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浴火重生 大越国,皇都,宫城下。聚集在此的官员和百姓,正等待着一场酷刑的上演。 “罪妇封氏,厌咒皇亲,动摇国运……今,处以火刑,以祭亡魂!” 广场正中的火刑柱上,一个身着囚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被牢牢捆住。她的身下,泼过桐油的柴薪堆起半人高的小山。 宫城上,身着华服的年轻帝君,看着城下的景象,脸上毫无波澜。 火刑柱前,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看不到眉眼,身着青色道袍,白色长发及膝的男子,拿着火把。他开口,年轻的声音如仙音悦耳。 “封元汐,你可有遗言?” 封元汐微微抬眸,看着眼前这形容诡异的男子:“我终于见到你了……传说中的‘国师大人’,能告诉我,你是如何蛊惑他的吗?” “对一个失败者来说,答案重要吗?” “失败者吗?”封元汐自嘲一笑:“我愧对慎王重恩,害死母亲兄长,行差至此,确实失败。” 封元汐转头,想要再看一眼宫墙上的新帝。可捆住的身体动弹不得,只有余光能扫到华服的一角。 封元汐凄声高呼:“齐——世——枢!若有来世,我封元汐,定不与你大越皇室再有纠葛!” 国师丢出火把,烈火轰然卷起,吞噬了行刑柱上的人。 没有挣扎哀嚎,正当人们以为,一场酷刑就要安静落幕的时候,一声厉鬼索魂般嘶吼自火焰中突然响起。 “厌咒国运之罪,我岂能白担。我封元汐,诅咒你齐世枢,此生万劫不复!诅咒这大越,山——河——破——” 厉啸破空,一支禁军羽箭自高城疾射而下,刺穿了火中身影的咽喉。 宫城上,大越的新帝,手持长弓,弓弦微颤。 “在朕面前,没有人可以诅咒大越!”齐世枢声音冷沉,面孔威严若天神。 国师躬身长揖,带头高声道:“吾皇万岁!” 观刑人群,山呼万岁。 异样狂乱的氛围中,晴天一声霹雳,正中燃烧的刑柱。 刑柱倒塌,烟尘火光中,国师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笑。 皮肉的灼痛仍在,飞快的下坠感中,有冷风吹过封元汐的脸庞。 是死前的幻觉吗? “噗通”一声,冰水刺骨,涌入了她的口鼻,将她淹没。 封元汐瞬间清醒。她为什么会在冰水里?! 想要呼吸,忍受着分不清是灼烧还是寒冻的疼痛,她开始向水面挣扎游去。头顶纷乱嘈杂之声渐次入耳。 “汐儿!老爷,求求你,让人救救汐儿!”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汐儿!” “二弟,你又不会水,这天寒地冻的……” “二婶,都是我不小心……哎!你们怎么还没把人拉上来,竹竿给我,我亲自拉三姐姐上来。” 封元汐自水下冒头,刚换出一口气,一条竹竿重重地打到了她的肩头,把她再次往水里按下去。 这真是……好熟悉的一幕啊。封元汐心下冷笑。 但这次,封颖儿,你也给我吃点苦头吧! 她抬手抓住了按在肩头的竹竿,用力向水下拖去。 女孩的尖叫声,响亮的落水声,嘈杂的惊呼和呼喝救人的命令此起彼伏。 冻得麻木的身体,渐渐往水下沉去。封元汐感叹,好不容易爬出地狱,这一世,还真短啊。 昏沉中,封元汐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说话。 有少女愤愤的声音道:“夫人,奴婢一家把城里的医馆都跑遍了,今天全城的大夫也都被三爷府上请去了,说是四小姐落水受寒,需要大夫,他们这是、这是没安好心啊!” “这可如何是好,都三天了,汐儿还不醒……我们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女人低低地哭着。 “夫人……”婢女梅香顿了顿,道:“这天寒地冻,就别罚少爷跪佛堂了,万一再病一个……” 迷糊地睁眼,看到母亲肖氏抹泪的背影,封元汐恍惚地眨了眨眼。 原来是真的,落水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回到十岁生辰前的那个新年。 “娘……”她开口,声音微弱干涩。 听到声音,肖氏和梅香俱是一愣,看向床上。意识到她醒了,肖氏一下扑上来,抱住了封元汐,流着泪口中反复道“醒了就好。” 被这样抱住,鼻尖传来熟悉的气息,封元汐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又活过来了。 “阿娘,我怎么了,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封元汐喃喃道,“我梦到阿娘,阿兄,还有……大家都不在了,就剩我一个……最后,连我也被火烧死了。” 肖氏一愣,脸上带着心疼,只当她是发烧产生的梦魇,安抚地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道:“汐儿不要怕,只是做梦,阿娘不是在吗?” 封元汐退开少许,问道:“阿娘,我真只是做梦吗?为什么没有见到阿兄?” “快去叫少爷来。”见女儿这样,肖氏急忙吩咐梅香。 不多时,封元昭,和封元汐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双胞胎哥哥,在梅香陪同下走进了房间。 看到已经醒了的妹妹正依偎在肖氏怀里,封元昭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他想快步上前,却是跪得久了,腿脚血液不畅,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我刚刚迷糊中听说,阿兄受罚了?”封元汐笑微微的握着兄长的手问道。 封元昭脸色疲累泛白,却倔强地冷哼一声:“没什么,不想去家塾罢了。你也知道那起子小人,爹爹在时,就欺负咱们不是太太房里的。如今爹爹不在了,越发起性。要不是封颖儿自作自受也掉进水里,我还要打上门去闹一场呢,好教他们知道……” “昭儿!”肖氏轻轻喝止了儿子,“这话,不许乱说。” 封元昭瘪了瘪嘴,撇过头去,一脸不服。 封元汐正要开口劝说,房外却传来管家肖安的声音:“奶奶,三爷又来了,在正厅上,要见您。” 肖氏的身体明显一僵,勉强对两个孩子笑笑:“娘去见见你们三叔,你们在屋里好好的。” “三叔来干什么。” 肖氏被梅香搀扶着去了,封元汐沉下脸来,问哥哥封元昭。元昭也摇头,他这几日被罚跪,对外面的事情也一概不知。 “阿兄,我们去前厅看看。母亲性子弱,别被人欺负了去。”封元汐皱眉,对兄长说道。 封元昭点头,用小棉被把妹妹裹了个严实,背着她自正厅后门摸了进去。刚躲到座屏后面,就听到了自家三叔的声音。 “二嫂,不是兄弟我刻薄。你也知道,我家颖儿病了,这请大夫要钱的。二哥走了这些年,论理他的铺子早该收了,老爷那是念着一家子骨肉,才拖延了这三两年。可是二嫂也该知道,封家虽大,也有艰难的时候……” 封元汐心中冷哼,这就来了? “谁不知道封家是北越州第一豪富世家,怎么家里的姐儿生病,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了。” 让哥哥背着自己绕过了屏风来到堂前,封元汐毫不客气地扬声道。 第二章 福鱼祸鱼 “汐儿!你怎么来了!”肖氏见一双儿女出现,有些慌乱的从座椅中站起来。 封元汐对母亲甜甜一笑,道:“知道三叔来了,又听说四妹妹病了,我想来问问。” 封家三爷封廉棋,见自己这个侄女已然醒了,脸色黑沉,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见了长辈也不见礼。” 封元汐眨眨眼,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被角:“侄女如今这样,实在不方便见礼,三叔总不至于和一个生病的孩子计较吧。” 封三爷又拿眼去看封元昭,封元汐知道他这小心眼,拿手推了推兄长的后背。封元昭沉着脸,把妹妹安置在下首的椅子上,朝着封廉棋行了晚辈礼。 找回些面子的封廉棋,便又把二人当空气,开口道:“二嫂,我们颖儿这病,也是因为救元汐落下的。我知道你们一家子人,都靠铺子养家糊口。收铺子若是为难,我听说当年老爷给二哥了一个宝贝,有那东西的话……二嫂,您看呢?” 听了他这无耻的话,封元昭就要上去理论,被封元汐扯住了衣袖。 封元汐一脸天真的道:“老爷给爹爹了什么宝贝,怎么汐儿都不知道。三叔,咱们封家真穷到要卖家当的地步了吗?” 封廉棋怒道:“你——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没有规矩!” “三叔在和汐儿讲规矩吗?”封元汐眼神冷了下来,“大越国可没有分了家,本家兄弟还要来分家要家产的规矩。要说规矩,这可是太祖定下的,三叔是想要违逆强抢不成?” 这话说的重了,封廉棋可不敢直接应,正想说辞,封元汐轻飘飘一句话又跟了来:“想来也是,封家年年要花钱打点福龙祭。今年又逢五,朝里该是有宗亲要来吧。排场更大,到处都要花销。封家就是有金山也经不住花。” 听到封元汐提到福龙祭,封廉棋的脸色黑了黑,如今在封家,福龙祭都快成了禁词了。 哪知封元汐并不打算放过他,嘴中继续挤兑:“四妹妹还病着,三叔如此为难的话……梅香,我梳妆台的小匣子里有个荷包,阿娘这些年给的零用如今也攒了十两银,都在里面,快去取来给三叔。” 在封家三爷面前提十两银子,明显就是在恶心他。 梅香忍笑应了,转身作势要去取。 封廉棋见状,一下从椅子上站起,阴着脸说:“不必了!” 封元汐还很诚恳地说:“要得要得。看病要紧。我这都能下地了,四妹妹让全城的大夫治了这许多日还不见好,想来是真的严重。三叔,这大夫贵精不贵多,您……哎,三叔?您这就回去了?再坐坐啊。梅香,还愣着干嘛,快去给三叔取钱,哎,三叔……?” 封元汐这边还在假意挽留,那边封廉棋早已甩袖离开了。 “噗!”封廉棋走后,封元昭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以前怎么不知道,汐儿这么牙尖嘴利。” “哥哥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封元汐意有所指的道。 封元汐的病好得很快,没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封元汐家里有两间铺子维持生活。一间是父亲留下的杂货铺子,另一间是母亲陪嫁的书坊。 前世,封元汐被兄长教着认字之后,就经常拿自家书坊的书来看。这次借着养病,她不具品类,让封元昭多带些书回来。明面上是打发时间,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打掩护。 封元汐精通药理,更是练就了一手连御医都称赞的调配药膳的本领。如今给自己调养身体,自然不在话下。有人问起,她只说书上看来的,再要细问,只推说不记得到底是哪一本便了。 肖氏一度担心她胡乱用药伤身,拿着她开的方子去医馆问过,虽仍有疑问却也随她施为。 新年之后就是上元节。对封家兄妹来说,这一天也是他们的生辰。 这日一早,肖氏把一双儿女叫到面前。 “今天是你们的,娘亲有东西要给你们。”肖氏坐在正堂,脸上带着笑意。 两个孩子上前给肖氏磕了头,说些感恩母亲抚养的话,肖氏便把桌上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分给他们。 元昭的盒子大,分量也重,需双手才捧得住。元汐却是只有成人巴掌大的一方木盒。 封元昭率先打开礼物。 肖氏送给他的,是一套的笔砚。封元汐一眼就看出,这是在北域边境的千嶂城,难得一见的好货,想是特意从南方托人带来的。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期盼,可见一斑。 “阿娘可真是偏心,给阿兄那么大一份,给我的怎么就这样小了?”封元汐笑语含嗔。 肖氏知是玩笑,便也笑道:“傻孩子,光觉得我疼你哥哥,其实娘亲更疼你呢。打开看看?” 封元昭也对妹妹的礼物充满了好奇,催着她打开。 有着前世的记忆封元汐,却已经知道盒里放的是什么了。 盒盖打开,封元昭探头一看,笑叹道:“这下,可是我要说阿娘偏心了。我虽然不懂玉,但这雕工一看就不一般。” 封元汐的盒中,躺着一枚荔枝大小的玉珠。 玉珠被高超的匠人依玉石纹理,镂空雕琢。外层主体是两条头尾盘旋缠绕的红色鲤鱼,鱼身周围点缀白色的水纹和水草。内部中空,一颗小小的白色半透明浑圆玉珠,可在内里来回滚动。 肖氏亲手把玉珠取出,坠在封元汐颈间的璎珞圈上。 看着那颗玉珠,她的神情百感交集:“这双鱼玉珠,就是那天你们三叔提到的东西。当年老爷送给姨太太,姨太太又给了你爹爹。当年定亲,你爹爹把它又送给了娘亲。娘亲如今把它给你了,希望你爹爹的在天之灵,能保佑你找到今生相濡以沫的那个人。” 封元汐轻抚着胸前的玉珠,面色淡然。 若这玉珠真能保佑佩戴的人,为何自己的亲奶奶只是封家妾室,最终早逝。而以此定情的父亲和母亲,也没能相守白头? 而前世也有玉珠的自己,到底辜负了二皇子的信任,错信了奸人……如今重生一世,更是自觉不配得到前世情爱。自己与那人永无交集,恐怕他还能活得比那一世更长久些。 肖氏或许是想到去世的夫君,之后情绪并不高。封元汐此时也有些走神,一家人勉强多说了几句,肖氏就打发家中小厮,陪两个孩子,去千嶂城中,看福龙祭的热闹。 “汐儿,你平日最能开解母亲,怎么今日也恹恹的?” 兄妹俩走在了街市上,早察觉妹妹今日异常的封元昭,开口问道。 “阿娘还是在意阿爹当年的事情啊。” “那一世”的事情,封元汐养病的时候就想明白了,连家人都不能说。否则,怕是要被认为疯癫了。 第三章 谢氏玉礼 封元昭并没有注意到妹妹巧妙地岔开了话题,说起父亲的事情,他的脸上一片愤懑之色。 “怎么能不在意?”他恨恨的道:“爹爹遇到山匪,重伤不治。如今还没满三年,三叔为了那铺子都来了多少次了。” 封元汐摸了摸坠在胸前的双鱼玉珠,缓缓道:“恐怕要铺子是其次,想要这玉珠是真的。我不明白,封家什么宝贝弄不到,三叔为什么想要这玉珠?” 封元昭也看着玉珠疑惑:“这东西真有这么值钱?” 封元汐摇头:“不管为什么,玉珠也好,铺子也好,是我们的,总要想办法守住。这辈子,我可不想让本家的人称意。” 封元汐把“这辈子”三个字咬得很重,封元昭却没有听出旁的意思来。 “若还让妹妹操心,哥哥也白生做男儿了。这个家,我会好好照管的。”封元昭小大人一样拍了拍胸脯。 “那一切可都仰赖阿兄了。”封元汐笑道,“过了福龙祭,哥哥还是回家塾去吧。” “怎么又提这个。”封元昭有些不情愿。 “汐儿寻思着,若还在封家,不管哥哥以后的前程,还是汐儿的姻缘,都要由宗家安排,连阿娘都做不得主。想想就让人气闷。” 封元昭一惊,妹妹说的确实有理,也担忧起来:“那要如何是好。” “阿兄不必忧心。我在书上看过,前朝有立功的官员,奉旨脱离宗族,自立门户的先例。从今儿起,阿兄可是要以此为目标,发奋争功名了。”封元汐握了握封元昭的手,又道:“横竖到说亲,还有三五年转圜。汐儿等得。就是一世不嫁又如何?阿娘在,我为她养老送终,阿娘不在,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阿兄听汐儿的。”封元昭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妹妹的手,“先前是阿兄任性了,以后不会再让妹妹和母亲担心。” 兄妹俩话说开了,心情敞亮了不少。 今日的街市确实十分热闹,各色摊贩也比往日多出许多。 对大越百姓来说,上元节这天,也是大越一年一度的“福龙祭”。今日的千嶂人来说,比起夜晚的上元节灯会,白天的福龙祭更吸引人。 街边,就有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着大越开国的故事。 相传越太祖齐景异,于千嶂城外,长烟湖中,捕得金鲤一尾。食之,得“龙神”赐福,天地气运加身,推翻前朝昏君,建立大越。 后二世皇帝,改长烟湖为福龙湖,于湖畔龙栖山修龙神观,创福龙祭,经年祭祀。 听着这耳熟能详的故事,封元昭抬手,指着街市上的一个糖画摊子,道:“阿兄也去给你求条金鲤吧。吃了它,求我的妹妹能一生顺遂。” 因为太祖食金鲤得赐福的传说,大越民间,多有把食物做成鱼形,食之“沾福”的风俗。 封元汐笑着点头:“汐儿希望,咱们一家都平平安安的。” 封元昭买了一支鲤鱼糖,拿着竹签正要回来逗妹妹开心。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小孩子一头冲了出来。那孩子边跑边回头,正撞上方向上的封元昭。 糖鱼脱手,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这人,走路怎么……”封元昭见糖鱼摔碎,正要抢白一句。可看清了撞上自己小孩,他愣了一下,停下了话头。 比封元昭矮了一头的小男孩,正揉着脑袋。他看到地上跌碎的糖画,懊恼地“哎呦”一声,先回过头去,看看身后,又忙把手伸进袖口摸了一阵,摸出一个小荷包,塞进了封元昭的手里。 “大哥哥,对不起,跌坏了你的糖画。”小男孩开口,声音脆生生的,“这些赔你了。呃……那个,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还没等封元昭回话,那小男孩一溜烟钻进人群,转眼不见了。 封元汐方才见这男孩生得明眸皓齿,一身绛红色的冬衣,领上滚了白色的兔毛,衬着白透红润的面色像瓷娃娃一样可爱。又见他腰间缀玉,颈挂金锁,打扮不凡。 再见哥哥的反应,她心生疑惑,上前两步,问道:“我看这孩子打扮不俗,阿兄认得他?” “你不认识?”封元昭下意识反问,随即一拍脑门,“嗐,看我这话问的。妹妹不常出门,自然不知道。他是谢家的孙少爷。” 封元汐一愣:“谢家?城西那个?家主受封千越县侯,曾任太常寺卿的谢弘之大人家?” “正是了。”封元昭翻检手里的小荷包,上面果然绣着一个“谢”字。 两人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数十枚大钱和一个银锞子,这些银钱,都够买好几个糖画摊子了。 兄妹俩相顾无语。 封元汐心思电转,前世,封家老太爷就视谢家为劲敌,若能与谢家有所联系……封元汐提议,这荷包且由她收着,回去交予母亲处置。 封元昭不疑有他,将荷包交予妹妹,又去摊贩那里,用自家的钱买来了两个鲤鱼糖。 兄妹二人各拿了糖鱼,在街上边走边说起了谢家。 “要说谢家,祖上就是咱们千嶂人。五年谢大人衣锦还乡,听说咱们那位老太爷,可是担忧的好多天没睡着觉。”封元昭说着,嗤笑了一声。 “也只有那位,把千嶂宝地。”封元汐也失笑道,“要我说,这里可不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去处。虽有本朝龙兴之地的名头,可到底是边城。出城过福龙湖、千嶂山,就是平嶂峪。不说峪外的戎狄们袭扰,就是这千嶂山里藏匿的盗匪,都借着地势,让官府剿匪总难竟全功。” 否则他们的父亲也不会英年早逝。 封元汐又随口问道:“那孩子叫什么?看着比咱们还小些,难为你倒认得他。” “名字我记得是叫……谢玉礼。”封元昭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名字的写法,又道,“要说认得,这还得多亏妹妹。” 封元汐奇道:“与我何干?” 原来,谢老爷回乡后,为教化千嶂百姓,开设了一间闵文书院。巧的是,闵文书院和肖氏书坊在同一条街上。 许是小孩子贪玩,喜读杂书。谢玉礼这两年,可没少到肖氏书坊,偷看些时兴的话本子。封元昭总帮妹妹带些新印书籍,虽然没和谢玉礼说过话,却也认得长相。 明白了其中缘故,封元汐只是觉得有趣。 她无奈摇头:“这位少爷也太贪玩了些。只是这谢家倒放心,就说今天,没个下人跟着,他就能一个人在街上这样逛。” 听到妹妹的话,封元昭驻足,疑惑道:“这时辰,他应该在城北福龙观才对。今年的福龙祭,有皇子来。谢家参与祭典准备,作为谢家嫡孙,他理应陪同接驾的。” 封元汐讶然:“这福龙祭,往年不是封家接驾,怎么今年换了谢家?” 第四章 皇室三子 封家先祖就是千嶂城巨贾,昔年因资助太祖起势所需粮饷,后被太宗皇帝谥封忠惠侯。 往年的福龙祭,都是封家与朝中派遣的官员共同操办。逢五或逢十大祭的年份,会有皇室宗亲亲自亲至主持。而此时,代表地方氏族接驾的,也是封家。 封家之所以在北越一州有如今影响,正是为此。 “谢大人的父亲,今上的帝师,还被谥封文献公。名头就压了封家一截。”封元昭提到这个语气轻快,“更别说他的长子,如今正任国子祭酒,是皇子们的老师。有皇子来千嶂,谢家接驾可是天经地义。” “就不知……这次来的皇子是哪位。”封元汐垂眸道。 “汐儿既然有兴趣,不如我们这就去福龙观,亲眼一见?距离祭祀开始还有时间,赶得上的。” 封元汐轻笑一声,抬眸上下打量着封元昭:“哥哥想看的恐怕不是皇子,而是封家人吧。今天他们的脸色,一定……非常好看。” 封元昭倒是不惮被妹妹点破,跃跃欲试道:“那妹妹到底去还是不去?” 封元汐点头笑笑:“去看看吧,京里的皇子,可是难得一见呢。” 前世因为此刻正在病中,封元汐倒是没有亲见过这一年的祭典。 大越朝有储君须到太祖龙兴之地,为国守边数年,积累战功,而后再召回京师,为继任做准备的传统。 在她的印象里,这次祭典之后,留在千嶂城里的是当朝大皇子。封元汐心想,今年主持福龙祭的,应该就是那位她前世素未谋面大皇子了。 两人赶到城北福龙观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福龙观建在龙栖山半山腰上,通向山脚的车道尽头,是九十九级向上的石阶。爬上石阶就是举行祭祀的宽阔祭台。祭台两侧有石阶蜿蜒穿过山中林木,通往福龙观的殿宇群。 此刻车道两边,众多百姓正被军士拦阻着,翘首等待仪式开始。封家兄妹借着身形优势,见缝插针,才算是挤到了人群前排。 “快看,封家老太爷。”封元昭眼尖,指给妹妹看。 台阶下方右侧的观礼席中,站着越州各地有头有脸的世家代表人物。 往年,上首第一位的,都是封家老太爷带领的封家嫡系男丁。如今他屈居次席,一脸的阴郁,稀稀拉拉的白须被寒风吹动,更显萧索。就连身后的封家子弟都显得有些萎靡。 与之对比,站在首席的谢家老夫人郑氏,拄着龙头拐,虽然一头银发,却精神矍铄。身后一干谢家子弟气度谨然。左侧越州官员席的首位,郑老夫人的长子谢弘之,一身县侯冠服,看上去行止儒雅。 “怎么没见皇子?”封元昭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皇室仪仗。 “怕是还没到吧。”封元汐看着封家老太爷那副模样,也不禁抿了抿嘴,随口答道。 正说着,人群从末尾开始,像是被浪花打过一样,渐次跪了下来。 “来了。”封元汐伸手一拉兄长,也跪了下去。 皇室仪仗从车道一头缓缓而来,其中最醒目的是两乘华丽的仪仗马车。 第一乘车里,是大皇子,恒王齐世源。如今的他,是一位二十岁上下,面容方正,眉眼温和,让人望之就心生如沐春风之感的青年。 封元汐想起前世时,军中和士林对他颇多美誉的传闻,心中感叹果然一表人才。再想到他日后在战场身受重伤,落下残疾,失去继位资格,心中又十分惋惜。 就在她感慨时,后面的一辆车也驶近了。 看到车上坐着的人时,封元汐骇然一震。 怎么是他们?! 容貌虽比印象中稚嫩,但封元汐绝不会错认这两个人。 两人中年长的一个十四五岁,颇有英气,此刻小大人一般端坐车上。正是她前世的夫君,二皇子齐世焕。和五年后沉稳自若的他相比,此刻故作姿态的冷肃面容,显得有些僵硬。 而另一个如今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此刻正脸上带笑,朝车窗外的人群挥手,时不时回身同兄长小声低语。 封元汐看着这张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天真脸孔,实在难以和数年后对周围人狠绝的三皇子齐世枢联系在一起。 封元汐看着眼前这幅兄友弟恭的场景,脑中闪过的,却是血色烽烟中,齐世枢一枪刺穿齐世焕心口的一幕。 “你答应过我,放他一条生路的。”她曾经质问过他。 那个人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封元汐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那里藏了她防身的物事。 不知是否巧合,此刻,齐世焕微微侧头,目光扫过人群。封元汐和他对视的一瞬,一个激灵,缩到了封元昭身后。 齐世焕的目光扫过她,和扫过其他百姓没有不同。而躲在兄长身后的封元汐,则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封元昭察觉异样,握住妹妹的手,原想安抚,入手却是冰凉:“手怎么这么凉?” 封元汐摇摇头,抽出了自己的手,低声勉强道:“可能……有些累了吧。” 封元昭有些担忧:“你病才刚好些,这……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吧。” 封元汐摇头,朝人群后方的一处街边茶馆示意了一下。 “我去那边避避风,缓缓就好。阿兄不要担心我,难得来了,看完祭典再寻我一道回去就是。” “可……” 封元昭还待说话,看热闹人群却站了起来,追着车驾,向山脚下涌去。还没等他反应,封元汐已经一猫腰,穿过人群不见了。而封元昭和跟来的小厮,则被涌来的人群裹着,脚不沾地地向前去了。 坐在茶馆里,封元汐捧着茶杯,脑中转着各种念头。 刚刚看到齐世枢的第一眼,她甚至脑中闪过除掉他以绝后患的念头。 前世作为内应,她被培养为刺探暗杀的好手。虽然她也知道,如今这个未经锻炼的孩童身体,让她前世能为十不足一。可若不是二皇子那一眼,难保她不会冲动出手。 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刚刚有多么危险。刺杀皇子失败,甚至可能连累母亲和兄长陪自己送命。 不能这么冲动,封元汐警告自己,并开始分析眼下局势。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是皇后姜氏,外祖是当朝宰相,他们背后是朝中的文官集团。二皇子母妃杨氏,出自世袭武宁公府,在军中颇有威望。 前世的皇位之争,都是在大皇子出事之后才浮上台面的。 如今大皇子安好,三皇子未必会有异动。心理年龄已经二十的封元汐,冷静下来之后,对于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下手,也有了一丝不忍。 “之前似乎走了死胡同。一切的源头,是那场让恒王重伤伤残,失去继位资格的战斗。如果能提前预防这件事发生……”封元汐的眼睛亮了一下,可随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线索太少了。当初的恒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章 暗巷遇劫 虽然说皇子戍边,一直躲在后方是没法收服边军军心的。但真上战场,身边也不会少了高手护卫。又是何以重伤落下残疾? 恒王不废,顺利继位,一切不安定的因素,都能消弭于无形。 可是要如何避免未来发生在恒王身上的那次惨祸呢? “这么关键的事情,为什么想不起来啊!”封元汐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头。 封元汐正为两人的毫无交集而烦恼,眼角余光掠过一抹绛红色的身影,正是谢玉礼从茶馆门口路过。 “他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封元汐一愣,远处礼乐声隐隐传来。 看到他,封元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大皇子戍边期间,恐怕少不了和帝师谢家打交道,如果自己能和谢家的嫡孙拉近关系……想到此,她下意识探手,摸着袖中属于谢玉礼的荷包。 还没等她计划好细节,就见到一高一矮两个鬼祟的身影,跟在了谢玉礼的身后。 封元汐之前就疑惑,谢家那一世也是两位皇子拉拢的对象。自己和谢家子侄也打过交道,可是为什么对谢玉礼这个嫡孙毫无印象? 想到谢玉礼之前在街市中也像是躲人的举动,封元汐眉头一皱。这种大集的日子,总有贼盗拐子之流混迹人群,伺机动手。 自己还指望这孩子能牵线搭桥,不管那两个人什么来路,她可不能袖手旁观。 想到此处,封元汐抓起一把碟子里的香榧,丢下茶钱,起身追出了茶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封元汐跟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子,紧随谢玉礼,一路拐进了一条暗巷。 “你们要做什么?” 眼见两人就要从背后挟持住谢玉礼,封元汐沉声喝道。 那两人一惊,下意识回头。待看清出声的只是个小女娃,两人互相一使眼色。 高个继续去抓因为变故愣住的谢玉礼,矮个直接折身来对付封元汐。 封元汐见有人朝她冲了过来,眼神微眯,左手在自己的腰带侧边一抹,右手里几颗枣核形的香榧已经扣在了指间。 矮个扑到近前,封元汐右手一抖,香榧疾射向对方面门。矮个子下意识伸手去挡,却感觉肋下一疼,想要去抓从身边掠过的小女孩,却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感觉不对劲,已经抓住谢玉礼的高个,扭头看来。见同伴倒地,他一脸的诧异不解。 “你——” 高个正要开口,眼前一花,封元汐已经快步朝他撞了过来。 高个双手正钳制着谢玉礼,在不知道这女孩有什么古怪的情况下,他侧身避让。可是就在两人擦身的瞬间,高个感到侧腰有细微刺痛。然后,在封元汐冷漠的注视下,他双膝一软,两眼一翻,也摔倒在地。 连带跌倒的谢玉礼,挣脱束缚,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抬手戳了戳地上的高个,对方毫无反应。 “他们……死了?”他抬头,惊恐的看着封元汐。 “没死,睡着了而已。” 她看了看手里的绣花针,之前淬过麻药的针尖已经恢复本色。借着养病,在药材里夹带“私货”,只做成了这一根防身的麻针,用了两次就报废了。 再想到之前惨不忍睹的暗器手法,封元汐觉得,为了自保也要尽早恢复能力了。 “姐姐,你好厉害啊,一下就把坏人打倒了,你是女侠吗?”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谢玉礼,却是一脸的崇拜。 “呃……不是。”封元汐汗颜。 封元昭说这小子沉迷话本故事,看来不假。 “姐姐,你可以教我这个吗?”谢玉礼比划着封元汐掷香榧的动作。 “不行。”封元汐板着脸。 “姐姐……” 真聒噪……封元汐捏着失了药性的细针,指着地上的人威胁道:“再啰嗦,我可让你和他们一起睡着去了。” 谢玉礼瞟了一眼地下躺平的两个汉子,抬起两手捂住自己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很无辜地看着封元汐。 封元汐见他这样,收了细针,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那个,你……是谢家的孩子吧?姐姐送你回家吧。” “唔唔。”谢玉礼捂着嘴,眼睛亮亮的连连点头。 封元汐深吸了一口气,曲指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谢玉礼吃痛,两手改捂额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封元汐从袖里掏出他的荷包递了过去,板着脸道:“你是谢家什么人?家里人没告诉你,小孩子不要一个人乱跑吗。你这样,很容易遇到坏人的。” “我不怕遇到坏人。”谢玉礼放下手,惊奇的看着递到眼前的荷包,却没接。“家里人说,我遇到什么事都能化险为夷。这不,姐姐你就来救我了。” 说罢,他抬脸对封元汐甜甜一笑。封元汐侧目,对谢家的教育,产生了非常严重的怀疑。 “那太巧了,一般遇到我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封元汐见他愣头愣脑,也不接荷包,曲起手指又想弹他脑门。 “别、别。”谢玉礼捂着额头退后一步,脸上带着有些讨好的笑,“那个……我叫谢玉礼,姐姐你叫……” 话未说完,谢玉礼脸色突然一变,看向封元汐的身后。 难道自己配的药药效不济,那矮子醒了?封元汐一惊,正要回头,就觉后脖颈一疼,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封元汐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丢在杂乱的干草中,周围看起来这里像是个柴房。她很不喜欢被绳子捆住的感觉,这让她想到前世的火刑架。 “姐姐,你醒啦。”一个清脆的童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欢喜。 封元汐抬头,见到同样被捆起来的谢玉礼坐在一边,眼睛闪亮亮的正看着自己。 “发生了什么?”封元汐觉得后颈还隐隐有些麻。 谢玉礼有问必答:“突然出现了五个人,他们打晕了姐姐,带我们到了这里。他们没有管之前那两个坏人,不像他们的同伴。我隐约听到看守的交谈,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姐姐,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 说到最后,谢玉礼一脸愧疚。 封元汐皱眉,难道前世这小子的劫,是应在这里吗?若真如此,自己大概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比起道歉,还是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吧。”封元汐坐起身来。 “姐姐别担心,我觉得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谢玉礼用很是笃定的语气说着。 封元汐嘴角抽了抽:“你要真能遇难成祥,我们现在还能被抓吗?” “不,这次是真的……” 谢玉礼话没说完,柴房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打斗声。 她向谢玉礼投去诧异的目光,却见这小子一脸的得意。 “姐姐你看,我就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吧。” 话毕,就听“嘭”的一声,小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一身青色道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第六章 祸劫之体 这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一头乌发用一根木簪束着,面白无须,一双剑眉和细长的眼睛呈现柔和的轮廓,嘴唇的线条也有一种温柔的感觉。 可是低头看看门口横倒的两个守卫模样的人,就知道这个男子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温和。 “这是你说的救兵?”封元汐看着他,问谢玉礼。 谢玉礼茫然摇头,也看着男子问道:“你是谁。” “这个嘛……”年轻男子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笑眯眯的道:“余名冯川,只是一介云游道人而已。” 冯川上前来,先后解开了两个孩子身上的绳索。 甫一脱困,封元汐就把谢玉礼护在了身后,用十分警惕的眼神看着冯川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冯川毫不介意封元汐的态度,在自己宽大的袖中摸了几下,把手摊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我在外面的人身上搜出来的,是你们的东西吗?”冯川蹲下身,很和善的道。 在他手中的,赫然是封元汐的双鱼玉珠,和另一个青色的衔尾吐珠纹的玉佩。 “啊,我的玉佩。” 谢玉礼伸手刚接过冯川手里的东西,就被封元汐一把拉到了身后。 封元汐冷着脸,开口道:“你该不是那些贼人一伙的,想骗我们信任你吧。” 冯川有些无奈地笑笑:“小姑娘,你对余看来颇多误解啊。天运之子与祸劫之子同时有难,余修天地之道,岂有不助之理?” 冯川起身,后退了两步,袖手站在门边,以示自己对二人并无威胁。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听这种云山雾绕的话。”封元汐皱眉。 冯川抬手,指向谢玉礼:“这位小友天生得天地气运赐福。这于你自身无所益,虽福泽他人,也须防被人利用。” 封元汐侧头,看到谢玉礼听了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冯川看着封元汐,沉吟一下道:“两世因果造就的祸劫之体?原来如此,有……特别的庇护吗?确实少见,抱持恶念之人自招祸劫。只是……” 封元汐只是听到“两世因果”几个字,心下就是一震,难道这人真的有些不凡? 只一分神,冯川后面的话并未入得她耳。封元汐收摄心神,待要再问,却见冯川突然眼神一凝,足下点地,飘身后撤出数丈已到院中。 而在冯川刚刚站立的位置,一个黑影自房檐落下,手中唐刀带着破风声却是劈了个空。 “慎允哥哥!”谢玉礼显然认出了来人。 “七少爷,恕属下来迟。”慎允答应一声,并不回头追击冯川而去。 封元汐前世于武道上略有涉猎,武艺非顶尖,眼光却是独到。场中慎允与冯川只过招三合,封元汐就看出两人截然不同的武功风格。 慎允刀势刚猛,毫无花俏,是战阵搏杀的硬功夫,招招致命。而冯川腾挪躲闪间道袍宽袖拂,却化解了许多慎允的刀势,轻身功夫与招式运化更显精妙。 两人交手数回,冯川借势飘身而起,像是飞鸟一样越过对面屋脊失去踪影。 “既然有人打扰,今日就到此罢了。余与二位小友有缘,日后自有再见之日。” 慎允还待要追,谢玉礼却开口:“慎允,不要追了。” 慎允依言,走了回来。看到了站在谢玉礼身边的封元汐,抬手,刀刃就架到她的颈间。 封元汐挑眉,看着这个全身上下裹在黑衣里,薄唇紧抿,气质冷沉得让人联想起乌鸦的青年。 “你是什么人。”慎允问。 封元汐冷哼偏过头去,并不打算在这样的情况下回答问题。 “哎哎,慎允哥哥,你别乱来。这个姐姐之前是帮过我的,是好人。”见气氛紧张,谢玉礼连忙打圆场。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演戏,来博人好感。少爷您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慎允对谢玉礼说话口气倒是软了三分。 谢玉礼噗嗤一笑,道:“你们俩好像说过很像的话啊。行了,慎允你就别再为难她了。我们在人前消失的时间不短了,对女孩子来说于名声有损。还是快送这位姐姐回家吧。” 虽然并不放心,但自家少爷发话,慎允也只好收刀,脸上颇有些不情愿。 封元汐也担心哥哥着急,只是…… 她指着地下还躺着的两个看门的劫匪,问:“他们怎么办?” “我沿路留了记号,其他兄弟很快会来处理。”慎允没有看元汐,只是对谢玉礼禀告道。 谢玉礼胡乱地点了点头,拉起封元汐的手,把之前从冯川手里拿到的玉珠放进她手中,问道:“还没有问姐姐芳名,家住哪里。” 如果谢玉礼是成年男子,这样属实孟浪。看在他还是个孩子,封元汐虽然有点别扭,还是收了玉珠,答道:“我叫封元汐,家在丰济坊。” 谢玉礼默念了两遍,扬起可爱的小脸,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我记得了,元汐姐姐,我们下山吧。” 说罢,没等封元汐反应过来,拉着她就出了这个之前关着他们的小院。 在慎允的护送下,三人穿过了大片闲置的田产和树林,只走了两刻眼前就豁然开朗。树林掩映下的,是白石筑成的石阶和平台。 他们刚刚被关着的地方,竟然是在龙栖山的后山?! 此刻,福龙祭仍未结束。三人在粗壮的树木遮掩下,距离祭台不足五十步,正是最好的观礼位置。 此时祭台上,有脸上戴着面具的祭司,在羯鼓的韵律中跳着禳神的傩舞。 看着这些祭司脸上的面具,封元汐的头突然刺痛了一下,前世死前见过的国师脸上的银面具,和这些傩舞面具重合了起来。 正当封元汐感到阵阵眩晕的时候,有些僵冷的手,被一个柔软的小手包住,一低头,看到了一双有些担忧的天真眼睛正看着她。 “元汐姐姐,你还好吗?”谢玉礼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封元汐一惊,心思再次澄明,甩开了谢玉礼的手。 “谢谢二位,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她冷着脸扫了一下山下的方向,“我可以自己回去了。谢家少爷,我是不祥的人,你的护卫说得对,也许我就是在骗取你的好感。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说罢,封元汐转身就要下山去。可是还没迈开脚步,手却被再次抓住。 “元汐姐姐,你刚才说话的时候,表情为什么很难过?” 封元汐转过头,看到了谢玉礼担忧的小脸,她愣了一下。 “姐姐,你忘了,我可是很幸运的。如果我把幸运分给你,你是不是就可以不这么难过了?” 封元汐没有想到谢玉礼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抬头,看到站在二人不远处的慎允很不赞同的在默默摇头。 看来,这个孩子这样的举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第七章 气运所用 “元汐姐姐,你今日怎么不在家?害我好找。” 人未到,声先至。封元汐不抬头也知道,是谢家的孙少爷谢玉礼来了。 她不抬头,眼睛看着手里的账本册子,只吩咐身边的梅香去后面重新沏茶来。 “什么好东西这样急?都送到我家的杂货铺子里来了。我今日要合账目,眼下可不得空。” 谢玉礼猴儿似的跳起来,隔着柜台探手抽走了封元汐手中的账本。 封元汐无奈抬头,就看到谢玉礼两手按着账本,用那双睫毛长得让女孩子嫉妒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元汐姐姐,我可是跑了你家和书坊两处地方,才知道你在这里的。这大冷的天,你都不可怜我一下吗?” 知道他是故意撒娇,但就是硬不起心肠来对待这个孩子,封元汐无奈叹了口气,朝他伸手。 “你先不要闹我。店里的账房先生省亲还没回来,马上月底要算工钱,我还差一点就看完了。先让梅香给你倒杯热茶来暖暖身子,等我看完这些我们再说话。” 谢玉礼却是不依,只回身把账本塞到了跟着他来的慎允手里,又从他手上拿下一方精致木匣,献宝似的放在封元汐面前的桌上。 “我可是特意带了延祥斋的杏仁酥来。放得久了,可就没有那么好吃了。就陪我吃两块点心,休息一下再合账嘛。” 见他如此缠人,封元汐无奈,只得依了。梅香端上了新茶,她亲手斟了,递给谢玉礼。 “你怎么这几日总往我家跑,从山上下来,今天可都第四次了。”封元汐道,“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封谢两家的关系……” 梅香和慎允见两位小主人说话,早已避了开去。 谢玉礼啜了口热茶,忙道:“快打住。我一个排不上号的谢家七少爷,和封家的旁支的人交好,碍着谁去?再说了,封家怎么看谢家随他们,谢家可不会随之起舞。” 封元汐莞尔,这孩子倒是直爽。 “那就不提封家。只是总吃你送的点心,我也要给你一些回礼才是。” 谢玉礼摆手:“我又不是图你的回礼。我是自己想试试,到底能控制气运到什么程度。” 封元汐摇头,笑得很是无奈:“把气运用来抢点心,也不知道老天爷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老天爷才不会这么小气呢。”谢玉礼嘻嘻地笑着,“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嘴馋。元汐姐姐吃到点心不高兴吗?我心里想的可都是为了讨姐姐你的欢喜,才尝试那个能力的。” 封元汐抿嘴一笑,道:“那看来,我要成为你的‘共犯’了。好吧,为了不让老天爷罚你,我也要帮点忙了。” 封元汐说着,自柜台下,拿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三根长一寸五分,宽二分的竹管。 “我想着那天的事,总觉得不放心,就帮你做了这种暗器。都是我这小铺子里的材料攒的,不算精巧。日后有了好材料,我再给你做新的。” 