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一:北宋成都华阳新年 檀香扇 雕落梅香雪, 舒展九朝风。 岁月如尘, 掩不住如仙姿容。 清风徐来, 恍若裙裾入梦。 香了 风儿 乱了 我梦 (作者自作古韵新诗) 巴蜀成都府。两大支流府河、南河汇聚成锦江,犹如一条彩带缠绕着成都丰腴福地。秦汉时期,南河濯锦、展帛刺绣,至两宋蜀锦已名冠蜀、湘、苏、粤中国四大名锦之首。锦江,取“濯锦之江”之意,亦又有锦绣华彩之赞美!美哉!天府之国、锦绣之地。 穿过历史迷迷漫漫烟云,自太空俯视华夏九州,逡巡目光……落在北宋年间,蜀地成都府华阳县(今成都双流。北宋华阳镇隶属广都县,本文隐去广都不提。)。 自从蜀地归了大宋一直不太平,接连闹了几次兵灾,好容易这几年消停些,华阳镇又恢复了往日繁华。 今日正值年三十,一场罕见的大雪夹杂着冰粒随着西北风呼啸而至,整个天空灰蒙蒙一片。华阳镇正街上已然空空荡荡,街两旁是参差不齐黑瓦灰墙的店铺。平日里各店面迎风招展的招子旗都收了起来,只剩下孤零零的各色竹竿,耸立门前。 风雪虽大,也没耽搁偶尔的爆竹声。‘啪……啪’,声音虽小,也带着青葱少年的年味。小孩子们盼了一年,终于能换上新衣,吃饺子。 各家敞开的房门两侧贴着喜庆红色春联,家家门顶都冒着白色的水汽。各色的蒸饼(馒头)、年糕,就要出锅了,上面一定点缀着几颗诱人的红枣。小孩子们也一定是要偷偷扣去红枣吃的,妇人看到了,高举着手掌笑骂一声:“小混蛋,扣了枣儿别人还怎么吃?找打么?” 小孩子呲溜逃了出去,避免被打一巴掌。手中尚攥着七八个枣儿,是要向隔壁孩子炫耀一下才能吃的。 正当午时的鞭炮声也没有往年响亮,被大雪与刺骨的西北风压抑得变成‘噼噼啪啪’的呜咽。 风雪中,一条精瘦野狗晃晃荡荡在正街上游荡。它这里闻闻,那里嗅嗅,似乎已然饿到极致,不知还能不能挨过今夜。 正街唯有一家羊肉脚店尚开门纳客,一幅硕大招子旗很是惹眼。招子旗长一丈,宽也有四尺挂零,被一根胳膊粗的竹竿斜着挑在空中。边缘是白色火焰,再往里是褐色条框,正中间是竖立排几个大字‘正赶着羊店’。 猛然看是按着字画装裱的模样做的,似乎是一位书生的手笔。很有点文绉绉的意思。这就是一家羊肉店,为何叫做‘正赶着’?难道是正赶着的鲜活羊儿,上去一刀片下来的肉么? 其实这就是店家聪明之处,人人都有好奇探秘之心。众人疑惑之时,吸引顾客进店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得不说我们老祖宗胜过西方人百倍!在他们还处于蒙昧无知、甚至是茹毛饮血的时代,华夏人已经懂得市场宣传和营销了! 羊店左边是递铺(大宋邮局),右边是久住张员外家的客栈。两家门面都已上门落锁,也都贴着墨迹未干的春联。 若说起春联还源自后蜀国皇帝孟昶。十二年前春节,那时后蜀尚未归宋。按照古人传下来的仪轨,新年之际有悬挂桃符习俗。桃符为长六寸、宽三寸的桃木板,上书“神荼”“郁垒”二神名讳,正月初一将桃符悬挂在门前,可令百鬼所畏。皇帝孟昶别出心裁,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挂于寝宫两侧,上书: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我华夏民族开始有了第一幅春联。 赵匡胤已于建隆元年(960年)将每年二月十六日自己的生日定名为‘长春节’,即所谓‘圣节’。 题写春联的次年,孟昶降宋之时,正是宋太祖诞辰之日‘长春节’。与联语‘嘉节号长春’也许是一种巧合。还有更巧合的,宋太祖派出第一任成都知府是吕余庆。又符合了‘新年纳余庆’。 华夏第一幅春联竟如此神奇,有着未卜先知的功能。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所以说中华是神奇之地,注定成为世界的中心。所以叫:中国! 天佑中华,浩荡万年! 此时羊店中只有三位外地客商,分别坐在三处。其中一位大胡子是北方人,做的是汴京城蜀锦生意。他大字不过识得三、五斗,却叫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王文昭。 王文昭表面看上去粗眉大眼,很是豪爽。细看他眼里精光四射,定是个心细如发不好相与的江湖老滑头。 王文昭经店家介绍,在华阳镇最好的银匠龚美那里定做一块麒麟银牌。今日是来取银牌,再吃上一大碗飘香炖羊肉,岂不美哉! 正值大年三十,估摸店家还能赠两个小菜。一大碗飘香炖羊肉要三十文钱,店家赠三、五文的小菜还是可以滴。 王文昭倒是不缺银钱,不过有吃白食的美事,当然不会拒绝。跑江湖的能吃白食,那是一种能耐! 不用动用自家腰包,占便宜来的吃食,根本就不是平常自己花钱的味道。那叫一个香! 王文昭见另外两人也等着羊肉,起身打趣说道:“两位兄台,既然都是过年回不去家的孤魂野鬼,何不凑成一桌?热几角酒来我们慢慢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是想找点别的乐子,新年期间妓馆也没人喽!” 另外两位一见王文昭很是豪爽,就凑到王文昭一桌。一回生二回熟,喝酒就怕是一个人的闷酒,极容易喝醉。眼下能三人一同说说笑笑,岂不快哉! 店家端着羊肉从内堂匆匆出来,是生怕三位等的急了骂娘。一见三位凑成一桌说笑,当时一愣。 王文昭笑骂道:“断不会少了你的饭钱。楞些什么?羊肉还不拿过来!” 店家满脸堆笑过来放下三大碗羊肉。 “王员外说的哪里话来?您这连日来照顾本小店生意,从来都是宁肯多与,也不少给的。” “哈哈。我想去别的店,可惜都关了。你以为我愿意来呀!” 王文昭已经与店家熟络,他定然要臭店家几句。 店家也习惯了王文昭怼人,呲牙一笑:“还是王员外馋嘴吧,西街的牛杂面也开着,您为何不去?还是本店的羊肉好吃,您舍不得呢!” 店家是个圆滑人物,几句话不但驳回王文昭,也夸了自家羊肉。更能凸显王文昭是个有钱、有脸面的。一句话解决三个问题,让人听着也舒坦。 店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江湖!老狐狸! 王文昭很是高兴:“店家,看看后厨还有什么好吃的,都端出来。银钱断不会差,一会儿我们三兄弟划拳决胜负,输的自会结账给你。” 刚刚还眉飞色舞的两位客商,一听划拳决胜负,登时眼睛长了。二人都不是划拳好手,看起来大概率要输给王文昭,最后变成王文昭吃白食啊!可既然已经到了一桌,哪还能摔了自家脸面再分开?两人心中暗骂王文昭是个骗吃骗喝的腌臜货色。 果然,王文昭划拳是个高手,两位与他相比就是锤子。不由暗叹一声江湖险恶啊!大过年的让人涮一道,这不是‘脑壳有乒乓’?(四川话:脑子有包、脑子有毛病。) 不过被白吃的客商比王文昭有学问,教他一首诗,让他一定要背下来。就为了解恨。 庵室搭纱碧, 木幽晓寂寂。 萍湿堪步间, 挽裳透鼎缕。 挨着门口酒桌一侧,不知何时坐着两个十二三岁脏兮兮的乞丐。店家进出几次看了当没看见,也不敢驱逐。王文昭有些纳闷。 三人正喝到最没劲时刻,两个乞丐开始以筷子敲击桌面。其中一个毫不客气说道:“三位也喝差不多了,怎地还不结账走人!” 另外两人一愣,不知这里有何规矩。既然王文昭常来,还是看他什么意思。二人不约而同看着王文昭,意思是:你娘的,吃白食还不解决点疑问么? 王文昭也是费解,怎么店家没说什么,两个小乞丐还要驱逐客人呢?他正要起身呵斥小乞丐,店家急急上前贴着他耳朵。 “这两个小乞丐没什么,西头破庙的乞丐头儿吴二驴可是手段厉害,前几年杀过宋军都头,官府都没管。在下都是好意……他们就是等着剩盘子、剩菜、戳盆底儿呢?” 店家故意放大点声音,让另外两位客商也听得到。三人暗骂,这要剩菜、剩饭的乞丐,也霸道如此,分明是强抢的意味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软饭硬吃! 王文昭没花一文钱吃白食,当然无所谓。他打个哈哈:“既然如此,某家先走一步。明日某家请二位,咱不见不散啊!” 说着话,王文昭披上外衣溜了。 王文昭回客栈,心情极好躺在床上,一边欣赏前几日在银匠龚美处打的一块银牌,一边得意洋洋吟诵新学来的四句诗。王文昭一直没明白,这四句每一句都是骂他解恨的。 王文昭忽然想起店家那句话。这西头破庙的吴二驴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引起了他的兴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西头破庙走一遭。 难道一个乞丐也能被他榨出油来吗?非也非也!就是白吃羊肉等好吃食多了,消化食儿。 俗话说:吃饱了撑的。 前情二:女乞丐的檀香扇 咏蓉城 花开二三里, 彩锦连碧空。 云动花未动, 花动香满城。 (作者自作诗) 华阳镇西耸立一间残破土地庙,庙门前风雪中杵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独腿乞丐,腋下撑一只拐杖。 他头发又乱又黏如羊毛毡子一般,即便是落了雪也浑然不觉,竟比野猪背上粗毛更管用。 脸上一片胶着的黑漆漆,只剩下灵动的白眼仁,说明他不是土地爷。是活的! 衣裳补丁加麻绳系疙瘩,居然没有露肉的破洞。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身子,既分不出颜色,也分不清究竟穿了几件外衣、几件内衣。就是一个字——真太奶奶的破! 此乞丐名为吴二驴,早年就是个泼皮无赖,会点三脚猫拳脚在华阳镇满街晃荡,更是个打爹骂娘的货色。以至于活活气死了爹娘。华阳镇最美的女子张美娥,被他先是奸污后来霸占,成了他的妻子。 十一年前宋军攻进成都府之时,一个都头看上了张美娥,便强行拉进营帐戏弄。 宋军编制:一个都由一百名官兵组成,带兵之将为都头。五个都组成一个指挥,兵力为五百人。 吴二驴拎着杀猪刀冲进军营去抢妻子,营帐前被几十条长枪逼住。听到妻子凄厉呼喊救命,他不顾一切轮开杀猪刀向大帐厮杀。一个人如何是几十人的对手,简简单单被打翻在地。吴二驴被长枪逼住,大腿上刺个大窟窿血如泉涌,他浑然不理仍旧眼睛血红狠命轮着杀猪刀砍人。宋军理亏并没取他性命,一只长枪穿透大腿,将他钉在木桩之上。吴二驴气急之下,轮起杀猪刀,将自己大腿砍断。一条腿蹦跳着与宋军拼杀,另一边是血淋淋的大胯。宋军都被他的彪悍震慑,也是不忍杀死被夺妻之人。宋军中多数对都头霸占人妻不满,众兵士散开。 吴二驴一条腿蹦跳着杀进大帐,见妻子光着膀子正被都头压在身下挣扎。吴二驴怪叫一声扑上去一刀将都头后背刺中,因他一条腿动作不便被都头逃开。都头拔出床头长剑,回身一剑刺向吴二驴。正当吴二驴一腿难逃之际,是张美娥替他挡下一剑当场身亡。 吴二驴气急将手中杀猪刀甩出去,恰好正中都头心窝,一命呜呼了。都头被杀,官兵将吴二驴抓住,绑在木桩之上等待指挥发落,受万箭攒心之刑。 指挥大人看了大帐中死去的都头与张美娥,登时明白来龙去脉。当场放了吴二驴,并着军医为他上止血药。 尽管吴二驴劣迹斑斑,并不影响此一战成为华阳镇英雄。成都十万官兵一箭不发都降了宋军,只有吴二驴一人杀进宋军大营,还当场斩杀了都头。这是何等的血性!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汉高祖刘邦当年不过是个地痞无赖,后梁皇帝朱温幼年丧父家贫如洗,本是河南农家一位游手好闲的小无赖。所谓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 后蜀的华阳镇成了大宋的华阳镇,吴二驴成了要饭的乞丐。很多人不敢明着给他吃食,暗地里倒是不少人接济。一条腿的乞丐吴二驴没饿死,还成了华阳镇乞丐的头目。 大雪中远远走来两个瘦小身影。吴二驴嘴角上翘,终于等来了吃食。 羊店里要剩菜的两个小乞丐,拎着吃食哆哆嗦嗦靠上前。他们若是要不回吃食,必会遭吴二驴一顿毒打。 吴二驴一把抢过口袋,拎着吃食转身,一瘸一拐进了破庙。两个小乞丐几乎是含着眼泪走的,不知今日能否再要到吃食。 吴二驴发现供桌旁半截破席子上多了两个乞丐,一个是神经兮兮的老婆子,另一个是大约七、八岁的精瘦女娃。 “滚开!你们敢占爷爷的宝地么?” 吴二驴白眼仁上翻,吓得女娃娃赶紧搀扶老婆婆去隔壁倒了一面墙的屋子。 …… 女娃娃名叫兰儿,外祖父被本地首富范家冤枉,背着监守自盗一千五百两银子的恶名,病死在牢狱之中。家中房产等项全部被官府查封,祖孙二人沦为乞丐。身边的外祖母杜氏,被夫君亡故消息打击已经精神失常。 “阿另啊,奴家饿了。快给我弄点吃的来啊?” 杜氏看着兰儿,眼中是那么娇俏、含情。似乎不再是五十余岁的婆婆,而是三十余岁对着夫君撒娇的小娘子。阿另就是外祖父庞另,只有他们老夫妻单独一处,才会如此腻歪、热切。 兰儿好久没哭了,她是个爱笑的女子。尽管自幼父母双双病亡,还有外祖母的精心呵护,玲儿一直在慈爱与温情中长大。 平日里兰儿只要一句撒娇的呼喊:“外祖母,兰儿饿了。” 杜氏一定是笑着回道:“快来,这几块桃花糕饼是外祖母吃剩下的,兰儿快来吃。” 兰儿大了些已经明白,每次外祖母都这样说,却从不舍得吃。知晓兰儿最爱吃桃花糕饼,杜氏特意叮嘱老夫君买回来。有时甚至玲儿忘了吃,因而桃花糕饼坏掉了,杜氏也不曾舍得尝过。 原本兰儿是爱笑的,经常腻在杜氏怀中,腻腻的叫一声“外祖母——” 杜氏看着怀中的外孙女,心已经化了。融化了心中之雪,流到眼睛里,闪着莹莹的光亮。 此刻兰儿却再也笑不出来,最爱她的外祖母已经不认得她了。杜氏一双无神的眼睛,使得兰儿心如刀绞,止不住泪珠扑簌簌滚落,漆黑小脸留下几道灰白色泪痕。 今日是年三十,兰儿已经出去要过一圈饭食。家家户户紧锁的大门,将过年的喜庆气息完全与她隔开。往日还能要一点吃食,今日却两手空空回来,祖孙二人只能饿着肚子过年。 兰儿一边流着泪一边双手端上半碗水。 “外祖母,您先喝点水吧。” 见眼前是半碗清水,杜氏身子不由向后躲去,嘟嘟着嘴说道:“怎么老是给我水呢?奴家不要水,我饿了,要吃炊饼…快换了呀!” 兰儿放下水碗,一路歪歪斜斜跑到破墙之外,对着漫天大雪嚎啕大哭。眼下的兰儿,除了泪水一无所有。外祖母还饿着,哪里去要吃食?怎么办啊! 不知道多久,玲兰儿哭得昏昏沉沉往回走,外祖母神志不清还要自己照顾。 兰儿穿过破墙,却见到枯草上并无外祖母的影子。兰儿登时吓得清醒。 “外祖母……外祖母……” “嘻嘻……哈哈……你再脱一件,爷爷还给一块炊饼……哈哈哈……” 听得隔壁男子淫贱笑声,正是吴二驴!玲儿头里‘嗡’的一声,急急跑过去。 眼前景象惊呆了兰儿!吴二驴独腿悬空侧身躺在神案之上,也斜着一双贼眼看向外祖母。外祖母嘴里不停大嚼着什么,破旧衣裳被摔在地面,上身已经脱得精光。 不用说,这是吴二驴拿半个炊饼在戏弄外祖母!气得兰儿血灌瞳仁,搬起一块石头就要向吴二驴砸去。在兰儿举起石头那一刹那,他突然发现吴二驴身下是一个三条腿儿的案子,只不过缺腿儿那一面儿,靠着神像,暂时没有倒掉而已。 兰儿没有打过架,说实话也有点不敢去直接砸人。但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手中石头直接砸向那最关键支撑桌案的第三条腿儿。 兰儿聪慧过人,一眼能看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正嬉笑颜开的吴二驴见饭碗大石头砸过来,登时吓得他挣扎着要起身。不成想,身下的神案早已腐朽不堪,经不起百十斤体重晃悠。加之石头正中神案第三条独腿,‘咔嚓一声’桌腿折断,神案向吴二驴头部后方轰然倒去。仰躺于案上的吴二驴来不及翻身下案,身子连同神案向脑后重重摔出去。 可能是他遭报应之时到了,地上存水的破水缸底座有一处尖锐,稳稳当当、正正好好刺进他后脑。白色脑浆混合着鲜血,瞬间流进破水缸底座,吴二驴还没来得及吭一声已然翻白眼毙命! 就在西墙角破洞处,王文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吓得浑身一哆嗦。吃饱了撑的,看到一出命案。呸!真它娘的丧气。 自己杀了人!兰儿登时吓楞了半晌。随后他一阵慌乱为外祖母披上衣服,怀中的一把檀香扇掉在地上,竟没有察觉。 兰儿不知吴二驴是否真的死了,更不知自己是什么罪过,是要坐牢、发配么?自己该怎么办? 第一反应赶紧与外祖母离开这里。兰儿搀扶杜氏慌慌张张离去。 不久,兰儿又独自匆匆返回。她发现怀中檀香扇不见了,那可是外祖母的宝贝。当年外祖父与外祖母定情之物。 兰儿仗着胆子,甚至是吴二驴尸体附近也找了,依然空手而归。 等兰儿返回,却发现外祖母不见了。兰儿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奔跑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找到外祖母。又冷又饿的兰儿,欲进清净庵求佛祖保佑,可惜他没能进去,已然昏倒在清净庵大门外。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位捧着供果来还愿的年轻男子,看到了兰儿。 此人名叫龚美,是镇上祖传的银匠。龚美心地善良,见兰儿躺在雪地里赶紧上前一试鼻息——还活着!再一摸额头烫的吓人。在这雪地里冻僵,再不救治必死无疑。虽然眼前是个小乞丐,龚美也不忍心见她冻病而死。 慌忙中龚美将供果摆在清净庵台阶上,抱起兰儿直奔医馆。 此时,王文照正仰躺在床上欣赏着雕刻镂空的檀香木折扇。轻轻挥扇,便传来淡淡的檀木香气。扇柄还系着一个红色玉坠,背面雕刻两个小篆字------玉如。正是杜氏的名字。 前情三:血色泪 思卿 铜镜锈三千, 奈何再梳妆? 只等月圆如镜, 重现你腰柳清扬。 媚骨天成, 春色无疆。 流走了, 有你的过往。 流沙里, 我化为枯骨与忧伤 …… 兰儿醒来之时,已是一日之后。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头顶灰色幔帐由一根竹竿撑在顶墙之上,恰好对着自己有两处破洞。自己身下是一张三面围子的紫檀色罗汉床,三面皆雕刻浅黄色画卷,画卷中雕刻着山水竹林。可惜的是紫檀色已经剥落多处,与地上的桌椅一样,诉说着昨日的富足。兰儿不禁感慨,这也是一个落魄的富贵之家。若是普通人家怎会有如此精致? 身下是厚厚的木棉被,身上是软软的旧羊毛毯子。羊毛毯子上赫然是秃鹫与山峰图画,妥妥的西域货色。 当初外祖父庞另是范家蜀锦行的行首,家中自然衣食无忧。随着外祖父入狱,最后病故在牢中,家产被查封,兰儿如同从天堂跌到十八层地狱,转身成为乞丐。看来这个人家也是境遇不算好。 地中间一个炭火盆,床前横着一条几案。几案上有半盏凝了的米粥,还插着汤匙。是有人喂过自己。真是好心人……不对!外祖母呢! 兰儿忽地坐起身,起的急了引起一阵头痛。随即自头上跌落一个灰色的纱袋,袋子里还是湿湿的木棉。救命恩人还曾细心的照料自己。他是谁? (北宋初期棉花产地在西域,并未在大宋广泛种植,也就没有大量棉布供应。百姓日常所用都是木棉,木棉价值不菲。) 兰儿稍缓挣扎着下床。 龚美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十分惊喜。 “小妹妹,你醒了!感觉身子可是好些了?” 兰儿顿时明白,是这位十八、九岁大哥哥救起、又一直在照料自己。一条命都是人家救下的,怎敢怠慢? 兰儿‘噗通’跪在尘埃,磕下头去。 “恩人大哥哥,小女子欠您一条性命。今生不知如何能还得清,先行跪谢!” (北宋,未婚女子多自称‘小女子’,已婚女子多自称‘奴家’、“妾身”,年长的女子自称‘老身’) 龚美哪能受得如此大礼,登时慌了手脚,放下手中木盆扶起兰儿。 “既然我能遇到你,说明咱兄妹有缘法,何须如此大礼?” 自己还小,外祖母又疯疯癫癫,兰儿已是心中无依无靠之绝境。听得救命恩人一句善言,似乎看到一丝光亮。再次拜倒。 “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龚美一愣,自己只说是‘咱兄妹有缘法’,怎地变成了结拜兄妹?这个女娃娃真会顺杆爬,难道是猴儿托生的么?龚美没办法,只得将错就错认下妹妹。 龚美无奈道:“既然如此,我就认了你做妹妹。妹妹,为兄还不知你叫什么,若无家可归,以后就将这里当做自己家吧。” “兄长,小女子明兰儿,家中都叫我兰儿。我外祖父病死牢狱,外祖母已然半疯之态。我急于找到外祖母啊!您看……” 龚美紧咬嘴唇思忖半晌,却又不得不说。 “昨日传闻一位半疯老妇人掉落河中没了踪影,不知是不是……” 说道这里,龚美说不下去。兰儿已然瘫坐床沿呆住,喃喃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外祖母那么善良,怎会遭此厄运?我不信!我不信——!”兰儿最后已然变成嘶喊。她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地面,眼中没有泪,却流出一滴血! 兰儿明白,尽管不愿意承认,与她相依为命的外祖母已经离他而去。 龚美被吓着了,流出血色泪滴,是眼珠坏了么? “兰儿,你身子尚未痊愈。郎中说你是恶性伤寒,走路都会打晃。还是为兄代你去打听打听,万一不是你外祖母岂不是好?” 龚美盯着兰儿,不知她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行,我一定要去!” 兰儿忽地站起身,头中一阵眩晕,她感觉自己已经虚脱。身子晃了晃。 “妹妹,你病成这样,出的去门么?还是卧床好生将养,找外祖母的事,由哥哥代劳。你放心好了……” “哥哥,外祖母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就让我去——好吗!”