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引      首: 第 一 回:凶兵捕奸屈死九命,儒将立誓不枉一人 第 二 回:反间计成擒敌将,军令状败走江湖 第三回:唐海月夜喜结义,叶阳辰州怒杀人 第四回:穷秀才屈陷囵圄,富囚徒诚拜道祖 第 五回:王德赴京拜青天,杨涟上疏参奸佞 第 六 回:阴人施阴毒毒害忠良,巧臣设巧计计救曹印 第七回:苏州城郊父骂儿,莫干山下子别母 第八回:娘亲落水随流去,孝子丁忧守空坟 第 九 回:遇大赦王善出牢狱,立宏愿真人传衣钵 第 十 回:叶阳公堂痛杀人,曹印黄梅喜收徒 第 十一回:施善政又振壮志,中奸计复陷囵圄 第 十二回:保名节曹印虎口拔牙,贪小利泼皮背信弃义 第 十 三回:梅花豹子夜袭桑园,十二兄弟大闹洪村 第十四回:罗汉堂哥弟双学艺,三皇寨僧道两论道 第十五回:真义士分明 除恶,假清官囫囵结案 第十六回:世安巫山遇丹女,唐海武昌谋神谦 第十七回:山勇劲战真对手,唐海戏赌洪世安 第十八回:叶阳侠义救丹女,神安毒计赚娇娥 第十九回:污秽男计诱婵娟,清纯女误坠淫窟 第二十回:悔当初诗探郎君心,隐真情假信拆情缘 第二十一回:念念在心心念念,心心念念都是君 第二十二回:世安刀剐活王铣,唐海诗劝死神谦 第二十三回:琼姬湖畔论吴越,苏州城郊纵劫匪 第二十四回:金善人善行天下,第一寇计寇细作 第二十五回:罗山辞纷扰江湖,塞北入世外桃源 第二十六回:敦厚老妪落陷阱,草原灵狐斗斯仁 第二十七回:灵狐三计新收兵,斯仁怒斩旧主人 第二十八回:糊涂人屈死淫乐人,莽撞汉刀剁昏庸官 第二十九回:二恶并肩斗世安,三魔聚义齐逃亡 第三十回:喀喇沁怒杀胡官,**寺大闹佛堂 第三十一回:灵狐独战京城砍刀,斯仁拳打再世活佛 第三十二回:安定门外苦争强,精诚医馆喜相逢 第三十三回:二莫设谋以毒攻毒,六雄相争铸甲销戈 第三十四回:开封城罗空宣法,上封寺三魔拜佛 第三十五回:鲁奇苦学剪绺艺,段七溺杀淫恶人 第 三十六回:歹恶人深夜惊魂,王县令海捕杀手 第三十七回:口吐狂言祸临身,羸弱女子强求人 第三十八回:鬼杀手再度杀人,白龙王复扬龙威 第三十九回:三清观三抽下下签,两酷吏两献上上策 第四十回:般若寺县令求神,罗山城乞丐查案 第四十一回:乞丐巧计擒真凶,韦陀笑忆斩假龙 第四十二回:盗贪官招惹祸害,走异乡巧遇富少 第四十三回:贪心陡起忘恩义,恩义深处是贪心 第四十四回:扮道士诱哄小窃贼,设机关戏耍大骗子 第四十五回:合肥三诈诈鲁奇,莆田二骗骗三诈 第四十六回:雷锋塔下叹世道,古松林中拜儒家 第四十七回:钟馗强取风味山庄,秋光狠诈少男少女 第四十八回:改邪归正假租船,禀性难移又诈人 第四十九回:双龙河上火烧船,庐江城内海捕盗 第五十回:荒郊店灾星变救星,白云山擒人又纵人 第五十一回:唐海细说破邪剑,盗跖纵论英雄会 第五十二回:秋光巧骗情诗,柳甲智诈姐弟 第五十三回:一对鸳鸯图资财,三个污吏谋家业 第五十四回:杨梅岭巧遇鲁奇,古松林戏骗章船 第五十五回:巧窃官凭智救人,真避灾祸假朝圣 第五十六回:小女子倾力救兄长,大丈夫千里别孤妹 第五十七回:起淫意两凤戏凰,生贪念一箭三雕 第五十八回:布罗网欲网他鸟,设圈套自套颈脖 第五十九回:苦尝尽才知为人苦, 人落难方悟做人难 第六十回:受困枭龙初求人,仗义田仁念旧情 第六十一回:拳打逆儿讨谢字,脚踏蛇头索工酬 第六十二回:阴言阴语引灾祸,忍无可忍刃毒妇 第六十三回:怕江湖重走江湖路,擒虎狼反入虎狼口 第六十四回:碧云堂内诛田仁,木兰镇上智脱身 第六十五回: 误国臣误荐忠良,多变君再变主张 第六十六回:东西村曹印受辱,南北界狼霸遇险 第六十七回:段七兵败鸡公山,六煞结义襄阳城 第六十八回:明军不明滥劫财,义军不义漫杀人 第六十九回:英雄志破而复立,少女梦立而复破 第七十回:假献画刀刺李霸,伪请赏掌劈梁文 第七十一回:通天盗戏通天笏,小罗刹弑小红狼 第七十二回:三圣宫王道长论道,鹤鸣山唐义士归义 第七十三回: 落魄英雄恸丧老母,失意女杰悲亡公婆 第七十四回:淫念一生灾祸起,引来九煞共聚义 第七十五回:潘安男贪财反丢妻,   贪财女攀贵弃情郎 第七十六回:段七诱哄代海霞,唐海计欺巴洪良 第七十七回:妙测字妙除巴洪良,奇设计奇杀建兰宁 第七十八回:九煞归真真不真,巴山传道道斗道 第七十九回:喜收破邪剑,决意闹乾坤 第八十回:曹印欣欣遇高人,四贤融融聚荆门 第八十一回:象山论道道不同,笏剑斗志志各异 第八十二回:破邪人首试破邪剑,通天笏复折通天路 第八十三回:凤凰观十八义士大聚义,飞龙寺王家二骗入邪教 第八十四回:搅闹大佛国,鼓捣神农架 第八十五回:莽丈夫怂恿粗汉子,明白人释疑糊涂人 第八十六回:十八壮士风云斩妖台,真假佛魔大战红石沟 第八十七回:邪人起邪意妄立邪教,佛子无佛性空拜佛陀 第八十八回:虚空藏寺不虚空,太平县里少太平 第八十九回:南江县欺辱老叟,光雾山屠戮佛子 第九十回:盗跖布瞒天过海计,佛主定安佛除魔会 第九十一回:以假充真假灭假,立地成佛佛** 第九十二回:保康县首展龙虎威,生龙寨再试破邪剑 第九十三回:助闯王豪杰竟献策,图淅川女将争出谋 第九十四回:诱将出城取淅川,激兵反正献洛城 第九十五回:不降臣苦走黄泉路  忠义人喜出鬼门关 第九十六回:武英殿曹印论法纪,紫禁城崇祯得良臣 第九十七回:文武臣金殿诘曹印,阴阳人银亭化愚顽 第九十八回:周皇后大摆思贤宴,崇祯帝醉赋求贤诗 第九十九回:四荆追凶误入彀中,曹印行法泪斩爱徒 第一百回:清水河三士戏村姑,襄王府四虎争赏酒 第一百零一回:孙传庭潼关三叹死,李自成西安再称王 第一百零二回:《定都长安赋》笑永昌不昌,《天下归仁焉》叹大明不明 第一百零三回:曹印十骂农民军,唐海两退破邪剑 第一百零四回:金子试刀杀莫淮,斯仁拈阄剐江文 第一百零五回: 功成名就试众志,皮里阳秋论忠义 第一百零六回:千秋亭再辞破邪剑,玉渊潭喜受归隐候 第一百零七回:五指山遇男女童,十里亭献阴阳计 第一百零八回:忧忡忡贺兰山上题愁诗,笑吟吟磁州城里逼副将 第一百零九回:唐海宣旨诛唐海, 盗跖举剑斩盗跖 第一百一十回:老丐大玩遁甲,段七戏杀恶少。 第一百一十一回:破邪剑原是邪剑,水中梦竟是幻梦 第一百一十二回:渡水歇马归,共和笏剑曲 引首 诗《天道》: 天道自古不曾变,世事万年只循环。 今朝英雄又聚义,复拜当年瓦岗山。 词《浮云》: 浮云遮却望眼,世人喜逐轩辕。狼烟滚滚扰人间。龙虎又闹江山。 江山从来不变,英雄老了容颜。清风明月抚秦汉。回首已过千年。 引  首 有道是,万物轮回生又死,世事循环去复来,圣人亦云,星宿斗柄回寅,世情周而复始。由此观之,天下事毫无新意,诸君不信,且听《笏剑曲》,便知所言不虚也。 话说昊昊神州,自炎黄开基以来,屡有群雄争霸之乱,常存四夷侵扰之祸,天下九州时分时合,人间沧桑若离若即。所幸国家虽乱,强虏虎视,然神器代代相传,九鼎不移外族,先经尧舜禹,后历夏商周,再传秦汉晋,终至隋唐宋。可惜赵宋天下,文武德衰,年年遭辽金扰乱,岁岁受鞑虏**。公元1279年,崖山一役,宋王跳海,中原大地竟属蒙元,三山五岳横遭践踏,堂堂华夏千万人,屈于胡人几铁骑。 自此以后,百姓水深火热,黔首九死一生,悲哉!痛哉!哀哉! 万幸的是,上苍慈悲降英杰,百载之后出奇才。 布衣朱元璋揭竿而起,引来八方豪杰咸聚麾下,东征西讨十五年,南灭诸雄,北逐鞑虏,元帝落荒而逃,九州无不欢欣。 于是开创基业,复立汉国,号为大明。 大明开国之初,国泰民安,仓廪殷实,万国来朝。太祖皇帝朱元璋为保江山永固,乃定《大明律》锄奸导善,制《大诰》惩恶除凶,令后世子孙守之,不可稍有更改,一时天下清平,四海咸服。 自古以来,凡开国君王皆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国治而法明,而守国子孙俱贪图福乐,不思社稷,邦乱而律废。 正所谓功成而德衰,能善始而不能克终也。 太祖皇帝薨后,朱氏后代君王多贪享乐,导致天威日衰,奸佞滋生,强臣颠倒铨政,数番掉弄机权,奸佞祸乱朝纲,几度危及江山。 朱明王朝传至十三代君王神宗皇帝朱翊钧时,已是危机四伏,内有阉党专权,官吏贪腐,民不聊生之忧,外有大金虎视,鞑虏袭边,倭寇侵扰之患。神宗皇帝少年英武,推行新政,励精图治,虽有新气象,然终究难挽危局,一时气馁。后因不喜皇太子朱常洛,欲改立三子朱常洵为太子,遭内阁群臣反对,堂堂天子,竟然亦学小儿之气,一怒之下,宴处深宫三十年不上朝,纲纪废弛,君臣否隔,政事荒芜,国运益衰。后又大肆征税,差役浩繁,更兼天灾频繁,稼穑不长,致使儿女啼饥号寒,父母吞声饮泣,民间易子相食,九州惨不忍睹。 老牛病恹恹,必遭豺狼顾。 眼见大明朝如此光景,辽东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率众反叛,建国立宗,屡侵疆域。神宗皇帝闻之大怒,点将兵部侍郎杨镐发兵征讨。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大明朝四十七万大军与大金国六万大军战于辽东萨尔浒,明军虽众,却大败而归,神宗皇帝忧郁成疾,一病不起,于次年七月二十一日驾崩于乾清宫,皇太子朱常洛继位,是为光宗,年号“泰昌”。 光宗皇帝三十有八,年富力强,不忍朱明江山废秃,志匡杌陧。继位当日,大赦天下,整顿吏治、澄清铨政,废除矿税,发银两百万犒赏三边将士,复召忠贞之士满朝荐、叶向高、邹元标、冯从吾、王德完、孟养号、钟羽正等人入朝为官,一时朝政清明,气象日新,天下翕然称圣,好一代贤明君王。 入夜之后,光宗皇帝仍旧臬兀不安,又召老师公鼐入见,拜为国子监祭酒,嘱道:“先帝在日,税赋繁重,征调四出,民生日蹙,边衅渐开。今朕登大宝,日夜思盼大贤,早晚渴求奇才。可惜朝中大臣数百,多为酒肉纨绔之辈,不可以图大业,盼望先生多荐国子监中清廉贤才,朕量才录用,使为国家效力。” 公鼐道:“皇上有志图新,乃天下之幸,万民之喜,老臣万分欣慰。然朝中少有忠贞之士,民间多有贤达之人,昔日姜子牙垂钓渭水,百里奚乞食郊野,皆旷世奇才也。皇上可往民间寻找贤才,假以恩威,授以官职,定不逊于朝中碌碌之辈。” 光宗求贤若渴,急问道:“先生可有人选?” 公鼐回道:“刑部郎中满朝荐向来忠贞,因得罪奸佞,被贬民间七年,听闻他周游四海,足踏九州,必知天下贤才,皇上可召而问之。” 光宗大喜,传旨召见,满朝荐奏道:“当今天下有四大贤才:大儒方青,精通诸子百家,熟诵四书五经,在杭州宣说儒学,吴越士人皆知,尊为东儒;高僧罗空,博览群经,今世活佛,居衡山宣扬佛法,教民为善,百姓爱之,奉为南佛;真人王常月,全真掌门,持天仙大戒,据鹤鸣山开坛讲法,规人向道,民心皆附,敬为西道;法痴曹印,通晓历代律令,倡导法能治国,律能安邦,畅游晋冀,博学广闻,号为北法。臣以为皇上可降旨招四贤入朝,若得相助,定可成就万世基业。” 光宗抚掌大喜,连夜传旨,速召四人火速入京面圣。 半月之后,四贤进京,光宗急于乾清宫召见之。四贤跪拜,山呼万岁,光宗细观,见四人举止儒雅,各具风流。与之畅谈,知四人仁、悲、善、正,果是大贤。又问志向,俱言甘愿舍身成仁,匡扶大明。光宗大喜,传旨赐方青、罗空、王常月每人度罪金牌一块,着三人即日起广游天下,劝善除恶,天下百官,各衙各府,各寺各庙,见金牌者,如见圣令,供宿飨食,不可怠慢,天下罪人,除谋逆外,愿改恶从善皈依金牌之下者,既往不咎。又赐曹印玉笏一块,号曰“通天”,可上谏天子,下察百官,再拜曹印为刑部郎中,许他持通天笏,庙堂参奏奸佞,侍卫不能阻,村野捕获贼寇,公差任调遣。 四贤受了皇恩,拜谢顿首,一齐退下。光宗对满朝荐道:“爱卿荐贤有功,朕赐你玉如意一柄,聊为赏赐。”满朝荐慌忙谢恩,受领而去。出了皇宫,行至前门外繁华大街,正一边走一边把玩如意,忽闻背后有人叹息:“为了一柄玉如意,害了四个痴贤人,何其愚也……” 满朝荐大惊,蓦地转身四望,但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你喧我闹纷纷扰扰,哪里寻得到说话之人?正惊疑间,又听歌声渐渐远去,歌曰: 名利场上求名利,风波海里踏风波。 生死途中悟生死,逍遥歌内唱逍遥。 满朝荐急忙分开人群,循声追去,却一直未见歌者身影。正疑虑间,忽听有人喊道:“满郎中。”举头一看,却是皇上身边的传旨太监李宁。李宁近前道:“皇上今日兴致盎然,欲登煤山赏花,料想你还未回府,着奴才来传你前去陪驾。” 满朝荐不敢怠慢,随李宁急匆匆地赶至煤山脚下,正遇着龙辇,光宗下了车,与满朝荐及众多太监、宫娥步行登山。众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唯满朝荐因念念不忘那无影人的话,心中闷闷,满脸狐疑。 光宗问道:“爱卿为何不乐?” 满朝荐本是正直忠良,见皇帝垂问,有意进谏,遂回话道:“臣为四贤前途担忧。” 光宗怪道:“爱卿力荐四贤,朕已重用之,赐以度罪牌、通天笏,命四人为国尽忠,卿有何忧?” 满朝荐道:“先帝在位四十八年,以先帝之英明,尚且不能使寰宇清宁,区区四贤又能有何作为?臣担忧他们辜负了皇上厚爱,因此忧虑。” 光宗笑道:“先帝英明,但众臣碌碌,今日气象大不相同,朕自信不是庸君,又有诸位贤臣辅助,何愁天下不宁?” 众人闻言,齐声贺道:“皇上英明,必能抚定四海。”光宗兴致勃勃,走到一棵槐树前转身又对满朝荐道:“先帝四十八年未能完成夙愿,朕虽不才,愿用先帝在位一半的时日,二十四年内复兴大明,务要让四海来朝,八方来拜,百姓安康,天下咸服。” 众人皆喜,齐道:“皇上宏志,大明之幸,百姓之福,天下之喜。” 一行人喜气洋洋,唯有满朝荐平静如水。光宗走了两步来到槐树下,暗自思虑:朕原本不受先帝善待,常遭郑贵妃和三弟朱常洵暗算,与古之先王虞舜相仿,舜帝遭受父、弟毒害,几番遇难侥幸逃脱,后终成千古圣贤君王,朕也当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做一个复兴大明王朝的圣主。想到这里,光宗豪情壮志,即兴赋诗曰: 遥慕虞舜莫敢闲,躬行仁义敬苍天。 天假春秋二十四,兴我大明泰昌年。 诗作已成,众皆称赞,史官记下,传遍天下。一时之间,朝野腾腾兴奋奋,万民欣欣喜然然。 光宗皇帝煤山赋诗的喜讯传至湖广辰州府雄山脚下,此处乃是满朝荐的故乡,百姓闻听皇上励精图治,满朝荐复官深受重用,众皆欢喜,独有雄山脚下一闲散先生姓马名笑者,闻之哈哈大笑,人问何故,马笑道:“他想做二十四年的君王,我看能做二十四天就不错了。他想二十四年复兴大明,我看二十四年大明不亡就谢天谢地了。”闻者都笑他痴狂,骂他忤逆,马笑也不辩驳,只是大笑不止,提着一根钓鱼竿儿,骑着马朝着辰水河方向高歌而去: 世人营营拜公卿,我自悠悠戏红尘。 辰水河里下弯钩,一杆一线钓功名。 此后数日无事,谁知三天后传来噩耗,光宗皇帝忽发疾病,饮恨以崩,屈指算来,恰好只坐了二十四天的尊位。辰州知府张光奎惊骇之余,突然想起马笑,此人疯疯癫癫,妄言成真,定为妖人,遂亲带全县快手急急赶往捉拿,不料到了雄山脚下,只见人去屋空,大门上留诗一首,诗曰: 江河逢枯水不流,兴亡能有几度秋? 可笑痴儿未及悟,泰昌不昌命先休。 第一回:凶兵捕奸屈死九命,儒将立誓不枉一人 西道王常月受了皇命,离京城直奔四川而来。行了数月,到了重庆城外,只见路边稼穑荒芜,行者匆匆,人人神情惵惵,惶惶不安。 王常月眉头紧锁,拦住一人问道:“善主,这路边田地里的庄稼为什么无人打理,你们行色匆忙却为何事?” 那人摇头叹息道:“道长有所不知,这重庆府出大事了,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奢寅父子叛乱,派部将飞天将军樊龙、震地将军樊虎率军三万攻陷重庆,夺了城池,自立为王,建国大梁。如今又派兵攻下遵义、庐州、新都、内江等地,正要杀向成都呢!百姓遭此兵乱,生死难卜,谁还有心情去料理庄稼?” 王常月道:“永宁宣抚使不是朝廷敕封的吗?为何要反叛?” 那人道:“还不是嫌官小,唉,人心不足呀!” 那人说完就走了,王常月叹息道:“永宁从此不宁矣!”又想:“世人贪名图利,追权逐色,你争我夺,以致生乱,此皆大道不行之故也,我既受先皇厚恩,当替朝廷分忧,重庆、成都兵火起于永宁,永宁为判贼巢穴,我当往永宁传道,教化百姓,但愿化干戈为玉帛,还大明一个太平天下。”王常月志向已定,当即掉头南下,一路上传教化众,治病救人,参禅讲道,行走月余方到遵义。 这日来到先天观,参拜完毕后,先天观主持陈庆道长久闻王常月大名,执意挽留,王常月见他意诚,遂随他入后堂用茶。 陈庆道:“王真人受皇上重托,来贵州传道育人,真乃贵州百姓之幸。” 王常月道:“贫道道行浅薄,虽然尽心竭力,也怕上负皇恩,下辜百姓,因而时时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陈道长道:“真人意欲何往?” 王常月道:“永宁。” 陈道长道:“永宁乃逆首奢崇明老巢,祸乱之源,真人为何要去这动乱之地?” 王常月道:“正因为永宁民心不安,贫道才决意前往传道,但愿百姓闻吾教化,能够弃恶从善。” 陈道长喜道:“真人果真是以天下苍生为念,贫道好生敬仰。” 王常月合掌道:“陈道长过奖了,贫道只是微尽绵力而已。” 陈道长道:“可是,真人有所不知,水西安邦彦也忤逆了,他自立为罗甸王,率四十八土目反明,众贼鼓噪攻下毕节、安顺,如今正在围困贵阳,真人如何能去得了永宁?” 王常月大惊,此去永宁,必经贵阳,贵阳正在混战,永宁之路受阻,如何是好? 正在王常月进退两难之极,陈道长道:“敝观有一弟子,姓薛名云,亦有济世救人之志,仰慕真人已久,正是永宁人,平日听他说有一条小路可通往永宁,真人如果不嫌弃,可收薛云为弟子,由他带你前往。” 王常月闻言大喜,可又有所顾虑,道:“贫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道长高徒,贫道怎好横刀夺爱。” 陈道长道:“哪里话,我们向道之人本来都是一家,何分你我?” 王常月道:“那贫道就多谢了。” 陈道长随即着小道士朱杞去呼唤薛云前来拜师,良久不见回来,陈道长道:“或是薛云出了道观一时难以回来,不如先请真人参观敝观如何?” 王常月喜道:“贫道正有此意。” 陈庆道长即请王常月到先天观各处参观,来到吕祖殿外,但见石壁上有词一首: 山后风光何处好。上谷灵踪,自古轩辕庙。涌出清流方曲绕。森森绿桧知多少。云水闲游今日到。信笔狂吟,自在开怀笑。万景难侵心合道。 王常月赞道:“好一句‘万景难侵心合道’,妙哉、妙哉。”陈道长道:“真人随我来,这里还有一首无名氏的题词,意境绝佳。”说着带王常月来到三清殿后,只见墙壁上果然有词一首: 先天欲别意沉吟。就清阴,散幽襟。酷暑全无,蚊蚋不相侵。清静安居堪久计,住一日,胜千金。 此方道友果坚心。日相寻,演清音。访道崇真,通古更明今。九夏待予无以报,临去也,赠荒吟。 王常月喜道:“‘住一日,胜千金’,真是意境惟肖,贫道今日一定要在宝观住上一日了。”陈道长道:“真人肯在敝观留宿,乃敝观荣幸,休说一日,住上三年五载最好。”王常月谢道:“多谢道长美意。” 二人边走边聊,陈庆细细打量了一番王常月,赞道:“听闻真人已有百岁,今观容貌,神采奕奕,健走如飞,一副仙风道骨,好生让人羡慕。”顿了一下,又道:“说来惭愧,贫道修行四十四年,至今未能了达生死,求教真人,我们修道之人可得长生乎?”王常月呵呵一笑道:“谁曾不死?哪见长生?不死者,岂是凡身?长生者,非关秽质。彭祖至今何在,颜回万劫还存。不死者,我之法身,长生者,吾之元气也。”陈庆听了拜服不已,赞道:“贫道受教了。” 二人来至三清殿,陈庆手指三清殿大门道:“先天观历经千年,乃我道家之圣地,可惜这主殿上缺一楹联,今日真人仙驾到此,贫道斗胆请真人提笔撰联,以补此憾,不知意下如何。”王常月见大门两边果然无联,心想这么一个大殿,没有楹联确是美中不足,可我乃远道而来之人,岂可喧宾夺主?正要推辞,却不料陈庆道:“大道不分你和我,三清弟子一家亲,真人休要推辞。” 陈庆转身又命弟子摆上笔墨,王常月见推不过,遂道:“既如此,贫道试做一联。”铺开纸,握着笔,稍思片刻后写道: 芸芸万物,法天象地,无不阴阳所生。 役役众生,含阴吐阳,全然天地造化。 陈庆大喜,即命收藏起来,明日找人刻于大门两边,又道:“数月前,叛军从遵义过境,先天观闯来几个贼寇,他们妄言世上无神无鬼,一把火要烧吕祖殿,幸被众香客劝住,后来他们走时,将大门外的楹联一刀砍下,丢弃于阴沟之内,望真人休惜墨宝,再赐一联。”王常月叹息一声,又书一联道: 一心清净即为神。 六欲不起便是仙。 陈庆欢天喜地,受了墨宝,又请王真人后堂用茶。正欲走,只见朱杞带着五六个道士慌里慌张地跑来禀告:“师父,薛师弟进城购置香油,被巡抚王三善麾下军士诬为叛贼奸细抓去军营了。” 陈庆大惊失色,怒道:“这些官军自从攻占遵义一来,虽说是前往贵阳平乱的,却惧怕叛贼,畏敌如虎,停在遵义迟迟不敢前进,反而在此祸害百姓,真是岂有此理!” 王常月怪问朱杞:“我们修行人与世无争,官军怎会把薛云当奸细抓捕?” 朱杞回道:“听说是官军要去清香茶楼抓一个安邦彦派来的奸细,薛师弟正好口渴也在里面喝茶,官军一时分不出谁是恶人谁是良善,遂将在里面喝茶的十个人全部抓了去。” “荒唐,荒唐,为了抓一个恶人,难不成要冤枉九个好人?”陈庆大怒。 王常月道:“道长莫急,贫道有先皇御赐金牌,各级官员见牌磕拜,如圣亲临,贫道这就去军营向他们要人回来。” 陈道长大喜,作揖道:“有劳真人。” 朱杞带着王常月直奔官军大营,行至乌江边时,忽见河里靠岸处有一浮尸,二人急忙捞起拖入岸边草地,细看此人,见他一身道士装束,身上、脸上全是伤痕,朱杞哭喊道:“薛云师弟……”王常月见果是薛云,心中酸楚,眼睛湿润,良久不语。朱杞怒火中烧,道:“这帮军士太可恶了,我们找他们长官去。”王常月擦了擦眼泪道:“罢了,你快回去禀告陈道长,我留在此地为薛云超度。” 朱杞答应一声走了,王常月盘腿坐于地下,两眼微闭,双掌合十,念经超度,只听真人诵道: 十方救苦放禅光,照破铜城铁壁墙。 亡者随光旋转动,出离幽冥赴道场。 临幡飘荡本无月,风动幡飞瞬息中。 幡若风来魂魄附,魂随幡引上南宫。 太乙慈尊大宝莲,仙童接引下三天。 仙风吹散人间事,拔度亡魂出九泉。 千山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此夜好乘功德力,当来果报善因缘。 超度完毕,真人睁开眼睛,见一少年静静地站在五六步外微笑着目视自己,王常月正要起来,那少年赶忙过来搀扶,道:“道长宅心仁厚,不顾地上泥土肮脏,为野外亡灵超度,令晚辈敬佩。” 王常月问道:“善主怎知这是野外亡灵?他可是我的弟子。” 那少年再才注意到死者也是道士打扮,说道:“哦,原来是道长徒弟,如今兵荒马乱,路边无主尸身往往无人收敛,以致被野兽吞吃,白骨散露,都已数见不鲜。敢问道长高徒为何死于此荒野之中,莫不是遇到了强盗?” 王常月道:“强盗?我道家弟子清心寡欲,并无钱财,强盗怎会为难我们?我徒弟乃被官军诬为奸细杀死,真乃天下奇冤!天下奇冤呀!”王常月说着又掉下许多眼泪。 那少年大惊,忙问道:“道长可知冤杀你徒弟的军士姓名?晚辈定然替你讨回公道。” 王常月见这少年脸露怒容,语透霸气,再才细细审视,但见他身材魁梧,气宇轩昂,英俊中透露出千分睿智;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举手间暗含有万般沉稳。王常月不禁暗暗吃惊,说道:“善主英才年少,又有这般慈悲心怀,难能可贵,只是这官军凶悍,只怕你一懵懂少年,纵然有心为我徒儿讨公道,也是无能为力。” 正说着,远处一队官军纵马而来,其中几个手中还抓着几只鸡鸭,王常月愤而拦住,呵斥道:“你等身为国家兵士,当除暴安良,爱民如亲,怎能如此抢掠百姓鸡鸭?” 其中为首大汉一脸横肉,鞭指王常月骂道:“臭道士快给爷爷闪开,要不然,你身后的尸体就是你的榜样!” 王常月冷冷问道:“这么说,我这徒儿是被你们打死的了?” 那大汉道:“是左营军士干的,管老子屁事,你快快让开,不然爷爷一皮鞭下来,你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王常月从怀中取出金牌高举手中,喝道:“先皇御赐金牌在此,你等还不快快下马!” 见了金牌,为首大汉顿时唬得浑身发抖,差点掉下马来。后面军士大多也吓得不知所措,倒是有一个机灵的小卒纵马上前悄悄对那大汉说道:“臭道士竟然有度罪金牌,想必来头不小,我们下马必受其辱,若被他问出姓名,然后到长官那里去告上一状,搞不好还落个脑袋搬家的下场,不如策马逃去,他又不知道我们是那个军营的,也不晓得我等姓名,即使上告,亦不知道告谁,巡抚大人也无从查起。” 那大汉点点头,脸露诡异阴笑,突然一本正经地呵斥道:“大胆,你这道士竟敢用假金牌诓骗老子,本待将你治罪,看在道祖面上饶你一次,下次胆敢再犯,本大爷绝不姑息。” 说完,那汉子纵马就从侧路逃走,其他军士也丢了鸡鸭跟在后面,王常月已是百岁老人,如何拦挡?眼看那队军士就要逍遥法外了,只听旁边那少年大喝一声道:“你们好大的胆,竟然漠视先皇金牌,不怕诛九族吗?” 那大汉大怒,正要发作,忽然看清少年面庞,不禁大惊失色,慌忙跳下马来单膝跪地行礼,其他军士也认出少年来,一个个乖乖下马,惊颤颤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少年手指薛云尸身,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从实说来。” 为首大汉道:“属下不知详情,只知道是左营总旗陈资、王万二人为抓捕一个潜藏在茶楼里的奸细,一共捕了十人,因分不出真假良善,不得已将此十人全杀了弃在城外乌江各处。” 