封元汐对谢玉礼说着,拿出一支竹管,朝着身侧的货架按下了尾端的一处机扩。 笃笃笃,三声落,货架的木板上钉上了三枚细针。谢玉礼看得都呆了。 “针上淬了我自己配的‘仙人醉’,中针三息即倒,两个时辰内醒不过来。”封元汐走过去,拔下墙上的三根细针,将竹管复原,放回了匣子里。“你用的时候小心,不要刺伤自己。再遇到歹人,它可以帮你伺机逃跑,又或者等慎允来救。” 封元汐将盒子推到谢玉礼面前,顿了一下,道,“我更希望你不会用到这东西。” 谢家小少爷是福星降世,可以给人带来好运。皇都坊间的这种传言,对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好事。 谢县侯想必明白这个道理,才带他退隐千嶂。可封元汐经历过的那一世,还是没有这个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谢玉礼认真地看了封元汐数秒,拉过她的手问:“元汐姐姐,你在担忧什么?不管你在害怕什么,我的气运都可以保护你。我们可是‘共犯’不是吗?” 谢玉礼是真的把她当作“同类”,亲近她的,可是封元汐却知道自己未来可能遇到的事情。前一世这孩子处境就很危险,这一世自己已经有很多牵绊,又怎么能…… “呦,三姐姐,你这大白天的和男孩子拉拉扯扯的,可不太好吧?” 封元汐正苦恼,就听到一个有些矫揉造作的女孩声音,从门口传来。 二人抬头,只见一个八九岁大,打扮精致的小女孩,拿手帕掩着口鼻,身后跟着两个面容冷淡的婢女,迈步进了封家杂货铺。 谢玉礼把疑问的目光投向封元汐。两人松开手,封元汐起身,把手背在身后,朝着谢玉礼摆了摆。 她抬眼,表情淡淡的,只把对方当客人招呼:“颖儿妹妹好久不见。今儿我这小铺子是想买些什么?” “什么你的铺子,这是封家的铺子。”封颖儿翻着白眼,娇声道,“我只是路过,瞧着里面像是三姐姐,就来看看。爹爹总念叨这铺子有什么好,乱糟糟的,真是脏死了。” 封元汐挑眉,她家的铺子虽然和精致华丽不沾边,但干净整洁四字却是当得的。 她嗤笑一声,道:“是吗?四妹妹何不把这话说与三叔听?也省得他总往我家去,要我们卖了这铺子,给四妹妹凑治病钱。” 封颖儿正待开口反驳,就听封元汐身后悠悠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一场风寒,惊动全城大夫,总也治不好的封四小姐吗?这么快就能出门了?” 封元汐听到谢玉礼这一句揶揄的话,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故作惊讶地对谢玉礼说:“这事都传到谢七少耳中了?” 谢玉礼点点头:“我听爷爷说,因为恒王殿下二月初一就要去平嶂峪巡边。封家这两日要为恒王和巡边将领们举行践行宴。封四小姐也要出席吗?带着病气可不能去贵人面前。” 封元汐忍着笑,一板一眼的道:“谢少爷说的有理。四妹妹,还有两日就到宴会的正日子了。横竖我不是嫡支,还病着也不打紧。这大冷天的,四妹妹出来逛,可别再冻病了。” 说着,封元汐还假装轻咳了两声。 封颖儿早被他俩挤兑得面色涨红,只是她毕竟是大世家的女孩子,年纪也小,嘴里也说不出些市井粗鄙的话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嘴。 目光游移间,柜台上那个刻有延祥斋标志的糕饼盒子就落入了她的眼中。 封颖儿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上前就要去拿那盒子辨认仔细。 她的手还没伸出去,对面一只手“啪”的一声按在了盒盖上。 “颖儿妹妹这是做什么?”封元汐的声音幽幽传来。 第八章 牛刀小试 “你刚刚不是问我想要买什么吗?”封颖儿扬眉道,“我要它。” 封元汐笑容可掬地摇头:“这可不是我铺子里的货品,我不能做主卖给四妹妹。” 封颖儿手下用力,想要把那盛着点心木匣抢过来,但被封元汐按住的匣子却是纹丝不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封颖儿争抢的脸色有些涨红,却无可奈何。 封元汐不紧不慢地答:“四妹妹这就说笑了,延祥斋的点心,我还是知道的。” “盖了延祥斋金印的点心,可不是普通点心。”封颖儿瞪眼,“就凭你一个庶出旁支的人,也配?” 封元汐挑眉:“这真是奇了。一盒点心,与嫡庶有什么相干?” 封颖儿实在抢不过封元汐,撤了手,掐着腰指着封元汐,说话的嗓音都有些劈了:“封元汐,你是掉水里脑子冻坏了吧?宗家要东西,你推三阻四啰嗦什么?” 这边争执起来,铺子里雇佣的两个伙计早就避到了货架后面。 梅香急得团团转,怕自家小姐吃亏,又碍着对面是宗家人,不好上前理论。她急急朝封元汐使着眼色,这样强硬顶撞宗家小姐可不应该。 慎允也已经默默地朝柜台的方向靠近,准备随时动作。 封元汐却是没看到这些一样,只偏过头去问玉礼:“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玉礼一愣,马上明白她所指,单手撑在柜台后的桌面上,托着下巴笑眯眯道:“只要想着……嗯,也许说出来,更有用。” 封元汐点了点头,又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不耐烦的冷漠。 “封颖儿,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三姐姐。你若说话客气一点,看在亲戚情分,凡事好商量。你要拿宗家的名头压我……不好意思,这点心是谢家少爷送我的,我可不会失礼的转手卖掉。” 之前封颖儿的注意力只在封元汐身上,虽然她提到过“谢家七少爷”,封颖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封元汐把“谢家少爷”几个字咬得又重了些,她才醒过味来。 “你以为傍上谢家,就有靠山了?”封颖儿冷哼一声,瞟了一眼看上去比她还小一点的谢玉礼,小瑶鼻一翘,“别忘了你姓封!爹爹说了,日子长着呢,谢家一时占了风头,可这千嶂城里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小姐!”两个婢女明显意识到自家小姐说得过了,出声提醒。 封元汐乐了:“戎狄经年扰边,皇子尚且要去巡边,护一方平安。封家是千嶂世家,想的却是什么?封颖儿,到底是你傻,还是封家人忘了自己本分?” 封家两个婢女知道这话严重,脸色有些变了。封颖儿却不知轻重,注意力仍只在那盒点心上。 “封元汐,你别扯些有的没的。那天害我落水,我还没找你算账。我今天就是抢了你的,你奈我何?我不但要你的点心,我还要把你的话告诉老太爷去。” 说罢,封颖儿朝两个婢女一招手:“琉璃,琥珀,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夺了她的匣子!” 两个婢女就要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慎允见状上前一步就要制止,谢玉礼朝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就见封元汐手按在匣子上,冷着脸,一字一句的问封颖儿:“四妹妹当真要抢这匣子?” 封颖儿眉毛一竖道:“少废话,你们分家得了好东西,不说给宗家送来,还要我们动手,已是失了本分。还跟我聒噪什么。” 封元汐眼睛微眯,道:“四妹妹要知道,人不可太贪。有些东西,拿得容易,可未必受用得起。” “封元汐,你少唬人。”封颖儿瞪眼,朝两个婢女喝道:“还不动手。” 封元汐点了点头,还没等两个婢女伸手来夺,就撤开了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既然妹妹这么说,那就请吧。希望妹妹确实能受得起。” 封颖儿见婢女拿到了匣子,封元汐讥诮她的话并未入耳。 “三姐姐,今天的事情,我会记得禀告老太爷的。等着瞧。” 说罢,带着婢女扬长而去。 “元汐姐姐。”见人走了,谢玉礼伸手扯了扯封元汐的衣袖,见她回头,就用委屈巴巴的语气道:“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好东西,姐姐怎么就这样让人了。” 封元汐知道他在装相,笑着逗他:“我可是看到你给慎允打眼色了。你要真不想,早让他出手了。” 被封元汐拆穿,玉礼也不尴尬,嘻嘻一笑:“元汐姐姐,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坏心眼的。” 封元汐挑眉,抬手就要去揉一把谢玉礼的小脑袋,被玉礼笑着躲开了。 他们这边玩笑,梅香上前来,却忧心忡忡:“小姐,四小姐说的话……” 封元汐手了手,问梅香:“你怕宗家的人?” 梅香的母亲是肖氏的陪嫁,肖氏并未把梅香一家当作下人,梅香说是封元汐的婢女实际上与长姐无异。 她踌躇道:“自然是怕的,小姐不该这样顶撞四小姐,如果惹宗家不高兴,夫人会很为难……” 封元汐却不是鲁莽行事,她安慰道:“封颖儿傻,她身边人可不傻,今天的事断不会传到老太爷耳中。就是传了,老太爷也不会管女孩儿们拌嘴。梅香你不要担心。” 谢玉礼也帮腔道:“梅香姐姐,我也不会让元汐姐姐受委屈的。” 他吩咐慎允让人跟好封颖儿,有异动及时来报。慎允沉默地点头答应了。 借故支开了慎允和梅香,谢玉礼小声对封元汐说:“元汐姐姐,我看得出,你其实并不怎么动用你的能力吧。” 封元汐轻叹:“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哪是能随意驾驭的。你那样带来福运的也就罢了。那人可是说我会给人带来灾厄的,万一殃及旁人,总是不好。” 谢玉礼大眼睛眨了两下,脸上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元汐姐姐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虽然总是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其实还是好人嘛。” 封元汐的嘴角抽了抽,为掩饰尴尬抬手在玉礼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别胡说。” 谢玉礼假装吃痛,捂着脑袋,委屈控诉:“姐姐,我发现你怎么这么喜欢敲我的脑袋?要是敲傻了,我可要赖上你,让你照顾我一辈子了。” 封元汐见这小子又开始说些胡话,起身就要去抓他,对方却泥鳅一样溜去找慎允了。 谢玉礼走后,封元汐继续整理账册,直到天擦黑了才回家。 过了元夕,封元昭回到家塾读书,旬日才会回家一趟。如今家中只有封家母女二人。 用罢晚饭,封元汐正与母亲说着账目情况,管家肖安进来禀报。 “夫人,大爷院里来人,请小姐过府,说是有事询问。大奶奶的陪房周氏正在门房候着。” “大奶奶?”肖氏看了看天色,忧心道,“大房鲜少和我们打交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呢?” 封元汐起身,对肖氏说:“母亲不必担忧。有什么事情,女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九章 施毒之罪 封元汐虽然劝母亲不要担心,但是肖氏哪里就真的放心让她一个孩子,大晚上地独自出门。 封元汐拉着肖氏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阿娘,宗家人虽然平时也对我们冷淡。但是夤夜来寻,定然是有要事。大爷与三叔不同,作为长房长子,不会为难我一个孩子。” 肖氏还待犹豫,封元汐想了一下,对她说:“谢家的少爷阿娘这些天是见过的。今日我与他也见了一面。阿娘如果不放心,只在家里等着,我一个人去便是。如果到天亮也不回来,阿宁可以让梅香去谢家递个话。让谢家少爷想想办法。” 见封元汐如此说,肖氏也不好坚持。万一封家人真要刁难封元汐,她在外面,也好歹还有照应。 安抚住了母亲,封元汐跟着肖安到门房,见了前来相请的周娘子。 “见过周妈妈。”封元汐客客气气地和周氏打了招呼,上前拿出一个装了些散碎银钱的荷包,往她手里塞:“不知道大爷那边这么晚了,唤元汐去,有什么事?” 周娘子是个四旬上下,有些富态的妇人,一脸精明相。她冷着脸,把封元汐的手推了回去。 “三姑娘随我过府去,大爷和大奶奶有话要问。” 见她不收自己的礼,封元汐心中画了一个弧。 还待再问周娘子已经用平板的声音再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三姑娘,我今儿是走着来的,现在就出发吧,不要让大奶奶久等了。” 封元汐家和封府隔了一条街,封家子弟,凡有分家出去的,也都住在封府的左近。只是到底传承久远,到了封元汐父亲这代,他们住的院子,距离本家大宅却远了不少。 千嶂城里今日白天下了一阵小雪,雪很快就停了,雪化之后又冻住很是湿滑难行。 周娘子并两个掌灯的粗使仆妇走在前,灯光昏暗,步履匆匆,丝毫不关照封元汐人小步短。 看来,对方是有意要让自己吃点苦头。封元汐琢了然,也收了再从周娘子嘴里套话的打算。 行约两刻钟,入封府西角门,穿行一刻路程,到封家大爷封廉松居住的锦园。转过正房,周娘子把封元汐领到了锦园南面阆苑阁。 封元汐诧异,此处是封大爷的长女,封元汐的大堂姐封姝宁的绣楼。 “三姑娘,请吧。”见封元汐站在门口发愣,周娘子催促了一句。 封元汐进了门,正屋里,封廉松端坐在主座上。封廉松正值壮年,生得仪表堂堂,颇有长房长子的派头。 此刻正沉着脸,端着手中茶盏思考着什么。 封廉松的夫人朱氏,气质端庄,陪坐在侧,正用手帕抹着眼泪。 封元汐上前,恭恭敬敬对二人行了晚辈礼,就站在堂中,只等问话。 封廉松夫妇还没开口,里间的屏风后,却传出一阵吵嚷。 “三姐姐来了吗?大伯母你快审她,定是她下了毒,要害大姐姐。” 毒?封姝宁中毒了? 封元汐疑惑,目光扫向里间,封颖儿此刻已经快步自屏风后绕了出来。 封颖儿上前,指着封元汐,像是不打算给封元汐辩驳的机会,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不知道三姐姐安的这是什么心。大姐姐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下毒害她?” 封元汐轻轻挑眉,她知道封颖儿的话没有半句能信。只把目光递向朱氏等她开口。 朱氏擦了擦眼角,道:“三姑娘,你若对你大伯和我有什么不满,也不该对你大姐姐挟私报复,下这种毒手啊。” “大伯母这话说从何说起。”封元汐一脸的讶异,“汐儿今晚被喊来,正疑惑呢。什么报复又是什么下毒的,大姐姐到底怎么了?” 封颖儿见封元汐开口,抢白道:“你的点心,大姐姐吃了,如今人都已经昏过去了,身上起的全是红斑。如今气息都弱了,郎中瞧了都不中用。这不是中毒又是什么?” 封元汐听她这样说,算是明白了一二。想来是封姝宁吃了封颖儿今日抢来的点心,出了变故。 可是那点心是谢玉礼带来的礼物,还没开封就被封颖儿抢去,哪里有做手脚的可能? 封元汐故作茫然地道:“点心,什么点心?” “你还狡辩!”封颖儿上前几步,站到她面前,扬起小脸怒目而视:“就是那盒延祥斋的点心,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延祥斋的点心?”封元汐一笑,看着封颖儿,眼神却很冷淡:“四妹妹,你说的可是你从我手里抢走的那盒?” “我——”封颖儿知道这话说出来实在不好听,还要开口强辩。 “啪”。封廉松把茶杯顿在了桌上,一脸的不耐。 “够了。别的事情等救过姝宁再说。封元汐,你做了什么手脚,快把解法交出来。”封廉松开口,气势逼人 封元汐皱眉。前世就是这个大伯父做主,送她去的二皇子府,更在那之前,对她进行了各种严苛训练。 下毒,她确实也是一把好手,可那也是在经过了几乎送命的训练之后。 封元汐想到这个,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小脸一沉,道:“回大爷的话。元汐并不曾做过什么手脚。今天一位朋友送了元汐一匣子点心。四妹妹说那点心是什么稀罕物,就要了去。那匣子元汐并不曾打开过,又如何做手脚?” “你说没打开就没打开,谁信啊?”封颖儿哼道。 封元汐也不理她,只对封廉松说:“元汐虽然不曾做过手脚。但大伯也知道,元汐家里有间书坊,平日也看了颇多杂书。若见了状况,或许也能想出些救人的法子。” 封颖儿半点也不打算放过封元汐,道:“郎中都不行,你逞什么能?” 封廉松却对候在一边的周娘子说:“带她进去。” “大伯父!” 封颖儿还待开口,被封廉松一个眼神扫过,不敢再插嘴。 封元汐在前,封廉松夫妇并封颖儿和一众伺候人等,鱼贯进了里间。 封姝宁躺在绣床上,两个婢女忐忑地侍立床边。纱帘垂着,只伸出一只手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正隔着一方绣帕给她诊脉。 封姝宁露在纱幔外的一小节手腕上,已经爬上可疑的红斑。就是隔着纱幔,也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脸上,也有斑驳的红色。 房间桌上,那盒延祥斋的点心匣子正打开着,另一个也是医者打扮的人,正拿着器具对着一块碟子里的点心研究,似乎是想找出毒性,却频频摇头。 “你有何法子可解?”封廉松冷声问。 封元汐眼珠一转,走上前去,从盒里捻起了一块点心。 “你要做什么!”封颖儿不明所以开口要拦。 封元汐瞟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张口,把那块点心填进了嘴里,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松软可口,清甜不腻。延祥斋金封的点心,果然名不虚传。”封元汐舔了舔手指上的点心屑,评价道。 屋里的人都看呆了。 第十章 清白难辩 等房间里的众人回过神来,封元汐已经从茶盘里拿起一只空茶杯,自己斟了一杯冷茶在喝了。 “封元汐,你疯了吧?”封颖儿怪叫了一声。 封元汐已经习惯了封颖儿的直呼其名。她放下了茶杯,抬头,平静应道:“不是说这点心有毒吗?我就想吃吃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封颖儿尖声道:“试了又能说明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做了准备才吃的?” 封元汐微微一笑,抬手,用食指的指尖在匣子的边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确定?”封元汐说着,抬头在屋里环视了一圈,看到封姝宁床边伺候的丫鬟,对其中一人微微欠身,“这位姐姐,之前应该是在大姐姐近前伺候的吧?这匣子里少掉的四块点心,除了刚刚被我吃掉的,另外三块,都是大姐姐吃的吗?” 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把目光投向了自家老爷。 “说。”封廉松不明所以,皱眉喝道。 两个丫鬟扑通就跪了下来。其中看上去年纪稍长的一个开口道:“回老爷。这点心匣子是四小姐带来的。小姐吃了一块,在四小姐吃第二块的时候,小姐就晕倒了。” 她朝着封廉松福了一礼:“大伯父听到了,这点心,我们姐妹三人都吃了。四妹妹和我都没有问题,要是按四妹妹的说法,岂不是她也有下毒嫌疑。” 封元汐说到这里,一脸惊讶的掩口道:“四妹妹,不会真是这样吧。” “封元汐,你胡说什么!”封颖儿急了,眼珠一转,换了说辞:“那也说不定是你只给一块点心下了毒。大姐姐已经毒发,你才敢吃其他的点心的。” 封元汐啪啪的鼓了两下掌,冷着脸道:“四妹妹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可是,一样的理由,你自己也是甩不脱嫌疑的。” 封颖儿一怔,变了脸色,大冬天的,脑门上硬是急出了一层薄汗,她有些结巴地辩驳道:“我、我有什么理由害大姐姐?倒是你,你一定是记恨我大年初一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撞得掉下了池塘。可是我也为了救你,自己也落了水,如今病才刚好些,这样还不够吗?” 说着,封颖儿眼圈一红朝着封廉松哭诉道:“想来三姐姐是打算报复我的,只要毒点心在,我早晚要吃到。可是竟没想到会害了大姐姐。大伯父,我……” 封廉松不耐烦见小孩子哭哭啼啼,摆了摆手制止封颖儿继续说下去。他把目光投向了封元汐,脸色阴沉的道:“封元汐,你不要想把罪责推给别人。” 听了这话,封元汐脸色也冷了下来。对她这个大伯父来说,恐怕从来没没有把她当作是自己的亲侄女,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偏袒偏信封颖儿的话,而不加查证。 “四妹妹。”封元汐冷声道:“我知道大姐姐出了事,你生怕自己落责任。可就算如何,也不应该胡乱把这种罪名栽到我的头上。” “我没——” 封颖儿还待开口,封元汐已经转头,朝着早就躲在一旁的验毒郎中福了一礼。 “先生,元汐之前看到茶盘后面有个奇怪的东西,可否请您帮忙看看,那是什么。” 那验毒的郎中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如今又被点了名,只拿眼睛看房里的其他人。 “有什么东西?”封廉松皱眉问。 那大夫见封老爷动问,无法,只得上前查看。 他捻起那块东西看了一眼,道:“好像是……一块封泥。” “请先生将封泥与点心匣子上的胶封印记比对,可否匹配?”封元汐又开口道。 那大夫比划了一阵,点头道:“这位小姐说的不错。虽然胶泥并不完整,但是和匣盖上的印记对得上。而且胶泥的花纹和叠盖在上面的金箔断口也可以与匣盖上残留的部分对上。” “大伯父,您明白了吗?”封元汐挑眉,问封廉松。 “你什么意思?”封廉松皱眉。 “这匣点心,是在这间房里启封的。”封元汐身形站得笔直,对封廉松道,“元汐是没有机会在启封前动里面的东西的。这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四妹妹在开封后下毒,那就只能是大姐姐的丫鬟害主了。” “大伯父,颖儿没有害大姐姐呀。” “老爷,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封颖儿和两个丫鬟都七嘴八舌地为自己辩解。 “我不关心谁做的手脚,只要有人能救醒我的宁儿,什么罪过都能免了。” 朱氏见这一团乱的场面,也已经失了方寸。 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封府管事,在封廉松耳边小声禀告了两句。封廉松皱了皱眉,又瞟了一眼封元汐,朝管事点了点头。 封元汐瞟了一眼管事离开的背影,她已经在这里陪封颖儿纠缠得够久了,感到了厌烦。 床榻边,之前诊脉的老大夫已经收了脉,只是眉头紧锁,还在斟酌。 封元汐看到了对方脸上为难的表情,开口道:“虽然我并没有‘下毒’,但是,对大姐姐的病症,我也许有解法。” 前世里,自己这位大姐姐也与她并不亲近,但是要说直接害过她,也是没有的。冤有头债有主,大伯父的罪过,与封姝宁不相干。前世她这位大姐姐可是好好的活到了出嫁,封元汐还是想救她一次的。 “大伯父,别信她的!她又不是大夫,懂什么救人?”封颖儿可不想封元汐如此轻易脱身,眼珠一转,道:“我知道了,大伯父,肯定是那个人!封元汐是从谢家孙少爷那里拿到的这匣子点心。” 封颖儿自觉得了意,更加地口无遮拦:“谢家小子一定是故意给三姐姐有毒点心,再把解法告诉她,让她在我们面前装好人!” 封元汐简直气乐了,这封颖儿的胡搅蛮缠还真是花样翻新啊。 可是,害人性命的罪名,安在她身上况且不行,想往谢玉礼身上栽,那更是让封元汐忍无可忍。 “四妹妹。这话,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封元汐脸上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语气冰冷的警告道:“咱们封家人自己有误会,还好解释清楚。可要没有证据,胡乱攀扯别人,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封元汐,你少吓唬我!”封颖儿叉着腰,指着封元汐:“那谢家少爷是你什么人,你这么袒护他,还说不是他下的毒?” 封元汐简直气乐了。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和封颖儿对峙,外间就传来一个爽朗的年轻男声。 “七弟,你可听见了,有人说你下毒害人呢。” “大哥,这可太冤枉弟弟了。”紧跟着,一个让封元汐很是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封廉松一愣,瞪了封颖儿一眼,转身朝外间走去。众人不明所以,也忙跟了出去,封元汐走在最后。 到了外间,就见一个儒生打扮的俊朗青年和一个容貌生得比女孩还可爱的男孩站在外间。 “草民封廉松,见过……谢大人。”封廉松咬了咬牙,朝着青年行礼。 “封员外,不必多礼。”青年儒雅一笑。 人群后,封元汐只看向青年身边的谢玉礼,对方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第十一章 皇子所赐 封元汐在人群后捕捉到了谢玉礼的小动作,却是板着脸,假装没有看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谢玉礼身边的年轻男子身上。 这个人,她认识。 谢瑾睿,谢家长房长孙,如今应该是十九岁,时任恒王府主簿。和前世数年之后,她同二皇子一起拜访时的颓废不同,此刻正是意气风发的青年。 谢瑾睿上前虚扶了封廉松一下,脸上带着谦和有礼的笑容:“封员外毋需多礼,瑾睿这次来也并不是为了公务。是我这小弟有所求,没办法,我这小弟是长辈最宠的,我又是兄弟几个里面最笨的。为了在长辈面前讨个好,也只得带他走这一趟,失礼之处,还望封员外见谅。” 十九岁的从七品,这要还是笨的,封元汐心里轻笑,那封家最高不过六品的那些族中子弟,岂不是更加蠢笨? 封廉松对谢瑾睿这自谦的话,只不在意,将他让到上座,自己陪坐下首,问道:“不知是何事?” “玉礼,你要做什么,自己与封员外说。”谢瑾睿推了推身边的谢玉礼。 封元汐此刻还在颇有兴致的打量这个谢家长孙,就见谢玉礼抬手,指向了自己:“我要她。” “嘶……”房间内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纷纷转头看着封元汐,眼神中都透着古怪。 封颖儿更拖着长音哼了一声,那拐着的腔调透露出了她此时的不屑。 封廉松转过头来,看着站在人群后的封元汐,朝她招了招手。封元汐无奈走上前来,暗暗朝谢玉礼瞪了一眼。谢玉礼却是朝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对她凶巴巴的眼神毫不畏惧。 “不知道我这位侄女,如何得罪了谢小公子?”封廉松摆出一副和蔼长者的面孔,对谢玉礼道。 谢玉礼却不睬他,只问封元汐:“封姐姐怎么这么晚了不在家?我使人去府上取书,听梅香姐姐说你来封家大宅了,别是躲着不肯借书给我吧。” 封元汐被他说得也很是疑惑,只眨了眨眼,问:“谢少爷这话从何说起?” 却见谢玉礼小嘴一扁,眼圈都红了。他本就生得可爱,现下这委屈的模样,更是让人怜惜。 只见他扯了扯谢瑾睿的袖口,用很是可怜的口气说着:“哥哥,你看,都怪封家的四小姐。一定是她强要了我送给封姐姐的点心,本来说好了,我用点心换她的书,这下点心没了,封姐姐一定不肯借我书了。” 谢玉礼一提点心,封家人心里都是一突,想到了现在还在阆苑阁里间桌上的那匣子点心。于是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封颖儿身上。 封颖儿被看得毛了,咬牙切齿地说:“什么好东西,还巴巴的献宝。我家大姐姐吃了你的点心都病倒了!这点心被人投了毒也未可知。” “颖儿!不可胡言。”封廉松斥道,又对谢瑾睿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谢大人莫怪。” 开玩笑,指责大皇子身边红人的弟弟投毒,封家想巴结大皇子还巴结不到,这要是得罪了对方…… “这位是……?”谢瑾睿收了笑容,冷着脸瞟了一眼封颖儿。 “是我三弟家的孩子。”封廉松瞪了封颖儿一眼。 “你就是玉礼说的封四小姐?” “正是我家四妹妹。”封元汐这时恭声答道。 “封家也是世家,小孩子还是懂些规矩的好。” 谢瑾睿冷着脸,不咸不淡的点了一句,转头问封廉松:“大小姐现下情况如何?可请了大夫?” “请是请了,只是……目前还不得解法。”封廉松显得忧心忡忡。 谢玉礼仰着小脸,对谢瑾睿道:“大哥,这千嶂城的大夫怕是医术不精。之前听说封四小姐只是染了风寒,都需要全城大夫治上好几日。如今遇到这疑难急症,怕是更不济了。” 封元汐听得只想翻白眼,他们谢家人嘴上气人的本事,看上去是一脉相承啊。 谢瑾睿点了点头,对封廉松说:“封员外莫要心焦。瑾睿这就写个帖子,去请王府的医官来为封小姐诊治。” 封廉松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连称不敢:“小女福薄命浅,那里敢劳动宫中出来的医官。莫要折煞她了。” “宫里的医官劳动不得?”谢玉礼点了点头,“想来封伯伯说的有理,封大小姐的确不是有福之人,不然怎么恒王赏的点心,她吃了就病了。” “恒王府的点心,什么恒王府的点心?”封颖儿听到,心里一颤,“那不是延祥斋的点心吗?” “封四小姐难道不知道?延祥斋的金印封是从哪里来的?”谢玉礼听了这话,一副惊讶的表情。 众人这才隐约想起,延祥斋的祖师爷,是伺候过先帝的点心师傅。那金印封,也是先皇所赐。 延祥斋盖了金封的点心,都是那位祖师爷的亲传弟子独自一人制作。之所以有价无市,那是因为,在千嶂城里,这样的点心只提供给皇子府和官员府邸! “这,就算延祥斋的金封有来历,也不能扯上恒王府啊!”封颖儿还想狡辩。 “封四小姐有所不知,玉礼送给封三小姐的点心,正是恒王殿下赏与在下的。”谢瑾睿清了清嗓子,“之前似乎听到有人说,送给恒王殿下的点心有毒……看来回去之后得仔细查查了。若到时候查无此事,这诬告之罪,恐怕……” 听出了谢瑾睿语气中不善的意味,封廉松连忙从座位上起身,施礼道:“不不不,谢大人不必大动干戈。小女这病恐怕只是巧合。那点心颖儿和汐儿都吃过了,并没有异样,想来真是小女福薄,碰巧病了。都是误会,是误会。” 封元汐见封廉松大冬天的,额头上都急出了汗。她唇边挂起一丝微笑,走上前去,向谢瑾睿福了一礼:“谢大人,大伯父说的不对。依着元汐看,那点心确实有‘毒’,大姐姐的病正是与那点心有关。” “元汐,不可胡说!”封廉松简直气极,他这个侄女,疯了不成? 谢家两个兄弟却都是很有兴趣的看着封元汐,谢瑾睿挑了挑眉:“封三小姐,你可知道,你这话牵涉众多,你可能对自己的话负责?” 封元汐不卑不亢的道:“元汐敢说,自然敢负责。元汐不但知道大姐姐中的是何毒,还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就连毒的解法也都知道。” 谢瑾睿原本以为封元汐只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份,敲打封家,但听她语气如此笃定,又觉得不像。于是,他点点头,说道:“你细细说来。” 封元汐又福一礼,抬起头来,认真说道:“那下毒之人,正是延祥斋的点心师傅。毒也确实下在点心里,而且,这毒是专对大姐姐有效用的。” “什么?!”封廉松看着封元汐,一脸的不可置信。 第十二章 南北殊异 “元汐,谢大人之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下毒的话可不能乱说!” 封廉松侧目打量谢瑾睿的表情,出声警告封元汐。 “自然是听到了。我敢这么说也是有根据的。”封元汐身板站得笔挺,对答不卑不亢,“之前我在大姐姐的房里,吃掉了一块点心。除了自证清白之外,也想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哦?说来听听。” 谢瑾睿很有兴趣,摆手制止了封廉松的呵斥。 “送点心时,谢少爷提过匣子里是杏仁酥。我品尝后确认了这一点。在酥糖中,除了杏仁的清甜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封元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对封廉松道:“大伯父,可否请之前的大夫来,元汐有话要问。” 封廉松朝下人使了眼色,原本躲在屏风后面的两个大夫被请了出来。 封元汐朝着两位大夫施了一礼,温声道:“两位先生,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请两位先生指教。” 大夫中年长的老者开口应道:“指教不敢,这位小姐有什么问题,请问便是。” 封元汐点点头:“小女子曾在书册中读到过,这杏仁是有不同种类的。有些种类吃多了,会使人中毒,可是真的?” 那两个大夫听了,眼神突然亮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老大夫朝着封廉松和谢瑾睿作了个罗圈揖,解释道:“封老爷,谢大人,这位小姐说得不错。杏仁有南北之分。南杏无毒,可食用。而北杏有毒,可入药。北杏入药并非人人可用,需要医者根据病患状况斟酌用量。” 说着,那老大夫又朝封元汐施礼道:“多亏这位小姐提醒。普通人生服数十粒或才初见中毒症状。但也有人不耐北杏毒性,只数粒就能引发病症,封大小姐亦是如此。知道缘由就好解了,老朽这就拟方。” 封廉松摆了摆手,就有下人把两位大夫带到其他房间斟酌药房去了。 “‘毒’的原因找到了,可这下毒的人……”谢瑾睿看着封元汐,脸上的线条已经柔和了不少。 “自然是延祥斋的点心师傅。”封元汐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千嶂地处北地,冬季气候与京师不同。北杏可以祛痰宁咳,想来,那位师傅是想用食补的法子,调整了配方。糕点中北杏的味道很淡,用量很少,若不是体质特殊的人,食之不但无害反而有益。” 封元汐说着,眼神若有似无的朝着封颖儿的方向飘了一下,补充道:“若不是元汐前些日子也用了带有北杏的食补方子,恐怕一时也很难尝出来。” 听到封元汐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清楚。谢瑾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啪啪地鼓了几下掌,然后对着封元汐施了一礼,道:“谢某今日受教了。” 封元汐连忙还礼,抬眼,就见谢瑾睿身后的谢玉礼,眼中又冒出了崇拜的小星星。 谢瑾睿掸了掸衣袖,脸上带着刚进门那种礼节性的温和微笑,对封廉松道:“封员外,既然事情已经查问清楚了。那封三小姐和那盒点心,谢某就一并带走了。有些细节还要再确认一下。” “可是……”封廉松看看封元汐,又看看谢瑾睿,面露难色。 “封员外,今日之事,是我这小弟随意把王府赏赐送人惹出来的。稍后谢某还是会请王府医官过府来为封大小姐诊治,以求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谢瑾睿收了笑容:“此外……您也应该看出来了,王爷是不喜欢铺张浪费的人,连一盒点心都要赏给手下人。最近王爷正在为提高边军伙食而忧心。封家作为千嶂本地的世家,要多为朝廷分忧才是。” 谢瑾睿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意味,封元汐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封廉松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用衣袖擦了擦脑门,连连称是。也不再提留封元汐的话,打发了人包好了点心匣子,领着谢氏兄弟并封元汐三人,自正门离开。 “大伯父,你怎么就让他们走了呀。三姐姐她——”见人都走了,封颖儿还不依不饶。 封廉松没了平日疼爱晚辈的慈善面孔,黑着一张脸,对周娘子说:“带四小姐回去。和廉棋家的说,好好教教她规矩。还有,让廉棋马上过来锦园一趟。” 封颖儿还要争辩,周氏早领了两个婆子,半推半堵的,把封颖儿和她的两个丫鬟一并请出了阆苑阁。 “老爷……”朱氏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躺着的内室。 封廉松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朱氏摆了摆手。 “你就照顾姝宁吧。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回去了。” 说罢,他不等朱氏回话,抬步离开。 封府外,谢家的马车上。 封元汐坐在谢家兄弟的对面,车子被马匹拉着,在雪地缓缓前行。轮子压在新雪上,发出牙酸的咯吱声。 “难怪我这位弟弟会对封三小姐推崇备至,今日一见果然和别的闺阁小姐大有不同。” 谢瑾睿微笑地上下打量着封元汐,封元汐此刻心中却升起了警惕。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青年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谢大人不要折煞元汐了。谢小公子年纪还小,传言怕是夸大了。”封元汐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元汐只不过是多读过几册闲书的,普通人家的野丫头罢了,哪里能和闺阁小姐比。” “封三小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这样的聪明人,接近我小弟,意欲何为?” 谢瑾睿脸上还挂着笑,但是整个人气质也冷了下来。 封元汐心中一凛,不明对方用意,她打算暂且拿话支吾。 “谢大人指的可是福龙祭时,我与谢小公子被劫一事?” 谢瑾睿挑眉,不言自明。 “那天的事情实属巧合,想必谢大人不会信吧?” “那天谢家的护卫赶到关押你们的小院,和你们离开的时间前后差不过半刻,六个看守已经全部被灭口。这事,封三小姐可知情?” “不知。” “那封三小姐可知,绑匪是何人指使?” “亦不知。” 两人一问一答十分迅速。但随即,谢瑾睿脸色转冷,手中银光一闪,封元汐就感受到脖颈一侧,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 动作好快!以封元汐的眼力,竟然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封家大公子,看来不只是文采出众,手下也是有些功夫的。 “其实我也不太在乎答案。但我在乎我弟弟的安危,封三小姐,你明白吗?” 封元汐扬了扬眉毛,神色不见丝毫动摇。她微微抬头,眼神坚定地直视着谢瑾睿:“谢大人,这杏仁有南北之别,同‘杏’未必同‘芯’。到底是毒、是药,又或者只是点心的陪衬,又何必现在下判断呢?” 第十三章 “预知”之能 “汐儿,你真的要去吗?家中并没有缺钱到这个那个地步,你何必……” 这已经是肖氏不知道第几次劝说了。封元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正在整理的出门用的包裹。 “阿娘,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封元汐走过去,拉着母亲的手,在自己房间的圈椅上坐下。 肖氏愁眉不展:“你到底是个女孩子,这个月也才十岁,我如何放心?” “这次是谢大人推荐,和裕通商行的人一起行动,安全上是有保证的。”封元汐解释着,“况且,还有咱们铺子里的伙计一起,安叔也一起陪我去,不会有事的。” 封元汐说着安抚的话,心思却转到了数日前。 那天夜里,在谢家的马车上。谢瑾睿制住封元汐,脸上带着和他的动作完全不相符的温和笑意,嘴里说出的,却是威胁性十足的话语。 “我这个弟弟很特别。保护他远离可能的危险,是一个兄长的责任。封三小姐,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封元汐被他制住了要害,但是丝毫没有畏惧:“我不需要得到谢大人的信任,我有把握你不会对我动手。” 谢瑾睿垂眸,看到了封元汐正握住一小节竹管对准了自己。 谢瑾睿挑眉,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屑:“你的倚仗是什么?这个小东西吗?” “小东西,也是可以有大作用。比起动手,我更希望可以好好谈谈。对谢家来说,多一个盟友,好过多一个麻烦,不是吗?”封元汐的语气中透着十足的自信。 谢瑾睿刚把兵刃又逼近了一些,就感觉侧腰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扭头,他看到谢玉礼手里拿着和封元汐一模一样的竹管,正抵在他的侧腰上。 “小七?你这是在做什么。”谢瑾睿皱眉。 “大哥,我找你来是救人的。”谢玉礼表情很是认真,“如今怎么能以大欺小呢?” 明明被两个孩子“以多欺少”,谢瑾睿回头再看被自己制住的少女,对方脸上那有些得意的笑容仍未散去。 “我被封家人带走,家母可以作证。我跟着您从封家离开,封家人可以作证。”封元汐开口,不卑不亢。“这样的情况下如果随意处置了我,谢大人,封家可是等着抓谢家的把柄,想让你们一夕之间名声扫地呢。” 谢瑾睿不说话时也时常带笑的薄唇,此刻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收了兵刃。 封元汐这才看清楚,他手中的,是一柄刀刃只有巴掌长的轻巧匕首。 匕首收回时,勾到了封元汐颈边的璎珞的绳结,绳结断裂险些掉落。谢瑾睿眼疾手快,伸手一抄,接住了掉落的双鱼玉珠。 正待还给封元汐时,谢瑾睿突然“咦”了一声,拿到眼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手中的玉珠。 封元汐和谢玉礼二人不明所以,俱都一脸疑惑。 “大哥,怎么了?”谢玉礼问。 谢瑾睿回神,对着弟弟瞪眼:“你还问我怎么了?这才几天,你这小子胳膊肘就会向外拐了。看我回去不告诉爷爷。还不快把你手里的东西收了。” 被谢瑾睿这样一瞪,谢玉礼见他已经收了兵刃,讪讪地收回了竹管。 封元汐也收起了竹管,接过了谢瑾睿再次递来的玉珠,道了谢,追问道:“谢大人认识这东西?” 谢瑾睿摇了摇头,不做解释,而是转回了正题:“封三小姐,你接近玉礼的目的,还有你之前说成为‘盟友’的理由,可以说来听听了。” 封元汐看向他身边的玉礼,玉礼朝她耸了耸肩。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哥哥刚刚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封元汐只好言归正传:“七少爷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我也能猜出,县侯大人是为了保护他才带着家人避到千嶂的。” 谢瑾睿挑了挑眉,默不作声。 “可是你们守不住他。如果不和我合作,不光是他,五年之内,连恒王都会有性命之忧。”封元汐表情肃然的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我也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谢大人应该是清楚的吧。” 谢玉礼在谢瑾睿身边连连摇头:“姐姐,我可什么都没说,你……” 封元汐朝他笑笑:“就算你不说,慎允应该也会向谢家禀告吧。那天,恐怕他在房顶上听了个七七八八。” 车厢之外,传来了一声轻哼,正是充当车夫的慎允。 谢瑾睿摆了摆手:“你想说你可以预见未来?你这话说出来,就不怕被人认为是疯了?” “既然谢家相信七少爷的与众不同,那元汐的这点微不足道的能力,又有何不可信?”封元汐沉稳的寻找着说辞:“那个怪人提到过我有两世因果。我也确实因为一段……或许是梦中的记忆而深受困扰,不知道是否是他所说的另外一世的记忆。” 谢瑾睿扬了扬眉,似乎有了些兴趣。 封元汐对默不作声的他继续说着:“在那段记忆里,恒王会因为在战斗中被人伏击,双腿残疾,失去圣心。二皇子和三皇子会被朝中文武推出来,争夺储位。届时,封家会把我作为获得从龙之功的棋子,送给其中一位。” “你这说辞确实很唬人。谢家虽然信自家孩子的特异之处。