她音调越来越高,最后已然是嘶哑着吼了。此时的兰儿,如同一只母兽,似乎谁拦着都会咬人。 兰儿迈步就走,龚美一把拉住她胳膊:“妹妹,你身子不行,走不多远……哎呦!” 龚美手上被兰儿狠狠咬上一口,痛彻心扉。 “对不住了!哥哥大恩来生再报!”兰儿摆脱龚美,快步而去。 龚美意识到,听闻外祖母过世,兰儿似乎欲自尽追随。他怎能忍心眼看着兰儿跳河?紧紧跟在兰儿身后,直奔河边。 ……… 王文昭刚迈步进羊店,店家正与一位熟客闲聊。 “你可听说了?昨日一起死了两个人,这大年三十就连死两人,看来我们华阳今年定是大灾之年啊。” “都是哪个?” “一个花子吴二驴,还有一位庞另的老妇杜氏。吴二驴死的绝了,庙里破桌案突然腿折了,他后脑正磕在水缸茬子上,破了葫芦瓢,一命呜呼。那杜氏是疯疯癫癫投河自尽的。” “昨日吴二驴的两个小花子,还在我这包走了几份好菜,想不到竟成了断头饭。估摸是他作恶太多,阎王一看本子记满了,也就收了他去。” 王文昭心中咯噔一下,昨日若不是自己拿走檀香扇,女孩也不会找好久。那疯婆子也就不会自己走失堕河了。自己无意间竟害了一条性命。王文昭哪里还有心吃饭,转身就走。 “哎——王员外,王员外。怎么没吃饭就走啊——”店家喊他,王文昭头也没回。 河岸上积雪尚未融化,只有河滩一处水洼边缘,积雪被浸润成透明薄冰。此时虽天气晴朗,西北风还是透过棉衣,使得王文昭汗津津的后背一片冰凉。 王文昭抽抽鼻子,双手拢进袖口,故作轻松闲逛模样。目光却定在岸边一处雪地的杂乱脚印,昨日老婆子就是在这里跳了河? 王文昭一侧头,看到乞丐小女娃快步冲自己而来。王文昭被吓个灵魂出窍:“不好!她是知道檀香扇在自己手中了么?她是来报仇的!” 王文昭一伸脖子、一瞪眼,颓丧已极。却见那小女子早就拐了一个弯奔河水去了。 “兰儿,站住!”王文昭循声望去,小女子身后跟着银匠龚美。 “外祖母——兰儿来陪你——”一声凄厉嘶喊,兰儿一头扎进河中。 王文昭想去救人,跨前几步来到岸边。一想自己不识水性,还是算了吧。 “兰儿——”龚美紧跑几步也跳进河水中。 好在龚美水性颇高,没一会将兰儿推倒岸边。兰儿此刻脸色铁青,双手抓住龚美左臂不放。即将溺死之人,就算抓住一根稻草也不会放开。 王文昭上前,抓住兰儿衣袖拖上岸。龚美上岸后拱手致谢,王文昭只是咧咧嘴,暗道:惭愧呀! 王文昭还很尽力,帮忙找辆马车将二人送回家。 兰儿重病未愈,又被河水冰一下,身上一阵热、一阵冷,不久昏睡过去。 傍晚,兰儿从昏昏沉沉中醒来。看着地上三个炭火盆,对龚美的感恩更比天大。两次救命大恩,如何能报? 死过一回才明白,遇到龚美这位好心人是她的幸运。疼爱她的外祖母也盼望她健康长大,而不是柔弱成一滩泥的小女子,选择自尽。 兰儿在罗汉床上半卧,接过哥哥手中瓷碗。自己咬牙挺着喝粥,绝不能再给龚美哥哥添累赘了。时间与亲情,是不能挥霍的两样东西。等错过了,后悔也来不及。 等自己长大些,一定要报答哥哥。哪怕是代替哥哥去刀山火海,兰儿都不会迟疑半点。兰儿信念很坚定。 兰儿自幼父母早亡,是在外祖母怀中长大,祖孙之情更胜于别人。只要一闭上眼,眼前都是外祖母与自己在一起情景。 …… 仵作验伤、衙门结案。传出消息吴二驴判为意外死亡,无他人伤害痕迹。就草草掩埋了。兰儿听说,也算长出一口气,好在没牵连自己。就算吴二驴倒霉吧,如同自戕。一个天性如狼的人死了,对善良的人是一种恩德。 在龚美细心照料下,十天时间兰儿逐渐康复。这些日子,兰儿感念哥哥照顾恩德,与龚美感情越发的深了。龚美也渐渐进入兄长角色,有了妹妹陪伴,孤身一人的龚美也不再觉得孤单。 渐渐的,兰儿笑容多起来。穿着龚美母亲留下旧衣衫肥肥大大,兰儿也十分满足。前些日子还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如今已经有了温暖的家,还有哥哥照顾自己。兰儿感叹,哪怕日子再苦,只要挺一挺都会过去。 铜镜中的小脸如今也洗的干干净净,兰儿满意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还算过得去吧,五官端正、眼睛圆圆,只是太瘦了些。脸儿瘦成一条条了。 龚美恰好收工回来,嗤笑道一声。 “自己对着镜子美什么呢?” “哥哥回来啦!” 兰儿小鸟一样欢快,上前接过哥哥手中工具箱,又转身倒一碗热水来,双手奉给龚美。 龚美已然习惯回来后兰儿侍候他,觉得很是美滋滋的。龚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喝上一口热水先暖暖胃口。 兰儿喜欢看着哥哥很享受的样子,这才觉得自己能为哥哥做点什么,不是拖累。 “哥哥,饭已经做好了。现在就吃么?” 龚美迷上双眼,很享受似的说道:“外边西北风灌了一肚皮,还是过一会儿吃饭吧。今日王员外家去的早,哥哥有点困了,稍稍打盹两刻钟。不用叫我,醒了在吃饭。”说着龚美身子下沉,蜷在椅子里调整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歪着头渐渐进入梦乡。 一个小姑娘,好容易身上轻快起来,几乎要跳着走路了。兰儿趁着哥哥小憩一会,去哥哥的作坊间打扫一下。 作坊间案板一端,是一架很大的书格。上面是诸子百家、诗词歌赋上百本书籍。看样子,龚美时常拿来看的。 龚美也是自幼开蒙读书考过乡试秀才的,怎奈爹爹离世家中断了生计,又照顾生病的娘亲一年,家中越发拮据。龚美只得接过祖传技艺做银匠谋生。好在龚美一直帮爹爹做事,手艺倒是不差。 兰儿看到一张黄草纸诗稿,其墨迹稍旧,应该是龚美前几月秋日所做。 秋题 北风弄琴呜咽声, 黄叶零落戏簾栊。 秋萍无恙水已冷, 几度青青几度红。 (注:作者自作诗) 兰儿外公庞另曾是后蜀状元,不满皇帝奢靡、酒色,弃官而去。从兰儿三岁起,教兰儿识字读书。兰儿写得一手好绢花小楷,颇有功底。 兰儿拍案叫好。 “好诗!” 龚美将秋景写得融入情思,使得失恋男女为之共情、落泪。男女之情,兰儿尚不懂得,只觉得词章清新、哀婉,回味悠长。 兰儿提笔将诗誊抄一遍,挂在自己床头。 龚美看过兰儿的绢花小楷,惊叹好字。他没想到兰儿竟有如此文字功底。龚美决定送兰儿去清净庵一清大师那里,学诗词、绘画。说不得会成为一代才女,光照后世! 求收藏,求推荐。 本文200万字,每月更15万,不会太监。 女主跌宕起伏的人生,比庶女盛明兰更好看! 谢谢,谢谢。 第1章:水中女鬼 一念花开 鱼儿空中飞过, 流星水中明灭, 心海里颠倒了世界。 一碗阳光, 一壶月, 沾染了你唇边寂寞。 看云卷云舒, 看日升月落, 把时光折成了千纸鹤。 你回眸之间, 身后一朵含苞之蕾, 我开成你想要的颜色。 (作者自作诗) 七年后。 四月间华阳镇天气春光和煦。阳光不强又不弱,风儿不冷又不热。这是一个猫儿、狗儿都要在地上打两个滚,然后懒洋洋的哼几声的日子。 两头长身耕牛正在河岸上悠闲的吃着草,一旁草地上躺了一个六七岁的垂髫牧童。 他手臂如藕般圆润可爱,只是被晒黑成了刚出淤泥的黑藕。身上短小汗衫露出圆滚滚肚皮,也被晒出了如黑蟒一般的花纹。脚上一双草鞋露出大脚趾头,左腿弯压在右膝盖上,高高翘起的左脚兀自在空中一颤一颤,大拇脚趾如东南西北虫一般,前后左右的扭动着。 他这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愉悦,没心没肺的年纪。 小牧童拢起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做空心状,套在两个眼睛前,也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从那两个孔洞里看着天的蔚蓝。 两个圆圆的孔洞里,有蔚蓝的天,有木棉一样白而软软的云朵,还有偶尔飞过鸟儿惊鸿一瞥。 那两个圆圆的孔洞逐渐从天空向下移动,有远处的山峰,茂密的竹林,延绵到山峰尽头的河水,再就是不远处的河桥,河面上…… “哎呀,有鬼!” 牧童惊吓不轻,起身就要往家跑。好奇心驱使他,还是躲在牛后向不远处的河水望去。 水面上飘着半个人头,确切说是打着发髻的上半个女子头,在河面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不对,是活的。这一位姐姐眼睛还在眨! 河水中浸泡着身子的正是兰儿。眼睛贴近水面,向远处看去。河水变成白亮亮的一片,再往远处,河水已经融进大地绿色的怀抱里,不见了踪影。 白茫茫的水与绿色大地,在远处与蓝色天空相接。竟分不出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恍惚间自己正在泡澡,外祖母杜氏左手提着灯笼开门进来,右手上竹托子里,都是给自己准备好的干净衣裳。衣裳叠的整整齐齐,由上到下分别叠着内衣中衣和外衣。 外祖母随即回身关上房门,生怕外面冷风窜进来一点。“咣当。咣当”摁了好几次,才确信门关严了。 “兰儿冷不冷?水是不是有点凉了?”外祖母疼爱外孙女之情,溢于言表。 ”外祖母,水还热呢。我再泡一会儿。”兰儿泡的正舒服,舍不得出来。 外祖母不放心,放下竹托子将手伸到木盆里。 “哎呀,我的兰儿,水有些凉了。还是别泡了吧。” “我不。我正泡着舒服呢。” “好吧。你要是还泡一会,外祖母去给你烧点热水来。可记得千万泡在水里别出来,在水里感觉暖,一出来就会凉着。惹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哎呀,我知道了,外祖母。我又不是小孩子。” 外祖母被逗的扑哧一声笑了。 “你才六岁,怎么不是小孩子?再说外祖母身边,你永远是孩子。外祖母倒是希望你永远长不大才好。长大了总有一天要嫁人,要离我而去。” 外祖母说的有点伤感,眼睛里闪着莹莹的光亮。 “那兰儿永远不嫁人,就守在外祖母身边。可好?” “好是好,那外祖母不就成了罪人吗?” “什么罪人?外祖母就是好人,最好最好的人。” “嗯,好人好人。” 外祖母唠叨着去烧水了。 已经关好的门,“咣当。咣当。”外祖母又摁了好几下,还是担心门关不严。 不一会,隔壁“哗啦啦”声响起,那是在向锅里倒水。 “噼啪、噼啪……”又响起劈柴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外祖母端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盆水过来。回身关了门,又补按了几下。 “躲到一边去,别烫着你……” 渐渐的,外祖母的影像模糊了。河水依旧是白亮亮的一片。 兰儿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一只小狐狸,在水面孤孤单单,飘飘荡荡。 …… 小牧童躲在牛身后仗着胆子喊。 “你别吓我,我也不怕你!你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兰儿半个人头逐渐上升,露出整个脸儿到了脖颈。牧童看去,是一位美如天仙的姐姐。 “小弟弟你别怕,我是活的。” 小牧童从未见过河水中洗澡的姐姐,而且还如仙女般美。他绕过耕牛,凑前几步。 “姐姐,你为什么在河水里?” “七年前我的外祖母就死在这个河里,每当我太想她之时,就在这河水里泡一会。” “姐姐,你想外祖母怎么不哭啊?” “你看到过鱼的泪水吗?它的眼泪就是这河水呀。姐姐就在自己的泪水里哭,所以你看不见。” 说到这里,兰儿已经热泪滚滚。他走上岸,沿河岸一路向东走去。湿漉漉的衣裳留下一路水迹。 外祖父的坟离这里不远,而且墓碑上已经加上了外祖母。 看他举止有些怪异,牧童远远看着她背影嘟囔道:“这位仙女姐姐到底是人还是鬼?” 外祖母墓前,兰儿将几块桃花糕与供果摆成品字型,还有两瓶绿竹酿新酒放在两侧。今日是要与外祖母好好说一会儿话,兰儿还未开口已经泪如泉涌。 兰儿一边轻轻拔除坟墓边乱草,一边流泪自语道:“外祖母——是兰儿对不起您,竟然连您的尸首也没找到。外孙女尚未长大侍候您……您就去了……让您白白疼我一场。这是您一直舍不得吃的桃花糕饼,今日外孙女给您供上。呜呜……想想都悔啊……当初为什么不喂您吃几块……那年大年三十给您喝的是清水……呜呜……外孙女愧对您的养育之恩啊……” 兰儿越哭越伤情,坐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 其实兰儿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他在远处藏身树后,也跟着默默流下泪来。此人正是哥哥龚美。龚美见妹妹久久未归,有些不放心就追来了。 龚美对兰儿即有兄长之情,又有父爱之意。换句话说,若是兰儿生病,龚美会难过至极,更甚于自己生病。 “我的兰儿……你长大了……”龚美不禁自言自语一句,样态像极了一位老父亲。只可惜龚美胡须未留,也并不老! 在兰儿心中,最最重要的当然是故去的外祖母、外祖父,其次是救下自己性命的哥哥龚美,然后就是教授自己的师父。这几位是兰儿的逆鳞,绝不容别人伤害 第2章:以嘴喂酒 华阳春酒楼,金光闪闪的牌匾悬挂于酒楼二层绿瓦包檐以上,在起角飞檐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有富贵气势。酒楼正门两侧沿街摆放一行涂着黑漆的木叉子,这是学汴京城御街防止杂人靠近的法子。 华阳春,是华阳镇唯一一间两层酒楼。背后的东家,正是蜀地首富蜀锦世家范家的二爷范璨。 二楼一雅间内,范二爷正逼着卖唱女金莲以嘴喂酒。 “你可是想好了,若是某家驱逐你,华阳镇哪家酒楼还能卖唱谋生计?还有这十两银子放在这儿,就看你的了!” ‘叮当’两声,两只五两的银锭子抛在桌上。范二爷得意洋洋,神清倨傲不可一世。 金莲似乎是别无选择,离开华阳春酒楼,就是想卖唱也没了地界。自己和爹爹的生计,岂不是要挂了下巴? 金莲含着泪紧闭双眼,将一口酒喂到范二口中。 范二眉飞色舞,顺势将手伸向金兰的抹胸…… 就在此时,房门‘咣当’一声打开,趁着范二愣神,恰好金莲借故躲开。 范二气得三尸神暴跳,什么人胆大若此敢破坏某家好事。起身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子身影匆匆往楼下去了。 “贱人!” 范儿怒骂一声,快步走到窗边向楼下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来酒楼搅闹。 一位十四五岁身姿窈窕、貌美如花的小女子走出酒楼!比金莲之美更胜上十筹。刚刚还怒如金刚,范二此刻转了金毛狗脸,眯着双眼揉搓下颌那几根狗油短须。 以金毛比拟,还是委屈了金毛狗狗。 “金莲,你可知那小女子是谁?” 范二觉得此女子就是找金莲而来。他也斜眼睛看着金莲,若是金莲说谎,震怒之下立即将她轰出门去。 金莲手持两锭银子靠到窗边一望,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姐姐的姑姑(小姑子),龚美的义妹明兰儿。为小女子送播鼗来的。” “某家从未听说龚美有如花似玉的妹妹藏在家里,看来我要会会你姐夫龚美才行,哈哈。” 范二关上窗子,顺势上前又将金莲扯住。 “心尖儿,咱们之间的游戏还没结束……” 金莲沉下脸来打断犯二言语。 “小女子借贵宝地谋生计,该让您范员外轻薄的也轻薄了,只是以后您再存着这个念想那是断断不能!……二爷若是喜欢小女子尽可以明媒正娶的娶回家去,那时您日夜轻薄也使得。您图一时之欢,只是红袖添香,小女子恕不奉陪。若您还想难为小女子,咱们就闹到范家老太爷那里去。满华阳镇谁不知晓老太爷治家严整,他老人家定会给我一个公平的说法。” 金莲阅人多矣,若是让范二压住,以后便暗无天日了。一点甜头不给也是不行的,眼前给点甜头趁机抓住犯二把柄。有范家老太爷这把头上悬着的利剑,估摸范二再也不敢造次。 范二气的直翻白眼,他本打算长期偷偷霸占金莲,过上金屋藏娇的美日子。不曾想尽被金莲抓住软肋,自家老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 “你滚,你滚!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范二真拿金莲没办法,此女如刺猬一般,浑身碰不得。只能轰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金莲嘴角上翘,拿着两锭银子。腰柳轻扬、裙裾飘飘的去了。 范二眼看着吃到嘴的肥肉,长了翅膀,忽扇忽扇飞了。气得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大骂:“贱人!都特娘的贱人!” ……… 自从两月前,林伯与金莲投奔林氏母家。林氏一直想方设法逼着兰儿向金莲学播鼗、歌舞。言说女儿家又不能科举,学些诗书、绘画无任何用处。兰儿无奈,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得捏着鼻子学播鼗、歌舞,一有空还是去师父一清大师那里,学习诗书、绘画不辍。 今日兰儿是来给金莲送摇鼓的,恰巧看到金莲与男子口对口的喂酒。兰儿打定主意,到此为止不学了!这哪里是小女子做的活计?这不是卖唱,就是卖笑的勾当! 尤其兰儿不知酒楼背后东家是范二。兰儿与范家的仇怨铭刻在心,岂能登门? 兰儿,本名明兰儿。自幼父母染病早亡,寄养在外祖父庞另家中。庞另是华阳镇蜀绣行首,为华阳首富范昌佑掌管几百人的蜀绣作坊——锦绣坊。 某一次蜀绣交易一千五百两银子,在庞另手中被盗,庞另被官府怀疑监守自盗而下狱。范昌佑是个忠厚商人,在蜀绣行声誉极高,他并未怀疑庞另。只是他有两个儿子,长子范瑑,次子范璨。是次子范璨不依不饶指定庞另黑了银子。案件一直无任何进展,庞另在狱中染疾病含冤而死。 老妻杜氏一股急火得了疯癫之症,与外孙女兰儿成了乞丐。那年三十有人看到江中有一具酷似杜氏的尸首,没来得及捞起便被激流冲走了。饥寒交加的兰儿寻找外祖母,在清净庵前奄奄一息之时,被龚美救回家中,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 兰儿回到家中。隔窗望去,正房小厅里一大胡子男子与哥哥饮茶攀谈。兰儿正要回隔壁自己房间去,被哥哥龚美叫住。 “兰儿进来,快见过恩人。” 恩人?兰儿从未见过此人,何称恩人?兰儿一肚子疑惑,且听哥哥怎么说。兰儿挑帘子进去,与哥哥、客人见礼。 “哎哟,她都长这么大了!出落的跟成都芙蓉花一样美,与当年又黑又瘦的小女娃子对照,简直是天上地下了。哪里还有当年的影子?” 大胡子男子一脸惊奇,似乎是认得兰儿。兰儿却也怎么也想不起,哪里见过这位大胡子。 龚美忙笑着说道。 “兰儿,这位是王文昭王员外,七年前在河边拉了你我兄妹上岸的那位仁兄。也可说是我们的恩人。妹妹不记得了么?” 兰儿想起当年自己在河里灌的七晕八素,根本就不记得谁在河边拽自己上岸。 兰儿再次深深一恭:“小女子兰儿谢过恩人。” “在下不会水,只不过在河边上拉了一把,怎能称为恩人,又怎能受如此大礼!龚美兄言重了!就算老天给我们一次不期而遇的缘分吧。再下刚从汴京城过来,带了一箱子蜡烛、火石、蜜饯果子等。还请笑纳。” 人家大老远的带来,再客套就没意思了。龚美起身打恭致谢。吩咐兰儿与林氏,做些饭食汤水上来,要与王员外一醉方休。 兰儿拎着木盒到厨房,嫂嫂林氏急急打开观看,有蜡烛(蜡烛: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火石、干果、蜜饯等稀罕货。她满脸堆笑,吊吊眉舒展开来更是显得凹凸不平。兰儿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脸儿通红。 兰儿眼角余光不断偷偷瞄向林氏,她掩饰心里的紧张。兰儿一直对这位干嫂嫂敬且怕,生恐惹这位精如鬼怪的干嫂嫂不喜。 林氏吊吊眉之下一双杏核眼,瑶鼻玲珑秀气,也算稍有姿色的。可偏偏生就两条如同被马车轮子碾过的吊吊眉,横亘在宽阔的额头之下,显得有些突兀。 林氏仔仔细细数出二百文交与兰儿。 “妹妹快去,割猪肉三斤,打十角米酒回来。”林氏又回头看一眼满木箱的东西,脸上尽是喜色。 兰儿很少见林氏如此高兴,看来今日林氏对自己的怨怼能少些,顿时心头轻松许多。 平日里林氏总是想方设法拿捏兰儿,从洗衣到做饭、劈柴,没有兰儿干不到的。兰儿总是处处隐忍,生怕哥哥夹在中间难做。况且嫂嫂林氏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对于哥哥的救命大恩,吃点苦楚算什么? “哎——兰儿,家中木柴湿了,先在隔壁借两段!” “兰儿,还有。门边就有竹筐,别忘了在门外劈好了挎回来——” 林氏大呼小叫声,隔壁也听得真真的。龚美冲王文昭尴尬笑笑。 “内人有孕在身,亏的妹妹在身边照应。咱们喝茶。喝茶。” 第3章: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华阳镇山水如画,孕育的千年灵秀之气,即将喷涌而出。南郊有一处溪水,蜿蜒清冽,名为凤凰溪。传说是上古有凤凰栖息于此,濯洗翎毛经年。传言后世此地必出女皇!所以凡华阳小女子必在“及笄“之年,到凤凰溪洗过头,才可插簪子。此事成了华阳镇成例。 春日洒下霓彩,凤凰溪边一位十四、五岁小女子。她对着溪水篦头,如此清凉之水浣洗头发却浑不在意。小女子肤白胜雪,一双圆圆明目如溪水般清澈,微微张开双唇如莲花瓣一般粉红,一口碎玉般小白牙齐齐整整。端的是红颜祸水一枚,让人一望而误终身的美人!她尤其爱笑,笑不但极美,还让人如沐春日暖阳,浑身暖烘烘的。 小女子正是兰儿。 兰儿着浅灰色抹胸,外罩一件浅粉色对襟长袖褙子,虽是三年以上的旧衣,洗的倒是纤尘不染。右侧袖口下摆,还暗藏两点经过仔细洗濯已经难以辨认的墨迹,是兰儿勤练书画的结果。 自从兰儿七岁来到龚美家中,干哥哥龚美带兰儿拜清净庵住持一清为师,学习书画。