那少年大怒:“为斩一个奸细,枉杀九个好人,是何道理?” 那帮军汉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少年也不再追问,返身恭恭敬敬地在王常月面前跪下拜道:“原来是先皇敕封的西道王常月王真人,下官唐海,乃贵州巡抚王三善麾下指挥佥事,下官治军不严,冤死了真人高徒,罪该万死。” 王常月大惊, 想不到眼前这位温尔文雅的少年竟然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且不傲不野,恭敬有礼,实在弥足可贵。王常月赶紧扶起唐海道:“将军年轻有为,贫道敬佩,眼下叛贼残害生灵,将军既然奉命讨贼,当严律部下,不可扰民,更不可纵容军士践踏人命,苟有一百姓冤死,纵然除贼千万,功德也算不上完美。” 唐海道:“真人教诲的是,下官向真人保证三件事,一是严惩凶手,还道长徒儿一个公道;二是大军所到之处,破邪立正,绝不枉杀一人;三是日后为真人剃度一名弟子,以弥补今日律军不严之过。” 王常月道:“但愿将军恪守信言,尤其是:‘破邪立正,绝不枉杀一人。’” “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唐海不唯诺于真人,亦诺于天下人,”唐海誓言道。 王常月大喜:“将军果能如此,我徒在天之灵可得慰藉了。请将军带众军士回营去吧,万望早兴仁义之师平定叛乱,复给百姓一份安稳日子,还我圣王一个清平世界。” 唐海三拜王常月,又跪于小道士尸身前,面对乌江发誓道:“唐海起誓:日后行军打仗,定要严律部下,杀贼千万,绝不枉屈一个无辜百姓,若违誓言,愿弱水亡。” 唐海起誓完毕,留下随身携带的几两银子交付于王真人道:“此区区银两权当安葬费用,请真人一定收下。”王常月见唐海意诚,也就收下银两道:“如今贵阳百姓水深火热,盼望将军早早发兵解救。”唐海道:“下官这就去见巡抚大人,请求发兵。” 唐海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帮依旧跪在地上的军士,转身甩袖而去,众军士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朱杞带着陈庆等十几位道长匆忙赶来,大家一见薛云惨状,无不大骂官军草菅人命。王常月摇头叹息道:“夫佳兵者,不祥之器也!但愿这位仁义儒将能践行誓言,率天下义兵除贼,破邪立正,不枉一人。” 第二回:反间计成擒敌将,军令状败走江湖 1 入夜时分,贵州巡抚王三善帅帐中众将云集。王三善道:“贵阳已被十万叛贼围了十月之久,朝廷命本官与徐时逢、范仲仁三路大军前去解围,可如今徐、范二军败逃,只剩本官一万二千人马,如何救得了贵阳?众将可有良策?” 参军常辉道:“禀大人,如今叛贼势大,我等贸然进取无异于自取灭亡,以末将愚见,不如固守遵义,奏闻朝廷,再派大军来援。” 王三善心中惧怕,听了常辉之言,微微点头。 唐海道:“不可,军情紧急,岂可延误,叛贼看似强大,却是乌合之众,且安邦彦有勇无谋,何足畏惧?” 王三善叹气道:“敌我势力悬殊,何去何从,容我细虑。” 这时传令官来报:“贵州巡抚李橒派来信使郭言求见大人。” 王三善忙传信使入见,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军士进帐跪拜道:“末将乃李大人手下副将郭言,奉我家大人之命送密信与王大人。” 王三善接过书信一看,对众将道:“李大人约我内外夹击叛贼。” 唐海从郭言背后出列,拱手拜道:“禀大人,我等正商议率十万大军内外夹攻,不想李大人竟然与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大人,莫若让信使稍作休息,大人这就修书一封让他带回,约李大人三天后子时同时进击,给逆贼一个措手不及,全歼叛军,活捉安邦彦。” 唐海一边说一边向王三善使眼色,王三善素知唐海多谋,遂道:“好,请郭将军暂且休息,我立即修书一封与你带回。” 郭言退出营帐,众将纷纷议论,王三善问道:“唐海,我们仅有一万二千人马,你为何说有十万大军?莫不是想安慰李橒,促使他坚守不降?” 其他众将也都不解唐海深意,纷纷询问。 唐海笑道:“大人,众位将军,贵阳之围可解矣。” 王三善大喜,急急问道:“唐将军有何妙计?” 唐海道: “贵阳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李大人怎可能派出一员副将冲出来报信?且十月围城,城内官军、百姓早已缺衣少食,人马困乏,这位副将郭言如真是李橒派来求救的,出了贵阳城外一定是马不停蹄,昼夜狂奔,到了遵义必然汗流浃背,气踹吁吁,而此人军服崭新,精神饱满,跑了两百里路却毫无倦意,难道不奇怪吗?” 众人大悟,王三善道:“莫非这是安邦彦之计,故意诱我?” “唐海敢以人头担保,必是。” 王三善道:“唐海,你既然识破诡计,又不当面揭穿,莫非另有良策?” 唐海脸色一沉,肃然道:“末将以为,以我等目前兵力,即便与李大人内外夹攻也不能取胜。不过,如果我们号称十万雄兵,再虚张声势,安邦彦定然胆寒,必会深夜撤退,那时,我们趁机追击,不仅可解贵阳之围,而且必定小有斩获。” 王三善抚掌大笑:“好,妙计,妙计,有唐将军在,何惧叛贼!来呀,笔墨伺候,本官亲自给李大人写信。” 王三善写完密信封好,欲传郭言进帐,唐海道:“大人且慢。”唐海来到帅台前,取了一本书放置于帅案上,低声言道:“大人让那郭言来帅案领取密信,唐海自有计策诓他。” 王三善点点头,传令郭言进帐,手拿密信嘱咐道:“郭将军辛苦了,烦请转告李大人,本官三日后子时定率十万大军击破叛贼,望李大人到时出城相助,我们内外夹击,生擒逆首。” 王三善说完,将密信放于帅案上,郭言见并无军士转递,只得自行走上帅台拿了信复又退回立定,问道:“末将来时,李大人只说请王大人率精兵一万来攻,李大人自带兵五千出城追击,内外夹攻,必定能大破贼军,未曾想王大人却有十万雄兵在此。” 唐海笑道:“郭将军有所不知,我们本来只有一万精兵,朝廷为了彻底消灭逆贼,从庐州调来精兵一万,辰州调来精兵二万,永州调来精兵二万,柳州调来精兵一万,思南调精兵两万,另拨付白银十五万两在湖广就近征兵一万,我等之所以在遵义驻扎不前,就为等待各地援军,如今援军已到,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三日后正是收网捉鱼之时。” 王三善哈哈大笑道:“是呀是呀,你就回去转告李大人,切莫着急,三日后贵阳城外一战定乾坤。” 唐海又对郭言道:“少詹事徐光启大人、光禄寺少卿李之藻大人、监察御史杨廷筠大人已从澳门购得西洋大炮四门,半月前已运至遵义,此炮威力无穷,又加徐大人在京城办练火器队十五营,每营四千人,配备双轮车、炮车各一百二十辆,西洋火炮十六门,中炮八十门,鹰铳一百枝,鸟铳一千二百枝,朝廷为检验火器队战力,已调遣一营兵力秘密前来助战,明日即可抵达。总之,三日后子时内外夹攻,必要全歼逆贼,请李大人这两日务必周密调度,切勿延误战机。” 其余众将都哈哈大笑,故作轻松状,那郭言吓得满头大汗,只得强装欢颜,告别众将匆忙离去。 郭言走后,唐海道:“大人,请即刻调兵遣将,兵发贵阳。”王三善正要发令,又有点犹豫,问道:“唐海,我们就一万余人,真要去解贵阳之围?万一安邦彦不上当,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唐海道:“末将敢以人头担保,此战必胜。” 王三善大喜道:“好,唐海,我令你率精兵三千为先锋,马上启程,秘密进军贵阳,如果贼军撤腿,击鼓追击,本官带大军随后赶到。” 唐海领命而去,刚走到门口,又折身返回道:“大人,末将有一事请求。” 王三善道:“什么事?” 唐海道:“军纪严明,方可称仁义之师,我军在遵义驻扎数月,不少军士滋事扰民,甚至滥杀无辜,百姓愤恨不已。今日唐海入城回来,见一道士被杀,尸浮乌江,经查,此事系军士陈资、王万所为,末将请求大人将此二人斩首示众,以正军纪,取信于民。” 唐海话音方落,旁边一将怒道:“唐海,你这是何意?我手下军士何时轮到你来管教?” 王三善见是千总刘毅,对唐海道:“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不可自斩军士。”又对刘毅道:“刘将军日后当严肃军纪,切不可纵容属下为非作歹。” 唐海道:“大人,末将并非有意与刘将军过意不去,乃是为胜败大计着想,此二人不斩,民心不附,于战不利。” 王三善见唐海坚持要斩此二人,一时犹豫不决。刘毅担心王三善经不住唐海劝说会斩了自己爱将,乃申辩道:“禀大人,陈资、王万二人抓住一安邦彦奸细,经严刑拷打,供出今日他将与潜藏在遵义城内的另一奸细‘小虾米’接头,据奸细说,他并不认识‘小虾米’,但他穿绿衣上楼饮茶,‘小虾米’自会将一佛珠置于茶桌之上,依此为记。今日中午,陈资带兵把守在茶楼外,王万着绿衣上楼喝茶,不料刚一进去,却碰到一个熟识的小二,那小二道了声:‘军爷也来喝茶’,想必是此话让‘小虾米’识破了王万身份,随即将佛珠弃在地上。王万在茶楼里见地上有佛珠滚动,却不知是谁丢在地上的,顿时大怒,叫来陈资等人,将楼上喝茶的十个客人全部抓了起来。后来经过拷打,十人中无一人承认自己是奸细,二人无奈,只好将十人全部杀死,分别丢弃在城外各处。大人,陈资、王万为捉奸而杀人,使命使然,何罪之有?” 王三善默默点头。 唐海怒道:“明知奸细只有一人,却要连同其他无辜九人殴死,还敢说无罪?” 王三善见唐海不依不饶,颇为不快,不耐烦地对众将道:“大战在即,众将速速回营备战,此事日后再议。” 主帅一锤定音,众将遵命而退,唐海见状,知道多言无意,也只好默然退出。 2 郭言真名安宣,是安邦彦堂侄,现为帐中偏将。安邦彦围贵阳十月不下,又闻王三善领兵驻守在遵义,遂阴遣奸细化名‘小米虾’前往遵义打探军情,十日后不见音讯,又派奸细再去查看,也是一去不返,于是心中焦虑,寝食不安。安宣道:“大王勿忧,王三善胆小如鼠,不敢前来解围,不如设计诱其南下,将其歼灭。”安邦彦道:“贤侄有何妙计?”安宣道:“我乔扮成贵阳城内李橒的信使去遵义,定能赚他入彀。”安邦彦大喜,遂命安宣假扮成李橒手下的副将郭言,仿照李橒手迹书信一封前往遵义拜见王三善。 得知安宣从遵义回来,安邦彦召众将聚于军帐,安宣慌忙禀告:“大王不好了,那王三善老奸巨猾,原以为他胆怯惧战,却不知其人暗藏阴谋,我已探知他三日后率十万雄兵和四千火器营偷袭我军,特星夜赶来禀告,望大王早定良策。” 安邦彦与众将大惊失色,安宣递上王三善写给李橒的书信,安邦彦接过一看,立即瘫坐在帅位上,良久才道:“幸好贤侄探得此天大的消息,不然孤命休矣!” 众将问道:“该如何是好?” 安邦彦道:“火速传令,全军西撤。” 安邦彦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出列道:“且慢。” 安邦彦一看,只见此人身高八尺,脸色黝黑,孔武有力,乃是自己手下第一大将,苗疆第一勇士山勇,安邦彦道:“山将军另有对策?” 山勇道:“一月前探子回报,王三善仅有一万人马,如何突然变成了十万? 其中定然有诈。” 安宣道:“官军素来奸狡,善用计谋,王三善聚众谋划偷袭我军,帅案上放着一本《海外火攻神器图说》兵书,这些都是末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岂能有假?” 山勇道:“正因为官军奸狡,我们才需万般小心,不能仅凭一封书信就撤军了。”转身又对安邦彦道:“大王,末将听说王三善手下儒将,指挥佥事唐海足智多谋,神鬼不测,我们千万不可上了他的当。山勇愿领一万精兵北伐遵义,一探虚实。” 安邦彦见说,亦觉有理,心中不禁犹豫起来。 安宣怒道:“山勇,你是何意?莫不是说王三善、唐海是诸葛亮、周瑜,大王和我是曹操、蒋干?” 山勇道:“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贵阳旦夕可破,此时撤退,功败垂成,实在可惜。” 安邦彦踌躇难决,不得已目视军师陈其愚,陈其愚道:“大王起兵,得四十八土目追随,这四十八土目乃大王立社稷之根本,争天下之利剑,不可贸然赌在此地。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们可暂回大方,多留探子探听官军虚实,如果官军确实只有一万余人,那时再来争胜不迟,如果他们真有十万之众,又有火器营助战,我们退至大方,官军也奈何不了我们。” 安邦彦大喜道:“军师谋划周全,乃上上之策。众将听令:大军撤退百里,避敌锋芒,再留下五百精灵探子化为百姓模样隐伏在贵阳城外,随时打探王三善军情,孤日后再来与他争个雌雄。” 山勇本想再争,却不料安邦彦早已离座而去,无奈之下,只好摇头叹息地回到本部军营。 3 安邦彦八万大军连夜撤离,唯有山勇所部一万人迟迟不动,安邦彦得知后连下三道军令催促,山勇无奈,只得拔寨起营。刚走不到五里,只听后面鼓声大作,杀声一片,山勇即下令停止撤退,布阵迎敌。谁料军士见大军早已撤走,又闻西洋大炮威力无穷,个个心中惊慌,哪有心思迎战,一万人马不仅没有一个停住脚步的,反而一窝蜂似地加速逃跑,乱做一团,山勇虽厉声辱骂亦不能止。 正在慌乱间,数千官军掩杀过来,将山勇与数百士兵团团围住。山勇大怒,挺枪冲杀,所向披靡,枪到处血溅甲胄,人过后横尸塞道,官军众将无人能敌。 厮杀半个时辰后,山勇麾下士兵全被剿灭殆尽,战马也在刀光剑影中被砍断一腿,自己连人带枪掉下马来。官军一拥而上要擒,不料山勇一跃而起,大喝一声挺枪又战,复杀数十人,唬得众官兵困住山勇,战战兢兢地不敢近前。 唐海听闻有贼寇凶悍,众官兵不敢近前,不禁勃然大怒,亲率精兵赶来,见敌将已显疲态,遂令众将轮番出战,二三十轮下来,累得山勇精疲力竭,终因寡不敌众,被官兵绊倒在地绑缚起来。 众军将山勇推至唐海跟前,唐海喝问道:“降不?” 山勇踹着粗气回道:“爷爷岂是投降的将军?” 唐海挥了挥手道:“斩了。” 众军士边推边打,山勇只是不做声,军士骂道:“你杀了我多少兄弟,我就给你多少刀,替每个兄弟报仇。”另一个军士骂道:“说的是,一百零四刀,够他好受的了。” 唐海听了军士们的辱骂,不禁大吃一惊,赶忙叫住众人问道:“此贼杀了我们多少人?” 军士回答:“此贼凶悍,一人杀了我们一百零四个兄弟,一刀结果他太便宜他了,我要从他身上割下一百零四块肉来替兄弟们报仇。” 唐海思忖,此人骁勇,一刀斩了怪可惜的,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山勇冷冷道:“老爷山勇。” 唐海暗自一惊,问道:“莫不是号称苗疆第一勇士的?” 山勇道:“怎么,你也知道爷爷大名。” 唐海道:“安邦彦不知天高地厚,背叛朝廷,妄称罗甸王,将军乃苗疆第一勇士,为何如此不明道理,助纣为虐?” 山勇怒道:“匹夫休要多言,杀剐随便。” 唐海见山勇誓死不降,暗思道:“这样又勇又忠的好汉,须好好劝降,使他为国家效力。”遂命军士道:“关入囚笼严加看守,待我追敌回来再交巡抚大人发落。” 4 唐海领兵乘胜追击,王三善也与贵阳城内的李橒合兵一处掩杀过来,安邦彦叛军逃窜不及时的,全被斩杀在山野荒郊,一时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唐海回到城郊,得知王三善与李橒大军已经进城庆功,遂令偏将胡权带领大军入城,自己仅带五人来见山勇。 “山勇,我念你乃苗疆第一勇士,不忍害你性命,今带你进城见巡抚王大人,望你弃暗投明,归顺朝廷。” 唐海爱才心切,热切希望山勇归降,山勇却骂道:“你们这些狗官欺压百姓,鱼肉苗民,我恨不得食你肉,剥你皮,岂能归降于你?”唐海听了沉然不语。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将,见山勇嚣张,怒骂道:“你这泼贼休要猖狂,你杀了我们总旗周弘,他可是王大人外甥,你想食肉剥皮,好,等入了城,看王大人如何剥你的皮,食你的肉。” 唐海大惊,忙问道:“周弘战死了?” 那将道:“此贼将周弘左眼刺瞎后,又一枪刺穿胸膛,惨不忍睹。” 周弘是王三善亲外甥,山勇杀了周弘,王三善岂肯轻饶?即便山勇愿意归降朝廷,以王三善的心胸,山勇也必死无疑。唐海权衡再三,令那将先回城去,待他走远后,唐海从军士手中拿来军刀,打开囚车,挑断山勇身上的绳索。众军士大惊,忙抽出刀来抵住山勇,众人提醒唐海道:“将军,此贼凶悍,小心!” 唐海朝山勇拱手道:“唐海久仰将军威名,甚为敬佩,既然将军不愿归顺,唐海岂敢强求?将军请速回营去吧。” 山勇大感意外,做梦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儒将就是大名鼎鼎的唐海,更想不到唐海竟然要放了自己。 “原来你就是唐将军,失敬!”山勇拱手道:“只是,唐将军今日放我,只怕日后要后悔。” 唐海笑道:“唐海敬重苗疆第一勇士,即便日后被勇士擒拿,也绝不后悔。” “好,山勇告辞,”山勇说完,纵身跃上附近的一匹黑马,双腿一夹,飞驰而去。 唐海望着路尽头发呆,军士道:“此贼凶狠,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唐海道:“苗人反叛,一受安邦彦蛊惑,二遭贪官污吏欺压,今大军征讨,当以攻心为主,方能事半功倍。况且唐海为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此人有勇有谋,亦是仁义之士,唐海岂能杀之,由他去吧。” 5 贵阳府衙内,众将正在庆功欢腾,见唐海进来,一齐围了过去,一个个赞叹唐海妙计。王三善见众将围着唐海转,将自己和李橒凉在一边,心中已有七分的不快,于是干咳几声,众将再才发觉失礼,都不做声了,一个个静静地散开了去。 王三善道:“唐海,还不快来参见李大人。”唐海听了,忙向李橒行礼道:“李大人。”李橒笑道:“唐将军如此年轻,了不起,了不起。”唐海谦卑言道:“李大人过奖了。” 王三善道:“听说你将叛贼山勇抓获,快将此贼押上来,本官今日要为我外甥报仇雪恨。” 唐海道:“禀大人,末将罪该万死,本想亲自押送此贼来见大人,不料让他中途逃走了。” 此语一出,王三善勃然大怒,骂道:“唐海,纵放贼寇,军法当斩,你休怪本官无情,来人,推出去斩首。” 众将大惊,除了千总刘毅外,其余众将一齐跪地求情,李橒也道:“唐海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大人暂且饶他一次,许他戴罪立功吧。” 王三善也深爱唐海之才,不忍杀他,但又恨其走失了囚犯,因而游移难定。唐海暗思:“我此时不自救更待何时!”遂拜道:“改日再战,唐海愿再擒敌酋,如不能,愿受军法。” 王三善这才道:“既如此,暂且饶你,他日立功赎罪,莫要辜负了众位将军美意。”唐海跪拜谢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刘毅忌恨唐海,见王三善不处罚他,心生一计,建言道:“今日大捷,全赖大人神勇,我等才得以率区区一万余人打退叛贼九万大军,可喜可贺。以末将愚见,大人当一面派人将贵阳大捷奏闻朝廷,一面派军尾随叛贼,一举击溃,建不世之功。” 王三善大喜,道:“刘将军所言极是,大丈夫当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今日正当其时。” 刘毅又道:“唐将军足智多谋,当继续为先锋,末将不才,愿领偏师三千为继,如今贼寇若惊弓之鸟,我等只要乘势追击,必能全胜。” 王三善大喜,正要发令,却不料唐海道:“此计万万不可,叛军虽然败走,但仅折数千人马,安邦彦尚有七八万人。况且他现已退至老巢,依山傍水安营防守,我军轻进,必为叛军所歼。” 王三善怒道:“前几日叛军有九万,你尚且不惧,今日我军大胜,叛军溃散,你却畏惧不前了,却是为何?” 刘毅也阴阳怪气地道:“唐将军刚才还说改日再战,愿立军令状生擒敌酋,难道现在又不想立功赎罪了?” 唐海见王三善发怒,知道多言无益,只得道:“唐海愿遵大人将令。” 王三善道:“众将听令,唐海率三千人马为前军,直捣贼巢大方。刘毅率三千人马为中军,随后二十里跟进,前军遇敌,中军迅速驰援。本官及众将率大军随后赶来。”众将领命,王三善又道:“大军过处,有百姓不降者,格杀勿论。” 唐海道:“大人,滥杀百姓必会激起更大民变,于剿贼不利,还望三思。” 王三善冷笑一声道:“此处百姓都是刁民,我今日不杀他,难道让他们明日来杀我?”唐海还要争辩,王三善摆手止住,冷冷地道:“唐将军,此番追击,是本官特意给你的机会,你可愿立下军令状?” 唐海一惊,见王三善那毋容置疑的神色,知道争辩无益,只得硬着头皮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如不能胜,甘受军法!” 6 山勇纵马西去,在大方追上溃逃至此的大军,有人飞报安邦彦,安邦彦又惊又喜,忙招山勇来见,问道:“听闻你被官军抓获,为何又逃了回来?” 山勇道:“我斩杀了官军一百零四人,其中包括王三善外甥周弘,不想被唐海抓获,那唐海敬佩末将,将我放了回来。” 山勇这话一出口,安邦彦和手下十余员大将都惊讶地相互望望,显然没有一个相信的。安宣一脸轻蔑神色,冷言道:“唐海乃王三善手下名将,既已将你擒拿,正好邀功请赏,岂有放你回来之理?况且你已杀王三善外甥周弘,唐海即便敬重你,怎可能为了你一位素未谋面的敌将而冒犯上司?此等小儿之言,谁人能信?” 山勇回到军营,本是满心欢喜,听了安宣之言,又见安邦彦与众将眼神异样,心中惊骇,忙跪地发誓道:“大王,山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词,神人不佑。” 安邦彦素知山勇忠义,正要扶起,安宣又发言了:“众军撤退,山将军为何违抗大王军令迟迟不动,一直等到王三善、唐海率十万大军杀来才退?” 其他众将闻言,也都纷纷指责山勇延误撤退,以致被官军围困。 山勇道:“末将并非不遵大王军令,只是心中怀疑王三善号称十万大军有诈,想一探虚实。后来末将见到官军,估摸也就一万人,并无什么十万大军。” 山勇刚刚说完,先锋吴权进帐禀告:“大王,据留在贵阳城外和混进贵阳城内的探子密报,王三善仅率一万余人来援,现在他和李橒合兵一处驻扎在贵阳城内。” “啊?”安邦彦大惊,众将也都面面相觑,安邦彦懊悔地道:“孤上当了。”说罢,又赶紧扶起山勇道:“悔不听山将军忠言。” 军师陈其愚道:“官军诡计得逞,必然得意忘形,我军趁夜杀回,给他一个突然袭击,必能大胜。” 又有探马来报:“官军前军出了贵阳城朝大方开来,似有进攻迹象。”安邦彦心头一震,问道:“多少人马?”探子道:“大约三千。”安邦彦大怒:“就三千人马也敢来讨伐孤,真是欺人太甚,哪位将军愿意迎敌?” 山勇道:“末将愿率一千人马迎战,定要生擒来敌主将,如若不能,愿受军法。” 安邦彦大喜道:“将军被俘回来,众将生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山将军莫要见怪,此战若能擒住来犯将领,表明忠心,以后谁还敢乱说?不过,官军三千来犯,孤岂能让你只带一千人马前去冒险,孤给你五千精兵,此战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以解孤心头之恨。” 山勇自持英勇,根本不把官军放在眼里,辞道:“多谢大王,无须五千精兵,一千足矣,末将愿立军令状,如不能生擒敌将来见,甘受军法。” 安邦彦抚掌大喜道:“好,就让王三善见识见识我苗疆第一勇士的本领。” 7 山勇领了一千精兵直扑唐海而来,唐海深知深入安邦彦老巢必有危险,因此处处谨慎,不敢冒进,忽闻有一千叛军杀来,料定有诈,命探子再探,探子回报确实只有一千人马。唐海还是不敢相信,又派出数波探子,不久后均回报叛贼只有一千,方圆数十里外并无其他伏兵。 唐海不禁大感意外,自己有精兵三千,叛军为何只派一千人马来白白送死? 唐海虽然年轻,却素来沉稳,颇有谋略,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今日军情有违常规,不可不防。唐海即刻下令:停止前进,布阵迎敌。又派传令官飞报中军,请刘毅将军火速驰援。 安顿完毕,唐海还是心神不疑,再派出十路探子全力打探敌情。副将曾军早就想杀个痛快,笑道:“将军太谨慎了,叛贼有勇无谋,不懂兵法,故而才会如此鲁莽,这正是天赐良机让我等立功,将军何必迟疑。”唐海道:“为将者,万事小心为好。” 唐海布好阵势,带领曾军等十余人骑马前行两三里探查,只见远处一队人马杀来,举目一望,约有一千人左右,唐海道:“果真才这么点人马,是我多疑了。”曾军狠狠地道:“贼寇既然不知死活,那就成全他。” 唐海、曾军回到阵前,严阵以待。 唐海举头一看,天色苍然,遂双目一闭,静听敌军马蹄声由远而近轰轰而来。 曾军道:“将军,贼寇离我们仅有三里了……” 唐海不做声。 曾军催道:“将军,贼寇离我们仅有两里了……” 唐海依旧不言。 曾军急道:“将军,一里了……” 唐海缓缓吟道:“天色惨白,风声凄切,大兵起兮……” 吟罢,唐海睁开双眼,目视前方,见贼寇来势汹汹,心中微微一惊,抽出宝剑一挥:“杀!” 曾军得令,领三千兵士掩杀过去,与山勇一千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喊声震天,血洒遍野。 唐海带着五十骑卫兵退到阵后一小高地上观战,但见山勇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地,所到之处,官军倒地一片,唐海大骇,叹道:“世间竟有如此英勇之人!”