子还是有差别的。”顾兼暇摩挲着右掌心的伤痕,没有跟族里的权威人物在这个问题上死缠烂打,干脆道,“穹东成为灵觉者,终究是件好事,苍古的家底给他也行,你们打算何时清点?” 这下,席告水、席告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席告水客气道,“不急不急,等异魔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他懂什么叫张弛有度,怎敢在异魔降临的关头,把一个武师赶出家。 裂星人都会几手功夫,随便挑出个成年人来都可以劈块砖给你看,但能被评上星级的不多,村里也就四个一星武师,而顾兼暇是二星。 如席告水、席苍古、席誓妍则分别是一星、三星、三星源师。 星级是按实际战力评定的,所以理论上,同星级的武师、源师实力相差不大。 这也是顾兼暇敢不给席告水面子的原因。 “村长还有什么事吗,无事的话我带着孩子去休息了。”顾兼暇下了逐客令。 席告水却不起身,“异魔没找到,村子仍处于危机之中,我希望你担任护村队长一职,领着人日夜巡守,你觉得行不行?” 这可是个危险差事,要拼上性命不说,死了人还得担责。 可她一日还在村中,就没法推脱,谁让她是武师呢。何况眼见异魔残害无辜性命,她不能坐视不管。 “我来也可以,不过我希望颜儿能去誓妍老太那里学工匠手艺。” 席欢颜惊异地看向顾兼暇,得到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席告水一张老脸皱了起来,为难道,“这......誓妍姑母二十多年不曾收徒了,而且她身体状况堪忧,没精力教啊。” 顾兼暇喝着茶不说话。 在这沉默中,席告兰打了个圆场,“我去问问誓妍姑母,这到底是要看老人家的意见的。” “我等着。” 一场谈话散去,大堂只剩下娘俩。 席欢颜问,“娘亲为什么要誓妍老太太来教我,爹和她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爹对村里谁都好,唯独跟传授他工匠手艺的誓妍老太太不相往来,爹虽没有说过什么,但她听村里人闲谈,誓妍老太太经常打骂、苛待他,后来彻底闹翻了。 顾兼暇伸手点她的脑袋,“你只需虚心学习,别管教你的人是谁,再说了,你爹都承认他还没法超过誓妍老太,你要真能跟着她学,也算一桩好事。” 席欢颜抱住她的手,“再点就笨了。” 顾兼暇叹息,“你要真笨了,我将你丢在这里混日子也好。” 席欢颜:∑っ “刚刚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吗,以后这都是另一个人的了,你可有怨?” 席欢颜沉默了一下,“变相来说,这是爹生前的选择,我尊重这个结果。” 顾兼暇目光柔和,口中却还气她,“那你爹的工具、珍稀木料矿石,包括他的手札和各种专业书籍,我都要封存起来,交给下一任了喽。” 席欢颜的脑子里一瞬间划过她爹说的话——我自会教你。 她郁闷道,“封吧。” “罢。”顾兼暇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脸,“你爹将东西都留给了村里,娘的东西是留给你的。” “你好好地就够了。”席欢颜含糊不清道。 顾兼暇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长大了啊。” “我一直都是懂事的。”席欢颜分辩了一句,目光落到她的右掌上,“其实我很好奇,娘亲这道伤痕,是不小心留下的,还是结同契时留下的。” 同契礼仪中,二者需划开手掌,滴血于酒,而若要结束这种关系,则得再划一刀,斩断这条伤痕,是为断掌。 她记得她爹的两个掌心是没有伤痕的,多年来娘亲也没提过什么同契,所以只当是不小心划上的。 今天莫名有感,就问了出来。 顾兼暇怔了怔,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翌日,族老席告兰带来消息,誓妍老太答应了。 顾兼暇一大早就去组织巡守了,席欢颜自己收拾了东西,跟着席告兰去誓妍老太的住处。 誓妍老太没有住在村中,她老早前就搬进了风过崖旁边的灵灵山,平日不与人来往。 第7章 上山学艺 “异魔都出现了,这老太还不肯搬回村里住,真是糊涂得拎不清事,你自己小心点,若要下山,提前传出个信儿,我让人来接你。” 席告兰许是在誓妍老太那边受了气,昨日提起誓妍老太还有一分敬重,今日全是怨气。 席欢颜明智地不参与长辈间的龃龉,只应了声好。 席告兰又把誓妍老太如何对待她爹的往事翻出来说了一遍,就差明说她娘是在给她找罪受了。 山路崎岖,甚是无聊,席欢颜拿这族老的话当解闷儿了,等到半山腰族老才停了嘴,没过多久,草木变得稀疏,一条小径直通一方平整的地坪,连着山壁上的山洞。 洞口阴影处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仅是侧脸,就给人一种刻薄、阴沉之感,不仔细看还以为蹲着一头风烛残年的恶狼。 席告兰没有走近去,隔着一两丈的距离喊道,“誓妍姑母,人我带来了啊。” 她没得到回应,尴尬地摸摸脸,跟席欢颜嘱咐了两句,急匆匆下山了。 席欢颜也有一丝尴尬,但仍大步走到洞口边上,弯腰一拜,“小辈席欢颜见过太婆。”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打量的目光,尖锐、复杂、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席欢颜独独没感觉到恶意,心立刻就放下一大半来,只要没危险,态度不好什么的,都不是事儿。 这股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老太太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雕刻着手上的物件。 那是一枚椭圆的木蛋,上面只有两道刻痕,席欢颜却似乎看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鹰! 她一瞬间就被抓住了心神,这种感觉特别神奇,无法言喻。她觉得她可以什么也不做,看老太太雕刻一天! 席欢颜确实拖着腮看老太太雕刻了一天,等天将暗的时候,老太太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进了山洞内里。 山洞很狭窄幽暗,她拐了个弯就不见人影了。 席欢颜自觉没有得到主人家的首肯,不好贸然跟进去,就从包袱里拿出烛台,点了火,开始削自己带来的正方体木条,打算先磨出一个椭圆来,再学着老太太的手法雕刻。 这晚她做了一个极好的梦,一头神骏威武的雄鹰从她头顶飞过,翅风带起了她的发丝,好一阵阴凉。 结果她睁开眼就看见老太太阴恻恻地盯着她,吓得她从小板凳上摔了下来。 老太太喉咙里冒出两声粗嘎磨耳的字音,“呵呵。” 顺着她的眼神,席欢颜看到了自己手中丑得一匹的鹰,委屈道,“我爹又没教过我手艺活,你也不教,我自己能琢磨出形来就挺不错的了。” 老太太目光淡了下来,以一种略带思索的眼神打量着她,转身回了山洞。 席欢颜将自己的作品收了起来,掏出一个饼子啃了起来,忽然后悔把黑狗借给娘亲抓异魔去了,不然它还能帮她捉只山鸡回来。 吃到一半,老太太又出来了,撒手丢了件东西在她面前的地上,她瞥到书页上有图有字的,心里一激动,将手里的饼递了出去,“太婆吃吗?”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背着手,又是头也不回地进了山洞。 席欢颜叼着饼,擦了擦手,捡起书,仔细看了看,这书记录的是各类树木的产地、用途、辨识方法,瞧目录足有一万多种,其中一些树木被标记了出来,看后面的备注,都是村附近生长的。 她忍下跃跃欲试的心,重新翻回第一页,认真地记背着,渴了饿了便就近摘点野果,喝点山泉水。 第七日上,她重重舒了口气,翘起嘴角,对着山洞将二十多万字背了一遍,最后喊道,“太婆,我去实地勘察一下,不用担心我!” 席欢颜迫不及待往树林里钻。 即使她爹没教过她,她也在长期的耳闻目染之下熟悉了很多跟木材、矿石有关的知识,可她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系统的介绍,恨不得将每一种草木都摸一遍,好好再认识认识。 突然风声划破树叶,一物打到她的头上。 她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山洞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是一根打磨好的筷子粗细的圆木,她拿起来辨识了会儿,应当是用红衫木做的。 这是要她找这种材料吗? 席欢颜知道红衫木长在什么地方,等会儿可以在去找红衫木时,顺路记录一下遇到的树种,不过现在她得找些热菜热饭吃。 灵灵山其实就在她家后面,以前她经常在靠近山脚那一片挖野菜捡菌子,偶尔也设点陷阱,运气好可以套到野兔山鸡。 这些天雨水足,气温高,她走几步就看见几株松树下长着一丛丛松乳菇,她没有贪恋,摘了一些放在临时用树藤编的篮子里,加快脚程,等到了熟悉的山脚,才朝记忆中的几处菌菇野菜多的地方走去。 林间忽有笑声,隔着一些树,她看见几个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地上挖野菜,不远处有烟气,是巡守队设立的岗哨。 她望了一眼,见没有娘亲的身影便走向另一方向,不与他们争一块地上的野菜。 陆陆续续捡了一篮子菌菇后,席欢颜来到一条小溪前,捏了颗石子站那儿,静静观察着清澈水底的游鱼。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刚刚遇到的同村人来挖野菜了,没有回头。 突然几块石头落到她身上,其中一块尖石正好砸到肩胛骨,疼得人一激灵,她心中怒火腾起,回头喝问,“你们干什么!” 村中小孩不多,即使她不常和他们玩在一起,也不至于陌生,其中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还是她隔壁家的。 她无端被丢了石子,这些丢石子的人却仿佛受到了惊吓,挤在一起,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哄而散。 席欢颜虽在自家娘亲面前当着一个软萌单纯的小宝贝,实际上的脾气却不怎么好,怎能容自己受这样的气。 她俯身抓起一把细碎的石子,抬手一扬,那些石子跟长了眼睛似的,呼啸破空将七八小孩砸倒在了地上,疼得人嗷嗷直叫。 “你做什么!” 小跑过来的少年大喝了一声,扶起几个小孩,小孩们认识他,这是族长的孙子,也是席苍古的学徒,连忙心虚地散去了。 第8章 篱笆外的黑影 席穹东看见他们这番作态,自然咽下了对席欢颜的质问,转而无奈道,“你没事吧。” 席欢颜摇摇头,瞥向清澈却无鱼的水底,“可惜被吓跑了。” 她提起装着菌菇的篮子准备离开,席穹东以为她要去找那几人算账,忙将她拦了下来,“都是一个村的,哪能不打打闹闹,算了。” “对了,这是我刚猎到的,你拿回去和师娘吃吧。”席穹东从腰间的竹篓里拎出一只死兔子。 席欢颜兴致缺缺,“不用,吃素。” 他默默将兔子放了回去,慢吞吞道,“欢颜,我知道师父去世了,你很伤心,但日子还是要向前看的,以后多笑笑,多和他们玩玩,事儿就过去了。” 席欢颜随意嗯了声。 “你和师娘有要帮忙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绝不会推脱。” 席穹东似模似样地开导了她会儿,用宽厚温和的声音试探道,“欢颜,师父去世了,怎么没见你哭过,你别多想,我就是问问,我担心你憋在心里难受。” 没哭过吗? 席欢颜回想了一下,她还真没哭过。 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恍惚,但她很快沉下一口气,说,“出世而生,入地而死,性命常态,我为什么要为此悲伤,何况爹在世时常教导我致虚守静,体察自然本真,复归生命根源,以期心灵通达,我若崩溃哭嚎,肆意宣泄情绪,与只知原始冲动的野兽何异。” 席穹东不知道她说的是何道理,但这不妨碍他心中升起一丝嫉羡,旁人只看见席苍古夫妇极宠她,将她宠得胆大如斗,动若疯兔,爬树下河、追鸟赶兽,小孩不该干的,全干了。 却不知道她每天起得比他们这些学徒还早,读书识字,抚琴作画,练武打拳,安静的时候,比那些沉着一张脸的长辈都慑人。 都是一个村的,她凭什么得到那么好的养育。 席穹东也厌了跟她周旋,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腰间的竹篓,“你早点回家吧,异魔还没找到,外面危险。” “嗯。” 席欢颜本打算再去掏个鸟蛋的,但想到自己说了要吃素,就歇了这个打算,拿着篮子回家了。 顾兼暇不在家中,她自己动手,勉强煮了个菌菇汤,吃完后拿上一把斧子再次回了灵灵山,一路比照着树种谱上的记录过了眼瘾。 太阳快下山时,她在灵灵山与风过崖崖底的接壤处顺利寻到一片红衫林。 她挑了其中一株水桶粗、八丈高的树,拿起斧子,运着力,六七下将它砍了,然后把斧子往腰间一别,将整棵杉木扛了起来。 紧赶慢赶,她终于在太阳消失前,回到了山洞,摸摸小心脏,松了口气,爹娘说山里的夜晚很危险,还好不用走夜路。 坐在洞口的誓妍老太太看着占了满满一地坪的红杉树,脸皮微微一抽,这种巨力是怎么回事? 她难得地没有回洞,静静看着席欢颜。 席欢颜也习惯了她的古怪,跟她说了句“我要建屋子”。 她径自拿出水壶喝了一口,随即提着斧子将红杉的分枝都砍了下来,用它们在山洞旁搭了个三角小窝,弄完夜也有点深了,她打算明天再把主干锯开,做成那种筷子似的小圆木给老太太。 又说村中,太阳还没完全没落下去时,村里的大小路上就没了人影。 这天的风尤其清凉,吹到皮肤上却有点粘稠。 “花儿,趁天没全黑,先将衣服洗了,你看看你衣服多脏,怎么弄的这是?!” “我......白天碰到席欢颜,打了一架。”小姑娘为了面子,将单方面被虐说成了打架,还自豪地给她娘看背后的淤青,“你瞧瞧,别看我伤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花娘皱眉,“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就突然觉得那一家挺没用的,尤其苍古叔叔,号称什么源师,还不是摔死了。”小花满不在意道,“看没有了苍古叔叔,她还神气什么。” 小花娘顺手拿桌边的藤条抽她,“人家还有一个当武师的娘,你别给我惹麻烦,现在立刻去把一家子的衣服洗了!” “为什么,今天不是轮到小弟吗?” “让你不听话!”眼看一藤条又要下来,小花连忙抱了一堆脏衣服往外去。 她踮着脚从屋外的缸里打了水,愤愤将衣服浸湿,揉搓起来。 突然她的脸上有了丝冰冷的湿意,好像被一只舌头舔过了一样,背脊发寒。 小姑娘惊慌地抬头四望,天已经昏暗了,十步外的屋子里漏出一方橘黄的光,爹娘和弟弟的说话声给她带来些许安慰,她又仰头望了望天,嘀咕道,“没下雨啊。” 小姑娘低头搓了搓衣服,停下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朝篱笆外望去,她家对面是一小片田地,再远点是山,此刻视野中的景物已经暗了下来。 影影绰绰中,她看见紧贴着篱笆的一丛草里站着一个较矮的黑影,悄无声息的。 她的声音霎时被扼在了喉咙里,想要尖叫却害怕到失了声,瞪着眼睛,看着那道黑影渐渐弯下腰,变作猫狗大小的一物,蹿向了田地。 “啊!!!” “这丫头,瞎叫唤什么!” 小花的爹娘急匆匆跑出屋,拎着她的胳膊就训话。 “怪怪,异魔,是异魔!”小花吓得双目呆滞,本能地往爹娘怀里钻,小花爹娘也是心里突突,慌慌张张地往周边看了一圈,连忙将她塞进屋子,拴住了门。 “你可别瞎说,呸呸呸,快吐几口,把这晦气话吐掉!”小花娘急得跺脚,按着她的脑袋往地上压。 “你轻点,花儿告诉爹,你看到什么了?” 小花躲开娘的手,往自家爹身边靠,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俩大人愁眉不展,六神无主,便又检查了一遍门窗。 “可能是看错了。”小花娘仿佛找到了真相,拧了把小花的胳膊,“是不是想偷懒,故意来骗我们!” “我没有!” “你怪孩子干什么,还好我今天没去值班,早点睡吧,我守门,等巡守队路过时再跟他们说声。” 小花爹发了话,一家四口挤上一张床,却不敢将油灯吹灭。 第二日,公鸡打鸣,小花娘爬起来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心疼地捧着烧干了的油灯看了又看,回头去拉小花露在薄被外的胳膊,“快起来了,和娘下地割草去。” 这一拉,将小花整个儿从被子下拉了出来,昏暗中,她白着一张脸,瞪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花娘。 小花娘吓得尖叫了起来,挥手就往她身上打了两下,“你这死丫头,一大早要吓死我啊!” 可被打了两下的小花依旧保持着这个表情,一动也不动。 小花娘意识到了不对劲,凑近仔细一瞧,那脸哪里是白啊,都发青了! 第9章 墨衡法 (为第一位盟主楼主不在加更) “死人了?” “我昨天还看见这丫头了呢,怎么死了?” “是异魔干的?” “不是吧,前些尸体都是被啃咬过的,这次像是意外猝死。” 一帮村人站在小花家的篱笆外头探脖子,那屋中更是站满了人,她家爷奶叔伯七嘴八舌说着话,怎也不相信一个健康的孩子就这样突然暴毙了。 “都让让!”小花爹席苍胜拉了巡守队的过来,打头的正是顾兼暇。 “你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席苍胜黑黝的脸上写满了悲愤,质问道,“我昨夜明明通知了巡守队,为什么还是会出事!” 席苍今喝道,“你可别什么事都往我们身上扔,死因还没搞清呢!” “别吵了,苍平呢。”顾兼暇问。 昨天是席苍平带人巡视这一带。 “这不天亮刚睡下嘛,我已经让人去叫了。” “来了来了!”人高马壮的席苍平挤开人群闯了进来,“怎么死了,我们昨天可守在附近哪都没去。” “一点异样都没注意到?”顾兼暇一边问,一边进了卧房,掀开白布。 小花身躯僵硬,脸色青白,一双无光的眼睁着。 不知为何,仿佛有一口深渊摆在脚边,望她一眼,便有坠落的惊惧,浑身止不住发颤。 想要开口回话的席苍平与一同进房的席苍今都没了声音,愣愣地看着这具尸体。 顾兼暇沉着脸,手掌从她脸上拂过,怎么也合不上她的眼,只得将白布重新拉上。 “怎么回事啊大嫂?”席苍今迫不及待地问,“是暴毙还是.....?” 他终究对那两个字讳莫如深。 “烧了吧。” “烧了?”席苍今惊讶之下紧跟着顾兼暇出门,路过席苍胜时拍拍他的肩,“快把你家孩儿烧了,早点入土为安。” 顾兼暇路上遇到席告水,将他拦了下来,席告水道,“我也正要去找你呢,苍胜家那孩子怎么回事?” 苍胜是他的亲侄子,小花是他侄孙女,他不想急也得急啊。 顾兼暇避开巡守队员,将席告水带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那孩子的死相有点问题,我怀疑不是杀前十一人的异魔所为。” “不是......你什么意思!”席告水这回真急了,“你莫不是说有两种异魔!” “不排除这个可能。”顾兼暇道,“异魔的能力千奇百怪,最好对付的是力量型、速度型的,不管怎样,都还在我们人族的理解范围内,只要找到够强的人去回击就行了,但有极多异魔的能力是无形的、不能琢磨的,就像这次,小花很可能是死于一种不需要直接接触的夺命方式。” “小声点。”席告水望了巡守队员们一眼,跺脚道,“你想村里再添恐慌啊!” “我建议村里安排外出避祸,或者再去请几个源师过来。” “我想想,我再想想。”席告水逃避着这个话题,扭头道,“我亲自去看看那孩子。” “请便。” 席告水背着手,闷头来到了席苍胜家的卧房,一看见小花的尸体,他就断定这是异魔做的。 源师对灵魂的感知能力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 一般来说,人死后,灵魂气息不会马上消散,至少得余留个三至七日,前十一具尸体上就有残留的灵魂气息。 但这具尸体上,干干净净,一丝灵魂气息也无。 能造成这个现象的,他只想到了异魔,还是可以控制灵魂或吞噬灵魂的那一类异魔。 顾兼暇说得没错,真来了两种异魔! 这可如何是好。 席告水一整天都心事重重,坐在屋檐下把刀擦了一下午。 席穹东回到家中,大口喝了碗水,朝坐在一旁的席告水道,“爷爷,我回来了。” “我没瞎。” 席穹东被噎了一下,低声问自家爷爷,“苍胜叔家的孩子到底怎么死的?” “异魔杀的呗。”席告水似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郑重地对孙子说,“你走水路去一趟外面,到灼日府请位三星以上的源师来。” 灼日府是荣华帝国处理异魔事件的特办处,基本每个地区都有设立。 席穹东有点忐忑,“我去?” 灼日府也算荣华的一扇门面,里面的驻守人员可都是源师。 “你不去谁去,难道要我一把老骨头去?”席告水拿出了长辈的威严,训道,“你现在也是灵觉者了,不要怕。” “......我没怕。” “哼,事关重大,我写封信,你带上,早去早回。”席告水回屋将村里发生的事都写了下来,为了引起上头的重视,他故意模糊了席苍古的部分死因,只说一位三星源师被异魔害死了,并嘱咐席穹东,“他们要问起来,你就说村里的一位三星源师,外加十人都死在异魔手上,手法是啃咬,估测有两头。” “十一人?那苍胜叔家的那个呢?” “别提,就当是暴毙的。”席告水深知与灵魂有关的一类异魔十分难搞,这要是说出去,谁敢来? “好。” 席穹东立马收拾了衣服,趁天还没黑,从水路离开了。 席欢颜劈木头的时候看见了上山来的顾兼暇,当下扔了斧头去撒娇,顾兼暇拿她没办法,朝着山洞口的誓妍老太一拜,拉着她到一旁,给她细数自己带上来的饭菜和油米细软。 席欢颜喝着亲娘煲的汤不忘控诉,“我昨天回过家了,你不在。” “知道,厨房像进过贼似的。”顾兼暇大略瞧了眼周围的环境,看到洞口附近简陋的树棚时顿了顿,但也没说什么,只道,“异魔的事愈加严峻了,你待在山洞附近,别再下山了。” “还没解决吗,那娘亲小心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兼暇没有久留,看着她吃完饭菜就匆匆下山了,席欢颜继续劈木头,然后花了五天时间磨出上千根小棍。 这天正磨着呢,誓妍老太走到她身边,不声不响地用小棍架构起一座桥,随后又走了。 席欢颜惊奇地打量着这座纯由木棍构筑的桥,将手掌放上去压了压,竟是牢固非常。 她回忆着誓妍老太的手法,几次尝试,倒也搭起来了一座,自觉十分有趣。 誓妍老太看在眼里,晚间过来扔下一本老旧的书,是那墨衡法。 第10章 名与利 拿到这本书,席欢颜有种得偿所愿的释然,翻开细读,见它分风水论、住法、葬法、木工法、建筑法、机关法六大篇章。 她眼前充其量触及了木工法的皮毛。 誓妍老太难得没有转身就走,拿着小棍指了指木工法那篇,又丢下一本书,这次是一本图册,里面全都是各种图案和物具。 她依次点了杯、盆、博古架、美人榻、船只、九层塔,所要求的的工序和技巧一样比一样复杂。 席欢颜觉得老太是要她将这些东西制作出来,不敢推辞,郑重应下。 木工法篇上详述了制作木制器物过程中要用到的工序技艺,她慢慢琢磨,慢慢上手练习,昼夜不倦。 后来的一日,席穹东回到了村子里,带来的消息却不怎么好,他悻悻跟席告水道,“灼日府那些家伙,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中,还说想请三星以上的源师出马,得出大价钱。” “什么?”席告水难掩惊讶,“灼日府怎还要起钱来了,他们不是拿着帝国的俸禄专门处理这种事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感觉帝国迟早要完,听人说西域的什么国什么联合军势头很猛,整个天火道都沦陷了。” 荣华帝国行政区从高到底分别为道、州、县,总共有天地十道、七十二州、一千零八县,其中五大天字开头的道是要塞地区,尤其天火道是整个东域面向西域的大门,它一破,荣华危在旦夕。 听到这个消息,席告水那点迁移出终期山脉避祸的心思熄了下去,里外环境都不安全,还不如窝在这里呢,再说了,异魔有好些日子没出来了,说不定已经跑其他地方去了。 如此想着,他嘴上仍问道,“灼日府想要多少钱?” “这个他们没有明说,但我打听了打听,须私下给灼日府的源师递帖子求见,再拿出这人满意的报酬,市井里有传,现在想请一位三星源师出手,至少得一万金币,四星源师怎么也要三万起步。” 席告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请不起请不起,全村人都凑不出百个金币。” 席穹东脱口而出,“师娘也许有呢。” 说罢,他又找补似地道,“如果.....如果为了铲除异魔,师娘定然不会吝啬的。” 席告水看出他的小心思,严肃问,“你实话告诉我,苍古到底有多少家底。” “师父花销是大,给村里贴补的也多,照他做工匠活儿的报价,那么多年下来,应当没剩什么积蓄,但他有时也接除魔的单子,我不清楚他一次收多少钱,若照外面的行情,肯定少不了,绝不会是师娘说的所剩无几。” 席告水瞥着这个孙子,心头莫名一乐,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知晓自己养了头披着羊皮的狼,有点自豪,有点可悲。 “穹东啊,你是我的亲孙子,你告诉我,你愿意一直留在村中庇护大家吗?” ......老爷子提那么刁钻的问题作甚。 席穹东嗫喏着,快速朝他滑了眼,“我自是愿意的,不过我现在连一星源师的边也没摸到,总是需要跟从强大者学习的,而且村子就那么点大,暂时有您和村中几个武师够了吧。” “还有......”他斟酌道,“我见外头军阀割据,投军就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也许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坐拥一方土地的豪强。” 席穹东赌上了席告水对自己的感情,半是恳求半是诱惑,“爷爷您看,我要是在外杀出一条血路,不也能完完全全将席家村庇护在羽翼下来,总归是对村子有益的。” “年纪轻轻,野心倒是不小,你没权没人没财,还想学人争天下!” “不是啊爷爷,乱世是我等源师崛起的契机,哪个上位者不是从微末做起的,像咱天水道的李门军阀十五年前就是一个街头混混,您知道什么是军阀吗,那可都是不听帝国命令的私人武装军队,现在军阀群起,正是帝国分裂的征兆,我们要是能把握这个机会,成不了人上人,也有机会挣个名利!” “我看你是跟着席苍古在外面跑野了!”席告水气哼哼地甩了手臂,脸上却没有多少愤怒。 眼看有戏,席穹东大着胆子劝了又劝,直到席告水对他道,“你有这功夫,先回巡守队,保护村子去,连村子都保护不了,其余都是多想。” 目送着孙子焉耷耷走出大门,席告水身中仿佛被抽走了一股气,瘫在躺椅上,从长袍内兜摸出一块怀表,仔细擦着。 他老伴从里屋出来,丢下抹布,笑道,“你们祖孙倒是一样的人。” 席告水不怎么矜持地朝她翻了个白眼,“我这辈子最不甘的事情,莫过于留在了村里。” 席家村对源师的执着,刻在骨子里,也刻在规矩里。 他刚觉醒灵魂本源那会儿,恰与族人在外采办生活物资,街上布告栏里贴着灼日府的特招公告。 只要多就几步路,他就能踏进灼日府的大门了。 但他被族人哄回了家,又被父母亲连哭带吼留了下来,族里也将利益诱惑用到了极致,拿着一堆好处将他砸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承诺不再离开。 后来听说,那次特招,凡是报名的灵觉者和源师都被录用了。 后悔吗,当然是后悔的,比起帝国的资源,村里给的那点,不过蝇头小利。 他老伴对他的不甘嗤之以鼻,“你把村里的好处都拿尽了,谈什么怨,再说了,族老们都盯着呢,你走不了,穹东也走不了,走了是要被戳脊梁骨骂的。” 族中话事的是族长,但最具威信的是族老。 族老有十位,皆是村中德高望重之辈,负责喜、丧、族谱、家法、学堂、集体捕猎与采集等重大事项,除此之外,能胜任族老的,都不是源师,他们有一个共同责任,那就是代表村子的意志,留住源师,提高村子的生存几率。 你要敢走,他们能带着全村人给你跪下,其中还包括你的爹娘爷奶叔姑,这谁受得住! 第11章 分家产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1章分家产“我为什么不能怨,当初还是太年轻了,心头软啊。”席告水拿着怀表迎光瞧,它表面没什么花纹,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可他喜欢得紧,分针秒针每动一下,都跟动在他心弦上似的。 “从水路到外面,半个时辰不到就够了,从山路去离我们最近的上庄村,要过三座大山,走两天一夜,可我大半生都没能彻底走出去。” “你也是的,临到老了,想着去外面。” 席告水懒得跟他老伴掰扯,要说外面啊,是真好,前几年他拿了山中的草药去外面卖,那变化大得啊,看得人眼花缭乱。 尤其富贵人家们,身上都穿戴了西边流传过来的皮靴礼帽,口袋里藏着怀表,出门坐源力车,派头十足。 那会儿,他就跟被迷了魂似的,将草药换得的银币,全用来给自己置办了一身时髦的行头。 可他不敢不回来,他怕失去现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怕留在族里的伴侣和孙子因他遭难。 但他现在又忍不住想,他如今一门两位源师,还怕族里的条条框框和习俗? 席穹东所述的时局,叫人.....有一丝丝心动。 席告水跳起来,跑回屋中,穿上一套崭新的长袍,拿出了珍藏的皮鞋,对着镜子整理好仪表,最后戴上宽沿礼帽,将怀表链子挂在衣扣上,这时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源术是水,入了水洞不至于破坏形象。 “你干嘛去!”他老伴在背后喊道。 他的背脊僵了一下,低声道,“我去灼日府,看看能不能请来一位四星源师。” 席告水没能请来人,但他病了,心里堵着一口气,浑身不舒服。 他看到了灼日府源师的风光和目中无人,也看到了乱世中的机遇,他不得不承认他孙子说得有道理,外边俯拾皆是名利。 但他跟他孙子想的又不同,他认为单打独斗或投军是没出路的,要做就做大的,比如拉起旗帜自己干。 族里要求源师留下来保护他们,他为什么不能将席家人带出去,变成自己的狗。 席告水想了好几个日夜,茶饭也无味。 小半年后,转机来了—— 杀了人的异魔没再出现,席家村这小半年过得平安顺遂,但人总是要吃喝的,在族人们的强烈要求下,族里撤去了禁止出村的命令,宣布可以进山打猎了。 趁着这个机会,席告水赶紧领着族老去苍古家分家产,好积累自家底蕴。 因这桩事,席欢颜也从山上下来了,她和顾兼暇站在东厢房门边,看着族老们将四合院一寸寸搜寻遍。 席苍古的东西都被堆在了院中,那一捆捆木材、一堆堆矿料、一箱箱书籍、一件件工具让席欢颜心动又心疼,席穹东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钱袋子——他早看不上工匠身份了,他师父就是个傻子,拥有源师那么好的底牌,偏去给人做工。 负责清点的族老一件件叫唱着,唱到钱财时,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铜币一百二十枚,银币两万一千零三枚,金币五十枚!” 这份家底已叫族老们激动心颤了,席告水和席穹东则眼露失望,在他们看来,席苍古作为源师,绝不止这点钱。 席告水给一位名叫席告牛的同辈族老使了个眼色,那席告牛迟疑了两息,走到顾兼暇跟前问,“这里只有苍古的东西,你与小孩的呢?” “我们的东西自然是搬到新屋了。” “带我去点点。” 顾兼暇没有动,二星武师的气势陡然拔起,“你怀疑我私藏苍古的东西?” “哪里的事,只是你与苍古同衾而居,有些东西分不清,你以为是你的东西,可能也有苍古的一份子在里面。” “族老这话好笑。”顾兼暇指点这房屋,“当初造房时我没少出力,住也住了十几年,按理它也是我的,我们是不是该算清楚?” 一个誓字辈的族老注意到这边凝固的气氛,赶紧过来询问原委,了解清楚后训斥了席告牛一顿,暗道这些缺心眼,顾兼暇是二星武师,哪能将她得罪死,就算她真藏下苍古的东西不交,他们又能怎样。 席告牛也起了犟脾气,“还是弄清楚比较好,清清爽爽,谁也不欠谁,不然这就是个疙瘩。” “谁认为它是疙瘩,你,还是你们?”顾兼暇目光锁向那对祖孙。 席告水本想装聋作哑,奈何她的视线像针一样,“都是按规矩办事,哪怕是伴侣之间,也要分清楚。” “好个分清楚,那就先将在场的东西分清楚。”顾兼暇冷不防出手打断了旁边的立柱,半边屋檐立时塌了下来,“这根柱子用的木料是我从山上找到并带下来的。” 她踏下台阶,一脚踩下去,院子里十字形的青砖路尽数崩裂,上面堆成小山的物件也散乱了一地,“这砖是我铺上去的。” “慢着慢着!” “有话好好说!” 在她走向那堆物件时,一众族老回了神,着急忙慌地上前阻止,席告兰朝席欢颜使眼色,“你快劝劝你娘亲,哪有这样一言不合发脾气的。” 席欢颜掸去肩头木屑,佯装无辜,“虽然我是爹娘一起生的,但没入族谱,属于爹那边的一份已随爹埋下去了,就不用分了吧,人也砍不成两半啊。” 众族老气急,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此事终究伴着顾兼暇的发飙不了了之。 场面闹得有点难堪,席告水一挂人被几个族老明里暗里一顿批,席告水却很舒心,挤走了顾兼暇,他就是村中第一高手,离彻底掌握村子更进了一步。 另还得想法子,将老一辈的族老换了,太碍事了。 顾兼暇带着席欢颜来到村边上新起的独屋里,她摘了两把菜,熬了锅菜粥,切了一盘烤肉,给席欢颜夹了几片。 席欢颜吃得欢喜,十分专心。 顾兼暇操着老母亲的心,将她这份专心当成了沉默,抬手摸摸她的头,宽慰道,“人心很复杂,善良的人也有獠牙毕露的一面,恶毒的人也可能存在某处柔软,这之间,只差一念,很不巧,我们触到了村人恶的一面。 这也不是单纯的恶,受习俗、受观念、受立场影响,换个位置,或许行事与他们有区别的我们,对他们来说才是恶。” 顾兼暇不希望席欢颜的记忆被黑暗埋没,因此将话说得格外轻松,试图挽回席欢颜心中长辈们的形象,减轻这些事对她心灵的伤害。 可顾兼暇不知道席欢颜一点都不难受,哪怕如今针对她们的是曾经非常亲近的村人。 第12章 红杉林(感谢白银盟楼主不在)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2章红杉林她好像天生薄凉,开心过、生气过、热情过、真心过,转过头,这些色彩缤纷的记忆就变成了不黑不白的灰,再忆起来,压根唤不醒她当时的情绪。 