兄妹二人不知,一清大师正是后蜀皇帝孟昶爱妃李艳娘。李艳娘与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后蜀贵妃花蕊夫人费氏,同是后蜀帝孟昶的后宫之宠。 李艳娘不但舞技倾国且文采飞扬——书画双绝,不输后蜀文坛巨擘。一十八年前后蜀灭国,花蕊夫人被宋皇帝赵匡胤掳掠到后宫,李艳娘则偷偷逃到清静庵,带着几个年老宫女化身为带发修行的尼姑。 兰儿同师父学诗书、画技七载,已经小有成就。 兰儿正临溪水篦头,忽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兰儿不禁回眸顾盼,双睛清澈而通透。 “哟。是兰儿啊。” 兰儿一看这是邻居顾大家的,这位新妇是个悍妇,待婆母、姑姑极是刻薄,与嫂嫂林氏倒是十分交好。兰儿眼中光芒一闪,决定斗她一斗。 “顾大嫂嫂安好。” “嗯。兰儿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等相好的?你若是攀上富贵人家,可莫忘了你大嫂嫂啊。” 顾大家的就是看不得别人比她好,说起话来带着酸酸的味道。比如比她美,比她富,比她家中掌权等等,都能引起她的不爽。就连邻居新妇生的孩儿比她孩儿白一些,也能引起她的谩骂。其实他也不想一想,他家夫君顾大郎面皮黑的掉到煤堆里都找不到。还得用棍子捅,软的是顾大郎,硬的是煤。 你屁股底下坐着王八蛋,你再怎么精心也孵化不出天鹅来吧?他就不是那个品种! “呵呵。瞧大嫂嫂说的。小女子未及二八,怎能婚配?刚刚是一位老伯让我给看着金鳞鱼儿,所以不得回去。” “什么金鳞鱼儿?” 一听说有好东西,顾大家的眼睛瞪成包子。什么好事要落下她,定会骂老天不开眼了。 “本来老伯嘱咐我千万不要与人说,可顾大嫂嫂与我家嫂嫂交情密切,兰儿也不敢隐瞒了……” “对嘛。外人哪有咱姐们亲?兰儿妹子,你说,你说!” 顾大家的口中变得亲切,妹子也叫上了。 “那老伯说昨日在此处捉了两条金鳞鱼儿,鱼儿浑身金色鳞片,可是真真的稀罕物儿。大约每条足有半斤,到集市上卖了二十贯钱……” “哦,天哪。值这许多银钱?妹子快说说,如何能捉到金鳞鱼儿?” 顾大家的的眼中烁烁放光,兴奋的心情已经按捺不住了。 “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一群金色鱼儿顺着溪水游上去……” “是一群么?有多少?十几条,还是几十条?” 顾大家的咧着大嘴,涎水已经快溢出来。 兰儿煞有介事:“哎呦,一片金光晃着眼睛,哪能数的清?总有四五十条吧!哎呦……我的脚疼死了。” 兰儿坐上一块青石,低头揉着脚底,故意不理顾大家的。兰儿出门穿了一双木屐,没想到这木屐是不能走远路的,脚疼的不行。这可不是装的。 “兰儿妹子,你穿木屐子能不脚痛?来,先穿着嫂嫂的牛皮软底鞋。” 顾大家的万分殷勤,不但脱下鞋子,还为兰儿亲手穿上。 “大嫂嫂,这怎么好意思呢?太感谢啦。” 顾大家的一双大肥脚踏在石子上,硌痛脚底直咧嘴。没办法她只得穿上兰儿的木屐子。不过脚丫子太大,脚后跟悬着一半,还是难受。这也胜过脚踏石子百倍。 兰儿看了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强忍着。 “兰儿妹子,我的好妹子,你接着说呀!”顾大家的也坐上青石,缓解脚后跟的难受。 “然后那老伯就来了,问我看到金鳞鱼没有。我说刚过去一群,老伯返身就往回跑,还说中午这群鱼儿一定游回来,他回家取白被子去。” “中午就回来?” “嗯,老伯是如此说的。” “那白被子有何用?” “老伯说是金鳞鱼儿见到别的颜色都会逃开,只有白色被子才会乖乖的撞过来。” “真的呀?这么简单?” “啊。老伯不会骗我吧?”兰儿一脸无辜状。老伯若是戏弄人,可是大大的不该了。兰儿仿佛自己就是最乖、最善良、最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顾大家抹了一把口水,眼珠子飞快转来转去,似乎脑门子都想的冒烟了。没办法,她脑筋本来就不大灵光。让她想主意,定然想的脑仁‘噼啪’乱响了。 “兰儿妹子,一会老伯到了,你就说那金鳞鱼儿已然游走去了下游。好妹子,好妹子,你一定这样说。别差了啊!” 顾大家的已经在央求兰儿了。兰儿故作不懂,一脸迷糊问道:“顾大嫂嫂,为何要骗老伯呢?” “兰儿妹子,你就别问了,嫂嫂自有道理。嫂嫂就一句话,你能帮嫂嫂这一次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嘛。” “好吧。就替嫂嫂说一回谎……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撒谎是会被雷劈的。” “好好,就一次。就一次。” 顾大家的转身撒丫子就跑,速度之快比疯牛也不差什么。 “嗨——”兰儿叹口气,自己脚上牛皮底鞋子舒舒服服,只是大了一点。顾大家的一路疯了似的跑回家中,脚上不知要添上几个血泡了。 …… 自从哥哥龚美娶回林氏,兰儿少不得受些苦、听些牙外话。兰儿能怎样?除了一味隐忍,省的哥哥操心,就只剩装傻满不在意了。 林氏一直认为:若不是兰儿年纪小,恐怕龚美早就开脸收了房,成了支婆(小妾,孩子的庶母)。对兰儿,林氏口中叫着妹妹,实则是视为将会抢走夫君的对手。 林氏处心积虑想着如何驱逐兰儿。怎奈夫君龚美处处护着,自己又不能将兰儿直接轰出家门。只得劝自己按捺住性子,偷偷寻找机会。 两个月前,林氏远亲堂叔带着女儿银莲逃难至此,林氏将兰儿交与卖唱的堂叔父女学播鼗唱曲。 这次龚美倒是没反对,林氏得知龚美同意还暗自偷笑一回。以后兰儿出去卖唱,一则可以免去一份钱粮吃食,二则可以顺手将兰儿推出去,可算得自己称心如意了。林氏心中嫉恨兰儿,如不早早痛下杀手,兰儿早晚会嫁与夫君做妾的。到那时兰儿凭着美貌定会独占了龚美,自家被窝恐怕要一直冰凉凉没个尽头了。 兰儿一个人对着溪水发呆。往日林氏何曾让自己清闲得下?这两日是放自己清闲,无非是催促自己卖唱赚银钱。兰儿不禁长叹一口气,想想金莲与恩客嘴对嘴的模样,兰儿清澈眸子浮现一层惆怅晕轮。 第4章:痴情男子愤怒女 兰儿百无聊赖正撕扯袖口,忽听得上方山坡上驴蹄子‘得得’敲击山路声响。抬头见奔跑着一头灰驴,驴背上一锦衣少年男子高高扬起马鞭,正催促驴子快跑。驴子突然踏上一个滚圆石子,连驴带人轰然倒地。驴子甩了一跤居然转瞬跳起来,少年却没那么幸运,咕噜噜滚下土坡,一直滚到溪边兰儿脚下。 驴子瞪大眼睛看着少年变成风火轮般滚下去,心中解恨:叫你赶路!叫你赶路!你当驴爷爷是西域高头大马么?累的驴爷爷四条腿麻木,这回让你个急愣愣个家伙尝尝什么叫滚蛋! 先不说驴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再说少年滚得满身青草天旋地转。身子停住,他勉强爬起来看驴子方向,还惦记别跑了驴子。刚刚站起身来少年还在眩晕,‘噗通’又摔倒在地。腰眼正咯一块石子上,不禁龇牙咧嘴,嘴角咧到腮上。 “咯咯咯……”少年忽听小女子悦耳笑声,不禁抬起头,他一下子愣住了…… 少年看眼前一位小女子,衣着素服是平民家打扮。可这位平民小女子长相如仙女临世,抿嘴偷笑如同中秋之月,清爽而娇美。少年不禁怦然心动,难道是自己的因缘来了么?只是一见,少年已经对兰儿心仪万分。尤其兰儿娇媚、无邪的笑容,使得少年迷醉。 自己跌了一跤,小女子笑声里并无幸灾乐祸之意,似自己现下惨相让人忍俊不禁。嗨,自己如此倒霉,竟是最不堪之境,遇到最美女子。平时自己人模狗样之时怎么就遇不到她呢?现下少年只想起身将自己一身乱草收拾干净。千万别让小女子小看了自己。 兰儿见少年又跌一次,以为少年断了腿,立时收了笑声,瞪大眼睛看着少年不无担心问道:“小哥哥,是伤了腿么……用不用小女子找接骨郎中来?” 少年自嘲一笑,感觉现下已经不晕。他故作有担当汉子一般,遂一手撑地站起身。他扯去鬓发上几根乱草,又潇潇洒洒拍打身上尘土,才一副无事模样站直身子。 他平视小女子微笑一下,抱拳、辑礼谢道:“多谢妹妹关怀,在下并无受伤,感谢了。” 他眼光一直被牢牢吸引在兰儿身上,他甚至忘记了君子非礼勿视。 有关男女大防、贞洁烈女,是南宋以后才由儒家一派上升到-----‘男女授受不亲’(孟子语)之高度。 人人说孔孟之道,其实孔子于男女交往远不如孟子严苛。孔子于男女大防甚宽,所以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语。 佚名所做的《诗经·静女》是表达男欢女爱、私下幽会情景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解释:娴静的姑娘多么美丽,说好了在城角等待与我相见;来了之后她却藏起来不露面,急得我抓耳挠腮徘徊不安。 而曾经有一个弟子问孟子道:先生,您说男女授受不亲,礼制上有这个规定吗? 孟子回答道:确实有啊! 弟子又问:如果我嫂嫂掉到河里了,您说我是遵守规矩眼看着嫂嫂淹死呢?还是违反规矩伸手把她拉上来了呢? 该弟子能如此请教孟子,隐喻说明孟子对男女大防、泯灭人性到何种地步。 北宋,尤其是初期,延续五代十国较为奔放的民风。即便是男女幽会,甚至有越轨行为,也不算稀奇。兰儿并无躲闪之意,只是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相对,毕竟不妥。 “小哥儿既然无伤,还请速速离去。你我并不熟识,还是规避些才好……” 说道最后,兰儿已然目光瞥向一旁不看对方。少年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有些不悦。本来么,一位男子盯着自己看,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忙收回目光,听得眼前女子并不欣赏自己。平日里一贯风流俊雅的范度,此刻没了自信,顿时心下黯然。 遂低头道:“在下唐突了,在下是镇上锦绣坊范家的范度,谢过妹妹好意。在下……告辞……” 告辞两个字,范度说的有些勉强,他实在不愿放弃与小女子的谈话机会。 什么?他就是华阳首富范昌佑的孙子,范瑑的长子范度?兰儿怒从心头起清喝一声:“站住!” 范度恹恹的抬脚转身正欲离开,心中不免遗憾万分。不能与这位心仪女子交往实在是遗憾!看来要打听一下小女子身份,家住哪里。自己心中已经起火,恐怕一盆冰块也难消心头的火热! 忽听小女子叫住自己,心头大喜忙转身。 “妹妹有何指教……” 可惜他春心萌动,并未意识到小女子呼喝中是含着仇恨。 “你可听说过死在牢中的庞另?” 兰儿已然是一脸寒霜。 外祖父之死对兰儿的打击尤甚于父母。父母离世之时,自己尚在年幼,也不知晓悲痛。后来,自己全凭外祖父、外祖母照应,才能饭食周全、苟活于世。偏偏是范家冤枉外祖父而投入大牢,导致外祖父病死,自己随后变成讨饭花子。外祖母疯疯癫癫掉入河中丧命。若不是干哥哥龚美救下,恐怕自己早就不在人世了。 对范家的深仇大恨,使得不谙世事的兰儿,直接发出怒火。情窦初开的范度还以为有机会与兰儿一亲芳泽,不免心中‘咚咚’如同击鼗。岂不知即将面临的是一阵疾风暴雨的打击。听得兰儿说起庞另,不免一惊。心中开始惴惴不安,难道小女子与庞另有关? 范度肃然道:“是锦绣坊行首庞另庞公公么?他老人家可是在下敬仰的人……在下年幼时常去庞公公处玩耍……”范度一边说一边偷偷瞄一眼兰儿,看看什么反应。此刻,范度小心儿提到嗓子眼了……此位仙女一样的美人儿实在是……。 当看到兰儿眼眉已经竖起来,心中暗道:坏了!小女子真的是庞另家人!看来自己想攀一份姻缘也是渺茫了。 “敬仰!” 兰儿声色俱厉。 “敬仰就会冤屈人死在大牢里么!小女子外祖父、外祖母之死,全拜你范家所赐!公子竟然大言不惭说什么——敬仰?” 范度心中全是苦涩,却不知如何解释。 “我……范家……并无……” 范度额头憋出汗来。庞另之死,正是二叔范璨一手操办的,如何能说与范家无关? 兰儿脸色更加难看,愤愤道:“并无?……怎么?是与范家并无瓜葛么?饶是你口吐莲花,也难辞其咎吧!” 范度右手拇指与食指不停揉搓左手小指,这是他遇到难事的习惯。似乎每次遇到难处,如此做都能想到办法。眼前却不灵了!所谓关心则乱,此事关系到自己喜欢的人,越是用心越毫无头绪。 范度只得实话实说。 “想来庞公公是妹妹家人……在下说心里话……此事全是二叔一手办理,在下的祖父与爹爹也是对庞公公深信不疑的……” “呵呵……” 兰儿一声冷笑 “你们范家专门坑害深信不疑的人么?” 若是范家旁人,根本不用理会兰儿如此态度。庞另是官府缉拿,后来病死在牢中。与范家有何干系?即便是范家举报又如何?凭空丢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庞另作为主事兼当事人,还不能被怀疑么? 可惜的是,直到庞另病死,银子下落一直晦暗不明。说穿了,庞另到死也一直没逃脱监守自盗的罪名! 对兰儿的直白无礼,偏偏是喜欢上她的范度。平日里温润如玉,一十六岁已然是乡试(秋贡)第一的大才子范度,此刻已经手足无措了。 宋代,诸路州军科场八月引试,故有‘秋贡’之名。而礼部科考常在次年的二月,殿试则在四月,故称为‘春试’。元、明、清三代于八月乡试,二月会试。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南、北京府、及各省布政使司驻地。由于乡试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京城科考在春季举行,故称春闱。所以秋闱、春闱之称呼,并不是宋代,而是元明清三代。在此订正! …… 空气在无声中愈发紧张。好一会,两人都未说话。 兰儿扫一眼范度,见他额头冒汗右手不停揉搓左手小指的窘迫之态,心中有些不忍。其一是自己从未对人发过火气,其二范度是范家小辈,与七年前的外祖父冤屈致死并无关联。 想起外祖父、外祖母惨死,兰儿强忍着心中酸楚,还是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你走吧——” 兰儿转过身去,轻轻拭去泪水。 “唔……” 范度此刻心气情极其灰暗,好不容易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没等开始就结束了么? 范度身子仿佛是被抽了筋,有气无力转身而去。山坡上的驴子看着范度并未爬上山坡去找它,而是沿着蜿蜒村路向远处走去。驴子有些奇怪。怎么?是抛弃我了么?别的呀,范家的草料可不是哪里都能吃到的!公子,别丢下我驴子!等等我…… 驴子瞄着范度走的方向,得得嗖嗖小步快跑,一路追去。 范度正漫无目的前行,突然身后传来驴蹄子声响,才忽然想起自己那头好偷懒的驴子。难道此驴子是恋主的?太难得了!好驴! 他哪里知道,驴子是贪恋范家好草料,非是恋主。若是范家草料不佳,没准刚刚驴子就溜了。 范度回身看到果真是自己的驴子,不免亲热抱住驴脖子道:“你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以后我一定用心待你……” 范度说此话时回头望向兰儿方向,范度多希望此话是自己对着兰儿说的。 驴子哪里能领会人与人的深情,心中暗道:别说没用的,赶紧回家吃上好的草料要紧!不过它还是故作回应范度,用头亲热地蹭蹭范度肩膀。 这驴子,真他么虚伪! 一人一驴,回了范家 第105章:问道 凤凰溪旁。 见头发渐渐干了,兰儿开始篦头发,甜甜的对溪水打一个双蝶发髻。 北宋以后,女子以发髻高为贵,兰儿从不梳高发髻。过年时,干哥哥龚美曾送她一扎鹅黄色腹带,兰儿一样不敢用。只是偷偷压在包袱底下,没人时偷偷缠上小蛮腰,对着铜镜暗自孤芳自赏,美一下而已。 大宋女子以黄色腰带为贵,兰儿一样不敢僭越。尤其不能让嫂嫂林氏看到,兰儿对林氏只能是处处赔小心。 兰儿为人如履薄冰并非老成事故,而是生怕给干哥哥龚美添麻烦。在兰儿心里,定是处处为哥哥着想的。只要是干系到哥哥龚美,兰儿拼命也要为之维护。 今日范度直勾勾看过兰儿,兰儿心中不悦。不仅仅是范度,兰儿对任何男子都不会假以颜色。只有哥哥龚美可以占据她心中最高点位置,再过几年定要给哥哥做支婆,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兰儿早已打定了主意,她身无长物只能嫁给哥哥,才能报得天恩。 小溪南侧山坡之上,大片桃花粉红如海,实在是美的动人心魄。兰儿索性漫步上山,欣赏桃花美景。 桃花林中,桃花之美胜过蜀锦绚烂,桃花映人面、人面映桃花,兰儿端的是美到了极致。 桃花林中有一处高岗,岗上一座青竹扎就的凉亭。凉亭正中有石桌石凳,所谓石桌就是一块上面平整的大青石,石凳即是三块高低参差不齐的石块。 有一须发皆白的灰袍道人盘坐在大一点的石凳上,手中提着一个酒葫芦。道人很奇异,看一眼桃花美景,喝一口酒。再看一眼美景,又一口酒落肚。喝酒时刻迷上双眼,仿佛饮的是琼浆玉露一般享受。 兰儿一贯信奉道教,况且这位近百岁道人,虽不休边幅、灰袍破旧,依然掩饰不住一派仙人气象。 兰儿心中恭谨,赶紧快走几步来到老道人近前见礼。 “仙长,小女子见礼了。” 兰儿满脸虔诚盈盈下拜。 老道人并未看她,似自言自语。 “美景醉看醉景美——” 兰儿听得明白,老道人这句吟诗,正着看、反着看都是‘美景醉看醉景美’,实在不好对下一句。 “仙人指路指人仙——小女子僭越了,还请仙人包涵。” 老道人听得兰儿对诗分毫不差,正、反吟诵都是‘仙人指路指人仙’,对仗工整,是个有才气的女子。他微微一笑看着兰儿。 “女娃娃是个有诗书功底的,不知师父是哪一位。” 老道人近乎百岁,却面色红润。言语间并不以施主称呼,倒是以长者语态。已经修行到‘是道非道’的境界。 “小女子不才,先生是清净庵的一清大师。小女子越俎代庖、私下对诗,仙人见笑了。” 兰儿说话恭恭敬敬,显然极有教养。 “清净庵?” 老道人念叨一句,却没提一清大师。看来他知晓清净庵,清净庵据此地不过二、三里路,远远能看得见庵堂屋顶。 老道人转过头,扫一眼远处山坡的清净庵屋顶。他并不会与庵堂打交道,只不过此尼姑如此有才具,还能对世俗中人教授诗书,这个倒是很罕见。 老道人放下手中葫芦,手捻白须。 “女娃娃极有悟性,是个懂诗书的,若是男子必能金榜题名。贫道观你步态安稳、有如松柏,将来必能主大事。若是主一家,则家兴业大。若成为宰辅内室,则可辅佐相公兼济天下。你我既然有缘一见,有疑惑不妨说来,贫道为你解惑。” 老道人看出兰儿欲向他请教,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应允了兰儿。兰儿听得道人品评,心中暗道:将来自己只是哥哥的支婆,生养后代而已,哪里有什么辅佐相公兼济天下? 兰儿又盈盈一拜:“小女子谢过仙长。请教仙长,人生一世,所为何来?是爱恨情仇,还是锦衣玉食?” 老道人没想到女娃娃的问题如此宏大,他也不得不略微思索才说。 “人之为万物灵长,从娘亲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从饥寒病痛到世间凶险,无不是步步艰难。最后活到八十岁者,百不足一。之所以克尽万难也要生存,只为传承二字。吾乃修道者,却不希望人人礼佛入道。若是世人都出家,断绝生育,则世间再无人矣——。别说是世俗人,就是修道者也断绝了。所以,血脉传承、生生不息,才是人生一世的终极根本。” 老道人解析问题不是道家箴言,而是世俗角度,言及至理。仔细品味,人生一世真的就是传承。先人故去之后,还有自己的遗留血脉在世间行走、生计过活、香火不绝。所以后代要拜谢祖宗,赐予生命、繁衍抚育。老道人回答太绝了! “多谢仙人指点,听得道理,小女子如醍醐灌顶,一生受用不尽。” “小娃娃聪慧一点就透,若是修道,必会道藏留名,为我道家后人所敬仰……” 老道眼睛看着兰儿,看她如何反应。老道是起了爱才之心,劝诱兰儿修道。 兰儿听得明白,却也不好直接拒绝道人,只是微微一笑,蹲身一礼。 道人明白兰儿无意入道,只得摇摇头。老道人是隐仙门的衣钵传人,华山睡仙陈抟老祖,已经一百一十岁高龄。隐仙门传自老子,注重修自身,却很少发展门人。所以千年以来,隐仙门一直人数凋零。今日劝兰儿修道,已经是很罕见了。 隐仙门曾是华夏大地唯一道教正脉,陈抟老祖之后的火龙真人贾得升,再之后的张三丰,都是得道高人。陈抟老祖最后活了一百一十六岁阳寿后飞升,贾得升与张三丰的阳寿都超过了一百五十岁。这是后话。 “师父——”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兰儿回头观看。此时小径上急匆匆走来一位近四十岁汉子,身上衣着为素雅灰色,细看之下却是名贵的蜀锦。 华阳镇能穿得起蜀锦的实在不多,多半是范家人。兰儿想到此处,不禁皱起眉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接连见到两次范家仇人。先前是范度,这位又是谁?兰儿拔脚欲走,奈何老道在这里,自己却不能失礼。怎么?老道是他的师父? 来人正是范家义子邓欢。当年陈抟老祖云游到此地,救下因病气息奄奄的六岁孤儿邓欢。邓欢被陈抟老祖救活后,跟在老祖身边八年。可惜他的资质,尤其寿考不是长寿之相,不够资格收录进入隐仙门。邓欢算是老祖唯一的俗家弟子。老祖只传授内功心法,至于招式都是邓欢自己融会贯通。邓欢武功卓绝,只不过无人知晓罢了。 邓欢见师父身前站立一位天仙一样美貌小女子,不由一愣。他径直来到陈抟老祖身边,手中食盒放石桌上,打恭一拜。 “师父请用。” 陈抟老祖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邓欢将几盘青菜摆上石桌,还有几个炊饼。 “老神仙,小女子告退了。”兰儿一礼。 陈抟老祖一点头:“去吧——记住,你注定会成为至贵之人的内眷……” “小女子记下了,谢过老神仙。” 