混战半个时辰后,官军人数虽多,竟然渐落下风,唐海惊愕不已,忙令人飞报中军,再催刘毅加速驰援。 不料刘毅接到军情后,心中暗喜,对传令官道:“你速回禀唐将军,就说中军随后增援,切莫着急。”传令官走后,刘毅有意让唐海难堪,虽然下令前进,却故意行动迟缓,一个时辰仅走了五里路,只盼着唐海早点兵败被俘。 唐海见救兵未到,而自己的军队已经溃败,将士们虚怯怯四处逃命,胆惊惊八方求生,乱串乱踩,死伤无数,唐海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更为不妙的是,混战中的山勇也看到官军阵营后的山坡上有一队人马,料想是领军将军,想起在安邦彦面前夸下海口,立下军令状誓要擒获官军将军,遂拈矛纵马急奔而来。 唐海周围五十卫兵上前迎战,被山勇杀得人仰马翻,唐海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被自己释放的苗疆第一勇士山勇,心中大骇,急忙纵马奔逃。山勇紧紧追赶,追了四五里路赶上唐海,一枪刺中马屁股,那马受惊一跳,将唐海摔下地来。 山勇大喜,随即跳下马来要活捉敌酋,双手拎起一看,发现竟是前几日释放自己的唐海,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将人放下。 唐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山将军今日得胜,你们必然君臣和睦,前嫌尽弃,可喜可贺。” 山勇道:“唐将军此话怎讲?” 唐海道:“将军被俘回去,安邦彦必然猜疑,将军为表忠义无二,故领兵一千来战,为的就是证明自己并未投降官军。” 山勇道:“不错,我还在大王面前立下军令状,要生擒朝廷领军大将,不然军法处置。” 唐海哀叹道:“唐海命薄!唐海有福呀!” 山勇问道:“何出此言?” 唐海道:“唐海忠心报国,志在千里,却落得如此下场,岂不命薄?将军英雄,堪比今世关公,能为将军所擒,让将军立功领赏,唐海死有所值,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一提到关公,不禁让人想起美髯公义释曹操的故事来。唐海前几日才释放自己,如果自己将唐海捉去领赏,岂不让天下豪杰笑话?山勇道:“唐海,今日你我恩义两清,日后疆场再见,休怪山勇无情。” 唐海道:“将军果真有情有义,只是,今后你我不会再见了。” 山勇问道:“为何这样说?” 唐海叹了口气,悲伤地道:“唐海因放了将军,差点被王三善军法斩首,今日出征前已立下军令状,本想打个胜仗以赎前罪,不想非但不胜,反倒自己被将军所擒,带来的三千人马也损失殆尽,我如此回去还有活路吗?” 山勇听了,心情悲伤,喃喃叹道:“想不到朝廷军法亦如此无情!” 唐海见山勇神态黯然,早已猜出八九分,挑逗道:“我回去后当然会死,难道将军回营就会有生路?” 山勇大惊,问道:“你怎知我不能生?” 唐海道:“将军本已遭安邦彦猜疑,今日虽然获胜,却又释放了我,回去之后,他岂能容你?” 山勇的忧虑被唐海点破,不禁低下头来,唐海又道:“安邦彦不顾百姓死活,贪图王位,叛乱朝廷,今日即使侥幸得胜,日后岂能与朝廷长久对抗?我断定他迟早会身败名裂,为苗疆罪人。将军如此英勇,却寄生于此等贪婪无谋之辈,恰似凤凰栖于灌木,惜哉!惜哉!” 山勇并不言语,默默走向自己的战马。唐海喊道:“将军硬要回去送死,莫若随我闯荡江湖,杀富济贫,做个铮铮男儿。” 山勇回头道:“你要败走江湖?” 唐海疾步上前抓住山勇双手道:“不是败走,而是进击。” 山勇惊疑:“进击?” 唐海道:“对,进击。如今世道混乱,民不聊生,你我虽为将军,又能有何作为?连年杀伐,不仅不能救民于水火,反而将百姓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今日百姓之苦难,皆你我为将者之祸也。唐海以为,你我不如脱离疆场,进击江湖,召集一批有志男儿,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待日后天下有变,你我再执干戈,纵马驰骋,重返沙场,打他一个太平盛世来,也不辱没了你我一番通天本领。” 山勇又惊又喜:“你一个堂堂朝廷指挥佥使,前途无量,甘愿弃官而去,行走江湖?” 唐海道:“莫要贪恋这无来头的官位,祸害百姓的,正是我们这些当官的。兄弟,你扪心自问, 你这个苗疆第一勇士至今为止,可为苗疆百姓做过什么善事?” 山勇一听顿时汗流浃背,自己跟随安邦彦,除了杀伐就是享乐,几曾为百姓做过什么善事?再想想安邦彦及手下诸将所作所为,哪一个不是鱼肉百姓之辈?今日回去必遭责罚,与其白白丢了性命,不如跟随唐海浪迹江湖,日后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山勇主意已定,下跪拜道:“大哥,山勇愿随你进击江湖。” 唐海大喜,忙扶起道:“好兄弟,有你这苗疆第一勇士跟随,胜过做那指挥佥使百倍。” 二人当即上马,避开大道,纵马逍遥而去。 第三回:唐海月夜喜结义,叶阳辰州怒杀人 1 唐海携山勇奔至贵定县界,为了不被官差发现,一路上专捡崎岖山路行走。贵定县人烟稀少,民多贫寒,即便遇到人家,也只有少许稀粥青菜施与二人充饥。这天行了一日未遇人家,实在饥渴,遂下马入丛林里寻找食物,在山中空阔坡地上挖得百姓的萝卜、红薯少许,二人用手搓了搓泥土,囫囵地吃了起来。 唐海见山勇吞咽时的苦相,问道:“兄弟,是否后悔?” 山勇笑道:“山勇自幼家贫,过习惯了清贫日子,后遇安邦彦募兵,贪慕荣华才随他反叛,不想此人凶残,欺压苗民,滥杀无辜,这样的荣华不要也罢。今日的萝卜、红薯以前是我的家常饭,有什么后悔的。” 唐海道:“你我人在江湖,难免困顿,但只要心在庙堂,日后定能困龙升天。我意,我们可招揽一些志同道合的兄弟,专劫贪官豪强,一来替天行道,二来筹措银两,三来积累江湖声望,方便日后东山再起,如何?” 山勇道:“但凭大哥定夺。” 二人又走了几个时辰,忽见前面山脚下有一户人家,一看就是大户,遂跳下马,疾步过去敲门,一青衣汉子开门问道:“二位何事?” 唐海拱手道:“我兄弟二人连日赶路,饥渴难耐,举目四处无人,只有贵府一户在此,万般无奈,只得厚脸乞求多少赠些饭菜充饥。” 那汉子呵呵怪笑几声,骂道:“亏你两个大男人好意思开口,你二人虽有难处,我家的粮食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给你们吃。” 山勇站在唐海背后十来步远,见此人无礼,忽的一下冲了过来,唐海转身拦住道:“兄弟,不可。” 那青衣汉子见山勇脸有怒色,撸袖子道:“怎的,还要打人?老爷今日拳头正好痒痒的。”说着窜出门外要打山勇。 唐海刚推走山勇,又闻身后汉子追来,遂想回身拦住他,不想刚一转身正被那青衣汉一拳打在脸上。 山勇大怒道:“不给饭还打人?”唐海赶紧拉住山勇往外走,不许他争斗,那汉子也不追赶,只是立在后面破口大骂。 走了一程,山勇叹了口气,埋怨道:“大哥何不让我狠揍他一顿?” 唐海苦笑一声道:“人家不与我们饭吃有何过错?” 山勇道:“不给吃也就罢了,为何这般羞辱人!” 唐海道:“兄弟,你我行走江湖,切不可与其他豪强一样乱杀人,切记,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人家既非恶人,又无过错,你我怎能杀他。” 唐海信步前行,边走边吟: 一心求志志难求,弱冠少年恨悠悠。 他年化得龙入海,狠洗今日一面羞。 山勇听了,明白唐海之志,遂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牵着马跟在后面。忽见路边山坡上有一茅屋,二人下马钻进去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仅有一把镰刀和锄头,唐海道:“这地里似有红薯,我们且挖一些来吃。”二人一人舞锄头一人拿镰刀在地里这儿挖一下,那儿撬几刀,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可以用来充饥的,反倒累得满头大汗,唐海丢了镰刀,甩了一把汗,叹息吟道: 深沟古道荒山,锄头镰刀热汗。 日日庸庸碌碌,胸内豪气冲天。 身处南夷楚地,志在千里吴越。 谁与煮酒曹刘,共饮秋雨春风。 方吟毕,忽听背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匆匆传来,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青衣汉子领着四个壮汉持刀赶来。 唐海道:“诸位有何见教。” 那青衣汉子道:“我看你二人虽然猥琐,坐骑却是少见的良驹,你二人要是饿死了,浪费了这两匹好马甚为可惜,不如将马送与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赏你几两银子活命去,岂不两全其美?” 唐海笑道:“好主意,只是不知道你家主人能出多少银子。” 另一大汉满脸横肉,喝道:“还跟老子讨价还价,老子分文不给也要夺你的马,怎的?” 唐海闻言大喜,呵呵笑道:“甚好,唐海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先前以为你们是好人,故而不忍诛杀,既然诸位不是善类,那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山勇听出大哥话中之意,不禁大喜,吼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尔等自寻死路,休怪爷爷狠毒。” 山勇冲上前一拳打翻青衣汉子,又强夺了另一汉子的刀,几刀下去砍翻其余三人。五人见状,方知遇了高手,吓得跪地求饶,山勇冷笑一声,举刀乱剁,眨眼功夫将这五个恶人剁得血肉模糊。 “怎么办?”见五人已死,山勇将刀往地上一甩问道。 唐海整了整衣冠,淡淡言道:“先回去吃饱了再说。” 二人折身回去,山勇一脚踢开大门闯了进去,五六个女眷见二人凶狠,个个惊叫起来。一个胖女人听了响声,拿着菜刀奔出来,见了唐海和山勇,怒骂道:“你两个什么东西,敢闯到老娘的家里来,找死?”说着就朝山勇砍去,山勇也不搭话,轻轻挡开菜刀,一掌拍在胖女人脑顶上,胖女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胖女人死了,屋里又转出三个拿刀壮汉,与山勇斗了五六招,亦被砍死在院子里。 二人闯进厨房,抓了酒肉就吃,吃饱后,又去厢房内搜寻,掠了一大包金银扬长而去,唬得那帮女眷躲在屋角落里不敢出来。 2 唐海与山勇辗转大江南北,结交各地豪杰,专靠劫杀贪官污吏和豪强恶霸谋生,官府震动,江湖告急,纷纷传言有神秘“盗跖”扰乱天下,自此以后,唐海落了个“盗跖”的恶名。后来地方官吏纷纷上奏朝廷,天启皇帝亲批锦衣卫擒贼,于是又得了个“天下第一寇”的诨名。 这日来到湖南辰州府,闻得此地有个恶霸号称九爷,是辰州府捕头的堂弟,在城内开了个赌场,手下兄弟二三十人,堪称一方豪杰。唐海与山勇商议着灭了此恶,为民除害,顺手劫取赌场钱财作为盘缠,因而在辰州城内住下。 为了摸清猎物的底细,天黑以后,唐海乔装成富商,独自来到赌场玩耍,但见赌场内喧闹如市,唐海也摸出十两银子与众人欢喜下注,嬉笑玩乐。 大家正在兴头上,忽听有人哀求声道:“大哥再宽限几日,小弟有钱了一定如数奉还。”另一人道:“没钱,没钱就从我胯下钻过去,否则今天就别想走。”赌场里众人听了狂妄大笑,有人大声嚷嚷:“能从九爷胯下爬过去也是你的福气,哈哈哈哈!” 唐海一听“九爷”,细细打量,见“九爷”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却精悍强壮。此时的“九爷”趾高气昂,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踏在凳子上,不顾那个欠钱人的苦苦哀求,非得让他要不还钱,要不从自己胯下钻过去,毫无协商之余地。 那欠钱的人也是一条七尺男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哪肯去钻人家的胯下?九爷身后的几个打手见他犹豫不动,上前就是几个耳光,喝道:“跪下,快钻。” 那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正欲抬头求情,却见九爷脸色铁青,顿时吓得不敢再言,只得极不情愿地跪下去,哭哭啼啼地就要朝九爷胯下钻去。 “慢,他娘的欠你多少钱呀?大爷替他还。” 接着,一大堆铜钱、碎银丢在九爷面前的桌子上。 “够不够?这是大爷今天赢的,替他还账。” 众赌徒一看,丢铜钱、银子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算不上高大,却精壮彪悍,背后另有一人,脸带微笑,看似柔和,却暗中透出一股杀气。 这二人原本是湖北恩施人,丢银子的叫叶阳,身后这位叫林源,二人的家相隔五六里地,自小都爱打架,出手凶狠,几番交往过后结为生死兄弟。叶阳因吃西瓜不送钱,被瓜农抓住不放,一怒之下对着瓜农脑袋就打,不想出手太狠,竟然将六十岁的瓜农给打死了。为逃追捕,叶阳跑到林源家躲避,林源心想,在恩施躲避也不是办法,不如到江湖上去闯荡一番,说不定还能出人头地,遂与叶阳逃来辰州。二人白天下赌场,睡觉,晚上携刀出门,守候在黑暗角落里,见到有钱的主儿就尾随过去,伺机劫财,依此谋生。 今日本来在赌场赢了,心中高兴,不料正碰到九爷耍威风,叶阳看不下去,因此跳了出来打抱不平。 林源知道九爷不是等闲之辈,忙出来打圆场,拱手笑道:“九爷,我兄弟今天赢了,高兴,这钱就算替这位跪在地上的弟兄还你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林源拉着叶阳就要往外面走,可是转身一看,赌场门口早已围了五六个大汉,二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去。林源正在暗思主意,叶阳却朝跪在地上那汉子喊道:“莫怕,你今日遇着我叶阳,被遇着包青天还管用,你说,你欠他多少银子,这些不够,老爷明天再取些还他。” 九爷在自己的赌场内被叶阳和林源扫了兴致,顿时大怒,喝道:“打死这两个王八蛋。” 得了九爷的命令,十几个大汉冲向二人。林源和叶阳见前后都有人围堵,操起板凳就朝外冲,堵在门口那五六个大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板凳砸到两个,接着林源和叶阳又迅速出拳打倒两个,强行冲出了赌场。 到了大街上,九爷的一帮打手冲上来再次围住二人,二人徒手与众打手恶斗,又掀翻好几个,再次冲出围困,飞速消失在黑夜当中。 二人狂跑了一阵,回头不见追赶的人,再才踹着粗气停下来歇气。 此时已经身无分文,正垂头丧气之际,忽见一个中等身材,衣着光艳的斯文汉子从身边走过,叶阳久久盯着此人,林源会意,笑道:“兄弟意欲何为?”叶阳嘿嘿一笑道:“看样子是只肥羊。”林源道:“那就开荤。” 二人一前一后跟上,到了一个巷子口时,那汉子突然转入巷中,叶阳担心跟丢了,几步跑上前去,恰好巷子内又黑暗又无人,叶阳大喜,跳到那人跟前笑嘻嘻地道:“大哥,借点银子。” 那汉子抬头一看,认出了叶阳,再回头一瞧,见林源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守在巷子口上,满脸阴笑地盯着自己。 那汉子见了这情景并不害怕,反而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只听他 呵呵一笑,对叶阳道:“二位小兄弟在赌场上甚是豪爽,让人好生敬佩,唐海正想结识这样的豪杰,既然二位缺钱,唐海理当资助。” 原来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唐海。唐海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布包来交给叶阳道:“深夜出来没带多少,还望兄弟不要嫌少,先拿着用去,不够再来找我就是。” 叶阳被唐海给弄蒙了,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小布包,轻轻掂了掂,打开一看,里面约有五六两碎银子,心中大喜。但是,见唐海如此客客气气的,叶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抢他的银子了。 林源走过来在唐海身上乱搜了一通,发现确实没有其他钱财了,笑道:“干了许多趟,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懂事的人,谢了。” 林源收了尖刀,拉起叶阳就走。 可是,二人没走多远,就闻一声怒吼:“好大的胆,敢抢我大哥!” 二人回头一看,一条黑影疾驰而至。 山勇踏步如飞,直扑林源和叶阳。 “兄弟回来,是我自愿给他们的,”唐海在后面呼喊着。 “好家伙,大哥识相,小弟却这般不知高低深浅,那就别怪我了,”林源抽出尖刀在手上转了几圈,叶阳却早已拿着短刀迎着黑影杀了过去。 这时唐海匆忙跑过来拦住林源和叶阳道:“二位兄弟切莫动手,我这兄弟不知缘由。”又转身责怪山勇道:“兄弟,这钱是我情愿给的,你又要夺回来,却是为何?” 山勇莫名其妙:“大哥,此二人仗势行劫,你还给他们银子?” 唐海道:“兄弟有所不知,这两位好汉虽然武艺平平,但是仗义疏财,唐海甚是喜欢,故而自愿交结,你切莫误会了。” 山勇听唐海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林源和叶阳不干了,非得弄个明白不可。 “什么?我兄弟俩武艺平平?”叶阳被唐海的这句话惹恼了:“大爷今天非得揍你一顿让你见识见识。”林源听了这话也憋屈得很,冷冷地道:“我兄弟两个,你兄弟也是两个,我们比试比试。” 唐海拱手笑道:“失言,失言,唐海手无缚鸡之力,行走江湖,以仁待人,以义交友,从来不忒看重武艺,刚才失言,二位不必计较。” “胡说,你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敢小觑我兄弟俩的本领?”叶阳嚷道。 唐海叫苦道: “我真无小觑二位之意,这位山勇兄弟,颇有武艺,人称苗疆第一勇士,唐海在江湖上飘荡自如,全靠他一人支撑,若论唐海手段,还不及一妇人呢。” “你兄弟既然号称苗疆第一勇士,那我二人就更要领教领教了,”林源冷笑道。 唐海见林源和叶阳硬要比试,只好道:“我刚也在赌场玩乐,看到二位好汉仗义执言,内心里甚为敬仰,渴望与二位结交,不料闹出误会来了。也罢,既然二位一定要比试,那就点到为止,如何?” “好,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就给你下跪,呼你为哥,”林源道。 “此话当真?”唐海喜道。 “当真当真。如果你这位山勇被我打趴,你们俩就给我磕头,也叫声哥哥,”叶阳回道。 “好,一言为定,”唐海大喜。 此时大街上寂静无声,淡淡的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又多增了几分沉闷。 叶阳将林源往后一拉,争着要与山勇斗一斗,只见他摆好架势,一步步逼向山勇。山勇则冷眼斜视,似乎并不打算要与他比武,这番模样更加激怒了叶阳。 叶阳对着山勇的脸猛地一拳打去,冷不防被山勇一把抓住手腕,轻轻一扭,叶阳顿时感觉手臂一阵剧痛,不得不松开五指,接着又被山勇一掌,人被轻松地推倒在一丈外的石板上。 林源正被眼前的变化惊呆,突然发现山勇竟然站在自己跟前,林源手中正好拿着尖刀,本能的猛刺,连刺几下都被山勇轻松闪过。林源大怒,朝山勇飞起一脚,却被山勇抓住脚轻轻一抬,也哐当一声被摔倒在地。 叶阳又爬了起来扑向山勇,林源也迅速跳起来围着山勇打,但任凭二人拳脚纷飞,就是挨不着山勇的身。 如此斗了一阵,林源深知遇到高手了,停手喊住叶阳道:“兄弟住手。”叶阳停下来问道:“哥,咋了?”林源拉住叶阳来到唐海跟前跪下拜道:“大哥,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大哥恕罪。” 唐海大喜,忙扶起二人道: “二位兄弟如不嫌疑,我们四人结为生日兄弟如何?”林源和叶阳大喜,忙点头道:“承蒙大哥不弃,我兄弟二人求之不得。”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长空孤月轮。 是夜,月明星稀,辰水边码头上,四人跪月拜道:“明明上天,灿烂星辰,皓月姣姣,江水涛涛,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今日结为生死兄弟,永不背弃。”拜完之后,四人各捧一口江水喝下,唐海为大哥,山勇次之,林源是老三,叶阳做了四弟。 3 唐海其人, 仗义疏才,重情如命,知道林源、叶阳没有钱用,常让山勇取银两给二人,这让林源和叶阳既感激又惭愧。 一日深夜,林源对叶阳说:“想不到大哥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寇盗跖’,能拜在他的名下,也是你我兄弟的福分。” 叶阳道:“是呀,且大哥如此照顾你我,果真是至仁至义的好人。” 林源道:“可是,长此以往下去,你我岂不羞愧?” 叶阳道:“三哥说的是,改日我们有钱了,定当好好报答大哥才是。” 林源道: “你我兄弟身强力壮,本事不比别人差,这世道强者称霸,勇者为王,你我兄弟今夜出去弄点银子来,无论如何也要请大哥二哥好好乐上一乐。” 叶阳大喜道:“如此甚好,三哥,我全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林源说:“我们这就出去看看有没有好买卖。” 叶阳双掌一拍喜道:“好,也让大哥、二哥看看你我兄弟的手段。” 当晚,天寒月不明,城阙夜千重。 二个急于发财的恶煞揣着短刀悄悄溜出客栈,来到大街上搜寻目标,可走了几条街都未遇到合适的机会。林源道:“要不回去吧,明日我们到城外去探查探查,找个过路的远乡客人下手,谅他被抢了也不敢报官。”叶阳道:“何必等明天,干脆现在就走,既然出来了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二人说走就走,来到城外驿道边村庄里游荡。二人搜寻了一圈,忽闻前面一户人家里传来哭泣之声,叶阳骂道:“深更半夜的瞎哭什么?”林源笑道:“人家在自己家里哭,管你屁事?”叶阳道:“好像是两个女人吵架。”林源细细一听,果然有一个女人在辱骂着什么,又听见一阵打骂声,林源道:“不是吵架,是打架,想不到女人也这般争强。” 这时二人走到那家门口,只听里面传来辱骂和厮打声,一女子厉声骂道:“你若不从,老娘将你卖入青楼,任天凭南地北的野男人践踏,叫你今生难翻身,来世羞见人。”另一女子边哭边求道:“姐姐饶了我罢,放我回去,妹妹永远记住姐姐恩德。”那骂人的女子怒道:“放你回去?休想,老娘已收了刘老汉三十两银子的定金,岂能容你回去?”接着又传来一阵掌嘴的声音,另一女子只是不断求饶,其声哀怜,让人听了痛彻心扉。 林源走在前面正要过了那房子,忽听背后传来“碰”的一声,回头一看,已经不见了后面的叶阳。原来叶阳听了屋内两个女人的说话,勃然大怒,猛地一脚踹开大门,大步进屋去了。 林源大惊,知道叶阳又要管闲事了,急忙折身回去,钻进屋里喊道:“兄弟,你要作甚。” “谁呀?谁半夜三更的砸老娘的大门,找死?”屋里传来女子的叫骂,语气甚为嚣张。 叶阳进屋后见堂屋里无人,又去推那侧房的门,还未触到房门,房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脸露凶光的女人手拿菜刀正要出来,见到叶阳,那女人一刀劈下,叶阳躲过,一拳打在她脸上,那女人“哎哟”一声翻到在地上。 叶阳骂道: “你这恶女人贩卖良家女子,还敢拿刀砍人,老爷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这时林源也跟进来了,那恶女人见二人凶狠,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忙赔笑道:“二位爷,看你说的,这是我自家妹妹,怎么说贩卖良家女子呢。” 旁边一女子坐在地上哭泣,叶阳指着那恶女人问道:“姑娘,她是你何人?” 那女子斜眼看了一眼恶女人,打了个寒颤不敢回话,林源见那恶女人凶狠地盯着在地上哭泣的女子,说道:“你在,她如何敢说?”说着就掂起恶女人奔出了房门。 叶阳关上门又问:“姑娘,你有何冤情只管对我说来,我叶阳替你做主。”那女子看了看叶阳,依然犹豫不决,叶阳哈哈笑道:“你别看我粗鲁,你遇着我叶阳,比遇着包青天还管用。”那女子听了此话,一时放声痛哭起来,叶阳顿足道:“你这人真麻烦,有冤不说,叫我如何帮你。” 那女子听了,再才止住哭声,擦干泪道:“小女姓杨名洁,本是贵州永宁人,因战乱弄得家破人亡,只身逃来此地。小女本在辰州城内旅馆里做帮工谋生,不料前几日遇到这恶女人自称杨慧,因是同姓,故而姐妹相称。她对我言讲,城外刘员外颇有家资,为人和善,好乐助人,人称刘善人。刘善人家中正缺一女仆,可给工钱高于旅馆三倍。小女一时心动,就打算辞工来刘善人家做女仆,杨慧说如果辞工,旅馆店主未必应允,不如借外出买菜的机会偷偷溜走。