就如......她曾经那样崇拜、敬爱父亲,但当席苍古从她生命里消失,那些感情仿佛也跟着去了。 席欢颜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一直阻止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往嘴里塞了两口饭,再次迷茫于心中的冷静。 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吗? 席欢颜试探着抱住顾兼暇,将脸埋在她怀里。 温热的身体,清晰的心跳,让她的神志回笼,她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对亲娘的依赖和喜欢,她迷茫的心定下来了,闷闷道,“娘,你要一直对我好,不可以比我早死......不然......我会忘记你。” 顾兼暇笑着将她抱紧,“傻孩子。” “好了,我要继续回山学艺了。”席欢颜不好意思地推开顾兼暇,逗弄了一下缠她腿边的大黑狗,“娘,你可不能亏待它,我不在的时候,它得代我陪你呢。” “大黑比你乖多了,娘亏待你也不亏待它。”顾兼暇收拾了碗筷,“我送你上山吧。” “不用了,你一来一回,天就该黑了,我不放心你走夜路。”席欢颜自信道,“我独自走过好几回山路了,娘亲只管放心。” 顾兼暇想了想,没有坚持,“行,我送你到山脚下。” 大黑狗乐颠颠地叫唤,一路随行。 席欢颜朝一人一狗挥挥手,上了山,走到半途,踯躅瞬息,换了方向,踏进了席家坟场。 席苍古的墓碑很新,一点也不脏,她却不敢去碰触。 “爹。”席欢颜背起手,“你教我心去杂念,清静无欲,我好像只做到了一半。” 她道,“我放弃了已死的人,但还在意活着的人。” “我对你的责任,大概仅剩下替你报仇.....”席欢颜沉默许久,“这很奇怪,我没有恨,但有出于责任的杀心。你说这是看得开,还是冷心冷肺,不过......我想我会活得很轻松。” 席欢颜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一截爬山绳,“可惜我没遇到那头异魔。” 明明听说,带着沾染了异魔气息的东西,异魔会找上门来斩草除根。 不管能不能,她都不可以再把这截绳子留在身边了,她抱住顾兼暇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杀心,令身边人陷入险境。 席欢颜在席苍古的墓碑前,将这截偷偷从遗物中盗取出来的绳子烧了。 就这样吧。 席欢颜埋了灰烬,上了山,继续自己的学艺之路。 她在专心雕刻东西的时候,总会有灵肉分离的恍惚感,这种感觉对她充满了吸引力,所以在学艺这件事上她格外认真,哪怕她制造出来的东西被誓妍老太砸毁了数十次。 誓妍老太让她制造杯、盆、博古架、美人榻、船只、九层塔,她现也只停留在杯的阶段。 她没想到普普通通一个木杯,她重做了数十次都没能过誓妍老太那关。 嫌造型简单、嫌杯面粗糙、嫌雕刻技术差,每次都能挑出点瑕疵来。 席欢颜碰了几次壁,估摸着这老太是要她以大师水平去做一只杯子,便沉下心来专研木工法,碰到难以理解的技艺手法就故意做错个杯子,让誓妍老太指点。 这日,她发现木头都用完了,提着斧头去红杉林,野兽似的直觉却让她在踏入红杉林的那刻停住了脚步。 风声簌簌,叶红如血,分明是无数茂盛的枝叶随风轻舞,却透着诡异的萧索。 她迟疑半晌,抬步走了进去,脚下枯枝落叶开裂的声音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她绷着脸,朝林深处靠近。 一丝血腥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席欢颜循味换了方向,向右边去。 惊鸟飞过上空,树静风止,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这片红杉林的脖子,气氛蓦然窒息。 席欢颜的眼底倒映着一地残肢断躯,血红的脏器四散着,混了枯叶泥土。 倏忽风声破空,她侧身一让,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划过肩头,那东西落到地上,一只脚恰好踩到个头颅,咔嚓、噗咕,场面不忍直视。 席欢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打量这东西,身子忍不住发虚。 它两脚立着,约莫七尺高,头上无发,眼中无珠,只有一片眼白,四肢壮硕,弓着背,浑身青黑。 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从它口中溢出,紧接着,它身子一矮,如虎豹般扑杀向席欢颜,席欢颜错开脚步,又一次躲了开来。 她深吸了两口气,平日练的招式在脑子循环播放,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出手,那边,一击不成的异魔转了个身,五指利爪当面抓来,未近便已面颊生疼。 这要是被它抓实了,半个脑袋都得掉! 直面死亡,席欢颜动作比思考快,身一仰一旋,绕到它背后,双手握着斧头狠厉劈下,黑液四溅,斧刃透胸! 异魔刺耳的尖叫震掉了周遭树叶,它猛地转身一爪掏向席欢颜的心脏! 席欢颜无奈放弃了嵌入它身的斧头,爆退数步,拾起一根枝条,飞踏上树,猛然一个凌空后翻,将那异魔的头踩入地里,手中枝条随之迅疾如刀般划断了它的脖子! 她跃开数丈,盯着这异魔仍在挣扎的身子,确认它只是在垂死挣扎后,上前拔出了斧子,再给了它一下,让它永远安静了下来。 还没歇口气,寒意再度爬上背脊,席欢颜环顾四周,草木窸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接近,她心道不好,拔腿就跑,与此同时,数条迅猛的黑影从林中蹿了出来,杀向席欢颜! 她匆忙扫了一眼,共有九头。 算上之前杀的,足足有十头! 村里的判断错了,不是一头两头,是一群! 席欢颜心跳如鼓擂,却没有向村庄那边去,而是跑向了无人的山中。 她爹娘没给她测过实力,但她知道,她可以徒手碾碎村里那块用来粗略评定力量星阶的石头。 她自觉斗不过身后那群东西,若去村中,无非是多找些人陪葬。 陪葬? 呵,她还没活够,怎么能去死。 第13章 ?巨型异魔(二更)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3章巨型异魔席欢颜见前面有两株靠得近的红杉树,快速冲刺,在这两株树上,一左一右一蹬,抓住高处的枝干飞上树顶,从一株树上跳到另一株树上,蹿出了十几丈。 九头异魔紧咬着她的速度在地上追,忽然缀在最后的一头异魔,猛冲上前,踏着其他异魔的肩与头,高跃而起,恶虎般扑向席欢颜。 席欢颜扭身一躲,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个结实,她翻身躲开落来的黑爪,忙爬起来扑进不远处的灌木丛,顶着一头绿叶跑进一座洞穴,转身又逃了出来,与追上她的异魔错身而过。 咆哮声震耳。 她扭头一瞧,竟见气势汹汹出洞的熊瞎子跟那异魔打了个照面,四肢着地就跑了。 “没出息的东西。”席欢颜认命地继续自己的逃亡,余光却见那些异魔往两侧分散,堵她退路。 这要是被它们得逞,自己就成瓮中鳖了! 席欢颜沉下气,时刻注意着它们的动静,见它们两两间分散得足够开了,提斧回首冲刺,斩下身后那异魔的头颅便一瞬也不停得往前跑。 其他异魔被摆了一道,匆忙刹住身子,回头追赶! 本有希望甩掉它们的席欢颜却突然不跑了,怔怔地往后退了两步。 无他,只因前方一道巨大的黑影正逼近! 那迎面来的凶煞气几成液态,周遭的叶子开始蜷缩,一点点变作粘液,仿佛被腐蚀了。 它近了! 模样与她遇到的异魔相似,身躯却庞大了三四倍,直立起来有树高! “哇哦~”席欢颜惊叹之下,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还有闲心欣赏它的模样! 但她的身体诚实地遵循着求生本能朝侧方突围而去,这样一来又和后头的异魔来了个面对面。 吼! 席欢颜直直冲向一头异魔,眼中那骨节极大的黑爪愈来愈近,几乎刺破她的眼球之时,她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平衡力往后仰去,贴地滑铲,撞开了这头异魔,随即又直起,一瞬都不浪费地埋头狂奔。 可她的路途似乎到此为止了,那头巨型异魔弹跳而起,黑影覆过她的头顶,砸下来形成的力道毁了一片红杉树,她也被气浪冲翻了出去。 再抬头,她已经让异魔们包围了! 风中充满了它们呼吸出来的腥臭,席欢颜的衣衫被汗浸湿了,紧握着斧柄的手掌也被磨出了血,她眨了下酸涩的眼睛,对这群异魔愈发不喜,这糟糕的口气攻击!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它们在包围圈形成的那瞬就冲咬了上来,席欢颜也发了狠,踏着步法,一次次闪避,一次次劈砍,死也要再带走几头! 然而双拳尚且难敌四手,她又如何斗得过这一大八小。 力量逐渐耗尽,意识强撑着负荷的身躯,动作不可遏止地迟缓。 她痛呼出声,右臂被一头异魔咬在了嘴里,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它的尖牙刺入她的血肉,压碎了她的骨。 她左手接过斧头,朝这异魔当头劈下,把它的头砍作两半,又立马挥斧卡住了侧边袭来的血盆大口。 但她知道,她要完了..... 其余的异魔一涌而上,尖牙利爪,她只觉四处都有攻击袭来,躲无可躲。 兀然有鹰唳响起,她以为是幻听,结果又听到了第二声。 抽着间隙抬头望向天空,居然看见一头泛着月白荧光的红羽鹰自天上俯冲下来。 俯冲下来....... 俯冲...... 朝这里俯冲下来! 席欢颜的思绪活了,她拼力躲开攻击,瞅准时机,一斧子卡进某头异魔的肩,顺着它痛叫直起身躯的势,翻上它的头,纵身抓住红羽鹰的脚! 红羽鹰飞上天空,气流撞得她睁不开眼,可她不敢松手,也没精力去想自己能坚持多久。 这趟飞行的时间比她想象中的短,好像半刻不到,它就又向下俯冲了。 席欢颜低头一看,下方正是誓妍老太山洞前的地坪,那上面还有她搭的小棚屋和一堆成型或不成型的杯子! 快接近地面时,席欢颜撒手滚落,不出意外地咳出了两口血,抬眼看向洞口,同样落地的红羽鹰停在伛偻的黑脸老太身边,一人一鹰,两双阴沉的眼睛俱都看着她。 席欢颜很是诧异,这红羽鹰是誓妍老太的源术吗。 红羽鹰的喙一开一合,吐出苍老的女声,“找死。” “......太婆,我认为您先救我比较好。”席欢颜晕了过去,惹得那两双眼又沉了几分。 席欢颜再醒来的时候,山顶已被镀上一层金光,夕阳斜落,光芒耀眼,万物低迷。 顾兼暇坐在榻边,显得棚屋格外狭小。 “娘亲,你怎么来了,太婆告诉你的吗?” 席欢颜的声音很是沙哑,顾兼暇托着她的后脑勺,给她喂了几口水,方道,“不是,村里五人进山打猎失踪了,村长和族老们唯恐异魔再现,上来请老太太帮忙,我也跟着来了。” 她盯着她,“你遇到异魔了?” “红杉林,那里有些残躯,应当就是村里失踪之人,另还剩八头异魔,其中一头很强大。”席欢颜望着棚顶,脑中浮现出那头巨型异魔的眼睛,“它好像......一个长者或统领,训练其他异魔围猎我。” 是的,训练。 席欢颜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那些残躯是诱敌深入的饵,第一头异魔则领了独斗的命令。 它死后,一群异魔开始围猎,将要失败时,巨型异魔才出来镇场子。 席欢颜问顾兼暇,“异魔也讲策略吗?” “强大的异魔比人中智者还聪明。”顾兼暇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它们实力如何?” “村人碰到的话,逃不了吧,与娘亲相比.......胜负各半?”席欢颜不是很确定,毕竟她也不知道她娘的实力究竟是怎么样的,只知道她揍自己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娘,劝村里搬迁吧。” “好好养伤,别操心这些。”顾兼暇将一个瓷瓶和一页纸放她枕边,“我帮你重新包扎过了,以后涂这个伤药,好得快,方子也给你,若我不在,你可以自己配。” 席欢颜莫名笑了一下,牵痛了伤口,顿时又两眼泪汪汪,当时不觉得,现在真是疼得生不如死。 “我胳膊上好像少了一块肉,我不完整了oo” “瞎说,会长回来的。” “嘤嘤我在这生死关头都没觉醒灵魂本源,我废了,娘亲还会要我吗?” 顾兼暇被她这跳跃式的撒泼弄得头大,“跟生死关头有什么关系。” “你果然不要我了。” “要要要,你是个傻子我也要。” “你要我是因为我是你女儿,还是因为我有趣的灵魂?” “......不能都是吗?” “兼暇。”外边有个族老叫了她一声。 顾兼暇立马安抚似地拍了拍席欢颜的手,站了起来,弯腰走出了棚屋。 席欢颜万分遗憾,好不容易逗逗她娘亲,这么快就被打断了。 第14章 ?保村(三更)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4章保村棚屋不隔音,外面那族老也没低声,她听那长老骂道,“土生土长的源师,竟不愿为村子出力,白费村子的供奉,呸!” 顾兼暇劝说,“誓妍老太太年龄大了,精力不足,何必非要她出手。” 那族老又骂了几声,紧接着换了语气,激动道,“兼暇,村子就靠你了,他们不能白死啊!” “此事稍后再议。” “怎么,连你也不想管村子了吗!” “我没那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顾兼暇怕吵到席欢颜,扯着这族老走远了。 席欢颜听没声了,心下不安,可她浑身都被包着,动也动不了,困乏中又睡了过去。 顾兼暇应付完族老,过来看了一眼女儿,随众下山。 路上席告水道,“村里的防御赶紧重新布起来,没有解禁谁也不得出村,另外兼暇啊,你找些人手,去山里搜搜,怎么也要把失踪的人寻到。”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但我不建议主动出击,如有这个时间,还是离山暂避。”顾兼暇将那几头异魔的事说了说。 族老们都被骇住了,一两头就是他们心里能承受的极限了,竟还弄出个八头来! 顾兼暇补充,“准确而言,是至少九头,八头为食人异魔,别忘了还有一头带走小花灵魂的异魔。” 席告水这时仿佛失了聪,重点抓得很不一般,“你说欢颜是从异魔手里逃出来的?那这些异魔实力也不怎样吧,你带村里强壮的去,干脆将他们剿灭了。” “村长你说得轻巧,你要是与我一起去,那我立马组织人手。” 席告水磕巴了一下,快速道,“我也想去啊,奈何村里离不开我啊,这样吧,今天天色晚了,明天开个族会,好好议议。” 顾兼暇摆摆手,下了山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回了新屋。 她坐在椅子上,静静抽了一袋烟,铺平一张信纸,提笔道:见字安,我儿天资拔众,可承家学武技,怎奈我功力有限,不敢教她,望姐姐念及幼时情谊,代我授学。 落下地址与姓名,顾兼暇吹了声口哨,召来一头白羽信隼。 “那么多年了,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路。”她将信纸塞进一个小筒,绑它脚上,放飞了它。 她收拾了家里的吃食,披月上山,将一部分放到席欢颜的小棚屋里,一部分带进山洞。 “老太太,承蒙照顾,感激不尽。”顾兼暇放下东西,从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木,“我也没别的东西,这块眠龙木请您收下。” 她看见老太太枯井似的眼珠动了动,就知她是感兴趣的,立刻将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以拳抵心口弯腰行了一礼,退出了山洞。 临去前,顾兼暇借着月光端详了一下女儿熟睡的小脸,低头亲了她的额头。 都说人长大了才会离家,她却觉得女儿马上就要离开她了,她今后所处的世界,会比自己广阔百倍千倍。 顾兼暇心里泛起微妙的酸涩,叹了声气,悄悄下山。 今夜似乎注定了不能安眠,家门口立着一个族老呢。 无非是想要她帮忙保卫村子,甚至还提出了让她入族谱。 顾兼暇打发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个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 她跟他们扯着皮,数着数,最后迎来了第十位族老。 “您怎么过来了。”顾兼暇满脸不赞同,“那些家伙是不是有病,把您都惊动了。” 来人是村中仅存的唯二誓字辈之一,誓荀族老。 裂星人族平均寿命在一百五十岁左右,武师、源师的寿命还会再长些,而席誓荀凭普通人族的身躯,活到了两百一十一岁。 比他年纪还大的是席誓妍,据说有两百三十岁了。 席誓荀让两个搀扶他的孙辈留在门口,自己抖着腿,拄着拐杖进到屋里。 他秉性善良,平素不争不抢,管了近百年的学堂,所有席家村人中,顾兼暇对他最是敬重,这下也不好对他摆脸色。 “你吓着他们了。”席誓荀坐了下来,摆手推开了茶盏,“晚上喝水不好。” “我哪里吓着他们了,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的胆子吓破了,离了我,村子会灭亡不成?” “你真想离开村子?” “暂时不会。” “那不就成了,异魔不除,你的日子也不安稳。” “我顾家人不会逃避危险,但我气村里的态度,明说了这回异魔多且强,还想往上冲,我不一定会死,跟我冲的那些人九成会死,您又不是不知道村里人的水平。” “席家村为什么会传承下来,是因为一代代人用血肉挡在前面啊。你不懂,为了同伴,为了得之不易的生存土地,我们都是可以去死的,活着,就是要拼命。” “这都是虚的,席家村不是没有退路,明明可以换个地方生存,为什么要死守,因为牺牲显得很伟大吗?” 席誓荀失了语,良久道,“你这不对啊,人族孕育子嗣本就艰难,遇到危险就换个地方,哪还有空繁衍生息,我们选择安定下来,不就是为了不再流浪吗,只有一代代守住了这块地,来去才有归处。” “我不与您争论。” “那就没意思了。”席誓荀大有一腔才华无处施展的失落,摇头晃脑道,“我跟你说实话,我们这个村子,一向以大部分人的利益为先,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利益,那就是正确的。 所以有除掉异魔这个可能性在前,无论如何都要去试试,一旦除掉了,村子又能安稳一段时间。我想村中人都是支持这个决定的,也会有人甘愿冒着死亡的危险向前冲锋。” “我必须是冲锋的头?” “是你最好。”席誓荀撑着拐杖站起来,双膝一弯,扑通跪在了地上。 “您这是干嘛?”顾兼暇去拉他起来,他死也不起,“兼暇,这不是命令,不是要求,是请求,请求你为了村人性命,除掉异魔,就这一次,若异魔实在强大,弄不死,我第一个提议迁移!” “你是在逼我?” “兼暇啊,你我考虑的不同,你考虑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考虑的是稳定人心,安家立命,村子一撤,得散多少人心呐,几百年的心血全要白费!” 席誓荀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金币,他拉着顾兼暇的手,硬是将它塞进她手里,“我求你,求你为这个村子减去一点动荡。” 顾兼暇无奈至极,终究是在老人的恳求下松了口,“出了事别怨我。” “好好好!不管成败,你都是席家村的英雄!” 第15章 ?棚屋里的对话 (四更)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5章棚屋里的对话天色转亮,寒光破晓,今日的天有点阴。 席欢颜醒来看见榻边的吃食,一阵舒心,她用完好的一只手打开一个食盒,拿出一瓶果露润了喉。 “你最好不要乱动。” 老太太出现在棚屋门边,开口说话的是她肩头的一只猫头鹰。 与之前一样,老太太与猫头鹰身上都泛着月白荧光。 “您喂我吗。”席欢颜也不敢真让她喂,立马又说,“多谢太婆的救命之恩,等我能下地了,我给您磕头。” “你有一双好爹娘。” 席欢颜着实觉得她有些阴阳怪气,然这小半年来,难得与老太太说话,她怎甘放过,连忙叫住转身的老太太,“太婆,真的没有办法人为觉醒灵魂本源吗?” 老太太回头注视着她,猫头鹰开了口,“你认为当源师很好?” “嗯?” 老太太的眼中如有冰刺,语含恶意,由猫头鹰之口,问起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知道我的嗓子怎么毁的吗?” “......如果您愿意说,我听着。” “我自己毁的。” “嗯.....您很特别。” 老太太扯开了干瘪的嘴角,面上是嘲讽。 “看在你算是我半个弟子的份上,劝你早早离开这个村子。” “为什么,您说话不能只说一半啊。” “因为这个村子会不择手段地从你身上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她一怒,猫头鹰就挥起翅膀,咄咄逼人,“我为村子的安稳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却意外得知我幼年觉醒灵魂本源后,父母亲打算送我出山,让有星阶的源师教导,村中族长与族老得知此事,极力阻止,见我父母亲态度坚决,便将他们诱出去杀了,告诉我他们被野兽吃了,端着一副慈悲脸说以后族里养我,我感恩了半辈子,竟都是喂了豺狼!” 荒诞。 席欢颜感觉这都不是人事儿。 “然后呢?” “然后我将那一代族长族老逼得自裁了,我也当众人面毁了自己的嗓子,抹杀了那些曾经说出口的感激的话,与席家村断绝往来,独居此地。” 老太太说到这里,显得极为风轻云淡,好似所有怨气已随着那几句话吐尽。 席欢颜很吃惊,一代族长族老全部死去,应当是大事,可她却从未听说过。 全部选择了遗忘吗。 “您还能接见村中人,也算大度。” “现任族长族老中,一半是我的后裔,村里为了平息我的愤怒选上去的。” 老太太垂眼看着她,“你应当听说过我与你父亲关系不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逼死的那代族长族老,是他眼中助他帮他的恩人。” “这个村子逼迫他人奉献的心思一脉相承,我毁了自己的嗓子,断绝了关系,那些所谓的亲友,还来劝我放下,自顾自地视我为村中源师,认为我合该为村子劳心劳力。” “我爹也这样认为吗?” “他倒是没有明说,但他认为我不该逼死那些人。” 席欢颜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涉及了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该评说的。 “那您为何容我在您跟前学艺,从哪个方面看,我都是惹您生厌的。” “所以说你有一双好爹娘。”老太太忆道,“你出生那天,你爹默默在我洞口跪了一夜,往后每隔段时间就上山来替我做杂务,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他错了。” “他说换位而思,他如我的父母亲一般,想给孩子最好的,而作为孩子,他会不顾一切为父母讨公道。” “呵呵,他骗你的,他仍是打心眼里不赞同你逼死一票人的做法,但是为了我,他选择用语言艺术来迷惑您。”席欢颜触到老太太凉凉的目光,乖乖一笑,“所以您被他打动了吗?” “呵,自然是打动了,随口还承诺他,等你长大点,可以送来由我教导。” “您心善。” “毕竟他送了我《相宅地理术》。” 相什么宅? 她爹跟她吹嘘过的那本书? 说它跟墨衡法配合,能窥探青囊学精妙的那本书 席欢颜讶然,“《相宅地理术》在您手中?” “不然呢,你以为它在那堆遗物里?” 老太太眼神有点不怀好意,猫头鹰吐出的话就更绝了,“经你提醒,我忽觉他献给我这本书也是早有预谋的,为的,就是让我先精深,将来好传给你。” “您多想了,我爹自己也可以教我嘛,如果没那档子事。” “一只猪教你和一个人教你,结果能一样吗?”老太太一点不留情面,“不过他确实多虑了,你连源师都不是,这辈子学到墨衡法一成精髓就算是大才了,别妄想相宅地理术了。” 席欢颜不恼,“那我要是成了源师,您能倾囊相授吗?” “看情况吧。” 山上又陷入了安静,山下却正是群情激昂时。 村口,木垒的高台外人头攒动。 “家家户户出一人,进山除魔!” 席告水一声令下,一位位健壮的村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跨上高台。 “不除异魔,誓不罢休!” 五十五人齐声高喊,气势如虹,顾兼暇带头饮酒摔碗,在一众村人的目送下,进了山。 顾兼暇的身旁是四个一星武师,席苍今、席苍平、席苍婧、席苍莲,与灵觉者席穹东。 “汪呜!” 队伍在红杉林外停了下来,黑狗低声发出吼叫,好似在威慑里面的东西。 席苍今见了黑狗的反应,满脸凝重,“那些异魔可能就在里面。” 顾兼暇点出了年纪较小的十人,当做后援队,并对席穹东道,“你带他们守在外面吧。” “是,师娘!” 为后援队方便找到自己等人,顾兼暇把黑狗也留在了外面,随即和众人进红杉林摸排。 腐烂的气味逐渐浓郁,狼藉的痕迹仿佛一道道巨大的伤口,将这片美如画的红杉林撕成了破布。 攻击突如其来,先是一人被忽然拖入灌木丛,后是一人被树上跳下来的异魔砸了个半死。 “警戒,放箭!” 村民们快速聚拢,弩箭破空,密密麻麻地射向那两头异魔,眼看着它们被扎中了一两箭,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有人惊恐喊道,“西南方!” 好家伙,三头异魔瞬间冲入他们的队伍,撞得他们人仰马翻。 第16章 ?诛杀异魔(五更)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6章诛杀异魔顾兼暇双手持着一口宽剑,身形犹如幽灵,避开它们的攻击,欺近其中一头异魔,一剑砍下了它的头。 短时间内她就有了判断,“不要慌,它们都是一星左右的实力,五人一组配合武师,弩箭手上树瞧准时机!” 红杉树的主干是笔直的,分枝大多细短,想要在上面停留并不容易,不过村民们都是狩猎高手,六七人爬上树,双腿环住树干,扭身发射弩箭。 这时东面蹿来两头异魔,奔跑中,一头跃上另一头的肩背,弹跳而起,抓去了一名弩箭手的半面身子。 顾兼暇舞剑欺上,在它未落地前斩断了它的腰,立刻又与扑上来的一头异魔斗在一起。 风驰电挚般的战斗过后,众人一点地上的尸体,五头异魔、八人,另还有十来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臂上挂弩的席苍莲道,“数目不对,我刚刚在树上时看见两头异魔偷偷掠走了三人。” 众人首战得胜,正是士气高昂之时,纷纷表示要追。 顾兼暇知晓威胁最大的是那头还没露面的巨型异魔,不除它,村子难以安稳,她安排人把重伤的村民送回去,带着剩下的三十号人顺痕迹追击。 这一追,追出了红杉林,追到了风过崖崖底。 顾兼暇觉得不对,接近风过崖崖底的路很窄,就像胖葫芦的口子,这要是一窝蜂进了崖底,后头再被异魔来个包抄,岂不是要被灭队? “都别动,我先入内查探。” 她依树木草石潜行,进去查探,近崖底寒潭时,草叶震动,沉重的呼吸声压迫着这方小天地,抬眼看去,一头身躯庞大的异魔坐在寒潭边,腹大如鼓,身旁还散落着一地新鲜的骨头。 顾兼暇谨慎评估着它的实力,照气息判断,至少也是三星,小心一点,或可拿下。 却在这时,那异魔的腹部剧烈蠕动了三下,它两手两脚抓地,一连呕出三个肉球。 三个肉球蠕动着舒展开来,竟成了三头小异魔! 顾兼暇起了身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痉挛,她瞧向地上的新鲜骨头,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念,这是母体型异魔! 这类异魔的特点是能够以各种方式繁衍,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个母体型异魔叫做“垚”,也被称为不死魔王,不仅常以人形出现,还曾以自我分裂的方式,分裂出了一支军队,将半数裂星地域置于其恐怖统治之下,直到十二源神联手才将它抹灭。 而这头巨型异魔.....联想到以前和现在的尸骨中唯有心脏始终不见踪迹,顾兼暇怀疑它是以人之心脏为源,利用人之血肉孕育出下一代。 顾兼暇杀心愈来坚定,此等祸害如若不除,定成人族大患。 趁巨型异魔的目光都在那三个小异魔身上,她取下背上弓箭,拉满了弓,一箭射爆了它的左眼球,紧接着在它狂乱之际,从左侧冲刺跳跃,高举着的宽剑在日头下闪着寒光,不遗余力地斩向它的头颅! 巨型异魔乱舞着胳膊挡住这一剑,剑刃与它的胳膊相碰竟撞出了火花。 顾兼暇目光大变,近了看才发觉它的皮子上覆着一层细细的鳞片,她赶紧滚地躲开抓来的利爪,拉远了距离,拽下腰间的绊马索,绊马索中间是一根长绳,两头绑着石块,被她抛飞出去缠住了巨型异魔的双腿。 但它实在是太庞大了,这点阻力根本不足以将它绊倒,顾兼暇只能在它挣脱腿上束缚之前重新取了弓箭,瞄准它完好的那只眼—— “救命!” 箭未射出,不远处传来吵杂的声音,一群人逃亡似的往这边奔来,她手比脑快,一撒一放,利箭破空,射翻了一头即将拍死席苍今的异魔。 原来有两头异魔埋伏在崖底与红杉林的接壤处,见他们不进来,便绕到他们后头,将他们都赶了进来。 顾兼暇又气又急,这么多人被两头一星异魔撵着逃,真是好样的。 这些人心里也是凉凉,后边有两头异魔,前边怎么还有三头小异魔和一大巨型异魔?! “你们几个武师不要慌,就跟平时狩猎一样,将这五头异魔解决掉,我来拦住这头大的。” 席苍今快速给身后那头受了箭伤的异魔补上一刀,压着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哭丧道,“平时好歹有陷阱辅助,现在除了手里的兵器可什么都没有。”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与异魔打作一团,分不清飞溅到脸上的是谁的血。 顾兼暇一人应付巨型异魔显得格外吃力,不多时身上就添了道深可见骨的抓伤,人也翻到了寒潭里,晕开大团血,她怕它追下来,屏息下潜,打算换个方向上岸。 那巨型异魔没有死守,一失去顾兼暇身影,转身捞起一位村民咬去了脑袋,吞入腹,这还不算完,它咀嚼着口中东西,左右开弓,拍碎了好些脑壳。 席苍平、席苍婧红了眼,一前一后冲杀上去,却像是给它挠痒痒,没伤到它,反被伤了,尤其席苍婧,叫它扯下了条胳膊。 不到几呼吸,村民们彻底落入下风,死伤数人。 顾兼暇从寒潭里出来,失血加上被冷水一冻,脸色惨白。 宽剑已经掉落,她抽出袖中短匕,扑到巨型异魔背上,咬牙扎向它的脖子,这次得了手,半口匕首被她插了进去,再用力一搅,这巨型异魔发了疯似的嘶吼着,两只爪子朝后乱抓。 顾兼暇一击便退,立马又捡起地上的一把弓弩,几下腾挪,抓起一只箭,射穿了它的右眼。 另剩的两头异魔抛却村民,赶来支援,把顾兼暇的前后路堵了个正着。 “大嫂!” 席苍今投出了自己的刀,刀风逼退了一头冲向顾兼暇的异魔,趁这间隙,顾兼暇一把抓住飞来的刀,斩了那异魔的头,背后却也被另一头异魔划拉出了可怖的血痕。 她杀红了眼,转身一刀砍了它的爪子,又把它捅了个对穿。 余光见到被巨型异魔撵得乱蹿的村民,顾兼暇忍住痛意,喝道,“抛抓钩,困住它!” 席苍莲急道,“试过了,钩子抓不紧它的肉!” “那就用套索!” 第17章 ?惨重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7章惨重幸存的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捡着装备,数个套索一同抛出,落空几次后,终于套住了它的头和双臂,连忙拔河似的将它往三个方向拉,席苍平与六七人则飞速从各具尸体上搜出了带倒刺的网,将它们拼成一张大网,跃身而起,朝它兜头罩下。 恰是此时,它发着狂,将套索那端的人们甩飞了出去,村民们也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应有的果敢和默契,只见席苍今、席苍莲一人攥住一根网绳,分别朝前后猛冲,收紧了罩下来的倒刺网的网口! 村人摘下了身上的锁链,一头攥在自己手里,一头抛出去,十数条锁链在它周身交错,空下的那端又被其他人抓了去,众人收紧力道,锁链织成的网便套在了它身上。 巨型异魔双眼与脖颈处都受了重伤,却愈来暴戾,拖着身上的双重网奔走发怒,村民们不敢撒手,双脚磨着地,拖出了一条条泥沟。 它那可怖的模样让人打心底泛起战栗,远攻尚且如此艰难,这要是被它挣脱了,谁能扛得住它的一爪子。 顾兼暇已撕了外衣,包住背腹,兜住了将从伤口处漏出来的肠子,她拾起地上的一只箭矢,飞身跃上一条锁链,不顾网上倒刺,一手抓着它头上的网结,一手高举箭矢,捅进它的瞎眼,穿透了它的脑壳! 这巨型异魔猛烈挣扎了一下,终是瘫软了下来。 村民们仍不敢松手,等了片刻,席苍平大着胆子上前,朝它的脑袋砍了十几刀,确定它没了气息,顿时大笑出声。 气氛松弛,大家都耐不住酸软的身子,瘫在了地上。 好在他们没忘记身上都挂着伤,挣扎着相互救治包扎。 顾兼暇一动都不想动,但还是在有人过来之际强撑着坐了起来,低低喘息着。 “大嫂你怎么样,来喝点水。”席苍今跪在她身边,打开水壶往她嘴边送,“我们得快点离开了,这边野兽多,闻了血腥味肯定会过来。” “点信号烟,让人来接应。”顾兼暇说罢,舔了舔湿润少许的唇,目光扫过那些无知无觉的尸体、垂死哀嚎的不幸者、劫后余生的幸运者,大抵,这就是她讨厌战场的原因,生或死,都显得太过沉重。 顾兼暇挪到了一块石头上,看着几个尚有余力的村人打扫战场。 席苍今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伤,所有疲惫却已被喜悦冲走,颇为兴奋地跟她道,“虽然牺牲了些兄弟姐妹,好在将这窝异魔一网打尽了,村子安全了!” 顾兼暇累得说不出话,敷衍地点点头,席苍今也不用她回话,激动着招呼大家将巨型异魔身上的网除了,捆上藤床,拉回村子炫耀。 她耳边是一阵高声欢呼。 巨型异魔不仅是他们的战利品,也是他们的功勋。 把战利品带回去炫耀是席家村的惯例,顾兼暇自不会去阻止,也没力气去阻止,她的眼前正地动山摇,晃得厉害。 忽然她听到席苍今兴高采烈地说,“大是真大,连肚子都是圆鼓鼓的将军肚!” 肚..... 顾兼暇迷茫抬头,努力寻到声音来源,模糊中看见席苍今正在巨型异魔的肚子上蹦跶。 那大肚子被他踩得一晃一晃的,晃得她胃里反酸。 肚子..... 三个肉球被它吐出后,肚子不是没了吗? 