兰儿一边回走一边寻思,若是老神仙的箴言符合,干哥哥龚美必会有宏途官运。如此就必须去汴京城寻找机缘,小小的华阳镇是不会有机会的,可是如何促使哥哥龚美去京城呢? 第106章:龚美要做官 回到家,兰儿路过干哥哥龚美作坊间窗外。少见的是干哥哥正临窗悬腕执笔,对着宣纸上一个字发呆。原本桌上的银匠首饰工具、家什,统统放在一旁。 龚美也是自幼开蒙读书考过乡试秀才的,怎奈父亲离世家中断了生计,只能接过祖传技艺做银匠谋生。 在兰儿日常所见,龚美近几年很少悬腕挥毫写字,倒是模子描花样比较常见。兰儿好奇,想看看哥哥写的是什么。凑近窗台,那宣纸上顶部写的竟是一个‘官’字。 龚美眼角余光也看到兰儿,他并未抬头。 “兰儿,进来说话,进来说。” 兰儿绕过房门,满面笑意来到哥哥身侧一礼。 “哥哥,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小妹遇到一位仙长,言说哥哥是个官途恒通的。不想回到家,就看到哥哥写这个‘官’字,岂不是应景?” 老道人说兰儿必成为至贵之人的内眷,辅佐大官人兼济天下。却没有说一定是嫁给龚美。只不过兰儿一心报恩,心里没有别的念想,自然以为说的就是哥哥龚美。她硬是给哥哥龚美安上一个官运亨通、大展宏图的仕途愿景。 “仙长?” 龚美侧过头又惊异问:“可是须发皆白的道人?” 兰儿听得,哥哥是见过仙人的。 “正是,难道哥哥也见过仙长?” 龚美惊喜非常说道:“哎呀!太难得了!听说仙长云游到此,整个华阳镇的人都想一见呢!倒是妹妹你有这个仙缘……” 兰儿没想到老道人如此震动华阳镇。 “仙缘?哥哥,仙长是……” “仙长就是华山睡仙陈抟老祖啊!过去的官家赵匡胤,当今官家赵光义,都想把老祖留在京城。老祖仙人只答允四年朝见皇帝一次,可以想见,见到老祖神仙有多难!” 羡慕的眼神看向兰儿,龚美的一字眉上挑,扭成一个波浪。 龚美是相连的一字眉,相连部分只是淡了些,这样的人心思必是极重。龚美为人沉默少言,只有对极熟悉之人,才会肆无忌惮说笑。他为养育兰儿,耽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去年二十五岁才娶了林氏。龚美是个面冷心热的,从不对兰儿表功,也没觉得兰儿欠自己太多。多年以来,龚美真的当兰儿是自己亲妹妹,更没想娶兰儿做支婆。 “是么?” 兰儿惊讶不已,想不到自己遇到的竟是当世唯一的老神仙。 “哥哥,老神仙可是说你会官运亨通的,必走官路……” 兰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没说出口的话:妹妹还会成为哥哥的内人、贤内助、辅助者。 “哦,老神仙真是这么说的?” 龚美眼睛发出光。 “哥哥,妹妹怎会胡说?老神仙的话,妹妹可是不敢篡改的。” “唔……” 龚美点点头。 “兰儿可还记得张耆将军?” “张耆?……就是五年前来蜀地平叛坠入河中,恰巧被哥哥救起的张耆?” “正是他!如今他做了京城俢治所的都提举。俢治所掌管上万修城厢军,数百万贯修城经费,权力大的很呢?今日他托人稍信来,让我随他从军,谋个官差。可巧妹妹言说老神仙的话,可不是验证了么?” 龚美一向是稳稳当当,能沉得住气的一个人。如今被官途一事,激动得脸颊通红。难道自己真的要转运了么? 兰儿好奇问道:“哥哥,都提举是防治所最大的长官么?” “当然不是,都提举有三位,张耆排二位却是最有实权的。掌管兵籍与财物。张耆之所以能占其要位,一个是蜀地平叛立功,再一个他是刚刚由卫郡王晋封楚王的大皇子赵元佐与韩郡王皇三子赵元休的表舅,已过世李贵妃的亲表弟。与真正的国舅李继隆大将军当然无可比拟,却也是拐着弯的皇亲国戚。咱们自然借能力打力。” “这位大皇子还能立为储君么?” “正是,皇帝已经令楚王赵元佐迁居东宫。虽未立为储君,也是暗示天下了。楚王不但管着京城俢治所上万兵丁,还是同平章事之一,位列宰相,在衙门中书门下的政事堂办公务。实实在在的主政王爷。” 兰儿望着官字出神。 “这位王爷,不知会何等威武。” 龚美兴致正高。 “呵呵,在其位自然有其位的威风。咱们只需兢兢业业做好事,等着借光也就是了。” 兰儿当然替哥哥高兴。 “难怪今日哥哥抛开银匠器具,忽然写起‘官’字,原来是仕途要走鸿运了呀。” 龚美兴奋之余定了定神,看着‘官’字,一副谦逊口气。 “眼下还谈不到仕途,张耆将军必定会让我从低层做起。呼——一步一步来吧!”他吐出一口闷气。 兰儿看哥哥一眼,龚美已是壮志满怀,谦虚的有点做作了。 “哥哥何时动身去汴京?” 兰儿最为关心自己能否随哥哥同去。哥哥此去是做官差,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呢?林氏嫂嫂已然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同去。那么自己…… “事不宜迟,明日准备后日动身。” 龚美又转头看着兰儿。 “兰儿,可愿意与哥哥同去汴京?” “当然的,妹妹不去谁来照应哥哥汤水、洗衣?难道让有了身孕的嫂嫂长途奔波?” 兰儿想到的不仅仅是照顾哥哥起居,而且原林氏逼她播鼗、跳舞,看来也不用去了。 至此,林氏精心安排兰儿学播鼗歌舞,计划将兰儿清理出门的筹谋,全部落空。反而因为兰儿即将陪同龚美去汴京,心中必会酸痛不已。 龚美手中狼毫蘸墨、舔笔,挥毫写下一个斗大的‘官’字。 兰儿看着大大的官字,禁不住捂嘴偷笑。 “哥哥是励志要做大大的官么?” 龚美自家也忍俊不禁。 “立志为上者,可成为中。立志为中者,可成为下。咱们总不至于立下志,而一事无成吧?” “哥哥志向可比鸿鹄、雄鹰。《诸葛亮集·诫外甥书》中说: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疑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 龚美扫一眼兰儿,怅然。 “我原本那些诗书底子,这几年都压在米粥下面了。眼看着妹妹已经超过哥哥,好没道理啊!” 兰儿笑道:“如今哥哥是从军入官差,诗书忽略些本不打紧。不过为了以后仕途升迁着想,哥哥还要刻苦些,找回当年满腹诗书的状态来。” 龚美似乎是无奈。 “嗯……不过……家里银钱不多,还要大部留给林氏生养孩儿所用,看来一路上我的银匠手艺还是放不下的……盘缠钱只得一路打银器、首饰赚取了。只是兰儿,此行必会一路风餐露宿,这个吃苦……” 兰儿很笃定。 “这有什么?哥哥赶制银首饰,一旁妹妹为你播鼗、歌舞招揽人气,难道还短了收入不成?一路赚取盘缠,想必可以。” 龚美苦笑道:“那我们就不是兄妹了,可以称为朋友!” 兰儿纳闷。 “嗯?哥哥,这是如何说法?我们兄妹怎么就成了朋友?” “古时候以贝壳为币,五贝为一系,两系为一朋。朋就是一起赚钱的人。而友的古字是由两个手组成,意味着伸手要钱、分钱的人。朋友二字合到一处,就是一起赚钱又分钱的人,所以我们兄妹变成了朋友。” 兰儿哭笑不得。 “哥哥胡乱安置,妹妹又不分钱,都是给哥哥留着用度。哪里是朋友?” “哈哈。可不是?我们还是兄妹,是愚兄胡诌了。兰儿去帮你嫂嫂安置饭食,羊肉似做好了。我已闻到羊肉香……” 龚美放下手中狼毫笔,净手去了。 夜里。 林氏躺在龚美臂弯里不断抽抽噎噎。 “怎么……忽然间就要走了呢?奴家……奴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一个妇道人家……我……怎么办呀……” 龚美咬着嘴唇,轻轻拍打林氏后背。 “我的前途干系到龚家门楣久远,这也是不得已的……不行……不行就让岳丈、岳母大人来咱家住。反正你哥哥、嫂嫂、侄儿也不缺他们照应。” “那……生了孩儿,奴家就到汴京找郎君去——” “不成,孩儿要一岁上才能动身,否则经不住两千多里路折腾。这个可不是儿戏,你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龚美语气加重,生怕林氏胡闹。 林氏抬起头,一双泪眼婆娑看着龚美。 “若是郎君真的得了荣华富贵,嫌弃奴家、不要奴家了,可怎么办?” “呵呵,喜新厌旧!我龚美是那种人么?” “我看你就是……” 林氏抹了一把泪水,语气中满是不甘心。 龚美看一眼林氏,他也不知如何安抚林氏的烦躁。 “我说不会,就一定不会。我以亡母之灵起誓……” “别……” 这个发誓也太重了些,林氏忙捂住郎君之口。小心眼转动一下。 “郎君若是不变心,两年后为妻我亲自为郎君纳兰儿为支婆……如何?” 林氏不错眼珠盯着龚美,她要得到一个令她一直揪心的答案。这是一次试探,但说出兰儿名字之时,心中不禁一阵哆嗦。万一龚美直接欢天喜地应允了,那该怎么办?天哪!奴家这是犯傻么?拿一块肥肉硬是往老虎嘴里塞,老虎不是要乐疯了么! 龚美斜斜瞪她一眼。 “胡说什么?兰儿就是咱妹妹,你不要胡说八道生是非。此次入京,自然要长住眼神为兰儿找一门好亲事。长兄为父,我这个哥哥处心积虑要为妹妹筹谋长远的。你可休要胡说!” “好好好,是奴家胡说,该打!” 说着,林氏装模作样打自己一巴掌,轻轻挨一下面皮而已。最担心的事情有了答案,刚刚的惊心动魄时刻已过,林氏心中才舒服些。林氏长出一口气,她所担心者,不是龚美喜新厌旧。而是生怕兰儿嫁给龚美。外娶的小妾不足虑,很好对付。兰儿与龚美感情很深,若是嫁与他,那可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林氏收住抽噎,起身去洗一把脸。 林氏回身到床边看着龚美,面带红晕吃吃笑。 “后日就要走了……这两日何等珍贵?还不喂饱了奴家?” 龚美一字眉拧成波浪,掀开被子。 “进来吧,还等什么?不怕冻屁股?” “是哦……” 林氏吹了灯,笑嘻嘻钻进被子呢喃道:“郎君今夜不许闲着… 第107章:范家 唐代吟咏锦江之美诗词繁多,诗仙李白的:“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诗圣杜甫的“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历史上成都府水患严重,第四次大规模治水是晚唐高骈。西川节度使高骈为拱卫成都,改两江双流为两江抱城,给成都留下了千年的瑰丽风景。 范府所建之地,实在是饱览‘江清入云’的绝佳风水宝地。 范府前门脸是白色云纹石的牌楼,上雕刻五子登科与卧冰捕鱼的典故。一个是范家对后代成才走入仕途摆脱商贾门第的期望,另一个是以孝道传家的家训。 白色云纹石产于云南大理,能有此名贵石材,足见范家在云阳镇甚至是蜀地,都算得富甲一方的地位。 牌楼后是八尺宽朱漆双扇大门,大门上是青铜吞云兽巨大门环,门环硕大足足有五寸。民间不管多富贵人家,大门是不敢超过九尺宽的。九为帝王之数,其他人怎敢僭越? 两扇大门敞开,门前台阶懒洋洋坐着一位皂衣独眼老者。老者明显是下人打扮,见到范度却不是毕恭毕敬,反倒是家中长辈语气。 “度哥儿回来了,驴子交给我,你径自进去吧。” 独眼老者说罢站起身,接过驴子缰绳。 范度反倒是颇为有礼。 “有劳齐公公了。” 独眼老者,脸上一笑——甚是慈祥看一眼范度。回头高喊一声。 “李瘸子——你照看一下,我去侧门……” “草——用得着这么大声么?我又不聋——” 大门里应一声,又一位皂衣老者一瘸一拐迈过门槛。 “就你事多,你个瘸狼!”齐瞎子甩上一句,笑呵呵牵着驴去了侧门。 范度忙上前搀扶,边说道:“李公公,又没急事,您慢点就行。” 李瘸子一翻白眼。 “度哥儿,你没听齐瞎子号丧么?他那么大嗓门震的老子耳根子疼!” 范度只得一阵苦笑,他早已见怪不怪。齐瞎子与李瘸子,都是早年护佑祖父商道行走受得重伤,得了残疾。被祖父养在家中,只给安置看看大门的轻巧活计。这老哥俩十分要好,却平日里互相谩骂,已经成了习惯。 “李公公,您慢点。” 范度搀扶李瘸子缓步走下台阶。 进入大门,是一个画有孔子教诲七十二贤人的两丈长影壁。绕过影壁的院子里花树繁茂,院子中间青石铺就平整如镜面。阔大前厅两侧台基之上,是两排褐色水缸。 范度正恹恹的前行,欲绕过正厅回自家的守文斋。忽然后背被人狠狠拍上一掌,范度惊吓的浑身一哆嗦。 回头一看,却生气不得了。身后俏生生站着一位十五、六岁娇美女子,正是住着一个院子义叔的女儿邓云儿。 邓云儿父亲邓欢,是祖父范昌佑的义子。邓欢落魄时被邓家收纳,范昌佑待之亲厚分毫不输两位亲子。而邓欢自幼孤儿一个,除了教授自己武功的华山道人陈抟老祖,再无亲戚。自然对恩人兼义父范昌佑极其孝顺。有一次范昌佑重病,邓欢时刻不离左右侍候汤药,甚至偷偷哭泣多次导致双目充血如兔子,差点瞎掉。 范家人人都说邓欢待义父范昌佑之孝顺,超过了二位亲子。 邓欢一直帮着义父料理生意,无不兢兢业业。范昌佑也极其信任义子邓欢,将锦绣坊大管事位置一直交给邓欢,就是亲子二人也未让染指。 邓欢与二位义弟范瑑(zhuàn玉器上花纹)、范璨(càn,璨,美玉。璀璨。)同样待遇,义父为其娶妻,安顿在西院良木阁居住。范家孙子辈共四个,长子范瑑有二子范度、范祥,次子范璨有一幼子范彦年方十岁,义子邓欢只有一个女儿取名为邓云儿。三人年龄排序为:范度、范祥、邓云儿。三人一同长大年龄只差几个月。 “云妹妹,你可惊吓着我了……”范度如释重负般拍拍胸口,安慰自己一下。 云儿一撇嘴,美目生辉:“度哥哥,也不害臊。你又不是女儿家,拍个肩膀能惊吓半死,你可真给大男子丢脸……”云儿说起话极其爽利,倒是有五分男子气概。云儿生就一双美丽大眼睛,双眼皮雕琢般清晰,算得上品美人。云儿一开口说话便带着几分通透豪气,颇具人缘。无论男女,都会喜欢与她打交道。 范度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一下,温言款款道:“云妹妹,哥哥能与你比么?按照你的身高,所有的女子都给你丢脸呢!” 直爽的云儿一愣,才明白度哥儿哥是在夸讲自己。本来刚刚一开口就是阴损人家,想不到回报的竟是夸讲。云儿不禁汗颜,就这份虚怀若谷、宠辱不惊的气度,无人可与度哥哥相比。 云儿实在长个太快,仅仅一年光景,身高已超过二位哥哥。云儿亭亭玉立的身高,即便是在男子堆里,也不算矮了。 云儿每次见到范度,表面上是一副无所谓模样,无人知晓她已开始偷偷喜欢眼前这位异姓哥哥。 一向大方的云儿忽然扭捏起来,两腮红晕道:“度哥哥,是小妹咋咋呼呼没个分寸。还请哥哥宽宥。” 范度没有过心爱的女子,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所谓没遇到那个对的人之前,就不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今日范度见过了兰儿,才知晓自己正是最喜欢恬静、柔美的女子,比如:兰——儿——!范度今日算得一见兰儿误终身了! 同时他也一霎时明白,云儿能对自己不同,定然是心中有意。云儿豪气、爽利,大家都喜欢,包括范度自己。然而这个喜欢与爱自然不同。 比如爱是王八,喜欢仅仅是王八蛋!王八蛋可以是一堆,王八却只有一个。 范度明白,大家都长大了,自己与这个异姓妹妹以后要保持距离。 “云妹妹,我还有事要回复祖父大人,哥哥就不陪你了。告退——”范度来个迅速蔫退。 “你……”云儿本想与度哥哥说上几句话,度哥哥却走了。云儿看着范度背影一跺脚,手里的帕子甩在一旁花丛上,转身也离开。 花墙后走出一人,躲躲闪闪望着云儿背影,生怕自己被云儿看到。直到云儿背影转弯不见,他环顾四周无人,快步上前一把抢过花丛上的帕子,攥在手心,又缩进袖子。 此人正是范瑑庶次子、范度的庶弟,支婆(偏房妾室)所生的范祥。 父亲范瑑,作为与嫡子的哥哥范度,对范祥都很好。只有范祥自己很是自卑,自己仅仅比哥哥小几个月,算得是同龄,他却从不敢与范度争什么。除了自卑以外,范祥还是个实心眼的,稀罕什么就一根筋到底。比如对云儿,明明心里喜欢的不行,他看得出云儿的对哥哥范度不一样,就从不敢接近云儿。只要是哥哥喜欢的,他一概不敢染指。 范祥皱起眉头,他还是看不懂哥哥是否喜欢云儿。一时间想不明白,“嗨……”范祥长叹一口气,无限憋屈地摇晃着脑袋,一甩一甩,离开了。 其实范祥与云儿还有一层关系——师兄妹!二人自幼一起跟随云儿父亲邓欢习武。别看范祥学文不行,学武却是奇才,现下一身武艺已经得到师父邓欢真传,俨然一个武林高手!这位武林高手却从未真正与人动过手,除了师父邓欢,没人知道他的厉害。 第108章:风情万种的师父 早晨的空气清清爽爽,呼吸起来都有一丝甜甜的味道。山坡上阳光一般照不到地面,半路上就被竹林与灌木丛打劫了去。有一点漏网之鱼,斑驳的撒在山路上。 兰儿是去清静庵向师父辞行。 一路上风景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可在兰儿眼中完全变的不同。路边竹林、绿草地,甚至是嶙峋山石都是那么清秀可爱。再次仔仔细细嗅一下林间青草的气息,充盈胸臆、极度熟悉的舒爽。别了,小竹林。别了,小土路。 我要去京城,那里有上百万人口,有皇宫大内,还有满眼的亭台楼阁与昼夜不停的喧嚣。尽管人多了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堪,说不定还会有数不清的坎坷。可为了改变一生的境遇,这些是可以承受的负重,都是值得的。 “汴京城——兰儿就要来了——” 对着竹林喊一声,惊起几只绿雀儿。兰儿不禁四下观望,生怕有人看到她半疯的举动。好在没人。 从小到大兰儿一直困在镇子里,或说几乎是困在家中,再就是清净庵后师父的小院。如今有了一飞冲天的激动,好奇怪的感觉。 清净庵后有一处小院很是清静,兰儿在那里读书、学画整七年,当然无比熟悉。平日一清大师只做早课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会在这个小院,教授兰儿读书、写诗、作画。 小院角门,平时总是插门而关。除了师徒二人,从无别人进出。来到门前,忽然看到院墙里秋千在摆动。兰儿很是纳闷,是来了外人么?不会吧!师父从不见外人,这个秋千还是自己七岁那年,师父怕自己年龄小耐不住寂寞,令人在两棵松树间绑了棕绳做成的。几年间棕绳不知换了几次,秋千一直还算完好。 兰儿很是奇怪,是谁在打秋千?好奇之下,兰儿踏着院墙外山石爬高一些看向院子里。打秋千的是一位美貌已极的娘子。 那娘子衣裳华丽夺目,胸脯鼓鼓、风情万种。长长的黑发飘飘,垂在腰间并未结成发髻。随着秋千衣裳飘荡、长发飘起,简直美若仙子。 美人娘子距离兰儿不过二三丈远,兰儿看得真切,却不知是何人。师父的小院除了自己并无旁人,这位美娇娘是谁? 兰儿悄无声息看了半晌,美人娘子与师父身型完全一致。且左耳边缘有一颗黑痣。天哪,竟是师父一清大师! 平日师父总是带着面纱,能看到额头与隐藏在面纱后面颊上的青斑。师父竟然是一直画着妆容,不肯以真面对人。她竟是如此美貌,哪里像四十余岁?分明是二十几岁的仙眷美人。 “师父——” “兰儿?” 师父停下秋千,抬头看到兰儿伏在墙头。 “师父,原来您这样美!” 兰儿不禁惊叹道。 “鬼丫头,今日终于让你看到了……进来吧。” 一清下了秋千,含笑道。 日日与师父在一起,哪里需要做作?兰儿一进门嘻嘻哈哈挎住一清胳膊,侧脸儿看着师父嬉笑。 “师父原来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您瞒了弟子七年啊!” 一清苦笑。 “师父隐姓埋名这些年,有其难言之隐。兰儿勿要打听了,为师总有一天会讲给你的。” 兰儿能明白,师父倾国倾城的美人隐居此地,必然是有故事。 “师父,您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是如何做到的?” 李艳娘眼望天空,似无限回忆感慨。 “兰儿可知为何成都叫蓉城?” “徒儿不知。” “是后蜀贵妃花蕊夫人爱极了芙蓉花,以至于皇帝孟昶将成都城种满芙蓉花。” 其实李艳娘还未说明,真实情况是自己喜爱芙蓉花,姐姐替自己出头,说与孟昶的。花蕊娘子最喜爱的是牡丹,结果成都却满城的芙蓉花。 李艳娘心中感恩花蕊夫人姐姐。赋诗一首: 咏蓉城 花开二三里, 彩锦连碧空。 云动花未动, 花动香满城。 此诗一出,成都人人传颂。自此成都被称为蓉城。 李艳娘与花蕊夫人姐妹情深,可见一斑。 “芙蓉花瓣有驻颜之功效。师父将这个方子传给你,按此方常年服用,就会与师父一样驻颜不老了。” 李艳娘长叹一声,将方子递给兰儿。她心中思念花蕊姐姐,不知姐姐可吃得下,睡的好? 当年李艳娘自皇宫逃到这里,本想着自尽就算了。但她听说贵妃花蕊夫人费氏被大宋皇帝赵匡胤掳走去了汴京,却不能自尽了。原本花蕊夫人与李艳娘姐妹情深,曾发誓:虽不能同生、但愿共死。 花蕊娘子姐姐尚在人间,李艳娘焉敢独死? 太祖赵匡胤亡去之后,花蕊夫人一直被幽禁在冷宫之中。打听到姐姐尚在人世,李艳娘一直想去汴京城与姐姐见上一面。若是能解救姐姐更好,若不能则与姐姐共同赴死,践行誓言。 说完了闲话,兰儿不得不说到最难启齿的告别。 “师父,徒儿明日就要随哥哥去汴京城了。只是不知与师父一别,何时才能相见。”兰儿眼角带泪,向师父辞行。 李艳娘喜道:“太巧了,兰儿。为师也要到汴京城去。” “真的么?师父。您与徒儿同行么?”兰儿与师父早已情同母女,听说师父也要去汴京城,当然欢喜。 “兰儿,你先走。清净庵尚有一事未安置妥当,为师一个月后动身,与你汴京城相见。看来咱师徒缘分未尽,这几日为师正为离开你而伤怀,不成想你也要去。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太好啦!老天之意,兰儿与师父的师徒缘分会绵延百年的!” “但愿如此!” 李艳娘说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心中暗自道:此去汴京城,救不出花蕊姐姐,就服毒共死。与兰儿的师徒情谊也许会在汴京城戛然而止。 本是伤心欲绝的告别,却变成皆大欢喜。 