我听信了她的蛊惑,趁买菜时偷偷跟着她出了城,来到这破屋子里后才知道刘善人其实就是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家里贫困,至今无妻,前些日子赌博赢了些银子,遂生取个妻子传宗接代的念头,杨慧财迷心窍,设计骗我至此,欲将我买与此老头,见我不从,遂又打又骂,小女真想一死了之。” 伤心女说伤心事,泪水涟涟,凶恶汉起凶恶意,杀气腾腾。 见杨洁泣不成声,叶阳大怒,二话不说,握着拳头折身出了房间。此时林源正在堂屋里看押着杨慧,叶阳指着她骂道:“你这恶女人为了银子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看我如何收拾你。” 杨慧见事情败露,也不再装骗,索性骂道:“我自给他寻个好婆家,管你屁事?” 叶阳见她嚣张,更加恼怒了,抓起衣领挥拳就打,边打边说:“你行恶时,可曽想过善人自有善人助,恶人必遭恶人诛么?告诉你,爷爷正是那诛恶人的恶人。”杨慧挨了几拳,顿时鼻血喷溅,嗷嗷直叫,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又哀哀求饶,叶阳也不听她,将她摔在地上只顾痛打,直待她不动了才住手。 林源用手一探杨慧鼻孔,道:“死了,兄弟,我们快走,待天亮后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今日虽没弄到银子,杀了这个恶女人,倒也痛快,”叶阳将满手的血迹放在衣服上往复擦了几擦,开心地笑了笑。 二人正欲离去,杨洁从侧房里出来道:“二位大哥,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叶阳道:“杨姑娘,你还回旅馆里去做帮工吧。” 杨洁道:“我已偷偷溜走,如何还敢回去?” 叶阳道:“那你回家去。” 杨洁又说:“我已家破人亡,哪里还有家?” 叶阳左右为难,无奈地道:“姑娘,我给你些银两,你到别处谋生去吧。” 杨洁茫然道:“经历此番劫难,杨洁哪里也不想去,真想找一深山做个女尼道姑了此一生。” 叶阳道:“如此最好,你想去哪个寺庙道观?我给你银两做盘缠,”叶阳说着就在身上摸来摸去,发现身无分文,遂对林源道:“三哥,你在此等候,我回城找大哥要点银两来。” 叶阳匆忙出了大门,林源坐在那里心想,我们都走后,这恶女人尸体倘若被人发现,官府必定追究,说不定会连累这附近的无辜百姓,不如将尸体砍成小块丢到辰水河里去,免得她生前害人,死后还要连累无辜。 林源主意打定,摸出刀来将杨慧尸体砍成几十块,用布袋装起来,背起就往外走。到了辰水河边,林源这里扔几坨肉,那儿丢几块骨,分散到好几个地方一阵乱甩,一会儿工夫就将一条人丢进了孱孱河水之中。待回到小屋时,唐海、山勇、叶阳已在屋内了,原来叶阳去找唐海讨要银两,唐海见叶阳衣袖上满是血迹,追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经过,于是急忙带着山勇、叶阳赶了过来。 “杨姑娘,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去他处谋生吧,”唐海和蔼地将几锭纹银送至杨洁手上。 杨洁战战兢兢地接过银子道:“多谢大哥。” 唐海又问:“杨姑娘打算去哪里?” 杨洁道:“小女只想找个清静之地了此一声。” 唐海道:“杨姑娘主意已定么?” 杨洁道:“世道险恶,哪有我等弱女子立身之地,小女只求托身山林,皈依佛、道,早日解脱。” 唐海道:“你若决心已定,我倒有一个去处。” 杨洁喜道:“请大哥指点。” 唐海道:“当今世上有一得道真人,姓王名平,法号常月,先皇光宗赐予他御制度罪金牌一块,我曾欠下他一份人情债,许诺为他度一道人,你若愿意,我休书一封,你带信找他,他定能收你为徒。” 杨洁大喜:“我亦曾闻得王真人大名,如能拜在他的门下,小女子求之不得。” 唐海当即写信一封给杨洁道:“上月听人说,王真人如今正在思南讲道,离此数百里远,你可前去寻他。” 杨洁拜道:“大哥活命之恩,小女永世不忘。” 送走杨洁,唐海道:“原本打算灭了‘九爷’,现在三弟、四弟做下此杀人大案,辰州已非久留之地。”四人当即出门,趁夜向东朝潭州而去。 第四回:穷秀才屈陷囵圄,富囚徒诚拜道祖 作者:王惟福,15399815389 1 林源若是将尸块尽数抛入河里倒也无事,可偏偏心大意,一路上掉下几块血淋淋的人肉,惹出一桩天大的冤案。 次日一早,一大堆人围着尸块议论纷纷,早有好心人报与县衙,衙役熊有才慌忙禀告给典吏赵远,赵远大惊,召集捕头、捕役、仵作一班人马,在好心人地带领下匆忙赶往现场勘查。 见惯不怪的捕役们忙着勘查、取证、寻访周边百姓,破案程序有条不紊,天亮后,在沿河附近又陆续发现十几块尸肉。消息传开,整个辰州沸腾了,一时人心惶惶,百姓议论纷纷。 当天未时,知府刘略与同知程宛、判官余乔在二堂端坐,焦急地听取典吏赵远、捕头曾兴、捕役江涛、熊有才、何晔、王冲、仵作张玄等人汇报案情。 仵作张玄首先介绍:“根据拼凑起来的尸块推断,死者二十五六岁,女子,短发长脸,系被人暴打头、胸、腹等部位而死,死亡时间是昨夜子时,尸体被利器分成几十块,分别抛弃在沿河路边、竹林和河水中。” 捕役熊有才道:“据百姓反应,昨晚未发现可疑之人出现在抛尸现场,城内城外亦无百姓失踪。” 王冲道:“山林中一处抛尸现场有一酒罐,另一个抛尸点提取男鞋一只。” 王冲刚说完,捕役刘瞻急忙闯了进来:“各位大人,春风客栈掌柜刘国正报告,他雇佣的女仆杨洁昨日上午外去买菜未归,我已经将刘掌柜带来……” 问毕刘国正后,得知杨洁二十五岁,从贵州逃难而来,平日里与住店客人勾三搭四,讨些小钱零花,昨日一早上街买菜未归。 捕头曾兴道:“虽然尸身不全,难以辨认,但死者应是杨洁无疑。杨洁孤身一人在辰州谋生,常与那些浪荡公子眉来眼去,故而嫖客作案嫌疑最大。又因案发地点在江边偏僻的竹林附近,料想凶手应该是老嫖客了,且与死者极熟,不然死者怎可能深夜跟随凶手去如此偏僻之地?凶手对州城附近很熟,应是本地人。另外,凶手**尸体的手法利索,应为杀人惯犯或屠夫之类的粗人……” 曾兴在辰州做捕头近三十年,他的一番分析迎来一片喝彩,程宛、余乔等人无不称善。程宛赞许道:“曾捕头言之有理。”余乔点头附和:“有曾捕头在,何愁破不了此案。” 刘略道:“今日早晨发现凶案,仅半天时间,案情就已明朗,皆赖诸位之力。诸位当遍查本府那些浪荡公子、无籍恶棍、惯常嫖客、凶恶屠夫等可疑之人,本官定要在一月内破此凶案,还辰州百姓一片安宁青天。” 2 经过十余天的明察暗访,没有找到杀人惯犯,亦无发现无籍恶棍,更未捉到惯常嫖客和浪荡公子,倒是依法擒获了秀才王善。因为,有百姓密告王善曾经在春风客栈门口辱骂过杨洁,并且威胁要杀掉她。 王善,辰州莲村人,四十八岁,原为本府秀才,后屡次参加乡试不中,为了谋生,刻苦攻读之余,偶尔也跟做屠夫的岳父外去杀猪赚点儿小钱,如今已有十五年持刀经验,也算是半个屠夫了。 审讯开始! 王善被木枷拷住,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直打哆嗦。衙役一进来,王善像见到救星一般急切辩解:“小人没杀人,大人怎么把小人抓起来了?” 曾兴笑而不语,平和言道:“王善,你有话跟县太爷说去。” 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将王善夹起就往外拖,到了公堂上,但见两边衙役威风凛凛,知州刘略猛拍惊堂木,大声喝道:“王善,你可知罪?” 王善辩解道:“大人,小人无罪呀。” 刘略冷笑道:“说说你跟杨洁吵架的事吧!” 王善顿了一下:“哦,这个呀,小人那天路过客栈,有个女子桃红柳绿,一看就知不是良人,她在客栈门口妖里妖气地招呼小人,小人秀才出身,熟读圣贤文章,岂肯与她勾搭,故而没有理她。谁料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她在背后骂我‘穷鬼’,我一时气恼,回头就骂了句‘贱人,休要狗眼看人低!’。小人当时并不知道她叫杨洁。” 刘略问道:“你威胁要杀了她?” 王善答:“她骂人的话刁钻刻薄,小人一时气愤,因此说了‘贱女人休要张狂,惹我太急,我杀了你。’但这是气话,王善堂堂秀才,怎能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杀人?” 刘略闻言大怒,桌子一拍,喝道:“王善,我看你也是本地人,乡里乡亲的,又有功名在身,有意给你一个自首坦白的机会,你别不知好歹了!” 这一怒,把王善吓着了,惊得半响不语…… 刘略见王善拒不交代,遂命大刑伺候,怎奈王善宁死不招,刘略无奈,只得吩咐将遍体鳞伤的王善押入牢房,又命曾兴带人去王善家中细细搜查。 傍晚时分,刘略等人正在二堂研讨杀人案情,曾兴回报:“从王善家里搜出菜刀一把、斧头一柄、衣服几件、鞋两双、小册子三本。经检测,刀、斧头、衣服和鞋上均未有血迹,亦未发现衣服上附有妇女头发、丝线等物,小册子上除了几首诗文草稿外,记载的都是些买肉赊账的账目,未见有行凶杀人的蛛丝马迹。” 曾兴接过小册子随手翻了翻,确实没有什么破案价值,倒是第一页上有一首《西江月》词填得不错,词曰: 红红绿绿酒肉, 独独孤孤空愁。 四十人生不出头, 枉读千年春秋。 攘攘熙熙人间, 匆匆忙忙万年。 木楼佳人浅溪边, 胜过昆仑神仙。 曾兴不解其意,将词交予赵远,赵远读摆,也琢磨不透,交与知府大人刘略。 刘略探花出身,颇通文采,读完词后暗想:“死者杨洁是客栈妓女,平时出入灯红酒绿场所,正应“红红绿绿酒肉”。王善也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妄自尊大,自诩读了“千年春秋”也不为过。案发现场在溪边竹林里,竹林里正好有破木屋一间,岂不正应“木楼佳人浅溪边?” 想到这里,刘略不禁抚掌大笑:“常言道,邪不胜正,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杀人凶器、衣服、鞋上的血迹可以洗掉,然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有此贼亲书的自供状在此,罪证如山,看他如何抵赖?” 其他几人不知何意,都问:“大人,这词怎么是自供状了?” 刘略得意洋洋地道:“各位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赵典使,将此贼押上公堂,本官自有妙计着其招供。” 赵远领命,赶紧命人擂鼓升堂,知府刘略见曾兴等人带来人犯,大喝道:“王善,你可知罪?” 王善有气无力地申辩:“大人明察,小人无罪。” 刘略将小册子往地下一丢,怒道:“罪证在此,如何抵赖?” 王善拾起一看,正是自己记账和草写诗词的小册子,但不知为何成了杀人罪证,茫然问道:“请大人明示。” 刘略冷笑:“小册子中的《西江月》为你所作?” 王善答道:“小人虽为屠夫,但乃秀才出身,能做诗词,此词确为小人闲暇时所填。” “此词何意?”刘略冷笑着问。 “小人有一同窗,姓黄名胜,我二人常饮酒为乐,那日酒后回家,想我年近五旬仍无功名官职,一时伤感,生了退隐之意,遂填了这首《西江月》。” 刘略又是一声冷笑:“好你个王善,本官面前还要狡辩。你道我不知?杨洁本是一风尘女子,常出入灯红酒绿风月场所,此乃‘红红绿绿’也。其人颇有姿色,你虽心中有意,岂奈她芳心无情,故而你愁闷不堪,此乃‘独独孤孤空愁’也。你设计将杨洁骗入城外溪边竹林内强行奸污,快活惬意,此乃‘木楼佳人浅溪边,胜过昆仑神仙’也。你虽得杨洁之香体,终不得她佳人之芳心,不得已而杀之。凶案情景,尽在词中,如何抵赖?” 王善听了知府大人一番揭穿,一时莫名其妙,意欲再辩,刘略怒道:“我看你这刁蛮小人,不动重刑定然不招,来人,大刑伺候。” 王善大声申辩,但一班捕役早已将人按倒在地,任你呼天抢地,我只抡棒狠打。见王善被打得皮开肉绽,刘略只是冷笑不止。 几番用刑过后,王善誓死不认,刘略无奈,只得命将王善再次押下,改日再审。 赵远赞道:“大人火眼金睛,仅凭一首词就发现真凶,下官佩服。只是此贼虽是秀才,却做了十几年的屠夫,身体硬朗,死不招认,如何是好?” 刘略笑道:“不妨,大凡歹人都顽固刁蛮,做下弥天大罪后,多有侥幸躲过的心思,只要多动刑几次,慢慢击溃其防卫之心,自然而然也就招供,我敢断定,不出五天,此贼必招。” 果不其然,连续动刑后,王善第四天就招供了。 刘略大喜,当即写下判词: 恶徒王善,家有娇妻,虽读圣贤之书,不守君子之道,寻花问柳,有辱斯文。善与杨洁,常有金银之交,偶有苟且之欢,然终究同床异梦,虽有周公之礼,何来龙凤之情?古往今来,大凡鱼水之欢,欢尽必分,酒肉之交,利散必绝。善与杨洁,风月之情尽,金钱利益现,二人争吵,相互辱骂,以致情尽生仇,爱绝起恨。王善恶念一生,早忘仁义,持刀杀人,碎尸弃野,神人共怒,天理不容。本州遵照大明律法,昭彰正义,遵循天理,判处王善斩首,昭示天下为鉴。 3 王善之罪,残酷暴戾,民愤极大,以律当杀,判词既出,百姓欢呼,只盼早日正法,昭示天理。 然而,偏偏王善命大,走到鬼门关前,又被黑白无常一脚给踢了回来。 原来,在拘押期间,狱卒李崇半夜查房,查到王善所在的牢房时,因听到屋内有响声,遂开门进屋查看,发现斗殴犯人鲁四捂着肚子在被子里**,李崇暗想:“鲁四家乃当地大户,白天刚收了他父亲送来的二十两纹银,鲁父拜托我照顾好他的宝贝儿子,以后还得靠这棵摇钱树发财呢,如今这小子生病,我何不好生照顾,改日也好再向其父索取钱财。”想到这里,李崇心中大喜,立即将鲁四带出,送往当值房休息,此时另一值班狱卒已经呼呼大睡,李崇道:“你在此休息片刻,我给你倒一碗玄胡热汤来吃,此药最能止痛。今日你算走运,遇我当值,要是换了别人,痛死了也没人管你。” 李崇满以为这一片善意定会让鲁四对自己感恩戴德,怎奈鲁四乃蛇蝎心肠之人,他见夜深人静,又无他人在场,一时起了歹心,突然从背后扑上去用力掐着李崇的脖子死死不放,意图杀人越狱。 李崇背后被抱,脖子被掐,一时挣脱不得,生命危在旦夕。 碰巧王善因冤情不申,心中烦恼,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听到外面有响动,又见牢门开着,就小心翼翼地走出牢室来到当值房外,恰好看到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 王善见鲁四行凶,赶紧跑过去施救,继而大呼救命。熟睡的当值狱卒一跃而起,赶忙跑过来与王善一道将鲁四瓣开,救了李崇一命。闻讯而来的数十狱卒则持棒将鲁四一顿狠揍,只打得**四溢,鲜血直流,一命呜呼。 巧的是,李崇的舅父正是湖广布政使右参政徐靖,徐靖为了报恩,授意刘略免除王善死刑。刘略不敢违抗,连夜与同知、判官等人商议,反正杨洁家中无有亲属,王善杀人一案没有苦主告状,遂以误杀妓女在先,救人立功在后为由,将王善改判流放衡州监牢。 就这样,王善死里逃生,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来。 4 李崇乃三代单传的根苗,李父感恩王善救了儿子性命,于发配当日亲自送行,反复叮嘱押解的衙役一路小心照顾王善,不可为难他。到了衡阳,衙役道:“王善,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李员外给你的三十两银子,此财我兄弟几个不沾你半文,可大牢里藏垢纳污,你这个富囚徒好自为之。” 刚入衡阳大牢,王善心里憋屈,不服监管,常与狱卒大吵大闹,口称冤枉。狱卒大怒,将王善拖出暴打,差点要了这含冤囚徒的性命,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王善终于安静下来。 这日大牢驱赶五十名犯人前往回雁峰回雁观内铺设石板,王善也是其中之一。众犯人正在三清殿外的院内干活时,带队狱吏刘铭闲话中问道士回雁峰回雁观的来历,道士回道:“此峰乃南岳七十二峰之首,每年冬天,北雁南来,飞到这座山峰后即不再南下,全在此处过冬,你再看此山形,颇像一只鸿雁伸颈仰头,展翅欲飞,故而山名‘回雁峰’,庙称‘回雁观’。” 张铭听毕,转身对正在忙碌的众囚犯说:“听到没有?北雁南飞,就此回头,尔等不管犯多大的罪,自今日始理当改过自新,回头是岸。大家努力干活,收工时都到三清殿里给三清祖师磕个头悔个罪,争取早日归正做人。” 收工后,刘铭当真让每个犯人进殿磕拜,众囚犯磕完后出殿排队等候点名,张铭清了清嗓门,拉长声音一一点名,众人俱在,唯独不见王善,于是厉声喊道:“王善……”良久不见回应,王铭大怒,又喊两声“王善。”依旧不见回答。 王铭急忙闯进大殿,只见王善呆呆地立在殿内,仰望着殿中央的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神像,目光虔诚,纹丝不动。 张铭见此情景,心中微微颤动,刚才火爆的怒气顿时消失于无形,步入大殿,亦恭恭敬敬地朝三清神像拜了三拜,而后轻声提醒道:“王善,该回去了。” 这声音柔和中带着三份的敬意,让众囚犯很是奇怪,这完全不是刘铭平时对犯人说话的语气。 王善默默地再拜了三拜,然后默默地走出大殿与众囚犯排在一起。 当晚,王善寄信与哥哥王德,嘱咐哥哥速送几本道教经书来大牢里。 王善皈依道祖了。 此后王善除了劳作、吃饭和睡觉外,其余时间与书为伴,监牢狱吏见他沉迷于道书,不再胡闹了,也乐观其成。从此以后,王善成了狱中道士,时时打坐,常助他人。 但是狱吏和其他囚犯常在私下窃笑:犯了这天大的恶罪,就算念三辈子的经,死后也免不得地狱受刑。 林源将杨慧弃尸河中,本意是想她生前害人,死后不要再连累他人,却不晓得命运天定,人力难抗,这恶女人活着磨人不少,死了也要害得他人家破人亡,正合古语: 善人行善善常在,恶人死后恶犹存。 善恶无常神不测,冥冥有数人难违。 第五回:王德赴京拜青天,杨涟上疏参奸奸佞 qq:744807375 1 村子里的人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大伙儿津津有味地议论着王善杀人的恐怖故事。王善的妻子马兰也常常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时而低声抽泣,时而长声叹息,时而哀怨自己命苦,时而痛骂丈夫负情。唯有兄长王德深信弟弟是个心慈之人,乃拜父母道:“爹、娘,我弟至善,此事必有蹊跷,为兄者不能替弟伸冤,生有何意?儿听人讲,我大明天下有一个执法公允的好官,姓曹名印,为刑部郎中,先皇赐予通天笏,当今皇上下旨着他行法。儿想,弟弟冤情昭雪全赖此人了,今儿决意北上京城求曹大人伸冤,望爹娘恩准。” 爹娘大喜,连夜为王德备了干粮衣物。次日清晨,一家三人村口相别,爹娘千叮万嘱过后,又将多年积攒的十三两银子送与儿子做盘缠,王德含泪受了,跪地拜别二老。 深冬时,冰霜日,古曲径,独行叟。 王德一路北上,餐风宿水万般苦,卧月眠霜愁对天。为了省点银两孝敬曹大人曹青天,这个可怜的告状人舍不得乱花钱,行在山间摘野果,步踏村庄乞剩饭,不知忍了多少屈辱,受了多少苦累,走了四月有余,终于来到北京城下。 其时已是初夏,北京天气微暖,王德换上衣服入得城来,只见酒肆茶坊人喧喧,米街油巷闹嚷嚷。王德生于山水之见,长在茂林之中,何曾见过这般繁华?一时愁眉顿失嘴露齿,苦脸呈欢展笑颜。 几番打听来到刑部衙门前,见飞檐斗拱,鳞次栉比,甚为**,王德整了整衣服,壮胆上前询问道:“官爷,小人王德,有冤情上诉,特来求见曹大人,万望青天曹大人为民做主。” 几个门子见了,一个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道:“滚边去,滚边去。”另一个对其他人道:“又是一个找他的人,这衙门里好像独有他一个大人了。” 王德慌忙退了几步,解释道:“小民确有奇冤,千里迢迢赶来求见曹大人,还望几位官爷通融。” 那个挥手驱赶王德的门子骂道:“来我们这里的人个个都说有奇冤有奇冤,曹大人他是三头六臂?怎管得了你们这么多事?告诉你,你再胡搅,先定你个越诉之罪,打一百大板,叫你两条腿欢天喜地跳着来,四条腿哭天抢地爬着归。” 几个门子一番驱赶,王德哪敢争辩,只得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一个白须老者近前叫道:“那汉子,那汉子,随我来!” 王德不知何事,懵懵地跟着老者到了一小巷中,老者道:“你这外乡人好不晓事!” 王德道:“老丈,我弟蒙冤入狱,闻得曹大人手持通天笏,主持天下公义,特来求见,有何不妥?” 老者摇摇头叹道:“唉!也怪不得,朝中之事,你一个小小百姓焉能知晓!” 王德拜道:“请老丈教我。” 老者道:“这刑部衙门专管天下刑狱,内有尚书一人,乃正二品大官,左右侍郎各一人,也是穿孔雀紫服的正三品,其下才是郎中、员外郎、主事、照磨、检校、司狱、司务等官职,刑部内又有总部、比部、都官、司门各衙,曹大人仅是一个司门郎中,他虽有先皇通天笏,却也只是一个穿白鹇的五品官而已,你们这些告状的刁民出口曹大人、闭口曹青天,眼中可有尚书和侍郎?” 王德道:“小人乡野粗汉不懂朝中规矩,还望老丈教我如何做。” 老者笑道:“依大明律法,越级上诉乃是重罪,你若在衙门外纠缠,把他们闹烦了,真给你定个越诉之罪那就麻烦了。莫若我给你写一诉状,你回去在本地州府呈告,准能开堂复审。” 王德将信将疑,问道:“我拿你的诉状呈给曹大人如何?” 老者道:“你若非要找他也行,我先给你写了诉状,或许哪日曹大人出来被你碰到,你可拦轿告状,成与不成,要看你的造化了。” 王德大喜,当即请老者动笔,写完后,王德又问道:“这状子能行?” 老者微怒道:“看你说的,我乃京城第一状师,替人写了几千状子,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王德大喜,小心翼翼地收了状子,付了百文铜钱给老者,千恩万谢而去。 2 守了三天,每出一顶轿子,王德都要上前打听一下是哪位大人出行,全被开路的衙役给骂了回来。 王德苦闷极了,暗自思忖:见了曹大人,总得买些礼物孝敬孝敬吧,家里带来的银子,数月来零零碎碎用了一些,如今仅剩十一两了,王德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坐吃山空,不如先找个活儿谋生,闲暇时再去打听曹大人的行踪。 主意已定,王德找了一家酒坊做了个烧火工,这日向刘掌柜请教伸冤之策,刘掌柜道:“京城里除了刑部外,都察院和大理寺也是受理天下刑狱的衙门,不过,每年从各地奔赴京城告状的不少,但鲜有成功者,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王德低头默然,待酒坊打了烊,独自一人上街买了纸笔,将状子抄了几份藏好,次日告假一天,带着状子来到都察院告状。 都察院守门门子笑道:“都察院之职乃是复核各省职官犯罪案件,无官无职的小民纵有天大的冤案,也没有资格到我们这里来,念你山高路远一路不易,也不追究你骚扰公门之罪了,速速离去吧!” 王德垂头丧气,只得再去大理寺衙门外碰运气,又被门子呵斥一顿道:“你这刁民好大胆,大理寺虽然审录天下刑名,推情辨明,不陷无辜,但只收刑部和都察院呈送来的案子,你一个百姓来此搅闹什么,真有冤情,速回原籍,逐级报来。” 王德无奈,疲敝不堪地回到酒坊,刘掌柜见他这般模样,早已猜知结果了,复劝道:“自古以来有几个告御状成功的?衙署不可测,官家不可靠,古人说人有祸福悲欢,月有阴晴缺圆,老哥你就认了吧!” 王德愤愤不平,道:“不,我要等曹大人,我相信曹青天能还我弟清白。” 刘掌柜叹息道:“我乃京城本地人,如今三十多岁了,从未见过五品以上的官员,你才来几天,就想在大街上遇到曹大人?” 王德道:“天子脚下,皇家门前,难道就没有一个能为我弟伸冤的清官?” 刘掌柜叹道:“你们这些来京城告状的,总抱怨自个儿家乡有多少不公,个个想望着来京城求个公义,岂不知你那家乡的不公,根源恰恰就在这京城里,你觉得梧桐种子会长出满是刺儿的枣树么?” 王德大为沮丧,喃喃自语道:“兄弟者,手足也,我弟正在大牢里受屈,哪怕伸冤再难,我这做哥哥的也要拼上一拼。” 过了几日,听说大官们早晨都会入宫朝见皇帝,王德盼着曹印也能在这些大臣之中,即便遇不到他,相信这么多早朝的大官中总有一个青天吧,只要遇到一个,那弟弟就算有救了。 这日王德又告假伸冤,一大早就来到紫禁城外,不料皇城外大街上到处都有持刀军士护卫着,王德根本无法近前。见到一队又一队人马过来,一顶又一顶轿子近前,王德壮胆隔空呼唤:“曹大人,曹大人,曹大人……” 那些官爷们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依旧优哉游哉地前行,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哪怕瞟上王德一眼的都没有。倒是几个护路的军士大声呵斥着奔向王德,骂道:“吵什么吵,滚开!”军士们扑上来不由分说就打,王德五十多岁的人,哪里经得起这顿拳脚,挨了三五拳,就疼得滚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军士走了,后面一轿驰来,轿中官员听到外面**声,掀帘问道:“何人?”卫士回道:“想必又是告状的刁民。”官员喝道:“护路军士怎么搞的,也不将这刁民拖远些,放在路边搅扰众大臣兴致。”卫士听了抓起王德就往远处拖,丢下后,又猛踢一脚骂道:“叫你还来告状!” 