顾兼暇迟了半拍的脑瓜子反应了过来,大喝,“席苍今躲开!” 却是来不及了。 可能是母体死亡的缘故,肚里的小异魔直接破肚而出,撞到席苍今怀里,一爪透心! 是了,顾兼暇有些头疼地想到,那巨型异魔后来好像还吃了一人。 草!特么的谁会想到它一边打架,还能一边孕育异魔! 能耐! 顾兼暇暴躁地抹了把脸,脑海里又出现了空寂的中央庭院,内官面无表情地宣布了顾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去特么的! 她伸手握自己的剑,却握了个空,那边短暂的慌乱后,席苍平暴起将小异魔砍了。 席苍平疯狂地把小异魔剁成了肉泥,唯独不敢去看那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一眼,如果.....如果他们再小心点,再谨慎点,不那么得意忘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胜利后死了! “把这些异魔尸首都烧了吧,还有我们的族人,一时也带不回去,都烧了吧。”席苍婧捂着渗血的断臂开口。 席苍莲附和,“留在山里不安全,烧完我们就下山,路上应该能遇到接应的人马。” 一堆异魔,一堆村民,两堆火蹿高,天空却开始发暗。 “要下雨了,即使来不及回村,也得先走出崖底。”顾兼暇拄着宽剑,在席苍莲的搀扶下慢慢往前走,突然裤脚一重,被拽住了。 她低头看去,一名气若游丝的村人嘴里哼哧哼哧地冒着血沫。 “苍莲,你背他。” “可......”席苍莲犹豫了下,最终仍是背起了他。 背着走了一刻,这人的手垂落,呼吸消无,只是脸上带着安然。 席苍莲将人丢树下,堆上枯叶,倒了仅剩的半壶酒,点起火。 她赶上队伍,淅淅沥沥的雨也来了,雷声轰鸣。 “看来是场大雨!”席苍平不由提高了声音,“红杉林里有座猎人屋,先去避避!” “好!” 猎人屋在山中很常见,席家村狩猎的范围扩到哪儿,哪儿就建猎人屋,平时进山有个意外,必先躲到猎人屋里,那里面该有的都有。 他们进红杉林时,刚好碰上了从另一头来接应他们的席穹东等人,两方汇成一股,往猎人屋去,黑狗跑在前头,一颠一颠的,很欢乐。 到了猎人屋,顾兼暇和一些重伤者被送到了十平见方的屋里休养,其他人从屋里拿了帐篷在外安营扎寨。 扎到一半,雨势增大,疯魔般狂扇着这片林子。 他们顶着满脸雨水和飞叶,艰难地扎了两个帐篷,相互挤着,躲了进去。 席穹东在屋里帮忙照料伤患,一屋子的血腥味让他的鼻子极不舒服,他听着几个族人对那场对战大吹特吹,心里发烫,也就忽视了这点不异样。 第18章 ?狼子野心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8章狼子野心“师娘,来,喝药。”他端着煎好的一碗药送到顾兼暇身边。 此刻顾兼暇靠在墙角,身上的伤刚做了处理,面色好了一丝丝,勉强接过碗,慢慢地喝。 “师娘,”席穹东眼睛里有光,“那头大异魔究竟是什么实力?” “......三星,若不是大家通力合作,怕是会全折它手上。” 席苍莲忙说,“您谦虚了,我们也就打个辅助,都是仰仗您啊。” “对啊对啊,我们一遇见这些恶心玩意儿就抓瞎,还是您指挥有度。” “要我说,兼暇的实力真是没话说,三星的异魔也给灭了!” 一众伤患回光返照似的,激动地把她一顿夸,席穹东将他们的推崇看在眼里,眸底的渴望压都压不住了。 要是......他该多好啊。 如果是他杀了三星异魔,救了这些人...... 席穹东收了空碗,掩饰性地笑笑,“我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猎人屋中央是一个火坑,左边有床铺,右边有碗柜,碗柜下有个地下室入口,帐篷、伤药、储备粮、备用狩猎工具等重要东西都锁在地下室,钥匙也全是统一的,每个席家村人都有。 刚刚拿帐篷伤药时,地下室的入口已经被打开了,他放下空碗,进入地下室,前后左右的架子上放了满满当当的物资。 席穹东一件件摸过去,又摸回来,浆糊似的思绪渐渐清晰,手停在一个黑罐头上。 心脏的轰鸣声比外面的雷声还大,极致兴奋下,他灵肉仿佛分离了,整个人儿飘飘然!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将黑罐头里的粉末倒入下方的面粉袋子,再抬头,那黑罐头好好放在架子上,好像不曾动过。 席穹东面上镇定无比地拎起了面粉袋,爬出地下室,道,“煮点面疙瘩吃吧。” 火坑上架了锅,揉好的面团被随意掐成一块块倒入烧开的水中。 “哎,席穹东。” 他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抖,望向盯着他的席苍婧。 “加点肉片。” “.....地下室没有肉。” “我的粮食包里有。”席苍婧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摸腰间的粮食包。 席苍莲翻她白眼,“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时候穷讲究。” 席苍婧不理她,“我还带了盐。” 席穹东默默无言地接过肉干和盐,心无旁骛地做起了这锅肉丝面疙瘩汤。 做完,他拿了碗,一个个分过去,最后端到了顾兼暇面前。 顾兼暇刚喝过药,没有食欲,“给其他人吃吧,我先睡一觉。” “面粉够的,吃完我再做。您累了就睡吧,碗给您放旁边。”席穹东真挚地说完,给趴在她身边的黑狗也倒了一碗汤水,撒上两片肉,然后将剩下的汤给屋里帮忙的两人分了,倒水煮下一锅。 他表面安静,心里已经焦虑地把指甲都扣翻了,但不敢将注意力投向任何一人。 裂星人族身体健壮、感知灵敏,遑论席苍莲、席苍婧二个一星武师和顾兼暇这个二星武师了。 他怕他有丁点异样,引起她们的怀疑。 第二锅面疙瘩在沸水中浮上来时,木屋里除了水沸声,落针可闻。 席穹东转动眼珠,看见屋中十二人以各式各样的姿势昏迷着,他的师娘似乎确实累极了,歪头靠着墙,没知没觉的,一直精力旺盛的黑狗也没了声响。 一只碗带着汤水,从一位族人手里滚落,撞到他脚上,他屏息捡起了碗,将它放好。 随后走到顾兼暇身边,作势俯身去拿她身边那碗快糊了的面疙瘩汤。 两人越靠越近,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顾兼暇! 说时迟那时快,席穹东暗自提起速度,袖中匕首突现,刺向她的咽喉! 动作之快,连残影都没留下,但他出手那瞬爆发的杀意惊醒了顾兼暇,叫她本能闪避。 席穹东一击没中,慌了神,连忙又捅向她,她身处墙角,重伤缠身,避让的幅度有限,只能徒手抓住了刀刃。 “席穹东,我可曾对不起你?” 明明是血肉做的手,席穹东却如何也无法从她掌中拔出刀,脑子跟被热油浇了似的,只想着弄死她,哪还听得见她的问话,然而就在话落之际,顾兼暇奋起一脚,将他踢上了墙,同时掷出了手中匕首。 席穹东听见背后用碗口粗的木头垒砌成的墙面和他的肋骨同时发出了断裂的声音,也听到了破风声。 心神一焦,他兀然发力,仓皇扑到了碗柜上,顺手拿起刚刚用来切肉的剔骨刀,如豺狼虎豹般冲向已至门边的顾兼暇,速度大爆发,寒光直取顾兼暇的门面。 顾兼暇脑海中有详尽的反击措施,但是那一脚踢出去,也踢散了她身中最后的力量,身体如同生锈的齿轮,只来得及笨拙地举臂格挡。 就这一息间,她的手臂上被刺穿了一个个血洞,血流如注! 磅礴的大雨在门外怒号,惊雷送下闪电,夸嚓,将两侧窗户映得透亮。 席穹东的眼睛亮如喷火的毒日,臂膀疯狂挥动,终于有一刀插入了她的脖子。 他意识到这点后,松开了手,怔怔后退了两步,错也不错地看着看着她的身体顺着门瘫软下来。 “嗬......”顾兼暇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语不成调。 “师娘?”席穹东沙哑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分欣喜,“师娘,你走吧,我会替你和师父活着的,你们曾无法得到的荣耀,我来争取。爷爷说了,如果没了你,没了这几个武师,村子会彻底仰仗我与爷爷,我们就能说服那些老顽固,走出大山,去外面拼一把。” 他笑道,“等到了外面,实力为尊,族人就是我们手中的第一把刀。” “叩叩” 席穹东蓦然止了音,戒备地望着那扇门。 顾兼暇的意识已经转不动了,此时更是闭上了眼,她知道外面的气息属于何人。 “是我。” 席穹东推开顾兼暇,高兴地打开了门。 来人谨慎地看了眼屋中情况,悄悄合上门,摘下斗笠,抱怨道,“不是让你见机行事吗,生还了那么多人,你还敢动手!” “天公作美,我等不及了。”席穹东道。 这个计划是从异魔再现那天筹谋起的,由席告水制定,名为“刺王”。 以清除异魔为名,让顾兼暇等村中强者前去涉险,这些人要是都死了或死伤大半,他们便可在村中独大,若死的不多,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屋子里都是重伤者,一罐麻药足够让他们睡上三天三夜了。”席穹东叨叨地说着,极力想证明自己的睿智。 席告水冷哼,“我还没说这附近各个猎人屋里用来麻翻野兽的麻药都是我补充的呢,事已至此,快去将外面的也麻了。” 席穹东努力直了直腰,擦去因肋骨碎裂而疼出的汗,抱起一锅面疙瘩汤,冲进雨幕。 第19章 ?亡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19章亡大雨隔绝了所有声响,两个帐篷里的村人还在劫后余生的惊喜中插科打诨,笑声不绝。 席穹东浑身都浇了雨,恰也掩盖了他脸色的苍白和衣服上的脏污,即使有人看到他身上的血晕,只会认为那是他帮人包扎留下的。 雨中的红杉林愈发寂静了。 猎人屋里,席告水看着气若游丝的顾兼暇冷笑,“我打不过你,但我斗得过你。” 他拔下那把剔骨刀,却晾着她,转身将木屋里的人一个个解决了,等席穹东回来,他又出去把剩下的人灭了口,独独搬回五人,让席穹东捆了。 席穹东面色变了一下,暗自恼怒,他爷爷怎么在这关头心软啊。 其中三人为席苍胜、席穹晚、席穹中,都是他家的近亲,管他爷爷叫大伯、叔爷! 另二人为席苍平、席苍烈,与他家不怎么亲近,甚至不太对付。 “苍胜叔他们留着也行,可这三人留着做什么?” “蠢东西,人要是全死了,只有你和苍胜他们几个回去,村里会怀疑的。” “那要怎么跟这几个解释?说出现了一头新的异魔,将其他人都杀了” “哼,还用解释?” 席告水取药唤醒了他们,与此同时,一身源力倾出...... 这天的雨比以往来得烈,噼里啪啦,将席欢颜的棚屋砸出了好几个破洞。 誓妍老太大发善心,将她带回了山洞。 席欢颜右臂吊着绷带,单手夹着一床薄被,跟着老太太穿过狭长而幽暗的通道,进入一处洞厅,视野豁然开朗。 老太太将她带进来后,旁若无人地从角落里的水缸中取了一瓢水洗脸,合衣躺上石床。 席欢颜捡了块空地,铺上被子,侧身卷上半面,将自己裹了起来,然后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圈简陋的洞厅,视线在洗漱台边上的十几个木雕上定了定,竟发现其中两个飞禽木雕与先前见过的鹰和猫头鹰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瞧了眼石床上背对着她的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那些木雕,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 然而就在她的注视下,一头虎型木雕身上浮起荧荧之光,两只圆目活泛起来,纵身跃下洗漱台,俨然成了活物! “你很好奇?” 它开口。 席欢颜立刻望向誓妍老太,果见她坐在石床上盯着自己。 “有点。”席欢颜没有隐瞒,“我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象。” “见识少。”那头虎从她面前经过,毛发毕现,浑然看不出死物的影子。 “等成为了源师,能够调用自己的灵魂本源之力后,可以修习与灵魂本源之力契合的源术,我现在用的是术,名为附灵。” “契合?”席欢颜喃喃自语,琢磨着这个词背后代表的意义。 “不是源师不要去想这些,自寻烦恼。”誓妍老太阴恻恻地威胁她,“闭上眼,快点睡。” 席欢颜委屈,“我也没打扰到您啊。” “你的目光吵到我了。” “.....”席欢颜蒙上被子,随即又露出一双眼睛,“我还有一个问题。” “放!” “我爹好像没用过源术,您没教他吗?” 老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抬起爪子将那被子扒拉上去,“关你什么事。” 席欢颜不敢再把头露出来了,乖乖闭了眼睡觉。 小孩儿入睡快,没过多久,呼吸渐缓。 誓妍老太也重新躺了下来,算日子,村民要去狩猎异魔了吧。 她浑浊的眼中尽是复杂,辗转良久,起身跨上虎背,冲出山洞,进入雨幕。 瓢泼大雨中,红枫林格外艳丽,誓妍老太抱着进去看一眼的心思,驱虎进林。 雨水冲刷掉了林中一切人迹,雨声掩盖了所有可疑的响声。 她又不想去找了,只坐在虎背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静静欣赏这片雨景图。 偏就这样,和那七人对了眼。 雨幕仿佛隔出了两个世界,她在虎背上,他们在挖坑。一瞬,寂静无声,雨声也远了。 “呵。”誓妍老太对席家村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自嘲摇头。 席告水从极度惊悚中回过神,身形化水,转眼拦在誓妍老太前,“姑母。” 雨声吞没了话语,他看着誓妍老太身下的老虎惊疑不定。 誓妍老太横了他一眼,驱虎离去。 追赶上来的席穹东惊慌地扯着席告水的衣服,“怎么办,爷爷你怎么不拦住她!” 席告水凶狠地瞪着他,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誓妍姑母不会管席家村的事,她不会说出去。” 席穹东大吼,“万一呢!” “那特么我也打不过她!”席告水甩开袖子,接着回去挖坑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场雨连着下了三天,席欢颜也在山洞里待了三天。 第四天上,终于放晴。 席欢颜早闷得不行了,即使右臂打着绷带,身上贴着好几副膏药,还想着去采蘑菇、打山鸡,然后山下看看娘亲,也不知道村人打算怎么对付异魔。 只是她还没出山洞就被誓妍老太捉了回来。 那头老虎挡在她身前甩着尾巴,“你要干什么去?” “我想吃点新鲜的东西,顺便下山一趟。” “谁家学艺像你一样跟闹着玩似的!”誓妍老太阴沉地看着她,“把墨衡法拿出来,我从风水论开始教你!” 墨衡法六大篇章,风水论、住法、葬法理论居多,木工法、建筑法、机关法是前三者理论基础上的实践,其中尤以风水论最基础,也最复杂,若没人教,摸不到皮毛。 席欢颜还以为自己无缘学会前面这几个篇章了呢。 “谢谢太婆!”她高兴地放下篓子,取来书坐等老太太来教授。 誓妍老太讲授的内容艰涩难懂,知识点又极为密集,席欢颜每天睁开眼学,闭上眼睡,梦里都在背书,哪还注意得到山洞外的日夜。 “天地周始,炁养八方......” “汪~” “忘性见神,知命......” “汪汪!” 席欢颜侧耳一听,眉头舒展,高兴地对老太太道,“可能是我娘来了,我出去看看!” 誓妍老太阴沉沉的,连她身边那头猛虎都沉默着,不言语。 席欢颜当她默认了,蹦蹦跳跳往外赶,山洞外却没有顾兼暇,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泥狗。 “大黑。”席欢颜不嫌脏,蹲下身摸了摸蹿到跟前的狗,查看了它身上结成板的毛发,捏了捏它脖子上挂着绳。 她家从不给大黑拴绳。 第20章 ?心湖难平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20章心湖难平她的大脑渐渐空白,急急跑出地坪,冲下石阶,却见山腰立满了冲天木桩子,顶端立着尖刃,截住了下山的路。 “汪汪!” 大黑狗咬着她的裤脚往另一个方向去,转过大半山,硬是从荆棘丛、陡坡急湍中走出了一条路,经过大半天才到山下。 席欢颜强撑着脱力的身体跌跌撞撞跑向村边新屋,看见门上的锁时,心沉到了谷地,她小心翼翼擦去锁上的灰尘,将钥匙插入生锈的锁孔,转动。 咔嚓。 伴着长长的吱呀声,她进到了屋中。 蒙昧的光笼罩着她的身,她静静立了一会儿,平复倦感,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锅洗净了,从外面的缸里拎来半桶水倒里面,放上蒸架。 大黑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极了父亲死去那会儿,跟着娘亲的自己。 席欢颜看着烦,搬凳子取下吊在梁上的熏肉,切去发毛的部分,扔给了它,又重新取下一吊肉,洗洗切切,盛盘放蒸架上。 她点了干枯的柴禾,塞进灶膛,逐渐发烫的火光映在她的身上,安抚了发冷的手脚。 大黑狗蜷缩在她脚边,一人一狗在落满了一层薄灰的家里烤着火。 时光静谧地犹如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她平静地加着柴,后来就坐那儿,看着所有柴木一点点燃烧殆尽。 门外的脚步打破了死寂,一人轻轻摸到厨房边,看见是席欢颜时大松了口气,带着活力和抱怨的声音彻底将这片空间碾得支离破碎。 “欢颜你回来了啊,我还想着这里怎么冒出炊烟了呢!” 这是同村的一位叔叔,席欢颜跟他不太熟,但这也没什么妨碍。 “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嗨这......”他挠挠头,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一月半了,那次村里组织人手进山除魔,死了大半人,你娘亲和二叔都是村里的英雄,族长也让人上山去找过你,不过听说山腰被围了起来,他们进不去。” “尸体呢。” “都烧在风过崖底下了,当时天黑,有野兽,又要下雨,活着的那几个人哪里能将那么多尸体带出来,连着异魔的一起烧了。” 席欢颜沉默地盯着灶膛里的灰,那同村的大叔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悄悄走了。 她起来掀开锅盖,将熏肉拿出来,放到桌上,一口一口吃完,随后洗了个热水澡,把厨房角落里的柴刀磨了磨,出了门。 山林的风在耳边呼啸,她跑得越来越快,一头扎进了红杉林,又冲进了风过崖的崖底。 那日之后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雨,寒潭的水都溢出来了,草木似乎也比以往肥沃,这疯长至小腿,甚至腰间的长草在微风下摇曳,摇得人目眩。 在这空荡荡的崖底,她的灵魂也仿佛空荡了起来。 怎么会呢? 席欢颜对自己一年内失去双亲这件事感到失措,她一遍遍在寒潭边徘徊,无处可去,无事可做。 咔。 她移开脚,脚下是一块骨头。 席欢颜慢慢蹲了下去,拨开旁边的草,渐渐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带土的一把把长茅草被她丢在一边,她极力寻找着当初的尸骸,这一找,整个世界都清晰起来了。 村里处理尸体的方法,一贯是烧或埋。 烧的时候,会撒上一层黑磷粉,这样烧得干净点,直接化成灰。 埋的时候,会撒上一层封烟草粉,这种粉末又称驱兽粉,能防止野兽扒土。 那时许是时间来不及,他们选择了焚烧,又因天有雨,焚烧得不太彻底,留下一些尸骸。 席欢颜将草除干净,面前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焚烧堆的遗留痕迹。 大的那处,不用想,肯定是异魔焚烧堆,巨型异魔焦黑且残缺的骨架尚且留在地上,小的是村民焚烧堆,还剩些骨头没烧干净。 席欢颜不是仵作,没有透过焦黑表象还原其死法的本事,但她记得她娘亲脖子上挂有一颗吊坠,那吊坠是烧不掉的。 她将焚烧堆扒了个干净,却没见到吊坠的影子,她不死心地在周围找了一遍又一遍,仍旧什么都没发现。 被人拿走了? 或者不是死在这里的? 出风过崖有三条路,攀崖,去北面绕山路回村,和从南面穿过红杉林出山。 前二者可以排除,一要攀登,二要绕路,太费事了,他们只能原路返回。 席欢颜想象着当时的状况,预测他们的路径,慢慢往回走,她找到了一株烧焦的树,树下是一些骨头和烧焦的破布,周围有干裂的野兽粪便。 骨头散乱没有焦痕,她记得同村叔叔说,除魔队伍是在出崖底后遇到大雨的,所以这具尸体如果属于当时的队伍,那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死的,火只烧掉了一点衣服就被大雨冲灭了,便宜了附近的野兽。 这儿离村子少说也有一个半时辰的路,那些人刚与异魔大战一场,身上还有伤,会冒雨出山吗。 席欢颜脑海中蹦出一个词,猎人屋。 她年纪小,父母亲不让去远的地方,不清楚猎人屋的分布情况,但她记得她爹曾说过,只要到了山里,方圆一公里内肯定有一座猎人屋。 席欢颜压下沉重的情绪,看向大黑狗,黑狗仿佛得到了什么讯息,低头循着路将她带回了红杉林,来到一座猎人屋前,只是到了这儿,它就呜呜咽咽来来去去,如没头苍蝇。 一眼望去,她便觉异样。 猎人屋周边的二十多株红杉树焉耷耷的,如羽毛状交互排列的细长叶子干燥枯黄,与外头一圈艳丽的红杉截然相反。 席欢颜疑心大起,双手抱着树干两侧,狠狠推了一把,竟感觉到了它的松动。 这树的根不深,被重栽过! 对付这种被重栽过的树,根本用不着工具,她一使力就把它拔起来了。 树坑中空无一物,也没异味,她往深了挖,仍无所得。 席欢颜执拗心上来,将二十一株树都拔了,折腾了一个傍晚加半宿,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她精疲力尽地推开猎人屋,点了烛火,橘色的火光将小屋照亮,给她稍许慰藉,她蜷缩在木板床上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许久,她翻了个身,合上眼回想着自己遇见异魔那天到今天的所有事,可是还没回忆完,这眼皮就像是被粘着了,怎么也睁不开,思绪滑坡似地坠入黑暗。 她睡着了。 大黑狗也趴在了地上。 第21章 ?梁上图 席欢颜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只记得中途迷迷糊糊听见黑狗叫了一声,而此时,天光大亮,太阳正当头。 她饿得肚子疼,四处摸索着,找到地下室的暗扣,拿橱柜里的陶罐去下面装了些干豆子,用水泡发后,去水淋油,吊到火坑上。 一摸身上,昨天的火折子不知道放哪里去。 她翻箱倒柜寻找火折子,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蓦然,脑中划过一线光,地下室! 席欢颜重新回到地下室,踩了踩地面,湿迹很明显,伸手一擦,拇指上还能留下一层潮湿的粉灰。 这块地明显是最近一两个月内补上去的,谁做的活,干的那么粗糙,防水没做好也就罢了,泥灰都抹得凹凸不平。 而且异魔闹得人心惶惶,村子一直都禁止村人进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补地? 席欢颜心微沉,跑出小屋,食指与拇指成直角,对准屋子,等边三角顶,四方屋,檐下开天窗,顶、天窗、屋门在一条直线上。 她计算着距离,往前走了两步,从这个角度望向天窗,正好能看见屋内主梁上刻的一副青面獠牙的图。 这幅图算是她爹的落款,她爹称其为护宅图,经过她爹之手的屋子,基本都有这样一幅图。 一般村民建造不出这样边距精确的屋子,也不会刻护宅图,它确实是她爹造的。 席欢颜眯了眯眼,发现这副图旁有点小东西。 她进到屋中,取下身上的一把长柄匕首,绑上绳子,用力掷向主梁,匕首大半没入梁中! 紧接着,她攀绳而上,摩挲着护宅图,此图刻线流畅,图样精致,但被人胡乱地划上了几刀,破坏了整幅图。 这个人在怕这副图吗? 她随即又将目光移到一边,七寸见方的缝框,框内左侧有一凸出的木楔的头。 观其形,她就能想到它的做法了,无非是在梁体上掏个洞,合上木盖,插上楔子,形成暗盒。 看切痕,也是在近几个月内的。 她捏着木楔头,缓缓将它拔出,与梁体相合的盖子掉到了地上,和它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一样红布包裹的东西。 席欢颜跃下地,捡起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石头,入手冰凉! 她又拿着红布翻看了会儿,心中腾起火焰,愤愤将它塞回梁上。 红布石头,意为镇凶。 自古便有个说法,枉死者残留的灵魂气息会扰乱天地气脉,带来不幸,墨衡法中,便有用红布石头来“压脉镇凶”,安抚枉死者之法。 它通常用在墓地,埋在坟顶!这是把猎人屋当坟了! 淦,她学墨衡法以来,没造过房子,没建过墓葬,光用来认凶了。 就是此人学得不到家,以混合泥土气的地上阴石代替了山顶受太阳曝晒的阳石,贴合石头那面的红布上也没有写枉死者的生辰。 她倒要看看,这里埋着什么,镇着什么! 席欢颜在地下室里翻出一把镐子,使尽全力砸向地面。 一般来说,地基是一座房屋的重中之重,她曾全程旁观父亲的建屋过程,为抗大风、野兽的摧残,地基通常采用木桩复合法,先挖出一丈深的地坑,夯实泥土,立上密密麻麻的木桩,反复铺上碎渣层和夯土层。 这样的地基是很难挖开的,要做地下室,会预留一个入口,等过了一丈深,再开始挖出一个比屋子至少小一倍的空间来,挖大了影响地基。 而像地下室的地面就没那么讲究了,不过铺上几层夯土层,倒上一层由黄泥、石灰、碎石搅拌而成的三合土。 她砸穿了三合土层,却触到了潮湿的泥土,若这是她爹监造的,三合土下面应该是结实的夯土层,不可能是这样潮湿、稀松的泥地。 地下室的地面果然被重开过。 席欢颜忽然不敢再挖下去。 对啊,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来挖地? 席欢颜将凿开的坑填上,拉过一个麻袋遮掩,然后出了地下室,收起刺入梁上的匕首,再把外边的红杉树重新栽好,回到了村子里。 她有几分失魂落魄地走在泥路上,耳边忽有破风声,转头望去,看见了篱笆院里练武的席苍平。 席苍平也见到了她,愣怔不语。 两人是对视,又仿佛对峙,良久,席苍平扯出笑道,“欢颜,你下山了?进屋坐。” 她跟着席苍平来到屋中,开门见山,“平伯,你也参与了对异魔的围剿吧。” “.......”席苍平给她倒了杯水,语重心长,“人死不能复生,追究不如遗忘。” “我想知道具体的。” 她执拗地看着席苍平,“我没资格知道吗?” “好。”席苍平也坐了下来,眼睛盯着脚尖沉思了会儿,开口道,“当日,我们总五十五人进山,先去了红杉林,穹东在内的十人于林外等候消息,其余人在你娘亲的带领下进了林。” “我们进去没多久就遇到了异魔。” “几头?” “先是七头异魔,死了五头,其中两头跑了,我们知会穹东等人将重伤的十五人送回村治疗,一边马不停蹄地追着异魔痕迹到了风过崖崖底,又遇到一头巨型异魔和三头小异魔,接下来就是打呗,可我们这些人,哪里打得过它们,它们那头巨型异魔,不光是三星实力,还能孕育异魔!” 席苍平捂住了眼睛,“连后来赶来支援的穹东十人也差点全折在里面了,这一仗打到最后,村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你娘杀去了那巨型异魔半条命,可也被它杀了,最后是族长赶到,了结了它,五十五人,到底只活了我们......七个。” “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哀恸之意灌满了他的身,而席欢颜就如铁石心肠的混账,硬生生打断他,“席告水?我娘的墓立了吗?” “......立了,立了衣冠冢。” 席欢颜看向他,“遗物呢。” 席苍平垂下手叹息,“新屋里的东西我们没有动过。” “我说,我娘身上的东西呢?” “这,都烧了。” “兵器也烧了?” “埋衣冠冢了。” “吊坠呢?” “吊坠?没有吊坠。”席苍平紧接着又道,“也在衣冠冢里吧。” 席欢颜走出门,在门槛处顿了顿,“都哪些人活着从风过崖底下出来了?” “你在意这个有意思吗,我们都不想的,谁愿意牺牲那么多人!”席苍平突然发火,咆哮出声,“你回山上去,不,我这就送你上山!” 他身形彪射而出,作势要拎她的后领,然而席欢颜猛地转身,刀风吹断了他额前垂下来的两缕发,一条血线崩裂,鲜艳的血滴从额心滑下来,顺着鼻根落到脸颊上。 席苍平伸着手,身子僵直,眼神茫然而后怕。 席欢颜手腕一转,收起柴刀,踏出了门,她挺着背走在村中泥道上,有村人看见她,东扯西问地说了些话,拿着怜悯的眼神看她。 村子不大,她回到村子里的事不是秘密,席穹东听说后带着席穹晚、席穹中匆匆赶去找她,但远远看见她的影子时,又躲了起来,没有过去。 席穹晚回忆起那晚,心中多了份绝然,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要不要这样?” “一个小孩子翻不起风浪。”席穹东言语轻蔑,杀心却已蠢蠢欲动,那一家是他心里的高山,他曾经仰望过它,也被它压得喘不过气,如今,这座山快被他铲平了,而他会成为村人眼中的山,巍峨、不可攀。 风风光光的。 第22章 ?二十一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22章二十一“欢颜。”他以一副焦急之态冲向席欢颜,“你回来了?师娘、师娘她......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有我和爷爷在,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旁边的村人们帮腔,“是啊,族里养你,以后去族堂吃饭,这次族里大方,牺牲者直系亲属五年内的衣食住行都被族里包了,分配物资时也会多给一份。” 席欢颜充耳不闻,目光从这三人身上划过,注意到席穹东后面二人眼神躲闪,开口问,“你们是席穹晚、席穹中?” “欢颜!”席穹东插话,“你应该叫他们哥哥姐姐。” 他转头对二人道,“我师父家的女儿打小性子野,等你们熟了,她还是很有礼貌的。” 席穹晚和席穹中当即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哪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席欢颜面无表情地离去,将自己关进了新屋里。 新屋中,席欢颜没事找事干似地收拾着顾兼暇的东西,认真将一件件衣物叠好,放入木箱,又把她平时看的书、用的笔、把玩的小物件封存起来。 摸到书案上的烟枪时,席欢颜神使鬼差地填入烟丝,将它点着,一口烟闷入胸中,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窒息中仿佛有种解脱的快感。 寻过来的二婶沈羊青劈手夺下烟枪,“你做什么,这是你这个年纪能碰的?!” 席欢颜抓着沈羊青的手腕,“二婶,我娘的死没那么简单。” 沈羊青对席欢颜是十足心疼,她没有选择加入席家村的族谱,如今席苍今死了,同衾关系结束,亲戚关系自然也可有可无,她随时都可以离开,不过她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就想着再待段时间,看看村里对孩子的安排。 “为什么那么说呢。”沈羊青耐心询问,斟酌着安抚之语。 席欢颜却说出了极为铿锵的两个字,“直觉!” 沈羊青心里止不住地怜悯,担心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不承认母亲的死亡。 “我娘身上有颗吊坠,是烧不化的,但我没在风过崖底找到它。”席欢颜紧盯着她,“二婶你肯定见过娘亲的衣冠冢,当时的遗物中可有它?” 沈羊青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剩三个可能了,一个,我娘没有死在风过崖底,尸体被埋在别处,第二个,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了这枚吊坠,第三个,尸体确实烧在崖底,只是吊坠因为种种自然原因不见了,若是第三种,我认了,但前提是,我要排除前两种可能。” “......你想干什么?” 席欢颜决绝道,“先把地下室挖。” 等到天黑,沈羊青找了两个关系亲厚的村民,与席欢颜一同来到红杉林的猎人屋。 那俩村民将信将疑,“就这?为什么说里面埋着尸体?” “梁上有镇凶石,地下室的地面也被重新铺过。”席欢颜留在小屋里没有下去,她未说出口的是,若地下真有尸体,嫌疑标签将直接贴到席穹东身上。 此人是她爹的学徒,而非弟子,她敢肯定,她爹尚未把墨衡法教给他,但他在她爹身边良久,有些门道应该也摸到了皮毛,所以才会做出放镇凶石之举,又因似懂非懂,手段拙劣。 三人觉得理由有点牵强,但还是下了地下室。 一名村人道,“我竟陪你们过来疯,有什么镇凶石就说明下面藏尸体了?” 沈羊青:“就当是为了让孩子安心吧。” 行,谁让这孩子的爹娘对村子贡献大呢。 他们埋头挖土,没过多久,竟刨出一块烂乎乎的东西。 拿油灯凑近了看,是腐肉! “卧槽卧槽!” “呕!” 三人连接冲出地下室大吐特吐,场面极脏。 席欢颜却诡异地平静了,她抱膝靠在木板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截好像是腐烂的肚子。” “求你别说了。” 沈羊青黑着脸继续道,“至少说明下面真有尸体。” 她从身上撕了条布,盖住口鼻,重新来到地下室。 另二人无奈跟从,既然都挖出尸体了,总得确定尸体的身份。 他们却没想到,这一挖,挖出了整整二十一具尸体! 沈羊青再次爬出地下室,恍如隔世。那里倒是没有席苍今,他当是死在风过崖的,席苍平亲口带给了她这个噩耗,依照他们亲如兄弟的关系,没必要在席苍今的死亡上骗她。 只是,顾兼暇...... 席欢颜侧首望着门外,淡淡道,“我娘在里面,对吧。” 沈羊青的喉咙动了动,干涩得说不出话,她走到席欢颜面前,摊开手掌,玉石吊坠色泽温润,宛如琥珀。 “呵.....”席欢颜看着这枚吊坠迟迟没有动作,胳膊如何也举不起来。 沈羊青心疼地拉起她的手,将吊坠放上她的掌心,“欢颜,二婶一定会替你娘,替那些死者,讨回公道!” 她又低低道,“你只管看着,别管好吗,安心回山上学艺。” 本以为烧在风过崖底的牺牲者们,被埋在了猎人屋下,傻子也知道幸存的那七人隐瞒了些事。 可那七人,有村长席告水,有灵觉者席穹东,有一星武师席苍平,掰扯起来岂是容易的,她万不能让这孩子陷入危险。 