兰儿刚到家,林氏神秘兮兮讲了一件事:昨日顾大郎夫妇不知为何抢夺一老者的被子,偏偏那老者是来镇上唱戏会武功只是化了妆的壮年人,结果夫妻二人被人打成了猪头。躲家里不敢出门,躺床上养伤。 兰儿没成想会是这样的结果。定是顾大家的被猪油蒙了心,见到老者抱着被子以为是捕金鳞鱼的,命顾大郎去抢被子。 顾大郎当然是惧怕悍妇,不敢不从命。抢了被子就跑,还以为老者追不上,结果人家是年轻且有武功的,追上去将二人打成猪头。 一对刻薄父母的夫妻受到惩戒,兰儿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而林氏也未见如何替顾大家的伤心,不知平时甜哥蜜姐是管什么用的。 第109章:范度求亲(一) 兰儿肩上打着襻膊,正浆洗衣裳,忽听门环敲响。 “这里是龚美银匠家,您稍候,就来。” “明兰儿小娘子在么?” 门外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是谁呢?听声音不过二十岁上下,想不到来人是找自己,兰儿打开院门。 “小女子就是明兰儿……” 兰儿双睛在阳光一晃之下,慌神间看清门外站立的却是范度。 范度此刻不似昨日狼狈。头顶银箍束发横插白玉簪,身穿白色绸缎对襟褙子,内衬罩衣、中衣都是白色,袖口、领口葱茏处雪莲纹绣。简直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兰儿一愣,范度甚至范家都是自己的仇人,为何今日到此? 范度深打一躬。 “请明明家妹妹恕在下冒昧造访……” “你我是仇人不必说什么……” 兰儿冷漠抢白一句,就想掩门。本来么,昨日范度直勾勾看自己,今日就登门,这不就是登徒子么?来干嘛?不是求亲,就是调戏! “小娘子且慢……” 范度身手还不慢,双手推住木门,生怕被关在门外。 “小娘子,请容在下说一句,说一句就走——庞另公公是被冤枉的,真正的盗贼昨日抓到了!” 最后这一句如同炸雷,响在兰儿耳边。 “盗贼抓到了?” 兰儿一个踉跄,扶住木门。外祖父一家因此案家破人亡、名誉扫地。难道真的是老天开眼,盗贼伏诛了么?若真是如此,定要到外祖父坟前祷告、告慰,让老人家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在北宋,罪人家属要低人一等,人前处处被人非难。好在兰儿一直受到龚美庇护,并未直面很多苦楚。 范度见兰儿终于肯同他说一句话,尽管是问话,也使得范度备受鼓舞。欣喜之情,如同心中有一朵花——开——了! “可不是,前日晚间衙门抓住一个盗贼,不成想连同庞另公公被盗一案一同招认了。这下可是洗清的庞另公公的不白之冤。可喜可贺啊!” 兰儿声音透着寒气。 “可喜可贺?小女子外祖父、外祖母皆因此而死,好端端一家人就家破人亡了……” 说道此处兰儿有些哽住。自己也因此沦落为要饭花子,若不是哥哥龚美搭救,自己早已化为粪土。 范度抱拳辑礼。 “庞另公公是被冤枉的,因此在牢狱中病故。我范家愿意做补偿,还请小娘子提出补偿条款,范家会尽力满足。您看……” “当然要补偿!不过人命关天,可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了的……” 林氏不知何时站在兰儿身后,她说出几百两银子,同时查看范度神色。目的是想知晓范家这个华阳镇首富,他们的底线在哪里。能补偿多少银子才是关键! 兰儿闪身让开。 “嫂嫂。” “嗯。” 林氏应一声迎着范度走上前,她上下打量范度一遭,不觉心中‘砰砰’乱跳——好一个俊俏美男! 范度一礼。 “见过龚家嫂嫂。” 来此之前,范度已然打听清楚龚美家人口,这位娘子一副贪心嘴脸,定是林氏无疑。 “哦——” 林氏回过神来,万福回礼。 “范家小郎君既然到此,必是想解开仇怨的。既然有如此诚心,不如到家中与拙夫相谈。” 眼看着来送钱的,林氏岂能让财神爷跑掉? “在下客随主便,您安置也就是了。” 范度倒是乖巧,他偷偷瞄一眼兰儿,又慌忙避开目光。 兰儿见嫂嫂说话,自然没自己插话的份。此事让哥哥替自己出头最好,一定要讨个公道出来。 “请范家小郎君随奴家进来。” 林氏前面带路,眼里喜悦得冒着金子的光芒。她看得出,此次赔偿就是出一千两银子,范家也是能接受的。一千两,那可是白花花能摆满一个大木托子啊! 林氏带范度到小厅,奉上茶盏。范度见茶水汤色黄亮透碧,水中黄芽色泽嫩黄,芽毫显露,花香幽长。饮一口滋味鲜醇回甘,正是闻名天下的‘蒙顶黄芽’。 蒙顶黄芽:产于蜀地蒙顶山,栽培始于西汉,已有千年的历史,长期为贡品供历代皇帝享用。 范度想不到一个银匠家中竟如此讲究茶道。岂不知,这是汴京张耆差人送信时带来的。 林氏来至作坊间,一把拉住正整理工具箱的龚美,又抬头瞄一眼窗外院子里浣洗的兰儿。低声道:“郎君,如今咱家来个大财神……” 龚美见林氏神经兮兮,有些奇怪。直到听林氏杂七杂八讲完,才知晓林氏惊喜些什么? “郎君,看来范家是可以出大价钱的,至少一千两……不、不、不一千五百两也是可能的。郎君千万不要客气,范家可是咱蜀地首富,且不可轻易放过啊——” 林氏此刻表情,如同一位年老色衰妓女,突然被一个又傻又多金的男子赎身了一样。——我的天啊,好幸运,好刺激! 龚美眉毛紧蹙,厉声道。 “我劝你莫要胡思乱想,补偿多少也是兰儿的,你莫要动了别的心思。” 林氏脸色羞红。 “呸,莫把好人心当驴肝肺。奴家不就是为妹妹着想么?奴家大费周章一心帮着谋划,你倒是看低了奴家了。如果奴家是爱财的心,奴家能嫁了你?你龚家除了一间房舍,还有什么?还有一个拖油瓶的妹妹罢了……” 龚美见林氏越发啰嗦起没完,站直身子。 “好了,我去与范度谈!” 说完,龚美大踏步走开。 “你……” 林氏气的嘴唇乱动一气,看嘴型是在咒骂龚美。只不过未敢骂出声。 第110章:范度求亲(二) 龚美与范度寒暄之后落座。 “早就闻听范家小郎君一表人才,且学有所成,是明年登科的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是缪传,在下有幸见到真身了。幸会、幸会!” 龚美不是客套,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位小举子。外貌、才情,都算得是人中龙凤啊。 范度听得赞美,还是有些不自在。见龚美说的诚恳,立时站起身一礼。 “龚家哥哥谬赞了,在下岂敢说明年登科?在下才学尚浅陋、不值一提。” 龚美倒不如范度更擅长接人待客的寒暄,他是一个喜欢凡事简单化的人。 “小郎君坐下说,在下不善周旋,只希望实实在在谈话。不必寒暄客套。” 范度原本有些拘谨,听的龚美之言,释然坐下。 “既然龚家哥哥希望直言,在下就实说了。” “请说无妨” 龚美面色祥和。 “嗯……刚刚在下说过,窃贼已经抓到。这些是在下杜撰的……还请龚家哥哥宽宥。” 范度稍一低头,表示歉意。 龚美一愣,刚刚林氏所说,又是抓到窃贼,又是要赔偿兰儿,这些都是杜撰?范度是来消遣人的么?范家虽在华阳镇势力强大,也不能如此调弄人吧?龚美沉下脸色。 “那……那小郎君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范度见龚美脸色不好,急急解释。 “龚家哥哥切莫生气,当年庞另公公确实是被冤枉,凭他的为人不可能监守自盗。即便是今日找由头为他开脱、正名,也是应该的!” 说道此处范度又站起身,话语掷地有声。 龚美脸色稍霁,点点头,范度此子是个明事理、有担当的! 范度又打躬。 “在下愿意以任何赔偿方式、任何方法为庞公公正名!” “小郎君深明大义,明辨是非,在下钦佩之至。” 龚美很高兴,范度此人胸怀宽阔,有宰相之海量。 范度面色歉然。 “龚家哥哥休要夸在下,在下也是个小人,耍计谋的小人……” “哦……” 龚美从未听别人评价自己地小人的,这个范度有点意思。 “小郎君如何会作践自己?在下有点糊涂了。” “龚家哥哥,在下自从昨日见到令妹明兰儿,就忘不掉她。接着在下伯父邓欢与令妹在陈抟老祖面前偶遇,又说令妹是个有才学的。如此才貌双绝的女子,世间少见啊。所以在下言说抓了盗贼,赔偿庞公公,才有机会上门求亲!在下说谎在前,处心积虑求亲在后,这点小计谋实在登不得台面。错处都呈现给哥哥,还请哥哥处置!哥哥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在下绝无怨言,以赎罪衍。” “我——靠!”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来求亲的!龚美被气得哭笑不得。 仔细想来,范家与兰儿本是仇家,直接提亲肯定被拒绝。若是先为庞家洗清罪名,做了赔偿,也就去了仇怨。一切都好谈了。再者说庞另也不是范家害死的,是病死在牢狱之中。说穿了,两家也没有解不开的仇怨。 再看眼前这位翩翩公子,才学、样貌、家世、人品,都是极品,只差科考仕途一路未通了。而对自己也算尊重,起码合盘托出,真心实意流 龚美态度尚不明朗,一翻眼皮。 “既然如此,小郎君打算怎么做?” 范度一旁瞄着龚美神色,生怕龚美将他轰出去。听得龚美说话,如同凤鸣岐山般美妙,揪着的心也稍微放下。 “在下先行谢过龚家哥哥大度宽恕。在下已经找好牢中死囚,让他承认就是盗贼,而后由官府发文为庞公公洗清罪名、以正视听。我范家愿赔偿一座宅院给明兰儿娘子,以补偿庞家宅院的损失。哥哥您看可行么?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需要加上现银若干也成的。” 范度一脸诚恳望着龚美。 “为了避免影响兰儿名声,赔偿一座宅院倒是一个好办法。当初庞家宅院是被官府查封了的,可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汴京了呀!赔偿华阳镇的宅院也没用处。” 龚美说出最关键问题,按说你范度也是配得上兰儿的,可明日我们就要启程,这可不好办。 “什么?明日启程去汴京?龚家哥哥,这个……属实么?”刚坐下不久的范度,又惊得站起来,说来绕去,人明日就要走!这可怎么办? “昨日汴京京城俢治所提举大人来信,要在下去汴京当差。明日与妹妹启程,这是定好的……” 龚美也很无奈。 范度低着头看着地面,原地踱了几步。 “龚家哥哥,我名下汴京正好有座宅院,是祖父继给在下的。院子分一大一小两个院落,大的赔偿给令妹,小的留给在下读书。明年就是科考之年,在下也正要去汴京读书、交友、备考。不如我们同行如何?只要龚家哥哥改成后日启程,余下一切繁杂事宜,在下定办得妥当。” 龚美咧嘴一乐,正愁到了汴京无处安身,凭空掉下一座宅院。如此甚好,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及时啊! “小郎君的计划很好,你求娶我家妹妹在下也不反对。还有一项要紧的,兰儿自己看好你才行。我这个哥哥不能大包大揽替她做主。不过,在下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龚家哥哥快说!” 范度瞪大眼睛。 “小郎君眼睛快瞪出来了……” 龚美笑道。 “唔。在下失态了。” 范度收敛表情。 “明路就是……我们兄妹要路上卖手艺,一路打造金银首饰赚取盘缠。小郎君不是要同行么?倒是可以一路跟随去汴京,长路漫漫就看你的表现了。不过要受些苦喽,别怪在下没提醒小郎君。” 龚美戏谑的眼神看着范度,意思是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盘缠不够,在下可以资助,何必您与令妹一路受苦呢?” 范度说的很诚恳。 龚美回身靠在椅背上,平视前方说道。 “兰儿虽是苦出身,这几年却没吃过苦。龚家不富,却也没让她抛头露面做什么营生。在下之所以不筹措一些盘缠,是想兰儿吃些苦,多些苦楚经历。俗话说‘人能吃多大苦,才能享受多大的福’。这都是作为哥哥为兰儿未来的筹谋。” 范度抱拳辑礼。 “难得龚家哥哥对兰儿比亲妹妹更苦心,范度这里谢过了。” “这话说的,好似兰儿就跟定你了似的。小郎君别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是个求亲者,是否答允还未可知呢!” 范度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立即改口。 “是是是。兰儿当然与哥哥更近。龚家哥哥既然答允在下一路跟随,在下回去做准备。明日公布窃贼与赔偿,包括汴京的宅院地契都拿来,先把文书写下、按了手印,待得到了汴京在官府登记一下即可。后日我们一起动身,一路上互帮互助,岂不是有个照应?” 言多有失,时宽易变。范度已然得到满意答案,自是不必久留。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 龚美确实很喜欢范度,否则也不会给他机会。看着范度匆匆而去的背影,龚美嘟囔一句。 “兰儿这丫头——福气真是不可限量啊。” 范度为了兰儿豁出去了。昨日晚间跑去找祖父求援,范昌佑见长孙如此上心,明兰儿必是花容月貌的女子。可是人品、德行如何,才是老爷子担心的。恰巧此时义子邓欢到了,言语之间说到同一个人。陈抟老祖竟然夸赞明兰儿才学,且是人间罕见的旺夫相。若能娶之进门,必会使得夫家飞黄腾达、贵不可言。 按说一位老神仙怎能说出如此攀权附贵之语?岂不是咄咄怪事?其实是邓欢在添油加醋帮着范度吹捧而已。邓欢一见之下也喜欢上了兰儿,只不过自家是女儿,无法求亲就是了。少一辈中,显然是范度更能托举范家未来。邓欢对范度不遗余力,全部支持。 范昌佑见义子也是对明兰儿夸赞不停,也就点头同意了。只要老爷子同意,为庞另翻案、赔偿一座宅院等等,都不成问题了。再者范昌佑也觉得对不起庞另,庞另根本不可能是监守自盗的人!好端端的就家破人亡了。范昌佑想想,也该给庞家补偿点什么了。至于明兰儿,孙儿与之刚刚见过而已,以后是否喜欢,甚至到提亲的地步,还要走着瞧。 次日,官府发告示为庞另翻案。其实当年也没定案,也不能叫翻案,就是洗去不白之冤。 由官府做主,范家赔偿汴京一座宅院,价值白银五千两。众人一听都惊一跳,价值五千两的宅院不是堪比皇宫了么? 旁边有人说:“莫要大惊小怪,汴京城寸土寸金,五千两的宅院也不是多大吧?” 另一个说:“五千两还不大?王比古,我看你家那个院子,连看门狗算上,也就值三两银子。你算算,一千七百个院子,一千七百条狗,六千八百条狗腿啊。得占多大地方……” 叫王比古的嗤笑:“六子,你掉狗圈里了么!你就是狗腿子命。给赵大官人四处寻觅美人,还没累细你的狗腿?” 六子翻脸:“王比古,难道你不是狗腿子么?李员外每次偷偷到韩寡妇家扎姘头,不是你在外面把风么?你怎地这会儿装自己是官人了?” 王比古恨恨道:“初六子,你给我嘴巴干净些,别有的说,没的也说!小心李员外收拾你!”说罢,王比古转身离去。 初六子眼看王比古走远才敢骂上一句:“娘的,就你会装大!都是小人一个,装什么官人。” 且不提外面人们议论纷纷。 下午,范昌佑亲自带着三个儿子,还有长孙范度,凳门致歉并交割房契。一行五人,只有次子范璨一言不发,他显然是不同意赔偿一座汴京城宅院。 现下可是价值一万余两的大宅子,这几乎是万贯家财凭空而落啊!她明兰儿凭什么?就凭一副好皮囊?可惜自己无力阻挡。再说那宅院是侄儿范度的,他自己做得主,无需他这个二叔同意。只要老爷子不说什么,就是范度自己一把火烧了,谁又能管得了?嗨——大侄儿啊——你个大傻一一逼!一万余银子可以买下一百个美貌侍妾,每晚骑着几个遛大街都成。要是某家…… 交接之时,兰儿没说什么,一切由哥哥龚美做主。懵懵懂懂间,自己已经有了五千两银子的身价。兰儿有什么都会给哥哥。五千两与五两银子没什么差别,兰儿都会一样对待。 一旁的林氏张大嘴巴,几乎合不上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范家会赔偿一座宅院,价值五千两。她恨不得立刻将腹中孩儿揪出来,尽快去住那价值五千两银子的大宅院。娘耶,五千两银子大宅院啊,住上一年死了也值了! 林氏再合计的,已然不是如何将兰儿嫁出去。而是想尽办法留在龚家,嫁给郎君做支婆。兰儿可不能让人拐了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第111章:上路 次日早晨,龚美、兰儿,与范度、范祥兄弟碰头,一起向汴京城进发。 范度是进京备考,范祥是陪读与保镖。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尽管范祥是支婆庶出,范度从不看低弟弟一眼。反倒是范祥处处自卑,嫡庶之别犹如天地,整个范家都是范度的。自己么,家里能给多少,也要范度同意才行。 因听说龚美、兰儿的脚力是驴子,范度与范祥也换成了驴子。这样才能同速同行。范祥看得出,哥哥范度真是喜欢上明兰儿了。不禁心下欢喜,看来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向邓云儿表白了。 今日并未见到云儿,如此重要的送别,她怎么会不来呢?范祥三步一回头,离开华阳镇十几里路,一直不见云儿出现。 今日范家两头驴子中,就有最狡猾那头黑驴。 …… 昨晚听说要出远门,这个畜生立时躺在地上吐白沫。一旁马夫狠狠抽驴子两鞭,口中喊道:“管家快来,这头驴子不行了,不如赶紧杀了吃肉吧!” 隔壁院子杨管家含混应道:“好,好……这就来!” 驴子一听要没命,再加上身上两鞭吃痛,立时翻身站起,响亮的吼叫起来:“嗯——啊,嗯——啊。”证明自己精神抖擞、身体健壮! 驴子差点弄巧成拙丢了性命,再也不敢耍赖。 马夫出门正好迎面遇到杨管家,杨管家问道:“刚刚你喊什么,只是听你叫喊,我就应一声。” 马夫一咧乱草一样胡须的大嘴,轻蔑一笑道:“那头黑驴又要偷奸耍滑,若不收拾它,它也不知道我马王爷的厉害!一会再抽它几鞭子,让它长长记性!” “也别伤了它,明日要随二位哥儿上路呢!” 马夫嘟囔一句:“高头大马不要,偏偏骑驴。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到汴京城。” …… 今日,这头驴子被范祥骑在胯下。驴子本想撒个欢儿,却被范祥铁钳一样的大手强行扯住,顺便还在驴子脖颈拍了一掌。 范祥挥掌如铁,驴子疼的想叫。它瞬间明白——以后跟随这位小哥,要乖巧些,否则要有罪受了。驴子盼着范度这个好脾气的来骑它,可范度偏偏骑一头灰驴。可能是因为兰儿的驴子也是灰色——情侣驴! 范度道:“龚家哥哥请放心,我二弟是邓欢伯伯的高徒,莫说说是一般的山贼草寇,就是山大王在他面前也走不了几个回合。” 龚美点头称好。沿途二千五百里路并非处处安定,有了强援是最大的好事。 四人四驴刚刚走出十几里路,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范祥回头一看可是高兴的不行。 “云儿,我知道你会来——” 云儿转瞬跟上前。 “听闻度哥儿进京,由祥哥儿保镖,还有美人相伴。如此热闹怎能缺了我邓云儿!我就当进京长长见识吧,所以就跟来了。” 范度急切道: “云妹妹,你出来可是与伯父打过招呼?” 云儿不以为然。 “今年我还跟过几趟镖,父亲大人早就当我是男儿了。留封信而已,度哥儿不必担心。”云儿虽说的不经意,还是很感怀范度哥哥很细心。 范祥附和道:“就是,云儿功夫仅仅比我低两三成而已,行走江湖够用了。” 云儿嗤嗤笑道: “我们经常打个平手而已,别大言不惭说我功力比你低!” 范祥滑到嘴边的话没敢说出口,哪一次比武不是让着云儿呢!其实云儿功力被范祥远远超过,五个邓云儿也不敌范祥了。 范度带头下驴,众人见礼。 “有了云儿姐姐,这一路我也不孤单了。感谢姐姐前来陪伴,我致谢了。” 兰儿此言,表达自己的尊重。 云儿狡黠一笑道: “好,我倒要看小妹如何致谢的……” 云儿分明话中有话。兰儿何等聪慧,立即明白这话里有醋味。她瞄了范度一眼,范度只得歉然一笑。对这个妹妹,范度任何办法也没有。 范祥凑上前献殷勤。 “云儿,要不把马给我。脚力快些,好给妹妹探路。” 云儿白他一眼: “祥哥儿可不是给我一个人探路,真真不敢独领这份情。”说罢,跳下马与范祥交换。 范祥嘟囔一句: “那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欠你人情可是不好还的。”云儿与他斗口。 范祥嘻嘻一笑,心中暗道:那就以身相许呗。可是没敢出声。 云儿见他表情诡异,指着范祥鼻子说道: “你一定心理骂我来着是不是?快快从实招来!” 范祥翻身上马,回头一句:“云儿,你那么好看,我心里都是夸你呢!驾——驾。” 说罢,范祥骑马直奔向前,探路去了。说完这句话,范祥不敢回头看云儿。 范度见范祥今日神情异样,似乎是对云儿有意。他摇摇头,这两个人都不是他能操心的主!顺其自然吧。 骑驴远行,绝不是好活计。不常骑行者一天下来,大多会瘫在床上起不来。兰儿第一天已然尝到了苦头,大腿、腰、屁股,没一处好地儿,都是疼的疼、淤青的淤青。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处难。在家吃糠咽菜,也胜过在外飘零无助。兰儿此刻觉得清清爽爽的华阳镇,就是天下最美之地了。 傍晚,好不容易挨到一处客栈。虽是房屋破旧,好在房间多,一间只五十文钱,店脚钱的确很便宜。众人一路辛苦,半路上只是每人啃了几口炊饼、腌榨菜、泡菜。店家自养的肥鸡、自种的油菜、榨菜、扁豆,自然吃什么都是香的。 大宋官府有规定,客栈无权提供就餐,但客家可以自己在客栈开火做饭。其实就是增加税收的问题罢了。不过这荒郊野店的,没人来管。所以沿路的客栈,大多供餐。 有一句名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沿路客栈有数不清的黑店,杀人越货,劫掠钱财。在两宋、元代时期,是黑店比较疯狂的一段。 