可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却也无法成为谢家与你合作的理由。”谢瑾睿摇摇头。 封元汐想了想,说道:“我对那个‘梦境’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很好奇。如果是真,我希望改变那个命运,如果不是真……我也可以不再为它提心吊胆。我们不如就来打个赌。” 谢瑾睿眼睛微眯:“以何为赌?” “皇子们十六岁会被赐封号,二皇子今年十五,还未有封号。就以二皇子的封号为赌。我赌他一年后,封号为‘慎’。”封元汐微微扬起了下巴,很是笃定地说,“若应验,说明那‘梦境’中的事,确实可能发生。谢大人不想让恒王殿下顺利成为储君吗?” 谢瑾睿听了一愣,然后无奈笑道:“封三小姐这话可就诛心了。” 封元汐接着道:“如今也不瞒谢大人。我之所以会帮助七少爷,也是因为‘梦境中’,成年后的我所知,谢大人的弟弟中并没有七少爷。看到他被可疑之人尾随,才会出手。那两个拐子姑且不论,后来的那些被灭口的家伙到底受谁指使,谢家不想查清楚吗?” 谢瑾睿点头:“这件事,谢家自然会查。” “虽然我心中有备选的怀疑对象,但无法确定,就算查出线索,以我一个小孩子,也没法抓到凶嫌。我有一个引蛇出洞的法子,可以更快的揪出他们的尾巴。”封元汐深吸了一口气,“我用这样的法子,来证明我有合作的价值。谢大人以为如何?” “你的目的是什么?” 封元汐一双幽如深井的黑眸直视着谢瑾睿:“无他,不想为人棋子罢了。自古夺嫡之争没有不染血的。我只想远离纷争,和母亲兄长平静过完此生。” “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我家祖父大人,请他老人家定夺。” 马车晃动了一下,停住,封元汐到家了。 第十四章 未雨绸缪 “汐儿,在想什么?”见女儿有些跑神,母亲肖氏询问。 封元汐摇摇头:“没什么,阿娘就不要担心我了。这次我还向谢家借了两个会功夫的护卫随行。比一般武夫身手更好,一般武夫不是他们对手。安全上,阿娘可以不必担心。” 见女儿如此坚持,这样的对话这几天来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肖氏也只得作罢。 “都是母亲不好,你父亲刚去两年,我不方便出远门,否则……这次是无论如何也应该由我走这一趟的。” “母亲说这个做什么。”封元汐摇头,“母亲如今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您留在家里,总比我们两个孩子在家要好些。” 母女俩这正说话,外面管事肖安的儿子肖诚就进来禀告,少爷自学里回来了。 明日是二月初一,恒王的队伍要出发巡边。城中官宦富贵之家都要去城门送行,于是学里就放了封元昭他们两日的假。 用过午膳,肖氏留封元昭说话。封元汐猜测母亲是想让哥哥再来劝劝自己,也不说破,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小院。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封元昭就踏进了她的小院。 “汐儿在做什么?”封元昭进门,就闻到了十分清新的一股药香。 封元汐坐在桌案边,桌上有许多打开的纸包,里面都是小堆的药材。 封元汐正嗅闻着从桌上挑捡出药草,拿小称称量。她把挑拣好的药材交给身边的梅香,再由梅香帮忙用药碾,碾成细末。另一边旁边坐塌的矮几上,放着十数只或青或白的瓷瓶。 见封元昭来了,她丢开了手里的药草,脸上挂起笑容,招呼封元昭到边上坐了,又招呼梅香去上茶。 “这是香油膏?”封元昭指着桌上铺开的一大摊材料:“我记得妹妹对这些女孩家的东西,是没有兴趣的。怎么想要做这个?听母亲说,汐儿最近和谢家公子走得近,怎么,这是转性儿了?” 封元汐诧异地盯着哥哥打量了好一会:“我见过的谢公子,一个是恒王身边的红人,另一个,是比咱们还小三岁的毛孩子。哥哥这是想什么呢?” 封元昭摆摆手:“听说谢家家训严谨,男不纳妾,女不为妾。你若真有这机缘,母亲和我,可就放心了。” 封元汐一翻白眼:“且不说谢家看不看得上咱们小门小户的。就是封家,恐怕是还不愿意和谢家结亲呢。” 封元昭听了妹妹这话,反而笑起来:“这么说,要是两家同意,你自己倒是没有不愿意了?” 封元汐听了一愣,顿时闹了个红脸,气急败坏地对封元昭说:“哥哥再胡说,汐儿可要告诉母亲去了。让母亲好好审审你,一个读书人,这心里面天天在琢磨什么?” 说罢,作势就要出门去,封元昭见了连忙拉住她告饶。 “哥哥再不敢了,好汐儿就饶了我这遭吧。” 端了茶来的梅香,也笑着帮忙劝了两句。知道封元昭只是玩笑,封元汐也不是真的生气。 两人坐着饮了茶,封元昭问:“妹妹还没告诉我,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封元汐让梅香先去下去歇息一会,才同封元昭说:“我要去北地的事情,阿兄听阿娘说了吗?听说守关军士们冬季,手上总会有冻裂的伤口,影响抓握兵器。我对草药方面略知一二,就想着是不是可以制作一些能帮助冻伤愈合的油膏出来。我想着这次做出一些来,这次先让他们试试,若合用,或许可以做这生意。” 封元昭抬手拿过一个盛了油膏的小瓷罐,好奇的打量着里面的有些淡淡黄色的油脂。 “妹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 封元汐点头:“父亲在时也经常跑峪外的生意。和亲善的戎狄部族,拿我们的茶、织物、手工品,和他们换毛皮、药材、矿石。不知道我做的油膏,是不是也可以同他们交易。” “可你也知道,父亲也正是因为跑这条线才……汐儿,母亲很担心。” 封元汐从封元昭手里拿过那个小瓷瓶,拿在手里把玩:“我知道母亲担心。” 封元汐把自己劝说母亲的那番说辞又说与封元昭听。 封元昭听了,想了想,说:“听上去,安全方面确实有保障。只是我不明白,家里现有的生意也可维持,何必一定要冒险?” “哥哥,我这也是未雨绸缪。”封元汐笑着摇头,“上次三叔来咱们家,你也看到了。我问过母亲,父亲的那间铺子,房契当年老爷是给了爹爹,可是地契却是压在封家手里的,只怕哪天要做起文章来。我们虽然有些家底,如今家里人也少,可是日后总有花钱的去处,不可不早做准备。” 封元昭没有想过这些,明显愣了一下:“封家人再贪财,难道真的会……” “哥哥这几日在学里,可有关于封家的传闻?”封元汐不答反问。 封元昭想了想,道:“汐儿想问的,可是那日践行宴的事?听说冯老太爷席间表示,要再给边军送五千两银子,充作军资。得了恒王殿下的夸奖,很是风光了一场。” 封元汐轻叹一声:“五千两银子,怕是顶得上封家那些铺面和庄子里一两个月的进账,这还是不算一大家子人吃用的数。” “妹妹盘算他们的家当做什么,与我们又不相干。”封元昭不解。 封元汐无奈,自己这个哥哥,听说念书倒是个机灵的,只是世俗经济上就半点不留心了。 “你也说封家人贪财。平白出了这么一大笔银钱,他们不得借故从别处找补回来?” 封元昭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难怪了,下个月初一该交今年的修金了。可提的银子,足足比去年多了六成。难道……?” “修金恐怕还是小头。就只怕……”封元汐皱眉,摇了摇头,“哥哥今年孝期就满了,明年就可以参加童生试。封家势大,到时候若是以此要挟……总不能因为拿不出钱耽误了哥哥前程。” 封元昭这才隐约意识到严重,他也皱眉起来:“我不明白,别的房里也有庶出旁支,为什么只我们家似乎被格外针对。” 封元汐也想要知道,可如今并没有什么线索。 迫在眉睫的是,这次封家无故多折了五千银子,恒王一句轻飘飘的夸奖只说明他们过了这关。若没有谢瑾睿的提点,恐怕他们办宴席还要吃挂落。 这场宴会原本的另一个目的,还有让封姝宁在恒王面前露脸的意思。可这一病,宴会那日,红肿未消,自然也无法出席。 封家两个目的都打了水漂,如今怕是正在恼火。他们想要拿人作法,让其他分家往外吐银子,这儆猴得鸡,怕是要落到封元汐他们头上。 封元汐把这些说与封元昭:“所以不管是搭上谢家,还是这次北上,我都必须去。这些话我不敢和母亲细说,她性子柔弱,这两年支撑下来已经很辛苦了。哥哥还是以学业为要,我出去这趟也就月余,哥哥可要照顾好母亲。” 封元昭表情很是复杂的看着妹妹,许久之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关外之行 次日,晴天,正是适合军队开拔的天气。 千嶂城中的官员百姓,都前往北门方向,为恒王的巡边队伍送行。 一大早,谢玉礼就带着慎允来到封家,拉着封家兄妹一起去看热闹。 “我大哥有话,要嘱咐元汐姐姐。” 路上,谢玉礼悄悄地跟封元汐咬耳朵。 封元汐默默叹了口气,前世就知道这个谢大公子难缠,没想到今生还要与他打交道。 三个孩子很快到了城门口,在慎允的帮助下,挤到了人群前。当谢瑾睿今天一身官服,裹着鼠灰色裘领的斗篷,正与同侪并马走在队伍后端。谢玉礼看到他,在人群中挥了挥手。 看到弟弟,谢瑾睿与身边的人小声说了两句,打马到了路边,翻身下马。 “封三小姐,多日不见。”谢瑾睿拱了拱手,“长话短说,裕通商行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这次带队去北地的,是他们的少东家萧墨,是我的至交。安全方面,有他照顾当保无虞。” 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一块做工精巧令牌,令牌上雕刻着鱼纹,看上去和谢玉礼腰间玉佩的样式很相似。 封元汐接过令牌,前后翻看了一下,抬头问道:“这是什么令牌?” “这是谢家的信物。你到了平嶂峪,有什么事情,拿这个就可以见到我。” 封元汐听了,点了点头,收起了令牌。 一边的封元昭听着他们说话,好奇的打量着两人。察觉到他的目光,谢瑾睿看向封元昭,因为他和封元汐相似的容貌,很快就明白了这孩子是谁。 谢瑾睿露出了那种让人望之会生出亲切感的笑容,对封元昭说:“这位想必就是封家少爷吧。舍弟在千嶂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朋友,家中其他兄弟都还在京中求学。你们日后可多走动。” 封元昭听了,连连称是。 寒暄毕,谢瑾睿就要去追赶前方对队伍,封元汐走上前去,说道:“这次去北地,除了约定好的事情,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谢大人。” 谢瑾睿牵着缰绳,扬眉道:“这是条件交换吗?” “只是作为朋友的请托罢了。谢大人到平嶂峪后,如有闲暇,可否帮我留意一下边市中是否有‘山香草’。” “那是什么?”谢瑾睿问。 “一种草药,只在峪外苦寒之地生长。这东西,对我来说可能会很重要。” 谢瑾睿见她说得认真,点了点头:“我会着人留意。” 话毕,谢瑾睿翻身上马:“那么,我们过几日平嶂峪见。” 封元汐朝着谢瑾睿一揖,目送他追赶大部队去了。 “元汐姐姐,我发现你对大哥哥特别客气。”谢玉礼见谢瑾睿走了,嘟着嘴说。 封元汐当他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的玩伴,与他的大哥走得近,在闹别扭,于是微微一笑。 “怎么?谢小公子在吃自家大哥的醋吗?” “才不是呢。” 谢玉礼正要辩解,那边封元昭却一拉封元汐的衣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路对面的地方。 “汐儿,那边是封家人吧,他们正往这边看呢。” 封元汐和谢玉礼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人群前方站着穿戴隆重的封家太爷,封廉松站在他的右手边。此刻,封廉松正在封老太爷耳边说着什么。老太爷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在三个孩子上来回逡巡。 “元汐姐姐,我不喜欢那个老头的目光。”谢玉礼评价。 封老太爷的目光冷淡疏离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与蔑视。 “我也不喜欢。” 封元汐嘴上说着,仍然朝着封家人的方向遥遥地福了一礼。她身边的封元昭见状,也跟着作了一揖。 二人再抬头时,封老太爷已经在儿孙们的搀扶下,向人群后方走去了。 “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去吧。今天还要去铺子里,清点一下带去北地的货物是不是都准备好了。”封元汐说着,径自转身往回走。 谢玉礼又回头看了一眼封家人的方向,转身小跑着去追封元汐了。 十日后,封元汐换上了一身封元昭的男子衣服,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兄妹俩年龄差不多,容貌也相似,封元汐这样一打扮,恰似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封元汐的马车,是一个娃娃脸,一副精明相的年轻男子在赶。这人是前一日谢玉礼特意送来的,说是慎允的师弟,名叫慎诺。说是此人武功不比慎允差,可以就近保护封元汐。 封元汐没有拒绝,今天出发的时候带上了他。 封家这次给恒王府的五千两银子,这几日由裕通商会打点,采购了一批御寒物资和食物,随商队一并送往平嶂峪。这裕通商行,本部在越州府,在越州的影响力仅次于封家,但若论全大越的范围内,裕通交易网络四通八达,又不是封家这种偏安一隅的土霸王能比得了的。 封家的货车上,有一半,都是帮裕通运输的物资。 “封小姐,萧家那边有人来请小姐,过那边马车,有事相商。”马车外,慎诺的声音传了进来。 封元汐掀开车帘,见一马一人并行在自家马车边,态度恭谨。她便吩咐慎诺把车子赶快些,追上萧家的马车。 正当她要放下车帘,回到马车里时。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一辆停在路对面的马车上。马车的外面,有一个很眼熟的花型印记。 这是……封家的马车? 封元汐的马车经过这辆车的时候,对面的马匹抬步,缓缓地向反方向驶去。 “大姐姐可看清楚了?”封家的马车里,封颖儿放下了掀起一角的车帘,转过头去。 封颖儿对面坐着一个少女,正是封家大小姐封姝宁。此刻就是坐在车里,她头上也戴着一顶帷帽,帽檐垂下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 封姝宁没有回答封颖儿的话,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去吧。” “大姐姐!你也太能忍耐了。”封颖儿气呼呼的说道:“如今你这样,还不都是她害的。现在她要去北地了,马上就能见到恒王殿下了,你就半点不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封姝宁反问。 “当然是因为她害大姐姐没法见到恒王啊!见不到恒王,大姐姐怎么能有机会成为侧王妃呢?” 皇子的正妃都是由皇帝所指,封家人自然不敢多想。但是一个皇子侧妃的位置,他们自觉是有机会的。 “四妹妹,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封姝宁的声音里带着些警告的意味:“你这样口没遮拦,早晚给封家惹祸。看来前几日,你的规矩学得还不到家。” 封颖儿一听说学规矩,立刻瑟缩了一下。 “好姐姐,刚刚是我说错话了,可别让大伯父知道。”封颖儿连忙讨饶。 封姝宁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裕通的车队已经出了城。封元汐的马车终于赶上了萧家的马车。 弯腰刚进入车内,封元汐就听到一个十分欢快的声音:“元汐姐姐,你可来了,让我好等。” 封元汐抬头,就看到谢玉礼正坐在马车上,手里剥着一颗黄澄澄的橘子,对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这孩子怎么在这?! 第十六章 谨慎行事 看到谢玉礼的那一刻,封元汐简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谢玉礼倒是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惊讶,从座位上跳下来,两三步跑到封元汐面前。 “萧大哥真厉害,这个季节还能找到新鲜的果子。元汐姐姐,快来尝尝。”谢玉礼边说,边拉着还在发懵的封元汐就往车内走。 被他一拉,封元汐才回过神来,一甩手挣脱了他。 “你给我等一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封元汐瞪了一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又在车内环视了一圈。 车内很是宽敞,车中熏着暖炉,灯光明亮,丝毫感受不到车外北地的寒风。地面和座椅上铺着兽皮和软垫,镶了磁石的案几上,茶水、果盘、各色点心摆了大半张桌。 一个容貌平平,一身锦裘华服,正用带着玉扳指的手轻扣桌面,很是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的身边,一个二十岁上下,气质温婉得像朵小白花的少妇正在给他斟茶。 “见过萧大掌柜的。”封元汐知道他就是萧墨,朝对方行了一个揖礼。 萧墨对她回以一个微笑,拿起茶杯小口地饮着,并不打算在此刻插话。 没有见到一直跟着谢玉礼的慎允,封元汐问起:“慎允呢?你偷跑出来,他也不跟着?” 谢玉礼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干笑了两声,拿眼睛去瞟封元汐身后的慎诺。 慎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视线。 封元汐扶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又把他甩掉了?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慎允在封元汐眼中,算得上是高手了,竟然看不住一个孩子? “封公子,”慎诺得了吩咐,在外面对封元汐只称公子,“小少爷想跑的时候,总能从师兄眼前溜走的。” “谁让他总是跟着我,要我去书院读书。”谢玉礼撇嘴,“爷爷都说我明年可以试着去参加童试了,还跟着书院的孩子一起念书,也太无聊了。” 封元汐很是无语的看着眼前这小孩,原来是逃学出来的? 她冷了脸,朝萧墨拱了拱手:“萧大掌柜的,还请您马上派个人,送谢少爷回千嶂去。” “我不回去!”谢玉礼不干了。 “不要胡闹!”封元汐瞪他,“这次我们是去做什么的,谢大公子难道没告诉你?这一次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你就因为贪玩,所以跑出来,这是一个好好的大家公子该做的吗?” 谢玉礼很是倔强地扬起了小脸,回瞪了回去:“我才不是为了贪玩。我这次来,可也是有要紧的事情。” “你——”封元汐有些气笑了,“好,那我就听听,你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你不说出个好的理由,我这就让慎诺绑着,也要带你回去。” “元汐姐姐,你就这么怕我大哥?”谢玉礼眨眨眼。 “不要转移话题。”封元汐脸色沉凝。 “好好,姐姐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你们商量的那件事能成功,才跟来的。”谢玉礼很是认真。 封元汐挑眉。 “上次掳走我们的人,我隐约听到他们的目的是我。如果我不在,他们真的会动手吗?”谢玉礼问封元汐。 听到他这么问,封元汐反而一愣。 谢玉礼接着说道:“还有啊,这次的商队的任务之一,是负责运送给边军的物资。这些物资如果被那些坏人打了主意,又该怎么办?” 封元汐默不作声了。 这本来就是她和谢瑾睿后来再次商议的关键点。能在千嶂城,动用江湖势力当街掳人的怀疑对象屈指可数。封家,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谢瑾睿故意提点封家,又揽下安排采买运送物资的事情,就是想让封家出手,继而抓住他们的把柄。 封元汐参与其中,只是加大了封家动手的可能。 只要抓住他们和江湖中人的勾连的证据,再要发难,调查封家到底是出于私人目的,还是有其他幕后主使,就容易得多。 “元汐姐姐,虽然我明白你们这么安排的理由。但是我觉得这样太危险了。” “危险?”封元汐不解,“为了确保抓住人,我们可是……” “就是你们做了安排呀。”谢玉礼说,“如果安排的护卫过紧,对方一定不会傻得硬碰,可如果外松内紧,万一,对方放把火烧了货物。虽然这些大多是封家的银子购买。但实际是交到了恒王手中的。到时候大哥哥不但要落下不是,更可能有其他人要以此向恒王发难了吧。” 封元汐听到这里,突然醒过味来。自己眼下查封家,为的就是想设法提前规避掉风险,让大皇子能顺利成为太子,回京师去。 可若是反而让大皇子被人诟病,那她的目的岂不是本末倒置。 看封元汐的表情,谢玉礼就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于是有些得意地说:“刚好,我总能给身边人带来好运气。有我在,去的这一路上,一定不会有什么贼人惦记商队的货物。至于元汐姐姐和大哥哥的计划,等回程的时候一样可以进行。”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特别是,如果他们得到了消息,我在商队里的话。就算去的路上不动手,回来的路上,如果那些人还有同伙,不会放弃可能的机会的。” 封元汐有些服气了,抬头问萧墨:“萧大掌柜的,也同意他的说辞了?” “不得不说,谢小少爷说服了我。”萧墨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放下了茶杯道,“之前谢兄说了,这个计划恒王是同意的。可是这其中的风险,作为一个商人,我不可能在已经知道的情况下,还去涉险。” 封元汐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一切还急不得。 她朝萧墨行了一礼,道:“萧大掌柜的,在下受教了。” “好了,元汐姐姐,不要这么严肃嘛。”谢玉礼又把手里的橘子往她手里塞,“来尝尝萧大哥带的果子。起码在去的路上,咱们可以轻松一些。” 谢玉礼说的没错,他们这一路上确实轻松不少,就连天气接连两日都很适合远行。要说唯一的插曲,恐怕就是第一天夜里,众人在官道旁的一个村落休整的时候,终于追了上来的慎允。 再次被自家少爷逃脱,慎允收到了来自封元汐和慎诺的同情。 商队在出发后的第二日下午,到达了平嶂峪。 平嶂峪是一个修筑成三层结构的瓮城。最北面是关隘的最外层,修筑了各种防御工事,一旦有战争发生,这里就是最前线。中间一层是平嶂峪驻守的军士们驻扎和平日训练的军营。最南面的小城,则是来往客商驻足休整的,准备出关前的最后一站。 因为计划的更迭,封元汐一到平嶂峪,就拿着谢瑾睿交给他的令牌,到军营门口请求会面。 可是有军士进去通报了一圈,回来却告诉他,谢大人并不在营中。他这几日,正跟着恒王的队伍,在关外几处亲近大越的戎狄部落之间进行巡查。 第十七章 天生一对 “元汐姐姐,你不会还想要把我送回千嶂城去吧?” 平嶂峪内城的街道上,封元汐冷着脸往回走,谢玉礼嬉笑着跟在她身后。慎允和慎诺师兄弟两个隔着三五步外跟着,不敢上前打扰两人说话,却也不敢让玉礼离开他们的视线。 封元汐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都到平嶂峪了,你怎么还跟着我?” “不跟着元汐姐姐你,我要去哪里?”谢玉礼追到她身边,歪着小脑袋问。 “你大哥和萧墨是至交,你当然应该跟着他。” 谢玉礼连连摇头:“他天天在裕通商会的会馆里和人谈生意,无聊得紧。我跟着他做什么?” “我也是要做生意的,你又跟着我做什么?”封元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看着他。 “不会吧?”谢玉礼瞪大了眼睛,“姐姐难道不是为了大哥那个引蛇出洞的计划?还真是做生意的?” 封元汐没脾气了:“我们车上也带着半车的货物,不做买卖我带那些做什么?” 封元汐这次,倒还真的带了货物。家里开着杂货铺,做的也是日常小玩意的买卖。 在大越百姓眼中不值几个钱的针头剪刀、锅碗瓢勺,在不擅长精细手工的戎狄人这里,能卖出十几倍的价钱。 一般的游商只身一人,很少有走域外冒险赚这笔钱的。而裕通商会这样的大商行,又多做些毛皮药材矿石之类的大宗生意,这些小东西上用心较少。 她把自己的经营计划和谢玉礼简单说了,这孩子也是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封元汐的想法。 “元汐姐姐,你真的这么缺钱?” 谢家允许玉礼和封元汐来往,自然把她的背景调查得很清楚。 “就算封家停了你们的月钱,姐姐家里的铺子,看上去生意也还不错。上回看到姐姐看帐,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帮忙。难道最近有什么困难?姐姐你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封元汐原本也不打算替封家遮掩,此刻被玉礼说破,倒也不觉得如何难堪。 她的脚步放慢了许多,说道:“封家有人惦记我爹爹留下的铺子久矣。我们孤儿寡母的,万一守不住,一家的生计不说,日后奉养母亲,哥哥求学赶考,娶妻成家,哪个不要用钱?” 谢玉礼眨了眨眼,道:“姐姐怎么只算元昭哥哥成家的花用,姐姐自己的嫁妆难道就不要备了?” 封元汐听了先是一愣,又觉好笑:“这真是奇了,怎么你和我哥哥一样,都关心这个?我不想嫁人,想嫁妆干什么?” 这个回答,是谢玉礼没想到的,他很惊讶地问为什么。 封元汐想了想,反问道:“上次封颖儿抢点心的事,你还记得吗?” 谢玉礼点头。 “抢东西的是封颖儿。我试着影响她的气运。论理,倒霉的人应该是她。可是为什么中了杏仁毒的人是封姝宁?或许封颖儿会因这事,受到长辈责罚。可为什么殃及了封姝宁?” 谢玉礼望向封元汐认真地听着,却不明白这和她不想嫁人有什么关系。 “那个叫冯川的人,虽然古怪,但是所言或许是真。”封元汐面色有些凝重,“我确实能给冒犯我的人带来厄运,可是我并不能随心控制这个影响范围、程度和形式。这次只是说了两句警告的话,就波及旁人。若是嫁人了,一家人难免磕碰,难道到时候也要周围人遭殃不成?” 谢玉礼算是听明白了,扯住了封元汐,让她站定。 “姐姐这样想就不对了。我们只是说出了我们的希望,实现的事情那归老天爷。你觉得是波及的人,在老天爷眼里或许并不那么无辜。”谢玉礼指了指天,又道,“再说了,因为怕吵架,就一辈子不嫁人?天下男儿何其多,姐姐找一个不会惹你生气的人不就好了?” 封元汐摇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悲凉,前一世她也是喜欢过一个人,嫁过一个人的。 “天下何其大,大越男儿千千万,这样一个适合的人又要去哪里找呢?” “姐姐,不然你选我呀。” 谢玉礼指着自己,踮起脚,仰着那张冻得红扑扑的漂亮小脸,一双大眼睛努力想要平视封元汐,表情十分认真。 “你?”封元汐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反问。 “对呀。姐姐你看,你会让人倒霉,我会让人走运。我和姐姐一定是天生一对的。而且有我在,姐姐身边肯定会好事不断,这样就没有时间不开心了。” 谢玉礼说的非常认真,他对封元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所以,元汐姐姐,等我长大了,你就做我的娘子吧。” 谢玉礼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玩笑话,此刻在封元汐眼中显得特别可爱。之前心中那些悲凉沟壑,似乎被熨平了些许。 大概也因为他是这样的孩子,才会被福神眷顾着吧。 封元汐忍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谢玉礼抗议着“不能摸头,会长不高”的话,就要躲过封元汐的魔爪。 “净说大话。你要真不想惹我生气,现在就应该在千嶂,而不是在我眼前。” 封元汐故意板着脸,收了手,转身迈步就往前走去。 谢玉礼见她走了,抬脚就追,边追边嚷嚷着:“元汐姐姐,你别生气呀。你不是要找合意的货品吗,带上我一定会有收获的。哎,姐姐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呀!” 封元汐只假装充耳不闻,甚至有些坏心眼地加快了步伐,但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封元汐带着玉礼逛了一个下午,走遍了平嶂内城的街市,却并没有找到十分满意的目标。 虽然这里也会卖些关外货物,可是到底住的都是大越百姓,是守军的家眷。对他们来说更喜欢的还是来自大越腹地的货品。 四人回到裕通会馆,封元汐正在自己借宿的房间里准备更衣,房门砰砰地被敲响了。 “元汐姐姐,我大哥来信了,是给你的。”说话的是谢玉礼。 封元汐放他进了房间。拿过谢瑾睿的信一看,信中告诉她,她要找的山香草,在家住艾斯特尔的一位采药人处找到了。 “艾斯特尔?”封元汐疑惑的看着这几个字。 “我知道。”谢玉礼解释道:“艾斯特尔在关外,是距离平嶂峪最近的一个商业镇。戎狄有四十三个部族,和我大越交好的有八个。这镇子在八部之一的厄尔特部势力范围内。”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封元汐对谢玉礼知道这些感到好奇。 “都是来的路上,我从萧墨哥哥那打听的。”谢玉礼手插在腰上,很是得意,“怎么样,我就说有我在,是会有好事情发生的吧?元汐姐姐,你要找的货物,或许也在这个镇上呢。” 封元汐知他目的,抿嘴一笑:“你是在城里待不住,想去那边看看吧。也罢,那我们这就去问问萧大哥,他的商队有没有去艾斯特尔的打算。” 第十八章 奇货难求 第二日,封元汐带着自家的马车和货物,跟着裕通商会去收货的车队,前往艾斯特尔小镇。 一路上,萧墨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只在那里呆一天,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办,可要抓紧时间。晚上就宿在我们在镇上的驻地,明天一早就回程,明白吗?” 封元汐一一答应了。 萧墨这次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同行,生意的价格是已经谈好了的,只要派人出去艾斯特尔验货、交易就行。 戎狄八部虽然和大越有贸易往来,但大越仍然对他们保持警惕。能来平嶂内城和裕通商会谈生意的,都是各部族贵族派出的使节。除了要提前申请,入关时也要有同行文牒,一行人的数量也被限制在十人之内,并且只能在内城中活动。 故而,戎狄商人是没有办法亲自把货物运进平嶂峪内城的。 大越和戎狄关系一直很紧张。即使是所谓亲大越的八部,也是只是因为其他部族想要袭扰大越边境城镇时,对他们也会有所劫掠,才会投靠大越。 大越需要防御缓冲带,八部需要大越守军的力量支援,和每年通过贸易获得越冬物资,所以才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能一直保持互惠自然是好的,但也难保天平没有倾斜的一天。 车队卯时出发,巳时到了镇上。 封元汐让肖安和伙计,先寻找买主售卖他们带来的商品。她则和谢玉礼,带着慎允师兄弟两个去镇上。一方面找到谢瑾睿说的那个采药人,另一方面,也看看有没有可以收购的货品。 肖安并不放心自家小姐在戎狄人的地盘上闲逛,不肯放行。直到萧墨看不下去,带了四个护卫,说自己也和孩子们同去,肖安才放心。 “不会影响萧大哥的生意吗?” 封元汐也有些无奈,自己这个十岁孩子的年龄,确实很难说服长辈们放心。 “收货的事有管事在就行。我来也是不太放心玉礼,才跟到镇上,总不能这时候再躲懒。”萧墨笑了笑,“对了,要找的地方在哪里,你知道吗?” 封元汐取出那封信,在信的末尾,有一个很简易的地图。 她把地图展示给了萧墨:“萧大哥对镇上熟悉些,知道这里吗?” 萧墨看了一下,点了点头:“是镇上的一个药材铺子,规模不算大。” “和您也有生意往来?” “这个嘛……”萧墨挠了挠下巴,摇了摇头,“我想说是,可惜,这店主的规矩多,和他做生意过于麻烦,打过几次交道就作罢了。” 谢玉礼奇道:“竟然还有萧大哥你做不了的生意?” 萧墨无奈:“我本事再大,也做不了全天下的生意。这铺子里,普通草药,用银钱可买,未必一定要与他家做生意。我想做的,是别家没有的药材的生意。可是想要拿到稀有药材,除了有钱,你还得满足对方一个条件才可交易。” 封元汐有了兴趣,等着萧墨继续往下说。 萧墨眯起眼睛,边回忆边说:“用那个掌柜的话说,帮他们采药的采药人,多少都有难处。能拿出稀罕草药的人,大多经历过九死一生,也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可是有些事情,在峪外有钱也解决不了。所以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采药人讨这个情。”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人啊。”谢玉礼来了兴趣。 萧墨听了却是摇头,提醒封元汐:“封小姐想要的如果是一般物件,谢兄大可直接来找我。玉礼虽有夸大,可天南海北,只要是钱能买到的,十有八九我都能弄到手。谢兄既然找到了这个地方,那封小姐可要有心理准备。” 谢玉礼听了却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有我跟着元汐姐姐,就算对方提条件,元汐姐姐也一定可以顺利达成的。” 听到他的话,萧墨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我忘了,有你这小福星在呢。这么说来,你也帮帮我?让我也在这药材铺子里寻几样好东西带走?” 谢玉礼听了,一矮身就猫到了封元汐的身边,一脸嫌弃地打量萧墨:“才不要,你拿到稀罕东西,怕是去给什么人送礼吧。我才不帮你做这个,我只帮元汐姐姐。” “哎——”萧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些年给你送的那么多好东西,都是白疼你了。罢了罢了,看来我要告诉萧兄一声,他这个小兄弟,怕是留不住了。” 谢玉礼听了,也只是对着萧墨做了个鬼脸。封元汐看出萧墨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拿玉礼打趣罢了。看来裕通的这位少东家,不光是和谢瑾睿,和谢家的关系也都不错。 艾斯特尔小镇因为原本的修建者就是大越商人们,所以建筑风格和大越很像。很多和戎狄人通婚的大越人后代,在这个小镇子上定居。开设一些服务于过往行商的饭馆旅店之类。 小镇街道是夯实的土路,两边是用一种厚重的大块灰黑色的石块垒砌起来的。这些黑石取自千嶂山脉,大越境内常用的砖石建筑,是经不起峪外风灾的几次摧残。 有萧墨的引路,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那间药材铺子。一样的黑石建筑的门楣修得很低,个子最高的慎允,甚至要低头弯腰才能进门。为了抵御不知何时会出现的风灾,这里的石头房子,门窗口开得都很小。 虽然房间里点了照明的油灯,但整体采光不佳,给人一种踏入昏暗地窖的错觉。油灯燃烧的气味混合着各种药材的气味,加上取暖的炭火的烟气,被闷在一个小房间里,让人觉得有一些窒息。 店铺的柜台后面,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戎狄人的毡皮外袍,正在昏暗的油灯下,分拣和切轧着晒干的药材。 封元汐这一群人进来,少不得挡住了门窗的光线。中年男人皱了眉头,抬眼,立刻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萧墨。 “萧大掌柜,今年来的可有些早啊。”男人开口,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萧墨嘻嘻一笑,很有些纨绔的味道,接话道:“做生意嘛,自然是越早越好。” 男人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草药,拍了拍手上的尘屑,把双手揣在袖口里,绕出了柜台。 “我这里,可没有多少可以和萧大掌柜做的生意。”男人开口,就是一副送客的语气。 萧墨很是好脾气的摆了摆手:“把客人拒之门外,可不是做生意的态度。今天不是我和你做生意。我有个朋友,想要来跟你做个生意。” “哦?”老板抬头,在跟来的人中打量起来,目光不自觉地就看向了慎诺,他的那张很有些精明的娃娃脸,看上去就像是哪家的小老板。 “不是,不是他。”萧墨摇摇头,抬手指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封元汐:“是这个小姑娘要找你。” 老板低头,看到是个小毛丫头,顿时黑了脸:“萧大掌柜的,你今天是特意来消遣我的?” 第十九章 毒草妙用 “哎,话不能这么说。”萧墨见药铺掌柜的就要发火,连忙解释道。“你做生意难道不是只看能不能完成条件,并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吗?” “可是你带一个小姑娘来,她能达成我的条件吗?”掌柜很是不屑。 封元汐踏前一步,对药铺老板施了一礼,道:“掌柜的先莫动怒,萧大掌柜的在之前已经和我说了这里的规矩。既然来了,不听一听条件就回去,岂不是让人遗憾。还望掌柜的成全,或许您提出的条件,元汐恰好能解。” 那掌柜眯了眯眼,抬手在半秃的头顶上摸了摸,思索了一下。因为前额发量稀少,这掌柜的学着戎狄人把头发编成了一圈小辫,而不是像大越人一样束发。但这样的发型,反而更突出了他油亮的前额。 见她说得诚恳,最终,药铺掌柜砸吧了两下嘴,妥协道:“那就先说说,你想要什么东西。” “山香草。”封元汐一字一顿的说道。 “胡闹!”掌柜的连连摇头,“你知道山香草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封元汐回答得不卑不亢,“山香草是生长在北戎的一种毒草。如果人的皮肤接触到它茎叶中的汁水,很容易被毒素烧灼溃烂。这种植物的块根和果实可以入药,但也有毒性,使用起来需要十分小心。” 听到封元汐把山香草的药性说得头头是道,那掌柜知道她有些来头。 “小姑娘,你要它何用?毒草,可不是会背背书本,就能上手的。”掌柜道。 封元汐摇摇头:“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不是我能换到山香草的条件呢?如果不是的话,那恕我无法奉告。” 那药铺掌柜见封元汐不肯松口,也不强求,撇了撇嘴:“也罢,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与交易无关。” 那掌柜的转身,在店内的货架上搜寻了一番。不多时,拿回了一个木盒,在众人面前打开。盒子打开的瞬间,有一丝甜美的异香,些许驱散了药铺中憋闷的异味。 “我这里,确实有几株山香草。” 萧墨和谢玉礼远远地搭眼一看,匣子里面是五株禾苗一样的草,叶子已经晒干,呈现出一种枯黄的颜色。 植物的根部完好,有一些山药豆似的不规则块根坠在根须上。禾苗型叶片的中心抽出的剑穗上是一丛干瘪的红黑色果实。 “如何?”那掌柜问封元汐。 封元汐点头:“确实是山香草,而且保存得相当完好。请掌柜的开出条件吧。” 掌柜的阖上了盖子,阻断了众人的视线,说道:“采来这五株山香草的人,有一个妹妹。如今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很不幸,这个女孩两年前,被一只草原三纹蝎蛰了。虽然有高人及时解毒,救了一条小命,但是也留下了后遗症。解决它,就是采药人的要求。” 掌柜的说罢,闭上了嘴,观察着封元汐的反应。 封元汐目光清澈,微微低头,半眯起眼睛,在记忆中搜索着关于三纹蝎的信息。 谢玉礼看看封元汐,又看看药铺掌柜,不禁鼓起了小脸,一副不满的样子。 他问道:“掌柜的,你都没有说这后遗症是什么,这让人怎么解决呢?” 掌柜的当谢玉礼和封元汐是亲姐弟,于是说道:“如果你姐姐连这后遗症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让人相信,她可以解的了呢?” 谢玉礼还要辩些什么,萧墨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倒是觉得,封小姐似乎有些把握。小玉礼啊,萧大哥教你个乖。女孩子的眼光没有投到你身上的时候,就要相信她能解决。想要做英雄,只要在她给你信号的时候就行了。” 谢玉礼看向封元汐,见她抱着手臂,一只手的指尖有节奏地点着自己的下巴正在思考。不多时,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怎么,元汐姐姐,你知道答案了?”谢玉礼见她表情变化,忙上前问道。 封元汐对他点头笑了笑,转向掌柜道:“掌柜的所说的三纹蝎,可是戎狄地界上的一种,身体黑褐色,双螯和尾勾上各有一道红色纹路的蝎子?” 掌柜的点了点头:“不错,小丫头有些见识。” “那想必这位姑娘的问题就是,解毒之后,皮肤上出现了难以消除的瘢痕。”封元汐又想了想,补充道:“掌柜的特意提到了要许亲……这想必这痕迹是出现在了面部这样明显的位置吧。” 掌柜见她判断迅速,略有惊讶:“你说得不错。听采药人说,因为是在草地上打盹的时候被蝎子蛰到了耳朵。那姑娘如今耳朵和小半张脸皮都出现了斑驳的红紫色的痕迹。” 封元汐点了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怎么样,你有法可解吗?”掌柜的看着眼前这个知道很多的小姑娘,问道。 “倒是可以试试,不过……就怕那姑娘不敢。”封元汐扬起小脸,笑的有一点挑衅。 掌柜扬眉:“此话怎讲?” “我有一法,可以达到换皮的效果。让她原本变色的面皮逐渐剥落,由新长出来的皮肤替代,皮肤的颜色就能变得一致了。”封元汐说着。 听到她的法子,萧墨和掌柜都倒吸了一口气。谢玉礼则是用有些畏惧又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封元汐。 “皮肤之所以会变色,是因为祛毒用的方子和毒素相互作用,让毒素失去作用的同时发生了变色。这颜色附着在皮肤的下面,难以排出体外。”封元汐想了想,又解释道:“有些像是刺青。” “那你要怎么做。我倒是听说有些刺面的逃犯会剥掉被刺的皮肤。难不成真剥了那姑娘的面皮?真剥掉的话,难道不会留下疤吗?”那掌柜觉得,这法子简直胡闹。 封元汐听他说话,眼睛瞪大,一副惊恐的表情,疑惑地道:“没想到,掌柜的你竟然能想出这么可怕的法子?” 那掌柜一愣,原本黄褐色的皮肤涨得赤红:“不是你说要换了她的面皮?不然还有什么法子?” 封元汐笑笑:“玩笑而已,掌柜的莫要见怪。我的法子是给这位姑娘配制一种药膏,那姑娘只要每日敷面一刻钟,坏死的变色皮肤就会逐渐剥落。敷面的过程会有些轻微的刺痛,不知道她是不是受得了。” 掌柜听说不是剥人脸皮,倒是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你的法子,要多久才能见效?这药材的保存期可不会太久。” 封元汐想了想:“这种药大约用上一个月,就能见效,全部换完皮肤需要三个月。之后我会再做另一种药膏给这位姑娘,再用上半年,肤色可恢复自然。” “嗯……”那掌柜的点了点头:“听起来倒是不错,我会问问采药人是否用你的法子。” 封元汐不见欢喜,而是微微苦笑:“那还有一件事,要请掌柜的转达。” “何事?” “我说的第一种药膏的方子里,如今还缺着一味山香草叶。”封元汐望着掌柜,“其实我这次来,也正是为了配这方子,需要山香草的。” 第二十章 山魈婆婆 封元汐话音一落,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谢玉礼也很疑惑,开口询问:“可是元汐姐姐,刚刚我们也看过他手里的草药了。那些草药都是晒干了的又到哪里去弄新鲜的草汁?难道要让那个采药人再去找新鲜的草药吗?” 封元汐摇了摇头:“不,新鲜草汁的毒性太强,反而会让使用者痛苦。