王德悲愤交加,欲哭无泪,背后忽有一人问道:“你这汉子为何一大早在此啼哭?” 回头一看,见是一中年汉子,相貌虽不凶狠,却也是一身青色官袍,唬得王德连忙摆手道:“小人误闯诸位大人大驾,该死,该死!”王德边说边费力地爬起,一步一拐地逃了回来。 王德浑身疼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两日下不了床。刘掌柜劝道:“钱乃身外之物,你伤得不轻,如舍不得花费银两请大夫治疗,万一落下个伤残,下半辈子如何度过?”王德闻听大惊,细想一下,爹娘尚在家中期盼着我回去呢,果真落下伤残回不了家,岂不活活苦死了二老?于是央求刘掌柜请来大夫,敷了草药,三天后又请大夫前来换药,如此一月功夫,花光了所有的银两,好歹也换来一个身体无恙。 3 眼见告状无望,伸冤无门,王德心灰意泠,决意认命,回家侍奉父母去。悲痛之下,撕了所有的状子,受了刘掌柜赠送的五张饼,含泪辞谢而去。 走到永定门内,见街边有两个汉子敞开衣衫席地而坐,身边有一牌子写着:“山东德州”四字,举目再看,前面还有好几人都是如此,只是牌上所写的字不同,有“河南开封”的,有“江南扬州”的。 王德怪问道:“二位老弟,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道:“你看不懂么?” 王德摇摇头,那人道:“我兄弟俩是来京城贩卖毛衣的,如今准备回德州老家,凡是有官员富户要去德州的,往往都会来这里寻找挑夫,一路上包吃包住,还有每天五十文钱的酬劳,我二人立此牌子,就是等候要去德州,又需要挑夫的大官富户。” 王德大喜,也立一牌,上写“湖广辰州”,与那兄弟二人并排坐下。等了半天,那去德州的兄弟俩被人雇走,王德心急,又在牌子上加上五字:“每日三十文”。王德暗想,只要包吃包住,即便每日少些报酬又有何妨,总比我一个人沿路乞讨回去的强。 王德刚刚落笔,正准备坐下,却看到三个汉子站在后面看着自己,为首的笑问:“这位老哥,这里的挑夫每天都是五十文的报酬,你为何只要三十文。” 王德见三人穿着不像大官大户,遂随口回道:“我想早些回家去,因此自愿少要些报酬。” 那人道:“我要去真定,与你回湖广顺路,你可愿意帮我挑些衣物同行?” 王德大喜,虽然不知道真定在什么地方,但只要顺路,自己也能赚点盘缠,当即点头应承下来。 四人一路往南到了大兴,又从大兴往西赶到房县,再又转向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十天才到真定城下。王德所挑的衣物不重,每顿饭都是有酒有肉,真如神仙般的日子。抬头看到“真定城”三字时,王德不禁暗暗叫苦,想不到真定城这么快就到了,十天时间也只有三百文钱,接下来的数月还得靠自己孤苦伶仃地乞讨回去了。 “老哥哥,这就是真定,多谢你一路为我挑担,这八两银子你拿去,一路上多多保重。”那为首的汉子将八两碎银交到王德手中,而后转身朝城中走去,另一汉子紧紧跟随,留下一个接过王德肩上的胆子挑起就走。 王德拿着银子感激不已,复又觉得自己仅挑了十天,怎可收人家八两银子,于是抓住后面这挑担的汉子道:“不可,小人虽然穷困,但无功不受禄,怎能收你们这么多好处。” 那汉子笑道:“你就安心收下,我家大人本就不需要挑夫,因别人都是要五十文钱,独你一人只要三十文,见你心善,又识得你就是一月前在皇城外误闯诸位大臣车驾而被打的流浪汉,知你可怜,所以这才雇请你。这八两银子大人也是算好了的,你回家估摸要四个月,每天报酬按五十文算,四个月可得六两银子,再加上一路吃喝,所以总共给你八两。” 王德听了大惊,问道:“小人无功无德,怎敢受你家大人如此厚爱?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那汉子道:“我家大人姓曹名印,乃刑部司门郎中,天下人称北法曹印的便是。” 听了这话,王德的眼泪夺眶而出,想不到苦找了数月的青天大人,寻寻觅觅人不见,恨恨怨怨在跟前。王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腔悲愤泪横流,一肚冤屈拜青天,一边磕头,一边哭喊:“曹大人,小民冤屈……” 4 真定驿馆。 “红红绿绿酒肉,独独孤孤空愁。四十人生不出头,枉读千年春秋。攘攘熙熙人间,匆匆忙忙万年。木楼佳人浅溪边,胜过昆仑神仙。”曹印反复吟诵后问道:“县令刘略就凭这首《西江月》定了你弟杀人之罪?” 王德道:“正是” “没有人证物证?” “没有。” “荒唐!”曹印大怒,这岂不是草菅人命? “我弟良善,遇此冤案,今生休矣,还望曹大人为我弟雪冤,”王德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给曹印跪下。 曹印慌忙扶起道:“你弟之案,依律不当定罪,可惜我虽在刑部,却只是一个司门郎中,不宜直接过问此案,我虽有通天笏,可全国捕盗,却无审案之权,不过老哥哥放心,我在真定办完事回京,即将此案通告湖广清吏司员外郎、主事等人,他们定会复核你弟之案,万一他们还是不公,我即奏闻皇上申明你弟的冤屈。只是,只是你擅自来京告状,属越诉,《大明律》明文规定: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诉者,笞五十……” 王德一喜一惊,疑惑问道:“怎么,你们刑部哪些看门狗都只是将我哄了出来,不曾打过我,曹大人莫非要责罚我?” 曹印劝慰道:“太祖君临天下,明礼法以导善民,定律令以绳顽愚,天下百姓见法而喜,君臣上下遵律而行,你弟弟的冤情,就是因为官吏不遵守律法所致,既如此,你身为当事之人,难道不应该首先遵法守律吗?” 王德道:“曹大人之意,我当受笞五十,方有权为弟伸冤?” 曹印道:“我亦不忍你受罚,只是律法威严,不容丝毫猥亵,你既越诉,我身为刑部司门郎中,岂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王德暗想,早就听说曹印执法一丝不苟,如今看来果真不假,也罢,只要能为弟弟伸冤,挨打就挨打吧,乃坚定言道:“好,我随大人回京,大人将我送有司责罚就是,但求千万眷念我弟之冤。” 5 曹印在真定公干三天,带着王德回到北京,刚入衙门,曹印叫来主事吩咐道:“这位王德老哥,湖广辰州人氏,来京城告状,依律当治越诉之罪,你将他带到西城兵马司依律处罚,老哥哥年龄大了,定然吃不了那五十大板,受刑后你带他去医馆敷药。” 主事一惊,正想说话,又素知曹印执法威严,只好将未出之言强行咽下。 曹印又取来二十两银子交与王德道:“老哥哥,莫要怪罪曹印,曹印尊崇律法,不敢有丝毫懈怠,你受笞刑后先养好伤,伤好后,早早回家等候消息,曹印必不负你。” 王德大喜,受了银两,谢了曹印,随那主事离开刑部。 二人刚走,有下人来报,左副都御史杨涟求见。曹印素知杨涟正直,赶忙迎到门外,二人寒暄一番,入堂坐定。杨涟道:“曹大人一向正直无邪,又受先帝御赐通天笏,杨涟拜服。” 曹印道:“提起往事,曹印不胜羞愧,先帝驾西三年多了,曹印仍旧一事无成,上负先皇,下负天下百姓。” 杨涟笑道:“此事不能怪曹大人,三年多来,大人提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善谏良策,杨涟极为钦佩。百姓也都知道朝中有个曹印,执法如鼎,忠贞不贰,是个难得地好官呀!” 曹印苦笑道:“杨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事实本来如此嘛,”杨涟倾身向前,低声道:“曹大人大志难展,才难伸,可知为何?”曹印茫然摇头,杨涟复道:“如今阉党蒙蔽圣聪,弄权专政,祸国殃民,魏忠贤网罗奸邪之徒结成死党,投靠其门下者,文有崔呈秀、吴淳夫、田吉、倪文焕、李夔龙,此五奸号称‘五虎’。武有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衰,此五贼号称‘五彪’。另外还有周应秋等‘十狗’,魏良卿等‘十孩儿’,李蕃等‘四十孙’。这帮奸人盘踞朝中上下,遍布京城内外,手握权柄,大有欺主之势。曹大人三年多来提了不少奏折,怎奈都被魏阉党羽压下,大人多次持通天笏求见皇上,也被阉党无理挡在门外。正是这帮奸贼胡作非为,才使曹大人志向难伸,大翅难飞。” 曹印听了脸露怒色。 杨涟又道:“可喜的是,大明自有忠臣在,不容奸佞乱朝纲,我与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大人、御史黄尊素黄大人、李应升李大人、袁化中袁大人,吏科给事中魏大中魏大人、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陈大人、抚宁候朱国弼等朝中直臣收集了魏阉不少罪证,譬如:大臣刘一燝、周嘉谟,同受先帝之命辅政,魏忠贤勾结孙杰论剪除异己,设计陷害,逼走二大臣,其罪一也。先帝年富力强,然而登极一月宾天,着实让人生疑。礼臣孙慎行、宪臣邹元标拨乱反正,追查阴谋,功莫大焉,而魏忠贤却逼走二人,其罪二也。满朝荐、文震孟、郑鄤、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旸、贾继春等九人都是我大明忠贞不贰的大臣,皆因不依附魏忠贤,他即恼怒成羞,假传圣旨降斥,天下人都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如此欺主,其罪三也。魏阉之罪馨竹难书,多不可数,曹大人素来正直,难道忍心眼睛睛看着魏阉祸国?” 曹印一捶桌子,怒道:“我直道魏阉结党营私,未曾想他如此可恶。太祖当年定下宦官干政杀无赦的祖训,可如今这一祖制却被阉党肆意践踏,我当上奏皇帝揭发魏阉乱法度,废祖制之罪。” 杨涟大喜,起而拜道:“实不相瞒,自从魏阉将忠臣满朝荐贬往边疆后,杨涟就发誓要为国除奸。杨涟不才,明日冒死弹劾奸佞,若能得到曹大人鼎力相助,大事必成。” 6 天启四年六月一日,杨涟呈上《二十四罪疏》,痛责魏忠贤累累罪行。时天启皇帝正在亭中品茶,命尚膳太监王体乾陪坐,王体乾本是魏忠贤心腹,斜眼瞟见案桌上的《二十四罪疏》,乃趁皇帝如厕之机展疏偷看,见第一大罪乃是: 太祖高皇帝祖训,宦官太监不许干预朝政,违者杀无赦,魏忠贤浊乱朝常,罔上行私,倾害善类,损皇上尧舜之令名,酿宗社无穷之隐祸,此不赦之罪也。 王体乾吓得冷汗直冒,赶紧将此疏放置于最底下,稍许天启帝回来道:“近日众臣呈来不少奏折,朕不胜其烦,王体乾,你捡紧要的给朕念念。”王体乾领命,从最上面拿了一本读,读了几本就停下了。天启帝不知何故,责问道:“怎么不读?”王体乾擦了擦冷汗,请罪道:“天气炎热,臣害怕汗湿疏折,请容臣擦汗后再读。” 天启帝见他果真大汗淋漓,笑道:“是了是了,朕坐在凉处品茶尚且感到炎热,你站在那儿自然会出大汗,也难为你了,也罢,晚上再读与朕听。” 王体乾大喜,跪拜谢恩:“皇上体谅贱臣,古来圣君未有能及者也。” 天启帝颇爱木工,在宫内专门设了木工房,自己时常在里面玩弄木匠活计,听了王体乾的话,哈哈笑道:“好了好了,别拍朕马屁了,起来吧,陪朕去木工房走走。” 魏忠贤得报大惊,召集心腹商议对策。尚宝少卿刘志选道:“杨涟上二十四罪疏,非其一人之谋,乃东林党众贼之计也,以下官之见,我等亦上疏揭东林党徒之罪,反戈一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王体乾笑道:“皇上不喜党争,他们越是一并上疏诋毁魏公公,越是证明他们死党一派,如此方可为我所用。” 魏忠贤道:“体乾有何妙计?” 王体乾道:“公公暂且无须动作,静观其变就是,过几日待那帮东林党人都跳出来弹劾公公时,公公只需假装委屈,到皇帝那儿哭求辞官,言语间挑逗几句,暗示所有上疏的大臣都是东林党徒即可。” 魏忠贤大喜道:“妙,皇上只要明白他们弹劾我乃是出于私心,必定不会听他们的。”沉吟一会,又对王体乾道:“皇上颇爱木工,常常迷恋那私活儿,你今晚可在皇上做木工时读疏,那时皇上无心听你,随你怎么念都行。” 王体乾、赵志选会意一笑,俱称妙计。 王体乾依计而行,在天启皇帝做木工时奏请宣读杨涟的《二十四罪疏》,天启帝果然无心听他,王体乾遂避重就轻胡乱读了一遍,皇帝微微点头道:“嗯,知道了。” 数日后,众大臣依次弹劾魏忠贤,先后上疏者不下百人,曹印也上疏弹劾魏忠贤违祖制,乱法度,阻忠言,塞天听。一时之间,朝堂上下掀起了一股倒魏狂风,唬得魏忠贤慌慌不可终日。 魏忠贤见众大臣果真都来弹劾自己了,遂依计到皇帝面前哭诉道:“臣一心为国,鞠躬尽瘁,不想为杨涟、左光斗、曹印等人所不容。臣为国家计,请辞官为民,如能因此而平息东林党人之怒,使朝堂安定,文武同心,臣所愿也。”魏忠贤特意将“东林党”三字说得特重,说完后微微抬头,斜眼偷觑皇帝,见皇帝龙颜微怒,不禁窃喜。 天启皇帝见魏忠贤痛哭流涕,言语肺腑,果然反怪杨涟、左光斗、曹印等人结党营私,不容区区一太监,一怒之下,传旨所有弹劾奏疏一概不允。 老奸巨猾的魏忠贤阴阴地笑了。 过了数月,此事逐渐平息,众大臣见皇上无意铲除魏党,个个无可奈何。魏忠贤大喜,对爪牙们道:“轮到咱家出招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道:“东林党刚刚发难,皇上已经责备他们了,我们此时反击,皇上反过来指责咱们也结党营私,岂不弄巧成拙。” 魏忠贤笑道:“不妨,咱家暂不动东林党徒,先拿曹印开刀。” 锦衣卫指挥佥师许显纯道:“曹印一心想着行法图强,从不结党,与东林党也无深交,此番弹劾公公也是受了杨涟的蛊惑,依我看,他也算不上恶人,拿他开刀,不足以威慑杨涟等人。” 魏忠贤阴笑道:“天下哪有什么善恶是非?善我者善人,恶我者恶人。” 吏部主事李夔龙道:“公公既要拿曹印开刀,下官倒有一策。” 魏忠贤喜道:“夔龙有何妙计?” 李夔龙徐徐道出计策来,大家听了齐声叫好。 第六回:阴人施阴毒毒害忠良,巧臣设巧计计救曹印 1 乾清宫内的宫女们正在忙碌着为皇帝端茶供斋,魏忠贤急急忙忙跑来奏道:“不好了,皇上,今个儿贵州传来恶讯,巡抚王三善孤军深入被叛贼安邦彦围困,参将王建中、副总兵秦民屏、千总刘毅力战而死,王巡抚也被俘殉国啦。” 天启帝闻言一惊,问道:“魏爱卿有何对策?” 魏忠贤道:“逆贼猖獗,当着兵部调兵遣将再剿。” 天启帝道:“此事爱卿好生办理,千万不要再出差错。” 魏忠贤道:“皇上圣明,臣这就让崔呈秀调度此事,但愿早降叛军,还我大明太平江山。” 天启帝叹道:“太平什么,不要说边疆战乱纷纷了,就连朝中也是烟雾弥漫。” 魏忠贤明白皇上所指就是众大臣弹劾自己的事,遂道:“都怪臣处事不周,致使众大臣误解,给皇上添忧了。” 天启帝道:“也不全怪你,他们结党营私,朕早已知之。” 魏忠贤道:“皇上圣明,但刑部郎中曹印深受先帝器重,此人一心行法,从不结党,他虽然也弹劾贱臣,贱臣却对他敬佩有加。” 天启帝赞道:“难为你有这般胸襟,杨涟、左光斗他们这些人有你一半度量就好了。” 魏忠贤又道:“曹大人精通历代律法,日夜专注变法图强,至今未娶,臣听说曹印为官极清极廉,家中虽有七旬老母,却并无一婢一奴,母子二人生活极为清贫。” 天启帝听了大为感动,道:“难得,难得,怪不得先帝赐他通天笏,看来此人确是忠贞之臣,朕当重用之。” 魏忠贤道:“皇上英明,臣让刑部尚书乔允升择日带他进宫,这样的清廉之臣当为我等榜样,臣斗胆恳请皇上赐婢女于曹大人,一来显示皇上仁德,二来也让曹大人早成人伦,三来使曹母老有所养。” 天启帝道:“嗯,魏爱卿深明大义,不计较个人恩怨,难得,你和曹爱卿都是忠臣,此事你去办吧。” 魏忠贤得了旨意,即令人选美女四人送入曹府,曹印受宠若惊,伏地拜道:“臣无功,怎敢受此厚恩。”太监俯身近前,笑道:“皇上固然知道曹大人不是好色之徒,然闻曹大人家有老母无人照料,故赐婢女以养人伦,曹大人还不快快谢恩,咱家还等着回去交旨呢。”曹印听了,这才安心收下,拜谢皇恩,送走太监后,安置美女服伺老母。 过了半月,刑部尚书乔允升召见曹印:“左侍郎周迎秋周大人今日在殿上举荐你,皇上下旨,召你明日进宫面圣,曹大人务要做好周全准备,莫让皇上失望。” 曹印大喜,急冲冲回家做准备,刚到门口,见周应秋愁眉苦脸地走在街上,一边走路一边哀声叹息,曹印拜道:“多谢周大人荐举之恩。” 周应秋抬头见是曹印,忙拱手回礼:“哦,原来是曹大人,皇上求贤,我何功之有?曹大人满腹才华,却受屈四年,有若鸟困铁笼,龙屈沟渠,明日金殿面圣,从此以后可以大展宏图了,可喜,可贺呀。” 曹印道:“行法度,兴大明,是下官毕生夙愿,然真要实现行法图强,安定社稷,还得依靠朝中各位贤臣共同努力才是。”见周应秋愁眉莫展,因问道:”周大人为何愁苦?” 周应秋摆手道:“唉,难以启齿,难以启齿,说出来让曹大人笑话了。周某年近五旬,至今无子,前几日老父为此去算了一卦,说八月十五之前寻一个后脖有黑痣的女子成婚方能有后,不然,今生绝祀矣。”说到这里,周应秋声音哽塞,啼啼哭哭地道:“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老父为此愁闷成疾,怕是要不行了。” 周应秋悲悲戚戚拭老泪,惨惨切切长叹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曹印劝慰道:“算卦之事岂可轻信?” 周应秋道:“我固然知道那都是些无稽之谈,然老父深信不疑,要是明日还寻不到这样的女子,绝后是小,老父忧郁而死,叫周某如何独生?”周应秋说着竟然俯身下去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曹印赶紧扶起道:“周大人不必忧伤,也是巧合,半月前皇上赐曹印婢女四人,其中就有一女后脖上有黒痣 一颗,既然如此,曹印将她送与大人为妾就是。” 周应秋突然止住哭声,站起来抓住曹印之手问道:“当真?曹大人莫要诓我。”见曹印笑着点头,周应秋摇摇头道:“不可,周某岂可为一己之私而夺曹大人之所爱,此事万万不可。” 曹印道:“不妨,此女仅是下官母亲的婢女,送予周大人又有何妨?况且周大人官高位显,事父极孝,此女得陪周大人,也不埋没了她。” 周应秋大喜,鞠躬拜道:“如此,老父有救了!” 2 曹印随乔允升进了宫,被一太监单独领入内书堂等候。曹印暗思:皇上召见臣僚都是在保和殿或乾清宫,有时也会在养心殿或者后花园,内书堂乃宦官学习之所,归司礼监管辖,皇上为何在此地召见我? 正狐疑间,只闻爽笑声从远处传来,曹印起身迎接,见魏忠贤带三个太监大步而入,不禁暗自吃惊。 魏忠贤笑道:“让曹大人久等了!” 曹印拱手道:“魏公公有何见教?” 魏忠贤乐呵呵地道:“曹大人请坐。” 曹印甚为纳闷,饿狼从来要食肉,哪有善心待羔羊?也不坐,直问道:“请问魏公公,皇上何时召见我。” 魏忠贤见曹印拒坐,顿时由欢转温,脸色一沉,自个儿一屁股坐下,冷道:“皇上政事繁忙,哪有工夫与人闲话。”魏忠贤喝了口茶,慢慢道:“曹大人屡次请求觐见皇上,不知有何高论,先说来让咱家听听,果真有治国良方,咱家再奏闻皇上召你。” 曹印大怒:“这么说,此番是你召我来,非皇上?” 魏忠贤嘿嘿笑道:“咱家哪有权召曹大人来,咱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是听皇上的。” 曹印怒道:“太祖法度,宦官不得干预政事……” 见曹印指责自己干政,魏忠贤大怒,冷冷道:“曹大人如无良策进献,咱家就去复旨了,”魏忠贤蓦然立起而去,走到门口停住,吩咐身边太监道:“回复皇上,就说曹印乃碌碌之辈,并无甚么大才,哈哈哈哈。” 曹印大怒,跟着出了内书房大门,对走远的魏忠贤吼道:“我有通天笏,有权直接去见皇上,何须阉人代为通报。” 怀着满肚子的火气,曹印匆匆来到乾清宫前想要求见皇上,远远看见带刀侍卫守卫在门口,回想起自己数番求见均被挡回的经历,不禁又心灰意冷起来。 曹印驻足良久,远远凝视着巍峨高大的乾清宫,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哀叹而回。 回到家里,曹印拖着疲敝的身躯推门而入,忽见一帮锦衣卫缇骑端坐在家中,曹印大惊,怒喝:“大胆,你们竟敢擅闯本官私宅?” 为首旗尉道:“曹印,你擅杀皇上所赐婢女,下官奉命逮你。”话音未落,早有三个缇骑猛扑上来将人捆了。 曹印辩解道:“胡说,我杀哪一个了。” 旗尉怒道:“今日城外发现一女尸,经辨认乃皇上赐予你的婢女姚玉,你有何话可说。” 曹印大惊,姚玉正是自己送给周应秋为妾的婢女,她怎么死了? 3 曹印知法犯法,残杀婢女的事震惊朝野,消息传至湖广山塘驿,有一囚徒闻之大叹:“我之罪也!” 此囚不是别人,正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力荐四贤给光宗皇帝的满朝荐。满朝荐就任刑部侍郎后,因看不惯魏忠贤祸乱朝纲,上疏天启帝,揭露朝政“十可忧,八可怪”,得罪阉党,被削职为民,千里充军来到此偏远之地山塘驿。 满朝荐为人耿直,机警异常,得闻消息,暗自思忖:“曹印杀人,必是魏忠贤毒计,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人因我举荐入朝,今遭奸贼毒手,我当救之。” 满朝荐深知东厂、锦衣卫爪牙遍布全国,自己虽然充军千里之外,但阉党仍不放松对自己的监视,于是故意与友人对饮,醉后大笑道:“曹印杀人了,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来,今日一醉方休。” 友人问道:“满进士的话让人糊涂,曹印是你推举给先帝的,他犯了重罪你有荐人失察之过,你不为此惶恐怎么反而高兴?” 满朝荐笑道:“你是不知道,曹印此人徒有虚名,并无真才实学,我误信民间传言,将他视为当今之商鞅、吴起,一时失察推荐给先帝,后来我与他朝堂相见,才发现他实乃平庸碌碌之辈。” 友人道:“幸好当今圣上没有重用他,如果重用,发现他并无才干,你的罪过就大了,所以曹印今番入狱,你才这么高兴,是么?” 满朝荐笑道:“正是,正是。不过也好,曹印虚名在外,魏忠贤杀了他,定会留下个杀贤之恶名,天下文人对他必会口诛笔伐,好事,好事,哈哈。” 果不出满朝荐所料,监视满朝荐的番子报给档头,档头飞马报至京城,魏忠贤听了,对手下爪牙道:“我一直不相信几纸狗屁律令就能治理天下,曹印沽名钓誉,以李悝、管仲、商鞅、韩非自比,欺了先帝,骗了天下人,我若杀之,还真如满朝荐所言,留下个杀贤的骂名。” 王体乾道:“我听说,曹印实乃万历年间御史曹希明之孙,曹御史死后,曹家家道衰落,一贫如洗。曹印自小颇爱律法,喜读历代法家著述,万历三十一年考中秀才,此后再无功名。他本一介平民,只因一日上山砍柴,伐了一木回家,三日后复又上山,发现前日所伐之木是他人坟地内的树木,按大明律规定:‘盗他人坟茔内树木者,杖八十’,为此特意跑到县衙大堂自请受刑,此事传扬开来,百姓有道他傻的,有赞他守法的,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成就了他的名气。其实呀,他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穷秀才而已。” 崔呈秀道:“不能杀,难道要放了他?” 魏忠贤阴笑道:“曹印到处吹嘘法兴大明,律治天下,咱家求贤若渴,怎舍得杀贤,咱家将他送到边荒之地,让他放手行法去,就让天下人看清他曹印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王体乾喜道:“妙,妙,就贬他做个小小县令,着他行法,令他自证其丑,那时我们再名正言顺地给他治罪。” 计议已定,魏忠贤令王体乾拟旨,王体乾慌了,忙推迟道:“圣旨当由内阁大学士草拟,小人哪敢。” 魏忠贤笑了笑:“写几个字而已,还要请别人帮忙?” 王体乾若有所悟,喜道:“小人遵旨!” 矫诏已成,王体乾带一帮太监闯进监牢,命曹印跪地听旨,随即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郎中曹印,擅杀御赐婢女,依律不赦,然厂臣不忍杀贤,泣血求情,朕亦怜才惜能,法外施恩,贬曹印为桐庐县令,愿卿替天牧民,好生为之,勿失朕望。钦此! 在狱中待了五个月,曹印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听了圣旨后喜极而泣,山呼万岁,九拜谢恩。回到家里,曹印与老母说了缘由,母子二人整理好行礼,准备次日离京赴任。 曹母道:“我儿蒙冤期间,为娘无依无靠,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朱国祯大人深夜派人送来纹银一百两接济,我儿离京前不可不亲往谢恩。” 曹印道:“朱大人乃三朝元老,一身正气,处逆境时从不阿迎权贵,如今他正在潜心撰写史书,令人敬佩,即便未有赠银之恩,作为晚辈,我也应该前去辞行。” 当晚来到朱府,仆人带入书房候见,但见房内东侧挂有一联: 不争在朝堂 胜隐山林间 曹印暗思:“人言朱国祯身处高位,一不争利,二不争名,三不争权,是个庙堂隐者,看来果然不假。”转身又见西侧也有一联: 功名耀眼亦刺眼,追它作甚 权色迷人也害人,求来何用 曹印摇头,心想:“朱大人过于谨慎了,大丈夫坐得直行得正,求功名以扬后世,掌权柄以泽万民,有何不可?”踱步来到案前,见案桌上尚有一联,细看墨迹未干,似为半个时辰前所书,曹印边看边吟: 满堂是非,闭眼一无所有 一墙荆棘,低头啥也不见 “唉,朝中像朱大人这样明哲保身的大臣太多了,致使奸佞为所欲为,可悲!”曹印想起魏忠贤阉人得志,不禁长叹起来。 