今日这间破败的客栈同样是一间黑店,是范祥露了一手,谢谢吓得店家一身冷汗。 进门之时,门外小腿粗的拴马桩倒了,范祥三掌将拴马桩重新钉进硬土中。店家出迎一抬头,正好心惊胆战看个明白。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很清楚这三掌若打在自己头上,早就成了半个瓢儿。店家当然对几位来客不敢怠慢,殷勤备至上前侍候,只差将“爷爷”叫出口了。 …… 今日范祥胃口极旺,一只大肥鸡几乎他自己吃了一半,珍珠白米饭六大碗。云儿横他一眼嘲笑道: “你还能再饭桶一些么?” 范祥扫她一眼。 “能者多吃,等遇到强人才晓得饭不是白吃的。” 云儿笑道: “我看你就是白痴的……哈哈。” 第112章:杀生害命 兰儿龚美前脚上路去汴京,后脚就有两位客人直奔龚美家而来。 华阳镇西门外崎岖小路,‘得得得’走来两人一驴。 牵驴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精瘦老头儿。老者头戴也被叫做“乌纱帽”的幞头,幞头内衬木质巾子、外施漆纱。其外涂黑漆的纱料已然有了几个破洞,以黑布缝补如同强行贴上几块膏药,显得很是滑稽。 老头儿两腮呈现两道弧形深沟,前吻凸出,丝毫不差一副猿猴脸儿。老头儿若是训猴杂耍,最适合不过。猴儿一看是本家哥哥,当然乖乖听话了。 他身穿员外服制的蜀锦灰色鹤敞,可惜早已破旧不堪,是他托人从华阳首富范员外家弄来垫狗窝的旧衣。好似还因此给了人家好处,这个林闲真是活的与众不同! 老头儿一副眼界高高神气走在路上,身后一头绛色毛驴。毛驴上偏腿儿坐着一个肥妇人。妇人帕巾包头、脸大如饼,脸颊有几处黒痦子如同饼上点缀芝麻。简直就是一张芝麻大饼。这位肥妇人做别的生计不好说,若是开一间芝麻大饼铺儿,定会生意兴隆。她自己就是活脱脱最佳代言人! 妇人身子圆润,而胯下毛驴瘦弱,如同磨盘下面顶个竹竿!眼看着驴子早已不堪重负,累的驴子眼珠儿开始浑浊,几步一张口大喘气,嘴角已现白沫。这驴子拼死拼活的一路走来,实在不容易! 好容易熬到到了一处院落门前停住。妇人正要下驴背,却见门侧有好大一汪马尿。 妇人骂道:“是哪个没长皮眼的东西,放马在女儿家门前撒尿!他爹娘造他那一晚,是中了邪风把他甩到墙上,反而把胎盘养大了不成?” 老头儿正要说什么,忽听一声巨响,驴子忽然往前窜去…… 原来,驴子好容易停住放松下来,四腿一抖、屁股后撅,忽然放个大大的响屁。 驴子被自己大屁惊吓一跳,登时窜出老远。好在缰绳尚在老头儿手中,只是拖了老头儿几步远。他死死拉住缰绳不肯放开,才拉住驴子。老头儿上前踢了驴儿几脚,又骂上几句。 忽听得身后一声嚎叫。 “娘耶——摔死老娘啦!” 老头儿回头一看,肥婆娘正正好好摔在一大汪马尿中,那肥婆四脚朝天、浑身马尿骚气扑面而来。老头儿赶紧跑过来,搀起肥婆娘。 “哎呦——哎呦——” 肥婆娘号丧着,被扶起身。 老头儿说道: “动动胳膊腿儿,看摔坏没有?” 肥婆娘走了几步,竟毫发无损。只是摔得肥屁股疼痛,还有一身马尿而已。 “呸!真他娘的晦气!”肥婆娘又骂上一句。 不得不感叹肥有肥的好处,浑身是肥肉垫子,关键时刻能起到保护作用。 瘦老头儿从不嫌自己婆娘肥硕,反倒觉得——肥而不腻,正好下口。 瘦老头儿与肥妇人这一对老板凳,是华阳镇北斜眼村的林闲与邹氏。 林闲在后蜀时是县衙牢头,邹氏爹爹就是恶名昭彰的狗头县令邹时华。待天下易主到了赵匡胤的大宋入主蜀地,邹县令逃跑路上被摔入山崖尸骨无存。 林闲因受贿颇繁多百姓恨之入骨,被几十位百姓一阵乱棍打出县衙,无奈回了斜眼村。这些年一对老板凳早已坐吃山空,儿子也去人家做了上门女婿。若不是女儿时常接济,早已挂了下巴。 今日一对老板凳是来女儿家打秋风的。 林闲扣响门环,邹氏哭唧唧叫到:“风儿——开门,是爹娘来了……快点啊……这马尿太特么骚了……老娘受不了啦……” 此户乃华阳镇祖传银匠龚美之家,龚美刚刚过门半年的新妇林氏,正是林闲女儿林西风。 ‘吱呀’一声,林氏打开门恹恹的。 “爹、娘,我家郎君今日一早就去了汴京城,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个人了……唔唔唔……”说着林氏呜咽起来。 林氏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尿骚气味,再一看娘亲后背、屁股满是污泥,只得捏着鼻子。 “娘,您这是摔在茅坑里了么?您可熏死个人了。” 邹氏哭丧着脸。 “可别提了,门外那头驴赶紧卖掉,刚刚把老娘摔在马尿坑里。女儿快快给娘找衣裳换,这一身马尿熏死老娘,活不得啦……” 三人进院子,林氏带娘亲去换衣裳。 等一家人坐在院子葡萄架阴凉下,林闲问: “女儿,怎么姑爷忽然就去了汴京城?这里有什么变故么?”。 林氏讲了兰儿得到范家赔偿一座宅院,就在汴京城。价值五千两之巨! 其母邹氏听得,登时惊得大嘴张开,犹如一张芝麻烧饼上开了一个鸡蛋大的洞。许久合不上。 林闲眼冒绿光。 “傻女儿,形势已大不相同。你原本戒备兰儿嫁给你郎君做支婆,这放到以前没错。如今却一定想办法,要兰儿嫁给龚美做支婆啊!兰儿身上着落着万贯家财,再等久了岂不是被范度那小子又娶了回去?范家数代经商,一个个比猢狲还精。明着是补偿庞另,实则让范度娶了兰儿,再拿回去。这面子有了、里子有了,还白白娶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这心眼都让他们范家长了!” “爹爹,女儿是如您所想的啊。可如今有了身孕三个多月,也上不得路啊?哪经得起两三千里奔波辛苦?女儿也是等着孩儿降生呢!” 林闲鱼泡眼一瞪,猿猴嘴巴前凸。 “傻女儿啊!等到十月怀胎孩子降生,黄瓜菜都凉了呀——到时候那范度与兰儿定下秦晋之好,你去汴京还有什么用处?已经人财两空、于事无补啦——”说着话,急的林闲直搓手。 一旁芝麻大饼的洞洞不断开合,一会鸡蛋大、一会鹅蛋大、一会又吧唧几声。 “那怎么办?肚子不争气啊!女儿还能将孩儿揪出来不成?” 林闲恶狠狠说道: “揪出来——揪出来我看成!那有什么不成?为了万贯家财,我们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芝麻大饼上的洞洞吧唧一声附和。 “为娘也赞成!揪——揪出来——” 林氏惊愕地看看爹爹林闲,又转过头看看娘亲邹氏,磕磕巴巴说道: “爹……娘……你们是让女儿打胎?……打胎?” 林闲与邹氏不约而同点头。 “嗯……就是这个意思……” “哇……”林氏哭开了。 “爹……娘……你们好狠的心啊……呜呜……这是女儿第一个孩儿,也是……也是龚家三代单传第一个孩儿啊……万一是个儿子……我……我如何向郎君交代啊……” 林闲气得一跺脚转过身去忿忿道: “嗨——傻女儿,怎么跟你就说不明白呢!” 邹氏瞪大眼睛急急说道:“女儿啊,孩儿没了可以再生啊!你还年纪轻轻,以后生几个都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错了万贯家财,再没处寻了呀!” “嗯……” 林氏一双泪眼婆娑抬头看着娘亲,她稍一停顿说道:“必须……打胎么?” 邹氏异常坚定点头。 “只有打胎,才能立时追去汴京。” 林闲见女儿已经被说动,咧着猿猴大嘴转过身道: “今日立即找郎中打胎,休息两日,正好这两日将宅院,十几亩水田都卖得。手里银两充足,咱么可以买一辆高马大车。再将车上铺垫的软软乎乎、舒舒服服,到时候女儿上车一坐,爹娘陪你去汴京岂不是好?” 林氏目光有些呆滞,忽而问道: “到了汴京,若是郎君问女儿腹中孩儿哪里去了。我该如何回答呢?” 邹氏道:“那有何难?就说送郎君回来,不小心跌了一跤,流产了呗——” 林氏摇摇头。 “龚美不是那么好骗的,他见爹娘跟在身边,必不会信!” 邹氏大芝麻嘴一撇。 “他不信又怎地?还能把孩儿塞回肚子里不成?” “龚家三代一脉单传,若是他知晓我们打胎,杀了孩儿……他……他定然会休了我呀——娘、爹!你们想过么!” 邹氏听言,芝麻大饼拉得老长,回头看看林闲老板凳。 “那怎么办?” 林闲眼珠子转了三百多转,恨声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一不做二不休,带着银莲同去汴京。到时候把龚美灌醉,再将兰儿与银莲一起送上他的床。睡了银莲,龚美就欠我们家的,也就张不开嘴休妻。睡了兰儿正好娶做支婆,万贯家财也留下了。这不是一箭双雕么?” “好喂!”邹氏拍着手乐,抬头见女儿一脸酸楚。邹氏也觉得不对味道,声音暗淡下来 “……好么……” 一阵沉默之后,林氏忽地站起身,一拍桌。 “好!就按爹的计划行事!” 林闲惊喜道: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当机立断、不留后患!爹爹即刻去找郎中打胎,明日找牙人出卖宅院、水田!”说罢他匆匆而去。 林闲找遍了华阳镇几个郎中,偏偏都不在家。听说是县尉大官人老母亲病重,竟将华阳镇几个郎中都找了去,言说治不好老母亲都不准回家。 林闲没办法只好租一匹快马,跑出及几十里路,到成都府请郎中。进了成都府一打听,最有名的郎中叫杜在望。几经辗转一路询问,终于找到杜郎中家门。 注:北宋的县蔚,相当于县公安局长。自秦、汉起设置,明废止。 编辑姐姐快来站短吧 4万字了。感谢朋友们的推荐!收藏! 第113章:外祖母复生 林闲见大门静悄悄虚掩着、且门面红漆斑驳、破旧不堪,就连个看门的也没有。林闲禁不住纳闷,一般有名的郎中大都门庭若市,数个仆人看门。说白了,名医都不缺银钱。怎么这位杜郎中,混得如此模样?别是郎中重病了吧! 林闲轻手轻脚,进得大门。正厅回廊下传言中的杜郎中正在挥毫作画。 杜郎中年纪四十岁左右,身穿一件肥大褙子纵情山水丹青。林闲凑上前一看,杜郎中的水墨丹青笔法高超,竟是不输画坛大家。 原来,杜郎中是祖传名医祖籍汉州,二十多年前迁到成都府。当年其父在世时,夸赞儿子杜在望医术高超,已经超过历代先祖,必会成为一代名医! 可惜杜在望郎中后来迷上了水墨丹青,病人无论如何急切,必须等他画完十幅山水画,才可就医。病人大都是急症,杜在望画起来没完没了,患者等不及就去别家就医。久而久之,杜在望没剩几个病人。 杜在望偏偏是个没心没肺的,只剩几个慢性病人也不着急,终于混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老婆也跑了,仆人也没了,独自一人依旧爱画如痴。 七年前,杜郎中门前来了一位疯婆子。疯婆子对杜郎中很是亲切,而杜郎中对疯婆子也是莫名的有亲近感,就留下给她治病吃药。几年下来,疯婆子病已被杜郎中治得大好,只是想不起自己是谁。 疯婆子给杜郎中做饭食汤水、洗衣,倒也像一对母子。外人都说杜郎中与疯婆子很像,估计上辈子是母子,这辈子投奔他来了。杜郎中偶尔对疯婆子叫娘,疯婆子很是高兴。 …… 不管杜郎中画的如何高超,林闲哪里有心思欣赏。正要斗胆打断杜郎中,忽然见一位大致六十岁的婆婆走过来,给杜郎中送茶水。 林闲细看之下惊呼道:“这不是庞另的婆子杜氏么?你没死啊!” 婆婆听到庞另的名字,身子一哆嗦。转过身盯住林闲颤声问道: “你……你说庞另?谁是庞另?这名字……怎地如此熟悉?” “这……” 林闲见婆婆还半疯状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说。 一旁杜郎中听得,转过身来厉声问林闲道:“哪个庞另?可是当年后蜀状元庞另?” 林闲纳闷道:“是啊。这么四十年过去了,有几个能记得他曾是状元?” 杜郎中侧头仔仔细细大量婆婆,眼底已然涌动着热泪。又转过头问林闲道: “刚刚你说婆婆是庞另的什么人?姓什么?” 林闲气闷已极,这个郎中可是奇怪,不看病人只一心作画,然后守着杜婆子还要问自己。 林闲眉头一皱,趁机提出条件。 “杜郎中!在下可以全部讲给你,但有个条件,讲完后,你可得给我免费开药!你看如何?” 杜郎中混不介意免费开药条件,急切说道: “都依你。你快说。” 林闲猴子嘴一咧,开始滔滔不绝讲道:“庞另是成都人,四十年前二十岁就高中后蜀状元。被孟昶任命为起居郎,掌记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庞另亲眼看到蜀王孟昶骄奢淫逸,酷爱房中术,要民间每月供十几名美人日日淫乐。庞另一气之下罢官经商蜀锦,成婚后投奔后周。后来,几车蜀锦被后周散兵游勇抢劫,落魄成为饥民。再后来被蜀锦世家范氏收录,才得以回到蜀地,定居华阳镇。” 杜郎中几次要打断林闲讲述,可下等到他停顿一下。急急问道:“我问的是这位婆婆的名字、来历!快说!” “杜婆子名为杜玉如,祖籍汉州(今广汉)杜家庄。怎么啦?” “哎呀姑姑啊——”杜郎中上前一步,‘咕咚’一声跪在杜婆婆脚下,抱住她大腿痛哭起来。 杜氏就是杜郎中亲姑姑。当年杜郎中爹爹带着妻儿来成都,就是投奔庞另夫妻而来。不成想到了成都,庞另已经带着妻女去了大周汴京城。 杜郎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捡来的疯婆子,与自己朝夕相对七年之久,竟是自己的亲姑姑。几十年找不到的亲姑姑,竟轻就在自己身边而不知。 林闲傻呆呆一旁看着郎中啼哭,杜婆婆抚摸着杜郎中头顶问道: “这不一直叫娘了么?怎么又叫姑姑啦?” “呜呜……您是我的亲姑姑啊……您忘了家乡汉州,忘了您叫杜玉如了么?您忘了姑父庞另了么?忘了我爹爹杜文中了么……姑姑……”杜郎中犹如一个孩童,哭得涕泪交流。 “汉州……杜玉如……庞另……杜文中……这些都好熟悉……” 杜氏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还是一片茫然。 杜郎中忽然意识到自己医者本分,疯癫病人还要一点点诱导,岂能急于一时?弄不好还会加重病情。 杜郎中站起身,搀扶姑姑坐下。回头问: “您是何人,为何对在下姑姑一家如此熟悉?还请您赐教一二。” 林闲见自己促成了杜氏姑侄相认,转瞬又生出一十八个心眼。兰儿与杜氏感情至深,若是掌控的杜氏,不怕兰儿不缴械投降。哼哼,到时候这万贯家财还不是顺手拈来么? 小心眼飞快旋转,也没耽搁说话: “某家与庞另同住华阳镇多年,颇有了解。再说庞另病故、贵姑母失踪后,他外孙女被银匠龚美救起认作妹妹。而龚美就是我的女婿。这不是咱么还有亲戚么?” “哦……那我这个外甥女兰儿现在哪里?” “昨日动身已然去了汴京城了。” “兰儿……兰儿……” 一旁杜氏一直自言自语,眼中忽现一抹温暖色彩。 杜郎中看一眼姑母,明白老人家似乎想起最亲近的外孙女。杜郎中问林闲: “您这是给谁看病?” 林闲一脸悲戚上前道: “小老儿女儿有孕三月,昨日经郎中看过。说是腹中胎儿已是死胎,定要及时打胎才行。这才上门求药……” “这是自然……女子有孕干系重大,你为何不在华阳镇开药?” 林闲胡子微微发颤一脸诚恳: “为女儿打胎小老儿不敢轻漫,听得杜郎中是成都第一名医,来拜求杜郎中开得一副打胎药才能安心啊。” 所谓名医哪有不是在意自家名声?自然林闲如此信任,杜郎中自然要尽全力。 “对,女子打胎如此大事定要万千小心。这样,您等着。在下亲自去药铺尝过药性,才能定下剂量。您稍坐,我去去就回。” 杜郎中看一眼姑母,见杜氏安安稳稳坐在哪里若有所思,似乎在想着什么。杜郎中明白,姑姑疯病已好,若是要找回记忆那就要看造化了。 “多谢杜郎中,多谢杜郎中。” 林闲作揖不迭。 杜郎中一走,林闲一双鱼泡眼盯着杜氏。温言款款说道: “兰儿是您的挚爱外孙女,您不记得兰儿了么?” 平静的杜氏忽而不安起来,嘟囔道: “兰儿?……兰儿……” 林闲右手在嘴边比划着: “兰儿是您亲手喂养大的,您好好想想。” 杜氏思索中,忽然说道:“对,兰儿是我喂大的……对,兰儿是我喂大的……一勺一勺的喂米粥……还有桃花糕饼……” 林闲叹口气: “是啊,兰儿也正想着您呢,对您十分想念啊!想得每日都哭一阵……您不想她么?” “兰儿……也想我?”杜氏眼睛瞪的老大。 “嗯!您想见她么?” “兰儿……我想见啊。” 杜氏眼中是喜爱而柔和的光彩,似乎看到儿时的兰儿。兰儿是她的心尖,杜氏慢慢找回一点记忆。 “您若是想兰儿,想看兰儿。傍晚我在门外小桥那里等你,在下带您去见兰儿如何?” “好,我要去看兰儿!”杜氏坚定的点点头。 林闲狡猾的目光一闪: “那您不要与杜郎中说起此事,他会阻挡您去看兰儿的。” 杜氏思索半晌才点头。 “嗯。” …… 杜郎中送走了林闲。遂回到书房研读医术到深夜。 第二日起来,没看到姑母杜氏。杜在望以为姑母去买东西,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人影。杜在望才紧张起来,不是姑母又犯病找不到家了吧。 杜在望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姑母。杜在望跪在地上直抽自己嘴巴,好不容置找到姑母怎么又让自己弄丢了呢!她还是个病人,就不应该让姑母自由出门才对。 杜在望找来一群帮手,将成都府大街小巷都翻了个遍,几乎是犄角旮旯都找过了,依旧没找到杜氏。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忽然有华阳镇病人带过来一个讯息,说是买了一个小院,是银匠龚美的宅子,价格很低。杜在望忽然想起龚美不就是林闲的姑爷,收留外甥女兰儿那个人么?难道姑母失踪与林闲有关联?是了!林闲离开第二日再也不见了姑母!杜在望打马直奔华阳镇。 打听来的消息震撼了杜在望。说是失踪多年的杜氏归来,与林闲一家于前几日去了汴京城。林闲父女卖了龚美的宅院和水田,不会回华阳镇了。 姑母尚未痊愈,没自己治病怎么行!杜在望决定追到汴京城!杜在望立即返回成都府,打理家中所有细软银钱,紧锁大门,直奔汴京城追去 第114章:十六郎君 回头再说龚美、兰儿等一行五人。 上路第二日中午,到达一处集镇名为杨家集。这里比华阳镇自然远远不及,几千户人家还是有的,不输任何县城。正街沿街都是店铺,各色招子迎风飘扬,街上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行人。 十字街路口有一位耍猴的老者,‘铛铛铛’铜锣声不绝于耳。一看周围好多人,龚美心中一乐,这不是省了很多招揽的力气? 龚美自驴背上卸下工具箱、折叠小案板,兰儿、范度、范祥都过来帮忙,云儿帮着照看大家的驴子、马匹。七手八脚,几个人很快支起摊子。 龚美高喊: “华阳镇银匠,打造各色金银首饰——华阳镇银匠,打造各色金银首饰——” 兰儿取出播鼗,手中转动播鼗‘咚咚’。兰儿想要舞蹈配合,腰臀疼痛实在无法舞动。索性兰儿豁出去脸面,反正这里人也都不认得,开口唱起晚唐韦庄的菩萨蛮,道: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 兰儿人美、歌声悦耳、播鼗咚咚,不一会围上一大群人。 一曲唱罢,兰儿稍做休息。 龚美高喊道:“华阳镇银匠,打造各色金银首饰——华阳镇银匠,打造各色金银首饰——” 有人道:“小娘子唱得极好,接着唱啊!” 云儿接过话来,顽皮说道:“唱得好么?” “好!” 云儿:“好想听么?” “想!” 云儿:“那就回家找银器来打,才能继续唱……” “好!大家都回去娶银子,打个镯子也是好的。”竟有很多人附和。接着真的回去不少人。 开局很顺利,出乎兰儿预料。原来出门在外谋生,也不是想象的艰难。她不知道,麻烦不久就来了。 走过来两个六七岁小乞丐,衣衫褴褛、脸儿黝黑,看不出男女。两个小乞丐来到兰儿近前,伸出脏兮兮小手,是来讨钱的。刚开始摆摊尚未有收入,这时掏钱不吉利。 兰儿回头看看哥哥龚美。龚美摇摇头,意思是现在不能给。 兰儿七年前曾经也做过一段时日乞丐,怎能让两个娃娃空手而去?兰儿一狠心将银耳环摘下一个,放到小花子手中:“去换点吃的吧。” 小花子作揖而去。 范度在身后看见暗挑大指,兰儿果然是个心地善良的,自己眼光不错!自然更加喜欢兰儿。 人们陆续拿银子、银器来打造。龚美暗自高兴今日生意不错。忽然他高声叫道:“哎呀,银锤哪里去了?” 兰儿返身过来帮着找,却也不见银锤踪影。说是银锤,其实是一把青铜锤,只不过是打造银子的,才称为银锤。银锤没了,任何活计也无法进行,这可怎么办? 只听云儿喝道:“小猢狲看你哪里跑!” 云儿扬起手中长鞭子向一旁柳树上抽去。 原来是小猴子偷偷拿走了银锤,爬上树正要放到一处枝丫上。云儿手中长鞭子恰好卷住猴子,连同银锤一同扯下树来。 云儿收回皮鞭,银锤落地,小猴子乖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云儿也不好惩罚它什么,笑骂道:“滚吧!” 小猴儿急急逃回到老者身边,它也受到了惊吓。众人心中起疑,小猴儿怎会去偷沉重的银锤?不禁目光都看向老者。耍猴老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收拾家什蔫退走掉了。 不用说,就是老者捣鬼。见这边人多,他羡慕妒恨,索性就搞破坏。真是人心险恶,诡异江湖啊!随时都有下绊子的小鬼。 既然银锤找回,龚美叮叮当当开始打造银器,精湛的技艺是杨家集人没见过的,花样模子也更多、更美! 应众人央求,兰儿多次播鼗、唱曲。播鼗叮咚,歌声婉转宛如天籁,不时传来阵阵叫好。范度也沉醉其中,如此美妙的歌声,只怕世间难觅! 兰儿见范度一旁打着拍子沉醉其中,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所谓千古知音难觅啊!你的妙处,总有人懂得、欣赏才行! 俞伯牙和钟子期一对知音密友,流传千古。钟子期亡故,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知音死了,纵有万千妙音有谁来听! 可见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兰儿感动之余,渐渐对范度好感徒增。 