倒不如说,现在这样已经干燥过的山香草刚刚好。我只需要干燥的草叶,取用一小部分残留的毒素,就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说着,封元汐又抬头看向药铺掌柜:“掌柜的,怎么样呢?你那里有五株山香草,我只需要一株的草叶,就可以做出试用的药膏。” “小姑娘,你在说笑吗?”老板的眼神变得危险了起来,“想要用这种方法从我手里骗走草药,可没有那么容易。” 药铺掌柜一边用话语警告封元汐,一边朝着萧墨一个劲的使眼色。他带来的这两个孩子,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地讨论这些,着实有些邪门儿。 萧墨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只是记着对方多次的刁难,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开始漂移。货架上盛放着药材的各种器皿似乎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就让她做。” 正当房间里陷入尴尬沉默的时候,药铺门口传来一个有些苍老女子的声音。 众人惊讶回头。就见药铺门口的地方站着一个披着一层层破布条,拄着一根虬结的木头拐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树成精一样的驼背老妇人。 这老妇人看上去相当苍老,脸上灰褐色的皮肤饱受岁月摧残,沟壑纵横,脸上还用油彩涂抹着几道白色的纹路。藏青色的包头巾下,灰白色的头发绑成两条戎狄女子式的发辫,其上坠着些骨头羽毛之类的装饰。 让人惊讶的,却不是她这副山魈婆婆一样的打扮。而是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众人身后,就连慎允这样的高手,都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是您,药婆婆。”药铺的掌柜显然是认识这个老妇人的,立刻上前见礼。 “让她做,老身倒要看看,这丫头有什么本事。”老婆婆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对药铺的老板说。 老板有些为难:“婆婆,您别为难我了。这姑娘是来求山香草的,您也知道,那是阿克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老身当然知道。他妹妹的毒,还是老身解的。”药婆婆的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回头那孩子要问起,都由老身担着。这丫头若有真本事,他妹妹还需要这丫头的药。你们束手束脚的,这病还要不要治?” 药婆婆说着,走上前两步,站到了封元汐面前。药婆婆身形佝偻,竟然和封元汐视线平视。封元汐立时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药味,从这个老婆婆的身上散发出来,竟然比药铺子里的味道还要更浓。 “丫头,你说的东西,真有用?”药婆婆问。 封元汐朝着药婆婆福了一礼,起身微笑道:“回前辈的话,是。” 药婆婆眼神闪烁了一下:“需要多久制药。” 封元汐想了想,说:“半日即可。” “老身家中各色制药器具齐全,就去那里,今日就做出来。你可敢应?”药婆婆问。“小姑娘想好再答,可不要夸口。” 封元汐看了看谢玉礼,又抬头看了看萧墨:“那就麻烦萧大哥先送玉礼回会馆,另外等肖叔回来,知会他一声,我晚些回去。” “不行,我要和姐姐一起去。”谢玉礼扯着封元汐的衣袖,有些畏惧地瞟了一眼药婆婆,“姐姐跟着这个婆婆走了,我不放心。” “小东西,你放心。老身是人,不是妖怪,可不吃小孩。”药婆婆哑着嗓子,说话间就朝谢玉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 这一笑,玉礼瑟缩了一下,却是紧紧扯住了封元汐的衣袖,硬撑着半步不退。 封元汐轻轻的抬手,拂下了谢玉礼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把他轻轻的推到了萧墨身边。 “婆婆看上去是此道高人,元汐也想要探讨一二。”她说着,看了一眼玉礼,又微笑着对药婆婆道:“只是,我一个小孩子,又人生地不熟。若是耽搁得晚了,怕是会让亲友担心。婆婆可允许他陪我同去?” 封元汐说着,指向了慎允,他们这一行人中武艺最高的一个。 药婆婆淡淡的扫了一眼慎允,不置可否,只对那个掌柜的说:“拿一株山香草与老身。阿克要问,你照实说。” 那药铺掌柜的不敢违拗这位老人,只得打开匣子,取出一株山香草,用纸包好,递给了封元汐。 “丫头,随老身来。” 咚的一声,拐杖敲在了地面上,老太太转身,离开了药铺。 封元汐接过了掌柜递来的纸包,对玉礼和萧墨丢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也跟了上去。慎允收到了谢玉礼的示意,虽然脸上有些不愿意,但还是跟在了二人身后。 老太太看上去步履蹒跚,但是行进速度却并不慢。封元汐跟在她后面,拐过了几条街道,才在另一所石头房子前停下来。 药婆婆转头,看着慎允:“你,留在外面。”又对封元汐说:“你,进来。” 慎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封元汐给他递了个眼神,轻轻的摇了摇头。 “但凭前辈吩咐。”封元汐恭敬的对老妇人一拱手。 药婆婆推门进屋,封元汐跟着进去,关上了房门。 这房间里点着数盏油灯,看着倒是比之前的药铺更明亮。药婆婆拿起门边的一盏灯,在前面引路,推开了一个矮柜,矮柜下面是道暗门。 封元汐上前,帮忙拉开暗门,药婆婆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 药婆婆指了指向下的楼梯,说道:“下面就是我的药室,里面的各色药材和器物随你使用。” 说着,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太阳落山之后,我会叫你,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做出你说的东西。” 药婆婆说着,把油灯递到了封元汐的面前。 封元汐看着那盏油灯,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过来:“若我真做出了所说的东西,我想求婆婆一件事。” “哦?是要山香草吗?”老婆婆嗬嗬地笑了两声,像是山中怪鸟的鸣叫,“只要你所言不虚,我可以做保,让药铺掌柜的把剩下四株先赊给你。” “不,山香草,等那位采药人的妹妹治好了伤,再让药店老板送到裕通商会的驻地不迟。”封元汐淡淡的摇了摇头。 “那小姑娘想要什么?”药婆婆皱眉,原本脸上的沟壑都朝着一处聚去。 “晚辈想请前辈高抬贵手,解了刚刚施加在我那位小兄弟身上的毒。”封元汐直视着这药婆婆的眼睛,毫无躲闪。 药婆婆拄着拐杖的手则是微微的紧了紧。 第二十一章 炮制奇方 封元汐并没有等药婆婆的回答,而是拿着烛台,抱着装有山香草的纸包,径自走进了地窖中。 药婆婆则是眯着眼,看着脚下地窖的入口,眼神微闪。在入口处略站了站,也跟着封元汐下到地窖。 地窖中,药婆婆看到封元汐正徘徊在一排排木架之间,似乎对这里陈设的物品相当有兴趣。可是这个房间,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整个地窖的面积空间比上面的房屋要大了许多。入口的左手和正对的墙上,是打造成医馆的抽屉式药架,里面都是药婆婆搜罗的各种材料。这些倒还寻常,而正对着入口的空间,排列了四道木架,上面陈列的,就是一些怪异的东西了。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骼、毛皮,有些体积过大的则是被悬挂在顶棚垂下的挂钩上。那些扎好的袋子里也都是一些虫类的残骸。最右手边的一排架子上,放着一些坛坛罐罐,有一些,里面还发出了让人觉得不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果是普通的小姑娘,在这样一个昏暗,诡异的地窖里,怕是早都要吓哭了。封元汐却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窖内的灯台,用手里的油灯将他们一一点亮。 转过身来,她看到药婆婆正站在入口的地方,打量着她的反应。 封元汐走到整个房间的最左端,那里有两张石台。两张石台上都有不同的器皿和工具,靠墙的那张石台有一部分做成了灶台的模样,上面还有数道通风的粗大竹管,把生火的烟气导向外面。 “前辈,这里的工具,我都可以用吗?” 封元汐放下了油灯和手中山香草的纸包,转身询问药婆婆。 药婆婆走进了些,拄着拐杖坐在了墙边的一张木凳上:“想想用什么,你尽管用。”说着还指了指房间里的那些货架和药柜,“如果要用到其他的材料,也可以取来。我这里的私藏,可不比之前的药铺里少。” 封元汐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前辈这里可都是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是做焕肌膏来说,太大材小用了。” 说着,她探手入袖,自袖袋中拿出了两个鸡蛋大小的白瓷小罐:“我有这个,就够了?” 药婆婆显然对她手里的东西,很有兴趣,但是碍着长者身份,不便讨来验看,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声:“这是何物?” 封元汐把其中一个罐子放在了左侧的石台上,又一抬手,将另一个小罐直直的掷向了药婆婆。 药婆婆见她动作,眼神一眯,抬手抄住了她掷过来的瓷罐。 “这一罐就送与前辈了,关外气候苦寒,或许用得上。” 药婆婆捏了捏手里的小瓷罐,眯着眼睛打量封元汐。封元汐却像是不明白她这眼神的含义,低头开始研究桌上的器具。 挑拣出合用的器皿和工具,又在地窖里寻出一罐坚果压榨的油脂,封元汐便开始操作了起来。 她戴起了石桌边挂着的牛皮手套,在药皿里碾碎了山香草。在一只小陶瓮里放入油,将草叶倒入其中,放在火上一边加热一边搅拌。 不知过了多久,观察到油脂已经析出了草叶的成分,变成了黄绿的颜色,封元汐在瓮口盖上了一块麻布,滤出了没有草渣的药油。 用竹签挑了一点药油,封元汐在自己的手背上抹了一点,细细感受着药油在皮肤上造成的轻微刺痛感。数息之后,她擦掉了手上的药油。 终于轮到那个神秘瓷罐上场。封元汐将制好的药油和瓷罐中的白色油膏在另一只药皿中调和。每次调整比例,都在自己的手臂上试验。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药婆婆已经查看过了封元汐给她的那个瓷罐里的东西。看着她的这一系列操作,也明白了她的思路。 瓷罐里的,是用油脂和药物混合成的一种药膏。要说的话更像是金疮药的同类,里面很多用药都是促进创口愈合和生肌的。如今这小丫头又把山香草和这种药膏混合在一起,想要达成的效果,药婆婆已经心中有数。 “前辈,我完成了。请前辈过目。” 终于把配方调整到满意的程度,封元汐放下了挽到了手肘的衣袖,把调好的药皿递到了药婆婆面前对她说。 此刻,封元汐的半截手臂上已经因为试验药性,留下了数道被刺激出的深浅不一的红色痕迹。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药婆婆没有接她的药皿,刚刚已经看到了整个制作过程,对于她这样熟知药性的人来说,已经知道这药皿中的药膏,到底是成还是不成了。 “前辈大概有什么误解。”封元汐见她不接,转身把药皿放在了石台上,说道,“我并不是为了什么素不相识的姑娘。我只是为了拿到山香草而已。” “哦?”药婆婆眉头动了动,“这山香草对你来讲真的如此重要。” “是。”封元汐说,“或许,可以救命。” “毒草,可以救命?”药婆婆笑起来,声音嗬嗬的十分刺耳。 “那就要看,在什么时候,如何使用了。治病救人的药方里,可也没少有毒物入药的。端看使用它们的人要如何运用了。” “那你做的这一剂是毒药,还是救人的药?”药婆婆的目光闪烁着未明的意味。 “或许……”封元汐想了想,“对那位姑娘来说,现在是救命的药。” “现在?”药婆婆抓住了这个词,反问。 封元汐笑了笑:“她希望嫁个如意郎君,于是要治好脸上的瘢痕,这药对她来说,自然是救命良方。可如果那郎君日后待她并不如她所想,又安知她不会后悔今日治好脸上的瘢痕?说不准,到时候还要怨恨我做出了这样的药来呢。” 药婆婆听了封元汐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地笑了起来。这种笑声不同于之前那种诡异的怪笑,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爽朗笑声。 “药可以是毒,毒也可以是药。好丫头,有趣,有趣。”药婆婆自言自语着。 “一个小丫头都能明白的道理,可有些人却自以为是,哼。”药婆婆摇了摇头,“若有机会,真该让那些食古不化的人,也听听这番高论。” 封元汐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老妪,然后长揖道:“不知晚辈是否通过了前辈的考验。还请前辈赐下解药,解了我那小兄弟身上的毒。” 药婆婆听了,收敛笑容,目光犀利的看向封元汐:“你对我药室中的东西,使用起来很是熟练嘛。还没有问你,你的师父是谁?姓叶,还是姓纪?” 封元汐低着头,心下暗想,终于来了。 第二十二章 前世师徒 “晚辈不明白。”封元汐起身,一脸的茫然,“前辈说的什么姓叶和姓纪的人,是谁?” “……”药婆婆听她这么问,眼神中也有了些疑惑。 从年龄上看,这小丫头就算是师从那两人……不,姓纪的小子且不论,姓叶的这十年来都没有踏足过北地。否则自己留在北地的暗线,定然能知道他的行动讯息。 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 “罢了。”药婆婆摆摆手,淡淡的道“只是你方才使用器具的手法让老身想起两位故人。多年不见,想要打听一下消息而已。” 封元汐听了,心下已经有了定论,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封元汐带着点羞赧的扭捏,小声地回禀:“不瞒前辈说,晚辈是千嶂城人。平日久居家中,孤陋寡闻,所认识的人中,并没有姓这两个姓氏的。” 药婆婆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端倪,继续问道:“老身很好奇,那些制药器具是如何使用,你是怎么知道的?” 封元汐很有些不好意思的绞着手指,说道:“晚辈平日里好看些杂书,也照着书里方子试做一些,只是器具总不称手。刚刚看有些器具形貌适用,就胡乱拿来用的。让前辈见笑了。” “你那掷物的手法,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药婆婆摊开手,正是之前封元汐用特殊手法掷给她的瓷瓶。 “掷物?”封元汐抬起自己的手,想了想,做了个虚抛的手势,“平日跟家兄学用小石头打家里的枣儿,都是这么丢的。有什么不妥吗?” 药婆婆的眼神更疑惑了。 封元汐的话当然都是假的。 这来回几番对话,她已经确认了眼前这个老婆婆的身份——江湖人称“无彩毒仙”的用毒高手殷无彩——也是封元汐上一世的毒术师父。 而殷无彩所说的叶姓人,是与她颇有渊源的“医侠”叶扶灵。 至于殷无彩问到的姓纪的人,则是叶扶灵的爱徒,七年之后的武林盟盟主纪弘靖。 只是现在……这位“纪盟主”怕是正在哪个山沟沟里,跟着叶前辈一边习武一边学习医术吧。 当年阴错阳差,纪弘靖以为殷无彩强掳封元汐,强迫她学毒术。侠义心起,把她“解救”了出去,带到叶大侠面前。叶大侠传了她一手暗器功夫防身,纪弘靖也就成了她前世的“师兄”。 前世种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封元汐却保持着天真好奇的表情,等着殷无彩接下来的话。 “小姑娘,你说你是千嶂人?”殷无彩沉吟了一阵,开口问道。 “是。”封元汐答道,“晚辈姓封,名元汐。是千嶂封家人,只不过……是不起眼的旁支子弟。” “什么正统旁支,老身最不喜欢听这些。”殷无彩冷哼一声,摆手道,“丫头,老身问你,你说你平日喜看杂书,对药理可也有兴趣。” 封元汐眼睛一亮,有门儿。 她连连点头:“晚辈平日里看过一些药典,也试着配过一些,每有效验就会欣喜非常。” “嗯……”殷无彩满意的点点头,“老身最近在寻找一位适合的衣钵传人,你若拜入我门下,你那位小兄弟的毒,自可以解去。” 封元汐先是很兴奋张了张口,想要答应,然后表情又有些犹豫,最后闭口不言。 “怎么,你有什么话想说?”殷无彩见她表情变换,挑眉问道。 封元汐深吸一口气,用很认真的眼神盯着殷无彩,不卑不亢地说:“前辈,您想收晚辈为徒,晚辈受宠若惊。药理一道,晚辈也很有兴趣。可是,晚辈不能答应前辈。” “哦?”殷无彩眼睛微眯,眼神中有了些警告的意味,“什么理由,说来听听。” 封元汐前世就知道,这殷无彩性格里颇有些离经叛道的地方。如今的自己得她真传,解谢玉礼身上的毒也不难。 可若是毒被解了,让殷无彩知道,怕是后续会麻烦不断。毕竟,一个对于自己毒术十分自信的人,怕是很难接受自己的毒被一个小丫头轻易解掉。 前世封元汐与殷无彩虽然是在封家做手下,成为师徒。可殷无彩对她并无亏待,也以真才实学授之。这段师徒关系,是封元汐前世所珍视的。 今生既然再让她寻到了殷无彩,自然不想错过这段关系。只是如何应答,还要斟酌。 “元汐在药铺时,闻到了一阵不一样的香气。晚辈猜测,是一种让人昏睡的毒香。我那小兄弟,现在恐怕已经昏睡不醒了。虽然暂时不至于危及生命,但长期不吃不喝,也会让人死亡。” 封元汐脸上的表情有些生气,亢声道:“我那小兄弟并不曾得罪过前辈。想来,前辈这样做,只是对元汐的制药之法有兴趣。怕晚辈不与前辈同来,故施此法让元汐就范。如今前辈的好奇心满足了,就放过我那小兄弟吧。” 殷无彩对封元汐的机灵很是满意,却仍不放她:“既然知道是挟制,你也应该猜到了。老身不解那小子的毒又如何?你入我门下,自然学得制毒解毒的方法,可以自去解了他的毒。何须老身出手?” “正是这点为难。”封元汐说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元汐家中还有寡母需要奉养。想要随前辈学习怕是要在关外长居。我家中父亲过世不久,母亲又体弱。如果我在母亲身边,她日夜悬心,元汐实在是怕她因为忧思过度病倒。可是我那小兄弟又是因为我才偷跑出来,我也不能让他出事。前辈的提议,实在让元汐难以抉择。”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渐渐带出了哭腔。见这个小姑娘被自己逼到这样的地步,殷无彩也有了一丝的动摇。 “元汐想着,前辈也不是狠心之人。前辈虽然打扮成戎狄人的样子,但是讲话毫无戎狄人腔调,想来也是大越人。”封元汐见殷无彩不说话,又磕了一个头,乘胜追击,“前辈作为大越人,却可以对中了蝎毒的戎狄姑娘出手相助,又怎么会真的去害一个孩子?元汐是愿意拜前辈为师的,只是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这事必须等元汐回到千嶂,亲自禀告家母之后才行。晚辈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殷无彩看她言辞恳切,态度谦恭,又着实欣赏封元汐的天资和应答之间的机敏。 她找寻一个可以作为徒弟的人选,已经找了三年,如今和那人约期更近,却没有能让她满意的人选。今日见到封元汐,总觉得十分有缘,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犹豫再三,殷无彩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你先起来吧。” 第二十三章 循序善诱 封元汐仍然跪在地上,却是扬起了脸。她稚嫩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灵动的眼睛带着悲戚的神色,看向殷无彩。 “是老身心急了。”殷无彩摇了摇头,说道:“老身与人有约,五年之后,各自培养一个徒弟,要让他们一较高下。为此远走塞外,却没有找到适合的传人。你之前去的那间药铺,也是在老身的授意之下,才有特殊的规矩。” 封元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那些难题,是前辈选拔门生而设。” “也不全是,后来有些问讯而来的采药人,他们的诉求渐渐与医道无关。” 封元汐小眉毛一皱,想了想道:“前辈很厉害,只是用看的,就知道元汐之前配制的膏药是成还是不成。元汐班门弄斧,这样的方子,在前辈面前定然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的。想要治好那位姑娘脸上的瘢痕,前辈一定有更高明的法子。可是,为什么……” 殷无彩终于笑了:“看来你想明白了。老身之所以看中你,不是因为你做出了那药。而是你说,毒与药,对用它的人而言,并无分别。” 不论那一世,看来自己这位师父,都仍然在意他人的看法。封元汐心中暗叹。 “有什么不对吗?”封元汐歪了歪头,疑惑的问,“能治病,毒草也能成药,想害人,药草也能成毒。大概是晚辈学艺不精,这是看着书本上不论哪种药材,大多注明了药性和毒性,所以有此想法。” “大概这种话,也只有你这样的孩子才说得出来。”殷无彩呵呵的笑着,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愉快的情绪。 “丫头,你先起来。”见封元汐还跪在地上,殷无彩抬了抬手。 封元汐很是乖巧的站了起来,垂手站在原地,等着殷无彩后面的话。 “我问你,你说你从气味闻出了老身身上有毒香。你说说,你都闻出了什么。” “前辈身上的香气,晚辈只分辨出十七种,还有一些陌生的味道,怕是没有见过的药材。” 封元汐皱着眉头,想是在苦思冥想一般,说出了十七种毒物和药物的名字,中间还有两三种,故意说错,又修改,一副不是十分确定的样子。又把其中一些因为药性相克可以抵消毒性的部分说了出来。 殷无彩听着微微点头。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身特意炮制的防身的毒香,完整的配方,封元汐是十分清楚的。甚至于,在前世的时候,有几味药材的配比和选择,封元汐还改良过。 眼下,殷无彩只是觉得这孩子底子不错,虽然没有把全部配方中的成分说出来,能答对六成就已经难能可贵。毕竟她年纪尚小,有这样的才能,让人难免动了惜才之心。 “也罢。你说的对,之前我是为了想看看你的资质,才对那小鬼下手。”殷无彩略带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在这关外无法无天的地方生活得久了,自己也变了许多。” 封元汐看着她,眨了眨眼。 “师徒之事,你我或许没有缘分,就此作罢吧。” 殷无彩说着,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打开了一个隐蔽的暗格。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纸包,回身来递给封元汐。 “拿去,这是解药,让他喝下,毒就可解。” 封元汐接过,又跪下来磕了个头:“元汐替他谢谢前辈。” 再抬头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晚辈并不是想要拒绝前辈收徒的美意。只是……”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来。”殷无彩皱眉,“我没有喜欢看人跪拜的癖好。” 封元汐站起来,收起解药,恭顺的答道:“原本,有前辈青眼,想要收晚辈为徒,晚辈并不敢辞。就是家中母亲需要奉养,让同来的长辈带个平安回去,母亲或许会不舍我久不归家,可想来也不会反对。只是我家中情况实在特殊。” 封元汐说着,只将封家族中叔伯,如何欺凌他们一家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了。 “家中母亲性子弱,凡事会询问我们兄妹。哥哥是个冲动性子,家中只留他在,我也实在不放心。再者,就是担心母亲受气,再伤了身体。” 元汐说着,渐渐落下泪来。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前世经历的种种,原本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见到了前世当作母亲一般敬重的师父,封元汐虽然努力克制,可仍然难掩委屈。 殷无彩捏紧了手中的拐杖有些义愤:“着实过分。没有想到,表面上光鲜的大家世族,竟然如此无耻龌龊!” 听到殷无彩这话,封元汐心中一动。前世,她是被封家人送来给殷无彩,做她徒弟的。这一点,再次醒来之后,她一直疑惑。 论理,殷无彩的名头,在江湖中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倒不是说她作恶多端,只是一个平时喜欢研究和玩弄毒术的人,有多少人愿意和她打交道呢。也因此,殷无彩养成了有些乖僻的性格,并不是多喜欢与他人打交道。 封家人当初是如何找到她,又是如何说服她收自己为徒? 当初她对自己虽然严厉,但只在学习毒术的时候。生活中,只要摸清了她的脾气,对封元汐来说,是一个很好相处的长辈。可是正因为知道殷无彩这种得顺毛捋的性子,她也了解封家人傲慢,就更难以理解他们是怎么混到一处的。 封元汐喜欢殷无彩这个人是真,今生想同她继续钻研毒术药学也是真。可她不想作为封家人的棋子,拜入殷无彩门下。 这次让谢瑾睿打听山香草,也是因为知道殷无彩早年有段时间生活在关外,想通过毒草的线索,探寻到她的踪迹。 没想到,她竟然是隐居在距离大越边境这么近的地方。 “前辈随我回千嶂如何?”封元汐提出了一个建议。 “回千嶂?”殷无彩有些惊讶。 封元汐重重地点头:“虽然晚辈家中并不算宽敞,但为前辈腾出居住和研究的药室的空间,还是有的……毕竟,遣散了一些家中的旧人之后,空出的房间也很多。” 说到后面,封元汐的表情显得有些难堪。如今她家只有肖安一家四口,还念着情分和肖氏一家住在一个院落里。往日那些使唤人,早就已经散了。 “只要前辈不嫌元汐家中简陋,这事,元汐有十成把握可以说服家母。”封元汐急急地解释道,“想来晚辈过些年就要在家族安排下嫁人,一生再难出千嶂城。能像现在这样再到关外来,拜访前辈,请教前辈药理的机会怕是没有了。所以,所以……” 封元汐说道这里,一时词穷,只是仰着小脸,用很真诚的目光看着殷无彩。 殷无彩看着她,陷入沉默。 第二十四章 条件交换 十日之后。 封元汐已经回到了平嶂峪。 萧墨在峪外数个镇子的收货工作,也已经到了尾声。 从殷无彩家里回到裕通商会驻地的时候,谢玉礼已经昏睡过去了。不过因为时间尚短,同行众人都只以为他是在外逛了一日,有些疲乏了而已。 封元汐亲自到厨下做了一碗甜汤,放入了解药,借着送宵夜的名头,趁其他人还未发觉,解了他的毒。 在殷无彩家做的那种药膏,封元汐留给了殷无彩。还写下了使用方法和避忌的事项,一并送给那位需要治疗的姑娘。 解了玉礼的毒,封元汐立刻去找萧墨,简单地说了制药的过程,重点说了那种药膏的效用。 萧墨不愧是大商贾,封元汐只是把功效一说,他立刻敏锐的嗅到了商机。 “除了蝎毒,其他毒素造成的瘢痕也可以消除吗?”他问封元汐。 封元汐点头:“只要形成的性质相似,可以消除的瘢痕,我预估至少有六种。其中一种,就是白铅造成的。” 女性为了美,敷用的一些脂粉中,会加入铅。虽然确实可以让肤色显得白皙,但是日久天长,肤色会被改变,进而出现不均匀的瘢痕。为了掩盖这种痕迹,很多人会施用更多铅粉,形成恶性循环。 “你有多少把握可以见效?”作为商人,萧墨想要知道效果的确定性。 “九成。”封元汐说,“这药膏本身的毒性我可以控制在最低,除了对某些药物特别敏感的人,其余人等都可以使用。起效取决于原本症状的严重程度,和使用的长短。当然,我说的您可以不信,想要找人试验也随时可以。” 这种配方,封元汐前世里已经试验过了。 作为三皇子协助者的她,如何从侧面帮助对方拉拢权贵,走夫人路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和权贵夫人们打交道,投其所好是必须的。 深宅大院的贵妇人们,看上去一个个光鲜亮丽,背后需要承受的压力却一点也不少。其中之一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被更为年轻貌美的侧室和妾室们分走丈夫的爱意。 从后宫嫔妃到宅门贵妇,女人们为了维持美貌,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 听到封元汐及其肯定的话,萧墨用拳头轻轻的敲击着掌心,想借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九成的效果已经足够。不,不要说是九成,哪怕有效的只有一半,也值得去尝试了。 萧墨已经开始盘算,回到大越境内之后,要如何向京师中的那些宅门权贵之家的夫人们兜售这种神奇的药膏了。 “萧大掌柜的,您觉得,这生意做不做得?” 看出了萧墨已经明白这其中的价值,封元汐开口打断了他的幻想。 “做得,自然做得。”萧墨点头,“你是谢兄的朋友,只要这生意交给我裕通商会,我们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上钩。 封元汐微微一笑:“自然是想要交给萧大掌柜的,所以才来找您商量。只是在那之前,我有几个条件。” “封小姐请说。”萧墨道:“是分账的问题吗?利益五五分,不,四六,分六成给你如何?” 封元汐摇头。 萧墨皱了皱眉:“还嫌少吗?说实在的,这种膏药,我是打算先在权贵夫人小姐之间推销的。这其中需要打点的关节……” “不,萧大掌柜的误会了。”封元汐说:“在收益的分配上,我只要两成。我是有别的事情想要麻烦萧大掌柜的。” “两成?”萧墨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变得严肃,封元汐要提的条件一定不一般,“封小姐想要什么条件,请说来听听。” 封元汐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点,方子虽然是我想出的雏形,但是在‘药婆婆’的指导下完善的。所以,就按您说的,你我五五分成,但是我的那一份里的三成,交给药婆婆。” 萧墨听了,有些犹豫,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封小姐,您的要求对我来说,并没有损失。只是你年龄尚小,有些事情恐怕不知道。大越对戎狄,虽有贸易也保持着限制。这样大笔金银送到关外……恐怕不妥。” “因为……裕通商会背后的人是恒王吗?”封元汐捻起了桌上的茶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淡淡的道。 萧墨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就要站起来,脚后跟撞到了椅子腿,才让他强行冷静的坐在了座椅上。 “你说什么?”他脸上笑的有些僵硬。 “不是吗?那可能是我猜错了。”封元汐摇了摇头,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小口,又把茶杯放回桌上。 封元汐对萧墨露出了无辜的笑容:“我以为,大皇子和谢大人,能放心把送往平嶂峪的物资交给裕通商会来办,而不担心身为商人的你会有贪墨行为,是因为裕通本来就是大皇子的势力。看来,裕通商会真是诚实的商人,是我想多了。” 萧墨尴尬的咳了一下:“都是谢兄和恒王信任。” 萧墨此刻看着眼前的女孩,觉得他面对的,似乎不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这种洞察力,如果是一个混迹名利场的老手,或许并不难察觉。事实上,裕通商会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并没有刻意隐瞒。他们背后有皇族支持的背景,在京师并不是什么秘密。 “元汐不是不懂事的人。”封元汐微微低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药婆婆是药学高手,元汐很想拜她为师,精研此道。只是一个在关内,一个在关外这……元汐也不方便久留关外。” “嗯?”萧墨听出了一点端倪,“封小姐的意思是……?” “元汐已经说动药婆婆随元汐回千嶂城生活。萧大掌柜毋需担忧,药婆婆本身就是大越人,只是早年因为对关外才有的某些珍稀药种感兴趣,才会远走关外。”封元汐抬头,“元汐担心因为出关太久,她想要再回大越,身份上会有些问题,所以……” 若是如此,事情倒是好办一些。萧墨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大越人,需要的一切手续,我可以代劳。只是,你确定她愿意回来?” 封元汐点头。 数日后,两台大车停到了裕通商会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 这妇人一身素淡的大越女子装扮,用两根乌木簪子挽起的发丝虽然有些花白,但一张鹅蛋脸毫无皱纹,肤色白皙。她体态匀称,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存,还带着一种摄人心魄力量。 “车子赶到院子里去。” 妇人嘴上指使着车夫,抬步就迈进了裕通会馆。 早就听到了楼下车马动静的封元汐走出房间,探头,就看到了站在会馆楼下正四处打量的妇人。 “师父!”封元汐一声欢叫,蝴蝶一样噔噔噔跑下楼来,亲昵地拉住妇人的手。 第二十五章 小儿龉龃 会馆二层的另外几间客房的门也打开了。谢玉礼、萧墨等人也走出了房间,扶着走廊的栏杆往下看去。 那中年妇人就是封元汐的师父殷无彩,见到封元汐下楼来迎她,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模样,抬手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再抬头,就看到了楼上正打量她们二人的一众人。 “师父,且随我来。”封元汐拉着殷无彩的手,引她上楼。 谢玉礼看着这两人的互动,眼中闪着一抹奇异的色彩。 到了楼上,封元汐把殷无彩带进了自己的房间,进门前抬手招呼正在看热闹的几人也一同进来。 “这位,就是药婆婆了,你们见过的。”封元汐抬手示意了一下坐在上座的殷无彩,给萧墨和谢玉礼介绍。 两个人听了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 这见过才有鬼吧?!这个颇有姿色的中年妇人,和之前那个山魈一样的妖怪婆婆是一个人? 看到这俩人的呆样子,封元汐抿嘴一笑:“之前师父因为只身在外,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做了伪装。你们现在见到的,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两个人听了封元汐的解释,点了点头。一个美貌的大越女子独自在关外,确实会有不少麻烦,打扮成老太婆的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容貌虽然与年龄相称,但是这发色却是本色吗? 萧墨等人心中虽然疑惑,但是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当着殷无彩的面问出来的。 “多谢萧掌柜帮我解决麻烦。既然不做那种打扮了,你们也不用称呼我药婆婆了。我本家姓殷。”殷夫人向萧墨点头道谢。 “殷夫人客气了。”萧墨心领神会。 他也是见过京中气场强大的权贵们的,可是眼前这位夫人,比那些人给人的感觉更危险。 谢玉礼站在萧墨身边,注意力却全在守在殷夫人身边的封元汐身上。而跟着他的慎允,感受到了殷夫人身上,比前一次作为老妇人打扮的时候,更让人动弹不得的压迫感。 “萧大哥,谢大人他们,回到平嶂了吗?”封元汐开口,问起了恒王和谢瑾睿的下落。 “明日回到平嶂峪。和他们见过之后,我们也可以准备回程事宜了。”现在的萧墨,已经完全不把封元汐当孩子,而是用和成人对话的口气和她交谈。 “好。”封元汐点头,“那这两日,我师父的住处……” “封小姐隔壁的那间还空着,如果殷夫人同意,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萧墨不等封元汐问完,接口道。 封元汐回头,用眼神询问殷无彩的意见,殷无彩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以作回应。 “那就这么办吧。” 把萧墨等人送出门,谢玉礼凑近了封元汐,脸上显露出踌躇的神色。 “怎么了?”封元汐很少在这个孩子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问道。 谢玉礼看了一下刚走出几步的萧墨,又看了看慎允,对封元汐说:“元汐姐姐,我有话问你。” 见他这副模样,封元汐更觉疑惑:“要单独说?” 谢玉礼点头。 封元汐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那去你房间。” 到了玉礼的房间,封元汐自行找了座位坐下,等着谢玉礼开口。 “元汐姐姐,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玉礼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这问题倒是把封元汐给问愣住了:“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从艾斯特尔小镇回来,我就觉得姐姐你总是躲着我了。”谢玉礼鼓着小脸,有些委屈,“元汐姐姐,你这几天都去找萧大哥,也跟肖叔一起去市集,但是都不跟我说话。玉礼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姐姐不高兴?” 原来是这个。封元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找到了师父,又和萧墨敲定了一笔买卖,想要带回千嶂的货品也逐渐采买齐全。封元汐这几天确实是忙的很,可对谢玉礼,她的疏远也是下意识的。 要怎么和他解释呢? “因为……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吧。”封元汐含糊的说道。 “啊,姐姐是说,那个婆婆……不对,现在应该是叫殷夫人了,你是说殷夫人给我下迷药的事情吗?” 封元汐抬头,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谢玉礼。 “你……知道?” “知道啊,因为慎允一直都在。姐姐端着汤碗来我房间的事情,他后来告诉我了。虽然他有时候有些后知后觉,但毕竟也不是泛泛之辈。”谢玉礼吐了吐舌头,说得满不在乎:“可是姐姐不是帮我拿到解药了吗?” “你难道不觉得,只要和我一起,就总是遇到麻烦事吗?”封元汐有点头疼,“上一次被人掳走,这一次又被下毒。我有我做事的方法,但我不能每次都保证你在我身边不会出事。这次我能拿到解药,下次再有什么事呢?我不能保证每次都有惊无险。你要是出了事,我可不好和谢家交代。” 谢玉礼歪着脑袋,盯着封元汐看了一阵,看到封元汐觉得有些不自在,开口问他到底在看什么的时候,谢玉礼问了一句话。 “姐姐要做的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谢玉礼虽然还是孩子,但是绝对是封元汐见过的,这个年龄里最聪明的一个。 “……是。”她回答。 “那我知道了。”谢玉礼点了点头。 谢玉礼说完,封元汐就被请出了房间。站在房门口的时候,她都还有些愣神。 慎允从廊柱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惯常的一身黑色打扮,挡在了封元汐回房间的路上。 “七少爷生气了。”慎允说。 “我知道。”封元汐皱眉,回过神来,有些烦躁,“慎允大哥还有什么事情?” 慎允站在那里,想了一下:“那位夫人很危险。” “我也知道。”封元汐说,“你不是她的对手。照顾好你家小少爷,我想回到千嶂之后,我们不会有太多交集。我保证,殷夫人不会再对他动手。” 说完,绕过慎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殷无彩还在那里,关于回到千嶂的安排,她还要和自己的师父讨论一二。 封元汐和谢玉礼吵架了。不,说是吵架,倒不如说是在冷战。 封元汐对玉礼的态度一直淡淡的,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众人并没有觉得异常。 可是谢玉礼之前一路上缠着她闹着她的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他居然不再缠着封元汐,大人们都有些察觉。 最后,也只能归咎于,小孩子没有定性上了。 谢瑾睿对于自己的弟弟不再缠着封元汐倒是很乐见其成。 封家这小姑娘秘密太多,从萧墨托人送来的几次书信里,他知道了这几日在平嶂峪发生的事情。对封元汐,他仍然在观察中。 封元汐这次来到边关,带来了治疗裂伤的药膏和药方,确实是帮了不大不小的忙。可一个孩子拥有远超年龄的才能,总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更不要说,她之前还提出过一个“预言”。 身家清白,仍然充满了谜团,加上她身上的那件信物……就算不能合作,也不能把关系搞僵,这是爷爷的交代。 可是谢瑾睿也不知道,帮殷夫人解决入关身份的问题,到底是对是错了。 整个商队就在一种非常微妙的氛围中,准备启程回到千嶂城。 第二十六章 诡影袭杀 裕通的车队在通往千嶂的官道上列队前行。车轮压在路面上不规则的晃动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在自家的马车上,封元汐的手几次不自觉地在腰带和袖口的暗袋上摸索,确认着暗藏了麻针的机关竹管仍在原处。 “你看上去很紧张。” 坐在她对面的殷无彩已经观察自己这个徒儿很久了。 一个多月前,封元汐和谢玉礼两个曾被人掳走的事情,她这个徒儿已经详细地和她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本殷无彩还疑惑,哪里有走商会带两个孩子出门,还是去关外的。现在她倒也觉得合理。 “去的路上没有动作,我们在平嶂逗留了这么久,我也没有少往街上跑。如果那些人有眼线,也该报上去了。”封元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眉说道。 殷无彩轻笑了一下:“汐儿,你这定力,还是不够。为师问你,你到底是希望他们来,还是不希望他们来。” “……”封元汐被问得一愣,旋即答道:“自然希望他们来。只要他们敢动,这次定要抓住他们的尾巴,一网打尽。” “外面的人,都是些普通的武师和兵士。真遇到高手,未必有用。”殷无彩瞟了一眼车子前方,顿了一下:“那姓慎的两个孩子,倒是这里能用得上的。” 殷无彩说着,指了指封元汐的袖口:“你想用这种软绵绵的迷药,抓住谁?” 封元汐如今麻针上淬的药已经改良过。托殷无彩的福,她这一趟来,除了惯用的制药器具,还带了满满一车的奇珍异草。 封元汐从她那里得来了一株相当罕有的野参茄。从中淬炼的药汁加进了原本的迷药里,药性增强了数倍。现在,已经可以做到沾之即倒的程度了。 可在殷无彩眼中,仍然是小儿科的东西。 “师父防身的毒香确实厉害,所以这次要真有大高手来,还要师父您坐镇了。” 封元汐露出一个笑脸,撒了个娇。 “你又知道,我是高手了?”殷无彩挑眉,“你一个小毛丫头,知道什么高手?” “上次把我和七少爷从劫匪手中救下的人,会飞檐走壁,应该是个高手。慎允能和他打得不分上下,一定也很厉害。”封元汐扳着手指说道:“可是,就连慎允都说,师父你是个厉害的大高手,那一定就是了。” 