不一会儿,朱国祯缓步而来,曹印拜谢赠银之恩,朱国祯扶起曹印道:“你这人颇有志向,可惜生不逢时,老朽为政多年,也知法能治国,律能安邦,然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我等朝臣,心怀忠义,尽力而为即可,苟我志不为天下人所容,何不退而求其次?” 曹印道:“不知阁老退而求其次何意?” 朱国祯道:“如今天子一双慧眼受奸人蒙蔽,朝中正直官员失势,阉党当权,忌恨新法,你若强行之,必定白白送了性命。这次魏忠贤不杀你,其中必有阴谋,下次犯在他们手上,休想再有生机。两年前,满朝荐力陈时事‘十可忧,八可怪’,被充军山塘驿。数月前,杨涟上疏魏忠贤‘二十四罪’,现在虽然平安无事,但依老朽算来,他已是墓中骷颅矣。曹大人既然胸怀经纬,何不退而不争,隐而著述,留下墨宝,赠与后世君王。” 曹印拜道:“我知阁老潜心撰写史书,此固然是不巧之功业,但身为大明之臣,岂能无视大明之病,请恕曹印不敢效仿。曹印以为,法之神在公,律之命在信,令之精在行,法公则民爱之,律信行则民守之,令行则民畏之。若我辈因畏强权而不去推行法令,即便潜心著述,给后世留下的也只是水中美月,墙上香饼,有什么用处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最坏的后果,”朱国祯最后提醒曹印。 曹印昂然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从不违法永不背律,奸佞岂耐我何?” 朱国桢心生敬意,起而拱手道:“人言法痴曹印敬德不敬强,阿善不阿贵,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曹印,你逆而不丧志,困而不忘民,真难能可贵,不过,前路坎坷,须万般小心!” 第七回:苏州城郊父骂儿,莫干山下子别母 QQ:744807375 1 回至家中,发现母亲因寒而病,曹印暗思离上任还有些时日,不如让母亲多休养几天,不料母亲道:“我儿死里逃生,当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曹印想想也是,阉贼魏忠贤万一变了卦,自己再想离开北京就难了,遂到吏部领了官凭文书,连夜写了一份呈文,建言刑部督查湖广辰州王善因词获罪一案,次日一早,曹印交了呈文,带着母亲坐上马车,匆忙离京南下上任。 也是天佑善人,曹母虽然一路颠簸,走了几日,竟然神清气爽,先前的咳嗽、发热症状全没有了。听说东圣方青在苏杭一带传授儒学,门徒颇多,搞得有声有色,想起当年四贤同受先帝召见的情形,曹印与母商议一番,决定绕道苏杭去看看方青,然后再去桐庐上任。 走了二十多天来到苏州郊外,眼见已近晌午,遥见远处酒馆彩旗飘飘,曹印喜道:“娘,前面吃了饭再走。”曹母掀开帘子一看,见是酒馆,遂道:“娘老了,吃不了多少,早上喝了碗稀粥,也不怎么饥饿,倒是我儿一天赶路辛劳,一定饿坏了。” 曹印快马加鞭,驾车来到酒馆前,小心翼翼地扶母下车,忽见一囚车停在酒馆外两三丈远的树林里,内有一囚,脸容清瘦,目光如电,神态昂然。旁有一少年,衣衫质朴,正在给囚徒喂水。囚车附近有四名持刀锦衣卫缇骑坐在石块上吃着烧鸡。 曹印多看了几眼囚犯,那几个锦衣卫见了骂道:“滚,看什么看?” 曹印见四人无礼,本想责问几句,想想自己与老母势弱,闹起来反让老母受气,只得忍了下来,扶住母亲自往酒馆走去。 走了几步,曹母道:“儿呀,不用扶我,你去将马车栓好,娘自己能走。” 曹印道:“好,娘小心点。”说完就返身去牵马,将绳栓在附近的树干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老人家,实在对不住,你们就在外面将就将就吧。”曹印回头一看,见掌柜的将老母直往外推,忙走过去道:“生意人开四角酒店迎八方宾客,掌柜的为何将客人拒之门外?” 那掌柜的道:“不是我不容二位,只是店内已被众官爷包场,还请体谅。” 曹印伸头往店里探望,见五六个旗尉带着二三十个锦衣卫缇骑正在里面痛饮,见此情景,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拱手对掌柜的道:“你看他们人虽多,可店内尚有空位,我母年事已高,这外面风大,烦请掌柜的行个方便。” 掌柜的看了看曹母,确是风烛残年,又望了望店内众人,颇是为难。背后一缇骑端着酒碗出来,斜倚在门边笑笑地看了看曹印,又瞧了瞧曹母,手指曹印嘻嘻言道:“老不死的想进来?好呀,你,有本事打赢老子,就让你老母进来吃饭。” 曹印大怒,正要责问那无礼的缇骑,曹母熟知儿子秉性,见势头不对,赶紧回身一手捂了曹印嘴巴不让他说话,命令似地道:“我儿休得多言,娘与你就在这外面吃饭。”又对掌柜的道:“胡乱弄几个菜就行。” 曹印极孝,不敢违拗母命,掌柜的命小二搬来桌子凳椅摆在门外,曹印也只得忍气坐下。那挑衅的缇骑见了,得意地哈哈大笑,复又返回店内吃酒去了。曹母道:“我儿志比天高,心胸岂能不比天广。”曹印道:“母亲教训的是。” 小二很快上了几盘菜,母子二人盛了饭,倒了茶水,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魏大人……” 只见远处一大汉踏步如飞,边喊边追赶过来,身后十余个家仆各执刀剑疾速跟在后面。 这大汉来到酒馆前,左右扫视一番,见到林中囚犯,急忙迎上去喊道:“魏大人!”守卫囚车的几个锦衣卫见状,慌忙跑入酒馆喊人。 那大汉从家仆手中接过酒碗,斟了满满一碗酒送至囚徒嘴边,囚徒谢道:“多谢周大人,”随后一口饮了那碗酒。 众缇骑听说有人胆敢给囚犯敬酒,一个个杀气腾腾地冲出酒馆,与那大汉及众家仆吵了起来,双方各执刀剑,争斗似乎一触即发。 曹印放了筷子,走上前抓住一家仆问道:“你家主人看模样应是官宦人家,为何对荒野囚徒这般热情?” 家仆道:“此囚不是一般人,乃前吏科给事中魏大中魏大人……”家仆话未说完,就被众人闹哄哄地冲开了。 曹印大惊,自言自语道:“传言魏大中为官清廉,虽出入朝堂,却仍旧穿着朴实,从不奢华,夫人在府中亲自织布,这样清廉的好官,怎么也会犯法?” 曹印退至饭桌上静观其变,只听为首旗尉骂道:“魏大中收受贿赂,我们奉命缉捕,你是何人敢扰我执法,不怕死么?” 那汉子大怒,指着旗尉骂道:“狗奴才,告诉你,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回去告诉魏忠贤,我是三年前吏部郎中周顺昌,有种来抓我。” 曹印又是一惊,这周顺昌亦是有名的忠烈之臣,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他与魏大中同在南京任职,曹印虽然不曾见过他们,但也闻知二人大名,今日也是巧了,竟然同时同地得遇两位正直大臣。 周顺昌怒目圆睁,言语凌厉,正气冲天,那旗尉和几十锦衣卫竟然失了先前的威风,语气一下子缓和起来。另一旗尉上前打圆场,笑道:“我们亦是奉旨行事,周大人切莫动怒。”又对那为首旗尉道:“周大人既是魏大中故人,我们就容周大人与魏大中叙叙旧情。” 那为首旗尉也被周顺昌正气折服,只得点头应允。 魏大中对周顺昌道:“魏某得罪奸贼,亲友个个惧祸离我而去,周老弟不畏阉党,赠酒相送,魏某感激不尽。” 周顺昌道:“奸贼祸国殃民,天下人恨不得抽其筋,食其肉,魏贼迟早死无葬身之地。魏大人此番受屈,到了京城免不了要遭受酷刑,愿大人休要辱没了忠臣名节。” 魏大中大笑道:“我魏大中岂是区区几个阉党就能屈服了的?”又对旁边的少年道:“孩儿,快快见过周大人。” 那少年拜道:“魏学洢拜见周大人。” 周顺昌怪问道:“这是?” 魏大中回道:“犬子魏学洢不忍丢弃老朽,冒死要随我进京。” 魏学洢道:“孩儿岂忍父亲独自一人受罪,此去京城,孩儿与父生死与共。” 周顺昌竖起大拇指赞道:“好男儿,好志气。贤侄贵庚,可有婚娶?” 魏学洢道:“晚辈二十有七,父难如此,岂敢论婚娶之事。” 周顺昌对魏大中道:“令郎高义,周某有女名英,正是二八年华,魏大人如不嫌弃,周某愿将小女配与令郎。” 魏大中惊得目瞪口呆。魏学洢则慌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晚辈今番北上,生死难卜,岂敢耽误令爱一生。” 魏大中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嘱咐魏学洢道:“孩子,还不拜见岳父大人。”见儿子魏学洢犹豫,魏大中又令道:“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怎么,竟不听为父之言?” 魏学洢跪地磕头拜道:“拜见岳父大人。” 周顺昌亦豪爽大笑,扶起魏学洢道:“贤婿快快起来。” 为首旗尉脸色一沉,暗想:周顺昌当着我们的面与囚犯结亲,这不明摆着是在嘲笑魏公公和我们锦衣卫么,哼,待我回了京城,先收拾了魏大中老贼,再来擒你周顺昌。主意已定,马上换了一副脸孔,和颜悦色地道:“恭喜魏大人,恭喜周大人,恭喜魏公子,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众缇骑得令,强行分开周顺昌,拉着囚车就走。魏大中在车上仰天大笑:“魏某临死前得一佳媳,痛快,痛快,痛快!” 周顺昌亦哈哈大笑,又指着众锦衣卫喊道:“休要忘了,尔等走狗回去告诉魏阉,我乃三年前吏部郎中周顺昌,天下人怕他,周顺昌不怕,哈哈哈哈……” 见囚车走远,一直踮起脚伸长脖子的周顺昌转过身来,长长叹了口气。曹印正想上前搭话,忽听人说:“不好了,老太爷来了。” 众人一看,只见一个妇人,几个丫鬟扶着一老人气踹踹地奔来,周顺昌大骇,怒问众人道:“谁走漏消息给老太爷的?” 众人惊惧回道:“我们谨遵大人之意,守口如瓶,不知道老太爷如何知晓的。” 周顺昌见躲已来不及了,只得赔笑着迎上去道:“爹,你老人家怎么来了,来,孩儿搀扶你回去。” 老者一手甩开周顺昌,怒道:“滚开,你周顺昌天不怕地不怕,连魏忠贤都敢骂,我哪敢当你爹?你不怕死,我怕,你死了也就算了,可别连累我一家老小三十一口。” 周顺昌听罢,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并非孩儿不孝,只是那魏忠贤祸乱朝纲,陷害忠良,近日京城传来噩耗,杨涟、左光斗、周起元、顾大章、周朝瑞等一班忠臣共计一百余人都遭他陷害入狱,大明朝堂为之一空,庙堂之内尽是奸邪,儿身为大明臣子,岂能坐视?” 周顺昌说完,嚎啕于地,悲伤欲绝。 老者见了,亦抱儿流泪,痛心责道:“我儿好糊涂,所谓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你当以朱国祯朱大人为榜,身居高位,却目不见浊行,耳不闻污言,一心写史,不仅能保长生之富贵,而且能留死后之芳名,怎可学那曹印迂腐,到头来落个家破人亡惹人笑,四脚朝天臭万年。” 曹印大惊,真想上前问个明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老人家怎可凭空断定我曹印的将来?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老叟气恼,责备儿子,自然是言无好言,语无善语,何必当真? 周顺昌道:“父亲休要责备曹大人,他曾说过:‘法能治国,律能安邦,朝堂忠臣,守天子一寸之法,而治大明芸芸众生。’想我周顺昌身为大明臣子,不能守天子法兴国安邦,已是憾事,今日为忠臣送行,敞开胸怀痛骂奸臣几句有何不可。” 老者叹息道:“曹印那蠢货,一心迷恋律法,在朝中不知蛊惑了多少痴人,我若见他,必骂他个狗血淋头。”复又指着周顺昌骂道:“你这不知轻重的逆子,今日我周家全害在你手里了。” 老者生气过度,说罢晕了过去,周顺昌慌忙扶住,众人慌着一团,叫“爹”的,呼“老爷”的,叫“老太爷”的,杂声混成一片,大家手忙脚乱地将老者抬起来,匆匆忙忙地走了。 曹印呆呆地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吃饭,曹母见状,知道他难过,问道:“我儿可听见了周顺昌老父之言?” 曹印这才回过神来,忙答道:“儿听见了。” 曹母追问道:“我儿以为如何?” 曹印道:“君子求道,小人求利。君子忧道不优死,小人忧死不忧道。” 曹母复问道:“我儿以为魏大中如何人也?” 曹印道:“忠臣、义士、豪杰。” 曹母再问:“他为奸臣所害,为何如此坦然。” 曹印答道:“国家法度威若泰山,一丝不可变,一毫不可改。魏大人虽为阉党所害,然锦衣卫走狗手持天子驾帖抓人,他纵然冤屈,也不可抗拒。为忠臣者,宁可赴枉死城做鬼,也不立金銮殿逆旨,贤士忠君报国之志,岂是乡野百姓所能知也?” 曹母颔首而笑:“我儿鸿鹄志向,切不可为鸦叫蝉鸣所误。” 曹印慌忙跪拜道:“多谢母亲教诲。” 2 几番打听,得知方青在杭州九溪十八涧筑土墙,搭茅屋,布讲台,授圣学,搞得有声有色,曹印大喜,正想前往,复又闻方青受金华知府邀请,前往讲学未归。曹印大为遗憾,不得已,只好带着母亲转而西行,准备到德清县后再往南去桐庐任职。 这日来到莫干山下,母子二人正驾车走在山间小道上,突然风声沙沙,马声哀哀,任凭曹印鞭打,那马就是停蹄不前。曹印大奇,下车查看,走了几十步,见前方远处有一堆篝火,近前一看,唬了一跳:篝火上烤着一只人手,挂了一副心肝,篝火边摆着一把大刀,三个酒坛,酒坛附近稀稀拉拉地丢着许多骨头,草地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双目瞪着曹印,似乎正在诉说着天大的冤屈。 曹印慌忙退至马车边,见母亲熟睡,遂牵着马使劲地拉,想尽快逃离这恐怖之地,免得母亲醒来后受了惊吓。 走过篝火不远,忽闻轻微鼾声,循声望去,见草丛中躺着三个大汉,上身**,满身酒气。曹印瞧瞧这三人,又望望那堆篝火,顿时大怒:“定是这三个凶徒杀人食肉,之后醉酒睡在这里了,看我擒凶送官。” 曹印正想抓人,忽又思忖:“这三人面相凶狠,定是江洋大盗,听说江湖上有个“盗跖”,领着三四个凶徒到处杀人食肉,许多官员和豪强都遭他毒手,莫非……果真是‘盗跖’,我哪是他们的敌手?何不趁他们熟睡之机,将人缚了再说,纵然他们不是“盗跖”,就凭杀人食肉这一条罪,送到本地县衙去,也该判他们一个斩刑。 曹印想好了,从车内取来长绳,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悄悄地用绳绑了两个,正待绑第三个时,忽听身后的马车上传来呼声:“我儿何在?” 原来母亲醒了,不见儿子,因而呼唤,但曹印不敢应答,生怕惊醒了强人。曹母不见儿子回话,又探头出来一瞧,见篝火上挂着人手、心肝,又见草地上放着一颗人头,顿时“啊”的一声吓昏了过去。 曹印见了,慌忙返回去大喊:“娘,娘,你醒醒。” 娘未叫醒,倒是那三个大汉被曹印给叫醒来了。 未被捆绑的大汉翻身跃起,抓起刀,先砍断两个同伙身上的绳索,再朝曹印逼去,两个同伙见曹印竟敢捆绑自己,也凶狠狠地围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敢暗算爷爷?”三个大汉叫嚣着。 曹印见事已至此,怕也无用,遂正气凛然地反问道:“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分尸,眼中可有王法?” 那为首汉子哈哈大笑道:“你听好了,我乃常州钻天鹞,我这两个兄弟,一个是米脂县乱世王,一个是平凉县油里滑,我兄弟三个都是响当当地好汉,怎奈生不逢时,一直未能出人头地,今天见这人饿得要死,我和二位贤弟不忍他活活受罪,所以一刀杀死,烤熟了下酒,我们所为乃是天大的善事,何罪之有?” 乱世王和油里滑呵呵笑道:“大哥说的极是,我兄弟三个可都是大好人呢。” 曹印听了,气得脸色铁青,可又无可奈何。 钻天鹞问道:“你这汉子是什么人,怎敢趁我熟睡时绑我?快说,不然也将你烤了吃。” 曹印正色道:“我乃桐庐县令曹印,正要抓你三个绳之以法。” “呵,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敢抓爷爷,笑话,你以为你这个曹印是人家刑部郎中的曹印?人家有通天笏,你有啥?”油里滑冷笑一声,调侃起眼前的小县令来。 乱世王道:“我兄弟三个要是被那刑部郎中曹印抓了也不冤枉,可笑此人做个七品芝麻官,也敢来招惹爷爷,那不是找死。” 钻天鹞道:“少跟他废话,先绑了,今日爷爷已经酒足饭饱,这个县令暂且不杀,留着明日再享用。” 油里滑听了,嬉笑着要来捆人,曹印边挣扎边急切喊道:“休得放肆,我就是刑部郎中曹印,你们擅杀朝廷命官,乃诛九族的大罪。” 三个凶徒如何肯信,将曹印按住,麻利地绑了,然后往地上一丢,再去车内翻寻财物。三人发现曹母昏迷不醒,因她老迈,骨瘦如柴,想必身上也没有几块可食之肉,遂不伤害,只管找银子。翻来搜去,找到三四十两碎银,一纸官凭和一柄玉笏,钻天鹞细看,嘿,还真的是先皇御赐通天笏的曹印。 “曹大人,你不是在朝中为官吗,怎么跑这荒山野岭来?”钻天鹞奇问道,复看了看官凭,笑了,调侃道:“哦,原来你被贬官了,哈。” 曹印羞愧难当,又想,在强寇面前,我宁死也不受辱,遂怒道:“我奉命调去桐庐,此乃庙堂雅事,你这山野匹夫,无能鼠辈,不敢招惹豪强真丈夫,只配欺辱羸弱孤寡人,安可妄议朝政!” 乱世王大怒,鼓起圆眼,握起拳头,怒喝:“什么?你敢讥笑我不敢招惹豪强只配欺负弱小?告诉你,我三兄弟迟早要闹翻朱家王朝。今日先宰了你这这狗官,看你还敢小瞧爷爷不。”说罢就要行凶。 钻天鹞一把按下他的铁拳,笑道:“江湖上,我钻天鹞最佩服的就是‘盗跖’,他曾有言: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曹印也算是个善人,他虽恶我,我亦不杀。”又将银子交与乱世王收了,吩咐油里滑道:“将马卸下来牵走。”再将通天笏、官凭往马车上一丢,对朝印道:“不议就不议,爷爷也懒得议你们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听闻你是个清官,爷爷不杀你,不过这马和银子,嘿嘿,爷爷还是要的。” 三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行了十来步远,钻天鹞回头喊道:“曹大人,让你看看我钻天鹞的本领。”说完,猛将刀飞掷过去,一道寒光直射曹印。曹印大惊,心想此番必死,遂闭眼叹息,忽觉身上蹦得紧紧地绳索突然一松,睁开眼,原来飞刀穿过手臂衣袖,刚刚斩断绳索,却又不破皮肤。 三人见曹印唬得满头大汗,复又开心大笑,牵着马乐癫乐癫地走了。曹印回过神来,边喊娘边挣脱绳子,急忙冲到车边,掀开帘子,见母亲虽然依旧昏迷,但毫发无伤,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3 母亲受惊昏去,理当速找大夫救治,可恶徒杀人劫财逍遥法外,也需及时报官擒拿,两件事都重要,先救母还是先报官呢? 曹印未及多想,先带老母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没了马,车已成废物,曹印只得背着老母走,行了五六里路,终于见到几户人家,一打听,才知这是莫干山下马庙镇。 曹印拦住一中年汉子道:“敢问大哥,镇子上可有大夫?” 那汉子道:“有,你往前走四五里,有个黄大夫。” 又问:“本镇亭长姓甚名谁?方才有三个歹人在林子里杀人食肉,又劫了我的马和银子,大哥可速报亭长捕获,那三个歹人外号叫……” “且慢,是你被劫,又不是我,我去报什么官?再说了,亭长身边就围着一帮无恶不作的恶棍,都是本镇的凶神,万一杀人的就是他们,我去报案,岂不是自讨苦吃?你这外乡人不晓利害,休要怂恿我去惹祸。” 那汉子走了,曹印无奈,只好背着母亲先去找黄大夫,行至半途,忽然大雨磅礴,把个母子二人淋得像从河里钻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湿淋淋的。 还未找到大夫,母亲浑身打了个颤醒了,曹母在儿子的背上叫道:“我儿这是要背娘去哪里?怎么不坐车?” 曹印又惊又喜,连忙将母亲放在路边大石之下,一边擦母亲脸上的雨水,一边心痛地道:“娘,儿不孝,让娘受惊了,你没事吧?” 曹母似乎记起方才的事,满脸惊恐地问:“儿呀,刚才那死人是怎么回事?吓煞为娘了。” “娘,那是几个歹人杀人食肉,他们抢走了我们的马和银子,儿无奈,才背娘走路,不想遇此暴雨,娘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曹母责道:“既有歹人犯法,我儿为何不去报官,反倒背着我慢慢行走,这样不是误事?”见曹印不语,曹母明白了,复责道:“我儿身为臣子,受先皇厚恩,誓要行法复兴大明,今日既遇歹人,理当维护法度威严,先去报官捕贼,怎能为了我这七旬老妪而如此迁延?法度不行,我儿如何对得起皇上?如何对得住天下百姓?” 曹印潸然泪下,痛哭不已,曹母催道:“我儿速去报官,不要管我。” 曹印止住泪道:“母亲有命,儿安敢不从,前面不远处有一黄大夫,母亲速去他家等候,儿报官后即来迎娘。” 曹母听了,方才欣慰,喜道:“好,如此才是我儿,忠孝忠孝,先忠后孝,我儿明轻知重,方能对得起你身上的通天笏。” 曹印脱下衣,披在母亲头上权当雨伞,又在路边捡了根短柳木棍交给母亲当拐杖,而后转身疾走。走了数十步复又回头,见母含笑目送自己,眼中泪珠忍不住又滚了出来。 第八回:娘亲落水随流去,孝子丁忧守空坟 1 倾盆大雨过后的德清县衙,清新素雅,比平日里更显三分威严。 曹印一路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到门口,就急不可耐地要求报案。门子见来者湿淋淋地一副落魄模样,以为是个疯子,恶狠狠地将人挡在门外。曹印急摸出通天笏道:“我乃曹印,持通天笏可自由调度衙役捕盗,今来德清县衙报案,你敢拦我?”门子大惊,但又不辨真假,只得诚惶诚恐地先将曹印引入门客堂,嘱咐其他门子陪着说话,自己则匆匆跑进二堂禀告县丞刘元。 刘元不敢怠慢,急报县令**,姜县令大惊失色,召集县丞、主薄、典史一帮大小官僚商议道:“先皇有旨,通天笏上谏天子,下察百官,皇宫禁院,府衙军营,日夜出入,畅通无阻,持通天笏者,庙堂参奏百官,侍卫不能阻,村野捕获贼寇,公差任调遣,曹印今日来此,不知是祸是福。” 这德清县衙是奢侈糜烂的淫窟,贪污腐化的窝点,一帮官吏各有劣迹,听了**之言,各各惊惧,人人惶恐。 **见众人不言,急得在堂内来回踱步,自语道:“难道是上个月我们挪用赈灾银的事走漏了风声?” 县丞刘元沉吟一会道:“大人且宽心,我听说,曹印跟东林党徒纠在一起,为魏公公所不容,已被贬官逐出了朝廷……” 主薄万吉道:“既如此,我等岂可留他?魏公公权势熏天,留曹印在此,你我众人丢官事小,一家老少性命难保。” 典史马树全道:“可是,他毕竟有通天笏,我们有何理由拒他?万一他闹到皇上那儿,我们可是藐视先皇遗旨,这个罪名也不小。” **叹道:“我们这些小官,谁也得罪不起,我看也不能让他等候太久了,莫如先去迎接,看他为何事而来,而后再做商议。” 一行人匆忙来到客堂,见了曹印纳头便拜,口称迎接来迟,万望恕罪。曹印答礼毕,说了缘由,**得知曹印仅是路过德清,这才放下心来,挤出一副怒容道:“这三个盗贼是哪里来的,竟敢如此放肆,曹大人放心,本官这就派人缉捕。”见曹印浑身湿透,又吩咐下人:“快去拿身干净的衣服来给曹大人换上。” 曹印谢道:“多谢大人好意,”又道:“大明律法不容亵渎,切不可让三个盗贼逍遥法外,还望县令大人速派快手捕贼。” **忙道:“那是,那是,来人,快叫捕头带足人手前往马庙捉拿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三恶。” 曹印道:“我带快手前去。” **道:“曹大人一路劳累,又受盗贼惊吓,挨了雨淋,不如好好休息,喝点热汤,切莫着凉了,至于捕贼,由捕头去就是了。” 提到着凉,曹印倒是想起了母亲,母亲年已七旬,今日受惊不小,又被大雨暴浇,如何受得了?遂道:“也好,此事有劳各位大人了,老母尚在乡村黄大夫家,我先去看看。” **道:“好,大人既是要去桐庐上任,时日自然耽误不得,我看这样,待会儿大人换了衣服,从我德清县衙支取盘缠,骑马早去赴任,待我捉了凶徒,缴获赃物和马匹,再派人送到桐庐来。” 曹印心想,也只能这样了,于是点头道:“能不能追回银两倒也无所谓,只是不可放纵了恶人,坏了朝廷法度。” **一边整顿人马捕盗,一边命户房送来银两,典史带曹印入后堂换上衣服出来,刘元牵来一匹黑马,呈上五十两银子,曹印接了马,只受了十两纹银,辞别**离了县衙,骑马匆忙寻母而去。 2 曹印打马一路狂奔,路过一木桥时,见有许多乡民围聚在桥上,有的扼腕叹息,有的摇头长吁,再看桥下河水涛涛,洪流滚滚,小河两边有人在焦急地搜索着什么。众人见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都让开桥面。曹印见木桥狭小,且大雨刚过,桥面湿滑,也不敢纵马,只得落下来牵着马徐徐走过。 过了桥,曹印又回头看了看众乡民和那急速奔腾地河水,料想是大雨磅礴,山洪暴发,有人不慎落水了,正想前去询问,可又想着老母还在等着自己呢,也只好作罢,复骑上马,扬鞭离去。 到了黄大夫家,曹印刚要入门,忽见两个人匆忙走了出来。曹印见其中一个背着药箱,急拉住问道:“可是黄大夫?”那人道:“在下就是。”另一人分开曹印道:“兄弟,你如无甚紧要的大病可改日再来,黄大夫要去救人性命,片刻耽误不得。”那人说着,拉了黄大夫就走了。 既是要去救命,曹印也不便再问,只得进屋寻找母亲,见屋内只有三个病人,并无母亲的身影。