街上走来两位本地泼皮无赖。 贾三郎道:“我说哥哥,那播鼗唱词的小娘皮宛若天仙,若是我们哥俩个今晚压上一压,不是更加美艳无双了么?嗯——哈哈哈。” 刘达道:“可不是,贤弟言之有理。今晚定要压上一压!不消多说,上去抢人就走!看他们谁能挡住俺的铁拳!嘿嘿!” 贾三郎三角眼顿时眉花眼笑:“嘿嘿!哥哥铁拳名震杨家集,去年一拳打死疯牛,整个杨家集谁不怕哥哥!谅他们也不敢反抗!哼!” ‘呯!呯!’两声过后,贾三郎与刘达被身后一人一掌打翻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呸、呸……” 刘达吐出口中泥土,强忍肩膀疼痛翻身坐起来骂道:“谁他娘的敢打爷爷!”他额头在地上擦破了皮,泥土混着血黏黏糊糊罩住半只眼睛,看他灰头土脸的惨样,周围人想笑又不敢笑。 话音未落,那人一脚踢在刘达屁股后头,刘达凭空移动五尺开外。刘达后鞧一阵剧痛。 “你娘的,兄弟,贾三郎!给我打他!嗯……人呢?” 刘达再回头找贾三郎,早就不见了人影!平日里称兄道弟,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誓言,都是狗屁!真玩命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就是江湖上的瓷器兄弟!一碰就碎啊! 刘达龇牙咧嘴正要起身报仇,嘴里还骂着: “你娘的,你是不晓得爷爷厉害,去年爷爷一拳打死疯牛!今日定教你死无全尸!” 他是狗脑子,刚刚被人一掌打趴下,一脚踢飞。这样的对手,还用过招么? 没等他起身,那人飞身过来,抓住他胸前衣襟提起、举到空中,一气呵成! “腌臜小人!你再骂,今日我就废了你!”凌厉声音响在耳边,刘达被人揪住,只剩下空中手脚乱挠。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人是他再厉害十倍,也惹不起的人物。 口中求饶道:“爷爷!小的服了!爷爷!小的真服了!放小的下来吧——” 动武之人正是范祥!范祥见刘达满脸血泥的惨相,心中不忍,也就放了他。刘达一落地,撒丫子就跑。嘴里喊着:“贾三郎——你给我站住——看爷爷今天不锤死你——” 众人哄笑中,纷纷称赞范祥。 “好一个少年大侠!” “小郎君!去禁军吧,定会谋个禁军教头!” “如此年纪轻轻,功夫已经罕见对手。将来天下武功第一,就是你的!” “小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范祥,哪里称得上大侠?”范祥作揖道。 “小郎君应该有个江湖赫号!” 有人说:“叫蜀地龙如何?” 书生模样人道:“不好,太土!” 又有人说:“西侠!这个赫号大气!” 书生模样人道:“不好,太俗!”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书生,刚刚说西侠的人气哼哼道:“你秦书生有才气,起个赫号来听听!” 秦书生昂着头、抿着嘴看看左右,才慢条斯理道:“看小侠士不过一十六、七岁,何不叫‘十六郎君’?去掉杀伐之气,徒增翩翩公子之姿,岂不是好?” 众人一阵沉默,忽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好——十六郎君!” “不愧是秦书生!” “好赫号!”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位少侠,赫号为:十六郎君!” 范祥也觉得有趣。十六郎君!他环看四周,哥哥范度、兰儿都投来赞许的目光。范祥也很兴奋,自己终于在哥哥面前露回脸,作为庶子的自卑也少了一分。尤其是兰儿身后是云儿满眼的小星星,范祥几乎要幸福死了。 呀!范祥一愣,云儿竟然对他笑!云儿笑起来太美了!范祥憋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满脑子美梦遐思。 “祥弟!”一声称呼把范祥惊醒。眼前并不是云儿,而是兄长范度。再看云儿,与兰儿一起照看驴马去了。刚刚人多,驴马被惊吓躲到很远,好在缰绳都系在一起,才没有走脱。 “哦!长兄!呼——”范祥从迷糊中清醒,吐出一口闷气。 范度高兴道:“这个赫号很好,以后行走江湖,就叫‘十六郎君’吧!” 范祥点头:“长兄如父,您说成就成。我无所谓。” 范度一笑:“真的不错,什么叫无所谓?给人家先生茶资,不能白了人家,快去!” 范祥掏出一块银子,估摸有半两。走到秦书生面前双手奉上道:“感谢先生命名。这是茶钱,还请先生不嫌弃笑纳。” 秦书生见到银子眼冒金星。一边说别客气,这多不好意思,一边接过银子塞进袖口。 一旁人笑道:“这多不好意思,您还真不客气。” 秦书生脸色涨红回怼道:“人家少侠一番心意,诚诚恳恳,哪好驳了人家颜面?总得让人下得台面不是?你们哪——什么都不懂……这人情世故学问大着呢……你们哪里能懂得……” 一边说着话,秦书生一边开溜。 在众人哄笑声中,秦书生走远了。 …… 刚刚云儿看得清清楚楚,范祥的武功招式迅捷无比,一气呵成。如今师兄的功力远远超过自己数倍,平日里两人对练一直是谦让而已。 师兄妹二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日不见的。每日既斗口,又动手,早已习惯谁也不服谁。现下云儿彻底服气了。 云儿忽然心中不自觉将范度与范祥进行比较。与范祥如同左手摸右手,距离太近而看不到范祥长处。与范度好久才见一次,保持着神秘感,还有对范度温文尔雅、书卷气息的崇拜。 云儿自问,真的喜欢诗词歌赋么?答案是否定的。云儿身上有豪放不羁的侠客情结,怎能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范度是一静,云儿自己恰恰是一动。一位是鸽子、一位是大雁,根本是玩不到一处的两种鸟儿。 范祥呢?两人日日一处,云儿早已将范祥对自己的关心、照顾,当做理所应当,最正常不过的事。如果忽然范祥不照顾自己了,那才是咄咄怪事。范祥会变么?不会! 蓦然,云儿发现自己对范祥无比信任。就是到了生死关头,范祥也绝不会丢下自己不管。别人会么?——当然不会! 得到这个结论之时,云儿自己也惊吓一跳。她从未细细想过,范祥对自己竟如此重要! 第115章:豆花现世 一个下午,龚美竟然赚了四百五十文。这足以兄妹二人住店和打尖三、五日日了。 一贯钱原本是一千个铜钱,宋时流行省陌,“以七十七钱为百”,即一贯钱为七百七十钱。至于铜钱与银两的换算,则变化很大:北宋宋初为一两银兑一贯钱,到徽宗时,一两银兑两贯钱。 龚美今日收入大致与半两银子差不多。 回到客栈里。 兰儿拿着几小块散碎银子和铜钱傻笑。 “哥哥,如此一路下来除去盘缠咱们还有剩头呢!” “妹妹倒是很知足啊!人家范祥起个赫号,打赏就是半两银子。哥哥忙一下午,还不如先生一句话。” 兰儿抬头看一眼哥哥,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又低头看着银子。 “不在于银钱多少,这些是哥哥辛辛苦苦赚来的,才金贵无比。嗨,今日妹妹是长了不少见识啊!先是小叫花子,再有耍猴老人偷银锤,更有无赖欺负上门。今日若不是范家三兄妹在侧,咱兄妹还真是处处为难啊!” 龚美点点头。 “亏得范家三兄妹同行,要不这些麻烦还真是难搞!江湖险恶啊!哥哥我也是长居华阳镇,没出过远门。这些鬼蜮伎俩哥哥也应付不来……” “还有更让人生气的呢!” 兄妹二人抬头,是范度潇潇洒洒走进来。 “龚家哥哥,兰儿妹妹。”范度拱手辑礼。 龚美拱手,兰儿跟着万福还礼。 龚美问道:“是何事更让人生气?” “是啊。”兰儿附和。 “兰儿妹妹,今日你给那两个小叫花子一只银耳环是吧?” 兰儿有些诧异。 “是的,范家哥哥怎么问起这个?” 范度惋惜道: “那两个小叫花子是与耍猴老人是一伙的!前边耍猴吸引众人视线,小叫花子混在人群中偷偷下手,今日有三个丢了东西的。有个主事的派人截住三人,将赃物全部抢了回来。其中就有妹妹的耳环!” 说罢,范度托起手掌,掌心中正是灵儿的银耳环。 “如今物归原主吧!出门在外,以后妹妹可不要轻易信人。” 一片善心竟是被骗!灵儿气得胸脯不停起伏,伸手拿过银耳环放在丝帕里擦了又擦。觉得是被人亵渎了一般。 范度见状一笑。 “兰儿妹妹也不要生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这是陌生人骗你,尚可忍受。真正伤人的,是你熟悉的人、信任的人,那种骗你才最伤人心!” 几句话打动了兰儿。是啊!行走江湖,这些都是小把戏,登不得台面的东西。真正伤人的是亲人、近人,那种欺骗才是最难以防备,会伤筋动骨! 兰儿上路刚刚两日,却明白了很多东西。人么!总要汲取经验教训,不能在同一地点犯错两次。明白了人心险恶,才会心思缜密。看透了利益纠葛,才懂得利弊权衡。 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如今经历过事情,兰儿的目光更加清亮,多了几分睿智。 范祥走进来。 “龚家哥哥,明日还要做一日么?今日可是有不少百姓说明日一早就来的。” 三人目光都投向龚美,这里他才是决定行程的人。 龚美略一沉吟,抬头道: “那就再做半日!反正开头不错,多做些也好。遇到顺手之地,就多做。反之则匆匆而过。只要盘缠够了,多赚钱也没用。” 范度兴奋说道: “龚家哥哥,是不是赚够了你们二人的盘缠,就可以快马加鞭直奔京城了呢?” 龚美一愣。 “就是这个道理,没错啊!” 范度忽然感到自己失态,忙收敛情绪。 “在下只是觉得龚家哥哥手艺高超,会很快赚够盘缠的,没别的意思。龚家哥哥可是不要多心,在下没有催促二位的意思。请您不要误解。” …… 晚饭时刻,要自己开火。这里擅长烧饭、汤水的,只有兰儿了。就在街角处一家菜店里,兰儿看到了洁白如玉的吃食(平常豆腐,只不过众人都没见过)。店家娘子也的确叫它“白如玉”。 兰儿很是好奇,尝过后问店家娘子,此物来历。店家娘子怎肯将秘密说出?这可是独家秘方,独家货物才好卖个高价。兰儿知晓是个难得的商机,想自己到了汴京城,完全可以此取利。 兰儿仔细打听,店家娘子吞吞吐吐一直兜圈子。兰儿只好以利诱惑。 “店家娘子,此物虽秘密您可尽数教与小女子。我这里有三两银子,您若是教会小女子就给您了。您不必担忧学会了会抢了您的生意。咱此去汴京城,距离此地两千五百里,断不会影响到您的。” 说着,将银子放在秤盘中。 这三两银子,几乎是哥哥放在自己手中的半副家当。兰儿之所以敢拿出一半来学白如玉工艺,是她看准了这其中蕴含的天大商机。好吃、不贵,而且是独家秘方。汴京城上百万人口,每日卖掉万斤白如玉也是小菜一碟。再说弄出大响动来之后,还可以收费传授加工技艺。可谓商机无限! 店家娘子眼盯着白花花的银子,心中波澜顿起。一时还是下不得决心。这‘白如玉’可是己家独有的,若是将配方教给他人,岂不是泄露了独家商机? 兰儿见她还是有些犹豫,怂恿道: “姐姐,小女子可以立下契约,只在汴京城制作,断不会影响你的生意。姐姐不必为难,您实在不情愿小女子就收起银子。” 说着兰儿将银子抓在手中,故意在空中一抛,又接住。 店家娘子的小心脏随着银子银在空中一荡,咬咬嘴唇又狠狠心。 “就依妹妹,咱们可先签订契约,再行教授白如玉的做法。如何?” 兰儿欣然接受道:“就依姐姐!” 签了契约。兰儿用半个时辰时间,将‘白如玉’做法全部记录下来。店家娘子是极不情愿的,一边口述白如玉做法,一边后悔。 兰儿怕仅仅听一回不能学会,还不如实际从第一道工序开始,完整做一遍。就约下店家娘子,凌晨丑时来店里当一回学徒,实际操作一回,亲手做出‘白如玉’。 店家娘子倒是很实在,说:“要泡菽豆,现下到后房。” 兰儿欣然前往。 次日凌晨,范度陪同兰儿前来学艺。从磨豆浆开始,再就是熬制豆浆、过包、降温、点石膏、入木盘、压石。范度与兰儿整整忙了三个时辰,也算累的不轻。 在水汽蒸腾中,范度看兰儿越看越爱,开始没话找话。 “兰儿妹妹,这个白如玉是好吃,咱也不至于为了吃它,吃一回累惨一次吧?” 兰儿回头看一眼门外,店家娘子做完指挥,已经卖菜去了。兰儿小声说道: “范家哥哥,小女子学这个可不是为了咱几个吃的。汴京城据说有七八十万人口,像白如玉这等好吃不贵的东西,每日不是要消耗几万斤么?这可是个大生意!” 范度登时瞪大眼睛,他没想到兰儿是为了到汴京城以后的生计着想。 “兰儿妹妹,原来你是如此的有心,在下无话可说了。同样看到白如玉,在下可是想不到。敬佩之至。”范度频频点头。 兰儿也有点小得意。 “范家哥哥是商贾之家、宰辅之才,怎会动这样的小心思?只有小女子这样的平常谋生人家,才会处处思虑生计。刚刚那个石膏的配比,小女子算过正好是一百斤菽豆用二斤,你那里用的也是么?” 范度笑着拿出一张纸,递给兰儿。兰儿一看之下,竟是范度用柴碳偷偷记下的每秤石膏数量。兰儿对着范度一挑大指,随后将纸张揣进怀中。 范度心中甚美,如饮甘霖。这是兰儿第一次夸奖他。不禁话多起来,眉飞色舞。 “兰儿妹妹要奖励在下什么?” 兰儿高兴中,也没顾及范度刚刚立功就要奖励,其实是有点暧昧的情话。 “范家哥哥先给白如玉起个名字,再奖励不迟。” 范度冥思苦想半晌。 “这个东西叫做白如玉,其中没涉及到豆子……此物有很多吃法,不如叫它豆什锦如何?” 兰儿思索一下。 “范家哥哥,这个名字很好。就是……就是……” “就是怎样?” “就会说有点不贴近寻常百姓,能在平实一点么?我觉得两个字最好,叫起来容易上口。” “那就叫豆花,做菜可以花样翻新的意思。还有点赞美之意……” 兰儿登时拍掌笑道:“好名字,就叫豆花!范家哥哥果然是高才!” 范度摇晃着脑袋殷勤笑着: “可以有奖励了么?” “好吧,奖励你一碗豆花!” 兰儿给范度舀了一碗未压石的豆花。 范度撇撇嘴。 “好吧,我尝个鲜……” 范度接过豆花,以木勺盛起入口。吃完一口盛赞。 “很好吃,只是淡了一点。兰儿妹妹,你也尝尝。” 兰儿见范度夸赞,自己也盛一勺入口。果然爽滑还带着豆香气。兰儿眼珠儿一转兴奋道: “又可以加一个吃法,未压石的豆花放可口的汤汁进来,也是一道美味。算起来一碗只收三、四文钱足矣,其价格实惠又好吃,谁能拒绝呢?若是就着炊饼吃,太适合普通百姓就餐吃食了呀。” “嗯——好聪明的兰儿妹妹。” 范度由衷赞叹。兰儿心若七窍,实在是少有的聪慧。 第116章:蹊跷的银子 日上三竿,龚美摊子才支起来,已经有十几位顾客等在那里了。其中竟有一大半是做工最容易,赚钱最快的银手镯活计。 龚美太高兴了,这个很刺激嘛! 顾客络绎不绝,一直到了晌午。兰儿细算,竟然赚了三贯钱之多!龚美一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兰儿却多了几分琢磨。打手镯的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选的都是最简单的图案。若是一位、两位也就罢了,一上午十几位一模一样的顾客,来得快、去得也快。否则哥哥不可能一上午赚三贯钱。兰儿可不认为是杨家集的百姓人傻钱多,不计较。这里定有蹊跷! 兰儿回头,范度美滋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难道是问题出在他身上?很可能!范度一路同行主要是为了向自己求婚,那么就会处处为自己着想。包括不惜银子创造各种方便。难不成这些顾客大半都是范度找来的?对!只能这样解释。 兰儿想到结果,并没有声张。见哥哥还在兴奋中,她更不能拆穿范度,同时伤了两个人的心。范度的好心被伤,哥哥的高兴心情被打破。与其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将好心与谎言进行到底。早些到汴京,对哥哥的仕途,对范度的备考,都是莫大的好处。 兰儿不但能看透表面问题,还能举一反三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刚刚出门两日就多了很多心思,兰儿的聪慧可见一斑! 最后结果是:龚美趁着生意兴隆接着做了三日。杨家集真是个风水宝地!比家乡华阳镇好赚钱的多啊!三天半光景,一十九两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了。 龚美见面对银子的兰儿不似第一日数钱的高兴劲,诧异道: “我说妹妹,咱们差一点就赚到二十两,这盘缠已经够了!你怎么高兴不起来了呢?前几日的兴奋劲哪里去了?” 兰儿正对着银子运气,范度忙接过话头: “兰儿妹妹是见多不怪了!第一日赚钱当然开心,时间久了习以为常,也就不会再有那种兴奋。” 范度说完偷瞄了兰儿一眼,生怕是兰儿看出什么来。 “哦——也是。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没想到三天半,竟赚够了盘缠!” 龚美伸个懒腰,这几日钱是没少赚,自己也累的够呛。整日做工,一刻也没闲着啊!这几年也没这么累过。 一旁范祥努着嘴想笑,范度狠狠瞪他一眼。范祥眼看着自家憋不住笑,忙说一声: “你们数钱,在下更衣(去茅厕)去。” 说罢匆匆离开。 走出好远范祥才敢才笑出声来。‘噗’一颗石子打在范祥屁股上,范祥急了: “谁敢打十六郎君的贵臀?好大胆!” 回头一看,范祥登时变成笑眯眯。是云儿。 云儿瞪他一眼: “刚刚我就在窗外,多好的事差点被你拆穿!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范祥涎着脸说道: “你长着脑子就行,我嘛——靠着你就行了。” “去!你还要赖着我不成?……” 云儿觉得哪里不对:“嗯?……莫不是你对我动了心思?” 云儿盯着范祥。 两人斗嘴惯了,吵吵闹闹很平常。如今云儿明白范祥对自己的重要,忽然开始注意范祥的一举一动。 范祥装作愤愤道: “你说我傻,不长脑子。我看是你傻,不长脑子才对!别人都能看出我的心思在你身上,只有你不知道!” “嗯?是么?”云儿心中一动,表面上依旧与平常一般傻笑起来: “哈哈,真好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范祥伸手在怀中掏出那是捡来的丝帕,道:“早早的事,有什么惊讶的?” 云儿伸手扯过丝帕,细看之下一脸疑惑: “这不是我的丝帕么?” “废话,不是你的,我还不贴身揣着呢!” 范祥今日有点得理不让人。 “我问你,怎么得到丝帕的!” “你不要了,我就捡着呗。难不成你怀疑我去你房里偷的吧!” “范祥!祥哥儿!你竟然跟踪我!” 云儿有些怒气:“你还看到我什么了?” “哎呀——我哪里敢看你什么?是半路恰巧遇到你丢弃,我才捡起来的。可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 范祥不敢胡诌了,云儿以为他偷看了什么。我范祥可不是下贱之人。 云儿听到范祥解释才稍稍松口气,她真的以为范祥偷着看自己沐浴更衣了呢! 云儿此时才明白,范祥竟对自己用情至深。这里有一个问题,对女子来说,是爱自己多的伴侣好呢,还是爱他多一些的更好。 想了许久,云儿还是觉得爱自己多些的好! 其实就是云儿找了一个自己接受范祥的理由而已。什么这个那个,女子爱男子最是一笔糊涂帐,有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多数男子狠命追女子,只要舍去脸皮,成功几率都不低! 紧行两日,到达绵州(今绵阳)。这里有范家商铺分店,自然打尖住店在自家。第二日一早吃罢早饭,商铺给四人都换上高头大马。原本云儿坐骑是难得的千里马,自是不需要更换。 五人正打点行装,匆匆进来两个三十余岁男子。 “度哥儿、祥哥儿、云儿姑娘、龚家小哥、明兰儿小娘子……” 是祖父身边得力的两位管事,侯千万与朱万一。 范度笑道:“原来是两位大管事到了,不知带来祖父什么嘱咐?” 侯千万辑礼。 “度哥儿,老员外说汴京城宅院里人手少,让我们哥儿两个跟着度哥儿前后照应着……” 朱万一抢着说。 “原本老员外是指派小的来着,侯千万厚着脸皮非得要来跟着度哥儿厮混。度哥儿您说,这不是五条腿的王八拎石锁——多此一举么?” “唔……” 五人皆是忍不住要把早饭喷出来,这个朱万一倒是个极有趣的人儿。有他在一路必不会寂寞了。 侯千万被气乐,回头瞄一眼朱万一裤裆。 “我看你那第五条腿在哪儿呢?” 朱万一也不生气,笑道:“我夸你是王八你还不乐意,倒是揶揄起我来。龙、凤、麒麟、乌龟是四神位,号称‘四灵’,响当当的上古神兽啊!还有,表面看上去笨拙无比,其实王八的境界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朱万一接着眉飞色舞讲下去:“我给几位哥儿讲个故事。话说王八娶了一位美貌的媳妇,使得隔壁黑蛇每日都往他家跑。王八媳妇有孕后剩下一堆孩儿,其中却有几只是小黑蛇。王八回家时正赶上小黑蛇蜕白皮,王八看了大为惊讶问道:媳妇,怎么有几个孩儿穿的白色半截袖,盔甲呢?王八媳妇赶紧解释道:这不天太热刚换的白色半截袖么?” 众人听得更是笑得不行,眼前的侯千万正穿着灰白色半袖褙子。侯千万听朱万一拐着弯骂自己,抬脚踢上朱万一屁股。 朱万一也不躲闪,二人闲着就打闹也是惯常了的。侯千万自然不会狠踢,意思意思而已。何况朱万一也是为取乐各位哥儿,才说笑话。 侯千万瞪朱万一一眼,回头也煞有介事说道: “小的也讲一个。去年小的与朱万一送一批蜀锦到福建泉州。朱万一是从来没见过大海的,他站在海水里溺尿一回。然后对着大海喊道:我不与你比浪,你比我浪、可我比你骚!” 众人哄堂大笑中,兰儿脸儿一红,转身去了后堂。云儿压过镖车与粗人打交道的经历丰富,所以浑然不觉倒是没动。侯千万突然想到,这个故事有点过火,当着两位姐儿说这个有点不妥。当即作揖。 “小的失言了。恕罪、恕罪!” …… 一行变成七人,小队伍启程出发。 