上来的另两位村民听到此话,也纷纷道,“这事有我们大人呢,我们去找誓荀族老,他席告水就算是族长,也不能糊弄我们!” “此事必须要个真相,这可都是我们的族人,怎能不清不楚埋在这里腐烂!” “二婶。”席欢颜一出声,小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三个大人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我要带我母亲离开这里。”她道,“我不会将母亲留在席家村的地界上。” 这话让两个席家族人难受,接连表示会让族里替她做主,席欢颜充耳不闻,走入地下室。 在昏暗的、尸臭熏天的室内,她几乎一瞬间,有感似地看向其中一具腐烂地看不清原来面目的尸骸。 席欢颜解下外衣,跪在地上,将她裹起来,横抱而起,没入长夜。 一簇火光在河岸边升起,天地幽寂。 沈羊青有心陪在席欢颜身边,但也知事不宜迟,转头和一位村民赶去村中请族老做主。 他们故意绕开了席告水,偷偷叫醒了席誓荀,席誓荀听闻此事,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颤抖着让他的女儿席告云带人去查看情况。 席告云在族中的声望不比席誓荀差,只是碍于直系血亲不得同坐族堂的规定,还未成为族老,但会代替席誓荀处理族务。 她叫上其他手脚便利的族老,匆匆往红杉林赶。 第23章 ?冠冕堂皇 就在席告云等人赶去时,席告水家的大门被敲开了。 来者道,“族长,告牛让我知会你一声,红杉林挖出尸体了。” 席告水咯噔一下,反应不及。 又有人顺着墙根而来,小声说,“族长,告兰族老说猎人屋有尸体。” 他的面色突然就变好了,大笑着叫起了席穹东,“孙儿,快去将我们的人都喊来,一起去红杉林看看发生了什么!” 席穹东睡意尽消,双腿发软,“爷、爷爷,那......被发现了?” “怕什么!你看看今晚有多少族老遣人来给我报信,席家村就要在我们手中了!” 席告水带着一行人追上席告云,急呼,“你们这么晚去何处,当禁山令是摆设不成?” 席告云看见他们,微微蹙眉,但知无法隐瞒,只好如实道,“红杉林出现了尸骸,真假尚不确定,便没打扰族长休息。” “这可是大事,你们七八人也敢去?”他指了指席苍平,“不叫上我,也得把武师带上啊,罢了,我们既然来了,就一道去吧。” 席苍平、席苍烈、席苍胜、席穹东、席穹晚、席穹中,并十来亲近席告水的族人皆在他身后。 席告云朝身边的族老们瞥了眼,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众人到了猎人屋,将尸体尽数抬出,放到小屋外,面对那么多尸体,谁也无法保持平静,席告云检查了他们身上的服饰,基本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怒指席告水,“你不是说人都烧在风过崖崖底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告云,别激动。”席告水叹气,“我没想到他们还会被挖出来。” 一名叫席苍清的族老严厉喝道,“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席告兰、席告牛保持了沉默,没有妄言,他们虽亲近席告水,但也想知晓究竟,这些怎么说都是他们的族人! 席告水以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这件事上,我们几个幸存者确实说谎了,当时,从风过崖底走出来的,实际上有二十八人,包括重伤的顾兼暇,但路遇大雨,我们只能到这座屋里躲避,却不想一夜醒来,除了我们七人,其他人都暴毙了。” 席苍胜帮腔,“你们可记得我死去的女儿小花,他们的死法如小花一样。” 几个族老有点慌,顾兼暇在世时就说过村附近除了食人异魔,还有一种食人灵魂的异魔。 “大家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这正是食灵异魔做的好事,我怕引起恐慌才隐瞒了事实。”席告水重重道,“你们好好想想,这一月来,我是不是一直在说服你们搬出席家村,去外面寻找落脚地,就是为了避祸啊。” 沈羊青质疑,“如果想要避祸,你更该说出事实,我想你只要说出他们都是被那恐怖异魔害的,村子早搬出去了。” 席告水却近乎耍无赖似地道,“我说了会引起恐慌,这事我和村中武师、灵觉者,和几个身强力壮的人知道就够了,当然,我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不说。” “没错,早在除魔行动结束后,爷爷就着令苍胜叔暗中到外面物色新的建村地址了。”席穹东表现得义愤填膺,“没有告诉你们,是省了你们担惊受怕的过程!” 苍胜、穹晚、穹中,与他家是近亲,在那夜之后,彻底臣服在席告水“家天下”的蓝图中,席穹东话落,他们便连声附和。 同样被留下一命的席苍平、席苍烈面色不太自然,但在席告云的目光扫过来时,傻不愣登地点起了头。 席告水适时散发出了一星源师的威压,“诸位难道不信我?” “告水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席告兰慢吞吞地帮衬了一句,“我们知道了也是干着急,还不如等他将后路安排好。” 族老们有的沉默,有的支持,偏没人再出声质疑。 席告云回到家中,将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了誓荀,末了,她犹犹豫豫地问,“父亲,这桩事,就此揭过吗?” 誓荀咳了一声又一声,眼角沁出浑浊的泪,“不信他们的说法又如何,何为事实,多人肯定、没人反对,它就是事实,好好将人安葬了吧。” 沈羊青也将这个消息带给了河岸边的席欢颜,她自己有一丝怀疑席告水的说法,但又说不上来他错在哪里,大部分村人都知晓,席苍平和席苍烈是有点不大服气席告水的,他俩总不能帮着席告水在这种是非大事上骗人吧。 “欢颜,事情查清楚了,你的娘亲和那些村人,是被食灵异魔害的,村长几人为了不引发恐慌,暂时瞒下了真相。” 沈羊青见她不说话,又道,“听说新的村落地址已经物色好了,想必不久,村子就会进行搬迁,你打算怎么办?” 席欢颜抱着怀里的陶瓷小罐,反问,“二婶呢?” “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沈羊青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一般裂星人都挺喜欢四处游历的,除非生活在特别封闭的地方或受某些规矩束缚,而她如今刚结束一段关系,正是自由的时候,怎肯再待在村子里。 事实上,席家村这种封闭的村子挺少见的,几乎没有一个席家村人会离开村子独自闯荡,她带不走席苍今,就只好进来生活了,但她没有加入族谱,将自己定死在这个地方。 “你和我一起走怎么样。”沈羊青知晓她在跟誓妍老太学艺,原也想送她上山,可又担心誓妍老太年事已高,不能陪她长大。 “二婶不用担心我,我会回山上好好学习本领。” “......也好。”誓妍老太不仅有一身工匠手艺,还是三星源师,若能从她那里学到东西,总比跟着自己瞎逛好。 沈羊青道,“我送你上山吧,以后得了空,我会回来看你的。” 席欢颜点了点头。 灵灵山上的尖刃木桩已经不见了,她带着黑狗到了半山腰,再往上一点就是山洞前的地坪了。 “那我走了啊。”沈羊青一步三回头,最后又返回来叮嘱了她许多生活常识。 席欢颜目送她下山后,如往常一般跟着誓妍老太学习墨衡法。 直至第三天黄昏,她收拾一通,出了山洞。 “席欢颜。” 她回过头,看见誓妍老太并那猛虎在山洞口注视着她。 第24章 离心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24章离心虎口开合,音儿低沉得能滴水,“你再三下山,一点也不专心。” “这世上总有比学艺和性命更重要的事。” “但我有我的规矩,你若敢下山,那便不用再上来了。” 席欢颜张了张嘴,从没想过一句话竟能如此磨嗓子,“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那天我娘亲死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下山!” 誓妍老太沉沉看着她,表情如以往那样刻板、不近人情。 “没有事是无缘无故的,你突然教我墨衡法的精髓,是为了阻止我下山,阻止我发现当时的真相,这里面肯定牵涉到了跟你有关的人。” “这就是你的逻辑?” “我的人生不需要逻辑,我只需要分辨出哪些人在说谎。” “你现在下山又有什么用。” “一月余确实够久,久到我找不到证据,分不清真相,可我若不下山,就会永远失去知道真相的机会。” 什么被异魔吃了灵魂,她不信,这异魔要真强到悄无声息收走二十一人的灵魂,席家村早灭了。 何况,那座猎人屋,从上到下透着股心虚。 如果灵魂气息已不在,他放镇凶石干什么。 席欢颜踩着石阶一步步下去,猛虎低喝,“站住。” 誓妍老太眼中有着让人看不清真切的沉重情绪,浓如雾霭,又或杂夹着一丝妥协。 “你知道你已经觉醒本源了吗?” “......” “你自己也许察觉不到,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变了。” “......” 誓妍老太手中多出了一册书,它比她给她看过的墨衡法不知新了多少倍,但她说,“这是真正的墨衡法。” “席家村老祖是一名源师,那时正值荣华皇帝大肆征伐,各地都不太平,游历归来的老祖带领远近亲族避居此地,做好布防,使他们安居了下来,并定下十族老制,维持村中秩序,而老祖自己没过几年就出山了,后来也没再回来,但他留下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驭水术,交给了村中唯一的灵觉者,驭水术被奉为村中至宝,村中若有灵觉者出现,必修它,若无,则藏于族堂中。” “一样是墨衡法,交给了一位衷心爱戴他的普通人族,命他负责村中建设,而墨衡法作为工匠传承从一位传承者手里到下一位传承者手里,村人皆只以为它是师徒单传的手艺活,却不知它分为了两部分,普通人看它,看到的是各项理论和技艺,源师看它,却能看见源力修炼法和源术。 第一代持有者谨记老祖的嘱托,严格筛选弟子,不论觉醒灵魂本源与否,收徒唯论品德。近五百年来,竟只有我看到了它的真实模样,也偏偏在这些传承者里,唯我配不上它。” 誓妍老太眼眶通红,一瞬间仿佛在风雪下苦苦支撑的老树,“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因为你爹的逆反,没有将真正的墨衡法教给他,它不能断在我手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又如何。”席欢颜的胸腔中蹿起一股气,最终随着言语炸裂,“你想要我怎么样!” “真相有那么可怕吗,要你用品德要挟我!”席欢颜如同一匹在黑暗中龇牙的疯狼,咬碎了所有似是而非的遮掩,“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你说你逼死了上一代族长族老,你说你与席家村断绝往来,你说的时候那样快意,可你心里却又认为这样的你是传承史上的污点,配不上它,然后试图阻止我去寻找真相!” “我忍下一切,让它过去,我就配得上它了?!” 席欢颜语气止不住狠厉,“品行道德,是我来自律的,不是让你们来评判的,我只信一报还一报,天不报我报!” “你又肯定了什么,你只有你那些真假难说的猜测。”誓妍老太死水般的心湖被她激起了怒花,挽留她的话再也无法出口,冷漠道,“有些事从来都是越陷越深的,毁灭着你,也毁灭着你身边的人,既然你如此一意孤行,我不会再劝你,我只希望你听了我接下来的话后,能寻求正确的方法,将自己从这场苦难里解救出来。” 老太太死死盯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雨夜,我进过红杉林.....” 席欢颜走在下山的路上,脑中回荡着誓妍老太的话,那个雨夜,她进过红杉林,看见席告水几个把猎人屋旁的红杉树拔了,往里面扔尸体。 一坑一个。 誓妍老太不想再干涉这个村的事,以往的经历和那些个跟她沾亲带故的人,都叫她抗拒逃避。 所以她没问缘由,没追究竟,骑着猛虎走了,仅存的一点点犹豫,让她返回来带走了昏迷但尚未被杀的黑狗。 她说这黑狗耽误人,被拴在山里还能咬断绳来拖唯一的主人下水。 可她又说哪有好人,狗道至少比人道纯粹。 席欢颜觉得誓妍老太的精神状态堪忧,疯疯癫癫反复无常,心与口总有矛盾之处。 老太太阻止她,是怕席告水名誉受损,还是怕她一去丢命? 是反思自己曾经的做法太过偏激,留了心障,所以担忧她步后尘,还是怕她一闹,村子鸡飞狗跳,难保安宁? 席欢颜想不明白,也不想将精力放在揣测这种事上。 她年纪小,见识不多,但她知道天地间有杆秤,它斜的时候,世界会发生混乱,她心里也有杆秤,左边是她的全部意志,右边是爹娘、黑狗、看过的书、摸过的树、捡到的第一颗松果,有些东西一直在哪,有些东西时时改变,不外乎人生五味、七情与六欲。 誓妍老太给墨衡法披上了品德的沉重盔甲,意图以贪欲填上爹娘的空缺,但她要是接受了这份量,她的意志会被高高挑起,变得轻飘飘的,因为她放弃了自己对真相的探究,对生活的质疑,对亲娘的责任。 席欢颜想起有一次爹娘说起村里村外的环境,她娘开玩笑似地说,这好比一群被关在圈子里的猪,每天吃吃睡睡,争争食,快快乐乐的,某天有几头猪被围栏外的野花吸引,伸出了蹄子抠不到,好奇心起来,玩命蹦,玩命撞。 有的累了,转身撅着屁股睡了,醒来哼哧哼哧找吃的,哪记得昨天对一朵围栏外的野花起过兴趣,有的却跳出去了,吃了野花,还去溪边喝水,到林子里奔跑,它可能会被抓回去,可能会被野兽分食,可能成了野兽,但至少,它看到过不一样的天地。” 他爹好像有点无奈,嘟囔道,“天地自在心间,不是非要弄个头破血流。” 那时席欢颜玩心重,认为她娘说得有道理,她要是忽视了一朵花,怎么发现森林? 不闻不问,用种种理由抚平心间的好奇、质疑,确实会省很多麻烦,但那为什么不干脆去做一只被圈养的猪? 而所谓清醒者痛苦、愚笨者快活,是她不屑的,她从小就知道她要的是清醒的快活,且始终认为脑子清醒还让自己陷入痛苦,才是最愚笨的。 正因此,她容不得心里有一点疙瘩,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疑惑,她都会追根究底,想尽办法解决它,解决了,轻松了,还怕没有快乐? 不过誓妍老太这样的存在,亦让她多了几分深思,她在想誓妍老太是怎么把自己过成这副鬼样子的,她会陷入她那样的境地吗? 第25章 ?谁无辜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25章谁无辜沉默中,席欢颜来到了村边,天上月色清淡。 她是凭那些构不成证据的猜测一个个去拷问那时的幸存者,验证真假,还是无能地站在这里,用“没有证据”来搪塞自己。 微风中她似乎又有那么一丝明悟,誓妍老太会阻止她,大概是看出了她性子中的那份冷漠。 如她所说,她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证据,在那丝怀疑的驱使下,她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常人的方式,脑中只有一个计划,便是从那几个人中最弱的下手,拷问他、折磨他,直到消除自己的疑惑。 就算是她多疑了,冤枉了无辜者,她想她大概也不会愧疚。 这不正常? 席欢颜心中生出了一丝摇摆。 尽管如此,她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去二叔家看了看,见屋中漆黑,细软也没了,神色稍霁,既然二婶已离开,就不用担心牵累她了。 在去席穹中家的路上,席欢颜路过了席誓荀的家。 她定了定。 席誓荀半躺在卧榻上,瞧着这翻窗进来的小孩,没有太过震惊,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过来坐坐。” 他拍了拍榻沿,迟缓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荷包,哆哆嗦嗦地取出两块有融化迹象的黑糖,“甜的。” 席欢颜接了过来,往嘴里放了一颗,平淡又含糊不清地道,“那天,誓妍老太太看见他们几个在猎人屋外挖坑埋尸体,他们也看到了她。” 席誓荀:“屋外没尸体。” “就是屋下那些。”席欢颜把糖嚼碎,终于能好好说话了,“转移尸体,这明显是心虚的行为。” 席誓荀把荷包重新放到枕头下,靠正身子,“那天雨大,他们可能是怕尸体被冲出来,辱没了逝者。” 他在她开口前喊了声“娃儿”,声音苍老而不失威严,“你娘他们为村子牺牲,是英雄,席告水等人固然有错,但也情有可原,要让食灵异魔的消息传入村子,村中定会大乱,你想看着你娘拼死保下来的村子再次遭殃吗?” 席欢颜实话实说,“不想。” 她和大部分村人无冤无仇,闲得慌才盼他们遭殃,可同样,她对大部分村人没有感情。 席誓荀却以为自己得了应和,脸上泛起潮红,激动道,“誓告苍三代出了三个源师,结果一个叛族而去,一个英年早逝,村子不能失去这最后一个源师,更不能将没影的事扣人身上,让人心寒!你以后不能再提猎人屋的那件事了,对你好,对村子也好!” “你讲了那么多,一次都没跟我对视。”席欢颜把第二颗糖放进嘴里,“我走了。” 她翻窗离开,落下的窗关住了老人的呼喊。 深夜,云遮月,村子在熟睡。 席穹中沉醉在黑甜的梦乡里,做着金迷纸醉的梦,只是他出身所限,梦里的奢靡极限仅是多拥有了两间木屋,腰间别了一袋铜币。 得意没多久,天上突降乱石,砸毁了屋子,他一顿哭天抢地,又被人抢走了钱袋。 席穹中气醒了,醒来发现眼前一片黑,口里塞了一团什么东西,外头还有一根布条勒嘴,而双手双脚被反剪于身后,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像一只摇晃的船。 “醒了?” 黑暗中有人道,“我本来想把你的手脚捆在前面,像村里屠夫杀猪时那样,但想想,折身后也许更能让你欢喜。” 迷蒙被惊恐取代,席穹中发疯了般扭动身子,可惜无济于事,他被捆得太结实了。 靴跟与地面接触的清脆响声在耳边响起,那人蹲了下来,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他努力睁眼,眼皮却与布料摩挲,他陡然意识到不是天太黑,不是没点灯,是他的眼睛被蒙起来了。 一抹冰冷贴上他的脖子,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席穹中心里的怒吼表于外,变成了柔弱且惊恐的呜咽。 这让席欢颜些微感怀,她将刀刃从他的脖颈上轻轻划过,渗出血线,“我娘第一次让我帮她杀鸡的时候,我握着它温热的翅膀,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挣扎,这种感觉很神奇,你想帮我温习一遍吗?” 席穹中知道她是谁了,复仇!她来复仇了!那个小孩来复仇了! 他疯狂地摇头,泪水渗透了蒙眼的布条。 “或者你还有一个选择,把除魔当天的事,完整的、详细的、真实的,跟我复述一遍。” 席欢颜解开布条,拿下了几乎塞到他喉咙里的布团,静等他表演,可他的理智仿佛决堤了,哭着用最凶狠地语气威胁着她,脏话不断。 席欢颜没再说话,她将捆缚他手脚的麻绳扔过木梁,握住垂下来的一端,把他吊了起来。 余光望见角落的面盆架上有只铜盆,她走过去拿了,想想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出门舀了小半盆水,回来放地板上,席穹中脖子上渗出的血珠,大致能落到盆中。 她记得她娘说,杀鸡放血时,如果不加水稀释,鸡血的口感会硬,当然,她对人血没兴趣,只觉得这样做,流程比较完整。 麻绳勒着手脚,手脚坠着沉重的躯体,湿黏黏的液体在下颌流淌而过,微微一仰头,喉间撕裂般地痛。 席穹中崩溃了,他停下咒骂,开始讨饶,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日的经过,讲到风过崖时,他停滞瞬息,“族长救了我们,我们回程遇到大雨,到猎人屋暂避,醒来那二十一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 苍胜叔家的小花就是这种死法,族长说我们是遇到食灵异魔了,那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为了不引起恐慌,我们就将人埋了!我们的做法是对的,只有这样,村子才能保持安稳,直到我们找到新的安居之地!” “你放了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们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 寂静的空间里除了他的哀嚎,别无响声。 等了许久,他感觉吊着他的绳松了,他正被缓缓放下来! 席穹中欣喜若狂,脑中被恐惧压制的恨意复苏,只要他安全了,他一定要族长把她绑起来,碎尸万段! 但头皮一紧,他再次被迫仰起了头,也打断了脑海里的臆想。 他甚至错觉因为这一仰头,喉咙上的伤口撕得更大了。很快,他这一错觉变成了现实,那冰凉的刀刃恶劣地挤进了他的伤口,一点点加深,磨得他头皮乍凉,浑身虚弱,下边印出大片湿迹。 席欢颜夸奖道,“你配合的不错嘛,没有乱动就对了,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就怕下手重了,把你喉管割断。” 第26章 真相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26章真相她重新把他吊了起来,这回的血流得比较欢快,滴答滴答落到水中,符合她的预期速度了。 “你刚刚的回答,到了后面一半,突然流畅了起来,似乎不需要回忆就脱口而出,我不太相信。”席欢颜窝在椅中,手中抓了把炒南瓜子——她绑席穹中时,顺手从他家带出来的,“在你的血流干前,你还有机会仔细回忆。” 席穹中崩溃地问候了她全家,又哭着骂她恶魔、怪物,只是他每用力骂一句,血就流得快一分,最后他沉默了,像被开膛破肚的牛羊吊在架子上。 他期待席告水或者哪个人来救他,可他也知道此刻大概是半夜,他又是独住一间房,在天亮前没人会发现他不见。 发现了又如何,他们找得到自己吗? 席欢颜敢拿走他嘴里的布条,任凭他大喊大叫就说明周遭没有人家! 哪些房屋周围没有人家? 是村西边的空屋,还是东头还没竣工的新房,亦或山林中的.....猎人屋?! 心底那股寒意直蹿而上,他狠狠地抖了一下,会不会、会不会是那间埋尸的屋子! 怎么办? 怎么办? 屋子里安静异常,无论是这寂静的黑暗,还是这糟糕的姿势、喉间的疼痛都叫他无所适从。 一滴、两滴、三滴,血珠缓慢有力地砸入水面,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惧漫上心头,他又开始大喊大叫,但这更像是加剧死亡的燃料,没过多久,他就喘起了粗气,“你还在吗?” “不,你会杀了我的!” “你一定会杀了我的......” 他仿佛一条失魂落魄的、濒死的鱼,又或终于没法扑腾翅膀的断喉家鸡。 但他可能不知道,在他的对面,那扇洞开的小木门后,那间里屋中,有个人被堵着嘴捆在椅子上,涕泗横流地看着他。 席欢颜拍去手上南瓜子壳掉下来的屑,走进里屋,绕到椅子后,轻声在这人耳边道,“这很奇怪是不是,他如果什么都没做,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杀了他?怕到连坦白的勇气也没有。” “所以说,席穹晚......”她扳正这个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女孩的头,让她直视她的表兄弟,“他,你,或者说幸存的这些人,都参与到杀害我母亲的行动里了,对吗?” “谁?”被吊着的席穹中宛如回光返照,大声质问着,“你对穹晚做了什么?!” 席欢颜继续对她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真相告诉我,免受他这番苦楚,一个是跟他一样,吊上去,流够一盆血再死,想好了吗?” “别说,别说,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们这样很做贼心虚,看来我没冤枉人。”席欢颜掷出手里的匕首,穿透了席穹中的头颅,随即拿起地上的一段绳子,勒住席穹晚的脖子。 窒息感让席穹晚从失神中惊醒,她不再去看那具吊在梁上晃荡的尸体,哭着疯狂地点头。 席欢颜松了几分力气,拿开堵她嘴的布团,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席穹晚终于哭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的,等到脖子又被勒紧了,方才慌忙辩解,“不关我的事,都是族长做的!不关我的事!” 她厉喝,“讲清楚。”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都是族长的错,我醒来时他们都已经死了!” “席穹中在隐瞒什么!” 席穹晚摇头大哭。 席欢颜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平静道,“我数到三。” “一”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二” “你放过我吧,快点逃,族长会杀了你的!” “三...” “到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尖叫后,屋子里静得犹如坟墓。 席穹晚小心翼翼地屏息等着,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重新开口,“是席告水和席穹东,他们用放了麻药的食物迷晕了所有人,我醒来的时候,其他人死了,屋里只有我们七个......还有你、你娘活着。” 席欢颜的眸中泛起冰寒,烛火忽闪了一下,某瞬有月光照进屋子。 “继续。” “他想封我们的口......” “谁!” “席告水!”席穹晚吞咽了一口唾沫,一鼓作气道,“他逼我们宣誓对他效忠,让我们一起杀了她。” “用什么杀的。” “匕匕首。” “怎么杀的。” “一人,一下。” “我不想的,我不愿意的,我排在最后一个,轮到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被逼的,我没有杀你娘,我没有,你应该去找席告水、席穹东,都是他们主使的,还有席苍胜、席苍平、席苍烈,他们动手时,她还活着!” “席告水还有什么计划。” “他想彻底掌控村子,让村民成为他的士兵,好去外面建功立业,他们已经选好了落脚的地址,就在终朝山北边洪镇周遭,我听他们说,那里有个荒村,收拾收拾可以住,离城镇也不远!” 席欢颜拿掉了挂在席穹晚脖子上的麻绳,“我要你将一切都写下来,去族堂说出事实,你能做到吗。” “能能能!”席穹晚抽噎着拼命点头,“我肯定将他们如何杀死你娘的过程一五一十写清楚。” “闭嘴。”席欢颜阴沉道,“你只管写他们是怎么为了控制全村,谋杀幸存者的,懂?” “懂、懂懂!” 她解开了她的一只手,拿来纸笔让她写了整整二十一份,待她写完,又一掌劈晕了她。 席欢颜看了眼耷拉着脖子的席穹晚,走至一根屋柱前,屋柱布满了祥云繁花浮雕,无一不精致漂亮。 她怀念似地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按下其中一块花型浮雕,地面上一方光亮的大理石砖下沉,露出一个地下室的洞口。 将席穹东的尸体扔了进去后,她处理好遗留痕迹,扛着席穹晚走出了屋门,弯月悬在庭院上方,照映着曾经熟悉的家。 她摊开右掌,搓了搓手指,上面残留的人体余温让她的心里有点异样。 杀鸡和杀人有区别吗,她一时有点分不清楚,可是,还有人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27章 孰是孰非 席欢颜眯了眯眼,席告水和席穹东住在一处,一个一星源师一个灵觉者,正面对上,胜负难说,席苍胜、席苍烈都与伴侣同屋,想悄无声息将他们掳出来是不太可能的,席苍平虽独居,却是一星武师,和他打起来动静定然不小,会打草惊蛇。 到时这伙人要是反咬她一口,她说不定会被全村追杀。 既然席告水有彻底掌控席家村的野心,她先让这村子乱一乱又何妨。 席欢颜再次夜闯席誓荀的屋子,将席穹晚弄醒,让她当面将事实说来。 “......”席誓荀听完,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您是席家村最权威的人物,我爹娘常说您懂得多,对您最是尊敬,我想您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席誓荀木讷地望着席欢颜翻窗离去,艰涩地移动目光,看向屋中的席穹晚,“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席穹晚死里逃生,又怕又喜,记起被杀的席穹中,不禁悲从中来,无奈席誓荀又问了一声,“你可为你说的话负责?” “真的。”席穹晚想到席欢颜手里还有一叠她写下的证词,不敢推翻自己的话,“句句属实,我会负责。” 席誓荀直拍大腿,叹了好久才下床唤来女儿。 此时离天亮只差一线,山村中陆续有灯火亮起。席苍烈推门伸了个懒腰,如往常那样,先去屋后那条烂泥沟里撒尿。 朦胧的天光映着烂泥沟,舒爽的晨风似送进了心间,席苍烈由衷地喟叹出声,舒服得连低头系裤子时看见透胸而过的平头柴刀都不觉惊讶。 就有点疑惑,这头部平整,一点也不锋利的柴刀,竟穿得透他的胸? 不等他想明白,一头栽入了热臊气冲天的烂泥沟。 这个清晨注定是喧闹的,二十户人家打开门,发现了门上贴的大份方纸,一字字读下来,怒火烧破天灵盖。 “不是异魔杀的?” “我必须去问个明白!” “一族之长不思为族人谋福祉,反误族人性命,要他何用!” 一人、二人、三人,他们汇到土路上,朝族堂奔去,拍打大门的声音,惊破了云层,阳光照下来,居然有点刺眼。 “怎么了?” “你们这是干嘛呢,大清早的,闲得没事做?” 看热闹的村民也围了过来,平日冷冷清清,只供族老们处理事务的族堂近一年来头一次那么热闹,上次还是年末分配物资的时候。 “怎么了,你们想掀了族堂啊!”族老们三三两两赶至,意图驱散人群。 他们心里也纳闷呢,席誓荀没等天大亮就派人叫他们来开族会,结果一到这里还被这帮人堵门口了,最近也没发生大事啊。 “我们要个公道!” “把族长找来,这事别想糊弄过去!” 举着证词的村民们群情激奋,把几个族老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亲人是去除魔的,不是去当牺牲品、踏脚石的,该死的不是这些英雄! 突然有人喊“族长来了”,众人一回头,果然看见席告水和席穹东正往这边走来。 愤怒的村民们当即就冲上了前,但被席告水化出的水刃逼退了。 席告水虎着脸,心里却七上八下,琢磨不透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不过是接到席誓荀的通知过来开族会而已。 眼神极好的他很快从村民们手里的那张证词上看出了一丝究竟。 席穹晚的字迹? 内容看不太清楚,心里却已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立马对席穹东道,“待会儿我一进族堂,你就赶紧把门关了,不能让村民们进去!” 只要没有这些村民掺和,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有把握拿捏住那些族老。 “走!”席告水步伐一快,绕过人群,闪进族堂,席穹东紧随其后,不敢大意。 啪嗒,大门又一次关上,村民们不服气地拍打着,大有将它拍烂的架势。 被关在门外,来不及挤进去的两名族老面面相觑,这叫他们如何是好? 族堂大厅中坐着誓荀等八名族老,席告水见与自己关系教密切的告兰、告牛也在,放心了大半,随后他看向了站在厅中央接受盘问的席穹晚。 “穹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族老们被打断了问话,沉沉看向席告水,眼神中透着几分探究和怀疑。 “......叔爷。”席穹晚怕怕地看着他,一触及他充满深意的目光,身躯不由颤抖,那夜他威逼自己等人杀死顾兼暇的狠意仿佛重新笼罩全身。 “说来听听。” 席告水神情宽和,可席穹晚张不开口。 “哼!”席告兰先发制人地拍了桌子,“族长,她说你与穹东杀害了二十一人,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席告水心里有了个底,质问席穹晚,“我待你如亲孙,你在我面前犯的大错小错,我全都原谅,从不曾亏待你,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你这样做太让我心痛了!” “穹晚!”他急切又语重心长道,“你是个乖孩子,我不信你会平白无故给我倒脏水,你跟叔爷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有人在逼你?” 席穹晚也不是个傻子,她哪里在他面前犯过错,他这样说其实是在暗示她,只要她反水,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叔爷,叔爷!”席穹晚哭着扑到他身上,半真半假地哀嚎,“我不是故意的,是席欢颜在威胁我,她一口咬定是你杀了她娘,她要你身败名裂,不仅如此,她还杀了穹中!” “叔爷,你一定要为穹中报仇啊!” 席告水立即愤怒道,“我堂堂正正,猎人屋那件事上,绝无半句假话,席欢颜这个贼子是被糊了脑子了!枉费我维护村中上下一片安泰的苦心!” 席誓荀一激动,止不住咳嗽,“她、她杀人了?” “杀了,我亲眼看见她杀了席穹中!”席穹晚大声道,“我差点也被她杀了,这人就是疯子!” 旁听的席告云按住愧疚到快晕厥的父亲,“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席穹中的尸首呢?” “那地方我不认识,我是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只记得里面的摆设极好!” 席告水脑子一转,脱口而出,“她家,不,现在应该是穹东的家,诸位,其他事先不说了,找到穹中的尸体要紧!” 第28章 ? 颠倒 席告水三言两语就给事情定了性——席欢颜疯了,他是被诬陷的。 