恰在此时,三个病人起身欲走,曹印忙问道:“三位,可见过一位七旬老婆婆前来医病?”三人摇头道:“未曾见过。”曹印来到门外左右张望,暗思:“怪哉,与母亲分别的地方离这而不远,她老人家应该早到了,怎会不见踪影?” 正纳闷着,见那三个病人走出门来,曹印问:“你们都不等黄大夫了?”其中一人回道:“等他?有个老人掉河里了,他这一去要救人性命,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回来都天黑了。”曹印大惊:“老人?什么样的老人?”那人回道:“不知道呢,只听方才来叫的李老二说,有一个老人过桥时不慎滑倒掉进河里,刘娃、刘老鬼他们已经下水救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救上来了没有。” 失魂落魄的曹印踉踉跄跄地来到木桥边,见众人一脸沮丧地样子,急抓一人问道:“落水的老人长什么样子,人救上来了没有?”那人叹了口气道:“唉,无踪无影,怕是早被洪水冲远了。”曹印又急问:“她长什么样子?”另一人拿着一根柳棍走过来道:“我准备过桥时,看到老婆婆在桥中间步履蹒跚,她衣服湿透,头顶一件黑衣当伞,穿着青丝长袍,握着这根柳木棍,我正想叫她小心,不曾想她一个跟头栽倒水里去了,仅剩这柳棍落在桥上。” 曹印听了,顿觉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众人扶住问道:“你认得老婆婆?”曹印哭道:“那是我的母亲。”说罢,一边喊着娘一边发狂地沿河往下追去,众人见了只是摇头。 曹印反反复复在河边搜寻了十几里,直到天黑也不见母亲踪影,只得戴孝批麻,烧纸焚香,对着滚滚洪流九磕三拜,只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 眼见东方微白,曹印方才止住哭泣,静下心来,心想母亲已葬身鱼腹,哭也无益,以大明律法,凡为官者遇父母亡故的,当辞官回乡守孝三年,名为“丁忧”,今日母亲意外归天,我当辞官回家,丁忧守陵,切不可废了法度和孝道。 想至此,曹印起身,擦了泪,带着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柳棍拐杖回到县城馆驿,写了呈文申报朝廷。过了一个月,得朝廷回复,允许所请,遂回到新郑曹庄老家,买了口棺材,将那柳棍拐杖放在棺材里下葬,垒了坟,立了碑,在坟侧搭了两间茅草房,日夜守候在空坟边尽孝。 到了月底,新郑县令梁昌贵带着一干人马来曹庄拜访曹印,又依律发给曹印俸禄,曹印谢了,送走县令后,众乡邻才知道曹印丁忧守制回来了,纷纷前来吊唁。乡邻们得知曹母不慎落水身亡,一个个唏嘘不已。 3 这日和风习习,曹印露坐草地细读《韩非子》,一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扶着一老者来到山上。老者远远地喊道:“曹大人。”曹印抬头,见是曹庄亭长曹桐,以辈分论之,算是堂叔,遂放下书起身相迎,拜道:“三叔怎么来了。”曹桐指着那中年人道:“这是我们曹庄财主曹珲,乃你叔辈,你就叫珲叔吧。”未等曹印施礼,曹珲先拜道:“希明叔在朝为官清明,今曹大人蒙受祖德,满腹才华为朝廷所重用,光宗耀祖,可喜可贺。”曹印知道他口中的希明叔乃自己的祖父曹希明,摇头回道:“惭愧,曹印德薄,岂敢与祖父相提并论。” 三人在茅屋前的凳子上坐下,曹印早听说曹珲有田产两百余亩,山林五百余亩,房产三处,酒肆一座,乃新郑县出了名的大财主,只是自己小时候在曹庄时,家境贫寒,无缘与他相识,想不到这次回乡竟能见到,乃道:“珲叔事务繁忙,今抽暇来看晚辈,晚辈感激不尽。” 曹桐道:“听说你来了,你珲叔和众乡邻相约请你相聚,特着我来邀请,时间嘛,就定在今日,你看如何?” 曹印道:“多谢珲叔和众乡邻,只是曹印丁忧守制,不宜酒肉。” 曹珲道:“不妨事,大家吃素宴,饮凉茶,一来话旧,二来交心,曹大人多年在朝廷为官,今日回家乡来,乡亲们好歹也要请客一次,不然,岂不显得我们不近人情。” 曹印想,乡亲们如此热情,不答应却不冷了大家的心,不知晓的,反说我曹印瞧不起人呢,遂道:“既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是日晚上,曹珲家里张灯结彩,家丁们来来往往忙碌着,一片喜气洋洋。曹印在曹桐的陪同下来到曹家,曹珲和一大帮人将二人迎入客堂,众人落座后,曹印赞道:“好大的庄园,珲叔的家堪比朝中大员的府邸,好不让人羡慕。”曹珲忙道:“曹大人谬赞了,寒舍简陋,今日能迎得曹大人前来,乃我曹珲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众人听了,都附和道:“是呀,是呀!” 曹桐提醒曹珲道:“是否向曹大人介绍一下各位乡邻?” “对,对,看我一高兴都忘了,”曹珲慌忙立起,“曹大人,这位是曹忠,在县衙捕房任职。这位是秀才曹柳才,他舅舅乃都察院山东道司狱使汪年。曹有礼,禹州县衙书吏,听说曹大人回乡来了,特赶回来拜识。曹全福,我们曹庄的大财主,在县城里开有四处商铺。 曹有德,我们曹庄大地主,家有良田百亩,牛羊三百余头……对了,这位大爷叫曹四九,是我们曹庄辈分最高的长辈。” 众人一一与曹印拱手,曹印也一一还礼。 这时菜品上齐,曹印目扫餐桌,素宴不俗: 糖醋脆豆腐黑中有白,枸杞炖冬瓜白里透红。 素炒野划菇清香扑鼻,响油小白菜香气浓郁。 红烧土豆块块块红艳,椒盐南瓜条条条椒黄。 酸辣土豆丝丝丝有形,香拌白藕片片片入味。 鲜红酸罗卜酸里有辣,盐侵青苦瓜苦中带甜。 松仁拌玉米最惹人爱,红枣混汤面更引人馋。 …… 一桌的红绿翠白热气腾腾,满屋的酸甜苦辣浓香阵阵。 曹印暗想,曹庄偏僻,离县城十几里路,要筹备这么一桌丰盛的晚宴谈何容易,想必他们花了不少银两,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各地灾荒,到处哀鸿遍野,如此破财费食着实浪费。 想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但众人一片美意,又不便过多非议,只好道:“何须这般破费,如今国家正处危难之际,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我与众乡邻见面,主要是叙叙旧,随便吃些粗茶淡饭就可以了。” 曹珲笑道:“曹大人满腹经纶,受通天笏在皇宫官衙畅通无阻,何等荣耀,曹庄乡亲们都以我们村出了一个紫衣大官为荣,听说大人回来了,个个欢欣,争相一睹尊容,只可惜曹大人丁忧守制,不得已以区区素宴相待,实在是怠慢了。” 众人都道:“是呀,怠慢曹大人了。” 曹珲道:“请曹大人上座。” 曹印道:“今日既是乡邻相聚,当分长幼尊卑,曹印辈分小,岂敢上座,我看在座者数四九爷爷辈分最高,年龄最大,当请他老人家坐主位。” 曹四九穿的是粗布,戴的是青巾,手脚粗糙,满脸皱纹,看上去至少也有七八十岁了,听说要自己坐主位,慌忙摆手道:“老汉一个贱民,今日能与众贵人同桌共餐已是殊荣,岂敢上座!” 曹印道:“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怎可以贫富论贵贱,你老人家不上座,我们这些晚辈谁敢去坐。” 曹有礼见了,对曹珲道:“既然曹大人如此谦让,就依曹大人之意吧。”曹桐也说:“对,今日相聚的都是一家人,我看随意的好。”曹全福道:“那就以曹氏辈分排座入席?”大家都说好。 众人议定,一起请曹四九上座,曹四九惶恐不已,死也不从,大家连推带拉将他推到主位上按下。曹四九复又站起,曹珲责道:“四九叔,你可不给我曹珲面子,难不成连曹大人的面子也不给?”曹四九见曹珲七分笑意里暗藏着三分怒容,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诚惶诚恐地老实坐下。 大家以辈分落座后,曹珲起身道:“来,我们以茶代酒,共敬曹大人一杯。” “曹印丁忧在家,已是平民百姓,况且这里又不是官衙公堂,各位长辈直呼曹印姓名就是。”曹印站起来笑了笑,又建议道:“这第一杯茶水,我们当恭祝四九爷爷健康长寿才是。” 众人惊懊,曹有礼道:“曹大人,哦,不,曹大哥所言极是,我们还是先敬四九爷爷吧。” 敬了曹四九,大家又都坐下来吃菜,相互之间以茶代酒相敬,席间格外亲睦。吃了许久,曹印放下筷子问道:“乡亲们今年收成可好?” 曹柳才见问,站起来,双手抱拳高举,朗声回道:“托万岁爷和九千岁洪福,今日我曹庄百姓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说完,曹柳才又轻声问曹有德道:“有德大伯,你今年收获的粮食少说也有两千石吧!”曹柳才摆手道:“那算什么,与曹珲老弟相比,我那点粮食还不够他塞牙呢。”曹珲道:“百姓能有今日之福,还不是全赖九千岁至圣至贤。”曹桐道:“听说全国各地百姓感恩九千岁大贤,纷纷为他建生祠祭拜,我们曹庄既有大户,何不也建一座生祠,以表我曹庄百姓之心意。”曹珲道:“亭长大哥所言极是。”曹全福道:“为九千岁建生祠,我出银三十两。”曹有德道:“我亦出银三十两。”曹珲道:“建一座生祠,约摸需银一百五十两,既然二位哥哥出了六十两,剩下的费用自当小弟承担。”曹桐大喜:“好,好,我看再调集全村百姓来做义工,两三月内必成。”曹有礼道:“我去过开封,见人家那生祠颇为讲究,宏丽相尚,瓦用琉璃,像加冕服,眼、耳、口、鼻、手、足宛如生人,肠腑内则以金玉珠宝充之,髻空一穴,簪以四时花朵。” 曹珲、曹有德、曹全福闻之大惊,三人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如此说来,要建一座生祠少说也得五六百银子。 曹桐笑道:“人家那是开封,我们小地方岂能与之相比,乡亲们建生祠以表我曹庄百姓对九千岁爱慕之意,大家尽力而为,何必攀比。”曹柳才道:“是是是,晚辈虽无三位叔叔的财力,但愿意提笔撰写对联一副挂于生祠大门两侧,以彰显九千岁功德。”众人问道:“什么对联?”曹柳才神情肃穆,葵藿之心溢于言表,高声吟道: 一代圣神临凡尘,至圣至神,掌乾坤而泽万代, 三朝文武出世间,乃文乃武,同日月而辉千秋。 众人拍掌叫好,曹有礼赞道:“九千岁能文能武,至圣至神,历经万历、光宗、天启三朝天子,掌乾坤远胜古君,耀辉光堪比日月,柳才兄这副对联秒极,秒极。” 嘭……正当大家说得热火朝天之时,忽闻一声巨响传来,直震得满桌菜肴都跳了起来,大家一看,原来是曹印猛锤了一下桌子,众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不知所以。 “阉贼沽名钓誉,祸国殃民,虽千刀万剐亦难解我心头之恨,”众人只管大赞魏忠贤,谁也没有注意到曹印的脸上早已是乌云密布。 众人大惊失色,客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沉静了片刻,曹桐小心翼翼地问道:“曹大人,你这是?” 曹印道:“三叔,各位长辈,你们有所不知,那魏忠贤本是阉人,以律不得干政,可他蒙蔽皇上,玩弄权术,无端残害忠良,恣意欺世盗名,实不相瞒,若不是此贼设计陷害,我也不会被贬出朝廷,我母亲也不会溺亡他乡。” “啊?曹大人是被九千岁贬黜离京的?”曹桐大惊。 “我们以为你是皇上和九千岁差你巡察江南的,难道不是?”曹全福惊骇不已。 曹印怒道:“他是什么九千岁,古往今来之奸人,唯此贼最为可恶。” 其乐融融地素宴霎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曹有礼咳嗽两声,拱手对众人道:“最近禹州县衙琐事繁多,我此番回来只向县丞告了两天的假,今日须得回去,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行一步,失陪,失陪。”曹忠道:“有礼兄此去禹州,须经新郑县城,此一节路我最熟,我送你去,路上也好有个伴。”二人刚走出大门,曹全福急追出去道:“我胆小,一个人不敢回县城,你二人既往县城去,不可丢下我。” 曹桐见走了三人,遂道:“曹大人受贬离京,又不巧失母丁忧,想必心情不畅,既如此,我们不可在此欢饮,我看这样,今日之宴到此为止,改日众乡邻再聚。”曹珲忙道:“亭长哥哥说的极是,今日之宴到此为止。”众人听了都道:“既如此,我等告辞。” 曹印正要拉住众人,曹桐一把抓住曹印道:“曹大人,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曹桐说话斩钉截铁不容商议,曹珲则显露出一副极不友好的神色,曹印见了,不禁暗自心惊。曹桐见曹印不走,脸色一沉甩袖而去,曹珲则转身进了后院,客堂里只剩下曹印一人怔怔地发呆。 直道官场上冷漠无情,想不到乡野间亦是处处冰霜。 自此以后,曹印安心丁忧守制,也不去村里寻人,偶尔有些百姓路过坟地,曹印就与他们攀几句闲话,就这样天天守着空坟,面对青山流水,昼读诸子百家,夜思法家先贤,日复一日年复年,年年日日望青天。 第九回:遇大赦王善出大狱,立宏愿真人传衣钵 1 诗《感皇恩》曰: 皇家雨露泽万物,枯草朽木望天恩。 一朝洒下无边水,唤醒天下一片春。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熹宗皇帝朱由校驾崩,因熹宗无子,群臣拥戴熹宗亲弟信王朱由俭继位,是为思宗,年号崇祯。 崇祯皇帝新登大宝,百官称贺,遵循先祖旧制,大赦天下。 新帝年方十七,锐气冲天,立志重振朝纲,中兴大明,外剿胡虏,内灭贼寇,誓要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一时之间,求贤令传遍天下,特赦恩惠泽寰宇,天下称颂,奸佞惶恐。 十二月九日午时,衡阳雁南大牢。 “新帝登基,举国同庆。上德仁慈,大赦天下。雁南牢城特赦,第一人:辰州杀人犯王善……” 黑色的监牢大门徐徐开启,五十二岁的王善身着青色道袍缓步而来,近了牢门,只见他抬腿跨过,立稳后仰天闭目,深吸数气,长吁一声叹无常,反躬自问道何在? “喂,你这囚徒还不滚开,难不成坐牢坐上瘾了?再不走,拘你进来再呆十年八年。”听了狱吏的喝斥,王善这才大步下山走去。 此时的他,长发盘顶,长须齐胸,长脸清瘦,长耳垂肩,目光神彩喜带愁,腿脚雄健快里慢,一派仙风道骨的飘飘气度。 王善被赦了!村子里早已传开了这一特大消息。 回到村里,得知父母已亡,妻子改嫁!王善亦不悲伤,平静地来到父母坟前,烧了纸钱,拜了几拜后转身欲走。 可未走几步,见不远处有七八个村民正在瞧着自己,王善慢慢走去,只听他们悄声议论道:“真狠心,将人家姑娘碎尸了,这种人死后定会下地狱。”“别以为披上道袍就可以免罪了。”“皇帝也真是的,怎能赦免这种恶人。”“放心吧,天理昭昭,善恶必报,即使躲得了人法,谅也逃不过天理!” 王善正欲辩白,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合掌,口称“罪过!”一个人径直走开了,任由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王善来到百余里外的大酉洞真武观,在观里住了下来,每天面对三清师尊念经,如此七七四十九日。第五十日天刚拂晓,王善登上山顶,极目远兆,顿觉心阔神怡,回头见一石碑,上书诗二首,近前一看,诗云: 几年愿作采真游,大酉幽华四望收。 紫药灶寒留虎距,丹书室浥衍龙湫。 纵横玉笋积三岛,宛委烟衢澈九丘。 坐久徘徊怀远迹,新芳桃李对岩头。 另一诗云: 未知何代辟鸿濛,旷览週遭兴不穷。 空洞蜿蜒穿地窍,玲珑黛碧透天工。 修丹羽客呼仙兔,遁世幽人驾懒龙。 日驭风衫囊胜景,狂吟端不负豪雄。 王善暗想,这也不知是哪位隐世高人所作,我虽入道,但不能学他一样消极遁世,如今天下充斥邪恶,我当力行道法,导人为善,切莫害人害己,落得个死后坠入地狱的恶果。 王善自身受了这天大的冤枉,因而发下这普世救人之宏愿,誓要游历四方,度尽天下恶人。主意已定,顿觉心身轻快,满心愉悦地朝山下走去。 行了五六里路,半山上遇到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正步履艰难地登山而来,二人擦肩而过走出十来步远,忽觉彼此熟悉,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一齐缓缓回头,相互细细打量起对方来。 审视良久,二人又是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口:“哥!”“弟!” 来者乃兄长王德。 兄弟二人疾步上前抓住亲人的手,热泪盈眶。 “哥,你怎么来了?” “你回家那日,我恰好外去捕鱼,因而未曾见着,回来后才知你回来了,又闻你祭拜父母后不知去向,我多方打听才知道你来了真武观,今天特地赶来接你回家。” 王善道:“哥,谢谢你来接我,但我已入道门,跟了师尊,此生立志不离不弃,传道扬法,务必要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你和嫂子一向多行善事,从不妄语欺人,必定后福不浅,我去后,你们多多保重。弟弟今日下山,北上蓬莱,先参拜仙师长春子遗迹,再学仙师西游壮举,游历天下,定要劝化世人向善。” 王德问道:“长春子是谁?你在大牢里怎么会有师尊?” 王善解释道:“长春子仙师乃前朝真人,西游万里参见成吉思汗,劝其向善,求得止杀令东归,拯救了无数性命,功莫大焉。我虽人在大牢,却心有三清,道教祖师都是我师尊。我也想仿学仙师,游历四方,单凭一己之力,广播道法……” 王德早就耳闻弟弟在大牢里潜心道法,今天上山来就是要带他下山,岂能轻易放过。王德一把抓住弟弟道:“王善,你刚出狱有所不知,如今外面已经不是之前的太平世道了,北方大金几番杀伐中原,陕北贼寇暴乱大肆抢劫,你一人弃家北上,只怕性命难保。” 王善道:“我也听闻北方战乱,但生死天定,何必在意。我意已决,兄长不必挽留。” “不管村子里其他人怎么看你,你永远是哥的好弟弟,你难道要跟哥哥恩断义绝吗?”王德有点激动了。 “不是,哥,我心中永远不会忘记哥哥的,只是我已五十二岁了,再不抓紧时间为天下苍生做点事情,以后就没机会了。我并非消极,并非无脸见乡亲们,并非逃避,王善扪心自问,此生光明,无畏无惧。” 王德见弟弟意志坚定,知道挽留不住,只好陪同弟弟一道下山,临分别时,含泪叮嘱:“时常回来探望哥哥,切记。” 王善沉吟片刻道:“身漂千里外,心守初发地。哥哥回去吧。”兄弟二人洒泪离别,各自上路而去。 2 王善一路北上,走了一个多月到了荆州。沿途流民逃难,乞丐成群,强人公然打劫,官兵肆意掠民,王善见了哀叹不止。当年入狱之前,虽然也见过 官府作恶,歹徒行凶之事,但还不至于如此猖狂,真没想到几年之间,世道大变。一路走来,王善在各地道观讲道十三场,时常给沿途逃难流民宣讲道法,劝人安分,莫随流贼作乱。 在荆州停顿数日后,王善继续北上,到了襄阳,闻听道教圣地武当山就在襄阳城西两百余里处,于是慕名西向。这日旁晚来至武当山下,虽然疲劳,但精神抖擞,顾不上吃晚饭,一口气登到半山腰的山门处,不料天色渐暮,山门已闭,王善只好在一块大石板上放下包裹,双腿盘坐,闭目养神,守了一夜山门。 次日一早,小道士开门迎客,见王善闭目养神,问道:“道长何时到来?” 王善睁眼笑道:“贫道昨日来此,见山门已关,故在此打坐,等候开门。” 小道士惊道:“既然昨日就到,为何不敲开山门?山中凉寒,道长年岁已高,弄出个病来可不好了。” 王善一边起身一边笑道:“不妨事,心中静如水,风霜奈我何。” 小道士将王善带入山门,到了无极观,小道士道:“道长一夜疲劳,先在此休息,一会儿后堂用膳。” 王善暗想:“我虽然一心向道,却并未受戒,未免终是遗憾,听闻武当山有天仙大戒,如能见到山中主持,请他为我授戒,岂不是好。”于是对小道士道:“武当山乃道家圣地,想必主持定然是得道高人,贫道道行浅薄,一心求道,不知可否求见山中主持,请为授戒?” 小道士道:“山中主持乃王常月王真人,今日有朝廷要员到访,真人忙于接待,不知他是否有时间见你。你可报上仙观与道号来,我即刻就去禀告,真人见不见你,要看道长缘分了。” 王善喜道: “哦,原来是先皇御赐度罪金牌,着他传天下道,度天下人的王常月真人!” 小道士道:“正是。” 王善道:“多谢小道友,贫道未经受戒,也没有道观,亦无道号,你就通报说道人王善求真人开示就是。” 小道士心里直犯嘀咕,这是什么道士呀,怎么会无道观、无道号、不受戒?小道士虽然颇为稀奇,但也不便多问,径直到后堂禀告王常月真人去了。 没过多久,小道士出来回话了:“真人让道长先用早膳,后到宿房休息,真人先带贵客参观,完事了再来拜访道长。” 王善大喜,谢过小道士,随他到伙房用了膳,回到宿房打坐静休,专等真人到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小道士才带着三个道长前来,为首者身高七尺,头戴青色混元巾,身穿黄色八卦阴阳衣,脚踏黑布双脸鞋。王善听到开门声,睁眼见了,慌忙起身相迎。 为首道长作揖道:“贫道常月有事耽误,让道长久等了。” 王善还礼道:“王善无师无辈,在真人面前岂敢妄称道长?还请真人直呼我名就是。” 王常月道:“道长自言无师无辈,亦不受戒,是何缘故?” 王善道:“禀告真人,王善本乃朝廷罪囚,在牢中潜心学道,今蒙新皇大赦出狱,故而称无师无辈,不受戒律。王善虽未受戒,但虔诚向道,今斗胆求见真人,望真人开示愚顽。” 王常月道:“心中有道处处是道,心中无道无处寻道。道长只要有心,不必介意外在的形式。” 王善喜道:“多谢真人点化。” 大家坐下后,王常月指着左右二人向王善介绍道:“这两位是紫阳道长和玄元道长。” 王善与两位道长见礼毕,对真人道:“王善慕道四年,阅经至诚,有意循前辈仙师长春子西游之志,弘道教化万民,息干戈为玉帛,起诚信无诈之良俗,灭奸险残暴之毒风。然王善智质平平,又无仙师指点一二,虽有心立志却又顾虑辱没了大道,因此特来拜见真人,望真人指点。” 真人左右看了看紫阳和玄元,三人相视而笑。 真人叹息道:“难得道长有此用心,只是当今天下大乱,朝廷腐败,官兵残暴,盗贼四起,民多奸诈,莫要说向道之人稀少了,就怕离开这武当山,走不出百里,就有性命之忧呀。” 玄元也摇头叹气:“如今民不聊生,饭都吃不饱,何人信道?只怕道长雄心难以实现呀。” 紫阳亦劝王善:“正所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到,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道长何必到民间去自取其辱?不如在我武当山清静自修,早成仙果。” 王善欠身向前,对真人和两位道长道:“王善以为,道者,天下之道也,非道家之道也。我等修真之人,不仅自身需要清修,亦当立志传道于万民,宏道于天下,惟如此方能真正称得上是三清弟子。早闻真人的‘三堂大戒’能修身养性,炼精聚神,是道家修真法宝,王善斗胆恳求真人赐法,之后当游走天下,践行道法,虽死无憾,万望真人成全。” 真人听了,左右看了两位道长,三抚掌大笑。真人道:“善哉善哉。”玄元对真人道:“王善道长既有此大志,与你和曹大人有缘,当为引见曹大人。”紫阳也点头道:“正是,真人、曹大人、王道长三人志同道合,今天又在武当山相遇,正是缘分,不可错过。” 真人点头微笑,对王善道:“道长既有此志,贫道当竭力成全。道长可曾听说过东儒、南佛、西道、北法?” 王善道:“早有耳闻,真人就是先皇光宗钦点的西道,王善敬佩万分。” 真人道:“七年前,还是万历皇帝在位时,朝廷腐败,奸臣当道,各地民风不古,欺诈盛行,官民对立,这些都是历朝历代天下大乱的前兆。朝中一些忠良大臣和民间有识之士发奋而起,立志拯救万民于水火。其中东方方青乃是大儒,在杭州、建康一带招徒讲学,宣扬儒家,净化民风,尊为‘东儒’。南方罗空大师是佛门高僧,见天下乱象已现,不忍生灵涂炭,也走出清净之地,投身人间浑浊之中,在湖广之地大宣佛法,以图教化万民,遏制乱象,世人尊称‘南佛’。贫道入道以来,幸遇恩师赵真嵩,在华山周边之地弘扬道法,虽功德微薄,不足一提,但也赢得虚名‘西道’,说来也是惭愧至极。再有曹印曹大人,自万历年间就在京畿之地力主行法,弘扬法主德辅,法尊儒卑,提升民权,限制官威,在北方官府与民间颇有追随者,得到东林党人推崇,被人敬称‘北法’。万历驾崩后,光宗继位,年号泰昌,光宗皇帝立志图强,将我四人召入京师,御赐金牌、通天笏,敕封东儒、南佛、西道、北法,寄以厚望。可惜大明百姓无福,光宗皇帝虽然励精图治,却在位不足一月就仙逝而去,天子宝座留给了天启帝,可天启皇帝颇爱木工,不理政事,朝纲被那奸贼魏忠贤操纵,天下如何不乱?前几年曹大人得罪阉党,遭人陷害,贬为桐庐知县,后又丁忧在家,行法之事渺然无望。幸得数月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曹大人亦丁忧期满,他正要去泰和县赴任,闻我在武当山,转道前来相会,现正在山上,道长既然有拯救万民之志,贫道理当引见相识。” 王善听了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此来武当,竟然一日之内能见两位大贤,喜得跪地拜道:“多谢真人引见。但王善此来主要目的是受戒持法,还望真人收录王善,王善受戒之后,一定不辱师命,立志弘道。” 真人大喜,扶起王善道:“你果有此志,乃我道家幸事,我岂能让你失望?今日先见曹大人,待曹大人走后,你再受戒不迟。” 王善跟常月真人,紫阳道长、玄元道长来到了武当山回龙观。