侯千万偷偷对云儿说: “云姐儿,老爷嘱咐您不要自作主张,凡是听度哥儿安置才好。” 云儿明白,这是爹爹邓欢生怕自己与度哥哥闹生分,还顾及自己颜面背着人传话。不由感慨爹爹行事细心。自从两年前母亲过世,爹爹又当爹又当娘,对自己更记挂了。 第21章:殿下想要我? 。绿萝出去将房门带上。书房里只剩红菱与韩王赵元休两个人。 “殿下——”红菱一声轻呼,跪倒赵元休膝下。她抱住殿下双腿,已然泣不成声:“是婢子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殿下不计较奴婢……还处处关怀……奴婢无以为报……” “红菱,你与绿萝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割舍之人。无论犯下多大过错,我也不舍得惩罚你们……” 赵元休也流下泪,双手扶起红菱,为她擦拭腮边泪水。赵元休凝视红菱,眼前人如带雨的梨花,赵元休心疼不已。凝视片刻,便一把抱在怀中。 此刻悲伤即刻转化为幸福,红菱紧紧抱住赵元休,缓缓闭上双睛,仔细感受自己心跳如鼓、身上微抖。一股情爱之流涌遍周身,红菱感觉身上无尽的温暖,她幸福的想大声喊叫! 红菱忽然挺一下腰身,不管不顾吻住赵元休双唇,双手搂住殿下双肩,再也不肯放开。 …… 不知过了多久,赵元休舌尖做出暗示,暂时休战…… 红菱便浑身如软泥一般蹲下身子,一双玉手捂住脸儿,她没法见人了。 “殿下,求您叫绿萝洗漱去吧。婢子没脸了……”指缝里传出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 “咱们一起去不好么?”殿下似乎在笑。 “婢子……嘴唇肿了,见不得人……” 赵元休不由苦笑,谁让你刚刚不管不顾来着?赵元休舔舔嘴唇,似乎也有些肿胀。这时候一起去洗漱,确实让人会浮想联翩。 “我先去了……” “嗯……”红菱在手指缝中偷看一眼。 殿下柳眉星目,俊颜如玉。顿觉身上一抖,如同打个寒颤。自己竟吻了殿下好久,而且不是趁着殿下睡熟。这也太幸福了吧…… ‘吱钮’一声,房门关闭。听脚步声,绿萝与殿下一起走了。 红菱一下瘫软在地上。轻轻舔舔嘴唇——确实肿了。红菱美滋滋浮想联翩了一会,才起身到门边。轻轻打开房门,外面既无人又无声。 红菱如偷儿一般,小心翼翼溜走了。 次日。 迷迷糊糊中,听到鸡鸣。明兰揉揉眼睛看向窗外,微熙晨光隐约透过窗纱,室内家什沾染一层浅灰色的轮廓。一想到今日还要陪着张耆去钓鱼,还是早些起床,打扫书房。 明兰一夜没睡好。范度的坚决与自己的坚决顶了犄角,明兰脑汁也想不出解决办法。算了,先放一放,也许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梳洗完毕,天光已经大亮,明兰绕过两个院子来到书房。 一位俊美如玉的公子,出现在书房门前。正是大宋第一美男韩王赵元休,他也早早进了书房。 明兰见礼:“殿下安。” 看到明兰,赵元休很是诧异。问道:“你为何这样早?哎呦——你脸色这么差。怎么了?”赵元休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与对红菱、绿萝别无二致。 明兰心下有点小感动,垂眸微恭道:“多谢殿下关怀……婢子昨夜睡得不好……” 赵元休边走边说道:“睡得不好为何不多睡会儿?还起得这样早,你本来就瘦,这样打熬身子可是不好。本王告诫你,不可以生病,还有好多事要你做呢。” 赵元休语气有点严厉。明兰有点似曾相识,以往哥哥龚美不就是这样的语气么?昨日傍晚,张耆已经派了人手去西京洛阳,打听哥哥治辽近况。 这世上,龚美就是明兰唯一的亲人。 明兰微微一笑,有点幽怨似的说道:“婢子今日事也不少啊,正要禀报殿下。吃罢早饭要陪张耆将军去钓鱼消遣,请您允准。” 赵元休转过头,星眸闪烁道:“呵呵。表舅要去钓鱼?在哪里?他有腰伤,郎中不是要他卧床养着么?” “在城南三里的苇坑。您放心,给张将军带着躺椅,断不会使得他再伤了腰。” 赵元休踱了几步:“你要带着被褥,在张将军钓鱼的空档,可以在车里补觉。” 明兰没想到殿下如此体贴温暖,又微恭道:“殿下事情纷杂,还惦记着婢子,明兰感恩殿下主君无以为报。身为王府的婢子,奴只有尽心竭力侍奉好殿下了。” 赵元休一哂:“你不用谢来谢去的,偌大王府一百余人,本王的心腹也就你们几个。昨晚丑时正刻起夜,我见你小窗灯明,就猜想你没睡好……” 明兰惊讶:“隔着两个院子您如何能看到婢子窗棂?” “昨晚闷热,我在寝殿二楼歇息,自然看得远。” 明兰心中疑惑。不对!自己刚入住几日,也没见殿下去过后院,怎会知晓自己住哪个屋子?不是殿下晚间偷看自己了吧?难道殿下有意纳自己为妾? 身为奴婢,殿下无论是纳自己为妾,还是转手发卖,自己都抗拒不得。换句话说,想怎样就是殿下一句话的事。 明兰偷偷瞥一眼赵元休,只见他俊秀无双的脸上神态自若,又不似藏着什么心思。不管殿下如何俊美,明兰心中只有范度。若是殿下有纳自己的心思,还是要央求殿下改变主意。 一想起范度,自然想到解不开的僵局。明兰顿觉头痛,脸色更加不好。 自从两个月前来到汴京城,哥哥龚美一病不起。明兰一直侍候哥哥打熬着,直到哥哥病重住进崔家医馆,明兰已然熬不住了。反倒是在内狱两日休息的好,大睡两日,缓一缓身子。 赵元休看出明兰面色更加不好,柔和说道:“明兰,看你身子似乎一直没恢复,就跟着表舅钓鱼几日,缓一缓身子。这边书房还要一个丫鬟,给你当帮手。你说与表舅,让他亲自外买一个丫鬟,不要本地人。在汴京城一点根基没有为最好。” “婢子领命。” “还有一件事,大殿下已将邀月楼取泥的事安置妥当。现下前门封着,这里是后门的钥匙。”赵元休将一把铜钥匙放在桌案。 明兰正要施礼,赵元休转身走了。 瞄着赵元休背影,明兰陷入沉思。殿下对自己这样好,真的不是要纳了自己么? …… 第22章:刘氏与杨朵妹 。苇坑有几百亩大小,西端通着汴河。岸边并不是很多芦苇,仅西岸有一片,沿岸浅水皆荷花,粉红色菡萏花蕾悄悄探出水面。安置好张耆钓鱼。明兰沿着苇坑向周氏家走去。 此时有女子歌声传来: 牧鱼 春风浮绿莲 青鱼甩尾尖 小姑轻轻唤 鱼儿又回还 对戏三五日 相看两不厌 鱼鳍托莲叶 含羞不肯见 明兰随师父一清大师学诗书、绘画七年,是有学识的。听到的诗文虽浅,却别有新意。尤其是鱼儿托着莲叶含羞不肯见之语,其景之美、人与鱼的情义,跃然诗间啊。 岸边一块青石,坐着一位素服女子,身旁是一个四岁左右女童。奇怪的是唱诗娘子便唱边哭泣,旁边女娃娃也哭着叫道: “娘你别哭……娘……你别哭……” 明兰心软见不得别人哭,再说这母女二人似乎是华阳镇口音。明兰跑过去安慰:“姐姐,你有什么解不开的?可别哭坏了身子,您看女娃娃也跟着你哭呢。” 女子清秀脸儿缺少血色,三分恓惶,七分悲戚,泪珠儿莹莹道: “奴家夫君两年前来汴京音信全无,不知是生是死。这首词就是拙夫写的……奴家思念拙夫,不成想惊扰了妹妹……奴家致歉了……” 说到此处女子颔首微恭,双唇紧闭中太阳穴一根青筋跳动,目光幽怨满是酸楚,接着泪珠又滚滚而落。 接着女子絮絮叨叨讲了好多。 女子刘氏的夫君名为杨湘,曾是华阳镇唯一的举人。原本杨家是有良田几十倾的中等人家,父母病重花去家中全部积蓄,最后不得不卖田度日。 杨湘两年前赴汴京赶考,一去再无消息。去年初杨家父母双亡,刘氏一个人发送公婆,打点行装来到汴京。刘氏到汴京四处打听夫君下落,竟毫无结果。 明兰听闻确是华阳镇老乡,这个杨湘明兰也是早就如雷贯耳。是范度之前的举人。 此时女娃娃插话:“娘,我要去找爹爹,不要回家……我怕……怕那个人……” 刘氏登时变了脸色喝住女儿:“朵妹!莫要胡说!” 朵妹低下头嘟囔道:“我哪里胡说?他欺负娘……” 明兰明白这里边有难言之隐,一边轻抚朵妹小脑袋,一边好意劝说道: “姐姐,小女子也是华阳镇人,自幼父母双亡,七年前还做过乞丐。咱姐妹都是苦命的,以后妹妹能帮上姐姐什么,姐姐尽管说。人生一世,何其难啊。有姐妹互相帮衬着,总好过自己挣扎度日。这是妹妹肺腑之言。” 刘氏抹一把泪水,嘴唇微颤,拉着明兰说道:“妹妹,一看就知晓你是善良心地,姐姐先谢过了。” 杨朵妹撇着嘴,小大人般脸儿满是幽怨,又插话:“娘,我要去找爹爹……” 刘氏凝视女儿片刻,一把抱过朵妹在怀,又流泪道:“好,为娘挖藕再攒些银钱,就带你去找爹爹……” 明兰眼圈发红,陪着刘氏母女滚落泪。这个季节哪里有藕? 刘氏起身低头思忖半晌,似乎打定了主意,抬头看着明兰道:“前些年奴家在蜀锦坊做过两年织娘,那时蜀锦坊范二勾引过我,说是要纳我为支婆,后来不了了之。奴家以为就算有点情分吧,来汴京盘缠不够就去求他帮忙。谁知他对我还未死心,胁迫我与他同床才帮忙。……奴家无奈就答允了他……后来他三番五次上门求欢……嗨……女子啊,一旦脱衣过一次,再就没了羞耻。再说也需要来汴京的盘缠,就不顾得脸面了……” 说到这里刘氏已然泣不成声。 明兰知晓,刘氏所说蜀锦坊范二,正是范度的二叔。 “……前几日范二来到汴京,不知怎么又找到我,每日纠缠我不放……”刘氏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氏用袖头拭泪,明兰忙拿出帕子为刘氏擦拭泪水。 “姐姐。我可以想办法安置姐姐,以后不用为生计发愁。偌大汴京城,那人也不会找到你。” 刘氏深恭拜礼。 “好妹妹,你可是救下姐姐一条命啊。将来若是有报答机会,姐姐就是为你舍了命去,也在所不辞。” 不幸被刘氏言重,后来她真的代明兰,舍了一条命。杨朵妹一直跟在姨娘明兰身边,一辈子也未曾分开。 两个同乡姐妹,越说越投契,最后结拜为姐妹。 “小女子明兰,愿意认您做姐姐。以后姐姐跟妹妹一起生计过活,同甘苦、共富贵,姐姐可愿意么?” “愿意!愿意!这可怎么好,奴家哪辈子烧了高香,能认得妹妹,姐姐有礼了……”刘氏盈盈下拜。 明兰急忙拦住,道:“这世上哪有姐姐拜妹妹的道理?是妹妹该拜姐姐的。”明兰扶住刘氏,恭恭敬敬万福致礼,口中道:“妹妹拜过姐姐。” 刘氏连忙回拜,拉着女儿道:“朵妹,快来拜过姨娘……” “朵妹给姨娘请安。”小朵妹四岁孩童,却很乖巧。万福之礼有模有样。 “朵妹快快请起,这个姨娘做个见面礼,给朵妹戴上。”明兰将发间一只珠钗摘下,为朵妹戴上。 “这可使不得……”刘氏忙上前拦着,还是没拦住。 明兰笑道:“既然认下外甥女,就要郑重其事。一个珠钗而已,姐姐若是当我是妹妹,就笑纳好了。” 刘氏只得千恩万谢受了。。 第25章:删了 孙的站姿。 第26章:删了 李之位。 第25章:美人发威 孙五郎这几日装牛蛋很是舒服,甚至有些忘乎所以。身边是天仙般的女子,也想饶舌上几句。 韩王府中,无数工匠正在各处殿舍、回廊、修缮。 孙五郎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小娘子,你看到府中各处正抓紧修缮么?原本这是是御赐给副相(参知政事)兵部尚书卢多逊的宅子。如今卢多逊谋反一党统统被抄家流放,宅院被韩王殿下置用。官家为韩王殿下赐婚忠武军节度使韩国公潘美公爷第八女,定期八月十五完婚。如今三个月即将婚期,咱韩王府能不加紧各处修缮么?……”叨叨起来没完。 李艳娘原本是蜀国贵妃,自然带着一股高傲气质。孙五郎这种兵鲁子岂能入她法眼?只当做孙五郎在乱放狗屁,李艳娘面若冰霜自顾自向前走。 这孙五郎仗着是张耆将军的亲信,接了临时韩王府侍卫头目职位。若没什么差池,自然容易取得王府提辖之位。眼下正是得意万分。 见李艳娘一个新来的女使,竟给他冷着脸。孙五郎狠狠瞪了李艳娘一眼:“你跟近点,别东张西望!王府的规矩大得很,你哪里见识过?” 心中暗道:“小娘皮!不过一个新来的丫鬟而已,敢给爷爷冷脸!等爷爷登了王府提辖之位,就向韩王殿下要了你,到时候让你在爷爷身下哭爹喊娘!哼!” 李艳娘自然知晓这种下人的嘴脸,仍肃颜不理。 人啊,别太拿自己当回事。牛蛋装大了,有时候打脸是一瞬间的事。 孙五郎就遭遇了当时打脸! “站住!”一位素袍乌纱帽、满脸冷气的中年男子拦在孙五郎面前。 韩王府人员尚未齐备,孙五郎以为自己算得一号人物,口中骂道:“草泥……哎呦!是李大人,小的有礼了。”孙五郎忙着打恭。还好没骂出来,差点丢了差事。 眼前这位威严正色者,正是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李至。 官家赵光义给三子——韩王赵元休开牙建府,必然配备老师。官家选了两个学富五车,人品端方的大臣,做韩王赵元休的老师。一位是右谏议大夫李至,为人刚正。另一位是著作郎李沆,为人气度恢弘。二人都是进士出身,又被官家不断提拔的当朝红人。 平时二位老师每日下午轮流为韩王赵元休教授学问。这几日韩王府到处修缮,韩王赵元休又丝毫不懂修缮之道。李至与李沆,只得轮流帮着弟子赵元休把关修缮工程。 用李至的话说:“王府修缮是百年大计,切不可任由工匠马虎!” 李至呵斥道:“孙五郎!你怎地忒不懂规矩。你是护院及外围职守,怎敢私自带人进内庭?你想受家法三十火棍么?” 孙五郎差点就哭了,三十火棍屁股也不用要了。喂狗得了!唧唧歪歪说道:“李大人啊。您可是冤枉小的了。哪里是小的不懂规矩?是内庭人员尚未齐全,咱们不得不乱了章法。” “哼!你还敢狡辩!”李至一指不远处站立的宫女:“这几日人员纷乱,她们几个不就是监督和传话的么?用你带人到后庭?” 李至丝毫不给孙五郎颜面。他甚是瞧不起一心邀宠幸进的家伙,紧着往韩王殿下跟前凑,以图露脸。不给他们点教训是不行的。 孙五郎登时耷拉脑袋不敢吭气。弓腰向前道:“大人小的甘愿受罚……这位女使是明兰大姑娘领过来见殿下的,还请大人着人送去书房。” 李至扫了李艳娘一眼,对孙五郎道:“你且下去,晚间交班之时来领家法二十火棍!” “是!小的告退。”孙五郎如丧家之犬,狼狈而去。晚间这顿火棍,够他喝一壶的。 李至扫一眼李艳娘,嘴上翕动几下却没出声音。看口型:红颜祸水,祸水中祸水! 李艳娘看懂了李至唇语,知道这位大人品级必然不低,却也不惧。老娘见的大人多了,甚至皇帝也骑过,还在乎你一个不过三、四品的文官? 李艳娘轻轻微笑道:“这位夫子,怎地一见面就言及奴家是祸水?这个与理不通吧!咱们从未见过啊?” 李至见李艳娘色绝当代,本来只是自言自语一句,却被李艳娘当场揭穿。李至不由老脸一红,歉然道:“我只是随口而出,并无恶意。还请小娘子包涵。” 李艳娘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脸色一冷道:“哼哼!夫子熟读诗书,修孔孟之道,就修得随口污人清白么?你我并不相熟,一见面先入为主认定奴家是祸水!甚至是祸水中的祸水。论语有云:君子结交见人之善,小人相处见人之恶。李大人您这是君子所为么?” “这……”李至顿时张口结舌,应不上来。平时在官家赵光义面前也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三品大员、右谏议大夫李至大官人,就这么让一个素不相识的绝美小娘子给怒怼一番。而且怼的一点脾气没有! “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女使宽宥……”李至拱手一拜,他拜服了。 李至这人坦坦荡荡,自己错了就是错了,也不用狡辩。堂堂三品大员,居庙堂之高,还是韩王殿下都要大礼参拜的老师。李至大人,居然折节给小女子拜礼。若是传到民间、朝廷,都是众人的笑谈。折了脸面不说,实在丢人不浅。 李艳娘也没想李至如此坦荡,自己也要识时务才行。别破大盆端着端着,再耍了圈子(民间俗语:一直端着大盆,随后只剩边缘一圈,掉了底)。 李艳娘盈盈下拜:“奴家得理不饶人,一样于理有失。李大人心怀坦荡,小女子感佩于心。小女子认错了。” 李至仰头大笑:“哈哈哈,我李至也有败在女子手下之时。有趣!” “您是大人有大量,无意与小女子一争长短罢了。承让、承让。” 好么,二人就此和解了! 李至无意与女使多言,男女之防、瓜田李下。随即让一旁女使带李艳娘拜见韩王殿下。 看来韩王殿下并未在正殿,女使带领李艳娘绕过正殿到后院书房。 书房门前站立两位女使。此二位女使衣着、站姿如同刀砍斧剁般齐整,外罩粉色纱衣,双腕端在胸前,两手相合大拇指交叉,眼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口,浑身纹丝不动。二人正是红菱与绿萝。 红菱与绿萝一见李艳娘,几乎就要大喊有鬼了。细看之下此李艳娘比之乳娘李艳娘更年轻,也更美上十倍。 二人互看一眼,心潮依旧难平。 红菱报进,不久出来只说一句:“韩王殿下让你进去。”说罢又恢复原来的站姿。 第28章:删了 开三郎。 第27章:没羞没臊的爱了 赵元休眼下并未婚配,怎会有一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妻子?岂不怪哉! 赵元休对自己亲昵异常是有原因的。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也叫做李艳娘的女子。看来赵元休的身上还有许多秘密。 李艳娘一直等到晚上,赵元休也没见到人影。好在有女使给送吃食。赵元休还不错,临走之前还为自己安置了饭食。 既然没有安置自己的住处,索性就睡在这个婚床上。李艳娘用绿色被子盖住身子,忽然有一种做了新娘的错觉,不由含羞盖住脸儿。一个只被皇帝宠幸过,而没有过男女情爱的女子,李艳娘对爱的渴望比平常人更强烈。 半夜李艳娘口渴醒来,欲起身点蜡烛。却伸手摸到了身旁躺着一位男子,吓得她一下子蜷缩在床里不敢动弹。 室内光亮微弱,看不清楚。这人浑身酒气熏人,像是喝醉了酒。既然是个醉鬼,李艳娘也就不怕了,她正想趁着对方熟睡起身点灯、叫人。 那人却说梦话嘟囔道:大哥……你不想当皇帝,就跟爹爹直说。何必自己装疯卖傻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阿娘在地下有知她老人家该多伤心啊。你可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听醉鬼声音,竟是赵元休回来了。李艳娘当时放下心来起身下地点着蜡烛。 刚刚听赵元休梦话是说大皇子装疯卖傻云云……皇家也多的是肮脏龌龊事。 半个时辰后,赵元休才悠悠醒来。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眼睛里还含着血丝。看到李艳娘坐在床边惊讶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回殿下,还没告诉我住在哪里呢?我只能睡到这个屋里啊。” 赵元休回头看一眼供奉的牌位,眼中闪过一丝愁苦,问道:“你定是看了那牌位吧?我的妻子和你同名。” 李艳娘此刻很想了解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子,柔声问道:“殿下能说说您和他的故事吗?” 赵元休眼中满是思念与忧伤,稍一沉吟说道:“她的名字就是花蕊夫人给的,也许就是因花蕊夫人思念你之故。这也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这个不妨讲给你听。” …… 赵元休二岁时随爹爹赵光义进宫,拜见皇帝大伯赵匡胤。赵匡胤一见赵元休如同瓷娃娃一般可爱,喜欢的不行。遂认作义子养在宫中。 赵匡胤最为宠幸蜀国抢来的花蕊夫人,既然花蕊夫人宫中寂寞,就将赵元休寄养在她殿中。 两岁的赵元休哭闹不止,嚷着要回家找乳母。无奈花蕊夫人只得将乳母接到大内。花蕊夫人一见乳母相貌有三分酷似李艳娘,心中十分想念下落不明的妹妹。 花蕊夫人给乳母命名为李艳娘,寄托思念之情。她远在汴京城,并不知晓蜀地李艳娘是否还在人世。花蕊夫人恳请官家赵匡胤多方寻找李艳娘下落,一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元休逐渐长大,对相差一十八岁的乳母李艳娘依恋却与日俱增。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就在两个月前乳母李艳娘有了身孕。正当赵元休要悄悄将乳母李艳娘送出大内之际,李艳娘却中毒身亡。 临死前,赵元休抱住李艳娘身子嚎啕大哭。 乳母李艳娘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与不甘,艰难说道:“夫君莫要悲伤……能与你……日夜不离度过一十七年……也知足了。夫君从妾身的怀抱……喂乳,一直到成为妾身的爱人……妾身知晓……甜蜜的日子必不会太久……” “呜呜……我要仔细调查……是谁谋杀了我的爱妻……我要将他千刀万剐……呜呜……”赵元休的心都碎了。 “夫君莫要查了……定是……定是官家下的手……夫君切不可因此事记恨官家……对于你们父子之情……奴家……奴家……无足轻重……万万不要因为妾身之死……伤了你们父子之情……为妻恳求夫君不要……不要查……” 乳母李艳娘带着与赵元休的情爱,含恨而去。 官家赵光义下令,将乳母李艳娘尸身火化,扬了骨灰。 赵元休只能徒然悲痛,直到自己开牙建府才敢为爱妻立了牌位,藏在书房内室。婚床、桌椅也是按照乳母李艳娘的喜好布置。 李艳娘刚来,恰好见到赵元休从内室出来之时尚在抹泪。就是赵元休思念妻子李艳娘之故。 …… 赵元休一边说着,一边流泪,他好久没这么畅快淋漓说出自己的心事。李艳娘也被感动万分,陪着泪流满面。这个痴情一片的男子,揉碎了她的情怀。当年自己与蜀主孟昶并无情爱,李艳娘梦中期盼着一位深爱自己的男子。 眼前的赵元休虽然深爱的并非是自己,也是与自己大致相似、同样叫做李艳娘的女子。 李艳娘流着泪抱住赵元休喃喃说道:“殿下若不嫌弃妾身年长,妾身愿意代替乳母李艳娘,侍奉殿下直到……情爱百年……。” 赵元休泪眼朦胧,眼前的李艳娘比妻子李艳娘更柔情似水,更美十倍……赵元休干嚎一声,抱住李艳娘柔软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