殷无彩见她这话说的孩子气,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那小子倒是有些眉眼高低。” 封元汐把车窗掀开了一道缝,往外看去。北越州的初春,还是非常寒冷的。马车里燃着的暖炉被这窗缝里灌进的冷风一吹,热气立刻没了大半。 “师父,这千嶂山里,有什么珍奇虫兽或是草药吗?” 封元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前世,她成为殷无彩的徒儿,就是被带进这个山里。今生,她见到殷无彩却是在关外。如果殷无彩在她十岁的时候还在关外,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她回到了关内? 和叶扶灵的约定?说不通。 听她突然问这个,殷无彩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些……虽然也有些贵重的,但说不上珍奇。” “……”封元汐看着窗外,眼神渐渐迷茫。 那千嶂山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前世的殷无彩?总不至于,真是封家在山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居处。封家,又有什么能吸引她的东西呢?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殷无彩觉得奇怪。 “徒儿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封元汐随口答道“梦到和师父在这山里一起生活过几年。我想,如果这梦是真的……” 封元汐的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她放下了手正托着的车窗,从腰间摸出一把机关竹管,神情严肃的两步冲到马车门前,开口高呼了一声。 “警戒!” “山匪!有山匪!快警戒!” 随着封元汐的呼喊,车外更多的人开始呼喊,整个车队突然就炸开了锅。 方才封元汐从车窗望出去,察觉到了官道一侧的树林里,那些枯败的冬木林里,有人影闪动。 是劫道的山中匪徒,还是他们在等的目标呢? 封元汐没有时间思考,车外就已经是一片刀兵之声。 躲在门板后,她看到树林里,雪崩一样黑压压卷下数十人。他们服装兵器不一,一边吆喝着冲向管道上的车队。 这伙人中,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匹马,马上的人手中刀花翻飞,在车队人群中横冲直撞。受到惊吓的赶车伙计和普通的运送货物的民夫,吓得或四散奔逃,或钻到了货车的下面。但仍然有人被马匹撞倒或砍伤。 寒冷的空气中,渐渐染上了血腥气。 随队的武师和伪装成民夫的军士,从货车上抽出了兵刃,立刻与这些匪人厮杀了起来。 这些劫匪也并不是毫无章法地一顿乱冲。前方马匹见冲散了人群立刻掉头回冲,刚整合好的商队武力再次被冲得阵型松散。而当这些马匹重回己方阵中,山匪中的近身战斗人员,也已经砍杀而来。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还有一部分弓箭手,正张弓搭箭,随时准备用冷箭偷袭。 “肖叔!躲在车里,不要出来!”封元汐对后面车里喊道,肖安就在那辆车里。 再一探头,看到慎允和慎诺两兄弟,正在守着萧墨和谢玉礼乘坐的马车。他们手中兵刃寒光硕硕,任何胆敢靠近那辆马车的亡命徒,都要见血。 封元汐她们这辆车,也有谢瑾睿安排的军士保护,一时间贼人也无法近前。 但是只看了一会,封元汐就察觉出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如果真是山匪,比起杀人,劫车劫货才应该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可是这群人似乎对车队中的货车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那些赶车的车夫躲了起来,拉车的马匹无人照应,也不见有人夺车夺马。 这些人反倒是对几辆有人乘坐的马车很有兴趣,大股的力量都在冲击几辆载人马车。 这些人冲杀的势头完全就是不要命的。封元汐就看到一个舞着九环大刀的壮汉,全身已经被砍中了数次,伤口鲜血崩流,但既不退,也不倒,红着眼手中大刀舞的舞成旋风,绞杀着身周的一切。 封元汐低头皱眉,难道,这些人真是她在等的?那现在,到底要不要帮忙?她有些犹豫,自保的办法她有,可这副小孩子的身躯…… “妈的!别乱杀,先找人!军师说了,只要孩子,抓活的!” 突然匪群里有一声喊传入了封元汐的耳中,她猛然抬头,四下搜寻着声音的来处。 可就在视线扫过某处的时候,她的眼神被定住了。一瞬间,周围的喊杀声,兵刃的碰撞声,这些声音都像是突然的消失了。 封元汐的耳中一阵轰隆的嗡鸣,这是什么声音,是她的血液都涌向了鼓膜的声音吗?她的眼中只有一幅画面,举着弓箭的山匪身后,在株大树的后面,那个露出了一半身形的人影。 玄色的长袍,白色的长发,还有覆盖在脸上的半张面具。 “封元汐,你可有遗言?”耳朵的轰鸣声中,一个温润的男声如此开口。 眼前,一点锐芒正朝着她的眉心疾驰而来。 第二十七章 昨日谜踪 “小心!” 封元汐正在失神,腰间一股力道把她捞回了车里。一只羽箭擦着封元汐的头皮,穿过了刚刚她脑袋所在的位置。 “你这丫头,不要命了?!” 出手的,正是殷无彩,此刻她正一脸怒意地瞪着封元汐。原本她以为封元汐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怎么这种乱子都能去瞧,真不知道她是胆大还是…… 殷无彩还要再呵斥两句,哪知道封元汐一个矮身,从她的手掌下躲了开去,反身就窜下了马车。 殷无彩一时没有防备,被她得逞,正要追下车去,就听到封元汐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师父照看好肖叔他们!” 殷无彩听到这一声,动作再一滞,在探出头去的时候,封元汐已经向一只兔子似的,在撕斗发人群中左冲右突,向着道旁山林的方向窜出去了好远。 封元汐此刻也是红了眼。上辈子,若说仇人,三皇子都只能排第二。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白发身影,才是她一直悬在她头顶的利刃。 “是个孩子!” 山匪那边也有人发现了在人群中乱窜的封元汐,出声提醒同伴。 “是军师要的人吗?”有人还多问一句。 “管他的,先抓住再说!” 很快,要抓住封元汐的呼喝声多了起来,她前进的方向上,也有人开始拦截。 “都别挡道!” 封元汐身量还未长开,那些山匪似乎确实是只要抓活的,行动上略有迟疑,让封元汐逮到不少空隙,从人群中躲过去。 偶有直接冲到面前正正拦住去路的,封元汐一抬手,就是几根麻针不声不响的弹射出去。中了麻针的人,还没感觉到针刺的疼痛,就眼睛一翻踉跄着倒地。 第一个人摔倒的时候,上来拦截的山匪还以为是同伴自己脚下打滑,嘲笑两句。但拦路的人接二连三的倒地不起的时候,山匪们才觉出不对劲来。 这孩子邪门!上前拦截的动作也变的迟缓了起来。封元汐得了空隙,又往前窜进了一大截。 山林边上,零星的几个弓箭手,张弓搭箭,却并不敢放开弓弦。大人和孩子,他们还是能区分得开的。背后那个白发军师和老大做的交易,就是要他们抓这商队里的孩子,而且指明了要活的,他们可不敢伤了这个像是发怒的小虎崽一样朝他们扑过来的小孩。 这些山匪倒不是害怕封元汐,而是害怕那个白发人,不,或许,那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山匪中,已经有些奇怪的传言,说那白发人是妖怪,抓小孩是要吃了修炼妖法的。尽管被老大呵斥了几次“胡言乱语”,也不能遏制他们野草一样疯长的想象力。 白发人也已经看到了封元汐,他站在那里,脸上的面具遮住了表情。 “放她过来。”白发人淡淡的说了也就,闪身,鬼魅一样向着后方的山林中飘去。 封元汐也看到这人奇异的身法。可是她并没有迟疑或者害怕,直接冲到了弓箭手的防线前。手中的麻针撂倒了较近的两个倒霉蛋,头也不回的追着那道黑衣白发的人影,隐入了山林。 那人影轻身功夫极佳,又有树林的掩护,封元汐起初还能捕捉到他的身影。但是因为自己人小腿短,之前冲过山匪防线的时候,又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这副体能不佳的小身板,跑出了几百米后,就后继乏力了。被白发人引着,在树林里兜兜转转,不但失去了方向,连对方的身影都失去了。 封元汐抬头,四下张望,确实找不到那人的影子了,她很是懊恼地大喊了一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出现!” 封元汐的声音没入山林,远远的还有回响。回响散去,没有回音。 “我到底在做什么?”封元汐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背靠着树干大口喘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一阵阵的刺痛感让她冷静了下来。 “你为什么追来,你认识我?”头顶上方,有温润的男声随山风落下。 封元汐再抬头,四下寻找,很快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找到了那个身影。 白发的面具男子正稳稳的站在一根粗树枝上,低头看着这边树下的封元汐。他的玄色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头白发在风中恣意翻飞。 封元汐立刻把手中的机关竹管对准了男人的方向。 “收起你的小玩具,那对我没用。”男人微微地歪了歪头,似乎有些疑惑:“你,认识我?” 封元汐瞪着他,眼中都是恨意。 “真不可思议,你身上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男人完全不为所动,直视着封元汐的眼睛。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这些山匪一样的家伙在一起。你在找的孩子是谁?回答我!”封元汐问道。 “啊,原本我是想要那个孩子……”男人眼神动了动,看了一眼山下的方向,有转回到封元汐的小脸上。 “不过,似乎有更好玩的东西出现了。真是意外的惊喜,你到底是哪来的呢?”男人说着,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也许比起他,你对我更有用。” 话落,没有给封元汐反应的机会,男人的身影就从树上飞扑了下来。封元汐站在原地,手中的机关竹管似乎被她启动了,但是那男人却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诡异的在空中强行腾挪。 一息之间,不但躲开了封元汐的突袭,更是欺近身来,一抬手,罩住了封元汐的眼睛。 封元汐只觉得脸上像覆盖了一层寒冰一样,眼前却不是被遮盖住光线的黑,而是闪过了一阵刺目的白芒。 然后她睁着眼睛直直向后倒去,失去了意识。 “做个好梦。我很期待,你醒来之后,会告诉我什么故事。” 白发的男子接住了向后倒下的封元汐,另一只手抚着她的眼皮让她闭眼。就在他想要抱起封元汐离开的时候,耳朵突然动了动,山林中,有人的脚步声。 “放开她!” 三道人影前后窜出了树林,最前面的,正是一脸愤怒的殷无彩。她指掌带风,就要抓向白发男子的面门。 殷无彩掌风中带着毒气,男子察觉,并不硬接。只见他松开了封元汐,侧身避过殷无彩的掌风,而斜刺里,一道刚猛刀风,又封住了他另一边的退路,正是慎允晚一步刀至。 被左右夹攻,白发人只能飘身后撤。 被他放开的封元汐小小的身影,则是被第三个人影接住,是最慢赶来的慎诺。之所以来的最慢,是他背上,还背着谢玉礼。 见今日时机不对,白发男子无心缠斗,抬眼看了一眼正翻下慎诺的背,查看封元汐情况的谢玉礼。 “今日就饶过你了。可就算不是我……也有人会来找你的。今生,你是躲不掉的。” 谢玉礼听了,抬头,小脸上露出了成年人一样肃穆的神情。 他看着白发的人影几个闪身,到底是接着地形,摆脱了殷无彩和慎允的缠斗,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第二十八章 如梦似幻 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封元汐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那个男人的手盖上自己的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有刺眼的白芒一闪而过,然后就是浓浓的黑暗。 自己又死了一次吗?封元汐疑惑,可是和之前那次的感觉完全不同。没有痛苦的感觉,只有意识飘荡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在极远的地方,黑暗中有一个针尖大的白色光点,小到几乎微不可查,但封元汐察觉到了。她的意识向着那个白色的光点飘去。 “我真的成了鬼魂吗?”在靠近光点的时候,她这么想着。 光点越来越大,然后变成了一条发光的旋涡状的管道。靠近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并不是白色的旋涡,而是许多扭曲的景象在不停地旋转。 封元汐有些畏惧眼前的扭曲的景象,可是要向前步入这扭曲的旋涡,还是后退回无边的黑暗?这几乎是不需要回答的。 她的意识一步踏入那条管道,周围旋转的景象霎时静止。 封元汐终于看清了,第一幅的景象,正是她被绑在皇城广场的行刑柱上的一幕。她再次看到了点火的那位国师。天空中的霹雳落下,焦灰之中,没有她的身影。国师抬起了头,看着天上,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和对方的视线对上了。 当她还没有看清国师的脸上的表情,她已经飘过了这幅画面。另一个景象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认出来了,那是大越皇宫的宣政殿,是每日朝会,皇帝召见文武百官的地方。宣政殿的龙椅上,正坐着一个人,一身帝王金甲,手持天子剑,剑尖杵在地上。 是三皇子齐世枢,封元汐不会认错,虽然比起她上一世身陨的时候,看上去要衰老了二十岁以上。封元汐从来没有见过他穿这副帝王铠的样子,他头发有些凌乱,没有戴盔,剑刃上隐隐的还有一丝血痕。 大殿空空,地上有一具宫装女子的尸体,是齐世枢杀的吗?这女子……看上去像是后宫的嫔妃,可……是谁呢?对方的脸扑在地上,封元汐看不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她死后的世界? 这幅景象也很快略过,封元汐眼前又出现了千嶂城。她飘在半空,俯瞰着整个城市,她的下方就是封家大宅。此刻,封家大宅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不,不光是封家,千嶂城里,处处火光冲天。城中百姓四处奔逃呼号,有戎狄打扮的人在城中四处追杀和掠夺大越人。 火光和血光,把整座城染成了红色。 封元汐眼前又快速的略过了许多景象,都是她前世见过的地方,却完全是一副乱世的景象。 画面流转,又回到了大越的皇宫,这一次,连皇宫都已经被点燃。 宣政殿的阶梯上,齐世枢一剑刺出,对面的白发身影消失了。长剑落地,齐世枢的眼中只有疯狂。 最后他捡起了那柄天子剑,看着已经涌到了台阶下的戎狄人,橫剑自刎。血水沿着白玉龙雕台阶蜿蜒流下。 封元汐突然感觉到失重,就像是坠入了万丈的深渊。周围的画面又开始快速地旋转了起来,当坠落停止,周围是一个潮湿黑暗的洞穴。 四盏长明灯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照亮它们所立的那一方石台。石台上,刻满了奇异的符篆,一个巨大的白色的生物,被许多黑色的铁链束缚在石台上。 那生物眼睛紧闭,身体微微地起伏似乎还有呼吸。石台下面是一个地下湖,不知道是光线的关系,还是湖水本来就很深,水面显出幽暗的黑色。 就在封元汐看着那奇异的生物的时候,湖水的水面开始颤动,翻涌,渐渐由黑转红。洞顶的土石开始坍塌,落入湖中掀起更大的浪花。 封元汐在土石的尘埃中,看到那白色生物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发着微光的身影。 是国师! 封元汐看到他背着身,抬手,抚摸上了那个生物的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看着虚空中封元汐的位置。 “也恭喜你,死前的夙愿达成了。”国师嘴唇翕动,他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了封元汐的脑海中灵魂中,“我也要多谢你,因为你的诅咒,‘龙’自由了。” 那生物果然是…… 那白色的生物睁眼,一声震天的长鸣,撕裂了在虚空中看着这一幕的封元汐的意识。 “等一下!” 封元汐大喊出声,在黑暗中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床帐的顶棚。 “汐儿!” 数声不同人发出的呼唤,立刻传入她的耳中。 微微偏头,母亲,哥哥,还有……师父? 封元汐眨了眨眼。 “我在哪?”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小孩子的手。再看了看房间里其他的地方,是自己的卧房。 自己没有死?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在家。你睡了两天,吓死娘了。”母亲肖氏说着。 殷无彩坐在远处,并不上前来,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这丫头,一个人逞什么强。也不知道中了那个怪人什么招数,也不像是中毒,就这么直接睡过去。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就要直接回关外去了。” 封元汐觉得头疼得要命,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贯穿了自己的脑袋一样,如果是真的,恐怕她的头盖骨现在都已经被穿成筛子了。 “我头痛的厉害。”封元汐按着自己的头,迷迷糊糊的说。 “殷夫人……”肖氏没了主意,扭头朝殷无彩求助。 肖氏听肖安说,这个妇人是汐儿新拜的师父,听说是个厉害的药师,而且武艺惊人。 路上商队遇袭,她出手,才快速地解决了战斗,让整个车队转危为安。又一路照顾昏睡不醒的封元汐,用药剂保着她不进饮食熬过了这两天。 见女儿不妥,肖夫人立刻又向她求救。 殷无彩上前,黑着脸检查了一番。 “睡的久了气血跟不上。醒来就好调养了,我给她配副药,再修养两天就好。” 肖氏和封元昭这才放心。 封元汐有事情要问殷无彩,用话支开了母亲和兄长。 忍着头痛,她还是坐了起来,小声地问殷无彩:“师父,你在哪找到我的,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无彩把如何用毒放倒了来袭的山匪,留下萧墨的人收拾善后。自己和慎允在前,慎诺和谢玉礼在后一路追到了山上。靠着谢玉礼的直觉,和山间的细微痕迹,一路快速追踪,从那个白发怪人手里抢下她的事情说了。 “他是谁,为什么看上去要把你带走?”殷无彩问,“萧墨把你们引蛇出洞的计划告诉我了。你们的目标是那个白发人吗?” 封元汐摇了摇头,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那些山匪怎么样了?” “都死了。”殷无彩淡淡地说。 第二十九章 麻烦上门 “死了?”封元汐皱眉,低头沉吟了一下,又抬头问道:“原因呢?” 殷无彩挑了挑眉:“怎么,你居然不怀疑是我做的?” 封元汐摆了摆手:“不可能。师父您连护身毒都只是迷药,对一般人又怎么可能下杀手。” 殷无彩看着她,有些执拗地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在江湖中可是有……” “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情。”封元汐板起脸来,“师父若和我一起,日后的非议还多着呢。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别人怎么说,我可不在乎。” 殷无彩听了封元汐的话,不易察觉的轻笑了一下:“看来我这次来关内,可是能遇到不少有趣的事情了。” 封元汐也冲殷无彩笑了一下,可是马上头疼的感觉又让她表情扭曲了起来,只能抬起两手,一边按摩太阳穴,一边问:“还是说说那些山匪吧,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殷无彩说。 “不知道?”封元汐抬眼。 殷无彩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我们带你回去的时候,恒王派来的兵士正在清理现场。我确信使用的是麻痹的毒药,只会让那些人四肢酸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别说死亡,就连昏迷都不可能。” 殷无彩说着,自己也皱起眉来:“可是那些人……慎诺那边后来打听的消息,当时被我留下的那些失去行动力的人,都倒在地上。我们走后其他人要把他们绑起来,可是很快那些人被绑住的人,全都七孔流血死掉了。” “听说?”封元汐捕捉到了这个词,“这么说,师尊没有亲自查看过那些死掉的山匪的尸体了?” 殷无彩摇了摇头:“那些尸体被集中拖上了一辆车,由恒王府的人看管。就连萧墨都没有办法说动,让我和慎允他们查看。” 封元汐疑惑,如果这些人是被下了毒,对毒物十分了解的殷无彩,显然是最能查明原因的人。可是恒王的人,似乎另有打算,而这件事,连属于恒王派的萧墨都没有办法了解到内情…… 封元汐的头更疼了。之前梦境中不断闪回的各种画面,让她的大脑被打量的信息撑满。一动念,那些强塞的信息就像撑的快破裂的水球一样。 封元汐实在支撑不住,向后仰倒躺回到了枕头上。 殷无彩眉头紧锁,有些担忧:“你没事吧?现在感觉怎样。” 说着,她又要来给封元汐把脉。头痛的感觉几乎蔓延全身,封元汐现在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行,我还要再睡一下。师父,我家人就劳烦您再照顾……” 话都没说完,封元汐就再次昏睡了过去。 这次一觉无梦,再醒来的时候,是窗外的一阵嘈杂人声。封元汐睁眼,侧耳细听。 “这位夫人,我们已经看在谢家小公子的求情的份上,通融了三天。今天你家姑娘一定要跟我们走一趟。”一个沉闷的男声粗着嗓子说道。 “官爷,不是我们推托。可是小女确实一直在昏迷。这……您就算带她去,也不能问话,您看是不是……”母亲肖氏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这样的话似乎已经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了。 “不行不行,今天不带人回去,我们也没法和知府大人交代。” 这时,殷无彩的声音也清晰的传入房内:“你这差人也太不晓事。既然是谢家的小子作保,横竖一个还没醒的人,你们带走了又有什么用?那天的事情,我也在场。让我去,岂不比叫一个孩子去更说得清楚。” “我之前来的时候也已经说过了。我们大人要找的人是封家三小姐,与他人无关。这位夫人,您就不要再纠缠了。再说了,你也不是封家相关的人,何必为了封家的小丫头掺合进来。” “你——” “娘亲,师父,外面是什么人?”眼见殷无彩就要与官差吵起来,封元汐连忙在房间里喊了一声。 她这一声出,外面霎时安静了下来。 很快的,那差人高声地咋呼起来:“封夫人,您说封小姐还在昏迷?” 封元汐皱眉,披衣下地,走到门边从门缝里看去,院子里站了四个差人,领头的那个身材胖大,一个酒糟鼻子红彤彤的,正跳着脚一脸凶相地恐吓肖氏。封元汐看到和肖氏并排站着的殷无彩一手背在身后,已经捏紧了拳。 不想师父和官府的人起冲突,封元汐开口道:“多亏了差人大叔,我这才能醒过来。做官差可是有些埋没了,您当去城里保善堂去帮忙。” 那差人虽然粗鲁,但是并不傻。听出了封元汐话里挤兑的意思,跳着脚指着房门骂骂咧咧起来:“好啊,难怪别人说封家三小姐牙尖嘴利,我今儿算见识了。既然封三小姐醒了,我们大人有请。封三小姐,您摊上大案子了,装病可是躲不掉的。今儿您走也得走,不走,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抬脚就要往房里闯。 “我看谁敢!”殷无彩横在了房门前,手下已经暗运内劲,只要催动,她手中毒风就可以放倒眼前几个莽汉。 “师父,别急动手。”封元汐出声制止,“我今天随你们去,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摊上的,是什么案子。母亲,请让几位差爷前厅喝茶。女儿刚醒,还未梳洗,总不能披头散发就去见知府大老爷。几位差爷放心,元汐不会偷跑的。” 那几个跟在胖大官差身后的差役中,有机灵的上前来,在胖大官差耳边说了几句。那人一张大脸上小眼珠一转,很是傲气地哼了一声:“只给你一炷香时间,过了时间,可别怪我们几个对小姑娘动粗。” 说着就随着连忙凑上来的管家肖安一起,去前厅用茶了。 肖氏和殷无彩见人走远连忙推门进屋,就看到封元汐披着衣服正坐在桌边。见她二人进来,笑了笑,探头道:“梅香姐姐,帮我准备梳洗。” 站在门外没有跟进来的梅香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汐儿……”肖氏有很多话想问,却找不到要从何说起。 “你怎么想着要跟他们去?”殷无彩却是有话直说。 “师父,上次我醒过来,您话没说完吧。那个大案子……他们把山匪的事情,算在我头上了?”封元汐揉了揉额角,问道。 肖氏看看封元汐,又看看殷夫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殷无彩皱眉。 封元汐早拿了三根机关竹管放在了桌上 “我那天冲动了。麻针射出去没有回收。师父也说,后来那些人都被恒王府的人接管了。也就是说,他们一定从某些人身上找到了麻针。”封元汐顿了一下:“师父出手,自然是没有什么痕迹的。而我出手的定然有人看到,又留有把柄……” 殷无彩抿了抿嘴,有些懊恼:“你都猜到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当然有事情要麻烦师父,这三根竹管,帮我送到三人那里。”封元汐一边思索,一边说,“把话带到的话,会有人帮我堂堂正正的,离开千嶂府衙的。” 第三十章 胸有成竹 “如果知道有这么多麻烦事,我或许还是应该留在关外的好。” 听了封元汐的安排,殷无彩不无抱怨地说。 “劳烦师父了,牵扯进我的私事中。”封元汐也有些内疚。 殷无彩原本已经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她的兴趣就是研究和配制稀有的毒物。如今让她牵扯进世俗纷争中,总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罢了罢了。我也对那些山匪身上的情况很好奇。听描述像是经脉爆裂,可是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做过这种手脚……如果能去验尸就好了。” 殷无彩说着,脸上露出了心向往之的表情,好像他们在谈论的,并不是放在千嶂府衙停尸房里的尸体。 肖氏听着她们的话,眼神中有些犹豫和动摇。 封元汐无奈的摇摇头,怕师父再说下去,真要把母亲吓到。 “师父,时间紧迫,您……” “对了,耽搁不得,我去给你送信了。”殷无彩抬手在封元汐脑袋上揉了揉,“放心,就算你的计划不成功,为师也能闯进府衙监牢,把你弄出来。” 封元汐扶额:“最好不要。” “哼,这个可由不得你。”殷无彩扬了扬下巴,“我最多等五天,你的‘救兵’要是没有动作,我可不管那些。” 说完,她抓起桌上的三根机关竹管,就出了门。 这时,站在门外的梅香才端了水进来,给封元汐梳洗。 “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氏在一边看着,脸现担忧的神色。 封元汐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梅香帮她梳头,透过铜镜,看着背后的母亲,她叹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猜测。阿娘信我吗?” “信,当然信。只是……你这两个月来做的事情,让为娘越来越看不懂了。”肖氏焦急地绞着手指,“很多事情,娘也许看不懂,也帮不上忙……阿娘不像那位殷夫人,是有本事的人。可是,娘也想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在担忧什么。” “这次……想让我进监牢的,恐怕是宗家的人。”封元汐微微眯起了眼。 “宗家……怎么会?”肖氏睁大了眼睛。 “被恒王府俘虏的山匪,通常来说,应该会交给地方官府处理。这是太祖爷时候就定下的律法规矩。”封元汐沉吟,“论理,官府找恒王府交涉要人,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交出去了就没有问题。恒王府的人剿匪成功,即使是死,千嶂府也不该有疑问。” 肖氏听得一脸茫然,就连梅香手里的动作也因为听话停住了。 “梅香姐姐,别光听我说话呀,外面官差还等着呢。”封元汐提醒了一句,继续说道:“可是千嶂府的人却来找我问话。我刚刚听说,师父几次要求去对峙,都被拒绝了。所以很明显,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很多地方的官府都和地方士绅多有联系,维持良好的关系可以让官府在治理上方便很多。可是相对的,有些‘小事’也需要他们帮忙。” 封元汐说到这里,梅香已经帮她梳好了头发。非常可爱的双丫髻,是封元汐这个年纪的女孩常梳的发型。 封元汐起身,在梅香的帮助下开始更衣。她挑拣了一件素色的衣服,一边穿一边继续说。 “之前我在谢家人面前削了封家的面子。虽然不是我下毒,但是大姐姐也因为杏仁过敏,失去了接近恒王的机会。封家还因此损失了一笔银子……” 整理好衣服,封元汐看了看穿衣镜里的自己。一个脸上略带病容,看上去娇弱的小女孩的模样。这样的装束让她很是满意,她点了点头。回身,看着自己母亲。 “封家人碍着同宗,又有哥哥在,尚且时常欺负咱们。这次有了机会,您说,他们会不会借机做点什么?” 听了封元汐的话,肖氏呆愣在当场。 封家和官府中的人熟识,她是知道的。封家子弟虽然不在千嶂做官,但同为官场中人,难保哪天谁会成为自己的上司。各地官府对于本地士绅的偏向,在千嶂也不能免俗。 可是官府帮着封家对付自己女儿,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吗? “这……会不会是你想的太多了。”肖氏犹豫道,然后意识到什么,连连摆手:“娘不是不相信你说的,只是,只是……” 封元汐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知道这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所以才要主动去官府走一趟。如果只是寻常问话,那很快就会回来的,阿娘也不必忧心。如果有什么其他的阴谋……” 封元汐说到这里,眼中寒芒一闪:“有什么陷阱,我要他们自己掉进去,爬不出来。” 肖氏和梅香听了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封元汐要怎么做到。 可是封元汐到底没有解释得太多。肖氏不是个有心计的人,封元汐担心她知道自己的安排,在人前漏出马脚来。更别说,现在还有梅香在。 倒不是她不信任梅香,前一世里,肖安一家都为了保护自己一家,落得个凄惨结局。 只是她更愿意,在一切解决之后,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这些亲近的人。 “梅香姐姐,娘亲就麻烦你们照顾了。还有……哥哥性子急,刚好今日他去家塾不在,倒也好。你可要帮母亲看住了他,一定不要让他闹事。”封元汐顿了一下:“毕竟,咱们家里只有哥哥这一个男丁。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爹爹留下的铺子和这院子,保不齐就要被封家人收回去了。” 虽然封元汐有了和萧墨的生意往来,如今也不担心这些东西被封家人拿走之后,一家人会无家可归。可是到底,人是活一口气的,真要被封家一直打压着,怕不是要憋闷死。 答应官差们的时间到了,外面的院中又有了动静。隐约听着是肖安拦着,让官差们再等一等。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去了。”封元汐看了一眼窗外,拉住母亲的手半开玩笑的安抚道:“母亲也不用为我担心,没听我师父说么,是在不行她还能把我抢出来呢。我师父可是江湖高手,普通府衙的监牢,那可拦不住她。” 在千嶂府官差就要进门拿人之前,封元汐放开了肖氏的手,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她对着台阶下的官差们微微行礼。 “不好意思,让各位差爷久等了。”封元汐走上前去,将一个小荷包塞到了带头的那个胖大官差的手里:“耽误了各位差爷公干,这点意思请各位吃酒了。” 那官差见封元汐一脸病容,前倨而后恭,又掂量了一下手里荷包的份量,轻轻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他心知这小丫头是为什么被传进府衙的,想必没那么容易出来。看在她也不过是一个毛孩子,和手里银子的份上,之前的态度便也不予计较。 “走吧,封三小姐。”那胖子把荷包塞进了袖中,“咱们可没有车给让您乘,要劳烦封三小姐和我们走去府衙了。只要你配合,咱们也不想锁一个孩子。” 随着胖子的话,他身后一身摸出一条锁犯人的链子,在手里掂的哗哗直响。 “几位差爷,请。”封元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抬步往院外走去。 第三十一章 当堂对质(一) 千嶂府衙。封元汐四下张望着,这里不是审讯犯人的大堂,而是知府老爷会见外客的偏厅。 “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请知府老爷。” 那送她来府衙的胖官差,在衙差服的腰带都快勒不住的大肚子上摸了一把,用下巴对着封元汐,如此说道。 “是,但凭差爷吩咐。”封元汐在堂中站定。自打踏入府衙,她就显出一副柔弱又乖巧的样子。 那胖衙役见识过她的嘴利时候的样子。现在看到她这副样子,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当做是小孩子,没有见过府衙威仪,吓到了。这样想着他不免有些得意,倨傲的哼了一声,让手下人看好了封元汐,自己到内院禀报去了。 不多时,那胖官差涨红着一张脸,怒冲冲的回来了。路过偏厅门口的时候,从门里瞪了一眼封元汐,扭头出了府衙。 封元汐一直关注着门外的动静,这一幕,自然是看到了的。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偏厅的后门那里,就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间偏厅在府衙的东侧,有东西两扇门,西门出去就是官府正院,东门之后就是府衙后堂。两道门之间,有一扇座屏分隔,挡住了来往视线。 很快,东门开,千嶂知府钟越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在主座上坐下。很快就有小厮端茶上来。 封元汐在钟越坐下的那一刻,就乖乖地跪了下去。 “你就是封家三小姐,封元汐?”钟越坐在上首,低头看着这个娇娇弱弱的小丫头。 “不敢让大人称一声小姐。民女正是封元汐。”封元汐答道。 钟越“嗯”一声,很快沉默了。封元汐只是低头做恭顺状,并不见对方继续说下去,心中有些疑惑。 就当封元汐脑袋里冒出了,封家人只是让这位知府老爷把自己叫来,跪上一阵的荒唐想法的时候,钟越开口了。 “听说,你前些天,跟裕通商会的人出了一趟关。”钟越开口,“本府想知道,为何你一个孩子,可以独自出关去。” 封元汐抬头,终于看清了钟越的容貌。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容方正,皮肤偏黑,一副胡须修剪得十分整齐。现在还是府衙办公的时间,他一身官服虽然旧了些,但洁净挺直,少有褶皱。 看上去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会有的样子,封元汐在心下下了判断。 封元汐立刻一脸无茫然的看着对方:“知府大人唤元汐来是为了这个?我听来传唤的差役大叔说,是因为人命官司?” 钟越眉头一皱,脸上有一些压抑的不耐烦。封元汐捕捉到了他的这个表情,心中快速的盘算了起来。 钟越摆了摆手,说道:“本府问事,自然有本府的道理。你老实回答就是。罢了,听说你前几日病着,我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你先起来再回话。” “民女谢过知府大人。” 封元汐答应了一声,起身。在起身的时候,她还一副脚软的样子,绊了一下,摇晃了两步才站住。做这些的时候,封元汐偷瞄了钟越的脸色,发现这位知府大人的脸色更黑了些。 封元汐心下有数,站定之后,微微低头,眼泪立刻就滚了下来。 钟越皱眉:“你哭什么,本府只是传你来问话,又不曾为难你。” 封元汐连忙抹了两把眼泪,抬头,红着眼圈连连摆手,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啊,不,是民女……民女是想到知府大人之前问的问题。所以……所以忍不住哭。” 封元汐抽噎了两下,结结巴巴地说:“知府大人之前唤民女是封家三小姐。这……这也是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了。民女的父亲虽然是封家大老爷的儿子,可是、可是确是妾室所出,在封家并不受重视。所以……从分了家之后,虽然名义上民女还是封家小姐,可是却和普通小门小户的人家无异……” 钟越不耐的表情更重了:“本府问你为什么出关,你东拉西扯家中之事做什么?” 听到钟越开口,封元汐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的道:“是、是,民女就要说到了。民女出关去,是想……帮母亲分担一些家中生意。民女家中经营着家母陪嫁的书坊,还有家父留下的一间杂货铺子。家父两年多前去关外经商,遇到山匪洗劫,重伤而亡。如今民女和母亲、哥哥都指望这两间铺子过活。可是、可是……” 封元汐说着,咬了咬嘴唇,止住了话头。 钟越听着,见她不说了,抬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可是什么,继续说下去。” “这……这实在……”封元汐绞着手指,原本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在本府面前,你还敢隐瞒什么吗?”钟越见状,斥道。 封元汐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一个头磕下去:“知府大人恕罪,民女出关只是为了家中生计。个中缘由,实在不应该与外人说。民女从小被教育,在外妄议长辈是非,是大不孝。这等罪名,民女、民女实在担不起啊。” 低着头,封元汐已经从钟越的座椅下面看到了。在他的背后,在座屏的背后,地上还有一道阴影。 有人,正在后面偷听。 钟越听了封元汐的话,却是冷笑了一声:“如何你才肯说。” 封元汐微微抬头,看了看身后把门的两个差役,又看了看钟越身边服侍的小厮。钟越会意,抬手让这些人退到屋外去。 封元汐见人出去,又关上了门,才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如果是帮知府大人查案,元汐自然可以说。只是……毕竟……传出去对封家名声不好,如果是与案子无关的事情,还请知府大人听过就且当不知。千万不要传到外面去。” 钟越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自然不会再有外人知道。” 封元汐眨了眨眼,心下暗想:到底也是个官场老狐狸。看来这房间里剩下的那位,定然是封家人了,只有这样,才不会有“外人”知道。 封元汐又状似感激的磕了个头,在起身时,声泪俱下的把自己兄妹平日里如何受族中子弟欺负,自己年节期间如何被堂妹推进冰水,三叔如何三番两次想要来收了自己一家赖以为生的铺面,凡此种种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所以,民女也是不得已。听说关外生意好做,碰巧又有谢家小少爷牵线搭桥,就搭着裕通少东家这顺风,走了一趟。想着有机会,好歹给家中攒些家底,就算……就算哪天爹爹身后留给我们孤儿寡母过活的铺子被收了,也有本钱另谋其他生路。” 封元汐说着又一个头磕下去:“这就是民女出关走商的理由了,请知府老爷记得答应民女的话,这事情传出去,封家脸上不好看,民女一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还请千万保密。” 听过封元汐的一席话,钟越放在桌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第三十二章 当堂对质(二) 此刻,钟越的心中已经泛起了怒火。 今天一大早,封家二房大公子就来到府衙,再一次提出要举告大房的三小姐杀人,杀的还是前些天恒王府的人在千嶂山官道上遇到的那伙匪人。 钟越不是不懂审案之事,那些尸体早已被仵作验看过。经过打斗,这些匪人身上多少都带有刀斧伤,但这些伤口不足以致命。他们真正的死因,是经脉爆裂气血冲脑导致的暴毙。 可是封家人三番五次地说,是封家三小姐会使用一种毒针,导致这些匪人中毒身亡。 钟越到千嶂任上刚刚两年,他早就知道这府衙中有当地士绅的眼线。偌大府衙,没有半点秘密。尸体身上找到了细针的事情,能传到封家人耳中,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能由毒针,立刻就联系到封三小姐?就因为封三小姐家里开着一间杂货铺,而尸体身上的细针和普通绣花针无异? 简直荒谬! 钟越原本是不想理这件无稽之事的。可是刚来千嶂的第一年他就领教到了,封家在千嶂城的势力有多大。许多政令,虽由他这府衙发出,可若没有封家这样的大士绅响应,是无法在民间真正被执行的。 比起五年一任,到期就可能调走的知府大人,当地的百姓知道,更应该听谁的。 可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病恹恹的小姑娘,正哭诉家中长辈如何平日里就欺负她们。还殷切祈求自己,不要把这件事外传,处处顾忌着封家。加之平日里封家人来府衙办事,总是趾高气昂,仿佛他们才是知府的嘴脸,早已让钟越心中不满。 就是刚刚,府衙中的差人去禀告人已带到。那位封公子还冷嘲热讽的挤兑了自己的手下人一番,而自己看在眼里既不能袒护手下人,又不能直斥对方无礼。钟越更觉得自己窝囊。 钟越心中的天平往哪一边倾斜,已经不用多言。能做到一城知府,寒窗苦读圣贤书过来的?就算是被官场磨平了当年的棱角,但胸中那口气就真的散了? 钟越捏紧了拳头,沉声道:“你去关外的理由,本府已经知道了。你的所求本府也应允。封三小姐,你可知道,你们遇到的那批匪人,已经全数死亡了?对此,你有何话说?” 封元汐仍跪在原地,擦了擦眼泪。她已经哭得乏了,就是做戏博同情,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听到钟越说话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又看到他放在桌面上的拳头,封元汐知道,效果达到,该见好就收了。 