他不给其他长老说话的机会,抓着穹晚出门,只要找到穹中的尸首,把自己摘清就只两句话的事。 门外群情激奋的村民却没那么容易让他过去,叫嚷着围堵他。 席告水不胜其烦,再出水刃拦挡众人,“都给我安静,你们手里的东西,是穹晚写的,你们听她怎么说!” 席穹晚迅速将在族堂里的说辞搬了过来。 村民们逐渐安静,犹犹豫豫,判断不了真假,有几个态度强硬的村民质疑,“欢颜一个孩子,怎么逼你?” “就算是她逼的,你们要是没毛病,她怎么找得上你们!” “我早觉得有问题,顾兼暇是二星武师,她打不过异魔也能全身而退吧。” “说句不好听的,顾兼暇和苍今、苍婧、苍莲这几个武师都没活下来,他们这些弱的,怎么反而没事。” “你说你为了村子的安稳,瞒下了他们被食灵异魔害死的事,可真要是食灵异魔害死的,不该第一时间让我们撤离吗。” “这一月多的时候就不是时间了?你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老早在山外了!你到底图什么!” “别跟我说你老糊涂了,你还想怎么骗我们!我看这证词上总有东西是真的,欢颜能知道洪镇、荒村、军阀这些事?” 席家村讲的是公,平日里集体劳作所得都会上交,然后公平分配,要饱一起饱,要饿一起饿,所以在没有源师坐镇的年岁里,他们也能抱团生存下来,只不过更艰辛点。 而匀出资源奉养源师,是为了在扩展狩猎范围、对付野兽、震慑外敌这等事上增加优势。 可他要是想拿他们当苦力,坐享其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证词上,席告水欲将他们变成手底下的士兵这一点,可是踩到了众村民的痛点,因为他们始终记得历史上,他们的先辈们也曾用惨烈的代价弄死过意图翻身当主人的源师族长! 席告水被这些言语刺得脸皮抽疼,他对席家村的那一丝怨念极速膨胀,竟是有些恨了。 瞧他放弃外面的繁华与机遇,在此蹉跎百多年,都护了些什么人! “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那么多年,我为村子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你们不相信我,反而相信纸上的荒唐言!好,我发誓,我要是杀了顾兼暇等人,我要是对村子图谋不轨,罚我个众叛亲离、碎尸万段!” 席告水这番怒吼着输出的誓言镇住了一干村民,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现在,我要去找穹中的尸体,你们愿意就跟着来!” 席穹东被这场面吓怕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对爷爷恭敬有加的人们会这样不客气地指责爷爷,他们竟还有这胆子? “爷爷,爷爷等等我。”他浑身不自在地推开挡住的村民,追上席告水。 人群中的席苍平被席告水瞪了一眼,不大情愿地开口,“我们也去看看吧,死了一个人是大事。” 心虚的席苍胜立刻应和,“走,一起去。” 一帮人浩浩荡荡来到四合院前,席穹东上去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微风吹起地上落叶,平添几分萧索。 分完家产,他是想搬过来住的,但一是东厢房的廊柱被顾兼暇砸断了,没工夫修,他不想住进有瑕疵的四合院,二来爷爷说他师父师娘死了没多久就搬进他们的院子,吃相不好看,再则他与爷爷住在一起,商量某些事也方便。 综合考虑,便没搬过来。 “穹中死在这里?”他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晦气。 “每间房门都打开,搜!”席告水大手一挥,无人动,就这么静了一两息,村民们才磨蹭地四散搜寻。 席苍古、顾兼暇替村子里干了不少实事,要他们搜寻院子,证明席欢颜是杀人凶手,心底总有几分抵触。 四合院算不上大,东西厢房各三间,东厢房中屋以前是席欢颜的卧房,左右两边乃茶室和琴室,西厢房三间是席苍古做工、储存木料矿石工具的地方,北屋三间,中厅吃饭会客,右手边是席苍古、顾兼暇的卧房,左手边是书房,两侧耳房则分别是厨房和库房。 “东厢房没有。” “西厢房也没有。” “北屋这边没有。” “搞错了吧,哪来的尸体!” 席告水催促席穹晚,“你快认认。” 席穹晚哪还用认,见到中厅就吓软了脚,指着房梁道,“她就是在这边杀死穹中的。” “还有那个盆!”席穹晚惊恐地看向角落架子上的铜盆,连指都不敢指了,“她用它接了穹中的血。” 席告水望过去,眉心成川,以前他就腹诽过这家人瞎讲究,吃饭的地方还要放个盆子净手。 “这盆子不是好好的放在这里吗?”一位村民拿起铜盆咚咚敲了两下,又嗅了嗅,“没问题啊。” 肯定有问题! 席穹晚目睹了席欢颜折磨席穹中的过程,对她的恐惧,一点不比对席告水浅,这种一回忆起来就寒毛倒竖的场景,她怎么可能记错! “一定在这里!”她脚步虚浮地扑到左侧的小木门前,“我当时被绑在这间屋子里!” 小木门一推就开,里面是整洁的书房。 “这张椅子,没错,就是这张椅子!”她拖出书桌后的靠背椅,“我坐在上面,眼睁睁看着她杀了穹中,我没有骗人!” 村民们也说不上信或不信,执意问,“尸体呢,没见啊。” 席穹东开口,“如果穹中是被吊在梁上的,梁上一定有痕迹。” 行,那就上去看看吧,众人架梯子上去一瞧,梁上薄薄的一层灰,没丁点绳子磨蹭的痕迹,这下席穹东也找不到话说了。 席告水捏紧了拳头,他可真是小瞧了这家的小孩,他不让她见顾兼暇的尸体,她就让他找不到自己侄孙的尸体是吧?! 偏生坏事接连,席穹中的尸体没发现,门外传来大喊,“出事了,出事了!席苍烈死了!” 什么! 第29章 ?护宅图 席苍平最先直奔席苍烈家,一眼就见席苍灵沉默地靠在屋门外。 “人呢,我问你话,人呢!” 席苍灵是席苍烈的伴侣,她恨恨碾碎了脚下的石子,直视席苍平,“你觉得他人呢,你知道苍烈进入村子以来,为了取得字辈,为了让族人认可,有多努力吗,你们这些怂货!” 自从青囊学出现,一方被施了青囊术的土地,成为了人族抢破头的至宝,人人都以生存在这样的土地上为荣耀,所以裂星人习惯以地名、城名、镇名、村名为姓,这种现象在东域尤为普遍。 发展到后来,不论有没有青囊术庇护,皆以出生地或久居地为姓,以示归属。 而在席家村,外来者想要彻底融入村子,上族谱改姓是先前条件,再进一步就是做出贡献,取得字辈。 席苍灵这些话别人听来可能莫名其妙,席苍平却是一慌,“你都知道了?是她杀的?” “怎么做人,你搞不清楚,有人帮你搞清楚,苍烈已经死了,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你随我去族堂承认错误吧,你只管说你是被强迫的。” “不行!”席苍平朝周围看了一圈,拉住席苍灵,“我和苍烈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让族里知晓真相,你和你家孩子怎么办,别人怎么看待你们?你一百岁才有孩子,人都中年了,怀三年多辛苦,你舍得让你的孩子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 席苍灵挣脱他的手,低骂,“要不是你们这几个傻叉,事情会到这步吗,你们还想怎么样,嫌死的人不够多!” “反正你先别说,这件事我会解决的,想想你和孩子,你不能让孩子被人指着骂他有个杀过人的父亲!” 听到消息的村民们已经赶过来了,席苍平抿着干燥的嘴唇,望向席告水。 恨吗,当然恨,如果不是他,他的日子怎么会一团糟,可眼下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只能期望席告水摆平这桩事,他的余生不想在族人的责难中度过。 席告水人老成精,一眼看懂他眼里的情绪,匆匆查看了席苍烈的尸体后,当着村民的面道,“席欢颜那家伙已经疯了,她是要我们这几个活着的人去给她娘陪葬!” 席苍平痛心疾首,“我与苍古、兼暇亲厚,不忍欢颜这孩子遭受苦难,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穹中、苍烈,都是她害的,杀人偿命,不能姑息!” 席苍平和苍古、苍今两家的关系有多好,是摆在明面上的,他都这样笃定了,众村民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担心席欢颜会来报复自己的席苍胜连声煽动,“她还算是孩子吗,那就是个祸害!” “我作证,我亲眼看见她杀了穹中!”席穹晚再次出来强调。 跟着两头跑的族老们气喘吁吁,怎么又死人了! “不能如此武断,先找到小孩。”席告云代替族老们发话,“定人罪名也得人在场,此前不是说她在灵灵山上学艺吗。” “对,先去山上找!” “走,我们这就去!” 趁人不注意,席告水跟席穹东道,“我随他们上山找,你和席苍平去附近看看,她一定没走远。” “不会吧,她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敢在这边徘徊?” “笨死了,你忘了,苍古家那梁上的护宅图没被划掉。” “这......爷爷你真信啊?” “少废话,苍古没理由在手札中骗人。” 席穹东郑重点头,与席苍平、苍胜悄悄退出人群。 说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席欢颜本打算制造了混乱后,寻找他们独身的时机,一一解决,什么讲证据说道理,确定是席告水、席穹东做的孽,她就懒得费那周折了,放回席穹晚也只是为了让席告水等人与村民离心,减少自己的阻力。 这些人,她一个也不想放过。 结果刚杀了席苍烈,心口抽痛,来不及想其他,先躲进了山。 进的不是后山灵灵山,而是前山乌丈山——她怕村民去誓妍老太那边找她。 席欢颜躲在一块参天古树后面,解开衣服,竟见心脏处生出了黑色的图纹,张牙舞爪地向锁骨、腹部蔓延。 席欢颜越瞧这个图纹越觉眼熟,似乎......有点像她爹刻梁上的护宅图?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席欢颜忍着愈发蚀骨的痛意,满心茫然,这一幕,说明护宅图不是普通的图,但她没在墨衡法里看到过。 难道,是相宅地理术中的? 因为她在村子里杀人了,所以护宅图在她身上应验了?! 以前也没听爹说过,这图是个正儿八经的术啊! 她爹是不是有毛病,在自己造过的房子里刻这种图,还不告诉人! 唯恨平生没学过骂人! 席欢颜凝着脸往灵灵山赶,她要是死在她爹手里,她还不如现在自裁! 去灵灵山最快的路是穿过村子,她直觉此刻定有人上灵灵山找她,可她也别无办法了,这终朝山脉内,可能只有誓妍老太了解它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席欢颜靠近山林边缘,拨开挡眼的枝叶,和搜寻过来的三人对上了视线。 “别跑!” 她立刻调头就跑。 席穹东看出她的身形有异,满脸兴奋地大喊,“你跑不掉的,乖乖停下来!你不知道吧,师父在每家每户梁上刻的图是一道源术!” 这点其实被席苍古记载在自己的手札中,作为遗产抬到了席穹东的家里。 手札有很多本,皆记录着工匠手艺方面的实用技巧和感想,他不耐烦看,放在箱子里没动,是他祖母闲着没事做,翻出来浏览,最终在其中一本手札的封面夹层中找出了一张特别的纸。 上面记载,席苍古一生最介意两件事,一件是自己敬重的上一代族长族老的死,一件是与师父席誓妍离心,他与她、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裂痕,这道裂痕是上一代族长族老杀了师父的父母,是师父逼上一代族长族老集体自裁。 善恶、对错、情感,每一样都让他迷茫,归结起来,何为人性? 也许是出于对村子的惩罚,也许是出于对人性的试探,又或者想间接弥补当年发生的悲剧,他积极替全村修缮房屋,并刻上了护宅图。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刻在自家梁上的护宅图,是一道源术,是悬在头顶的剑,凡在屋中杀了人,便会被惩戒。 更可怕的是,全村的护宅图已成相互辉映之势,只要在村子的地盘上杀人,都逃不过它的标记。 席穹东想大笑出声,枉他师父用心良苦,偏把自己女儿坑了进去! 第30章 那头黑狗 此时席欢颜往乌丈山里跑,极合席穹东心意,若被她逃进村子,反而更麻烦。 席欢颜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跑不远,目光不停搜寻着周遭可以利用的一切,心中计算他们与自己的距离,忽然提气踏步上树,凌空后翻,跃至三人身后,柴刀生风,劈向席穹东。 席穹东感知灵敏,身子前倾,背上刺痛,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却是没伤到筋骨。 “席欢颜!”席苍平瞠目咬牙出剑格挡她的刀,“我真是小瞧你了,你果真是他俩的女儿,平日不显山露水,实力竟堪比一星。” “我也小瞧你了,你与我父母亲厚,竟能忍心帮忙杀害我的母亲!” 席苍平气恼地吼道,“你什么也不懂!” 他的攻势陡然凌厉,招招都要置她于死地,仿佛这样就能把发生过的一切抹除掉。 正常情况下,席欢颜有把握和他一战,如今则愈发吃力,旁边还有席穹东、席苍胜虎视眈眈试图加入战局。 她边打边退,周遭都是树木,没有其余掩体,时时犯疼的心口也制约了她的战力,实是退无可退。 除非,重新回到村子,就算他们以席穹中、席苍烈之名说服村民杀她,应当也要些时间。 如是想着,席欢颜借树木躲闪一二,抓住空档,冲出三人包围,朝席家村跑去。 三人东紧紧追着她,相差不过五六步。 “不能让她回村!”席穹东急急指使席苍平,“你快将她拦住,否则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席苍平神情挣扎了一下,瞬息又被狠意覆盖,用力掷出手中的剑,剑势呼啸,直袭后心! 急奔而来的黑影一跃一扑,剑入血肉,呜咽凄厉。 席欢颜回头一看,居然是她早早赶走的黑狗替她挡下了剑,鲜血在它身下泅开。 她仅仅一瞥,便拼命前奔,脑海中却始终映着那双哀而清澈的狗眼。 傻狗。 像二婶那样听话地离开多好。 席欢颜看见了田头立着的几个村民,立刻喊,“我杀了席苍烈,把我捉去族堂!” 那几个村民也是惊了,一股脑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话,席欢颜沉默不语,视线透过他们的身形空隙,盯向放缓步伐的席苍平、席穹东、席苍胜。 那三人心中极恼,愤愤回瞪了过来。 另一边,席告水、席告云带着一干村民花了两个时辰上山,不到一刻就被誓妍老太赶了下来,席欢颜并不在她那里。 誓妍老太在山洞前的地坪上立了许久,金乌西落才低低叹了一声,嗓音粗嘎如呜咽的夜枭。 这世上的烦恼都是自找的,路也早早在一个个选择中注定,她自认救不了一个陷在仇恨里的人,因为她也不曾救起自己。 誓妍老太脚踩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巨大的齿轮转动声作响,灵灵山上一道道机关被开启,她再抬手凭空拨弄,蒙蒙细雾自林间起,愈来浓郁。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阴沉的天地,转身进入山洞,轰隆,石门落下。 这天,席穹中死不见尸,席苍烈穿心而亡,席欢颜主动束手,灵灵山没了路。 也是这天,席告水聚起十位族老,极力将一切污名推到席欢颜头上。 “杀人偿命!席欢颜不分黑白,害穹中,囚穹晚,杀苍烈,诬陷我,把她杀了丢去喂野兽都不为过!”席告水的声音震得族堂大厅里的松树盆栽掉了叶。 敞开的门外村民们围了一层又一层,水泄不通。 席欢颜看着松树掉下来的叶子,意外地出了神,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席告云代席誓荀出席了这场审问,她问席欢颜,“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有。”席欢颜坚定道,“席告水、席穹东为实现自己的野心,意图铲除村中碍了他们路的人,其中就包括顾兼暇、席苍婧、席苍莲等武师,更为逼席穹中、席穹晚、席苍平、席苍烈、席苍胜同流合污,迫使他们一起参与到杀人中去。” “另外,我没有与席穹中、席穹晚私下独处过,更谈不上害他们了,我怀疑这一切,是席苍烈告诉我真相后,这几人为封口,故意陷害我的。” 席告水额头的青筋都要弹出来了,“你特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比不得你会胡说八道。” “你怎么没杀席苍烈,拿你那把柴刀去跟伤口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我哪里说我没杀他了,我是杀了他,他自愿的,他向我以死谢罪。” “你放屁!” “你吃啊!” “安静!”席告云喝道,“有事说事,别骂人。” 席告兰指出她话里的明显漏洞,“席苍烈是面朝烂泥沟栽下去的,腰绳都没系结实,跟你谢罪还脱裤子不成?” “是系了没结实,还是没系?” “......系了,没系结实。” “您老还管人家腰绳系得松还是紧?” 席欢颜不认账,“你们不能因为我孤苦伶仃就什么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若想查我,先查清楚猎人屋二十一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个个都是英雄,不该不明不白地死去!” 猎人屋那件事有直接证据吗,没有,席穹晚推翻了她自己的证词。 席欢颜杀席穹中有直接证据吗,也没有,尸体都还没找到,目击者还被称是故意来陷害她的。 间隔一月余的两件事牵扯到一起,成了理不清的麻球。任谁都头疼。 立在席告水旁的席穹东急了,“她没证据证明苍烈叔自愿死在她手里,但她杀苍烈叔却是事实,合该处死!” “你不也没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假话?如果他真是自愿死在我手上的,我理应无错。” 一场族审声势浩大地开始,又声势浩大地结束,谁真谁假,一时分辨不清楚。 出了族堂,席告水跟席苍平道,“她在垂死挣扎,不是要证据吗,你去找席苍灵,让她作证她亲眼看见席欢颜偷袭了席苍烈。” 席苍平迟疑了,他不太有把握说服席苍灵,席告水却当他心软了,警告道,“她死,还是我们死,你总要做个选择。” “我知道。” “知道就好。”席告水拍着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等这件事过去,我们也不拖着整个村了,带上愿意跟着我们的那些人出山干番事业。” 第31章 ??夜逃 黄昏,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白日喧嚣暂时归于沉寂,偶有鸡鸣,偶听犬吠,他们将桌子搬出门,粗茶淡饭就着斜阳山色,安逸得好似融入了一副岁月静好的图景当中。 族堂—— 因为席家村没有牢房,席欢颜被锁在了大堂柱子边,锁链一头铐着她的手,一头拴着立柱,旁边还有两个村民值守。 心口的抽疼变成了密密麻麻的蚀痛,疼感比初始低了好些,却绵绵不绝。 席欢颜坐靠在树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极力忍受这番痛楚。 “换班了,你们去吃饭吧。” 熟悉的声音让她睁开了眼,竟是席穹东和席苍胜来了。 “换人,我与他们有仇,我怀疑他们会趁机谋害我。” 席穹东呲牙,“你想什么呢,所有事都是你臆想出来的,我们跟你可没怨没仇,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你爹的徒弟,再混账也干不出欺师灭祖的事啊。” 原值守的二人一想也是,安慰席欢颜道,“真遇到问题你就大叫一声,后头几间里有族老坐守呢。” 席穹东挥手赶人,“你们快走吧,这里有我们。” 席穹东与席苍胜或立在门口,或盘坐在她周围,倒是没生什么事。 及至天色完全黑下来,席穹东突然说道,“傍晚吃得不够饱,我们加顿饭吧。” “这时候到哪里去弄饭菜?” “我家有野味,等着,我去拿。”席穹东空手离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口锅,和一条被剥了皮的狗。 席苍胜装模作样地问,“你哪里搞来的?” “山里打的野狗。”他隐藏着恶意的目光大咧咧地落到席欢颜身上,“狗肉的味道最香了,炖到酥烂出来,拆骨吃肉,人生快事。” 可席欢颜没有睁眼,睡着了一样。 装!席穹东在心里啐了一口,招呼席苍胜到堂下小院架火。 水入锅,火烧旺,剁成大块的肉一放,撒下香料,炖上一个时辰,香味溢满堂,连里面的两个族老都被勾出来了。 “来来来,都拿上碗,肉够多,尽情吃!” “真香啊,我去拿壶酒来。” “酒不行,酒不行。” “果酒,醉不了人,不碍事。” “吃肉不喝酒,不就白吃了。” 席穹东、席苍胜一唱一喝,演得热闹,存心膈应席欢颜。 “行了行了。”族老席告牛发话,“今天就别喝了,茶水将就一下。” 二人这才作罢,兴奋地围在锅边夹肉吃。 席欢颜感觉身边蹲下来了一人,睁眼看见了今晚代替席誓荀坐堂的席告云。 席告云望了眼小院,低声问,“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席欢颜道,“猎人屋梁上的护宅图被划掉了。” “嗯?”席告云不明白。 “那是我爹的源术,他估计谁也没告诉,只有亲身实践或看过他的手札,又或无意发现的人,才知道在村中杀人,会被这道源术缠身。” 席告云低骂,“疯子。” “所以你认为划掉猎人屋梁上护宅图的人就是凶手?” “今天席穹东追杀我的时候,指出我被护宅图袭身,足以证明他是知晓护宅图作用的。” “但这不是直接证据,你能证明全村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其作用吗,能证明是他划的吗?” 席欢颜回答不出来。 席告云安慰似地拍拍她的手,“明天他们可能会坐实你谋杀席苍烈之事,你别应,我争取保你不死,其他看天意吧。” “告云过来吃肉!”席告牛转头喊她。 “我不饿。”席告云摆手回了里屋。 席穹东是看见席告云和席欢颜说了什么的,他盘算了一番,自己等人没有落下切实的把柄,火是烧不上身的,如此心中愈发肆无忌惮。 他笑着端了一碗肉走进大堂,放席欢颜面前,“别说我不念及以前的情谊,给你吃。” “滚。”席欢颜冷淡道,“再晚一步我就用锁链扭断你的脖子。” 席穹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到她双手被铐着,梁上还有护宅图,嘴角泄出笑意,冷哼着往外走。 席告牛看见这一幕,心中腹诽了一下,又忙低头吃肉,这孩子怕是斗不过族长的,他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却说席穹东将将要走到锅前时,席欢颜的眼神逐渐森冷,猛然发力先后将双手大拇指掰错位,骨头的错位使得手部缩小,她快速挣脱了镣铐,飞扑上前,抓住席穹东的头按翻了狗肉锅,摁进燃着暗火的柴堆,滋啦的皮肉灼烧声与惨叫并响。 席告牛、席苍胜二人惊落了碗,神色惶惶,想要拉开她,席欢颜怎能让他们得逞,拎起铁锅抡转一圈,吓退了他们,立刻冲出族堂,蹿入漆黑的村中。 “不好了,席欢颜逃了!” “不好了,席欢颜逃了!” 敲锣打鼓声唤醒了入睡的山村,一大帮人齐聚族堂。 吵杂之中,席告牛道,“苍胜已经带着三人去追她了,当务之急是抢救穹东!” 席告水匆匆望了面目全非的席穹东,怒火攻心,朝周遭人大喊道,“我兢兢业业大半辈子,你们也看在眼里,如今我们祖孙都是觉醒灵魂本源的,给村子带来的好处也将更多,我本不想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偏她欺人太甚,我一定她不得好死!” 席苍平附和,“小小年纪心肠便这般狠毒,留她不得!” 誓荀接连咳嗽,他一扫在场的族老,心里苦笑,这村子里还有能镇住他的人吗,唯一的武师席苍平都替他说话了! “其他先不管,我要你将欢颜带到我眼前,好好地带到我眼前!”席誓荀用力拍了两下桌子,“她就是有错,也得在这族堂审明白!” “告云,你带人一起去找。” “是,父亲。” 席告水知道他是怕自己杀了席欢颜,心里不由气愤,便先由席告云跟着,到时再想办法分开。 那厢一队队村民分散寻找她的踪迹,这方席欢颜在山中迷了路,薄薄的雾气似乎搅乱了她的方向感,叫她找不到上山的道。 她摸出藏在鞋里的火折子,撕了一截衣服缠上长条粗枝,做了个简易火把,好分辨方向。 只是每每以为自己走对了,结果都是错的。 额上的冷汗不停往下落,心越来如刀搅。 树影婆娑,暗月无光,前途昏昏,后路茫茫,一点火光,微如萤火,摇摆将灭。 人过树,风过叶,簌簌作响。 “那边有人!” 席欢颜心头兀紧,丢开火把,只身没入林中狂奔。 “被她发觉了,追!” 将灭的火把旁踏过四双脚,条条黑影在林间疾驰闪过,草木窸窣,如虫爬,如蛇行,渐如豕奔,又猛如熊咆。 距离在拉近! 第32章 ??迷雾山路 进山的席告水灵敏地听到了席苍胜的叫喊,当即甩开大队伍追上去,一开始席告云、席苍平数人紧跟在他身后,后来就席苍平一人没跟丢。 他二人一前一后,越过了追踪席欢颜的席苍胜四人。 山林很深,何况还有雾气遮掩,席告水看不清席欢颜的影子,但分得清声音。 他急促道,“席欢颜,停下!老实跟我回村!” 听见他的声音,席欢颜嗤笑,“席告水,你枉为一族之长。” 余音被呼啸的风割得稀碎。 “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席告水寒着脸,说出的话却像是一个关心熊孩子的长辈,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怪异。 他张手从路过的小水坑里召出一支水箭,用力朝那钻入树林的身影甩去,“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听话是会被野兽吃掉的。” “老家伙。”席欢颜跳上一根树枝,适才的位置上水箭炸裂,“这次你要是杀不了我,下次死的就是你。” “现在激怒我对你没好处!”席告水朝席苍平怒喝,“拿出你狩猎的本事来,今日抓不住她,你我都不好过!” 席苍平点了点头,取下背上的弓箭。 席欢颜借着昏昏的月光往后瞥了一眼,还没辨别出他旁边的是谁,意外被从草丛中扑来的一头狼咬到了衣角。 兀然一支箭射过来,她身一翻,攥住这头狼的皮毛,抡起来挡住了箭矢,树林里一下静了。 席苍平上前拔下箭,踢开这头狼,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泥洞,“这是潜狼的巢穴。” 潜狼生性狡猾,巢穴深且路多,这一洞不知会通向几个出口。 “总归是出不了这座山的。”席告水指向后头拼死拼活追赶上来的席苍胜,“你身材矮小,入洞跟踪,我们在地面上搜!” 席欢颜猫着腰迅速地通过泥洞,出来是一个陡坡,她视线一扫,左面有水声,右面群山连绵。 席告水的源术是水,她万不能朝水多的地方去,于是几个起落往林中跑。 安静的山林里接连飞起惊鸟,一群栖息的麋鹿受到惊吓,慌乱地在原地踏步。 席欢颜跨坐到一头麋鹿的背上,握着一根青藤随便一抽,鹿群各奔东西,森森古木很快就遮了它们的身影,而她坐在最雄壮的那头麋鹿背上,任这头麋鹿往前奔。 那边席告水等人好不容易辨查出了潜狼洞穴的出口,又被鹿群栖息地拌住了,众多混乱的蹄印让他们辨不出她的最终去向。 “找!” 随着时间的推移,席告水越来越躁,席欢颜的存在啪啪啪打了他一个又一个巴掌。 这人留不得! “找不到。” “这边也没有。” “要不然等明天再找吧。”席苍胜小心翼翼道,“今夜的灵灵山有点诡异,好几个族人都失去了踪迹。” 席告水滑去一记凶狠的眼神,亮如夜间野兽的眼,叫人寒毛倒竖。 细雨飘飞,昏暗的月也被乌云遮了起来。 席告水仰头望天,蓦然大笑,“你们看,天也在帮我了!” 雨就是水,有水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 细蒙蒙的雨丝成了他的手眼,山中一切慢慢浮现在他脑海里。 席欢颜擦去脸上的凉意,细雨斜来带着席告水的笑声,仿佛在告诉她,她是跑不掉的。 “一个一星源师也敢装神弄鬼。”席欢颜相信雨会帮助到他,却不认为,他能立刻追上自己,无非是通过雨丝传来声音,先吓她一下。 话虽如此,但席欢颜频频迷路,纵使心有不甘,似也无济于事,到了最后,她的心境竟是平静如水,任由麋鹿东奔西走。 山中的雨不期而至,渐淅淅,渐沥沥,渐滂沱。 一支从黑暗中袭来的雨箭擦肩而过,划破了衣服,席欢颜跃下麋鹿的背,冷静地看着席告水的身影浮现。 “你明明能置身事外,所以说啊,太聪明了不好。”她在席告水眼中已是死人,席告水废话不多说,几只水箭齐发,俨然不死不休。 席欢颜身已倦,狼狈躲避,身上的伤痕一道一道添加,血侵染了半副衣裳。 席告水趁她病要她命,双手从坠落的雨中穿过,凝聚起一条半丈水蛇,狰狞至极。 伴着一声“去”,水蛇宛如活物,腾游冲刺,大张巨口! 席欢颜眼中的水蛇在无限接近,明明该恐惧躲闪,可她却前所未有精神,也前所未有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和这条冲她而来的水蛇。 就在这条水蛇要吞下她的那一瞬,水蛇爆散成了水珠。 席告水愣了,她也有点恍惚,但恍惚之后是剧烈的头疼。 “算你走运!”席告水只当是一个意外,立刻调用全部源力,召出了一条细长但威能更高的水蛇,蛇行雨中,宛如夺魂绳索,眨眼就要缠身索命。 席欢颜在抵抗头疼的间隙看见了这条水蛇,蒙昧和清醒交织时,水蛇又爆散了开来。 她懂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懂,只是陡然间,漫天雨幕全炸了,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席告水身上多了几个血洞! 席告水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又遇此幕,心神皆颤,仓皇地后退数步,见雨珠仍在炸开,慌忙朝外逃去。 心脏与脑袋都爆发出炸裂般的疼痛,席欢颜克制不住地蜷缩到地上,泥水与血混流,糊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这场爆炸的雨似要将她溺毙...... 席家村陷在夜色里,灯火最明亮的地方是族堂。 “咳、咳。”坐在堂中的席誓荀掩口重重地咳着,目光一直盯着那扇打开的院门。 他的孙子抚着他的背,“爷爷,你在担心吗?” “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孙子却不信,毕竟一方是族长,一方是席苍古和顾兼暇的孩子。 院门外传来声响,他的孙子高兴道,“母亲他们回来了。” 席誓荀放下掩口的手,拄着拐杖坐正。 “父亲。”席告云打先进来,浑身湿漉漉的,“人没找到,山上雾气重,又下起了雨,我们就先回来了。” 席誓荀眼眶含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让兼暇去除魔!” “要不是我,村里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欢颜那孩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这不是您的错。”席告云苍白地安抚着他,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可它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信谁,不信谁,真或假,好像都无从判断。 天亮后,到底该面对怎样的现实? 席告云自己也想不太明白,然而第二天,命运已经替这个村子做出了选择。 席告水连夜带着伴侣、席穹东、席穹晚、席苍平与席苍胜一家收拾东西跑了。 席欢颜没再出现。 她的父亲,席誓荀,半夜自己出了门,淹死在了村东边的小溪里。 小溪很浅,平常小孩子们最 第33章 ?星烬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33章星烬沉沦的时间似乎相当短暂,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按在水里,溺毙的窒息感席卷全身。 她猛然睁开眼睛,湖水在荡漾。 刺骨的寒冷涌来,触感在复苏。 腥咸的水味呛喉,味觉在苏醒。 她憋着气,弯腰解开缠在脚上的水草,奋力向头顶的微光游去,但她立马就发现不对了,腿使不上劲! 随即气也憋不住了,灌了好几口水。这肺活量全然不像她自己。 她的脑子又开始沉沉浮浮,模糊时听见嘈杂的人声,和落水声,一条黑色的影子朝她游来...... 席欢颜浑浑沌沌地,又陷入了经年梦魇,不知从何而来的绝望与暴怒塞进心里,塞进脑袋,挤爆了身躯,她一半是冷静一半是疯狂,于某个瞬息,陡然清醒,看见了晃动的地面和黑棕色的蹄子。 如料不错,她应该是像麻袋一样被横搁在了马背上,昏涨的意识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手一撑,就要掉下马。 然后理所当然地摔在了地上。 黑马在原地踏步,嘶鸣声愈显天地空旷,席欢颜捂着头,披在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 她看见芦苇,看见惨白的落日,看见一望无际的旷野,青冥的苍穹罩着昏暗的地。 横行无忌的风在吹,芦苇在荡,她听见衣袍猎猎作响,抬头望去,见一人牵着缰绳,立在那儿,看着她。 那是个女人,她黑冠束长发,袖子高挽,露出线条肌肉分明的小臂,一身暗红如血的长袍,腰缠黑铁带,好像战袍。 这人携着千军万马的势,眼里是千山万水的苍凉,再烈的风到她面前都变得沉寂。 “起来。”她说。 席欢颜木然道,“我可能忘了些事。” “我知道。”女人看着她,目光沉沉,“你脑子有问题,总是忘记我。” “......” “记住,我叫星烬,你的母亲。” 席欢颜不置可否,她尝试着站起来,结果被毯子绊了一下,腿虚软地差点跪下,那女人看了半晌,终于良心发现,将她重新抱上了马背。 好歹这回是自己坐着的。 星烬牵着马,慢慢地走,只留给她一个冷冽的侧脸。 而席欢颜看着自己的手,总感觉它大了 这个时候席欢颜不得不思考下“我是谁”、“我从哪里”、“我要到哪里去”,然而对于未知,最好的办法似乎只有沉默和观察。 她将目光落到前面那人身上,星烬像是有感应似的开口,“把毯子披上,你刚落水了,受不得凉。” “嗯。”席欢颜听话地披上毯子。 星烬稍顿,“我请大师给你治疗了,今后你应该不会忘了,但你天冲与灵慧魄虽清醒,力魄却仍有碍,所以腿脚会时感无力。” “为何不将力魄也修复了?” “灵魂之事,天地秘密,恢复灵慧魄已是极限巧合,何求其他。” 席欢颜点点头,没有多说,只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天火道,我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抚养你长大。” 席欢颜听了,认真道:“谢谢。” 星烬同样正经地表示:“不用谢。” 两人沉默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过了会儿,席欢颜问:“天火道是什么地方?” “荣华帝国的一个要塞地区,位于东域西南。”星烬的耐心很好,仔细讲解起荣华帝国和修行之事,席欢颜时不时问一两句,在天黑前,将世界观补了个一一二二。 与此同时,她们也到了暂时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村落。 这里的民众似乎很朴实,看了星烬给的路引,便马上热情地借出了一间空屋,做菜烧水一样不落。 安顿下来后,席欢颜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沐浴,结果发现了一件不能精准确定性质的事,那就是。,这具身体的锁骨处有一道黑色刺青,犹如交缠的藤蔓,但她的意识告诉她,她不喜欢。 席欢颜不紧不慢地沐完浴,将外袍穿上,俯身套鞋时,一枚玉石从衣领里滑了出来,在她眼前荡圈。 玉石色泽温润宛如琥珀,入手有暖意,拿起来对着灯火瞧,见玉石里流光溢彩,中央光线缠绕处悬着两个奇怪的字。 她沐浴前尝试着将它摘下来,却如何也不能摘下。 想了想,她将它塞回衣领里,等回到房间,推开门便问榻上的星烬,“我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星烬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竟让她看出了一丝杀意,而这杀意被看出来后并没有丝毫收敛。 “答案要你自己去找。”星烬意味不明地说。 席欢颜不喜欢这种半掩半藏的诱导。 “它于我而言不重要,我并不需要这个答案,但你若指的是事件背后隐藏的危机,你无需担忧我的承受能力,尽可现在告诉我,我也好早作准备,你也可不告诉我,那我不能保证最终结果是你希望看到的。” “若我告诉你,你就能保证最终结果吗?” “不能,我只遵从自己的心意,无伤大雅时才会迁就别人。” “这像是施舍。” “你可以这样认为。” “......”星烬笑了,“像我。” 这回轮到席欢颜无言了,好不要脸的一个人。 “很抱歉,我的女儿。”星烬摘了头冠,墨发倾泻而下,“其实你早已知道真相,只是忘了,而我现在并不想提醒你。” 星烬盖上被子,露在外面的手在腹部交握。 席欢颜考虑起了眼下的问题,“我睡哪儿?” 屋里的这张卧榻不太宽。 “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睡吗?”星烬突然想到了某些温柔的场景,深埋的母爱不禁如抽芽的幼苗一样随风摇曳。 席欢颜诚实道:“我不喜欢和人同榻而眠。” 于是她听到了一声冷笑,星烬翻个身子背对她,“正巧,我也是,你打地铺吧。” 呵,席欢颜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假的母亲。 她们没有在这个风景宜人的小村庄久住,第二天就接着赶路了。 路上,星烬会和她讲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但讲得最多的还属修行方面的事。 在她的讲述中,席欢颜逐渐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和人文。 此方世界名裂星,人族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亿年前,而异魔是人族史中如影随形的灾厄,到如今也没能摆脱...... 嗯......总感觉哪里有点熟悉。 听到荣华帝国历史的时候,席欢颜冒出了一点直觉,问,“姓星的人挺少的吧?” 星烬觑向她,“我是星涟的幺女,所以你要快些长大,我陪你的时间不多。” 星涟,开国皇帝。 “.....我叫什么?” “席欢颜”。 没错,印象里是自己的名字,她又顺口问,“我的父亲是谁?” “死去的人就不用记了。”星烬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小包袱,“你有空问东问西不如好好学习。” 席欢颜解开一看,是好几本标着启蒙字样的书籍。 第34章 ?东君 照星烬的说法,她历经大变,过度使用本源天赋,导致灵魂遭到重创,连人都傻了,只有一天的记忆。 如此浑浑噩噩了两年,才好不容易让大师治好了主管思想、智慧的天冲与灵慧魄,但力魄并未完全康复,按理余生也就这副虚弱之态了,不过她要是成为源师,可通过后天修行弥补灵魂上的缺失。 席欢颜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书,很快就困乏地打了个哈欠,虚是真的虚,清醒半天,倦半天。 星烬跃上马背,将她揽在怀里,她那么些日子过来也习惯了星烬的行为。 她清醒的时候,星烬会牵着马慢慢走,跟她讲讲话,看看沿路的风景,她困倦的时候,星烬会上马赶路,她被星烬护着倒是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 越往西走,日头越足,天气愈发炎热,她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好像脱力了一下。 一天醒来,马已经进了一座山城,星烬跟她说已经进入天火道同州境内了,再过二十里地,就会看见同州的新都。 席欢颜打量着沿途景象,这里都是土砖建筑,外面糊着淡蓝或浅红的泥,街道很窄,行人很少,透着股倦懒,连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都是敷衍的。 这里的人衣服穿得也少,大部分都是赤胳膊赤腿的,露着小麦色的皮肤。 星烬在一家叫八宝楼的店铺前停了下来,跟席欢颜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里面买点东西。” 席欢颜点点头,显得很是乖巧。 她发着呆,一点点抽去朦胧的睡意,让自己清醒起来。 同州的泥砖建筑很矮小,同州的人也很懒散,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没有出彩之处。 她看着看着,被这份慵懒气氛传染,一下一下点着脑袋。 “到了住的地方再睡。” 席欢颜望向声源,星烬已经出来了,手上拿着大包东西。 她牵了缰绳说,“同州是天火道唯一一个还没被西域联合军染指的地方,还算安全。” “因为它靠近内陆吗?” “不是,它地广人少,物资差,那边暂时看不上它。” “......” “但随着天火道其他州沦陷,早晚会排到它。” 席欢颜怀疑道,“你说你要带我去安稳的地方。” 星烬不以为意,十分大气,“有我在的地方,就会很安稳。” ......行叭,不愧是开国皇帝的女儿。 紧接着星烬又说了句让人噎住的话,“主要这是我的封地。” 她顺带着给席欢颜普及了一下荣华帝国的分封制。 荣华帝国有爵位公侯伯,赐予功臣与高星级源师,代表皇帝坐镇一方,伯统治一镇之地,可募私兵五百,率领一师,侯统治一县之地,可募私兵一千,率领二师。 一师近万人,三师成一军。 公爵的权力最大,统治一州之地,有资格建都,相当于一国之主,除能招募五千私兵外,还可在皇帝的授权下,组建三军,掌征伐大权。 爵位来源是建立在个人实力、能力、贡献之上的,所以无法袭承,一代结束,帝国收回封地,但会给予其直接关系人俸禄,养其到老。 “此外,帝国对道、州、县、城镇的划分,依据了土地大小、人口多少,超过综合上限就会升级,低过综合下限就会降级。 目前同州辖十四县、每县下又有五至七座城镇,共八十四座城镇,土地面积一亿六千万公顷,抵得上平常的两个州的大小,但人口只有五百余万,仅是一般州的一成,人口要是再低下去,同州就算不被西域联合军侵占,也会化入其他道州。” 星烬说到这里眉眼间皆是自信,“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我会舍其他县镇,造新都,将同州大部分人族聚集起来,先求发展。” 为什么是这个地方,它算得上处于夹缝中不是吗? 席欢颜觉得星烬被分到那么一个州有点倒霉,然而看着毫无不满之意的星烬,又或许这是同州的幸运吧。 出了小山城,天气似乎一下清爽了起来,眼前展现出一片广阔的草原,星烬说这片叫做流星草原,每年朱明时节站在这里仰望天空,可以看见流星划过,而越往西去,草地越丰盛,时见牛羊马群,遥远之处更是矗立着一座高山,顶上白雪皑皑。 星烬道,“太阳落下的轨迹里,正好有一点与山顶重合,那时太阳就像是被托在山顶一样,整个山顶都会被染红,因此它被称作红顶山,翻过红顶山,是白州。” 她又指向南方,“我们要去的是这个方向,等一下就可以看见第一重关卡了。” 果然没多久,辽阔的草原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黑石门楼,上刻“一重关”。 马儿慢悠悠地穿过门洞,继续往前走,席欢颜扭头再望了一眼那黑色的庞然大物,它好像一扇伫立在天地间的洞开的大门,无惧任何人的窥视。 “这里没人把守吗?” “任他们来。” 复行三里,草地过渡到了绿洲山林,高个植被渐多,远方出现一座城池,黑色的城垣似乎延绵无尽,而中央城楼处,悬着刻有“二重关”的匾额。 城门口穿着黑铁兵甲的将士持长枪而立,阳光照到枪尖,一点暖意也无,森冷异常。 守城的将士们看见二人一马面露不可置信,这份不可置信中迸出极大的惊喜,城上、城下,整齐划一地单膝下跪,声之洪亮,响遏云霄—— “恭迎主公回都!” 席欢颜仰头看向身后的星烬,她低头与她对视一眼,再抬首时,冷冽的神色中多出了一丝狂放,“这是我星烬的女儿,从今以后,她就是同州的朱明东君!” 天有四时,四时之序——青阳、朱明、白藏、玄英,荣华以四时来象征皇帝、公爵、侯爵、伯爵的传承者。 虽说,爵位无法袭承,但身居爵位者,一般都是常人无法企及的高星级源师,他们收的传承者,天赋实力理当上乘,因此为了笼络这些传承者,荣华会封他们为东君。 东,意味着公侯伯的第一传承者,君,意味着帝国正式承认的地位与荣耀,东君无需承担帝国责任,但能享受帝国俸禄。 另帝国人族中还有一条约定成俗的规矩,如果在公侯伯逝去前,东君能积累足够的实力和功绩,那么,这位东君大概率会被封在同一个地方,间接继承前任的权势。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帝国对公侯伯的安抚与妥协。 星烬毫不在意她抛下了怎样的惊天之语,尽管她是帝国史上第一个自身即位不久就立东君的公爵。 她才六十九岁,正值青年,是东域,乃至裂星近代最年轻的七星源师! 生命可达七百年或者更久! 但她的将士不会质疑她的命令,话一落,震天之声再次响起,“拜见东君!” 席欢颜发起了呆,内心平静如水,甚至有空从星烬的词句中推测出,星烬以前可能没有公开过自己的存在。 那她是跟父亲生活的吗? 受重伤也与父亲那边有关? 头顶多了一抹温暖,她听见星烬说,“你不必有压力,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席欢颜淡定地理了理被她揉毛躁的头发,“我不一定值得拥有最好的,但我会获得摘取所有美好的资格。” 星烬胸腔轻颤,大笑出声,纵马入城门。 第35章???都城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35章都城城门极宽,可容二十人并行,进入城门后,不是想象中的街市,而是一条比城门更宽的直道,长达百丈,两侧是与城楼相接的黑色高墙,身处其中,无端寂寥。 马蹄哒哒,风声呼啸,路尽头,席欢颜看见了“三重关”。 三重关城门缓缓打开,门后一众人匆忙站位,看起来像是刚刚接到消息赶来的,为首二人倒是气定神闲,似乎地位很高的样子。 右者一身黑色泛着冷光的铠甲,单手抱着盔胄,高鼻深目,头发梳得光溜,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面上带着与装扮不符的优雅笑意,好像挂在文士身上的礼仪之剑,贵重却不沾血。 不过席欢颜知道这大概是他给人的错觉,而左边那位,身着绛紫色的大袖深衣,面奇白,姿仪甚端,丰神如玉,星眸中仿佛有无尽之语,大抵是才情绝艳之辈。 在二者的带领下,众人齐齐拳抵心口,躬身行礼,“拜见主公!” 随后他们直起了身,心口的拳却没有放下,席欢颜看得出他们有些犹疑。 转瞬间,绛紫深衣者淡笑着道,“见过东君。” 众:“见过东君!” “免礼,众位主持新都事宜,甚是辛劳,大可不必特地过来。”星烬又跟席欢颜道,“在此诸位都是我的得力助手,之后你可与他们好好认识。” 席欢颜点头,微微前倾还礼。 众人再次抵了下心口,分退两侧,星烬驱马而行,带着她进入三重关,终是见到了街市的模样,远眺还有耸立的高阙塔楼。 “三重关街衢巷陌,纵横通达,设六坊九市,是寻常人家居住、交易之地。”星烬看着冷冷清清没有人影的大街,补道,“如今还未开城,人是少了点。” ......这貌似不是少不少的问题,是有没有的问题。 席欢颜给面子地附和,“真大,开城后人一定很多。” 星烬好像有一丝高兴,“你觉得这城建得怎么样?” “......大?” 星烬揉揉她的头,语重心长,“答应为娘,今后好好学习。” 呵呵,是她贫瘠的语言辱没了这座雄伟的城。席欢颜默默自闭了小下,莫名其妙的自信又使她口出“妄言”,“若遇良师,我定日进千里。” 星烬若有所思,“那我可得仔细给你挑选老师,倘要再说出个‘大’来,我饶不了你。” 三重关有条朝南的主道,名千樽道,跑马也要半天,尽头是三重关的南城门,它同时也是四重关。 四重关内亦有街巷坊市,但据星烬说,此后居住的会是源师、武师、军将以及他们的亲属。 过四重关,竟出现了一条天堑,这会儿天色将暗,席欢颜坐在马上望下去,可见其底部怒涛奔涌,大风拍石,蹿上来的凉气带着湿意,拿手一抹,还以为沾了雨水。 两岸并架三座大桥,尤以中央那座最宽,并驾十骑也没问题,桥前有一碑,名曰锦衣桥,极目望向对岸,又有一碑,书:五重关。 两侧桥上则有石楼,似乎是守桥兵将驻扎之所。 再往上望,是一座延绵三百里的山脉,山脉起伏不大,隐约可见各峰上宫阙参差,烟霞迤逦。 星烬为她指道,“山脉叫风禾,这边望过去,中峰有金麟宫,三殿百室,你与我居其上,东峰将立同州最大的书院,西峰设有协助我管理同州的理政府、军府、总卫府。” 她低下头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席欢颜,“先上山休憩吧,下次再带你好好逛逛这座都城。” 星烬将席欢颜抱下马,抬步便景象移换,刹那出现在三里之外,消失在金麟宫方向。 远远跟着她们的众人停住了脚步,黑铠者收起笑意,不大痛快,“主公哪来的孩子,魂体羸弱,担得起东君名头吗,竟为了她两年都没有回来。” 绛紫深衣者轻描淡写道,“主公未来无限,她担不担得起又有何区别。” 其他人一听此话,深以为然,权当是多供一尊吉祥物了。 吉祥物席欢颜一困,脑子昏沉得再也醒不过来似的,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星烬坐在床榻边,抬起手背轻轻碰了小孩的额头,“......一点都不像你娘那样可爱,倒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那手背却迟迟没有收回,她看着掌心的伤痕,怔忪半晌,握起了拳,起身离开寝室。 床榻上的小孩抓住被子,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她似乎掉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无数黑影在朝她逼近,她愤怒地抽出刀一阵狂砍,忽而又好像坐到了马上,时见城池,时过荒野,时入人群,时听鸟啼,某个地方鸟啼声特别嘈杂,又或许是悦耳,间伴着几句苍老的叹息...... 他在说什么? 席欢颜下意识去回想——“本源天赋透支,身缠秘术,难了难了”、“代价很大”、“想要彻底恢复不太容易”...... 还有一个声音始终坚定,“需要什么东西,我来解决”、“我想请你帮个忙”...... 混乱、压抑、窒息,光怪陆离、挣脱不得。 她惊坐而起,背上骤凉,已是出了一层薄汗。 那些是这两年间的记忆吗,可两年前的呢? 席欢颜抱紧屈起的双腿,头抵着膝盖,她发现自己没有多余的情绪,梦中的感觉更像是外界环境造成的,而非从她的情绪中诞生,除了愤怒。 然她也清楚,缺失的记忆,空白的过去,让她心底很虚,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擅长什么,曾拥有什么,愤怒什么。 这种虚是星烬的爱护、东君的名头无法填满的。 她必须尽快重新认识自己,积累起各方面实力。 席欢颜赤脚踩在地上,脚底蹿起的凉意让她平复下心底的躁动,她环顾昏暗中寝室的摆设,不受阻碍地行至圆桌旁,拿起茶壶晃了晃,空的。 正要回去继续睡时,她的脑袋猛然昏眩了一下,慌忙间扶住桌子才没倒下,然而昏眩感如山呼海啸持续撞来,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叫她轰然倒地。 最后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靴子...... 谁? 她努力想要睁眼,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失真的叹息像是旧日阳光,所有温度都沾染上了灰败的颜色——“你和你娘,不该再出现的。” 第36章 死亡 席欢颜浑身紧绷,如从泥沼中拔起,突然之间身向后仰,撞上身后的星烬,惊得骏马抬蹄嘶鸣。 星烬攥紧了缰绳,安抚住受惊的马,低声询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席欢颜惊疑地望了她一眼,环视周遭,古木参天,头顶稀疏的阳光打下来,将暖意一点点浸入身体,驱散梦中的痛。 这是一重关后的绿洲,再往前就是二重关。 二重关? 席欢颜在现实与虚假间徘徊了一瞬,“前面是二重关?” “真聪明。”星烬道,“新都有五重关,但住人的只有三重关、四重关、五重关,我们可以一路看过去。” 席欢颜咬住下唇,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预见了未来,还是回到了白天,又或那都是她的幻觉? 胸口的灼烫唤回了她的神,她摸向领口,拽出吊坠,发光的吊坠中渐渐勾勒出了一个奇怪的字,与原有的两字皆不相同。 她回头看向星烬,竟见她死死盯着这枚吊坠。 星烬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抬首深深望了眼前方,拉拽缰绳,调头,“我们去帝都。” 席欢颜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按住她的手,“这枚吊坠是怎么回事?” 星烬沉着眼没有说话,抽下鞭子,马蹄愈疾,席欢颜性子执拗,抓紧缰绳拉扯,逼停马匹,星烬怕伤着她,没有与她争。 “你做什么?” “我有资格知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马儿暴躁地原地踏步,绿草被踩出了汁液,无声的对峙碰溅出令人焦灼的沉默。 “我只想你无忧长大。” “我不需要无知的快乐。” “时空之眼。”星烬妥协,她说话做事一向 第37章 ?前因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37章前因金麟宫下,楚驰目送她们上山,抬手将盔胄戴上,“主公似乎很认真,我倒有点期待我们的东君会展现出什么样的本事了。” 众人深以为然,这也许真是主公的亲生女儿,虽未曾听闻主公结过同衾,但主公年少成名,早年醉心修行,常常独身在外游历,一夜风流生了孩子给父亲那边抚养也未可知。 “莫要妄议。”南章淡漠地抛下话,止了议论。 见山路上没了人影,他们也各自散去,处理未完的事务。 天色逐渐黑沉,席欢颜犯起了困,星烬替她拉好被子,无声道,“别怕。” 席欢颜点点头,目送她熄灯离开。 寝室门关合的响声传入耳朵,仿佛石块沉入湖底。 席欢颜躺正身子,望着昏暗中的帐顶,脑中出奇地一片空白,既没有想即将遇到的危险,也没有思考明天太阳若照常升起会是怎样的光景,这样的状态持续了片刻,她自然而然地睡了过去。 梦中的世界似乎比清醒时复杂千倍万倍,形形色色的人影在她周边闪现,喧闹至歇斯底里,她似乎在躲,在藏,在跑,在打,脑中充斥着各种计算,却又无力。 大雨好像封住了她的口鼻,叫她在窒息中苏醒,她茫然坐在床榻上,想不起刚刚做了什么梦。 夜的温度驱散了被窝的暖意,背上发凉,她拽上滑落的被子,侧躺下来,望着圆桌的轮廓,它距她大概两丈,中间有隔断,只是帷幔没有放下来,望到圆桌所在的中厅一览无余,再看过去,是同样没有放下帷幔的起坐间。 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那凶徒有没有到来,又或已经在这个寝室中。 他会藏在哪个角落看着她倒地死去? 席欢颜微睁着眼睛,注视着黑暗里的摆设,后觉不妥,再次闭上了眼,但就在她刚闭上眼,一张脸在她床边闪现。 轻如羽毛的白色花苞晃晃悠悠飘向床榻上的人,如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即将沾上人衣。 变故不过瞬息,床榻上升起一个繁复的金光图纹,挡住了白色花苞,这金光也照亮了来者错愕的脸。 他惊惶之下,竟是破釜沉舟,提拳要砸破图纹,对席欢颜下死手,可七星源师施下的术岂是他一个三星武师能破的,反将自己崩了出去。 烛火一盏盏亮起,眨眼间整个寝室灯火通明,他抬头便见星烬坐在圆桌旁的凳上,搁在桌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空茶杯。 “主公......”他委顿在地,仿佛失去了神。 “千伏手,你从哪里弄来的,是何人指使的你。”星烬脑海中掠过诸多对手的脸,包括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兄弟。 这人却笑得惨淡。 席欢颜觉得他不像是对星烬怀恨在心的,便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此问捅了马蜂窝,这人梗着脖子,怒红了眼,“你只会拖累主公,你死了主公就不会再有软肋!” “放肆!”星烬砸下茶杯,迸溅的碎片如利刃,划破了他的脸,“陶坚,你在说什么鬼话,休找借口,老实交代主使者!” 千伏手是一种花中极品,可悄无声息毁人灵魂,并随着灵魂的湮灭消失,不留痕迹,他区区一个三星武师不可能得到它。 所以星烬笃定背后还有人。 陶坚却像是被伤狠了,如直言进谏的忠良大声控诉,“我都是替您着想,您为了她丢下正在建造的都城整整两年,自削威信不说,还为了她平白浪费诸多人情,这属实不是您该做的!” 星烬被气笑了,“我万没想到,我的金麟宫里,最需防的是我的近卫,找的还是这样荒唐的理由!” “求您醒醒,您一定是被她们迷了眼,当年您为了她放弃顾州东君之位,远走他域,可她守得住顾州吗,她不是眼睁睁看着顾门衰亡,顾州被皇帝收回吗,累得您丢下神塔考核赶回来救人,要不是她,您就算没入席神塔,也早早功成名就,坐拥一方了!” 席欢颜听得混乱,“哪个她?” 陶坚恶狠狠地道,“你那个娘!” “这与你何干,我的决定是你能质疑的?!” “等等,我是有两个娘吗?” “您眼中只有她们!您将自己置于何地,将我们这些跟随您的人置于何地!” “混账!”星烬突然警醒,“我念在你与我、阿彦一同长大,才一直让你秘密寻找阿彦的下来,你究竟是从没找到过,还是找到了隐瞒不报,如果不是阿彦主动联系我,我是不是连她死了都不知道!” “不是,同性别也能生孩子吗?” “她就不该联系您!她都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联系您,我绝不允许她影响到您,要能回到当初,我一定把话说狠点,叫她永生永世不敢再找您!” 星烬登时立起,一掌拍碎了圆桌,声儿冷得结冰,“你再说一遍。” 陶坚咬牙不语。 “她突然离家出走,是你搞得鬼?” 星烬一步步迫近他,钳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你是谁,你不过是我的一个下属,就阿彦记着年幼时的玩闹,把你当朋友,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觉得凭你现在的实力,有资格待在我的近卫队里吗。” 席欢颜拉了拉被子,默默吞下那些不着边际的疑惑,静观事态。 陶坚如遭雷劈,表情都裂开了,不知是因为估错了自己在星烬那里的位置,还是感到愧疚。 “我再问你一句,我一直以来让你带人寻找阿彦的下落,你是真没找到,还是隐瞒不报!” “......”陶坚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望进星烬的眼中,只看到了寒冰,“我以为您重情念旧,拿我当心腹,所以才留我在一众五六星级的近卫队里,您知道吗,他们都知晓我是最早跟随您的老人,不敢欺负我。” “回答我!” “我没认真找过,我要是知道她在哪里,我一定让她永远消失!”陶坚哭笑,“我不会死在您手里的。” 他怎么能被自己的信仰杀死! 然而星烬比他自绝经脉的速度更快,咔嚓扭断了他的脖子。 陶坚睁大的眼中有着来不及形成的绝望。 寝室一下静了,星烬压制住翻涌的情绪,良久,朝席欢颜看去,“这间晦气,我带你换间住。” 席欢颜:“我能问个问题吗?” 星烬心里有点乱,隐约想起这孩子中间好像在问为什么有两个娘,就更乱了。 无奈,破罐破摔,“问吧。” “这小花,”席欢颜小心点了点被金光图纹挡下来的白色花苞,“就这,是不是害我的东西?” “......是,它叫千伏手,能毁人灵魂于无形。” 席欢颜被这微小如毫毛的东西惊到了,“好厉害,能给我当纪念品吗?” “你怎么不问问阿彦。” “我的另一个娘?” “是。” “你们怎么生的我?” “不,她是我表妹。” “乱...伦?” 星烬心态有点崩,想动手打孩子,捏了捏拳,沉气道,“我去给你找个匣子装起来。” 第38章 极宴海 这个苍生有毛病山村遗梦第38章极宴海星烬用公务麻痹了自己好几天,这日一份卷宗呈到了她面前,里面是陶坚一生的资料,详尽到每日行动轨迹。 确然没有与外敌接触过的痕迹。 她又着重看了眼他近日的行程,上头指出他前天出城参加过一个游商集会。 游商集会聚了天南海北的行商,往往是在一个地方摆上一天摊子就散了,东西好坏难说,在集会上买东西,得有赌的觉悟。 他是在集会上得到千伏手的? 但游商集会通常都是附近路过的商人临时发起的,鱼龙混杂,他不太可能提前知晓集会上有千伏手。 ......他是恰好得到了千伏手,然后临时起意决定用它杀席欢颜? 星烬双手成塔,抵着额头,她有一支暗卫来监察手底下的人,偏偏监察不到人心,怎想得到一个忠诚于她的人,在关键时刻,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偷偷做出某些微小的举动,导致情况发生剧变。 当年她要是再强硬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留下阿彦? 她要是不那么克制,是不是可以早早带她回家。 明明说只要她不去找她,等她休息够了,就会自己回来。 没了顾州,她不是又拿到了同州吗。总归是有地方回的...... “来人。” “主公。” “为以防万一,继续查,最好能查到千伏手的来源。” “是!” 挥退了暗卫,星烬朝理政府下达命令,“新都定名极宴海,择日开城。” 天地人世间,仓皇一浮萍,诗酒斗千樽,不如还锦衣,极宴娱心乐所在,风禾无雪也白头。 采风师摇着铃铛,走过苍茫大地,对那些失去故土的人们说,快来吧,与其醉生梦死,感叹人生无常,不如褪下旧日华裳,去新都尽情欢乐,风禾山脉没有雪,却能保你们到白头。 提前预约好的店家商行与其他县镇子民陆续入住,天火道失去故园的多州子民也向这边赶来。 冷清的都城渐渐有了人气,盯向此地的敌友也愈发多了。 星烬忙于应付来自各方的试探,每日却仍抽出时间去看一下席欢颜。 这段时间,席欢颜一直待在自己的长宁殿里,殿中寝室、书房、主厅俱全,每天习习字,看看书,倒也不无聊。 星烬却感愧疚,“金鳞宫已经彻查过一遍了,你白日多出去走走,等过些天我找的管家到了,你随处可去。” “那位管家很厉害?”席欢颜手垫着下巴,趴在书案上,“我想看更多的书,能让他带我去寻吗。” “这容易,下个月各级书院开始招生,我为你安排一下。”星烬面露怀念,“那位管家你娘亲也得叫声爷爷,他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母亲......或有点杯弓蛇影。”席欢颜心里仍是好奇,“能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星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来话长,不过有些事,也的确该告诉你。” 她理了理思绪,便见席欢颜蹿起来,哒哒哒跑开,抱了毯子,端着瓜果挤到她身边,“您可以开始了。” 就,不是很想开始。 星烬无奈,“这事根源很复杂,我先给你说说什么是顾门吧。荣华帝国成立之前,东域小国、城邦无数,甚至一个村,一个镇,都可能是独立的,而天火道顾州的话事者,便是顾门。 顾门最初有三个体系,一是崇林顾族,也就是你我这血缘相系的一脉,它靠家传武学常青不衰,二是疏川书院的师生,三是金升德钱庄的东家们。 这三方推贤举能,组成顾门的权力中心——贤士阁,主持顾州大小事务。 这之中,尤以崇林顾族声望权力最大,因为它是疏川书院的开创者之一,且顾族人多在书院中任职,同时,顾族也是金升德钱庄最大的东家。 我的父亲星涟以星国起事时,年近五百,已是八星源师,虽不至于横扫无敌,然承同伴相帮,鲜有势力能敌。 顾门金钱、人脉强大,整体战力却属三流,见父亲可能会成事,就递出了交好的讯号,父亲拥有雄厚的战力,金钱、人脉却贫瘠,两方相逢,皆大欢喜。 就这样,荣华帝国成立后,顾门一跃成为东域顶流门阀,而当时我的太祖顾千远,成了初代顾州公爵。” “那会儿的公侯都是开国功臣,本身也是六七星的源师,唯顾千远是五星武师,但他是特殊的,他背后有顾门,顾门原就是顾州的主人,掌握着无数金钱人脉,足够撑起公爵的名号。” 席欢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她的关注点显然不同,“五百岁八星源师,十分厉害吗,我听人说您六十多岁就是七星源师了。” “这不能比较,源师的初始力量是灵魂本源力量的直接体现,有些人一觉醒灵魂本源就拥有三星四星的力量,有些人觉醒了跟没觉醒一样。” 星烬瞧她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也伸手拿了一个,“能修到高星级总归是少的,如此说吧,东域三十多亿人,在册的源师有三十二万,四星二点六万,五星呈断崖式下跌,只有八千,六星两千四,七星十三,八星四人,其中二人是荣华帝国供奉的君师与地师,九星唯一人,为天师,天师常年不见踪迹,超然于帝国之外,与开国皇帝约定好了,非存亡之际不出。” “在册的源师,就是东域所有的源师吗?” “基本是的,帝国律法规定,东域源师,必须登记造册。”星烬道,“我也不怕你骄傲,我找到你的那日,你不仅已觉醒灵魂本源,还觉醒了本源天赋,爆发出来的战力至少是三星。” 席欢颜真骄傲了,“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运气,白捡个天才女儿。” “我觉醒的时候是四星。” “哦。”席欢颜安静吃瓜。 “天赋强大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星烬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顾千远之后,顾州公爵是我的祖父顾齐闵,他武学天赋很高,到达了武师的顶点——六星,可与其他位置上的七星公爵相比,还是差了一点,何况公爵位是不能世袭的。 但没办法,顾州是顾门的大本营,顾族是顾门的核心,而顾齐闵是顾族的当家,整个顾门的利益是连在一起的,帝国若不给此位,顾门会撕破脸。 只是大多人都没想到,顾齐闵继任公爵位后,觉醒了本源,修成了名副其实的七星源师,也是在他手里,顾门极速发展,空前强大。 那时,他的长女、我的母亲,顾门次代领军人物顾轻许,十分崇拜我的父亲星涟,发誓要睡了他......她成功了。” 第39章 ?顾门(一) 恋上你看书网,这个苍生有毛病 星烬对这个不着调的娘记忆犹新,“我父亲有过几个同衾,每每都以烧发焚匣收场,身边只有星魁这个儿子,与我娘过了两百年后,有了我,他没厌,可我娘厌了,她结束了与我父亲的关系,为不受帝国限制,选择离开东域,我的父亲对此意见很大,我也被送回了顾州。” “所以我从小是在顾州长起来的,和你娘亲几乎形影不离。” 星烬叹息,“在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决定退位,诸大公爵与朝中能臣暗中相争,都希望得到那个位置。 父亲大概是不希望看到各方势力掀起动乱,直接指定了名望实力俱高,却孑然一身的大臣相马先生,星魁不甘心。 他从父亲起事时就跟在他身边,自身的势力做得也很大,一等父亲避世养老,他就给相马先生添了很多堵,相马先生碍于他的出身和名望让出了位。” 席欢颜问,“太祖的权势也不小,没争吗?” “父亲指定了相马先生,相马先生指定了星魁,真要争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再者顾门不是一个人的顾门,祖父也不仅仅代表他自己。 