她红着眼眶,说道:“刚刚醒来,师父已经和民女说了。” 钟越点了点头,他是知道殷夫人的。前几次去封元汐家里,殷夫人多有阻拦,两人的关系也已经探明。这位殷夫人有裕通的少东家作保,而大家心照不宣的,裕通背后的人是……既然封家人只想对付这个小丫头,那没必要去和那位夫人较真。 封元汐一边观察着钟越的神色,一边说:“师父说民女摊上人命案了,可民女不明白。知府大人,那些匪徒都很凶悍,当时厮打起来……知府大人,你看我一个小女孩,能杀得了那些凶悍的匪徒?” “……”钟越听了,也是轻哼了一声。这些话,不知道站在屏风后面的人会怎么想。 “再说了。”封元汐没有等钟越再发问,就说:“那些山匪,死了又如何?民女的爹爹就是因为去关外经商,路上被这些山匪袭杀而亡。上一任知府大人也很努力地剿匪了,可是这山中的匪徒屡剿不尽。爹爹出事之后,民女多希望官府能再去剿匪。可是上一任知府大人卸任之后……” 封元汐欲言又止,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涨红了脸,连连摆手:“知府大人,元汐没有责怪知府大人您没有剿匪的意思……” 钟越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在任两年,光整合手中的人员,让自己的政令能在千嶂城推行就花了不少功夫。就连千嶂的府军也才刚刚开始整合,千嶂山脉的匪患虽在,可他根本腾不出手来。 “知府大人,为什么您会觉得,民女和那些匪徒的死有关?”封元汐疑惑不解的道,“虽然民女觉得这些匪人该死,可裕通的车队有那么多人护送,民女怎么可能让那么多人看着,对匪人动用私刑?“ 这小姑娘的疑问,相当的合理。钟越自己也觉得这番问话十分荒谬。也正因为预见了这样的情况,他才没有正式的升堂审,大张旗鼓的问一个十岁女童。 可是,要问吗?按照封家的意思。如果不问……眼看春耕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封家会不会又暗中使绊子呢? 钟越抬手,捏了捏眉心。 “仵作在验尸的时候,在尸体身上,发现了一些针。仵作怀疑,这些针是导致山匪死亡的原因。”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这个谎了。 钟越不是擅长撒谎的人……不,也许应该说,不是一个擅长对孩子撒谎的人。这句话说出来,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局促感。 封元汐心中暗叹了一声,开口道:“这……知府大人,那针确实是我对那些匪人射的,可是,那些针上只是淬了麻药,会让人四肢瘫软无力,最多就是让人昏睡三两个时辰而已,绝对不会致人死命的。” 听到封元汐的回答,钟越反而是一愣。他原本觉得,那些细针虽然有蹊跷,但是一个孩子怎么也没办法在凶悍山匪身上留下这些针。 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那些针是她留下的?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和山匪硬拼?为什么能把细针插到山匪体内?钟越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想听的答案是什么。 于是封元汐把当日的情形讲了一下。只不过在她的话里,那个玄袍白发的神秘人,被她说成了,当年重伤的父亲留下的遗言里,山匪头目的特征。自己是远远看到了那个白发人,想起父亲的遗言,知道仇人在眼前,所以冲动的冲出了保护圈。 “原来是当年的匪人?”钟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有这么巧的事?” 封元汐犹豫了一下说:“元汐倒不觉得,这是巧合的事情。或许一直以来,千嶂山的山匪,就只有这么一伙。” “……嗯?”钟越的眼睛微微睁大,“此话何意。” “知府大人难道不知道?这千嶂到平嶂峪的路上,匪患频繁。路过的客商,如果不是准备充分,多家集结起来——哦对了,就像这次裕通联合一些小商户,组成大车队,多加护卫。十有八九是会被匪徒袭扰的。只有封家的商队不会被袭击。元汐还以为是因为封家的车队够大,匪徒不敢来犯。可是这次……”封元汐说到这里,住口了,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钟越。 钟越不是蠢人。封元汐话说到此,他已经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了。 第三十三章 当堂对质(三) 钟越已经听出来封元汐话里的暗示了。可是作为一个大越的官员,还是一个成年人,在他看来,不管是封元汐贸然冲进匪群寻仇,还是怀疑封家和匪徒勾结,都是对于失去父亲的怨气。 又愤恨着怀疑的着对方,又畏惧着必须“袒护”对方。在钟越看来,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有这样矛盾的心理,实在是非常可怜。 “封三小姐,凡事没有证据,可不能妄言。”知道身后还有封家人在偷听,钟越出于恻隐之心,出言提醒道。 “是,是民女失言了。”封元汐乖乖听训。 一句话已经把怀疑的种子种下,这就够了。 封元汐自己也不确信,封家是否和千嶂山脉的匪寨有联系,但她的怀疑却有足够理由。 封家掌握着从千嶂到平嶂峪一线的商路。基本上,只要是封家的商队,十次有九次都能顺利到达平嶂峪再平安回返。偶尔一次,也不过损失些货品,随行的人即使受伤也都是轻伤。 在这条道路上,能长久保持这样“幸运”,本身就很惹人怀疑了。 只不过,一则封家也并不是全然无伤。二则,发现和封家一起出行,能够平安来回的千嶂和内地商旅们,也并不想捅破这层纸。毕竟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能安心赚钱,谁还会在意这背后的隐情呢? 和其他商旅组成大车队,担负保护任务,从中抽取保护费,也是封家商行的一笔额外收入。交钱保平安,还有的赚,对于一般商旅而言,就已经够好的了。 而那些不信邪的,也有组织过大规模的商队出行。但遇到匪患的时候,各自为战,并不能有效的保护人员和货物的安全。小股客商就更是送到狼嘴边的羊肉。 其间种种猫腻,钟越这两年里暗中查访,也有所怀疑。只是空有想法无行动的能力,不管是对付封家,还是对付山匪,他都有心无力。 终于,钟越还是把话题拉回去了:“本府不明白,你一个小姑娘,又没有战斗的能力,怎么就敢冲进匪群。那些针……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知府大人。民女已经说过了,那些针是特制的麻针。当时民女看到可能是杀父仇人的人,一时有些热血上头,也顾不得害怕。”封元汐脸上露出了一点怯色,“我是个小孩子,个子矮,在大人们中间只要跑得够快,他们互相厮杀顾不得我,是能躲掉大多数的。遇到躲不过的,只要用那麻针就好了。” 封元汐说着说着,神情有些低落:“可惜,那个白发人逃进林子,元汐没能追上。甚至还被对方暗算,大概是受了些内伤,如果没有师父和谢家七少爷带人及时赶到救我,恐怕现在也不能在这里回答大人问话了。” “你如何把那些细针射入他人体内的?难道近身就不会有危险吗?”钟越还是不信。 那种所谓的麻针,如今已经被验看过。每一个都是普通的绣花针,仵作已经在鸡鸭身上试过,就算扎了它们也没有异常。 “那些麻针是装在笔杆那么粗的竹管里的。竹管里有机扩,可以直接把细针弹射出去。”封元汐边说边比划了一下机关竹管的大小,“听说……十步之内都可以穿破普通衣物,刺到皮肤。那种麻药也是据说沾到就会让人昏迷的。” “听说?”钟越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词。 “啊。”封元汐小声惊呼了一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的惶恐状。 钟越见她表现怪异,皱眉问道:“怎么了?” “这……知府大人,您忘了刚刚民女说的话吧。这些是秘密,不能说的。”封元汐的眼中有惊慌和懊恼,连连恳求道。 “快说。”钟越一拍桌子,威吓道。 “这……”封元汐扭捏起来。 “你若不说,本府可要将你关入监牢好好想一想了。” “别别,知府大人,民女不想蹲牢房。可是……” “嗯?”钟越眼一横。 “这……真不能由我说。”封元汐小声的含糊,“那机关竹管的事情,详细的我也不知道。那竹管,谢家七少爷给我的。知府大人想要知道的话,还是去问谢少爷吧。” “……” 封元汐是封家不重视,甚至想要对付的偏房的小姐。谢家的七少爷可不一样,谢县侯的亲嫡孙,听说很得这位老大人喜欢。当年这位七少爷出生的时候,就连当今皇上都是给谢家送过贺仪,祝贺谢家添丁。 皇帝青眼的人,要是扯进这案子里……钟越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或许是个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封元汐。” “民女在。”封元汐乖乖低头。 “你和山匪事件大有关联。因为这次山匪袭击的是裕通商会,他们负责运送一些物品回千嶂的恒王府,所以他们遇袭,也和恒王有关。你可明白?” “是,民女明白。” “所以,其中来龙去脉,本府需要调查清楚。这样日后才能给恒王和朝廷一个交代。”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封元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封元汐的头顶。“你所说的事情,本府会去调查。只是在此之前,也不能放你回去。” 封元汐抬头,眼中茫然又害怕:“难道真要关我去监牢吗?” “这倒是不必。”钟越摇摇头,“本府要留你在府衙客厢暂居几日。念在你年幼,这几日就由本府的夫人来照管你。待问题查清,本府再对你进行发落。你可有异议?” “民女不敢,只是……还请大人通知我母亲一下。元汐怕她在家悬心。”封元汐垂头应道。 “这是自然。” 看着手下人把封元汐带去后院,钟越站在偏厅里,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皱眉。 “钟大人!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屏风后面,躲了多时的封家二房的大少爷封文峥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容貌颇有些俊俏的青年,只是他眼神中总带着一股精明和油滑,让人看了很难生出好感。 “说好?本府可不记得与封少爷有过什么约定。”钟越哼了一声,“你们想要本府叫那孩子来问话,出于厘清事情真相的理由,本府喊来了,也问了。现在事情没有问清楚,留她小住两日,待事情查清再作发落,有何不可?” 封文峥没想到钟越会是这种回答,愣了一下。 “还是说——封少爷,你想要让本府把她关进监牢,多吃些苦头?”钟越挑眉,“她可是你的族妹。事情尚未查清,封家就急着划清界限,又想让本府下狠手。本府倒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笃定,那个小姑娘真的杀了人?本府可是从恒王府护卫副将那里听说了,封家并没有参与这次走商。怎么,你们就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我——” “封少爷,回去告诉封老太爷,这件事,本府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只是,你们也要清楚,如今恒王在千嶂,有些事,还是收敛一点的好。本朝讲仁慈孝悌之道,有些事情,真传出去了,怕是封家人面上不好看。传到今上耳朵里,封家这快三百年的传承,怕是……” 钟越没有说完,摇了摇头,背着手,迈步绕过了封文峥,径直往后堂去了。要处理的公务,今天还有许多。 封文峥在原地怔了半晌,脸色变得阴狠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离开了千嶂府衙。 第三十四章 春雨润物 封家大宅内。封廉松正在锦园的书房里,手中捧着茶盏一脸的严肃。 “她真这么说了?”封廉松眼皮微抬,瞟了一眼坐在堂下的封文峥。 “可不是么。”封文峥气哼哼的说,“姓钟的我看是动心思了。您说,这事是不是要禀告太爷?” 封廉松摆了摆手:“不用担心,这次的事情和我们封家没关系。那小丫头就算想往封家泼脏水,没有证据,钟越也要顾着封家忠惠侯后裔的名声。” “大伯说的是。可是那小丫头,就这么算了?” “咱们的人传来的消息绝对没有错。”封廉松眼睛微眯,“文峥,你多盯着点。就算她搬了救兵,也没办法洗清动手的嫌疑。我倒想看看,谢家能为了她这个毛丫头,袒护到什么地步。” “说的也是。虽然她搬出的谢家那小子,确实得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谢家就会护着她。”文峥点了点头,“只是,我不明白。大伯,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对付一个小丫头?想要动手,这次她出远门,真就埋伏了人在路上,她能躲得过?” “这是封家大房的事情,不是你们可以过问的。”封廉松脸色一沉,扫了一眼封文峥,“这个月我听你父亲说,你管的生意收入少了很多?” “呃……大伯,这不能怪我啊。裕通的人来了一趟,抢了咱们不少生意。”封文峥辩解道。 封廉松黑着脸,沉吟道:“怎么会这么巧合……” “大伯是说……” “谢家借着恒王的名头,敲了咱们一笔。裕通又趁着这个时候来千嶂搞大动作。嗯……” 封文峥还在竖着耳朵听,封廉松却不说了。 过了许久,封廉松像是整理好了思绪,抬头看到封文峥还站在书房里,挥手让他离开。临走又嘱咐了照管好生意,不要疏忽盯住府衙那边的动静。 越想越觉得不踏实,等封文峥走后,封廉松起身离开书房,往封家大宅深处去了。那里,是封家真正的主心骨,封家老太爷的居处。 千嶂府衙的后面,是包括知府在内,诸位官员和家眷居住的区域。知府钟越是有独立的一个独立的三进院落的。其他的官员,有品阶的各自居住在左近的小院落里,而没有品阶的师爷、文书则混居在一处院落,各自只有独立的房舍。 封元汐被安排在钟府的二进院侧厢的一间客房里。这里一应家具陈设都是制式的,看来这位知府老爷,并没有花大心思打理自己的这处临时居所。显然是并不打算在这里久居,怕是任期一满,就会立刻申请调离到其他州府去吧。 封元汐正站在檐廊下,透过院子的天井看着那一方天空。今日阴,小雨绵绵,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气。这是春日的第一场雨,细密,无声,又沉闷。 “封小姐在做什么?这样的天气站在外面,小心着凉。”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子声音传来。 封元汐回头,看到来人,福了一礼。 “见过知府夫人。” 来人正是钟越的夫人。这女人容貌普通,是那种说不上美貌,但气质温婉的大家闺秀。封元汐看得出,这位夫人应该是受过相当良好的教养,说话做事都很周道,与她打交道,会让人心生亲切。 “说了不用这么客套。罢了,我也知道你的难处。”钟夫人摇了摇头,扭头也看了看天,“怎么,想家了?” 封元汐摇了摇头:“之前离家一月都耐住了,这才一日,不打紧。” “那你这是……” “只是觉得屋内憋闷,出来看看。可看了又觉得,外面也是一样憋闷的。”封元汐望着天,长出了一口气,“春天的雨总是这样,让人不爽利。倒是夏日的暴雨天气,我更喜欢。” “是吗?我倒觉得是个好天气。”钟夫人笑了笑,“这雨一落,说明花草树木都要开始发芽了。若是暴雨天气,有些娇嫩的花枝怕是要折了。” 封元汐收回了目光,看了看钟夫人身后的丫鬟,那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一个瓷碗,还氤氲的冒着热气。封元汐鼻子尖,已经闻到了药香气。 “光顾着说话了,夫人先进屋吧。” 封元汐说着,把钟夫人让进了屋。 钟夫人落座,让丫鬟把托盘放到了桌上。 “你母亲给你送换洗衣物的时候,特意送来了药材和方子,说你身体还没好。我就着人按着方子煎了,给你送来。”钟夫人解释着,“快趁热喝了吧。” 封元汐点了点头,拿起瓷碗,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刚好。于是一口气喝光了碗中的药汁,略微有些酸苦,她皱了皱眉,放下了瓷碗。 “你倒是信任我。”钟夫人微笑的看着封元汐。 封元汐则脸现讶异:“为什么不信?难道因为封家人想要害我,钟夫人就要变成帮凶吗?再说,想要我一个小孩子的命,什么时候都可以。在这里做手脚,得罪钟大人,有什么好处?” 封元汐又瞟了一眼盛药的瓷碗:“而且这药,想必是我师父配的。前两日我也在喝,闻上去没有异味。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不敢喝的道理。” 钟夫人听得微微点头:“我家老爷说,封小姐十分聪明,看来是真的。我虽然来了千嶂,却没有机会去关外走走,一直在这宅院里,也有些沉闷。横竖你这几日也无他事可做。不如就和我讲讲这次关外之行的见闻吧。也权当你我解闷儿罢了。” 封元汐听了,眨了眨眼。这钟夫人,怕是得了钟大人的嘱咐,来旁敲侧击一些线索的。也罢,到时候是他套走了自己的信息,还是钟夫人会给他吹枕头风,那都是不一定的事。 于是封元汐从如何在福龙祭上被谢玉礼撞到,因为赔了一个鲤鱼糖而认识。如何遇到了拐子,自己帮忙两人反倒一起被绑,后来还是慎允来救的事情开始说起。略过了关于冯川和与谢瑾睿交涉的过程。 封元汐只说谢玉礼是少有同龄玩伴,把他们兄妹当作了朋友。见他们烦恼日后生计,就对着和恒王一起来千嶂公干的谢瑾睿软磨硬泡,帮她讨来了随着裕通商会出关的机会。 “结果谁知道,他哪里是帮我。我看他是自己想要出关去玩。”封元汐有些愤愤然的道,“夫人您不知道,当时出了城发现他偷跑出来跟着车队,我都要吓死了。我爹爹就是在走商的路上出事的,我是没有办法才冒这个险。你说他要是贪玩跟出来,出事了,我怎么和谢家人交代。” 钟夫人听了只是笑,并不答话。封元汐又把在关外如何遇到师父,如何接受考验的事情说了。 钟夫人反倒对这段很感兴趣,甚至细问起了封元汐所做的那种膏药的详情。 第三十五章 铺路搭桥 当钟夫人详细问起那种药膏的时候,有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了封元汐的脑海。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推动着她,让她问出了一句话。 “夫人有什么朋友需要这种药膏吗?” 钟夫人有些讶异,眼睛微微睁大,然后脸上又挂上了不动声色的得体微笑:“为什么这么问?” “元汐看夫人容貌姣好,自然是不需要这种东西来修饰的。但是夫人又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朋友,对此有需求吧。”封元汐顺着感觉如此说道。 钟夫人也是直言直语:“确实,我家官人在京中的时候,我的一位朋友,因为一些缘故,脸上有一小块褐色斑。请了许多大夫调理,苦药汤子喝了不少,那斑痕不但没有消退,反倒越长越大。原本只有绿豆大的一点,三五年过去竟然长到指甲盖大小。我不知道……” 封元汐听了,笑着摇摇头:“夫人,元汐不是大夫,虽然学了些草药的皮毛,但用药还得对症才是。这种药膏只对几种毒素反应的瘢痕有效。夫人朋友的症状,元汐可不敢打包票。” 钟夫人听了,有些失望:“罢了,也是我太心急了。竟然向你这样一个孩子求助。” “不过……”封元汐顿了一下,“我的师父在药学上的造诣可就不一般了。就是现在交给裕通的净颜膏,也是在师父的指导下制作的。如果能让师父见见夫人的朋友,或许也能想出办法来。” 钟夫人眼睛先是亮了一下,然后也有些犹豫。 封元汐明白她的顾虑,于是说道:“千嶂距离京师路途遥远,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往来的。脸上有这样的斑痕,想必那位夫人也很苦恼。元汐想着,等明年,我家哥哥是要去参加科举。若有机会,元汐总要去看望哥哥。若他有幸去京师参加会考……母亲是要留在家中照看生意的,路途遥远,或许可以让师父陪着一起前往。” 钟夫人听了,心下盘算了一圈,觉得倒是可行。她那位闺蜜的母家,可是颇有背景。自己的夫君当年在三个备选官员中,能得到这样一个外任知府的机会,也多得那位的帮助。那位夫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这奇怪的褐色斑,如果真有办法,倒不是不能一试。 于是钟夫人对封元汐的哥哥也有了兴趣,开始问起封元昭的姓名,如今在哪里求学,学问如何。封元汐把自己所知的一一回答了。 封元昭虽然性格冲动,遇到和封家有关的事情也很执拗,但是在读书用功上,却从来不用母亲操心。如果说小时候还有些顽皮,会动偷懒的小心思。但父亲过世之后,他一下成长了很多,隐约意识到自己是这家唯一的男丁,以后是要支撑起整个家,照顾寡母和妹妹。在做学问上,就更加刻苦了。 封元汐又从兄长讲到母亲,再讲到自己师父的种种。许多趣闻,都是钟夫人从未在寻常人身上听说过的。两人闲聊竟然持续了两个时辰,再停住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下了。 “外面雨停了,我也该回去了。”钟夫人款款起身,“想来你也饿了,厨下应该已经备好了膳食,我这就吩咐下去给你送来。” “这两天有劳夫人照料了。” 钟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有一双儿女,如今都在京中他们外祖家,没有随我们来千嶂。我也是想念自己家的孩子,看到你觉得亲切。” 说罢,在丫鬟的服侍下离开了封元汐居住的房间。 晚上,钟越回到自家院内,在夫人服侍下用了晚膳,两人坐下吃茶的时候,问起了封元汐的近况。 钟夫人把今日拜访时候的情况一一说来,钟越的表情有些凝重。 “官人在想什么?” “这女孩,不简单啊。”钟越感叹,“昨日我去拜访了谢府,那位谢家小少爷给我看了封元汐说过的那种机关竹管,确有其物。” 钟夫人有些讶异,今日闲聊的时候,她也是听封元汐说过的。 “竟然真有这样神奇的东西?” “嗯。那位少爷还好心的帮忙演示了一下,找来了一只狗儿。那狗儿被针射中之后,关在了一个笼子里,让我带回来了。三个时辰之后,那狗又活蹦乱跳起来。如果封元汐手里的机关竹管,和谢少爷的是同一种,那她所说,针上的药只是让人昏睡,并不会致死,就是真的。” 钟夫人边听边点头,然后问道:“那,他可有说,这竹管是从哪里来的?” 钟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谢少爷也神神秘秘的,说这来路,要问裕通的萧少掌柜,或者恒王府。” 钟夫人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恒王如今还在平嶂峪,怕是要等到三四月,关外水草丰足一些部落开始迁移到距离平嶂峪较远的牧场,才会回到千嶂。这且不说,就因为封家要为难一个小丫头,自己就巴巴的去问恒王府的人来龙去脉。就算对方说了,自己以后的官还要不要做? 而萧墨,听说已经回到北越州州府所在的师兴城,回到裕通商会在北越的总会了。从千嶂到师兴,一路车马也要三天,也就是说,自己传问封元汐的那天,萧墨已经到了师兴。 “那官人现在要怎么办?” “没有办法,已经让人去师兴询问了。比起恒王府,要问裕通商会,总要容易一些。”钟越说着,眉头又皱起:“可是这东西,竟然能扯上裕通和恒王府。那女孩只是封家不被重视的偏房的孩子,到底……” 钟夫人起身,绕到钟越身后,一边帮他按揉着肩颈,一边说:“这孩子……让我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官人不要小看了她,别的不说,能得到谢家少爷的青眼,又能和裕通商会的一起出关。这已经不是一般孩子做得到的了。她的母亲和兄长,在这些事上都没有出力,就更显得不同凡响。或许,官人在千嶂想要打开局面,也要从她身上想办法。” “夫人的意思是……”钟越微微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 钟夫人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还是等去师兴的人回来,再说吧。这几日我会好生照看那孩子的。” 又等了四天,府衙派去师兴城的人回来了。不但带回了话,还带回了人。来的人,正是萧墨本身。 一样的府衙待客的偏厅,萧墨坐到了客位的上首,端着茶盏,看着钟越有些不好看的脸色。 “萧少掌柜,您这话当真吗?那个机关,是恒王府秘密研制的武器?”钟越觉得这简直是在胡扯,“恒王府研制的武器,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子手上?” 第三十六章 前程未定 “不不不,钟大人误会了。我说这是恒王府委托我们裕通商会进行研制的特殊武器,可这并不是恒王府正在使用的武器。”萧墨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解释道,“事实上,那位殷夫人正是我们裕通寻访多时的制药高人。有了她这种机关才算是完成了六成。” “什么意思?”钟越越听越疑惑。 “钟大人不会以为,这种小孩子的玩具,就是所谓的‘秘密武器’吧。”萧墨露出了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现在这种小东西,只是拿来给小孩子们防身的玩意。威力和药性都要比真正的‘武器’弱。至于日后嘛……就连我也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是本府想要探听隐秘。只是,恒王殿下真的要求过做这种东西?” 萧墨点了点头:“近些年来,戎狄的一些部族很不安分,经常袭扰关外附近的城镇。我们大越也是需要和戎狄部族互通有无的。保护和帮助这些亲近大越的城镇抵御袭扰的事情,恒王殿下可是非常看重的。” 钟越皱起眉头,思考着萧墨这话的真实性。 “钟大人,我这次特意回到千嶂,是希望你能放了封家三小姐。不瞒您说,这位姑娘对我们裕通商会,可是很重要的。”萧墨起身,对钟越作揖道。 “可是案子没有查清,本府没办法……” “钟大人,您也知道,那位殷夫人是封小姐的师父。那位夫人久居关外,就连我们也没有办法请动她回到大越。如果不是封小姐,恒王殿下交代的事情,我们裕通恐怕很难完成。”萧墨侃侃而谈,“如今关于那种涂在针上的药剂,殷夫人还在改良中。您这把她的爱徒扣下了,殷夫人无心工作……再过两一个多月,恒王殿下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大家可都不好交代。” “萧少东家这话说,本府可是不信。”钟越摇头,“既然是恒王殿下的要求,谁敢不听?” 萧墨笑了:“殷夫人是江湖中人,早年能独自去到关外,如今自然也可以。人家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和咱们这种有挂累的人不一样。对了,那位夫人之前可还说过,若是他家徒儿被关到牢里,她可是会来劫狱的。” “她敢?!”钟越拍桌,“真是无法无天了。” “江湖中人,自然是有些无法无天的。”萧墨道,“让没有挂累的人,有在意的东西,才能让他们为朝廷所用。而这些东西,既是软肋,也是逆鳞。钟大人,这么说,您应该明白了吧。” 钟越当然明白,可是也左右为难。 一边是有恒王背景的裕通商会,还有那位江湖出身的殷夫人,一起施压想让他放人。另一边,是在千嶂根基深厚的封家,自己这一任上,能不能有个好的评价,以后的晋升出路,也要考虑。 萧墨也是很知机的,见钟越面露难色,开口提醒道:“容我说一句得罪的话。钟大人,这大越是齐家的大越。不管是山匪还是不安分的那些戎狄部族,恒王殿下都有心整顿。千嶂不可能还是原来的千嶂。” 钟越抬起视线,审视着萧墨,听他继续说。 “恒王殿下还年轻,在千嶂至少要五年才会回京。到时候这千嶂是什么气象……您难道不想知道吗?” 恒王会有大动作。难道是针对……钟越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深究。 封家是开国功臣之家,自然是有些祖宗庇荫的。可是大越建国至今,已近三百年,当年随着太祖皇帝大江山的大家族,也不是没有因为尾大不掉,被历任大越皇帝逐渐打压,乃至消亡的。 如果朝廷真的开始对封家不满,那或许……自己是该好好考量了。 萧墨又稍坐了一会,说了些最近商路不太平的话,明里暗里的,有些内容与封元汐当日的话有些印证。又在钟越那里上了点眼药,暗示了封家或许和游荡在外的山匪聚落有联系。 这天黄昏时分,封元汐被叫到了钟越的签押房,不多时就出来了。转回临时住处收拾了东西,和钟夫人道别之后就离开了府衙。 封元汐前脚刚出府衙大门,后脚就有人把消息报到了封文峥的面前。 “这姓钟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是真的不想做这个官了。” 封文峥听了,跳着脚大骂了钟越一通。他父亲如今管着封家的生意,他只是打个下手,日后能不能接手这个肥差,还要看他表现。如今长辈们交代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办成,心下自然对钟越和封元汐都恨的牙痒痒。 可是骂归骂,事情还是要告知长辈们的。 于是当夜,封家大宅里,有一处的灯一直亮到了后半夜。封家的几位中心人物,得了消息,凑在一处,对封家的未来开始了新一轮的盘算。 而这些,封元汐自然不知道。就算知道,恐怕也没有办法和此刻再次回到家中的快乐比较。 见到封元汐完好无缺地回来,肖氏自然是放心了。虽然封元汐被钟夫人照顾得很好,脸色都红润了不少。但是在做母亲的眼中,自己女儿还是吃苦了,变瘦了。于是这天的晚膳格外丰盛,恰好从家塾中回来一趟的封元昭也是沾了妹妹的光。 兄妹俩许久没见,先是封元汐去了关外,回来就是昏迷,之后又在千嶂府衙里被软禁了十日,两人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晚膳后,各自交换了一些见闻。封元汐说的要多些,毕竟这几日的经历算得上跌宕起伏了。封元昭可以说的事情就显得少了许多,都是些平日里在家塾,听族中其他子弟提起的,关于封家的一些传闻。 “之前你刚进府衙那阵子,学里可没少传风言风语。”封元昭有些愤愤然,“今天你回家,明天还不知道那些人要传成什么样子。” 封元汐失笑:“一个个大家子弟,说出去都是读书人,怎么和市井闲汉一样,成天的东家长西家短的?” “谁说不是呢?”封元昭撇嘴,“认真求学的,也有。都是些和咱们一样小门小户的,但凡家里境况好些的,天天想的哪有读书。又不能出去随他们撒野,拘束在学里,也就只剩这些消遣了。” “那哥哥最近学业如何?那些人讲闲话,哥哥不会和他们打起来吧?”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封元昭急急道:“我之前听了汐儿你的话,可再不与那些人斗气的。如今我就想着,明年过了父亲的孝,考过了童生试,能去州府的官学里读书,离了这些人才好。” “看来哥哥很有自信能考的过?”封元汐眨眨眼,“我可是听说,有些人终其一生都过不了这童生试呢。” “那是有的人。最近我做的文章,夫子看过说是眼下这些人里,若参加明年的童试,只有一人能过,也必然是我。”封元昭说得相当自得。 封元汐听了,自然也是高兴的。她起身,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拿出了一个布包,放到了封元昭面前。 “那就期望哥哥能更进一步了。汐儿这次出去,确实赚到了银子,之前说的二十两束脩,就由我的私房里出,不必再劳动母亲。” 封元昭也没有推辞,收下了银子,很认真地对封元汐说:“妹妹放心,哥哥记得你的辛苦。日后为了那个目标,我也定然不会松懈。” 第三十七章 何为真实 “嗯,家中的事情就尽管交给我。”封元汐很高兴自己的哥哥能有这样的觉悟,“其实,比起汐儿在做的事情,哥哥要做的事情要更加艰难。” 毕竟,不是只要考上功名,就可以摆脱封家。 封元汐如今处处在给封家上眼药,可是就算如此,那个让封家下决心把自己送进皇子府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她仍未可知。前世早些年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已经相当模糊。封家如今执着于要对付自己的理由,绝对不会只是想要收回之前分给父亲的家产。 对封家来说,一定有更值得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见封元汐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封元昭等了许久,开口问道:“妹妹在想什么?” “在想这次遇到山匪的事情。”封元汐说,“有一件事,我怀疑钟大人是不知道的。那些山匪的目标并不是洗劫商队的物资……不,或许对他们来说,顺手劫掠物资也无不可。只是他们的本来目标,是‘两个’孩子。我在马车上的时候,听到了他们中头目模样的人这样说过。” “你和谢少爷?” 封元汐点头:“为什么会是我们两个?如果是玉礼,我倒是能明白,他对谢家人来说可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算什么呢,封家怕是看都不肖看一眼。说起来,如果是绑人勒索,萧墨才是家资最丰厚的。就算大男人不好绑,当时萧夫人可也随行呢。” “这么说起来,确实很奇怪。”封元昭也皱起了眉头,“如果你和谢少爷一起成为了他们的目标,那一定是你们有什么共同点,这是他们想要的。” “异能……”封元汐喃喃道,“不,不对,谢玉礼还好说,我的话……” “异能?什么异能?”封元昭听到了奇怪的词语,问出了声。 封元汐抬头,思考了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房门口。四下张望了一下,因为已经到了晚间,肖安一家子也都已经准备歇息,母亲此刻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殷无彩今天则是被萧墨请去了裕通的会馆,说是要好好招待一番,为了日后的生意稳固关系。封元汐的小院里只有她和哥哥两个人。 确认了没有人能听到,封元汐进屋,拉着哥哥去了里间,小声的对哥哥说:“有件事,我只说与哥哥知道。这件事不要告诉母亲,因为太过异常,连我也不能确信真假。” 封元昭还没有意识到封元汐这转变的态度是怎么回事,笑着说:“怎么了,突然这么神神秘秘的。” “哥哥还记得福龙祭那天,我突然失踪的事情吗?” 封元昭点头:“当然记得,谢家的护卫救了你们。你不是不肯告诉母亲吗?” 封元汐却是摇了摇头:“那天我们被掳走,是一个云游道人打扮的人救了我们。慎允大哥是后来赶到的。那个道人救了我们之后,说了些奇怪的话。” 封元昭听了,眨了眨眼:“这道人的事情,你之前可没说过。” “那是因为他说话神神怪怪的,我当时也没有特别当真。”封元汐皱眉,“他说,谢玉礼是天运之子,我是祸劫之子。” “……什么意思?”封元昭听到有人说自己妹妹是不祥之人,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悦。 封元汐解释了一下谢玉礼那种异常的,能给特定的人带来好运的状况。 “至于我……我不知道。如果我能有让什么人倒霉的能力,我现在倒是希望封家人能被麻烦找上,没工夫来理会咱们。”封元汐感叹。 “要这么说起来……”封元昭听完,慢慢的说着,“最近这阵子,封家确实麻烦不断。且不说大姐之前重病,封家为了她安排的践行宴,她没能出行。践行宴上,封家还损失了不少银钱。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接着官府的人,想要对妹妹不利,可是妹妹却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这些,难道不是印证?” “哥哥不会真的信了吧?”封元汐没想到封元昭能这么快接受这个说法。 “要是再往远的说,封颖儿把汐儿你撞进本家池塘那天,她是真没安着什么好心,甚至想用竹竿把你打入水底。”封元昭想的更远,“结果她自己掉到水里去了,病得比汐儿你还久。” “不,不对,那次是我趁着还有意识的时候,抓住了她打下来的竹竿。她自己没有站稳,被我拉下来的。”封元汐可不想坐实了这奇怪的论调。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他们想害人,结果却害到了自己。就像这次,山匪想要对你不利,结果自己全军覆没。”封元昭越说越起劲,“还有,今年福龙祭的差事落到了谢家头上,又安知不是他们平日里对咱们家欺压太过的关系。” “不……这个也……”封元汐想否认。 她自己是在落水那天重生的,但是福龙祭由谁参与祭祀,都是几个月前就该定下的。如果封元昭提出的一一印证成立,那难道说,原来的自己就也已经是祸劫之子?可冯川又特别说出她是重生而来的,要怎么解释? “哥哥你是真的信了啊……”封元汐看着自家哥哥有些兴奋的表情,很是无奈。 “之前听你那么说,我还以为是别人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封元昭原地绕着圈地踱步,强抑自己心中的激动,“可是现在看来,如果妹妹真有这样的才能,那我就不用担心妹妹你再被人欺负了。” 封元汐一时哑然,而后苦笑道:“就算这种事情真能印证,我也不希望它发生。因为一旦发生,就说明我自己先有麻烦,然后才能反噬到加害者身上,不是吗?” 封元昭听了一愣,然后有些讪讪的道:“是我想的浅了,汐儿说的对,平安才是真的。” “那说会山匪的目的,哥哥觉得,这会是他们的目的吗?”封元汐问,“我是不能理解。谢玉礼的名声在京师那边已经传开了,类似于……坊间传闻那种东西。如果山匪听到风声,想把他当神灵养起来,壮大自己的匪寨,我倒是不奇怪。可是要我有什么用?他们要是拘着我,就不怕自己的寨子一觉醒来就被官府端了吗?就算是想对付敌人,把我送去……” 封元汐说道这里,突然住了口。 对付敌人,把祸劫之子送到对方手里,然后……是这样吗?难道前世就是这样?封家人,甚至可能三皇子都知道自己是有特殊之处的人。所以三皇子哄着自己,给自己一个美梦,却把自己送去了二皇子那里。二皇子最后是因为有她在,所以才在夺嫡之战中身陨的吗? 可是为什么封家人会有这种想法,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特殊的?三皇子呢?皇宫中有擅长卜算的钦天监,又或者相反,是三皇子先想借用她的特别,而找上了封家。 他们之间,又是谁先察觉到,先告诉了谁的? 不,还有一个问题,难道没有经历过重生的她,就已经有这种给讨厌的人带来祸劫的能力了吗? “汐儿,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看到妹妹如遭雷击的表情,封元昭担忧的询问。 封元汐僵硬的把脸转向兄长的方向,失魂落魄的说:“哥哥,说不定……爹爹是我害死的。” 第三十八章 可敢一怒 “怎……汐儿,你乱说什么呢?” 封元昭被妹妹的话吓了一跳。 “难道不是吗,如果那种说法是真的,我生气就会给别人带来灾厄,那爹爹……”封元汐的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爹爹最后一次去跑商,我记得是福龙祭之后吧。我记得那次,因为节后就有客商要组成商队去关外,父亲忙着备货,没有带咱们去集市。我冲爹爹发了火……结果爹爹那次出门就出事了。” 说到这里,封元汐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她抱住了自己的头蹲在了地上。 妹妹突然的变化把封元昭吓了一跳,妹妹刚说的话他还不及细想,连忙弯腰,抓着封元汐的肩膀,急声问道:“元汐,你怎么了,头又疼了吗?我、我去叫母亲。” 说着,他就要起身往外走。封元汐一把扯住了封元昭衣服的下摆。 “别去。”封元汐说,“我……我没事。” 被封元汐拉扯住,封元昭走不开,急得不行:“怎么会没事,你脸色都白了。到底怎么了?汐儿,你、你先别瞎想。爹爹的事情,不是你的问题。你看啊,咱们小时候一处玩,我也抢过你的点心玩具,你难道不生气?可是哥哥不也没事?就算你因为那次爹爹没陪咱们去集市上生气了,爹爹遇到山匪,也不能说就是你的错啊……” 封元昭努力的劝这封元汐,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封元汐的头痛渐渐减弱,被封元昭扶着,坐回到座椅里。 “哥哥,汐儿有个问题想问你。”封元汐神情有些恍惚。 “什么事?” “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什么祸劫之子,又要怎么办?”封元汐有些茫然,“如果我因为某些事,诅咒了某个人。结果,成千上万的不相关的人遭遇不幸,我该怎么办?”封元汐想到了之前那恍惚的虚空中看到的景象。真正的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那是她的前世吗?不,应该说是前世她死后发生的事情吧?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景象到底是那个白发人动的手脚,还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如果真实发生了,真的如那人所说,是她诅咒大越和齐世枢的结果吗? 难道自己真的不应该去恨那些曾经害过她的人?这肯定不对。封元汐无法忽视自己的感受。如果不能去恨那些人,自己的一股怨气又要如何发泄。 可是如果恨一个人会害了天下千万人,她又到底应不应该恨?她有这个权利去恨吗? 封元汐的纠结,封元昭并不明白。作为双生子,两人之间有着很微妙的联系。此刻的他能感受到封元汐身上那种几乎把人淹没的绝望和迷茫。 “汐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封元昭只是不停的这么重复的问着,封元汐却没有回答他。 “我要想想,有些事……让我好好想一想。”封元汐失神的喃喃自语着,末了,她回过神来,对封元昭说:“哥哥先回去吧。关于祸劫之子的事情……谢谢你听我说,这件事过于骇人听闻,还请哥哥……” “我明白的。”封元昭点了点头,“不说母亲会被吓到。就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封家会怎么做。” 封元汐把封元昭送到了门口,封元昭抬步刚要迈出门,又收了回来,转头对妹妹说:“这件事,既然谢小少爷是知道的,有机会你约他来谈一谈呢?也许谢家人会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元汐看着封元昭,点了点头:“哥哥说得对,汐儿记下了。” 只是,要用什么借口呢? 送走了封元昭,封元汐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开始苦恼这个问题。之前因为怕给谢玉礼带来麻烦,自己故意冷落了他。 结果,让师父去找他说明情况,谢玉礼在钟越拜访的时候,还是帮了她的。这些,钟越后来都和她说了。也因为有谢玉礼手中的“物证”,才证明了她没有杀人的事实。 付过谢玉礼还用的是自己最早送给他的那种机关竹管,那种针药性和最新的麻针根本不一样,拿给钟越肯定露馅。 谢玉礼肯接了新的竹管,又为自己作证…… “到头来,我还是要靠他脱险。”认识到这一点,封元汐觉得很是气馁。 不想承认又被一个小毛头救了一次,封元汐有一点想要逃避去面对他。论理,对方帮了大忙,封元汐应该亲自登门道谢。更遑论还有关于气运的事情,想要听一听谢家的看法。 封元汐现在宁愿去面对谢瑾睿,也觉得好过直接面对谢玉礼。 “太丢脸了。”封元汐捂住自己的脸。 一夜纠结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她带着梅香,拜访千嶂城的裕通会馆。 “昨天,多谢萧大哥了。” 要道谢,萧墨自然是不能少的一个。 “我可不用你道谢。”萧墨摆了摆手,“倒是那种机关的设计图,你什么时候给我呢?” 是的,和商人交易,封元汐知道该怎么做。 “自然是等到谢大人回到千嶂的时候。”封元汐也并不傻,“这东西只是很小的简易款,就有如此大的功效,如果随意流入他人手中,恐怕不妥。” “你还真是机警啊。”萧墨捂着心口,做作的叹息了一声,“看来我在封小姐心中,信任度并不高。” “萧大哥言重了。”封元汐无奈的苦笑,“只是我让师父说的,原本就是把机关竹管的设计呈给恒王殿下。恒王不在,裕通也是能当半个话事人,所以才找到萧大哥的。可真要交出设计图,还需要等恒王殿下的人在场才行。” “也罢了,我只是个中间传话的人。不过是确认一下你的确会说话算话。不然说过要献宝的我,到时候在恒王殿下面前,可难交代了。”萧墨正了正神色,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颗干果,在手里把玩,又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封元汐也不在意萧墨这种明显逗孩子的表现,认真的说:“机关图纸,可以交。但是那种药剂,想必萧大哥也知道威力。虽然不敢保证日后有没有人能猜出配方,但目前,我可以肯定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如何调制。这个配方不能交给旁人去做,否则我担心被滥用。” 萧墨点点头:“我照着你的话,已经修书一封,连同竹管的样品,一起送去给谢兄了,想必他能保证交给恒王殿下。恒王殿下对新奇事物十分有兴趣,你制作的这种小机关,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可以转化为战斗力,想必对边军都是好事。我很有把握,恒王殿下会感兴趣的。等殿下返程之后,谢兄应该会安排你和殷夫人见一见殿下。你的一些想法,可以直接和他说。放心,殿下待人十分宽和,你不用害怕。” “我……可以不见恒王吗?”封元汐面露难色。 第三十九章 祸福相随(1) “为什么?”萧墨听到这种回答十分诧异,他以为封元汐是对皇室中人有所顾忌,于是劝慰道:“你不用担心。你这点狐假虎威的小心思,我想恒王殿下是不会在意的。殿下是一位相当宽厚又有人格魅力的人。” 封元汐知道萧墨误会了,解释道:“殿下到底代表天家威严。封家人在殿下面前怕是……就算殿下并不会对我一个小孩如何苛责,可是我夹在封家和殿下中间,到底难以自处。有机会的话,我也是会为大越做点事的,只是和天家打交道的事情,萧大哥还是饶了元汐吧。” 封元汐会拿出机关竹管,能否由恒王手下的能人异士改造成为战阵兵器,她其实不太在意。但是这种小道具作为防身器具的功效已经得到了印证。 不管恒王未来会遭遇什么,把这个东西送到恒王面前,也许,能起到一点改变未来局势的作用。 当然,能借着这件事,早点从千嶂府衙里出来,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对方还是个小姑娘,虽然行为处事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但在萧墨眼里,一个孩子畏惧天家威严,倒也合情合理。于是也就不再劝说。 “那这件事姑且等谢兄回来之后我们再议。”萧墨说着,笑了一下,“可是有一个人,恐怕你不得不见了。” “谁……”封元汐刚说了一个字,就福至心灵,“萧大哥是说……谢小公子?” 萧墨微笑的点了点头。 封元汐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顿了几秒,才叹了一口气。 “我昨天才出来,他今天就来找萧大哥你了?” “哪里,他昨天就在会馆里等消息。我刚到千嶂,就被催着去府衙。见我没有当时就把你带出来,还赖在我这里不走了。直到有消息说你已经回家了,才肯离开。” 萧墨说的一脸无奈,封元汐听的也是神情复杂。 “怎么样,见还是不见?” “我要说不见,萧大哥怕是还要继续被他烦扰吧。” “这倒是。”萧墨笑,“如果你不见他,我怕是脱不了身去办正事了。” 萧墨一脸吊人胃口的神秘表情,封元汐却是不打算问别人的事。萧墨见没法像调动普通小孩的好奇心一样,吊起封元汐的兴趣,于是无奈的自己说了。 “你提供的净颜膏,我已经在师兴和京城两处的玉容坊开始售卖了,只是这次两家铺子,一共才只有三十罐,怕是不够。师兴那里的十罐,一天就卖空了。”萧墨一摊手,“昨天殷夫人问我,千嶂哪里有安静的宅子,想要置下一处。说是研究新方子,不喜欢有人打扰。裕通在千嶂有几处院子,我挑了一处离谢家比较近的,你觉得如何。” “师父觉得好,我不会有什么异议。” 封元汐原本是打算让殷无彩住在自家偏院的。可是萧墨这样一说,她就理解了师父的想法。 殷无彩的药室里有不少是毒物,如果是居住在自家院里,平日里端茶送水的,难保其他人不会误触毒物,日间久了总归不安全。倒不如搬出去的好。 “那我这就着人帮殷夫人布置新家去了。”萧墨起身,“日后怕是有不少生意往来,不上点心可不行。至于……那个烦人的小鬼,就交给你了。” 萧墨说着,离开了房间,一脚迈出门低头看了一眼正站在门边的谢玉礼,冲他笑笑,没有说话,自行离开了。 谢玉礼轻咳了一声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封三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谢玉礼还是第一次这么正经的称呼自己,封元汐怎么听怎么别扭。站在那里对谢玉礼福了一礼,道了声请进。 两人面对面的坐在这间房里,谁也不说话。裕通会馆里负责送茶送水的侍女进去了两趟,送了茶水和点心,见到这模样都觉得气氛诡异。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门边一身黑,煞神一样杵在那里的慎允,更是觉得渗的慌。 少东家,你这招待的都是什么人啊。侍女快要吓哭了。 “那个……这次谢谢你了。”封元汐终于没有忍住,不禁心里暗骂自己:一个灵魂年龄比他大了十几岁的人了,这种时候扭捏什么。 谢玉礼却是坐在椅子上,轻轻踢腾着两条腿,撅着小嘴不回话。 封元汐很有些无奈,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谢玉礼面前:“听说在山里的时候,你还让慎诺带着,亲自去找我了?” “没有我,他们应该也能很快找到你。我可不敢居功。” “你……这是在生姐姐的气?”封元汐没什么哄小孩的经验,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 “是姐姐你过分。在平嶂峪的时候先不理我的。还说什么,我出了事,不好和谢家交代。”谢玉礼小脸气鼓鼓的,“那你说说,姐姐你在山里,自己跑掉了,如果出了事了,肖夫人问起来,我又怎么交代呢?” “这……我母亲事先又不知道你也在商队里,而且你是个孩子,又怎么会怪罪你。”封元汐苦笑。“要去走商是我的事情,母亲也知道风险。就算真的有什么,大概也只是我运气不好。不管是萧大哥还是谢家,她都不会埋怨的。” “这不就是了吗?”谢玉礼从椅子上跳下来,插着腰说,“我是小孩子,姐姐你出事了,肖夫人不会责怪我。那姐姐难道就不是个小孩子了?为什么姐姐要对我的事情负责?” 封元汐听了一愣。她一直觉得自己在灵魂的年龄上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所以除了刻意利用小孩子身份来模糊别人判断的时候之外,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小孩子过。对谢玉礼,她也是以成年人对待小孩子的态度,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对他负责,是需要保护他的。 “而且说回来,不管是跟着商队偷跑,还是要和姐姐一起外出,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是什么性子的人,姐姐难道以为谢家人不知道?”谢玉礼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姐姐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和你一起玩,会有什么风险,谢家人恐怕比你还要知道得清楚。” 封元汐眨了眨眼,心下疑惑:“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没听到,那些山匪当时喊的什么?”谢玉礼反问。 “你是说……”封元汐皱眉,“他们想要抓两个孩子,就是你和我。我正想问,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身负异能,我是知道的,如果他们想要为了一些好处,听了传言来抓你,我一点都不奇怪。我想不明白,要我能有什么好处?毕竟我……” “我早就说过了,我和姐姐你是一样的人。”谢玉礼背着小手,仰起脸来看着封元汐:“我以为姐姐知道我的意思,看来,姐姐确实是被封家推出来顶缸的。对一些事情,一无所知。” “你……到底在说什么?”封元汐觉得,有一个什么大秘密,就要被揭开了。 第四十章 祸福相随(2) 谢玉礼没有直接回答封元汐的问题,而是问:“你听说过六宗吗?” “什么?”封元汐自然是不知道的。 “大越开国的时候,有许多旧朝的大氏族投奔了新帝,也有因为勤王有功新贵。这些于国有功的家族,后来都被分封了爵位。” “包括封家。” “对。被分封的,可不光是爵位,还有一个传说,太祖把龙神的赐福,也分给了这六个家族的子弟。” 谢玉礼说到这里,用很是神秘的表情看着封元汐。 “你是说……你,和我?” “姐姐就是聪明。”谢玉礼笑道,“封家一直在千嶂,镇守大越的西北门户,所以得到的赐福是一怒山河振动的赐福。而得到的代价,就是封家的势力只能留在千嶂,不能迁移到大越的其他地方去。” 封元汐皱眉:“这些东西你从哪听说的。” “嗯……太学院的藏经阁?”谢玉礼歪了歪头。 “……啊?” “之前爹爹带我去过几次太学院,偶然翻到的一本册子里有这个故事。混在一些钦天监对天象的记录里。我是当做故事来看的。” 谢玉礼耸了耸肩,封元汐这才想起,封元昭似乎和她提过,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太学祭酒。不过太学院的藏经阁里,很多都是皇家孤本的藏书,带这么一个小孩子进去,真的好吗? “封家就是隐秘的六宗之一。这种从先祖时期得到的‘赐福’据说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在这个家族的子弟当中,就会有一个人有这种特殊的才能。”谢玉礼指了指封元汐胸前的双鱼玉珠:“喏,姐姐你看,你不是就有这个标记吗?” 封元汐低头,这颗玉珠如今已经是她随身佩戴之物。她只是把这个当做父亲的遗物和母亲的馈赠每天携带,可这一样一个东西,和她现在的异常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赐福是在这个物件上的?”封元汐纳闷,她向谢玉礼解说了一番这个玉珠在封家如何辗转到她手上的过程。 “如果有玉珠的人就能有特别的才能,那为什么封家不把它掌握到自己手里?也不对,如果他们真的相信这些传说,又怎么会一直欺压我们一家,难道就不怕我们真的能动用那种赐福的能力,反噬封家?” 封元汐问出了关键的问题,封家,为什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姐姐,你搞错了一点。”谢玉礼摇了摇手指,“太祖分给各家的赐福,并不是存在在这些玉上的。” 说着,谢玉礼从腰间摘下了自己的青鱼玉佩,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 “有玉的人,不一定特殊,但是特殊的人一定会吸引玉到身边——呃,我是这么理解的。”最后一句话,谢玉礼自己也说得不太确定。 “难怪那天谢大人看到我的玉珠,态度变化会这么大?谢家人是不是都知道?” 封元汐想起了那天谢瑾睿在马车上,看到了自己塞进衣领的玉珠掉出来的时候,表情和态度明显的变化,这时才恍然大悟。 “为什么又要提到大哥啊。”谢玉礼很是吃味的嘀咕了一句,“这事,大哥告诉爷爷了。所以,姐姐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谢家人知道你是也是有玉珠的人,而且……那个道士说的话,应该是有谱的。不然怎么说,我们是天生的缘分呢?” 看着谢玉礼一脸的得意洋洋,封元汐却有些五味陈杂。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就是整个家族中,许久才能出现一个的,得到先祖庇护,有特殊才能的人。可是自己也是封家不待见的旁支里的女孩。这真不是一般的讽刺。 “可是,这种赐福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是能轻松控制好运或者厄运吗?”封元汐才刚刚有些认同,自己确实是有些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可是关于这种玄乎的东西,她仍旧半信半疑。 “并不是那么简单直接的东西。”谢玉礼抬起手,托着下巴思考要怎么说,“气运这种东西,大概……像是一个一个漂浮在空中大小不一样的水碗水缸?小的容器就是小的气运,大的容器就是大的气运。” 封元汐默默听着,虽然谢玉礼的比方十分怪异,但她仍然试图去理解。 “所有人都在这些容器的下面,抬头,就能看到,但是并不一定能拿到这些水。”谢玉礼抬手,做了个在空中虚抓的动作,“六宗的先祖,包括太祖皇帝得到的,也并不是一个现成的大水缸。而是……自己成为了一个空的池塘。可以把和自己相合的水碗也好水缸也好,里面的水储存在自己这个池塘里。然后再在岸边开一个缺口,可以让自己拥有的水流出去,是要灌溉干旱的农田,还是淹没掉低洼的地方,那都不是池塘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但池塘就是池塘,水的多少对它本身没有太多的影响,这就是你为什么没办法给自己带来吉运,只能惠及周围人。而我……想要对付的人,总要先激怒了我,才会自己掉到自己挖的坑里。”封元汐皱眉试图跟上谢玉礼的话,“也就是说,我们不是掌握的某种运势,而是成为了气运的驿站,汇聚,然后让他们集中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谢玉礼啪啪的鼓了两下掌:“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如果刻意训练的话,到底在池塘的哪个方向掘开口子,还是可以有意识的控制一下的。” 封元汐瞟了一眼谢玉礼:“这么说你已经很擅长做这种事了?” 谢玉礼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空隙:“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技巧。如果元汐姐姐不再躲着我,我也可以把心得分享给你。” 封元汐叹了一口气,对着谢玉礼揖了一礼,道:“看来,为了不误伤旁人,以后在如何引导气运上,还需要谢先生教我了。” 谢玉礼拍了拍胸膛:“交给我就好。论教学生,我可不会辱没了谢家的名声。” 封元汐大致上弄明白了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还有很多关于前世没有解开的谜题,还有关于父亲去世真相也有待查证,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就亟需解决的问题。 和谢玉礼把话说开了,封元汐也不是什么扭捏矫情的人,干脆把关于最近发生的一些有疑虑的事情都拿出来,询问谢玉礼的意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个白发面具男的事情。 “这个人,我在……关于未来的梦境里见到过。”封元汐心情平静下来,开始分析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按照‘梦’里的情景,我可能会在某个时候死在他手上。” “元汐姐姐,那你的梦里,有没有我啊?”谢玉礼却显然心思在别的地方。 “什么?”封元汐被他说得一愣。 “我居然没有在姐姐你的梦里,保护你吗?”谢玉礼反问。 第四十一章 隐患暗伏 “这……”封元汐语塞。 她所谓的“梦境”其实只是前世记忆的托词。而在她的记忆里,谢家是没有谢玉礼这么一个人的。“你恐怕会早夭。”这样的话,封元汐实在没有办法对眼前这个小男孩说出口的。 看封元汐面露难色,谢玉礼歪了歪头,然后笑了笑:“看来我是没有出现在姐姐的梦里了。” “……”封元汐的脑筋急速的旋转,想要找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回应谢玉礼。 可没想到谢玉礼自己先摆了摆手,说道:“元汐姐姐,就算你没有梦到我,也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来是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我没有机会进入姐姐的梦里。” 封元汐听到他这自我解释的话,露出了些许错愕的神情。 “看来我以后要多出现在姐姐面前才行。”谢玉礼微微低头,用手支着自己的下巴喃喃道,“真是让人嫉妒,明明元汐姐姐都没有见过恒王殿下,和二皇子,居然能梦到殿下们的事情。” 封元汐见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相应的,她也安心了许多,不用去想什么话来搪塞这个孩子。 封元汐想了想,道:“没有出现在那种梦中,或许是好事。出现的人不是自己有麻烦,就是要给我带来麻烦。那样的梦……没做过就好了。” 谢玉礼抬头,盯着封元汐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笑了一下:“元汐姐姐说得对,不好的梦就算了,我才不跟他们争。有我出现的梦一定都会是好梦。” 封元汐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元汐姐姐,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谢玉礼问。 “之后?”封元汐想了想,“攒钱的事情,还是要的。萧大哥那边,净颜膏也得制作起来。师父那边,已经说好了要跟着她学习和研究新方子,总不能我把人带回千嶂,就放着不管了。自家铺子也得打理,后面的事情还忙得很。只要封家不再给我找麻烦,大家能相安无事的过下去也好。” “封家真奇怪,他们不会不知道自家的传承。姐姐你这么明显的祸劫之命,他们还能这样肆无忌惮,是真的不怕倒霉啊。” “这……谁知道呢?” 只是猜测,到底没有结果。 一番谈话之后,封元汐和谢玉礼总算是和解了。 萧墨在千嶂为殷无彩置办的宅院,只用了两天就布置完成。确实如他之前所说,距离谢家大宅很近。 谢家和封家这种盘根错节,族中子弟的居所占了整条街的大族不一样。虽然根基也在千嶂,但是宅院却只有一座。大部分的谢家子弟走了科举的路子之后,或为官散在大越各处,或治学,留在京师。原本祖籍留下的人,反倒并不多。 故此,谢家大宅所在的街上,有其他外姓人的居所比邻,也不会让人怀疑。 萧墨找的这个地方,十分巧妙,宅院后门出去的巷子,正是肖氏书坊和闵文书院所在街道的背面。 这大概是有意为之,如此一来,封元汐可以很方便的从肖氏书坊的后门出去,到殷无彩的这处小院,和她一起研习药理。 封元汐从府衙被放出来之后,倒是着实的消停了一阵。封家人像是从这件事里察觉到了某种危机,暂时的偃旗息鼓了。 可是封元汐知道,封家是没有这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的。毕竟,在千嶂这地方,他们经营得久了,任何一点会折损其在本地颜面的事情,都是不容发生的。 “你的手停下来了,在想什么?” 殷无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封元汐回过了神来,手下切着草药的动作又动了起来。 “对不起师父,我走神了。”封元汐道歉道。 “……行了,手上的事情先停一停吧。”殷无彩说着,按住了封元汐的手,“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 封元汐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叹了口气:“在想封家的事,还有之前山匪的事,还有……我的事。” “封家?封家有什么好担心的?”殷无彩可不把封家放在眼里,“有师父在,他们能作出什么妖来?别说保你一个,就是门一家,我也能护的住。” “论武力,有师父在,我自然是安心的。”封元汐握住了殷无彩的手,这双手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平日里习武和处理草药形成的。 这双手并不柔软,却让人很有安全感。 封元汐对殷无彩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只是担心他们暗地里搞些什么小动作。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还能做得了主。可如果涉及母亲和哥哥,我就不能独断专行了。” 殷无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道:“有些时候,真把人逼急了,狠狠心,什么决断是做不来的?有时间烦恼,倒不如跟为师学好本事,也没人能欺负了你去。” 封元汐看了看窗外:“师父的宅子附近,下了许多毒,怎么,刚搬进来月余,就有闯空门的蟊贼吗?” “眼力不错啊。”殷无彩很高兴,“看来之前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 “也许,我也该在自家布置一些这样的陷阱。”封元汐若有所思。 “外物之毒也只能对付蟊贼了。你需要的,恐怕不是这个吧。”殷无彩淡淡的瞟了自己这徒弟一眼,“你有什么鬼主意,趁早说来听听。” “师父,您老人家应该已经知道,我有能梦到‘未来’的事情了吧。” 比起重生转世,可以用梦境“预知”未来的说辞,听起来要容易接受得多。封元汐也已经把一些可以说的事情,含糊的用“做梦”的说法,告诉给了殷无彩。 殷无彩虽然半信半疑,但是这种说法也解释了,为什么封元汐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对她毫无防备,甚至对于她收徒的要求,也没有太多的抵触。 “虽然不全信,但是姑且当作确有其实吧。”殷无彩如是说。 “我最近琢磨着,如果按照梦里的发展,我应该是比现在更晚一点,在山里第一次见师父。还是被封家送去的。可是我不觉得师父会是和封家打交道的人,如果真有,一定是封家手上有什么对师父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封元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东西,恐怕和师父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有关。” 殷无彩挑了挑眉:“你觉得是什么?” “师父,您的解毒方子,如今配得如何了?”封元汐问。 殷无彩眼睛微眯,这件事是她的大秘密,封元汐竟然可以看出来? “这也是你梦里的预兆?”殷无彩问。 封元汐摇了摇头:“不,只是猜测。师父,您的年龄应该和我母亲差不多吧?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做了易容,装成老人的话,倒是没有什么违和。可是如今伪装卸下了,发色却仍然是花白的。如果说是关外环境严酷的影响,您的容貌又不见衰老,皮肤甚至比我的母亲还显年轻。我能想到的,也只有毒物影响了。” 第四十二章 武林叶氏 “确实,我早年中了一种毒素,经久未解。普通的药理知识,已经没有办法解毒了。所以我才求于毒术。”殷无彩有些自嘲,“谁知道,反倒因为用毒闯下些名声。经过了这些年的研究,解法已有雏形。” “到底是什么毒?” 封元汐前世里和殷无彩只相处了三年,之后关于她的事情,甚至江湖中人都没有消息。偶尔打听到的,也是说她与原本的师门不睦,怕是早已死在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 “可能是外来的毒药。以我当时的眼界,无法辨别。”殷无彩回想起当年情景,心中不免一股怒气“你听说过叶扶灵吗?” 封元汐摇头。就算是知道,这时候也要装傻,毕竟,那不是现在的她应该知道的信息。 叶扶灵,大越国境之内,武林第一世家叶家的家主,也是如今武林盟的盟主。叶家以掌法、机关术、医道三奇立足武林。叶家的医门和奇门的门徒遍地,甚至有门人供职于大内。而真正的武门才是叶家的核心。 殷无彩当年就是叶家前一代家主的弟子之一,医武双修,而叶扶灵是三门精通的奇才。 殷无彩对封元汐简单的说明了叶家的状况,又道:“当年,你师祖已经定了叶扶灵为继任者,而为师……其实与他已然得长辈允准定亲。只等家主之位交到他手中,就可完婚。” 叶家家主之位的交接,自然是武林中一件大事。多有武林同道送来贺仪,其中也有一些稀有的药材。作为药门下一任门主的继承人和叶扶灵的未婚妻,殷无彩在继任大典之后,负责整理和登记各种送来的珍贵礼物。 其中有一份药材,出了问题。殷无彩几乎是打开礼盒的一瞬间,就吸入了盒中封着的药粉。当时并没有察觉异常,只是当作不小心吸入了积灰罢了。 可没过多久,殷无彩的身体就开始出现了变化,从发色开始,整个人衰老的速度都在急速加剧。 叶扶灵和她两个人一起研究了三年时间,都没有找出一个完善的解法。殷无彩开始求助于旁门毒术,试图以毒攻毒。 侵染了其他毒素之后,衰老被控制住了,身体的其他机能被稳定住,但最开始被毒素侵染的发色却是无法恢复了。 现在殷无彩的体内,不同的毒素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平时看起来无碍,但是一旦遇到需要用药的情况,其他药物进入体内打破这种平衡,她就可能一夕毙命。 “我之所以一直在关外,想要打听的,就是‘龙珀’的下落。”殷无彩如此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传说可以解百毒的存在。我也是在叶家的典籍中看到过这个记载。但是记录的人似乎也对这种东西的功效存疑。因为它的由来本身就更像传说,一个和大越太祖皇帝有关的传说。” “龙神……?”封元汐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殷无彩点头。 “可是……就连太祖皇帝是不是真的见过所谓的龙神,都没办法说得清吧?大越的正史里,可没有关于这段传说的记录。” 殷无彩奇道:“你作为千嶂人,还是长年负责福龙祭的封家人,居然不相信这个传说吗?” “如果……我真的见过龙,或许能信。” 封元汐想到了梦中的那条白色的龙,表情一言难尽。 “小孩子,还是要多相信一些故事传说,这样才比较可爱。虽然你很聪明,但是显得太老气横秋了。”殷无彩点评道。 “我可不需要可爱来帮我渡过难关。”封元汐苦笑,“如果梦境中的事情是可能发生的,那我现在就认识了师父,已经是改变了梦境了。但是难保未来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嗯?” “师父想找龙珀的消息,来到龙兴之地的千嶂和平嶂峪附近,倒是不错。不过我最近才听说,封家是大越的六宗之一,很有可能有所谓的龙珀。” “你等等。”殷无彩打断了封元汐,“封家是六宗之一?那不就和叶家一样?哦……我知道了,叶家的典籍里,之所以会说得那么含糊,难道是因为都是六宗的关系?” “叶家……也是六宗?” 封元汐愣住,一些零星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师父,在你说的,叶家的接任仪式中,参与的江湖人士里,有没有打扮很像之前在山里遇到的那个白发人的存在?”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殷无彩诧异。 “到底有还是没有?!”封元汐的表情突然变铁青,表情严肃得甚至有些骇人。 殷无彩有些被震撼,下意识的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当时人也很多,我未必全都见过。如果你未来有机会见到叶扶灵,倒是可以问他。他可是叶家……不,可能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如果是他见过的人,应该都会印象深刻。” 自己和谢玉礼是对气运很敏感,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走向的人。那叶扶灵难道也是叶家的传承人? 封元汐摇了摇头,就算有人想要对自己和谢玉礼不利。随随便便就把多年前,有人给叶扶灵的送礼上下毒的事情,和自己等人的事情联系起来,也有些过于草率了。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封家探一探啊。”殷无彩喃喃自语,“或许真的有呢?” 殷无彩的话一下把封元汐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用很诧异的目光看向殷无彩,嘴角有些抽。 “师父,你说什么呢?” “你知道封家有什么隐秘的,适合藏东西的地方吗?如果他们真的有龙珀,或许我可以去找找看。” “师父,你这……要去做小贼啊?” “徒儿,你不是怕他们真有龙珀或者类似的东西,拿来要挟为师吗?”殷无彩拍了拍胸脯,说道,“为师最大的优点,就是认得清现实。我可不敢保证,他们如果真把能解毒的东西放到我面前,我不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师父,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说,就算他们把东西拿到面前,我也不会屈服才对吗?”封元汐扶额。 “为了能解毒,我师门都叛逃了,武林盟主夫人的位置都不要了,还有什么是能比命更重要的?”殷无彩满不在乎的说,“一样是为了保命,我提前出手,起码断绝了他们做坏人来要挟我的机会。嗯,这么想想,我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师父,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封元汐觉得有些心累。殷无彩单打独斗,配合各种毒物确实所向披靡,可是…… “封家传承了三百年,如果真有龙珀,也很难说会被如何保护。师父你并没有修习过叶家奇门之术,如果遇到机关把守,恐怕不妥。毕竟同为六宗,封家当年,难道不会让叶家人来设计防护措施?” “那你说,要怎么办?”殷无彩有些不悦。 封元汐想了一阵,说:“我有个想法,师尊且听听看。” 第四十三章 夜探家庙 “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吗?” 三天后的夜里,封元汐的房间里,殷无彩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如果我不去,师尊你能知道封家大宅里各处的位置吗?”封元汐抱着胳膊半步也不退让。 “要我说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你给我画个大概的布局示意图就是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幻蝶香,就算路上有什么人,直接放倒不就好了。” “然后第二天封家的人就会察觉,一晚上好多值夜人都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去。如果没有找到东西或者线索,打草惊蛇,以后就更难办了。” 封元汐很坚决,殷无彩知道自己这徒弟对封家还是有顾忌的,也不好让她难做。 “罢了,你跟着我吧。刚好,我也需要一个人帮我拿香炉。” 殷无彩今天是翻墙进来的,她轻身功夫不错,带着封元汐又翻墙出了封元汐家的院子。 千嶂城夜里宵禁,两人一路躲避着路上经过的打更人和巡夜人,一路摸到了封家东侧的院墙外。 “这里进去是封家的下人们居住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在这里就把香点上如何?”封元汐压低声音问殷无彩。 殷无彩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她拿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药丸,递给封元汐:“压在舌头下面,可别不小心吞下去了,会醉的。” 封元汐知道这是对抗幻蝶香的解药,依言含在了嘴里,然后从袖袋中拿出了那个比她的拳头小一圈的球型香炉。 这种香炉内部做了稳定结构,就算是摇晃,也能保证最里面盛放香料的容器不倾覆,对封元汐他们这种需要在大宅里穿堂过巷的行动方式来说非常方便。 殷无彩点上了幻蝶香,把香炉交到封元汐手中,然后提着她翻过了封家的院墙。 幻蝶香是一种最先会作用于人眼睛的毒香。中毒的人会眼睛发花,像是看到成群的蝴蝶在眼前飞一样。然后才会感觉到困意,昏睡过去。 这种香比封元汐的麻针要更方便,只靠烟气。不像当初施威用在谢玉礼身上的那种,需要后续解毒。只要过一两个时辰,随着呼吸和汗液把体内的毒性排掉,人就可以恢复正常。 殷无彩会选用这种毒香,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担心封家的要地,会有练家子把守。殷无彩是不怕与人动手的,但带着个孩子,能少些麻烦是最好。交手中先剥夺对方的视线,封元汐在场,也好应对。 两人离开下人居住区,就到了封家的庭院。即使是晚上,光线模糊,封元汐也能凭借记忆为殷无彩指路。 两人这次的目标,是封家大宅中,家庙的所在。 家庙,或者原本只是一间祠堂。后来族中有想要修行的女子,封家不准她们去外面的寺庙道观,就在祠堂周围又修了供奉神佛家庙,独立成了也一个园子。 封家的家庙在整个大宅的东南角上,从东墙翻进去,路途很近。 封元汐只知道方位,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毕竟,以她的身份,父亲在时跟着父亲,父亲不在跟着哥哥来封家,也只有逢年过节给长辈磕头的时候。家庙祭祖,那是没有他们这一枝的份的。 封元汐猜测,封家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一个是封老太爷居住的园子,另一个就可能是家庙里。 封老太爷在封家地位不言而喻,他的园中定然会有很多珍宝收藏。只是那里的护卫也不少,想要不打草惊蛇的搜索一番,不是容易的事情。 另一个就是家庙。因为家庙是在封家祖宅的基础上,后来翻修扩建的。如果要有些什么密室暗门之类的东西,用来藏一些后来得到的宝贝,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封元汐的意思是,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搜索封家藏宝的仓库,而是先确认“龙珀”确实存在于封家。 而供奉着封家家谱的家庙里,有很多关于封家历史的记录。如果真有这么一件奇物,应该会有记录的痕迹。 “只要能确认,总会有办法,让他们拿出来的。”封元汐在拟定行动计划的时候,对如此说道。 两人一路躲避着有护卫和守夜的下人巡逻的地方,很快来到了家庙的所在。 家庙是红墙灰瓦的,在夜里也很容易辨认。家庙的门口有两个值夜的人,正把手缩在袖中,倚着大门打呵欠。 趁他们没有注意,殷无彩带着封元汐从远处的墙根翻了进去。 一落地,封元汐就觉得脑袋嗡的震了一下。 “师父,你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封元汐压低声音问。 问完,晃了晃头,那种有点眩晕的感觉就消失了。 “怎么?我没什么感觉啊。”殷无彩说。 封元汐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可能是我拿着香炉的关系,刚刚突然头晕了一下。” 殷无彩皱了下眉,又拿出一粒药丸,给封元汐:“嘴里的含化了就换这颗。” 封元汐点了点头,暂且把这药丸收到袖中。她嘴里那颗解药还很完好。 两人顺着墙根往家庙里摸进去。封家的家庙是个独立的院子,正门进来当面个影壁,上面雕刻了花纹和文字,只是天色暗,看不清楚都是什么。 影壁之后是第一进的院子,左右整齐的两排房子,门虽然关着,但里面隐约有烛光。正面是一个被石阶垫高的基座上的大殿。样式很像庙宇中的大雄宝殿,里面也有隐约的烛光。 封元汐猜测这些亮着烛光的房间里,应该都是供奉着牌位或者神像的,所以要点长明灯。 “家谱应该不在这里,我们往后面去。” 封元汐指了指正面大殿左右的两条小路。殷无彩点了点头,两人赶了过去。 绕到了大殿的后面,是二进的院落,这里的房屋就比前院矮了不少,是普通民宅的样式。左右两侧的房子要比正前方的更矮一些。一模一样的门窗,应该是给封家的女居士们住的。 此刻,左右两边的房屋房门紧闭,屋内也是一片漆黑。但前方正中,略高的正屋里,却是房门大开,里面透出灯光来。 封元汐和殷无彩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对方也和自己想的一样,想要先去探查那间大屋。 封元汐手中的香炉向前举了举,想让焚香的味道飘得再远一些。两人蹑手蹑脚的,向着正屋的方向而去。 在门边的时候,封元汐二人略等了等,估摸着里面就算有人,也该中毒昏迷了,才从正门走了进去。 一脚刚迈过门槛,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他们看到,在正屋的大堂上,有一个身形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正坐在地上。她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一样的东西,在身前的巨大沙盘里划着什么。 更诡异的是,这个女孩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因为是跪坐在地上,黑色的长发像有生命一样,蔓延铺散开来。而女孩的眼睛上,绑着一条写满了古怪文字的白色布条。 第四十四章 封家祭子 那个蒙着眼睛的女孩,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却是开口对两人说道。 “我知今日有贵客到访,二位不用慌张,今夜,封家家庙中只有我一人。”女孩说话的语速很慢,语调舒缓,轻轻柔柔的像冬日里慢慢飘落的雪花。每一个字落下,又让人能感受到词句的重量。 封元汐看着这女孩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殷无彩,对方也正看向她。 封元汐想了想进了房间。 这个房间完全不像是供人居住的。房间左右被糊了薄纱的镂空纹座屏隔开,两边的房间里高高的烛台点亮着,罩上了纱罩,灯光朦胧。看不出两边房间的陈设。 中央的正堂很空,没有案几和桌椅。正堂正中的地上,下陷约半指,有一个五步长宽的圆形凹陷。里面铺满了白沙,还设置着一些看上去像是山水造景的石头。 这沙盘和行军演练用的布阵沙盘非常相似,但是明显更为精致,像是特别做出来的微观造景。 沙盘边的地面上铺着地毯,地毯上围了一圈九个蒲团。女孩此刻正跪坐在正北方的蒲团上。每个蒲团之后两步远的位置,都有一个一人高的鹤型灯台,鹤嘴里叼着的灯盏里,烛火隐隐跳动。 “汐儿妹妹,你可认得我?”女孩手中的那根木枝还在沙盘上划着,就像是普通孩童在玩耍。可是放在此情此景,加之女孩怪异的打扮,让人见之心中发憷。 封元汐却并不怕她,被对方叫出了名字,也只是奇怪的问了一句:“你在叫谁?” 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树枝放在了自己身侧,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微微扬起了脸。她的头很准确的转向了封元汐的方向,如果不是眼睛上绑着布条,或许此刻正和封元汐对视。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封姝瑶。” 封元汐心中一惊,已经知道了这人是谁。封姝瑶,封姝宁的妹妹,她的二堂姐。 “你是……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这是……”封元汐从来只听说过这位二姐,平日里却是见都没有见过。 封姝瑶听到她想起了自己是谁,说话的语气轻快了不少:“放心,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你带来的这位朋友,不用担心暴露行迹。”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们的?”殷无彩也进了房间,站在门口的位置问道。 “是啊,作为封家的祭子,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封姝瑶的唇角勾了勾,似乎是笑了一下,又说:“可惜,和天生的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封元汐皱眉,她完全听不懂封姝瑶在说什么。 “汐儿,你想要的东西,现在,封家不能给你。”封姝瑶开口说道。 “你知道我们来要什么的?” 封姝瑶点了点头。 “你的这位朋友身上有暗疾,需要一个特别的东西。可是封家现在是不可能给你的。” “哦?那我们可以自己来取。”殷无彩可不会被一个小孩子或者封家绊住脚。 封姝瑶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位……前辈。你知道你在找的那样东西是什么吗?如果不知道一件东西的本来形貌,你又能否拿到那个东西呢?” “什么意思?”殷无彩最不擅长的就是打哑谜。 “龙珀……琥珀我听过。如果龙珀和琥珀是一样的成因……世间真的有龙吗?你是这个意思吧?”封元汐却是听懂了。 封姝瑶微微颔首。 “龙珀有那样的传说,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所以才来找。”封姝瑶徐徐说道,“要拿龙珀如果要杀一人,你们会怎么做?” “……那个人不会是你吧?”封元汐下意识的问出了口。 “杀一人救一人,又或者杀一人救十人百人,如果杀一人能救万人……”封姝瑶又转向了封元汐,“汐儿妹妹,你怎么想?你会选择杀了那个人吗?” 封元汐沉默不语,她猜不透封姝瑶这个问题的意义。 “看来是不明白。那再简单一点,如果封家的……重要人物都不在了。封家陷入了混乱崩塌,可以保证你的生活平安,你会这么做吗?”封姝瑶问。 “……呵。”封元汐冷笑了一声,“我以为二姐姐想要说什么,原来是为封家求情的。你我虽有血缘却并无交情,姐姐这话问的,有些无礼了吧。三番五次想要对我不利的可是封家,你一定要这么问的话,我倒是觉得也无不可。” “是吗?这就是你的态度。”封姝瑶低下头,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你们今天还是回去吧,我想,很快就有人要来了。” 殷无彩警觉的感知四周,隐约听到了很远的地方,有低低的说话声。 “院子门口,有人。” 封元汐还在想封姝瑶话里的意思,就被殷无彩提着后衣领,抓出了房门。 封姝瑶所在的这幢房子,和后面的院墙之间,一小片杂木丛,两人躲进了树木的阴影里。殷无彩顺手熄灭了封元汐手中提着的香炉。 很快,他们口看到通向后院的小路上,有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提着灯笼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一行人在房门口停下,也不进屋,只是高声的对房里的人喊话。 “祭子大人,您这里可有可疑之人闯入。外面院中有几个值守的人莫名昏睡,无法唤醒,不知是何缘故。” “我今晚遵从家主的命令,在此斋戒卜算,并没有什么外人打扰。”封姝瑶那种带着奇妙韵律的声音从房内传了出来,“倒是你们,如今来与我说话,如果错过了卜算的吉时,明日家主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得起?” “……是我们鲁莽了,不该贸然打扰,这就告辞。” 那一行人听了封姝瑶的话似乎十分畏惧,很快又如潮水般退去了。 “人我已经都打发了,你们再不走,外面巡逻的人,可要增加了。” 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封姝瑶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走吗?”封元汐问。 “已经惊动了人……先撤吧。” 说罢,殷无彩带着封元汐撤出了封家家庙,一路回到了封元汐的房间。 点上了灯,封元汐回想刚刚的事情,还是一头雾水。那边殷无彩也对封姝瑶云里雾里的话,理不出个头绪。 “师父,你之前看到的叶家典籍里,说过龙珀是什么东西吗?有多大,是方还是圆?封姝瑶说的对,我们总要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日后和封家交涉,也好知道有没有受骗。”封元汐问起殷无彩。 “我要是知道,现在也不会头疼了。”殷无彩也是苦笑,“倒是你那位什么……二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扮得如此怪异?今天她说的什么杀谁救谁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封元汐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茫然。 第四十五章 以一换一 殷无彩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末。封元汐因为难得的晚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升了。 封元汐平日里应该一早和母亲请安,然后先去两间铺子查看前一天的账目,然后再去殷无彩的院落。 今日起得迟了,肖氏竟然没有过问,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小姐,你醒了吗?”门外是梅香试探的声音。 “已经醒了。”封元汐刚刚穿好衣服,扬声道:“梅香姐姐,帮我准备梳洗吧。” 门外的梅香松了一口气,推门进来,手里已经提着烧好了水的水壶了。 “小、小姐,宗家那边……有人来了。” 封元汐刚洗漱完毕,梅香向她禀告道。 封元汐一扬眉,难怪母亲没有来问自己为何今日起的晚了。她问梅香:“现在是母亲在招待吗?” 梅香点头。 “来找我的?” 梅香又点了点头。 “梅香姐姐,帮我梳头吧。” 梅香很快帮封元汐梳好了一个简单的发辫,封元汐不等她再给自己簪上发饰,就这么出了门。 “婶娘,您不必忙了,我就在这里坐坐。” 封元汐刚踏进前院正厅的后门,就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拳头,绕过屏风走到了前堂。 果然,正堂里,肖氏和封姝瑶正坐在堂上。封姝瑶手里端着一个茶盏轻轻地用杯盖撇着浮末,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妈妈。 肖氏的表情明显有些为难,还想去搭话,见封元汐走进来,正要开口,封元汐朝她摆了摆手。 封元汐转头,看向封姝瑶。今天的她比昨天晚上看起来要更像一个活人。这姑娘看上去弱不禁风,一身白色衣裙,外面罩了一层杏黄色的纱衣。那头黑色的长发简单的被一根乌木发簪束成一个发辫垂在身后。没有了那条遮住眼睛的怪异布条,封元汐看到封姝瑶的眼睛是闭合着的。 封元汐刚要开口,封姝瑶却是把脸转向了她的方向,先开了口:“三妹妹来了。” “你是谁,怎么叫我三妹妹?”封元汐理应没有见过封姝瑶,就算对方喊出了自己的辈分,她也不能直接应下。 然后,她就看到封姝瑶笑了一下,放下了茶盏,站了起来。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封姝瑶却像是可以透过合上的眼皮视物一样,走到了封元汐的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我们应该是没见过的,对吗?”封姝瑶顿了一下,“不,其实我们见过,只不过那时候你才三岁,现在自然是认不得我的。我是你的二姐姐,封姝瑶。” 封元汐算是同龄的女孩子里,长得比较高的,大概是因为和哥哥一胞所生的关系。封姝瑶看上去十分瘦弱,站在封元汐面前还矮着一些,倒像是封元汐更像姐姐。 此刻被对方抓住了手,封元汐觉得十分不舒服。这个加上今天,在她的记忆里见过两次的姐姐,有着一种不似人间之人的气息,就连握着封元汐的手,都冰冷得像个铁箍,却让封元汐挣了一下也没有挣开。 “原来是二姐姐。不知道二姐姐今日前来,有什么要事?”既然甩不脱,封元汐只好询问对方的来意。 原本她想,对方恐怕是要质问自己昨日夜闯家庙的事情。封元汐不想让母亲担心,但既然事情到了眼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反倒放得开了,只等对方把事情挑开。 “我之前和婶娘说过了。听闻三叔来讨要过二叔名下的铺子,我与父亲商量,觉得这事传出去,会对封家的名声有损。”封姝瑶拉着封元汐回到客座那里坐下,却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 封元汐一愣,没想到封姝瑶说起了铺子的事情。 “当时祖父是把名下铺子的房契给了二叔,但地契还压在封家。虽然费了些口舌,还是请父亲把那家铺子的地契拿了出来。今天来,就是代表家里的长辈们,把地契交给婶娘的。” 封元汐扭头去看肖氏。肖氏脸上的表情,和之前她刚走进房间时候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母亲对铺子的事情烦恼久矣,如果宗家肯放手,母亲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如今看表情,并不是如此。 封元汐心中一动,转回头来,低头看着封姝瑶:“想必宗家是有些什么条件,才肯让出地契的吧。” “嗯,妹妹果然聪明。” 封姝瑶终于松开了封元汐的手,一只手放到了膝盖上,另一只手理着鬓边的一缕发丝,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着:“宗家想要妹妹身上的双鱼玉珠。” 封元汐蓦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抬手按在胸前,握住了玉珠。封元汐回头,看了看母亲的脸色,见到她面现犹豫的神色,便知道肖氏还没有下决断。 确实,对于大概还不知道这玉有什么含义的肖氏来说,铺子、玉珠,都是自家夫君留下的遗物,不管是哪个,交给封家,大概心里都不怎么舒服。 可是现实一点的思考,铺子是比玉珠更需要保留的东西。就算生活再怎么艰难,恐怕肖氏都不会把那个对她来说有着重大意义的玉珠拿去变卖。可为了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作为生活来源的那间铺子,也是要留下的。 “这可奇了。”封元汐装作并不知道这玉珠有什么玄机的模样,问封姝瑶,“这不过是当年老爷赏给姨娘的一个物件,就算有些价值,对封家来说,大概也不值什么吧。但是对我母亲和我们这个小家来说,这可以算得上是有些意义的传家宝。怎么,难道这玉珠竟然比那间铺子的地契更珍贵?” 封姝瑶仰着脸,转向了封元汐:“三妹妹,你知道了什么吗?” 刚问出口,她又喃喃自语道:“也对,你最近和谢家的小公子走得很近,确实有可能听到些什么……” 说着,封姝瑶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角,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说。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再次抬头:“三妹妹,这玉珠实为不祥之物,不该流落在外。不管你听过什么,这东西断不可留在身边。还请三妹妹和婶娘放手,让我带回封家家庙封存。” 封姝瑶又把头转向了肖氏:“我之前也是怕吓着婶娘,所以没有明说。将玉珠交给我,婶娘你们拿着铺子的地契,对你们来说,这事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这事,你说的可是真的?”肖氏有些动摇。 “母亲,你真信她说的话?”封元汐扭头,诧异的看着母亲。 “汐儿,我……”肖氏面露难色。 在她心里,或许赖以生存的铺子本身就更重要一些。承载回忆的物件虽然也有贵重之处,但是如果被说成不祥,动摇就会产生。 “既然这东西不祥,那我砸了便是。”封元汐可不信封姝瑶的鬼话,“让姐姐拿回去保管,可别带累了宗家。” 说着,她扯下了璎珞圈上的玉珠,握在手里,高高地举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姝瑶之异 “三妹妹,别——” “元汐姐姐,我来找你……咦?今天姐姐家里有客人啊。” 封姝瑶的声音和另一个让封元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一齐响了起来。 透过敞开的正门,房间里的人看到了外面院子里,正小跑着进来的谢玉礼,和大步跟在他身后的慎允。 “给肖夫人请安。”谢玉礼进了屋,先给肖氏行了一礼。 对眼前的变故弄的有些措手不及,肖氏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 谢玉礼扭头,看了看还举着手的封元汐,又看了看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作势要阻止封元汐砸玉的封姝瑶。 他一脸疑惑,问封元汐:“元汐姐姐在做什么?这位姐姐又是谁?” 封元汐收回了手,对谢玉礼说:“这是封家的二小姐,我大伯的二女儿。” “哦……”谢玉礼若有深意的拖长了声音,扭头又去打量封姝瑶。 “咳。”封姝瑶站定,矜持的理了理衣衫。 她知道今天已经不适合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转向了封元汐和肖氏道:“既然妹妹有客人,瑶儿今天就先告辞了。瑶儿之前说的事情,婶娘还请再考虑考虑,早做决断。想好了随时可以去找我父亲。” 说罢,她朝肖氏和谢玉礼各行了一礼,在那个老妈妈的搀扶下离开了封元汐家。 肖氏目送着她离开,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靠回到座椅里。 “原来,封家的二小姐,眼睛是看不见的啊。”谢玉礼很好奇的踮起脚,也望了望封姝瑶离开的方向。 “原本,那孩子是看的见的。但是听说是得过一场病,之后就不能视物了。”两个孩子的身后,肖氏开口,说道。 “娘亲,二姐姐怎么好像能说得动大伯似的?我刚刚听她的话,甚至大伯还要让着她点?” “可不得让着她。”肖氏说,“这事你们小辈不知道。当年你这个二姐姐重病,眼看就不中用了。外面来了个云游道人,给了个法子,竟然把人给救活了,只是眼睛还是坏了。之后就依着那道人的说法,送去了家庙里代发修行。” “还有这种奇事?”谢玉礼听的很有兴趣。 肖氏点了点头:“那孩子据说病了一场,反倒开了‘天眼’,有时候能预见到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一一应验。那之后,封家的人就对她很是看重,从几年前,她就开始主持家中祖先祭祀等事了。她在外面说的话,很大程度上,是可以代表封家的。”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封元汐这才算是弄明白了。 这样说来,难道昨天晚上看到她在沙盘前那种诡异的打扮和行为,是正在卜算什么吗? “我有些乏了,先回房间去了。就不留在这里,让你们觉得拘束了。”肖氏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下,之前封姝瑶那桩交易的内容。 “母亲去歇着吧。我来招待谢小公子就行。”封元汐很是懂事,“对了,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是喊你去裕通商会的。本来是托他们找的一件东西,说是找着了。我原本是去看货的,结果那管事倒是省事,知道我和元汐姐姐熟,你上个月赚的银子结了,他不着人通知你,反倒让我来传话。”谢玉礼抱怨着。 “什么生意?”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肖氏,听了这话,问起来。 谢玉礼嘻嘻的笑了一下:“肖夫人不知道。元汐姐姐跟着殷夫人学习药理,做出了一种……嗯,女孩子用了,皮肤会变的非常漂亮的药膏。在师兴城和京城里都卖断货了。裕通商会的人,现在天天都盼着元汐姐姐多做一些来,好赚银子呢?” 肖氏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还有这种事?” 她只知道女儿跟着裕通商会走了一趟关外,倒腾了些零散货物。这次跑商的进出项,肖安在封元汐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向肖氏报备过了。虽然赚了百多两的银子,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但和这次的危险比,肖氏已经决定不再让自己的孩子参与这种跑商的行为了。 “谢小公子,你说的进项,到底……” “具体数字我也不太清楚,千八百两银子,总是有的。”谢玉礼歪头想了想,对肖氏说。 肖氏呆在了原地。 自家日常都是些小本买卖,家中积蓄也不过三五百两银子而已。封元汐之前走商的收入,在肖氏看来已经是获利颇丰了。却没想到,回来这一个多月,并没有如何忙着经营,反倒赚的更多了。 “咳。”封元汐清了清嗓子,“母亲先别听谢少爷乱说。到底有多少,我这就去裕通,看看再说。” “哦……哦,你去吧,你们两个孩子,路上小心。”肖氏下意识的应着。 “放心吧,肖夫人,有慎允哥哥跟着,不会有事的。”谢玉礼打着包票。 裕通商会,账房里。千嶂城裕通的范掌柜,拿着账册给封元汐看。 这个封元汐是他们裕通未来的摇钱树,是非常重要的合作对象。少东家特别的叮嘱了他许多次,不可怠慢,这位范掌柜牢记在心。 “我粗略的看过了。”封元汐合上了账册,“原本听谢少爷和萧少掌柜说,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真的卖的这样好。” “那是封小姐的货品好,我们也就是出点力罢了。银子也照着少东家吩咐的,这两千两兑成了银票,全在这里了。” 范掌柜递上一沓银票,笑得像弥勒佛似的。 “另外,平嶂峪那边也把封小姐您需要的特殊药材送来了。” 制作净颜膏需要山香草,那东西也只有关外才有。 “辛苦了。”封元汐点头。 范掌柜连连摆手:“不辛苦,有银子赚还喊辛苦,那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拿雷劈的。” 看来这趟生意,他们这些中间做事的人,也捞到了不少好处。 封元汐笑了笑,不说话。原本她想着一小罐卖十两银子也就罢了。结果萧墨居然在不同的地方做了不同的标价。京城的账册上,一罐的价格卖到了五十两,难怪收益也水涨船高。 “只是……封小姐,您看这新一批的货……”范掌柜搓着手,提醒着封元汐。 封元汐还没开口,谢玉礼却是抢着说:“范掌柜,你催什么?封姐姐家里,最近有些个麻烦事要处理呢。我听说制药是极精细的活,各种药材的用量错不得一星半点,还要细细炮制。如今遇着麻烦事,哪有这个心呢?” 封元汐扭头看向谢玉礼,有些纳罕的眨了眨眼,这小子,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还没等她揣摩明白,范掌柜的就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不知道封小姐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是我夸口,旁的事情不好说,但只要是用银子能解决的事情,对裕通来说,那就不是问题。” 第四十七章 出让店铺 兴荣街,位于千嶂城南,横贯东西,全长约一里。街道两边商铺鳞次栉比,是千嶂城最繁华的闹市街。封元汐家的杂货铺子,正位于兴荣街的东侧靠近街尾的地方。 这铺子向西,接近兴荣街中心的数家商铺,都是封家所属。铺子向东,不足五十步就出了兴荣街的范围,进入大半是封家族中子弟居住的福延坊。这间铺子,可以说是位于生活的平淡烟火和市井的热闹繁华之间的存在。 “那打扮……是戎人吧?” “看上去很像啊,为什么戎人会在千嶂城?” 封氏杂货铺里,两个小伙计躲在货架后面窃窃私语。 店铺中,一个穿着裘领大氅,身形健壮高大,面色黢黑的男子,正在背着手在铺子里打着转,四下查看。 门边柜台处,有四个女子正在小声交谈。附近坊中的居民从店铺门口路过,都不免好奇的看一眼,又带着满腹疑惑走开。 这四个女子中有两个,他们是认识的,正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娘肖氏和她的小女儿。而另外一个身材颀长,鹤势螂形,有着一头花白头发,容貌却年轻得很不相称的,正是殷无彩。 可让街坊们不敢靠近的,却是另一个戴着面纱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女的头发并不像大越女子一样,会盘成各种发髻,而是梳成了十几条发辫,几缕发辫最后又结成一股垂在背后,发辫中编入了五彩丝线,还点缀了镶嵌有珍珠宝石的金银小饰品。这样的打扮加上她脸上还挂着面纱,穿着不同于大越款式的衣裙,一眼可知,这女孩是异邦人。 “虽然说是想要在这里开香料铺子,但是真的可以吗?”女孩用戎狄的语言说着话。 封元汐和肖氏完全听不懂戎狄语,而被封元汐特意请来的殷无彩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翻译。殷无彩在关外生活了十年,可以流利的用戎狄语和异族人交谈。 “我们打听过,这里是千嶂城最繁华的街道。你们用这样的价格把店面卖给我们……”少女小鹿一样的眼睛灵动的眨了眨。 封元汐看向母亲,肖氏清了清嗓子,不知道应该看向殷无彩还是直接对着这个少女讲话,眼神来回看着两人。 “希娅姑娘,我们是真心想要让出铺子的。”肖氏显得有些局促,“只是……我们虽然又房契,但地契并不在我们手上。所以……” 几天前,封元汐跟着谢家的小少爷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拿回了八百两银子的银票。同时,还带回了一个消息。 恒王打算打开平嶂峪的关市,容许一些和大越交好的戎狄部族的商人,到千嶂开设商铺,互通有无。虽然对于可以来大越境内开设商铺的戎狄人的身份背景,仍然有极大的限制,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大越对西北亲善部族拉拢的态度。 这位希娅姑娘和他的兄长尤恩,是亲善八部之一厄尔特部的小贵族。他们和裕通商会常年进行香料和药材的交易,这次也有幸被许可到千嶂开设店铺。 “母亲,家中生计我已经另有打算。这些收入,足够我们一家生活无忧。就连兄长日后进学的费用,也不必担心。”封元汐劝说肖氏,“这次是个机会。那杂货铺子一天在我们这里,就一天要受封家辖制。不管我们交不交出玉,都不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翻脸再拿地契要挟我们。” 更别说,在他们眼中,那玉的价值,更要高过铺子本身。肖氏明白这个道理,她之前没有答应,也是担心这点。 “所以,我们不如早把铺子盘出去。盘给千嶂的本地人不如盘给戎狄人。千嶂的人对封家多有忌惮,怕是顶不住压力,早晚那铺子是要回到封家手里的。”封元汐抿了抿嘴,“娘亲怎么想?汐儿可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肖氏面色郁郁,这其中的道理她也清楚:“可是,盘给戎狄的商人,难道就不会有问题吗?” “戎狄商人背后,作保的可是恒王。再者,大越境内的土地,都是皇家的。封家只是仗着当年有功,被太祖赏了土地,建筑宅院,安顿族中子弟罢了。房子他们可以卖,土地可不行。若是惹怒了皇家,随时可以收回他们的土地。” 封元汐眼睛微微一眯,说出了心中的打算:“有房契,我们就可以卖了房子。戎狄人可以在那间铺子里经营。如果他们想要赶人或者拆屋,我们是拿他们没有半点办法。可是动到戎狄人,影响了恒王殿下对异族的盘算布局,到时候倒霉的是谁?” “娘亲,守着这铺子,未来一直都要担惊受怕。可若借着这机会,盘了出去,到时候难受的,可就要是封家人了。娘亲,想不想出这口气?” 封元汐的话无疑是让肖氏下定了决心。封家的处处打压,让她有苦说不出,可是泥菩萨都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人。 “这样做……稳妥吗?”肖氏这样问,封元汐就知道,她的母亲动心了。 可是到了“买主”面前,肖氏还是厚道的,其中的问题,还是和希娅姑娘说了。 那希娅姑娘听完,只问了一个问题:“这封家,比恒王还大吗?” “当然是恒王大啦。”封元汐代替母亲回答。 希娅听了,笑着点点头:“这就对了,恒王是厄尔特的朋友,是不会让厄尔特的人受欺负的。你们肯把铺子卖给我们,你们也是希娅和哥哥的朋友,以后去厄尔特,希娅的家人好好招待你们。” 肖氏见这少女是真的什么都不怕,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那,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等恒王殿下回来,拿着殿下的手札,去官府办理转卖的手续了。”肖氏对希娅说。 希娅微笑点头,用戎狄语扬声朝店里,招呼还在参观店内陈设的哥哥过来。 尤恩听到了妹妹的招呼,转身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他正要开口和妹妹说话,店铺的门口,就挤进了四五个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哪来的戎狄人?” 人还没站定,就有随从一样的人吆喝了起来。 封元汐抬眼一看,轻笑了一声,来的还挺快。 “是文峥少爷啊,你这是……”肖氏认得封文峥,连忙上前两步,打起了招呼。 “呦,是婶娘。这不是到月底了吗,家父让我到各家铺子里看看帐,听说婶娘这里来了戎狄打扮的人,怕婶娘铺子里有什么不稳妥的,带人来瞧瞧。” 刚刚初春,封文峥手里就附庸风雅的拿起了折扇。他用扇子头敲了敲之前吆喝的手下人,让他退到后面去。 然后,就见封文峥唰地一下展开了折扇,嬉笑着问肖氏:“婶娘,您这里没事吧?” 第四十八章 结怨戎人 “这是什么人?”尤恩很看不上封文峥的做派,皱着眉,问殷无彩。 殷无彩也没见过,耸了耸肩。封元汐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封文峥,几步跑到肖氏身后,探出脑袋来打量着封文峥。 “娘亲,他是哪家的哥哥?” “你不认得他,他是二老爷家的孙少爷,文峥。”肖氏对封元汐介绍道。 封元汐点了点头,封家的家谱上主要的人物,她可都记得清楚。封文峥的爷爷和封元汐的爷爷是兄弟,但都是嫡支文字辈的男孩。虽然封文峥的爷爷是二房,但封文峥却比大房长孙的封文寄还要大上两岁,如今已经十九岁了。 听了几人对话殷无彩小声的用戎狄语,给希娅兄妹解释了这人的身份。 看那边两个戎狄人,和一个陌生女人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封文峥有些不悦。 又想起之前因为封元汐吃的瘪,封文峥转向了封元汐:“这位就是我那个三妹妹吧。之前只是听人说起,都说三妹妹厉害。在谢家、裕通、恒王府三面都吃得开。怎么,如今还和戎狄人有来往吗?” 封元汐则仍是躲在母亲身后,一副小女儿神态,天真道:“托文峥哥哥的福,这一年下来,元汐确实交到的不少新朋友。” 这小丫头明显话中有所指啊,封文峥有些气结,哼了一声,摇着折扇踱进了铺子里。一边四下打量着店内陈设,一边开口说道。 “婶娘,宗家最近打算把这附近一些租出去的铺子都收回来,连成一片。我近日来,也是为了这事,挨家挨户的商量这事儿来着。这事儿,宗家的人应该也已经给您透过风了吧。” “这……”肖氏一愣。 前几天封姝瑶还说只要答应条件,封家就不会收回铺面。如今这封文峥,到底是真不知道宗家的打算,还是…… “最近去关外的人带来的消息,戎狄人要来咱们千嶂开铺子。街尾这里都是一些小买卖,不成样子。宗家打算收回来,改开一些别的买卖。婶娘这里嘛……也在计划之内。” 封文峥说着,有些得意的把视线转向了肖氏母女,他知道这铺子对这一家人意义。原本他想要在两人的脸上看到些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是谁知道,包括肖氏母女在内,在场四个人全都不为所动。 封文峥觉得很不对劲,为什么这两个人不惊慌呢? “文峥哥哥,我们已经听说这消息了。”封元汐很亲切的为他解释,“母亲这几年照看两个铺子也很是辛苦。所以我们也合计了一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这间铺子盘出去。” 封文峥愣住,讷讷的问:“你们要盘跟谁?” 封元汐一指站在一边的尤恩兄妹。 封文峥看过去,又是一口气堵在心口。这戎狄蛮人,根本没听他们说话。倒不如说,根本听不懂他们说话,此刻兄妹两正在听另一个女人说话,边听还边点头。 “你们要把铺子盘给戎狄人?”封文峥指着尤恩,大声嚷嚷了起来,“这可是封家的铺子,你们怎么能擅自做主?” “可是,这铺子的房契可是在我们手上,而且官府也是有记录的。大越的规矩,手里有房契,自然可以买卖。”封元汐还很贴心的解释。 “封家不可能同意的,你们不能这么做!” 封文峥下意识的这样嚷道。可是为什么不许,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在他的脑海里,认定的这间铺面就是封家的所有物,自然可以由封家处置。 毕竟,地契在封家手中。 “文峥哥哥,这……” 封元汐还要拿国法挤兑他几句,就听耳边呛啷一声,铁器出鞘的声音。 众人诧异扭头,就见那个黑脸的戎狄人,不知何时已经掀开了外氅。之前有衣物遮挡,众人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后腰上,悬着一柄刀刃有小臂长的弯刀。 此刻刀刃已经出鞘,正指向封文峥。尤恩眉毛倒竖,口中叽里呱啦的说着戎狄语,虽然除了他的妹妹和殷无彩,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正在发火。 希娅见到哥哥拔刀,则是拉着哥哥的衣袖,小声的说着话,连连摇头。 “这蛮子说什么?”封文峥一脸不悦。 “他要和你决斗。”殷无彩闲闲的斜倚在柜台边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打量着封文峥。 “什么?”封文峥诧异不已。 殷无彩笑眯眯的说:“你一直指着他,在戎狄人的习惯里这是挑衅,是诅咒。被这样对待只能决斗……对了,好像至少要砍掉对方的手,才算了结恩怨。当然,直接杀掉的话,也算了结了。” 封文峥听的赶紧收回了手,又觉得自己不能在戎狄人面前丢了面子:“野蛮的外邦人!这种人,怎么能到大越来。婶娘,你真的要把铺子卖给这种蛮子?” “可别乱说,这位可是厄尔特部族的小头人,怎么说放在大越,也是皇亲国戚级别的。”殷无彩抬起一只手,审视着自己的手指,微微抬眼,丢出一个不屑的白眼,“在恒王殿下那里,应该也是上宾了。你竟然敢用戎狄人的挑衅手势来对他。这位……封少爷,你是要和他现在就去外面街上厮杀一场,还是等过两天,恒王殿下回了千嶂,去当面理论理论?” 随着殷无彩的话,虽然有希娅拉着,尤恩还是挥舞着弯刀,一脸怒气的向前迈了几步。 封文峥骇的连连后退,生怕那刀刃划到自己。 “你、你们等着!封家是不会允许你们把铺子卖给这种蛮子的!我这就回去禀告太爷,看你们做不做的了主!” 撂下这句狠话,封文峥很惜命的就往外走,一群家丁也连忙跟着出了铺子。 “封少爷,最近出门可要小心一点,别被小头人碰上了。” 殷无彩的话远远的传了出去,封文峥的脚步更快了几分。 见到起了冲突,之前还留在铺子里的伙计,早从后门溜去了后院躲风头。封家杂货铺门口,远远的有不少路人朝里面探头探脑,好奇发生了什么。 殷无彩走过去,拍了拍尤恩的肩膀,说了两句戎狄语。 尤恩唰的一声还刀入鞘,脸上又露出有些爽朗的笑。而他身边的妹妹希娅,脸上则是一副嗔怪的表情,轻轻地搡了他一下。 见到拔刀已经吓的有些站立不稳,生怕出事的肖氏,见殷无彩三言两语平息了是非,很是惊诧佩服。 刚要上去说些感谢的话,就听自己的女儿嬉笑着开口:“尤恩大哥刚刚是装出来吓唬他的吧,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封小姐,您想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希娅开了口,用有些生硬,但勉强能听懂的大越语直接的问封元汐。 封元汐微笑的点了点头。 “汐儿,这到底是……”肖氏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第四十九章 欲除隐患 封元汐向肖氏解释了来龙去脉。原来这希娅和尤恩,并不是真正的兄妹。 希娅就是那个需要封元汐配制净颜膏来修复容貌的女孩。而尤恩正是她的追求者。希娅原本就是厄尔特部最美丽的花,中了蝎毒之后,原本那些追求她的少年都被她容貌吓到纷纷避走。 殷无彩把专门为希娅制作的净颜膏交给她的时候,问她:“因为你的容貌而围在你身边的男人,真的可信吗?” 容貌毁坏的这段时间,希娅自己也深有体会。当她使用了一个月后,原本紫红色的瘢痕,淡去了许多。本来是脂粉也遮掩不住的颜色,现在虽然还有淡粉色的印记,但已经可以用脂粉来掩盖了。 只是希娅自己还是顾忌他人的感受,外出必戴面纱。 尤恩是希娅的那些追求者中,唯一一个没有在希娅容貌毁坏的时候逃跑的。虽然并没有像过去那样热烈的追求她,但仍旧经常往希娅家送一些日常用品。 日久天长,希娅也想回报对方的恩情,才请求自己的哥哥想想办法。如果不能恢复容貌,是无法站在部落头领的儿子身边的。 原本,她是这么想的。 但殷无彩的话显然触动了她。在容貌恢复大半之后,知道她心结的尤恩,又提起了求婚之事。 而这个时候,希娅问对方,是否愿意和自己去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把尤恩当小头人的地方生活。 这原本是无解的。戎狄部落除了各部的大头领管着各自的一大片土地,大头领下面的小头人也要分管一片土地上的族人。放弃了土地,尤恩是无法保证两人未来生活的。 但巧就巧在,在关外八部巡查了一周,回到厄尔特部,准备返回平嶂峪的恒王,带来了想要开市的消息。 为了不让兄弟们产生不满的情绪,尤恩主动向自己的父亲请求,放弃土地的管理,成为一个游商。 而到了这个时候,希娅才拿出了殷无彩托裕通商会送来的信件,希望她和她的哥哥,能到关内来。 “有些事,去我那里继续说吧。”殷无彩对封元汐提议道,然后侧了侧头,示意了一下通向后门的地方。 封元汐点了点头,挽起了母亲的手,道:“娘亲还没有去过师父家吧。您总问我每天都去哪里,今天有机会,就带母亲去认个门儿,以后有什么急事也好让母亲知道哪里能找到我。” 说着,封元汐大声的朝后院方向招呼一声,说是要走。只见躲进去的伙计们,这才推开门一溜小跑的到前面来送东家。 一行人到了殷无彩的住处,在厅上一一落座。殷无彩家中没有下人,封元汐帮忙烧水沏茶招待客人。待热茶端到各人面前,封元汐才落了坐。 封家铺子的人里,有内奸。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封家人在他们认为属于自己的铺子里安插眼线,是可以想见的。可是今后,封元汐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一直在封家的控制之下。 上一次去关外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有机关竹管的事情,封家人都清楚,甚至以此想要给自己一个滥杀的污名。虽然正如封元汐所说,山匪死有余辜。 可是一个小姑娘动辄杀人,传出去,会让母亲蒙羞,也会让兄长未来的仕途艰难。如果是她做的,也倒罢了,可事实却不是如此。 所以,封家做的事,踩到了她的底线,必须要让他们吃些亏。同意殷无彩去夜探封家,也是有此打算。 只是中间,出现了封姝瑶这么一个变数。 “母亲,我上次被传到府衙,就是商队里有人给封家通风报信。把一些寻常事,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惹出的乱子。”封元汐道,“谢家小公子用心,着人查了月余,已经排除了裕通和恒王派来的护卫中,有内鬼的可能。那问题就只能出在这里……” “你不会也怀疑你肖叔……” 封元汐摇了摇头:“我观察了,肖叔并没有可疑的地方。上次跟我们去关外的,都是爹爹在的时候的老人。其中有封家安排的人的可能很大。我劝母亲放手这铺子,也是有好的借口,把这些人一起辞退,再不来往。” 肖氏还没想清楚其中关联,封元汐接着说:“咱们这间铺子,明明位置不错,爹爹在时,家中就是多养着六七个下人,日子也还算富裕。爹爹走了,就是娘亲并不精于此道,有店里的老人在,也不至于才过两年就经营的我们要缩减开支。若说没有封家人弄鬼,我是不信的。” 听了封元汐的话,肖氏暗暗心惊。这两年她只当是自己不善于维持家业,才衰败至此。 “所以今天,我们带人来看铺子,文峥就很快带人来铺子里,也是因为……”肖氏说着,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涌上心头。 “肖妹妹心善,寻常自然不会如此揣度别人。”见肖氏很是惊惶,殷无彩出声安慰道:“可有些狼,总是要盯着肉的。你家汐儿机警,总不会让人诓去。” 肖氏默默点头,这几个月来,她越发发现自己的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人,比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要强不少。 此后,封元汐开始和殷无彩,希娅一起,商量后面的计划,肖氏也只是默默听着,并不多言。 夜晚,封家家庙。 封姝瑶依然是跪坐在沙盘前的蒲团上,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眼睛被写满符篆的布条蒙着,手中虚握一根树枝在沙盘中探着。 一阵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房间内的烛火被风带动,猛烈的跳跃了两下。 “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呢?”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封姝瑶的手滞了一下,收回了树枝,抬起了脸,像是可以看到东西一样,准确的捕捉到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您来了。”封姝瑶说着,双手交叠放在地上,对着对方磕了一个头。 如果封元汐此刻在这里,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站在门边的人,正是那个她一直想找的,一身玄色道袍,戴着银面具的白发男子。 “我当年帮助封家,帮助你,可不是让你做这种事的。”虽然已经是春日,但白发人开口,声音仍然冷的像冰一样。 “卜算、祭祀。封家需要一个人,把偏移的事情带回正确的路上,这是封家必须要负担的责任。”封姝瑶坐直了身子,声音平和淡然,“我正在遵从先生的指引,做着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赐福’的祭子,有什么意义?除掉她,拿回封家的东西。或者,你想看着封家覆灭?” 听着对方的质问,封姝瑶保持着淡然的微笑道:“先生一直对封家如此热心,又是为什么?” 第五十章 向天借运 “我只是执行我的使命。”白发人高傲的扬了扬下巴,“救你,不是为了封家,杀她,也不是为了封家。” 一阵强烈的夜风从门口灌入房间,房间内的烛火霎时全部熄灭。封姝瑶抬起衣袖,仍然有沙盘中的细沙被强风扬起,打在了她的脸上,隐隐作痛。 风停,暗夜中的白发身影消失了,只有冰冷的声音传来。 “背叛了龙神的封家,不要忘了你们该赎的罪。” 放下了手臂,封姝瑶叹了一口气,起身,摸索着走到房门外。今天是朔日,星月无光。 “祭子!”两个出家人打扮的中年妇人从侧厢的房间里赶了出来。 看到盛放沙盘的房间里灯火全灭,一地狼藉,两个人顿时吓白了脸。 “两位姑姑,让人收拾一下吧。”封姝瑶淡淡的说。 “是……祭子,刚刚我们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发生了何事?” 封姝瑶摇了摇头:“我要见父亲。” “现在?”两个妇人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大爷怕是睡下了。” “如果不想封家遭遇大难,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封姝瑶说,“告诉父亲,我在祠堂等他。” 家庙里的事情,很快就被报到了封廉松的锦园。 封廉松急急赶来的时候,封姝瑶正跪在封家祠堂里,默默祝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里面……到底怎么了。”封廉松站在祠堂门口,指着内院的位置,问自己的二女儿。 “父亲问我,我也不知道。当年封家做了什么,父亲还不肯说么?”封姝瑶并不转身,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开口:“为什么封家的双鱼玉会在三妹妹手里?祭子,到底是什么?” “你……你听说了什么?” “需要我听说吗?” 封姝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转向了自己的父亲,一把扯下了遮着眼睛的布条,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虹膜的颜色是极淡的银灰色,看上去和大越人棕黑色的瞳色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神毫无焦距,只是转向封廉松的方向,目光却没有锁定他。 “当年我突发疾病,那位仙长让三妹妹在我床边陪伴一日,到底是何目的?为什么她走后,我的病好了,眼睛却看不见了……不,只是不能看到周围,却能看到一些不属于当时当下的东西。”封姝瑶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让我用这种能力为封家服务,把我像个泥塑木雕的菩萨一样供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封廉松很少见到自己这个性格柔顺的女儿,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表达,一时间张口结舌。 “父亲,这关系到封家的未来。我说了,想保封家,就不要招惹三妹妹,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听?你们既然不听,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吗?” 封姝瑶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那个仙长吗?他刚刚来了,想要让封家早点解决三妹妹。可是我的沙盘告诉我,这么做,对封家没有好处。” “那仙长来过了?为什么只来找你?既然仙长说了,那一定没错,你的病也是他治好的。所以,只要把三姑娘……” “治好?”封姝瑶指着自己的眼睛,“父亲,您管这个叫治好?你们想对付三妹妹,成功过吗?四妹妹把她撞下水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结果如何?你们安排山匪袭击她,结果山匪全都死了。把人弄进了府衙,结果人家完好无损的出来了。但是封家又捞到了什么好处?” “不是封家!山匪的事情,和封家无关!” “那就是别的事情和封家有关了?” “……” “父亲,我有现在的特别之处,和三妹妹脱不了关系。既然只是沾到了她,就能有如今的异常,那三妹本身又该如何与众不同。天地间流动的‘气’在她身上汇聚一定是有道理的。封家,没有可以和她硬抗的气运。”封姝瑶苦口婆心的道。 “不行……”封廉松喃喃的道,“只有这件事,不行。” “到底为什么。”封姝瑶就不明白了。 “因为她不死,你就得死!” 封廉松大声的喊道。封姝瑶听了,身体猛的一震。 “……什么?” “不要问了。”封廉松喃喃道,“封廉辛是替为父挡劫,封元汐也必须为你挡劫。这些事……也许有一天为父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封姝瑶眉头紧锁:“那人离开的时候,说封家应该向龙神赎罪,是什么意思?龙神,又是什么。” 封廉松摇了摇头,有些失神的离开了家庙。耳中听到父亲离开时杂乱的脚步声,封姝瑶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小姐,今天天色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吗?”梅香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问道。“伙计们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我们要留在这里清点货物啊。” “没办法,他们就做到今天,以后都不来干活了。剩下的这些事,就要亲力亲为了。好在也只剩一点清理打包货物的活儿了。”封元汐笑笑,继续拿炭条在手中夹了纸张的板子上写写画画。 封家杂货铺已经谈好了转让的事宜。铺子一些还能卖出价的物件,这两天得了消息的其他商铺的人,都来收货,已经出掉了七成,收回到了本钱。 剩下一些零星的东西,封元汐也不打算再等收购者上门。干脆清点一下,分开打包。 平日里做生意,多得街坊邻居们照应,如今不做了,这些小东西,封元汐打算送出去做个人情。都是些平日里用得到的器皿和小物件,价值虽然有限,但好在实用性高。 “那明天再做也不迟啊。”梅香担心:“这么晚回去,夫人要担心的。” “梅香姐姐,你就别唠叨了。”封元汐有些哭笑不得的拿起手边的一摞东西,放在了梅香手里。 “这个帮我打包,记得写上是给刘婶子的。哦,还有那边的那堆,是给王二叔的。” “小姐!”梅香一边抱怨着,手下打包的动作倒是很迅速:“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啊。” “听了,听了。没问题的。要是晚了,遇到宵禁不好,就直接在铺子里过夜吧。反正这几天都收拾出来了。”封元汐不在乎的说着。 杂货铺子过了明天,前面的铺面就要重新整理,准备为尤恩的香料铺子开张做准备。而后院,就打算作为尤恩和希娅在千嶂的家了。只是现在铺面还没易主,这对小情人此时还住在客栈中。 比起前面的铺面,倒是后面的院子先被收拾了出来,一应家具陈设都换了新的。希娅还特别准备了一间客房,给封元汐这两日在店铺忙碌间隙休息的。 有了过夜的地方,封元汐就更不怕了。 两人一直忙到了一更天已经宵禁的时候,检查过了前后的门锁,两人就如封元汐说的,在铺子的后院客房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