顾门其实偏向守成,疏川书院已发展成为帝国三大军事书院之一,金升德钱庄遍布东域,与诸方关系都不错,权财人,样样不少,无所谓有没有那个帝位,且论综合战力,顾门不是最强的,若跳出来争的话,输赢各一半,赌不起。” “另还有个原因,祖父将顾门做得太大了,离了顾轻许,竟发现后面没人能挑担,这也是顾门的弊端,一旦青黄不接,权力就可能无法传递下去。” “帝位是贤能者居,一代一换,顾门却靠崇林顾族维系传承,崇林顾族也凭它长久屹立,所以那时候祖父更在乎顾门的未来,他打算把顾门的势力转入暗处,如此就算他之后,顾门没出现高星源师,也可相互扶持着过下去。” “怎么会没有后继者,你不是吗?” “当时我还没觉醒本源。”星烬回忆道,“我是一年后觉醒的,不巧的是,星魁已经当上了皇帝,我跟他的关系从小就不好,祖父为了我的安全,隐瞒下了我觉醒本源的这件事。” “那我的娘亲呢?”席欢颜想到那人的控诉,“顾州东君之位是怎么回事?” 星烬怅然,“次代除开我娘,也还有几个不弱的源师、武师,然各方面的天赋潜力达不到撑起顾门的程度,只适合作辅,祖父就专注培养三代。 明面上三代之中,我与你娘亲最出色,我武学天赋还行,双十未至就是一星武师,你娘虽未踏入武师行列,但自小展现出了卓越的政、商天赋。 祖父和贤士阁认为,我与你娘皆可当做接班人培养,若逢乱世,我主她辅,若是平安盛世,她主我辅,这也与顾门在乱世里高调,在盛世里低调的理念相符。 如能按计划发展,总归不会太差。可有一天,祖父得到了一条吊坠。” 席欢颜拽出衣领里的预言之眼,“它?” 星烬点头,“这是祖父从一个密地里得到的,据猜测,那处密地是时空之神与其他神的战场,具体我也不清楚,祖父原也不知晓它的作用,直至他‘看见’了崇林顾族的灭亡。” “如何灭亡的?” “那要从新生纪10759年说起,我37岁,也是星魁上位的第20年,帝国动荡初显,各地不满其暴政的声音与日增多,与西域的摩擦也在加重。 祖父烦心西域的事,却在预言中“看”到顾族上下,突遭暗杀,一夜被屠,祖父与对方死斗,过程中套出话来,对方称顾族的家传武学虚空无相是意念诀,以其修炼意念,能开发灵魂,提高觉醒几率。” “真的?” “众所周知,灵魂本源的觉醒与否跟血脉没关系,但崇林顾族这一系,每代几乎都有人觉醒本源,且都是在武学有成之后,仔细想来,当时世面上,确实出现了高星武师能觉醒本源的说法。” “可顾族自己人不知道,也不确定,或者说没有重视,虚空无相在他们眼里,就仅是明晓道理、锻炼心境的心经,甚至没有配套的武技。” “然它毕竟是家传武学,严禁外泄,外人根本不知晓虚空无相的存在,祖父预知到那幕后,认为是族中有人泄露了虚空无相,但没时间排查了,预示中的时间就在六个时辰后,跟你这次的时间间隔差不多。” “预示中对方不仅人数众多,还有名八星源师,戴了面具,根本判断不了是哪方人。且能一夜之间屠掉分散各处的顾族人,说明对方预谋已久。” “祖父当时很怕,如果是星魁做的,那八星的君师、地师里肯定有一人也参与了,顾族想逃都逃不了,如果不是他,一时也想不到是谁。” “他当即做了三件事,先是把一切告诉了我,让我暗中离开东域,事情结束前不要回来,一来当时我是五星源师,有独自离开东域的能力,二来约莫是为了留存我这份力量,三当是向星魁示好,因为他的下一步便是立马宣布你娘亲顾彦成为顾州东君,向上面表明顾门势力不会留给我,同时将虚空无相献给了帝国,请求君师、地师出手保护顾族。 如果真的是帝国上层在对顾族出手,希望他们能看在他主动献上虚空无相的份上,收回手。 最后,大宴各路豪强,顾州热热闹闹的,灯火一夜未熄。” “那天,敌袭未发生,我在南域听说了后,也以为这一难过去了,转而安心修行,另也接走了我的部下们,没再回东域,因为我觉得东域并不安全,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容易全碎,我还不如独自带起一番势力,今后顾门若有难,也好帮衬一下。” “这在别人眼中,大概是顾族为了你娘,逼走了我。” “而在南域,我没有掩饰源师身份,很快名声鹊起,后来又辗转到北域、西域,一路游历,一路收拢能才,一直到十年后,听闻帝国多地起义,西域数国也向天火道发起了攻势,便赶回来帮忙,却被君师拦在了边境。” 第40章 顾门(二) “他说,各域都有我的名声,此刻我若回帝国,将至星魁于何地,他们不想我回去,更不想我上战场,因为凭我的名声和出身,若再取得功绩,迟早会威胁到星魁的地位,祖父也劝我别回来,帝国内七八星的源师还多着,用不上我。” 星烬叹然,“我心里负着气,留下物资就走了,准备进入神塔。神塔成员选拔是得经过一段时间考核的,我要参加最后一关时,我的一个对手告诉我西域联合军已经破了天火道防线。 最后一关考核很危险,也需很多时间,我尽管知道他是变相让我退出考核,但确认事实后,我仍是选择了回来。” “在归途,我遭到了多方暗杀,有来自我当时的对手们,也有来自西域联合军的杀手,以及帝国内的某些势力。” 她深沉地看着席欢颜,“等我赶至,一切近乎尘埃落定,顾族与大部分疏川学生都死在了战场上,连顾族老宅里的人都被起义军杀了,所幸你娘被护卫救了出去。” “我不明白。”席欢颜十分疑惑,“那么大的顾门,就这样全死在战场上了?” “不是顾门,是顾族,是顾家。”星烬道,“顾家人不是在疏川任职,便是在军中任职,战争来临,他们必须上场。” “为什么?” “这是多方博弈的局面,简单来说,帝国与起义军、西域联合军是对手,而顾门在那会儿,风头太盛,成了弃子。 帝国一面以战争之名,将出自顾门的将士推出去迎敌,一面背地里告诉那些因受压迫而起义的子民,他们的金钱和粮食都被顾门拿走了。” “前边顾门将士上战场拼命,后边起义军闯进了各地的金升德钱庄,堵了疏川的分院,抢砸了所有标记了顾门的产业。 墙倒,自有众人推,帝宫里的人和帝宫外掌握权势的那批人,愈来猖獗,为了彻底打压顾门,瓜分它的财富,在顾门将士陷入困境时,谁也没出兵援助,反而一致让疏川书院的预备源师、武师上战场。” “顾门厉害在哪里?财产是次要的,疏川书院创造出来的名声和人脉才是大头,搞掉疏川书院,顾门垮一半,搞掉顾家,顾门全垮。” “那次除了顾门,我想帝国、起义军、西域联合军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我欲杀了那起义军头领,再上战场报仇,帝国却先一步将那头领封了大将,以我加害帝国大将未遂之名,联合多位公爵,将我赶出了帝国。” “你娘亲选择独自离开,那时我只以为她心灰意冷,想静静,加之帝国方面督促着我,我无法久留,唯有先走。” “走前,我联合一些与顾门交好的名流,让帝国把顾家军应得的荣誉公之于众,只望有这些荣誉在,那些人还能要点脸,不至于光明正大地对顾门赶尽杀绝。” “可是帝国算错了一点,我也算错了一点,出自疏川书院的校友和祖父旧部,接了起义军的棒子,集结私军,明里暗里抗拒着帝国的命令,各自为营,这也是军阀的由来。” “他们还希望你娘或我出面,代表顾门反抗帝国,他们的作为,不仅使他们受到了惨重打压,仅存的一些顾家人也被打上了叛贼的名头,我对帝国不服气,干脆联合了顾门出身的大小军阀,远遁而走,悄悄攻占了最东边天水道的佘州。” “顾门全灭后,天火道就没人打头阵了,帝国只能派君师、地师前去带兵,而诸大公侯也借这混乱局面向星魁发起攻讦,要他退位换人,顾门、起义军、军阀,都成了他们声讨星魁的由头,星魁则借父亲创下的声望死撑着。” “我趁乱联合这个,又借那个的势,在佘州站稳了脚,先风一开,诸地不少人学我当军阀,有人是想捞好处,有人是野心蠢动,有人是冲着跟帝国要好处去的,帝国倒是真乱了。” “直到三年前,君师在天火道战场上受了重伤,星魁才开始慌,他本身是七星源师,他的底气来源于父亲、曾经的开国之功,以及他的老师。” 星烬解释道,“君师一般由皇帝老师或长辈担任,因此君师一受重伤,他的底气就没了,而他的功劳和父亲的声望,也早被他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开始招安我,要我来天火道填这个坑,甚至许诺我青阳东君之位。” “......”席欢颜听得瓜都掉了,怎感觉没一个好人。 “我不信他的鬼话,但打败西域联合军亦是我的心愿,他既然那么喜欢许诺,我就让他当众承诺我三个条件,一是立我为同州公爵,将来若退西域联合军,天火道一半疆土归我,二是给我建立军事书院和独管灼日府的权力,三是不限制我的兵力。” 在帝国,军事书院只能由帝国设立或必须有帝国参与管理,而源师生来就被定义为军事人才,从军事书院结业后,一部分会进入军队,一部分流入了灼日府。 灼日府作为针对异魔的特殊部门,每地都必须设立,且只听从帝国命令,包括公侯伯封地上的灼日府。 这两样可谓是帝国强大的根本。 星魁骂她不孝,意图分割星涟留下的版图,可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因为已有不少公侯想趁君师重伤,以天火道失利、帝国动荡之名,将他这个治理者赶下位。 事实上,顾门之后,诸大公爵都不怎么听从帝国号令了,就等着他将帝国作乱,自己好清理世道。 帝国能乱那么多年,未尝没有这些掌权者的放任。偏星魁看不清,以为他就是第二个星涟,所有人都敬他怕他。 席欢颜听完整段往事,脑子昏昏涨涨,但她没忘自己关注的事,“预言中使顾族灭亡的是谁?现实里杀进顾族老宅的起义军首领是谁?把顾门将士和疏川书院学生送去死的谁?西域联合军那边的将领是谁?” 星烬赞许地点头,“预言中的灭门之案究竟是谁做的,我也不能肯定,所以无法给你任何回答,那股起义军的首领是如今的赵莽将军,在帝宫做了近卫统领,西域联合军的首领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与顾门将士对战并杀死祖父的是八星源师凌鳌。” “只是你要知晓,军政场上,光是眼睛看见,耳朵听见的,都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 第41章 顾门(三) 星烬耐心地与她道,“距顾门衰亡已二十又二年,我一直试图查清当年顾门为何会遭受那些痛楚,借这个提条件的机会,问了星魁很多事。 他只承认了一事,当年是大臣元庆,提议疏川书院学生上战场的,我又从元庆那边问出,他之所以会这样提议,是应了枫州公爵的要求,枫州公爵想要星魁的声望破碎,你从中听出了哪几件事?” 席欢颜突被提问,却也不慌,思考几息,回答,“星魁对顾门确有杀机,才会接受提议,而书院学生都可以说是帝国未来的新力量,他下命把他们送到了战场上,虽搞垮了顾门,但也让人看到了他的残暴,恐怕不论是源师、武师,都不会再信服他。” “你说得很对,这也是近二十年来军阀急剧增多的缘由之一,然促成这桩事的,不仅仅是星魁、元庆、枫州公爵,还有当时众多赞成这个提议的人,他们或许迎合星魁,或许是想瓜分顾门,或许是如枫州公爵一样,想把他捧高摔落,你能说他们无辜吗?” 席欢颜摇摇头。 星烬又道,“归根究底,他对顾门的杀心来自何处?” 席欢颜不答。 星烬替她答,“顾门涉及军商政,树大招风是一点,星魁觊觎顾门的财富是一点,我的存在恐怕也是其中一点。” “他送葬顾门的荣光,那些真真假假支持他的人,同样在抽掉他宝座下的阶梯。”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危险的是政治,如果有一天,你能完全读懂这段历史,就说明你能够在这个名利圈里存活了。这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一群自私自利的野兽,我亦如是。” 星烬摸摸她的脑袋,“其实我不想你接触这些,我不需要下一代来继承我的辉煌或落魄,上一代的事,我也会处理好。 可是,不论你将来是当领袖,是给人做下属,是成独侠,是归于平民,都要看得懂局势,且学会在这局势中保全自己。” 席欢颜的脑海中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对面不只是自己复杂的出身背景,还有暗藏无数陷阱的冰冷世界。 她忽然闪过一道念,星烬给她东君之位,也许从没想过要她去承担什么,只为了给她最适当的环境和条件,帮她生存。 “我还有一惑,我们本就有亲缘,何为让我当你女儿?” “这两年我带你四处求医之事,瞒不过有心者,他们肯定会查你的来历。”星烬神色些微柔和,“还记得我说过起义军抢砸金升德钱庄的事吗?” 席欢颜点头。 “那桩旷日持久的混乱中,帝国认为是起义军拿走了钱庄与顾族老宅中的财富,威逼、招安,想方设法让他们吐出来,起义军以为是当地官员或公侯抢走了钱庄里的东西,公侯则认为是被帝国查抄走了,过了好多年,他们才缓过神来,顾门庞大的财富,不见了。” “他们转而怀疑你娘亲带走了那笔财富。”星烬道,“我知晓祖父有将顾门财产转移地下的打算,不过我后来不在顾门,也就不知晓究竟了。” 星烬叹说,“其他财富先不论,金升德钱庄主营货币兑换、抵押放款,另也吸收了大量商贾、公家的大额存款,这些金钱的消失,使得帝国市场出现了崩溃现象,也一度使起义军、当地官员成为子民宣泄愤怒的对象,这一切最后演变成了子民、公侯伯对帝国的声讨,帝国逼于无奈,拿出国库填平了这些账。” “你娘亲要是出现,帝国恐怕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收上来的存款收据,追她要钱。” 席欢颜感觉自己刚认识的新世界又裂了,“顾门怎么可能一边打仗,一边转移财产,除非,他们早已打算和帝国决裂,可若要决裂,又怎么会上战场?” “顾门在经营方面,向来以诚信著称,转移自己的财产也就罢了,不会动客人的存款,如真是顾门做的,我想......可能是你娘亲预估到战场上的顾门将士已陷绝境,顾门即将败落,临时决定报复帝国,下令各地钱庄销毁了存款。” “销毁?” “从州到县,从帝都到公伯侯封地,都有金升德钱庄的影子,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把里面的款项转移走,只能即时销毁,做出被起义军、官衙抢走的样子,加剧内乱。” 席欢颜抱住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星烬也学她的样子坐着,“坊间流传着很多金升德钱庄的掌事和东家,被起义军杀死的消息,也出现了所谓的尸体,但是,我仔细暗查过,他们大多是消失,而非死亡。” “这件事连你也不清楚吗,你身边当有不少顾门子弟。” “从疏川书院结业的学生、顾家军里退役的旧部、顾族远近亲属、金升德钱庄的伙计,都可以自认为是顾门子弟,但核心始终是贤士阁,贤士阁成员大多战死疆场,唯有几位钱庄东家没有下落,我情愿相信他们还活在哪个角落。” 星烬道,“顾门的一切都太沉重了,暗中盯着它的人仍旧存在,但你若只当我一个人的女儿,你就只是同州东君,那些事沾不上你。” “你也会出去打仗吗?” 席欢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也”,这个字让她有种失去什么的悲伤。 “打是一定会打的,不过没那么快,至少得拖到都城全部建设完成,前线就让帝国军队先扛着吧。” 星烬拿下她的毯子,催她上床,“你该去睡了,我今天告诉你的事,你须记住,却不必放在心上,管它事前,你得先做好自己。” 席欢颜躺到床上,又直起身子,拎着脖子里的吊坠问,“吊坠里显示的是什么字,有什么意思?” 星烬将它握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我曾经查找过与源神相关的典藏,这种不是字,而是命图。” “命图?” “蕴藏死亡结局的命图。”星烬指了指吊坠中最右侧的图纹,“我从祖父那边看到的就是它,多年前,我凭印象画出了它,拿去给命师解读,那命师一语道破预言中顾族被屠的命运,并跟我说,有些命能改,有些命不能改,必死之命,一时的改变,会牵累更多性命。” 席欢颜很平静,“母亲,就是因此才信命的?” “宁可信其有,这样才能争。” “那第二个图是谁的?” “是你娘亲的。”星烬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深深,“前段时间,我将你的命图寄给那命师了,命师说,你的必死之命还存在彻底扭转的可能。”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了预示中娘亲的死法?” “你娘亲为她心中的正义和爱而死,没有遗憾。” 席欢颜听了那么久的人心险恶,陡闻此言,顿觉自己的娘亲是人间之光,终于肯闭上眼睡觉了,梦里难得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影。 星烬等她睡着了,出了长宁殿,倚栏吹夜风,许久,手中一用力,碾碎了命师的回信。 第42章 泰伯 三天后,席欢颜见到了星烬说的管家,管家中等个子,灰白的短发一丝不苟地梳向后,身穿一件深青色暗纹交领长衫,系着镶玉片的宽腰带。 他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刻满了严肃,一板一眼道,“东君唤我泰伯便可,今天起,由我和身后四位负责东君的饮食、起居、学习、出行。” 席欢颜向他身后望去,好家伙,男女老少扬起如出一辙的慈祥笑容,就......怪瘆得慌的。 她迟疑,“请多关照?” 连着泰伯四人,大声道,“义不容辞!” 席欢颜被他们整得有点慌,还好泰伯没让她尴尬很久,他低声问她,“东君可有什么日常习惯或禁忌?” “我没什么特殊习惯。”席欢颜示意他们放心,然后回忆着这几天对自己的测试,开口道,“我不爱吃特辣、鱼只吃炸的和炖汤的、不喜油腻食物、被催起床心情会坏一天,我独处的时候,哪怕我饿死了也不能打扰我,否则我会格外暴躁,与我讲话须简练有重点,厌恶任何浪费我时间的人和事,有趣可爱的除外,还有服饰不喜欢花哨和会影响活动的,房间不能乱,身边不喜欢跟着人......” 她一口气列完涵盖衣食住行的近百条习惯,除了泰伯依旧保持着严肃脸,其他四人的笑容快撑不下去了。 这是没特殊习惯吗? 这到处都是特殊习惯好吗! “我记下了。”泰伯面不改色,“东君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想出门逛逛。”席欢颜眼尖地看见其中那一位身材过于圆润的胖大叔面露欢喜,补道,“走着去就行了。” 他瞬间就焉了。 “不过好像有点远。” 他又抖擞起来了,矜持地支着耳朵,席欢颜心觉好玩,“你是與夫?” “在下廷华,负责东君的出行。” “劳你安排,我想四处转转。” “我这就去备马车。” 廷华微微躬身,倒退两步,转身出去,泰伯挥退了另三人,恭谦道,“虽说东君不喜人跟着,但在您没有足够的实力前,我需随时在您左右,您也可以要求我隐藏踪迹。” “那倒不必,你在我身边也无妨。” 席欢颜登上廷华准备的马车,山色一路平稳下掠,过了锦衣桥,进入四重关。 四重关的街市上行人极少,打开大门的店铺更为零星,目前也就同州官将住在这片地界上。 “去三重关吧。” “得嘞!” 甫入三重关的一条长街,吆喝声一叠一叠传来,恰逢清早,路边好几个摊子上都冒着热气,生活气息十足。 席欢颜下了车,兴致勃勃地沿街逛,只这条街还没走完,身体便感疲惫,扶着街边供人休息的石桌坐了下来。 泰伯不动声色,笼着手静静立在一侧。 她倒没怎么失落,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她是知道的。 歇了歇,兴致也落了下来,她殿中什么都有,不缺吃的用的,说来逛街,无非认个路,图个新鲜,不是找罪受。 “让廷华过来吧,带我去附近的书铺。” 泰伯应了声是,从袖袋中拿出一片玉石样的物什,轻轻一划,没隔几息,廷华驾着马车过来了。 席欢颜心中微奇,但没出口询问,上了马车看沿街的众生相,路过一家店时,忽然叫停。 廷华茫然,“东君,还未到书铺。” “兴之所至,哪有什么目的地。” 这家店铺门面不大,内中装潢古朴,柜台、陈列架皆用敦实之木雕琢而成,厚重之感扑面,幸有绿藤攀柱缠梁,多添几分盎然。 席欢颜看到墙上镶着一排木制鹿角,鹿角上横陈刀剑,也看到一株枯树被栽在店中央,枝上挂着一片片“翠叶”,翠叶丛中还缠着几根鞭子,粗窥如蛇。 伙计带笑上去,“远近叶和几根鞭子都是黑铁源具,正适合灵觉者使用,可要我拿下来给客人看一看?” “不必,我自己逛逛。”席欢颜绕过枯树,走进里侧一间,比对着一件件物品下边的名称标签,分析它们的效用,不知不觉看完了大半间。 当她的目光落在一片玉石样的物什上时,泰伯开口,“东君已是灵觉者,下月也该入书院学习了,不如买点必备品,这洞世签可以收下,联系人来会方便不少。” 席欢颜颔首,“你说得对。” 离着不远的伙计极有眼色地上前将它取了下来,“我为您装起来,另赠送您一册源码谱,谱中包含了极宴海大部分店铺的源码,您激活洞世签后,可以将源码刻录其中,今后若不方便出门,可在洞世签上联系店家,进行交易。” 席欢颜不是很明白,但她就像是找到了一道谜题,思维一跳,问,“你们这里关于源力的书或源术秘技放在哪里?” 话问得好似笃定了店里有这种类型的书,而那伙计也确实笑着引手,“请随我来。” 他带席欢颜走上一条很窄的楼梯,顶上却是天花板,只见他不慌不忙转动圆形扶手头,整条楼梯调转起来,店中景色也从木制装潢的温暖,进入了石砌建筑的冰冷。 “这是地下一层。”伙计走下楼梯,指着林立的书架道,“它足够您了解源力的前生今世了,但源术向来是源师的秘密,小店也只收集到了零星几本,就放在最后一个书架上。” “你能帮我整理出符合上面要求的书吗?”席欢颜递出一张清单。 伙计看了遍,点头,“乐意为您效劳。” 席欢颜将清单给他,孤身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最后的书架前。 伙计明显谦虚了,这哪里是零星几本,怎么着也有几十本了。 不过席欢颜只记了它们的名字和介绍,没有买下的意思。 如今她尚不清楚自己的源力有何特性,贸然买回去怕会落灰。 伙计穿行在书架间,利索地取着一本本书,片刻便回到了她面前,“客人,很抱歉,本店只有与源师相关的书,我已为您找齐,另那些跟风土人情、律法俗规、历史、语言体系有关的书籍需您去普通书铺找。” “谢谢。” 席欢颜带着自己的收获上了车,缓慢的车速让她昏昏欲睡,随车而走的泰伯忽道,“今日是我失职了,没有了解东君真正的需求。” “......”席欢颜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反思,“是我没将自己的清单给你看,我不习惯麻烦人。” 泰伯的脸色愈发严肃,仿佛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这不是麻烦,这是我的职责。” 第43章 小厨房 泰伯的严肃却未被席欢颜放在心上,她也没有为此妥协。 “我以为泰伯的主职是护我安全。”她低下语气,像是在哄老小孩,“请泰伯谅解我与别人的不同,我缺失的记忆太多了,包括常识,我需要亲身去体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而不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全部吩咐下去,这会使我失去思考的能力。” 泰伯看着手里的清单,上面并未指定某本书,每条都只是个宽泛的要求,但这要求非常精炼,熟悉的人能够极快根据要求找出相关的书。 他思及席欢颜语中的意思,讶然,“我不清楚东君的失忆程度,但若一片空白,您是怎么列出这张清单的?” “长宁殿也有一架子书,多是礼仪、权谋、民生方面的。”席欢颜故意略过一堆启蒙书,说道,“我能从中找出令我疑惑的事,自然知道自己应该了解什么。” 泰伯欣慰于她的聪慧和主见,语言也直白了几分,“东君进那家店是为了买洞世签吧,您事前知道店里有?” “我不认识洞世签,更是第一次见这家店,不过我进店,确实是为了买洞世签。”席欢颜道,“这很简单,店名九月杂货铺,在我们路过时,正巧有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出来,言语间带着‘书院’、‘源具’等字眼,估计是间针对灵觉者和源师的铺子,而你使用洞世签时,我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约莫为源力波动,几乎能肯定这洞世签需要源力才能催动。” “原来如此。”泰伯点了下头,又摇头,“这种小事,东君可以直接问我一声。” 席欢颜笑笑,“泰伯放心,我不是闷葫芦,只是有些问题,转念间就能找到答案,何必多此一举,然泰伯的关照也叫我倍感熨帖,你大概是太祖那一辈的人物,我心中对你的尊敬,让我无法抖落些琐事麻烦你,我希望泰伯尽责之余,可以拿我当小辈看待,放我自立,由我碰壁。” 泰伯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呢,他转头正视前方,长街似乎染上了旧色,变得模糊,“能让东君碰壁的人和事应当很少。” 廷华打了个响鞭,马车轮碾过崭新的石砖,不断向前滚去,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行人。 从书铺里出来,将近黄昏,席欢颜望了望高远的天空,登上马车回了金鳞宫。 席欢颜的脑子已开始昏沉,恍惚间以为自己走错了殿,缩回踏入门槛的脚,抬头确认了一下殿名,是长宁没错。 再细看去,长年殿内部好似大变了模样,由原先的冷冷清清变得温暖,细究起来摆设还是那些摆设,只是桌上多了束花,墙上挂了些画,冷炉里升起了淡香绕梁的轻烟,冷硬的椅子上绑了坐垫...... “东君。”正在扯桌布的女子直起身,柔声询问,“东君出去了那么久,想必是累了,欲先沐浴休憩,还是用饭?” “未问你的名字?” 泰伯先答,“她是丹柳,总管长宁殿的内务,小厨房里那位叫金汤,负责膳食,最后一位名寄书,今后会跟您一起去书院学习,书院期间,您有何事,可吩咐他。” 席欢颜点点头,“丹姨,我用过饭再去休息,上菜吧。” 丹柳含笑应下,去小厨房端了饭菜上来,一边摆菜一边对坐下的她道,“公爵有提过东君体弱,厨房特地制定了培元固本的药膳,东君尝尝喜不喜欢。” 说是药膳,席欢颜一点都没吃出来药味,绝顶美味倒是真的,她有心夸奖几句,临到嘴边,怕暴露自己没文化的事实,默默多吃了几口肉。 嘴巴一擦,席欢颜从手边盘子里抓起一块饼,出门溜达消食,吃着吃着,她觉得自己抓饼的动作过于顺畅,仿佛做过百遍千遍了,可这饼明明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餐桌上。 她怔怔打量手里被啃去大半的圆扁饼,饼皮酥脆,夹着肉沫,明明看着油亮,却一点也不腻,肉沫中似乎还混杂着一种清甜的菜馅。 “这是什么饼。”她问泰伯。 泰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顾州名吃,源于旧时,顾州遭遇外敌围困,州内粮草断绝,饥饿蔓延,最后一战,顾州民众拿出了仅剩的粮食,杀光了牲畜,做成饼,送给了出战的将士们,因为那战死伤庞大,它被称为断头饼。”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但那一战最终胜了,所以它又被称为济生饼。” “这样啊。”席欢颜将剩下的饼吃完,擦了手,“味道挺好,明天让金汤再做一次。” 她绕着长宁殿走完一圈,回去沐浴洗漱,躺到了床上。 一躺下去,发现被褥换了新的,尤其枕头里好像装了颗粒状的药材,闻起来也有种草药的清香。 她再次摸了下枕头,拉上被子躺好,许久许久,嘴角微翘,轻叹:这五个人倒真有意思...... 小厨房 身绑白色围裙,壮如铁塔的大汉手持砍骨刀,瓮声瓮气地控诉嗑瓜子的女子,“你真够黑心的,什么叫厨房制定了药膳,这儿就我一人,我不配拥有名字吗!” “行啦行啦,你跟人家比什么,人家第一天就被叫姨了,我光靠逗趣引人注意了。” 胖汉酸倒了嗑瓜子的牙,丹柳喝了口茶清嗓,“能动手别叨叨,你们不服就出去练练。” 小厨房一下静了,两大汉愁眉苦脸,这情况得先请来泰伯压阵。 斯文相貌的寄书开口给他们递台阶,“你们别丧啊,才第一天,争啥宠,干好事儿就得了,我就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要当指路明灯的,不出三月!” 他伸出三个手指,着重强调,“不出三月,我要让她心甘情愿喊我哥,让你们瞧瞧博学力量有多强大!” “噫!” “来让让,我舀水。” “丹柳快把你的瓜子皮扫掉!” 三个大人洗碗的洗碗,扫地的扫地,擦台子的擦台子,顺便把他轰出了小厨房。三个大人洗碗的洗碗,扫地的扫地,擦台子的擦台子,顺便把他轰出了小厨房。 第44章 直觉训练 席欢颜起了个大早整理昨天买的东西,才将书册分类,外头丹柳便报星烬来了。 “母亲。”这还是那日彻谈过后,第一次见到星烬,她上下一打量,“母亲好像瘦了不少,近日很忙吗?” “公务堆如山,好在终于得了清闲。”星烬十分满意地捏捏她的小脸,“比不得你肥嘟嘟的喜人。” “胡说。”席欢颜躲开一步,她果然学不来书里的母慈子孝,都是因为星烬一点也不慈,竟然造谣她肥! 星烬被她这一躲,弄得有些无措,负起手,硬生生找了个话,“朝食吃了吗?” “吃了,新来的厨师手艺不错。”席欢颜在思考寻常人家的父母孩子是怎么相处的,奈何她们半路亲子,个中原因又复杂,她不知该端出怎样的态度。 要是没有那天的谈话,她以为自己是星烬的亲生女儿,也许会更心安理得、肆无忌惮一些。 可到底知晓了来龙去脉,再怎么感恩星烬对自己的救助,总归好似多出了一段距离。 星烬何尝不担心小孩心里会生疏离,这几日没过来,也是想小孩能够好好消化那天的话,调整自己的心态。 只是......她是不是做错了,她为什么认定自己不去打扰小孩,小孩就能认清自己的好,待自己如亲娘? 星烬胸口一堵,想回去打死几日前的自己,她难道不该天天陪在小孩身边,用温暖的怀抱消除那些真相带来的隔阂吗? 啧。 草率了。 星烬无奈提起来意,“我想着你也该适应同州的生活了,是时候跟你讲一些修行之法了。” 席欢颜被吸引了注意,抛却杂念,问,“去书房吗?” “去山顶演武场。” 长宁殿后头有条向上的山路,一直通向山顶。 山顶平整宽阔,侧旁摆着两个兵器架子,十八般武器皆列其上。 席欢颜以为星烬会教她源术,看架势却像是教武。 星烬道,“我今日先教你虚空无相,忽略它跟灵魂本源之间虚虚实实的说法,它亦是特殊的存在,它没有相应的武技,但能提高你的战斗意识,让你控制你的每一寸肌肉,学好了它,相当于比别人多一条命。” 说着,星烬将一本簿册给她,“虚空无相传承九代,包括纸上心经和口耳相传的经验,心经重在诠释身与意、与万物、与宇宙的联系,那些道理,要你自己体悟,而我将直接把历代先辈从心经中总结出来的精髓传授给你。” “洗耳恭听。” “听过‘心觉’两字吗?” “什么心觉?” “心觉常在,只是大部分人无法感知到而已,直觉强悍便是心觉的表现,加深直觉,令它融入你的身体,形成战斗意识,这便是虚空无相中的武学核心。” “那我该如何做?” “别急。”星烬示意她跟自己一样盘腿坐下,“训练直觉是一件需要持之以恒的事,共有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也是心经中体现出来的三个生命层次,‘知真’、‘次圣’、‘至贤’。” “知真阶段,重在‘识’与‘控’,认识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与思绪,认识万事万物,控制自身与万事万物的界限。” 星烬语重心长道,“培养直觉是一件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它就会割裂你的心灵世界,让你漠视自己,漠视周围一切,变成只剩下理智的疯子,甚至失去自我,形同木偶,而知真这一阶段,也算是对你心灵承受能力的考验,如若通不过,我是断然不会让你继续学下去的。” 席欢颜郑重颔首。 星烬拿出一个卷轴,“这是每天的训练事项,它分为三大类,观察、感受、记忆。” “观察有二,一抛开自身的喜怒与好恶感,客观地去观察一个人的行事、性格、作风,从他的特征,分析明天见到他,他会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而非以己度人,从自己的角度去揣测他,这最好找一个你看不顺眼的作为训练对象。” “为了你能做出有价值的分析和结论,你还需看完下列识人、辨物类的书籍,开拓眼界,增厚学识底蕴。” “二,每天罗列出一到三条存在于世界中的基本规律,分析它的成因,牢记于心,比如重量不同的两个球在相同高度坠落,会同时落地,肉眼看水中物,位置会有偏差,以及怎么确定或预测天气、风向等。” “另说感受,第一,学会屏蔽自己的感受,拒绝情绪对自身的影响,克制那些自行冒出来的思考,真正的直觉是不需要主动思考的,它是一种外界客观事实,反馈到你的身与意中,达成的一种基于事实的条件反射。” “在这点上,你可以多做做算术,算术是有规律的,通过算术,可以训练你的思维能力,让你适应规律,学会根据规律去思考,而不依赖个人情感。” “此外,你还要着重锻炼自己的耐力与专注力,最好能长时间专注做某件事,哪怕这件事你并不喜欢。” “第二,这是最重要的,你要拥抱自己的感受,时刻了解自己的情绪。”星烬道,“过度的理智会变成麻木,过度的麻木会使心灵崩溃,出现自毁和毁人倾向。” “所以我要求你,观看一个生命从孕育到死亡,理解生命的快乐与痛苦,找到一个或多个兴趣,培养成热爱的事,学会与合眼缘的人做朋友,试着养点宠物,与人族建立心灵联系,懂得万物的悲喜。” “......”席欢颜呐呐,这有点难度,她已经在之前的日常测试中,发觉自己的情绪比常人要少,起伏更是细微。 似乎除了惦记星烬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和关怀,也没其他在意的人和事了。 “最后一条,记忆。”星烬说,“记忆是人的一大构成,也是人的一大财富,对关键点的记忆,更能使你在某些时刻转危为安,或是经过长时间积累,变成某瞬灵光一现的顿悟。” “在认识足够丰富的基础上,我此刻合上眼,堵住耳,依旧能回忆起我们来山顶的那一路上,走过了多少台阶,道旁长着哪几种植物,头顶有几块云,风是往哪边吹的,响起过几声鸟叫,我和你说了多少个字,以及,二十呼吸后,会从东南方向飞来三只成年大雁。” 席欢颜抬头四望,蓝白相间的天空之中,层云列布,如一团团挤在一起的棉花。 但除了风声,没有其他声响,除了云朵,没有其他影子。 二十呼吸不是多么长久的时间,静等稍息,她竟真见三只白头大雁从云中飞了出来! 第45章 寄书 “你身体虚弱,不便做高强度的武术练习,平日先以源力修习为主,直觉训练为辅,待你身体恢复了,再正式学武。” “何人教我源力修习?” “入了书院,自有人教你,这些天,你可以多了解一点相关知识。”星烬提到了寄书,“这寄书年岁和你相差不大,也是灵觉者,你有什么疑惑,不妨问问他。” 席欢颜回到长宁殿,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两步,让人喊来了寄书。 寄书等的就是这一声召见,拍拍揣在胸口的纸笺,昂首阔步就去了。 “寄书,拜见东君。” 寄书此子,貌斯文,挺如青竹,通身自信。 席欢颜思绪微转,开口一击,“你是来陪读的?” “......是。”他收敛了一点,几乎要站成木头桩子。 “做了什么提前准备?” “但凡东君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寄书大胆放话,试图找回自己的豪气,毕竟他给自己的目标定位是智囊,决计不能混成陪读小童。 人生,是要有梦想的! 席欢颜没提稀奇古怪的问题为难他,“你知道书院的事吗?” “略知一二。”寄书见她没提具体事项,便就整体开始侃侃而谈,“极宴海启蒙社学二十八所,文武类书院六座,最高书院只东峰一座,谓之同图。” “不同于有着基础文化考核限制的文武书院,同图主收灵觉者,不问年龄、出身、实力、学识水平,次收习武者,习武者皆是从文武书院通过考核,脱颖而出的年轻之辈,不过这次各级书院都才刚开门招生,提供不了生源,同图应当会采取特招形式,直接招收习武天才。” 寄书没在这点上纠结,着重讲起了同图书院的情况,“新生入学后,同图会进行入学测试,内容包括背景审查、文化、战斗,并据此划分不同的等级,分配不同的课程。” 他目光灼灼,眼里有着惊人的期待,“我已将文化考核范围内的学习材料准备妥当,东君需不需要进行复习。” 寄书觉得自己这复习二字,定能让东君感受到他的委婉体贴,据公爵特别交代,东君可是还在看启蒙书的人! 席欢颜大概也没想到星烬已经暴露了她的文化底子,面色沉静地点了下头。 不知情的怕会以为她真是个在学海闯荡已久的老手。 “东君请过目,这是考核范围。”寄书掏出捂热的纸笺,放到书案上,故作平静地征询,“那,我去将学习材料抬进来?” 抬? 席欢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跑出书房,俄尔领着侍卫抬进来七八个木头箱子,一一打开,没有金币的光芒,只有书籍的墨香! 她脑子一抽,在自我观察日记上记了一笔——我不喜欢看书。 脑壳疼。 但她还是让寄书帮忙将这些书做了个由浅到深的分类,每天定时定量地看了起来。 星烬说,抛开喜恶,专注做一件事,也是训练直觉的方式。 何况她那么聪明伶俐,怎么能有如此明显的文化缺陷。 寄书终于体会到了他期待的热血澎湃,嗯,教东君学习的感觉就是棒,接收东君崇拜目光之日,不远矣! 这种澎湃燃烧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上,席欢颜不再只是听他讲课,开始提问,第五天上,她直接拿出书,课也不听了,直接提问。 如此保持着一天问一本的速度,等到第十天,一天问两本! 天幕擦黑,寄书踩着虚浮的脚步,飘出书房,一头扎进泰伯的胸膛,眼含泪,“泰伯,她晚上是不是背着我找老师教了!” 泰伯无情地摇了摇头。 寄书不死心,“你们偷偷教她了?” 泰伯投下蔑视的一眼。 “我不信,我不信......”寄书掩面奔去,回到自己的住所,复习了个通宵,明天、明天他一定要从容淡定地回答她所有问题! 帝国的文化考核是列入学政规章里的,从社学升入普通文武书院,从普通文武书院升入最高书院,包括各级的入学测试,必然有这一项。 分为,基础文化考核、中等文化考核、高等文化考核,这次同图划定的是中等文化考核范围,尽管各地教材都不太相同,考核范围却是相似的。 他之前在其他州时,做过中等文化考核的题,拿过第一,即便给他高等文化考核的卷子,他也能做出个名次来。 在这方面,他实为罕见的天才。 须知寻常人从六七岁学起,能在二十岁之前通过基础文化考核,升入文武书院已属不易,怎么可能够得上中等文化。 但他竟眼睁睁看着东君从什么都不懂,到每天一本、两本,生生将大半基础教材都吃透了,提的某些问题更是超出教材范围,直逼中等、高等层次。 他仿佛被骗了,那就是个披着文盲皮子的流氓,玷污了他一片纯真之心! 等彻底学完基础教材,已过大半月,席欢颜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不声不响地赖了两天床,随即又投入中等教材的学习。 寄书每天都担心自己招架不住,然后这渣渣一样的东君会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换个老师,幸好,要开学了! 他从未如此渴望书院。 这天完成最后一课,寄书如获新生,笑眯眯道,“东君,明天上午同图书院报名,我陪您过去。” “只需报个名?” “是的,灵觉者报名流程有三步,登记、检测源力特性、等待入学通知,都很简单。” 席欢颜漫不经心地敲了一下书案,“替我跟廷华说一声,让他帮我找张轮椅。” 寄书神色微变,沉重应下。 他从未忽视东君的身体状况,每天上午过来教一个时辰,下午过来教两个时辰,超了时间,他便是耍泼也要推辞掉。 但他不清楚,他不在的时候,东君花了多少时间在修习学问上。以她每次上课,不听讲,直接问的做派,背后用的功定然不少。 他也不是没劝过,反正同图看重的是灵觉者的实力,文化差些也无妨,然而面对日益优秀的东君,这些劝说愈来说不出口,让她放弃学习,似乎是件罪恶的事。 廷华听到席欢颜主动要求坐轮椅,心中也难免酸涩。 其实第一天带着东君游过街市后,他就亲手做了一张轮椅,只是难以送出去。 怕伤着东君的自尊。 她到底,是同州的东君啊。 第46章 同图 这张轮椅一早就放到了长宁殿里,丹柳给它绑了坐垫和靠垫,搭上一条毯子。 席欢颜打着哈欠,坐到上面,心安理得地任由寄书推她出门,再坐马车下山,转去东峰。 同图书院在东峰半山腰上,马车顺着蜿蜒的落叶大道一路而上,将三三两两报名者落在后面。 穿过立在大道尽头的刻有书院名的拱形石门,映入眼帘的是开阔的广场,再向前望,却见青色的百丈山壁上嵌着一座雄伟的塔楼,匾上题字:惊鸿。 在塔楼周遭,石窟遍布,一眼望去,桥连洞,洞套洞,还没进去就让人担心以后会不会在里面迷路了。 “东君,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马车和送行人只能送到院门口,不能入广场。 廷华放好马凳,搬下轮椅,等席欢颜下来了,再道,“同图书院极大,光这广场走走就费劲儿,东君还是坐轮椅上让寄书推您过去吧,别累着了。” 寄书拿开毯子,立着一旁,席欢颜没有拒绝,这距离看着就挺累的。 “我们走吧。” “行嘞。”寄书推动轮椅,说道,“报名地就在惊鸿楼主厅。” 主厅黑地红梁,宽广五六百平,两侧搁着数张桌案,也许是时间还早,报名者寥寥无几,瞧着有点荒凉。 寄书找了个空的登记桌,将他和席欢颜的照身贴递了上去,登完名,自右侧的一扇小门进入山体石窟,在一间石厅外等候检测源力特性。 源力检测是保密的,所以得等叫到了名,单独进入测试,在他俩之前还排了十来人。 席欢颜百无聊赖地观察进进出出的人,从他们的表情、形体上猜测他们的测试结果,竟是得了几分乐趣。 良久,终于叫到了她的名,她起身走了进去,石门在她身后关闭,缀满墙的星光却亮了起来,朦胧的微光中,方见正对的那面墙是透明的,背后一排六个座椅,坐了三男三女。 “东君。”中间一位站起来朝她行了一礼,其余五人似乎有点意外,动作却没落下。 席欢颜还礼,“拙岩学曹。” 拙岩学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请东君立于石室中央,即将开始源力特性测试,源力依其特性分为自然、光明、深渊、时空、神念、本体六系,这也是今后分配课程的参考。” 席欢颜点头表示了解。 “那便开始吧,同图采用的是共感测试法,这间石室里刻满了六系力量,待会儿我会催动它们,看看哪种力量与您相合。” 拙岩学曹亲自从坐在末位的老师那儿,接过了灵盘,临按下去之际,心悄悄悬了起来。 六系之间也是有点差别的,尤以自然系最有用,本体系最普通,光明系最受欢迎,深渊最未知,时空最稀有,神念最莫测,若换别的东君,他可以期待一下自然系和神念系这两个有一定几率出现且前途光亮的源力特性,但对这魂体孱弱的东君,他只担心等下催发出来的六系力量会不会伤到她。 算了算了,多操心。拙岩学曹按下手掌,灵盘上刹那间迸射出无数道光线,与此同时,石室中也凭空出现了一道道游离的光线,碰撞之下如烟火般绚烂。 然席欢颜在这绚烂之中,看见了火、水、流光、草木种种异象,只是她对它们都没有特殊感觉,不,还有一种存在。 它仿佛最冷漠无情的存在,淡视着她,不发一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异象都消退了下去,透明墙背后的几人面面相觑,没有特性? 这不可能! “学曹,是不是神念系?”白须老师侧头去看灵盘,边道,“也就神念最是无踪了。” “不。”拙岩学曹神情复杂地将灵盘递给他,此时灵盘上面,只有一个图纹是亮的,“深渊。” 白须老师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接住,“真的?” 深渊意味着未知和危险,所有脱离于其他五系的力量都被归于它里面。 六系中,自然系能分出个贴近水、火、风,光明系能辨别出控光还是自愈,本体系能知晓强化在手或脚,时空系能看出时间特性或是空间特性,神念系能判断出神念强弱,唯有深渊系测不出精确结果,只知道她的源力是危险的,破坏力极强的。 “这不得了啊,若能长成,战力必将无敌,可是......”一位老师抚了抚鬓角,为难道,“我们没深渊系的源术啊。” 这怪不了书院,世上深渊系的源师屈指可数,而在东域,几千年都没出现过一个了,去哪找深渊系源术。 拙岩学曹肃着脸,“此事稍后再谈。” 他将结果告诉了席欢颜,叮嘱道,“东君暂时别向他人透露您的源力特性,为了您的安全,我需请示主公。” 席欢颜没想到自己这源力特性附带着麻烦,点了下头,出门换寄书去测。 寄书早就知道自己的源力特性了,一测完就迫不及待出来,“东君,入学通知会送到宫里的,我们去逛逛书院内的小坊市吧,趁它们开张打折,备些今后用得着的材料。” “书院里还有坊市?” 寄书俯身偷偷道,“店都是公爵开的,周边住了书院老师和杂工,主要是不放心外来人进入风禾山脉。” “这倒确实。”席欢颜支着扶手,眯着眼休憩。 出了惊鸿楼,拐入广场左边的一条宽道,向下而去,可见葱郁树木中掩着飞檐翘角,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街,两侧依地势而建的青砖瓦房,构成了绿荫坊市。 席欢颜尚不确定自己将来会学什么,便也没买东西的打算,“你去买吧,我四处逛逛。” “这怎么行!” 寄书哪肯答应。 席欢颜可不想自己身后真跟一个尾巴,当下逆反心上来了,随手指向一处食楼,“我不太想动,就在那里面等你吧。” “这......可以。”寄书给她点了几样糕点,等她喝上果茶,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前脚离开,席欢颜后脚就推开轮椅,从后门出去了。 她又不是瘸了,一个轮椅能困得住她! 某人完全忽略了是她自己偷懒不愿走路,才要的轮椅。 第47章 源兽馆 席欢颜出了后门,本想沿着墙角,绕个大圈到长街另一头,但见山上还有零星建筑,便爬上坡寻到了一条小道,慢吞吞走了上去。 入眼一池水,一条环廊,三四座楼阁,似乎是休憩歇脚的地方。 廊上还摆了几个摊子,一二客人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来看看地摊上的东西,她见他们欢喜中透着遗憾,每步都依依不舍,却又不买的样子,勾起了好奇,踏上三级矮阶进入环廊。 近旁的摊主见又来一人,敷衍地吆喝,“来看看啊,新鲜的石卢,第一天啊,一两只要八百八银币,八折呐!” 石卢是源草药,形似笋,只不过外衣是紫色的,这世上凡带“源”字的都是特殊物种,石卢就是专门补益源师血气的一种药,她的餐食中经常出现。 席欢颜瞥了一眼,走到下一个摊子前,卖的是带有祝福源术的水晶,一枚一千八百八十八银币,号称已经打了五折。 再看过去,果不其然,都是无论打多少折,依旧死贵死贵的东西。 感情是奢侈品专场啊。 如今东域的通用货币兑换是一枚金币等于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等于一千枚铜币,而一千枚铜币够普通人家生活半年了。 源师果然烧钱。 路过一座楼阁时,她透过敞开的大门,见里面冷清幽暗,却摆有柜台,信步踏出环廊,踩着鹅卵石小路,来到楼内。 这段时间她从书中得到了长足的见识,识出柜台内摆的是青铜源具,标价都是上万金币。 源具分为黑铁、青铜、白银、黄金、史诗、传说六个品阶,通常灵觉者用黑铁就够了,再高等级的也驾驭不了,准新生们进来了,大多都会立刻摇头离开,伙计似乎也有这样的觉悟,待在柜台后面,只笑不招待。 席欢颜就不一样了,她不紧不慢地一样样看过去,在伙计以为她要买时,淡定地走了。 伙计:浪费了刚刚酝酿起来的热情,哼。 席欢颜感觉挺无聊的,星烬往她那边送了很多东西,尽管她没仔细看过,但知道吃穿用玩俱全,皆是顶尖,昨天还以即将入学之名给了许多她可能用得上的奇珍异宝,难道这就是当她女儿的枯燥吗? 唉,这街是逛不下去了。 席欢颜依旧以老人家的速度慢慢往小路上挪,快进环廊时,一群人兴高采烈地从她面前挤过,奔向环廊尽头的一座楼阁,好像去晚了就抢不到东西一样。 她闲着也是闲着,极其从众地往那边去,越近,各色叫声越响,抬头望了望匾额:源兽馆。 嗯,简单明了,卖源兽的。 源兽是天生拥有源力的生物,强大的源兽,力量不输于人族高手,然看门外标示,这里面卖的是仅有一丝源力的宠物级源兽,只这宠物级源兽,也是普通人族接触不到的存在,在初入这个圈子的灵觉者眼里,极具吸引力。 席欢颜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楼阁里的源兽,而是她入内时,不经意或特意扫过来的视线,一瞬间,她就判断出楼内的这群客人都是相互间认识的,而她像是闯入者。 她没放在心上,随意打量着笼子里的兽类,某些外形和寻常飞禽走兽相似,不认识的还以为是普通生物,但恐怕没有一只普通鸟可以在特制的铁架上踹出一只爪印,也不会有五彩斑斓的山鸡张开翅膀,燃起流火。 笼子上的明码标价,更是彻底将它们和用铜币就能买到的寻常兽类区别了开来。 席欢颜的好奇心说高也高,说低也低,准确说她只好奇一刹那的未知,也非好奇未知本身,所以在进入源兽馆后,她的情绪又一次跌入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心底安逸而空荡。 她自己认为这样的状态很舒服,不需要去想太多,相当于放空休息,只是转念,她又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星烬说的麻木。 也可能不是,但总归对人间少了几分念想。 要买只宠物吗? 席欢颜认真而匀速地路过每一只笼前,没有停顿,光看着就像是误入店内,惊于标价,又不好转身就走的主儿,否则哪有人能拒绝源兽的诱惑,匆匆忙忙,像是在完成任务。 她一点也不觉得匆忙,入眼了自然会驻足,没入眼的何必花时间逗留。 渐渐她越过所有先进来的客人,到了最里间,最里面没有笼子,只有一间间监室,每间监室里的布置都不相同,有幼虎卧在草地上,有漂亮的鸟类栖息在树上,有红脸猴蹲在假山上,有毛茸茸的不知名品种撅着屁股埋在草窝里打盹。 而她停在了一间拥有狗屋的监室前,一只雄壮的黑狗正趴在地上啃骨头。 席欢颜望着它黑亮的皮毛,有一瞬想买的冲动,可是看到它四脚和胸前的白色后,这种冲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略略蹙眉,为什么会有此感觉,她以前养过黑狗吗? 可能是她看得太过专注,附近的伙计主动走过来介绍道,“这是拜厄黑犬,它血统纯正,以忠诚和攻击力强大著称,别看它长得壮,其实只是一个月左右的幼崽,保管养得熟,平时售价一万金币,今天只要八千八,机会十分难得。” 她还没说话,一个少年惊呼着迅速靠了过来,“竟然有拜厄黑犬!” 他回头向同伴们喊道,“我要买它!” 说罢,视线从席欢颜身上掠过,招呼伙计,“我要了。” 伙计并未应下,而是微笑着注视席欢颜,恪守着先来后到的购买规则,即使她只表露过一丝丝购买意愿。 这叫少年如临大敌,源力越强的源兽越是桀骜不驯,能与人打配合的源兽更是寥寥无几,而拜厄黑犬,恰是其一,凡是纯血种,成年后至少有一星战力,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此刻他的三位同伴也站到了他身后,隐隐以包围状的姿势压迫着三步远的对手。 “朝霖,”一名英气的女孩叩了叩挂在栏杆上的铜制标牌,笑着念出底部的一行小字,“该犬只此一头,若出现多位争购的情形,将采取现场拍卖形式,你爹给你的零花钱够吗?” 这话表面没问题,隐含的意义却不少,一下暗示了他背后有人、身份不低、志在必得。 另两位会意,纷纷附和,“你要想买,我先借你一点”、“别耽误功夫了,拍卖吧”。 底气十足! 第48章 “上菜” 撑腰之话放完,被叫做朝霖的少年与其同伴便盯着席欢颜,展露锋芒,摆出了死争到底的态度,等着她退却。 “大可不必。”他们听见她说。 “我不喜欢。”席欢颜朝伙计微微颔首,去看下一个监室里的源兽。 她这轻描淡写的模样,倒显得他们大张旗鼓、自作多情,顿时四人神色各异,甚者直接露出了不满。 朝霖没想那么多,管她是知难而退或真的无心购买,反正最后拜厄黑犬归他就行了,他迫不及待地催促伙计,“快快,给我牵出来。” 席欢颜转了一圈,没有特别想要的,出门时见朝霖在付账,多瞥了一眼,蓦然看见柜台上摆了两列色彩各异的蛋。 “这是什么?” 掌柜扯了一张收据给朝霖,笑着跟席欢颜道,“这些都是能孵化的源兽蛋,颜色是后涂上去的,遮掩了品种特征,一律六十枚金币,是亏是赚,看您运气,客人要不要玩玩?” “才六十枚?”说话者头发短而如刺,浑身气质亦如刺,他似笑非笑地瞥着席欢颜,“我都买了。” 英气女孩目光微凝,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养得过来吗,别拿生命开玩笑,一两个就够了。” 那人气势差了半截,别别扭扭,“我送人不行吗?再说了,这蛋放久了就该坏了,除了我们,没多少新生付得起这钱,不过就是来看个热闹。” 这意有所指的话呀,哪来的那么大的针对性,难道是因为刚刚她弃购的态度不够诚惶诚恐,伤了他高傲的自尊? “不行啊,客人。”掌柜适时开口,“每人只能买一个。” 席欢颜突然改变了想法,随手拿了颗源兽蛋,问,“贵店有没有脾气暴躁,攻击力强的源兽?” 掌柜眼睛一亮,“有,客人真是问着了,攻击力强的源兽五六头,但攻击力强又暴躁的,也就一头,因为某些原因,放在后院,还没摆上来呢。” 他向一名伙计高喊,“小仲,你把那头执戈白鹅带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柜台边的四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眸中燃起相似的惊异和热切。 执戈白鹅,别名舒天雁,发起怒来,浑身羽毛都会化为钢刺,横冲直撞,战力强大,它和拜厄黑犬一样,不完全归属宠物一类,只不过,拜厄黑犬养得熟,够忠心,可以当做战斗伙伴,它野性难驯,时时处于暴怒状态,伤起人来不分敌我,加之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所以挂着珍馐榜前列。 伙计抱着蒙了黑布的笼子一出来,周围零散的客人也都围了过来,小声议论着,间或闪过“味道”、“吃”、“贵”几个词。 “客人,不瞒您说,这头执戈白鹅本来是打算送到金麟宫膳房的,我看它破壳才刚半月,兴许能驯化,就将它留了下来,试试能不能当宠物卖出去,它若能履看家护院之责,价值可不比一盘菜小。”掌柜对着席欢颜说完,高声问周围,“诸位说是不是?” 稀稀拉拉的附和,表明了他们有多么不走心。 掌柜一脸难逢知己的悲愁,揭开黑布,“要价一万八千八金币,您若诚心想买,一万六千六。” 他这个价格比拜厄黑犬还贵一半呢,主要有“珍馐”之名加磅,这要是请大厨做成一桌油焖醉鹅、骨架汤、香煎鹅肝、鹅杂煲、红烧鹅掌、碳烤鹅翅,价格能飙到六万六!金币! 这价格谁下得去手,门外两个新来的客人都不敢踏进来了,这是哪儿,疯了吧,他们在前街买了一大堆东西才花十来个银币! 但敢花钱的还真有。 一圆脸男孩吞下一口口水,两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在笼子里转圈的白鹅,一双手不住扒拉三个同伴,“快,快借我钱,我要吃,不是,我要买!” 朝霖与那英气女孩表情难言,刺头直接道,“你开玩笑吧,花钱买吃的,不如去买点修炼的材料!” 白色羽翼中还杂夹着嫩黄绒毛的幼生期白鹅仿佛听懂了这一个“吃”字,嘎嘎叫了起来,怒张翅膀,豆大的黑眼凶恶地盯着圆脸男孩,前额神似武将头盔的肉瘤愈来鲜艳如血。 它的羽毛,也果真像听说的那样,硬化如钢,凛凛生寒。 圆脸男孩仗着它被关在笼子里,可一点也不怕,还在试图说服几个同伴,“我们分着吃也行啊,多难得,我就差几千。” 白鹅更怒了,哐哐撞着铁笼子,钢羽和铁条的摩擦声刺耳又铿锵,细辨又有几分渗人,好似下一瞬它就会破开笼子杀出来。 席欢颜看见白鹅的表现,十分满意,递出一张水晶质地的方形薄卡片,掂了掂手里的彩蛋,“这个蛋和它,结账。” 此薄卡名钱宝令,乃区别于传统银票金券的一种新型票证,符刻师在其内部刻录了具有存储、辨识等功能的回路,与能够读取信息、转存的宝令器配合,实现了即时付账的作用,它们由各大钱庄制作、发放,推动了钱庄存款业务的发展,然因其造价较贵,大部分钱庄只将它赠予公家人员和个人家底在十万金币以上的人。 朝霖四人安静了,倒不是羡慕,十万或者更多,他们攒攒也有,回到一炷香前,他们依旧会为了同伴能够如愿以偿而先发制人,只尴尬看错了眼,认为对方明明买不起,还装不喜欢,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掌柜划完账,将钱宝令还给席欢颜,“客人留个地址如何,我让人鹅连笼送过去,或者等它气消了,套上项圈再带走?” “贵店有空屋吗,借来用一会儿。” “有有,您跟我来。”掌柜不问缘由,给笼子盖上黑布,让伙计搬走。 瞧着人和鹅都没影了,围观的客人也都散了,圆脸男孩怅然若失,“你们说,她是不是吃鹅出去了?” “......”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快走快走。”刺头不爽地拖着人出门,留在这店里莫名让人生气。 第49章 金钱雨 门窗紧闭的空屋中,执戈白鹅还在撞铁笼,席欢颜揭开黑布后,它反而因转换了场景停下撞击,张着翅膀,戒备地看着面前唯一的人类。 席欢颜看着它的眼睛,一步步靠近,将手搭在铁笼子的横杆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 她看得专注,心里却是在想别的事——共感。 石室的测试中,感官上的时间其实比实际更加漫长,她注意到了黑暗中的凝视,也精确与它对视,在那一瞬,她好像坠入了无尽虚妄里,与深渊融为了一体。 这种共感十分玄妙,她说不清,但她萌生了一个出格的想法,能不能借助这种共感,控制生物。 刚那四人间接的挑衅,点燃了她的情绪,她有种强烈的冲动,似乎换做原先的她,会毫无顾忌教他们做人,这种冲动也让她意识到那个她不像有好脾气。 可她不行,她要考虑形象,要考虑身体状况。 但如果能共感呢? 是不是可以做到以势制人,或者......控制其情绪、心灵、意识? 为什么不试试。 席欢颜阖上眼,捉住共感测试法过程中残留的玄妙感觉,也许是潜意识带来的错觉,也许是真的,她好似捕捉到了周围浮动的情绪。 愤怒、防备。 然后呢,她应该做什么? 以更激烈的愤怒情绪去回击?以更大的势去镇压? 不,那不是她体会到的深渊。 星烬也说对待任何事物时,不能带入自己的视角和情绪,应当从它本身出发,理解它存在的意义,如此才能准确预测其活动轨迹,找到其弱点。 那一丝残留的玄妙感觉倏然放大,她睁开眼,深不见底。 执戈白鹅抻着脖子,翅膀展得更高了,绷得紧紧的,如同即将冲刺的战士,可下一瞬,它那两只宽大的红掌在原地踩了两下,迟疑地后退半步。 紧接着,它扑了扑翅膀,又退后了一步。 “嘎嘎。”它仿佛感觉到了那目光里的东西,那是它永远想不透的危险,好像自己的羽毛都被拔光了,身子也剖开了,脑袋裂成了两半,供人观赏。 本能发慌。 它合起翅膀,缩回直剑般的长颈,恢复成优雅的弧度,充满敌意的黑豆眼也归于懵懂。 席欢颜依旧看着它,它像极了心虚的人,缩回视线,嘎嘎叫着转圈,左顾右盼。 “嘭!” 席欢颜冷不丁地锤了一下铁笼子,它合起的翅膀再度张开,看向这个人类。 然后在她的眼神中,慢慢地、小心地,收起翅膀,退去钢羽。 “嘎?”执戈白鹅歪了下头。 席欢颜心底那丝玄妙的感觉完全消散了,她似懂非懂,琢磨不透这个共感的具体来源,不过白鹅的表现,证明此路是可以继续探究的。 如此想着,她豁然开朗,对帮助到她的执戈白鹅也宽容了几分,抬手打开了笼门。 “出来,跟着我。” 席欢颜转身踏出房间,白鹅也试探着跨出了笼子,摇摆着身子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歪头看两眼前边的人类。 掌柜惊得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这还是他店里的那头白鹅吗? 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变得那么安分! 怕不是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掌柜同情地细细看了会儿白鹅,见它没什么伤,按下疑惑,跑回柜台,拿来一本册子和一条软皮链子,“客人,这是本店宠物的饲养手册,您收好,另外,执戈白鹅在人们印象中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您在外面,最好能拴着它,避免出现意外。” “谢谢。”席欢颜收下手册,用软皮链子拴住了白鹅的脖颈,这不是怕白鹅伤人,只是遵循公俗良序,维护公众权益罢了。 这趟收获挺大的,席欢颜自认不贪心,心满意足地提着装了彩蛋的布兜,牵着绳链,慢悠悠往食楼去。 途中,她推不开食楼后门,又绕到了长街上。 此时日已近午,灵觉者的共感测试和武生的特招试炼基本都完成了,报名者们一身轻松,四处逛逛看看,也使得绿荫坊市里的人流多了好几倍,显出热闹景象。 长街上的店铺为了开门大吉,使了浑身解数,这边降价,那边搞捆绑买送,又走出十步,碰到一家店在大堂搭台唱戏,抬头,是茶楼。 妖娆的美人水袖一甩,勾住了往来客的心神,一个个着了迷似地往店里走去。 “这不是曲县的曲老板吗,被请到这里唱戏了?” “犹记前几年看了她的英雄祭,一腔义愤难平,总想上战场拿回天火道,今日能进同图,也算离目标近了一步。” “难得难得,听闻曲老板只在自家戏楼表演,曾经帝都里来人请都不去,今天竟到了这里。” 席欢颜听了路人的几句话,也在门槛前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里面满座,迟来的只能挤在门外。 这出戏已经唱到了末尾,她无法评价好坏,但台上人一词一句真真是从心间发出来的,单单是一道余音就把人勾到了戏中。 好强的共情力。 席欢颜微阖起眼,摩挲着攥在手里的绳链,思量着什么。 直到余音飘散,楼内才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所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掌拍得红彤彤。 也有看客摸出钱袋,往台上使劲儿扔铜币、银币、金币,阔绰得连身上的名贵配饰都摘下来扔上去打赏了。 台上人优雅地朝三面看客鞠躬,她脸上虽有浓妆,可一举一动无不透着至美的韵致。 楼内再次爆发出激动的喝彩,本要谢幕的人,停住了脚,重新向三面鞠躬。 席欢颜挑了下眉,从袖袋摸出一刀金券掷向戏台。 这刀金券越过满座客,飞至戏台上空,正好失了力,“哗”,分散飘落,仿佛下了场金钱雨。 众看客都被这场雨惊到了,全部失了语。 台上人微愣,目光顺着一个个往回转的头,看见了门外牵着鹅的闲客,双手相叠平举,在这场金钱雨中,躬身以额抵手背,行了一个戏剧行当里的至高礼。 再抬头,门外人已经走了。 “曲老板!”台下茶楼掌柜激动地喊她。 “劳烦您帮我收起来吧。” “行行行,好好好!” 等曲老板也不见了人影,看客们顿时闹得沸反盈天,眼尖的瞧见台上金券都是一千金币的面值,粗粗一算,怎么也有十万金币! 换算成银币就是一千万! 这太疯狂了! 第50章 食楼风波 席欢颜哪管身后热闹,晃晃悠悠地穿过人群,临到食楼前,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东君!”寄书咬着牙,抹了把急出来的汗,“您哪儿去了,知道我找了您多久吗!” “我不是在柜台留了话嘛。”席某人理直气壮,丝毫不心虚,直教寄书以为是自己错了,惹得他一脸不可思议,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渣渣,好歹安抚他几声啊! 不过,席欢颜顺手将布兜塞他手里了,“送你,看着不错,特地给你买的,对了,还有本饲养手册。” 寄书是已经学过源力运用的灵觉者,自然能感觉到里面这颗是源兽蛋,目光再顺着她手里的绳链一看,蓦地吸了口冷气,执戈白鹅?! 她哪里搞来的那么乖巧的白鹅! “不不。”寄书从执戈白鹅上抽回神,将布兜往外递,“太贵重了,东君您自己收着吧。” 席欢颜也不坚持,伸手就接,“那行,回去让金汤做个羹。” “!” 寄书赶紧抱住布兜,开玩笑! 源兽本就少,你还要吃它的蛋,公爵都不舍得那么浪费! “我收下了。”寄书话语郑重,心中发誓一定要把它孵化出来,让年轻的东君看着可可爱爱的新生命,为她曾经丧尽天良的念头忏悔! 席欢颜无所谓,摆了摆手往食楼走。 却不知她的话被恰好在门边一桌用餐的四人听见了,圆脸男孩吃鹅的执念死灰复燃,兀地蹿了起来,快到朝霖和英气女孩没来得及摁住。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圆脸男孩眼神发光,脑子浑浑,早忘了自己跟同伴间接找过面前人的茬了,恨不得上去握住她的双手晃两下,“你是打算让食楼厨房做了白鹅吧,我出三万,让小半只给我,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保你书院横着走!” 寄书肃容,刚欲开口,席欢颜突然白着脸抓住他的手臂,艰难地支撑住身体,“好难受,快把我的轮椅拿过来。” 这一瘫吓了寄书一跳,大喊,“伙计伙计,快把迟水雅间的轮椅推来!” “您稍等,您稍等!”大堂里的伙计连忙放下托盘蹬蹬跑上楼。 食楼掌柜也赶紧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先扶到里面来,我去找医师!” “劳烦了。”寄书额头上又爆出了汗珠,“让您在食楼等我,您偏不听,出去瞎跑,这回遭罪了吧,让让让,别围过来,空气都搅浑了!” 这片变故中,那攥在席欢颜手里的绳链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听到吃字,怒目瞪着圆脸男孩的执戈白鹅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呆呆地看着被自己拖出来的绳链...... “嘎嘎嘎!”钢羽再现,战士已亮出武器! 被席欢颜发病一事惊住的圆脸男孩莫名一抖,低头看向朝自己猛冲过来的白鹅,一句“我去”堵在喉咙,怪叫着就跑。 “朝霖、谢离,你们死了吗!” “王钟你还吃什么酒,麻溜地来帮我啊!” “嗷~”圆脸男孩捂着屁股蹦起三丈高,撞了天花板掉下来。 唤作王钟的刺头一步冲出接住圆脸男孩,右手抽出背在身后的剑,满目战意,“让你见识见识我新买来的剑有多厉害!” 一个是会点源力调用之法的初学者,拿着一口黑铁级银剑。 一头是幼生期源兽,浑身是刃,挂满了胆,他们在嗷嗷嘎嘎里碰到一起,期间杂夹着杯盘落地声、桌椅碰撞声、看热闹声,斗得那叫人仰马翻。 执戈白鹅扑腾着翅膀,上飞下蹿,即使是那剑砍过来,它也敢上嘴啄一下,偏偏它这堪比青铜级别的扁平嘴真就挡住了他的剑! 鹅也一点不讲人族的招法,飞着啄你,追着啄你,跳着啄你,再不行,两大钢板翅膀还能扇你。 王钟被整得怀疑人生,一不小心,步了圆脸男孩后尘,屁股开了花,嗷一声喊了出来,那该死的大鹅扑腾着翅膀飞到他头上,耀武扬威,临了还要踩几脚。 朝霖和英气女孩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上前助力。 伙计心惊胆战地扛着轮椅穿过战场,在嘈杂的声响中大声道,“给,扶上去,医师呢,医师来了吗!” 席欢颜攥着心口的衣服,被寄书扶上轮椅,急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脸色缓了缓,厉声高喝,“回来!” “您别动气,安稳歇着,伙计,麻烦通知院卫过来处理一下。” 寄书不拿她这声儿当回事,周遭客人更是没放在心上,那脾气暴躁的扁毛畜生要是能听人话,他们就把一地残羹剩饭吃下去。 却说执戈白鹅扑着翅膀看向她,“嘎?” “回来。”席欢颜盯着它,喘着粗气道。 “嘎嘎。”白鹅飞到地上,叼起绳链,一摆一摆地走到轮椅边,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众人,转正身子,面朝大堂,站得如同侍卫一样。 席欢颜拳抵在唇上,压着痛楚,咳嗽了几声,再抬眸,眼含歉意,“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食楼与食客的损失我出。” 她望住匆匆而来的食楼掌柜和医师,“麻烦掌柜给在场各位重新上菜,我这积年的毛病,歇一歇就好,医师先去看看那两位客人的伤。” 寄书低声,“您......” “去问一下他们的名字,不日上门赔礼。”席欢颜重新看向那四人,“我很抱歉,监管不严,让你们遭罪了,但它是我的伙伴,不能吃。” 有不明真相的人一问,也有听过一耳的食客一答,“那人要吃鹅,结果她发病了,鹅挣脱了出去,追着人就啄,这可是执戈白鹅,出了名的脾气暴又记仇。” 楼里正是安静时候,话口一开,谁都听见了。 圆脸男孩捂着屁股,又委屈又臊,那王钟硬挺着身子,十分倔强。 “寄书。” 英气女孩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位是?” 寄书不应,抬眼望向长街,马车疾驰而来,他低头好声好气跟席欢颜道,“我认识他们,您先回家,这里我处理。” 席欢颜点了点头,将钱宝令给了他,在廷华的搀扶下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