早有小道士前往通报,三人还未到观门口,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材魁梧,身穿青色束带长袍的男子,那男子脸露笑容,老远就拱手拜道:“这位道长莫非就是王善道长?”月常真人合掌作揖道:“正是。”王善从未见过朝廷大官,入道后虽然对尘世不再执着,但还是有点紧张,神情之间显得不太自在。走近后,王善合掌道:“贫道王善,参见曹大人。”曹印连忙请四人进宫述话。 五人落座后,曹印首先发话道:“曹印此次南下,正好可以拜见东儒、南佛、西道,也是好事一桩。今又得见王善道长,真是有幸。” 王善脸露愧色,回道:“曹大人抬举了,王善诚心向道,有意教化百姓,但是能力有限,哪敢跟曹大人和各位大贤并论?惭愧,惭愧。” 常月真人道:“王道长不要过歉,你虽未正式受戒,但道心坚牢,仅此一点,胜过无数庸庸碌碌的道家弟子。” 真人问曹印道:“京城一别,你我七年不见了,早就听闻大人七年来壮志难酬,不知是何缘故?” 曹印苦笑道:“七年前光宗皇帝任命我为刑部郎中,我本想以法图强兴我大明,岂料上天不佑,圣主驾崩,新皇天启帝宠爱阉党,朝中大臣趋炎附势,曹印苦口婆心进谏,却有若石沉大海毫无音讯。唉,七年来曹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不仅新法难立,还落得个贬官岭南的下场。” 王善心想曹印既然在朝廷受贬而南下,必定不再热衷于行法了,于是试探着问道:“大人在朝廷行法无果?此次南下为官,有何打算?” 曹印叹道:“朝廷奸臣当道,曹印虽有良法,奈何不达天听。”忽又激昂言道:“此番泰和为官,正好大显身手,让朝廷那些碌碌之辈瞧瞧。” 王善奇问道:“曹大人乃刑部郎中,位居五品,又有通天笏,竟然不能得见圣容?” 曹印苦笑道:“皇上早朝,只召见三品以上官员,像我这五品郎中哪有资格参加?三品以下官员有政启奏皇上,须通过侍郎、尚书逐级上报,如胆敢越级上奏,违背律法,是要问罪的。至于通天笏,阉党总以皇上政务繁忙为由阻拦,通天笏亦难通天呀!” “曹大人虽遭挫折,任然为民请命,志向不改,令人敬佩!”王善赞叹道。 “王道长将来有何打算?”曹印听了王善的称赞后摆了摆手,探询王善志向。 “贫道此来武当,就是想请真人传我三堂大戒,苦心学道,然后游走四方,淳化民风,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曹印闻言大喜:“好,好,好呀,那我就再住一日,待观礼真人的三堂大戒礼仪后再下山去。” 3 武当山太和宫,大殿内两边各列道士三十六人,王善一人跪于中间。再看台上,王常月真人头戴清冠,身穿罗袍,手捧如意端坐在三清宝座之上,一派仙风道骨模样。真人环视殿内,启口说道:“道门清静,非清静不能证道;法门广大,非守法无以得法。欲证无上大法,须得心地清静。今我宣读通天妙文,尔等切记。” 台下皆道:“谨遵法旨。” 真人念道: 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一阳来复本,合教永圆明,至理忠诚信,崇高嗣法兴,世景荣惟懋,希微衍自宁,未修正仁义,超升云会登,大妙中黄贵,圣体全用功,虚空乾坤秀,金木性相逢,山海龙虎交,莲花开宝心,行满丹书诏,月盈祥光生,万古续先号,三界都是亲。 念罢,真人随手拿出一个长条朱漆木板,对台下王善道:“此乃‘清规戒尺’。清者,清以洁其道;规者,规以范其众;戒者,戒以防其过;尺者,尺以量其罪。今赐与你,受我‘三堂大戒’,力行‘初真’、‘中极’、‘天仙’,皈依‘道’、‘经’、‘师’三宝,成我道家弟子。” 王善大喜,连忙伏拜,口称:“谢师尊”,起立上前,恭恭敬敬地受了“清规戒尺”。 常月真人又赐王善《清净经》一本,《仙乐集》五卷,《阴符经》三篇,《心法正言》一册,王善谢过真人,退居原位。 真人接着开示王善修真修仙要诀,分别是:皈依三宝、忏悔罪业、断除障碍、舍绝爱缘、戒行精严、忍辱降心、清净身心、求师问道、定慧等持、密行修真、报恩消灾、立志发愿、印证效验、保命延生、阐教宏道、济度众生、智慧光明、神通妙用、了悟生死、功德圆满。王善受罢大喜,再拜谢师。 远坐在观礼席上的曹印见状亦大喜,阔步前来祝贺王善道:“道长今日受戒可喜可贺。” 王善道:“贫道根基浅薄,修道之路艰难漫长,曹大人恭喜尚早。” 曹印道:“有心向道,必定能成,但愿道长跟真人潜心学道,学成之后救助天下苍生。” 王善谢道:“多谢曹大人,王善谨记” 曹印道:“我要下山了,你我他日有缘再见。” 这时众道士尽皆散去,真人也下了高台来到二人身边,曹印向真人道别,真人携玄元道长、紫阳道长、王善送曹印下山而去。 自此以后,王善暂住武当山,潜心学道,不知不觉过了三月。这日来到飞升崖打坐,直到天黑方起身回去,到了回龙观门口,正遇王常月真人带着一道姑缓步迎来。 王真人对那道姑道:“杨洁,这位是王善师兄。” 那道姑行礼道:“师兄!” 王善一听“杨洁”二字,回礼后仔细打量了此人,细看之下,越看越像,问道:“杨师妹可是去过辰州?” 杨洁奇怪地道:“是,师兄怎知?” 王善又问:“可曾在春风客栈做过帮工?” 杨洁更奇怪了,问道:“师兄认得我?” 王善道:“辰州人都道你四年前被人害了性命,不曾想你竟然来武当山皈依三清了。” 王常月道:“我在遵义时,本来要收一名弟子,不想还未见面,那弟子就被官军误杀,一个叫唐海的指挥佥使向我保证日后给我度化一名道家弟子。四年前,杨洁持唐海书信找我,说是履行承诺,我就收了她。怎么?你二人相识?” 王善叹了口气,无限感叹地道:“四年前,辰州城外辰水河边发现女子尸块若干,正好春风客栈帮工杨洁失踪,官府认定死者即是杨洁。又因我曾在客栈门口与杨洁有过口舌之争,他们将我抓获,在我家里搜出一首《西江月》,牵强附会地认定我就是凶手,我受刑不住,招认了杀人之罪,因而被流放衡州监牢。幸好遇到新皇登基大喜,我才得以赦免,不曾想原来死者竟然不是你。怪哉,那死者会是谁呢?” “啊?”杨洁听了大惊失色,忙道:“罪过罪过,原来是我害了师兄。”杨洁又对常月真人道:“师父,弟子罪孽深重,隐瞒了过去经历,请师父责罚。” 常月真人道:“杨洁,那真正的死者是谁?你可知道真情?” 杨洁道:“禀告师父,杨洁当年遇到一女子名叫杨慧,她诓骗我说要带我到大户人家去做女仆,我随其出城后,她要将我卖与一刘老汉为妻,见我不从,遂露凶相,逼我就范。那晚正好遇到四位壮士,其中一位将杨慧打死,另一位将她分尸后丢在辰水河中,那位叫唐海的义士写信一封,让我前来投靠师父。我,我也想不到我一走了之,竟然害得他人无辜受苦。” 听了杨洁之言,王善才恍然大悟,王真人也合掌道:“罪过,罪过。王善,原来你是冤枉了。” 杨洁也道:“师兄,杨洁愿随你同去辰州,找官府为你洗清罪名,还你清白。” 王真人道:“好,事不宜迟,你们明日就下山去吧。” “不,王善不冤,”王善淡淡言道:“真人,王善虽未杀人,但因小事与人争吵,动了‘嗔’念,犯了恶口之罪,因此而受牢狱之苦,岂不是罪有应得?如今我与师妹都皈依道教,何必在乎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可是,如此太委屈师兄了。”杨洁心犹不安,毕竟王善之冤因己而起。 王善沉吟须臾,有感作诗一首,名为《窦屈》,轻声吟道: 人道窦娥冤,窦冤犹见天。 世上多少屈,湮灭唾沫间。 常月真人心中大震,默默复念了一遍王善随口所作的诗,又细细打量他,不禁满心欢喜,赞道:“王善,你入道时间虽短,却能有此悟性,可以出师了。” 王善忙道:“惭愧,王善愚昧少智,真人缪赞了。” 常月真人道:“我虽名为西道,却年老力衰难以远游,无法教化百姓,正欲在众弟子中寻找一位有志于传道的弟子,将度罪金牌赐予他,让他继承我的志愿,游走天下,广布道法,免负皇恩。王善,你既有此志,可接我衣钵,成为西道。” 王善大惊,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弟子道行浅薄,如何承担得起此无极名号?” 王真人道:“王善,你当之无愧。” 杨洁也喜道:“恭喜师兄!” 王真人当即取出金牌,王善连忙跪地三拜,王真人将金牌交与王善,正色道:“你再学数月,就下山吧。四川鹤鸣山李清道长上月来信,请我前去主持鹤鸣山道观,我已虚度光阴一百零六,体弱多病,不便远行,你下山后可去鹤鸣山做个主持。记住,日后务要不辞艰辛,宏我道法,教化万民,安定社稷。” 王善又惊又喜,接过金牌,再拜真人,发下宏愿道:“王善承蒙真人仙师恩宠,定将竭尽身心弘扬道法,不负仙师厚望。” 第十回:叶阳公堂痛杀人,曹印黄梅喜收徒 联系电话:15399815389 1 离开武当山后,曹印策马直赴襄阳,从襄阳南下孝感、入武昌。一路上也不入官府驿站,晚上在民间寻找客栈住宿,时常就地走访百姓,了解民间疾苦。出了武昌城,行了数日来到黄梅县内一山村中,曹印见红日西沉,又加身体疲惫,就找了家村店住下。 曹印要了一盘牛肉,两碗青菜和半壶米酒,一个人有滋有味地享受起来。吃了一阵,只听身后一客问店家道:“你们村荆家兄弟之事如何了?难道他们真的个个都不怕死么?” 店家叹气道:“唉,他们的父亲是朝中高官,在我们黄梅县,也算是德高望重之人,可惜生了四个愚笨的儿子。” 那客人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荆公在朝廷为官数载,向来清正廉洁,百姓好不称赞,听说四个儿子个个承传荆公高德,敬守朝廷律法,虽是大臣家公子,却一个个的谦逊好学,遵守法度,从不仗势欺人。” 店家道:“荆家四兄弟虽贤,却甚是愚笨,已经白白废了三个,明日这最小的荆非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曹印回头一看,那客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庄稼人,正坐在自己身后饮酒。曹印问道:“兄弟,你说的前朝高官荆公,可是万历皇帝时的大理寺承荆韬?” 庄稼汉点头道:“正是。” 曹印道:“荆公高德,人人敬仰,他的儿子遇到什么事,店家怎会说他们个个愚笨?” 那客人还未及说话,店家抢着回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荆公千古以后,荆家四兄弟安分守己,高德如水,在我们乡里颇有名声。老大荆悝憨厚忠诚,众乡邻举为亭长,前几月本地泼皮曲登仗势殴打老人符明,符明告到荆悝那儿,荆悝在申明亭召集老人、里甲等人商议,决定要定曲登定一个斗殴之罪,怎料曲登舅父乃黄州知府徐伟,县令刘瑛不敢得罪,暗示荆悝大事化小,居间调停强令原告被告和解。荆悝以国家律法不容亵渎为由断然拒绝,坚持呈上公文要定曲登斗殴重罪,刘瑛大怒,诬陷荆悝受了原告贿赂枉法裁决,将荆悝重杖五十大板押入大牢,又任命老二荆鞅为亭长重新处理此案。不料荆鞅亦是傲骨铮铮,也以斗殴伤人之罪上报,刘瑛一不做二不休,又将老二荆鞅重打五十大板押入大牢,再任老三荆斯为亭长。那荆斯不以大哥二哥为戒,坚持依律办事,呈上公文后,刘瑛见还是定的斗殴伤人重罪,顿时怒不可遏,复将老三荆斯重打五十大板后关押,又命老四荆非为亭长。” 曹印大惊,急切问道:“莫非老四也被关押了?” 店家道:“明日就是县令刘瑛给老四的最后期限,不知老四会怎样向县衙上报此案。” 曹印身后的庄稼汉道:“荆家兄弟果然是好样的,实在令人佩服,依我看,这老四定会依循三位大哥的做法,不畏强权,坚持律法。” 店家道:“那不一定,这老四荆非虽然也精通大明律法,却不似三位大哥迂腐,其人精明过人,思虑周全,比起荆悝、荆鞅、荆斯来要聪明得多,他今日为亭长,眼看三位兄长遭难,也许会屈从县令权威,来个明哲保身。” 曹印一拳锤在桌子上,怒道:“岂有此理,作为县令不但不惩罚恶人,反而三番五次欺压守法的好亭长,明日我倒要会会这位霸道的刘县令。” 店家道:“客官切莫动怒,如今天下各府各县还不都是这样,我们平头百姓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不平之事?” 2 次日一早,曹印来到申明亭外,但见数百百姓围拢在大门前,都是来看热闹的。曹印挤进人群,见到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儒雅少年脸色凝重,手捧一卷文书对众人道:“众乡邻,荆非身为亭长,当本公决断邻里间的纠纷诉讼,今有恶霸曲登为黄州知府外甥,仗势欺辱老人符明,荆非与众里长、甲首、老人商议,决定要定曲登斗殴伤人之罪,现马上去县衙申报,望让开大道,放我出去。” 荆非话音一落,门前一阵欢呼之声,大家纷纷让开大道,荆非昂首阔步而去,数百人群紧随其后跟着。 曹印见了此情此景,不禁连连点头赞许,暗想这叫荆非的少年果然是个难得的忠良人才。为了试探其心,曹印上前拦住问道:“小兄弟,听闻你大哥、二哥、三哥因坚守律法而含冤入狱,你如再去必定也是在劫难逃,何不听从县令之意,保全自己性命,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荆非道:“这位大哥一番好意,荆非在此谢过,然朝廷法度乃金科玉律,岂能随意亵渎?曹公有言,法如九鼎,不可移也。荆非身为大明百姓,如不能以身守法,与那些乱臣贼子有何差别?大哥,请让我前去,纵然刀山火海,荆非此志不改。” 曹印听了满心欢喜,退开一步道:“既如此,请!” 荆非继续前行,曹印与众人一道跟在荆非后面,一心想要看看那位霸道的县令到底有多霸道,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让荆非这样的好少年遭受恶官的摧残。 到了黄梅县衙大堂,刘瑛假装不知何事,问道:“荆非,你身为亭长来公堂何干?” 荆非平静地道:“禀告大人,荆非特来呈上恶霸曲登仗势殴人一案案卷材料,望大人明镜高悬,以律处罚曲登。” 荆非高举公文呈上,谁料刘瑛脸色铁青,将荆非呈来的公文往地上一丢,大拍惊堂木喝道:“荆非,本官早就听闻你们兄弟四人收受原告符明贿赂,精心设计诬告曲登,你以为本官好欺吗?来人,将荆非捆绑起来大刑伺候。” 一帮衙差得了命令,一拥而上擒住荆非就要捆绑。曹印大怒,挺身而出道:“且慢,敢问县令大人,你说荆家四兄弟收受贿赂可有凭证?你身为县令不接受亭长上报来的公文,反倒三番五次将主持公义的亭长打入大牢是何道理?” 众百姓一直敢怒不敢言,现在见有人出头了,也都哄闹起来,大家都说:“是呀,有何凭证说荆家兄弟受了贿赂?” 刘瑛见百姓起哄,顿时也心虚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曹印的责问。 正在刘瑛尴尬之时,只听衙门外人群中一声高呼:“荆家兄弟受贿的凭证在此!” 众人大惊,回头一看,见一青衣汉子朝着公堂昂首阔步走来,那人边走边说:“刘大人,我能为你作证。”刘瑛又惊又喜,忙问道:“壮士,你知道荆家兄弟受贿之事?” 那汉子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用力拍了三下手掌,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喊:“让开让开让开。”三个黑衣大汉大步而入,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来到青衣汉子面前,青衣汉子道:“还不快将证据呈给刘大人。”手捧木匣的黑衣大汉嘿嘿一笑,将木匣子送到案桌前。 刘瑛大喜,心想这木匣内定有荆家兄弟受贿的证据,急切打开一看,却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刘瑛“啊”了一声跌倒在案桌后面。 那呈送木匣的黑衣大汉跳入案后将刘瑛提起来骂道:“狗官,看你还嚣张到几时!” 这时,先前那青衣汉子指着那颗人头对众人道:“乡亲们,曲登横行乡里,已被我兄弟几个正法。”又指着刘瑛对大家道:“此等狗狼之辈,顶着乌纱帽口称仁义道德,着实可恨,今日我兄弟几个破邪立正,除了此贼。” 这一变化太快,两边站班衙役刚开始还不知怎么回事,等明白过来后一齐舞着杀威棒朝四人打来,被另外两黑衣大汉寥寥几拳打得七零八落。县衙内捕头李立闻听公堂上有变,率领二三十捕快赶来,也被两个黑衣大汉打得抱头鼠穿。 那提着刘瑛的黑衣大汉则摸出短刀麻利地割掉刘瑛一只耳朵,痛得刘瑛“啊啊啊”地喊叫。 大部分百姓吓得跑出了公堂,仅有稀疏几个胆大的站在公堂上看热闹。 曹印见此四人大闹公堂,立即出面制止道:“四位壮士,县令颠倒黑白,枉法弄权,自该受律法制裁,你们大闹公堂,私动刑罚,乃是灭族大罪。” 青衣汉子呵呵笑道:“我兄弟四人所作所为全是灭族大罪,不惧不惧。”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四人游至此地,听到荆家四兄弟的故事,决意打抱不平,破邪立正,于是昨夜杀了曲登,今日来到县衙收拾狗官刘瑛。 曹印听了唐海的话大惊,原以为四人跟自己一样打抱不平,只不过手段过激了些,没想到他们竟是几个为非作歹的江湖恶人,遂义正言辞地道:“公堂乃朝廷之公堂,天子威严之所在,你等四人在公堂上大开杀戒,就不怕受律法制裁?” 这时叶阳又割掉刘瑛另一只耳朵丢在曹印脚下笑道:“爷爷天不怕地不怕,天子若断案不公,爷爷同样割他的耳朵。” 唐海也不搭理曹印,对叶阳道:“休说闲话,杀了狗官,速撤。” 叶阳答应一声“好嘞”,举刀就要朝刘瑛胸口刺去,吓得刘瑛慌忙求饶:“好汉饶命,我愿出黄金百两奉送好汉。” 唐海道:“你要活命,除了交出搜刮的黄金白银外,还得放了荆家兄弟。” 刘瑛连忙点头,匆匆对躲在桌子底下的衙役道:“快,快去后堂取金子来,再去大牢将荆家兄弟放了。” 不一会儿金子带到,荆悝、荆鞅、荆斯也被放了出来,只可惜三人遭受毒刑,双腿骨折难以行走。荆非看了三位兄长如此模样,不禁悲愤交加,嚎啕大哭。 唐海指着黄金白银和荆家四兄弟抢白曹印道:“当今朝廷昏聩,日月黯淡,此狗官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良贤士,你难道以为他不该死么?” 曹印正要说话,叶阳已将刘瑛刺死,唐海说了声“走”,四人匆忙往外走去。叶阳背着一大包金子走到曹印跟前笑道:“你不服?去皇帝那里报案去,爷爷姓叶名阳,随时等候他来抓,哈哈。” 曹印大怒:“你等犯了弥天大罪还想跑?”挺身上前抓住叶阳死不放手,叶阳大怒,举刀要砍,却被唐海一把抓住道:“此人虽然迂腐,却也是忠义之士,不可杀。”叶阳哼了一声,甩开曹印扬长而去。 众百姓见刘瑛死了,衙差们个个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满肚子的怨气一时爆发,冲上前对着地上的衙差拳打脚踢。解气之后,又协助荆非将三个哥哥扶起送回了家。荆非慌忙找来大夫为三位哥哥治伤,大夫敷药包扎后,复又叮嘱一番离去,荆非哪也不敢去,一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精心护理三位兄长。 3 第二日清晨,一帮衙差过来传信,叫荆非到县衙问话,荆非不敢怠慢,匆匆来到县衙,见黄州知州徐伟坐在公堂之上。荆非跪下见礼,徐伟见荆非斯文儒雅,又知荆家四兄弟在黄梅县深得民心,且外甥为恶在先,叶阳杀人在后,此事与荆非也无多大干系,眼前最紧要的是尽速捉拿叶阳等四个凶手,于是说道:“此事因你而起,本要追究你责任,念你与三位兄长也无大错,本官亦不追究了。” 荆非拱手道:“多谢大人。” 徐伟又道:“你可知杀人凶犯叶阳四人去向?” 荆非道:“小人不知。” 徐伟道:“荆非,日后如见到杀人凶犯,务要速报本官,如有隐瞒,与凶犯同罪。” 荆非道:“大人放心,此四人扰乱公堂,擅杀朝廷命官,劫取财物,罪大恶极,若有他们消息,小人断不敢隐瞒。” 徐伟昊然长叹,无奈地道:“你且退下。” 荆非退后,因挂念家中兄长,急遽回家而去。到了家中,却见一人端坐在三位兄长的床前与三位兄长攀谈。荆非走近一看是曹印,拱手谢道:“这位大哥昨日为荆非说话,荆非感激不尽,不知大哥怎的来了寒舍?” 荆悝道:“兄弟,你道这位大哥是谁?” 荆非讶然,问道:“大哥,他是谁?” 荆鞅道: “你我兄弟四人常常谈及北法曹印曹大人,如今曹大人就在眼前却为何不识。” 荆非大惊,慌忙拜道:“久闻曹大人精通古今律法,力主行法以强大明,天下百姓莫不翘首以待,我兄弟四人也是日夜仰慕。” 曹印扶起荆非道:“小兄弟谬赞了,荆家兄弟信守律法,不惧强权,曹印敬佩之至。” 荆非问道:“曹大人何故到此?” 曹印太息道:“一言难尽呀,今日之曹印乃朝廷贬官,正欲往泰和任职,路径贵地,不想得遇知音,说起来也是一件幸事。”曹印言毕,看了看荆家破旧不堪的房子,复又问道:“你们家中还有何人?” 荆非道:“家父亡故后不久,母亲也辞世而去,如今家中除了几亩薄田外别无其他家产,亦无亲人。” 曹印道:“四位兄弟如不嫌弃,可变卖田产随我到泰和去,我此去泰和定要行法图强,做一个好样给朝廷看看,正需要信法、行法的帮手。” 荆家兄弟大喜,荆悝、荆鞅、荆斯三人在床上拱手,荆非跪地相拜,四人齐道:“我兄弟四人求之不得,曹大人如不嫌弃,愿拜曹大人为师,终身追随。” 曹印大喜,扶起荆非,欣欣然道:“曹印之幸也。” 荆悝道:“请恩师先行一步,弟子养好伤,变卖了田产,大约也就十天半月,一定来泰和与恩师相聚。” 曹印道:“甚好。” 荆悝吩咐荆非道:“四弟,我和你二哥、三哥也无大恙,你抽暇去高山寺一趟,我兄弟几个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黄梅,你可代表我兄弟四人去向种菜禅师辞行。” 荆非道:“大哥,我这就去。” 曹印奇道:“种菜禅师是谁?” 荆非道:“恩师,本县大河镇有一座高山寺,寺内供奉静鉴祖师肉身佛像,香火旺盛,远近闻名,寺外有一种菜老僧,无名无号,精晓禅机,通达菩提,我兄弟四人常与他论道,时间久了,竟成莫逆。” 曹印道:“既有高僧在此,不可不访,我随你同去何如?” 荆非喜道:“恩师如不怕脚行辛苦,弟子求之不得。” 4 黄梅高山寺外,古木参天,藤缠葛绕,松稠竹密之间,却有一坦阔之地,约有五六亩,上面种着各种蔬菜,一片昂昂绿意。 “禅师满头大汗,何不休息片刻。”荆非带着曹印走近菜园,见种菜禅师一手提桶一手拿勺正在弯腰浇水,满头的汗水顺额流下,遂好意提醒:“不要累坏了身子。” 种菜禅师抬头见是荆非来了,放下桶,将木勺往桶里一丢,立起身擦了擦汗道:“今日怎么不见你大哥二哥三哥?” 荆非道:“我兄弟四人要随恩师前往泰和县行法,只因三位哥哥在家处理田产,无暇抽身,特命荆非前来向禅师辞行。” 种菜禅师听了,叹道:“你们终究还是要去俗世里趟一趟。”种菜禅师边说边请曹印和荆非来到菜园边的树荫下,在石凳上坐了,禅师指着曹印问荆非:“莫非这位贤士就是你兄弟四人的恩师?” 荆非回道:“正是,恩师受光宗皇帝御赐通天笏,立志行法强国富民,可惜时运不济,宏志不成,当今皇上圣明,恩师被派往泰和任职,我四兄弟承蒙恩师不弃相邀同往,特向禅师辞行。” 曹印双手合掌道:“禅师,你认为荆家兄弟不应该随我去么?” 种菜禅师合掌回礼道:“曹大人,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人在六道中轮回,事在往返中循环,世上无新事,全在转轮中呀。” 曹印道:“世上无新事,全在转轮中?禅师何意,万望赐教。” 种菜禅师道:“天下人忙忙碌碌,寻寻觅觅,所作所为皆无新意,全是前人都经历过的。今天曹大人所求,志向,成功,失败,古人也曾都有过,何曾有半点儿新意?非但曹大人如此,当今北方寇乱觊觎九州神器者,帝王将相励精图治妄图建功立业者,甚至芸芸众生风风火火追求蝇头小利者,莫不如是。你看那尧舜何等圣明,治世终不长久;汤武何等神威,国家总归大乱;儒者孔后有孟,孟后有董,董后有朱……然天下无礼者数不胜数;道者老后有庄,庄后有张,张后有葛……然天下求仕者络绎不绝;佛者释后有玄,玄后有达,达后有慧……然世间杀戮绵绵不绝;兵家武后有宾,宾后有吴,吴后有白……然天下烽火长久不衰。由此观来,今日之贤皇也罢,方青也罢,王常月也罢,罗空也罢,你曹印也罢,所为之事全是古人做过无数遍了的陈旧烂事,毫无新意,也必然不会有什么新的结果。” 曹印道:“禅师所言差矣,天下有乱也有治,尧舜天下,路不拾遗;文武立周,丰衣足食;文景治世,仓廪充实,由此看来,只要努力了,世道定会太平,百姓总归是有希望的。” 种菜禅师摇摇头,叹叹气,无奈地道:“老衲无意与曹大人争辩,曹大人一心为民,可敬可钦,但愿你将四荆生龙活虎地带去,日后又能将他们完好无恙地给送回来。阿弥陀佛!” 第十一回:施善政又振壮志,中奸计复陷囵圄 1 曹印嘱咐荆家兄弟养好伤,处理好田产来泰和相聚,自己启程先行,走了十几日来到泰和县衙门口,找到门子,出示了官凭,门子见了大惊,先让另一门子飞快通报县丞蒋苑,自己毕恭毕敬地将曹印引入县衙内。 曹印与那门子正往里走,只见公堂内急匆匆跑出三人,见到曹印后慌忙整理官服鞠躬行礼道:“下官等不知县令大人来临,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曹印一看三人官服,猜想应是县丞、主薄和典史了,笑道:“你们是县丞、主薄和典史吧?” 三人齐声答道:“正是下官。” 曹印道:“本官此来匆忙,未来得及通报州府就径直来了,不怪你们,我们堂内述话。” “大人请,”蒋苑三人恭恭敬敬地礼让曹印先行。 进了内堂,四人分主次坐下。曹印道:“本官新到任,对泰和县情一无所知,还请三位大人将泰和县官吏名册、各衙各库、钱粮马匹、人口户籍、在押囚犯、各乡各村等详情一一呈来。” 县丞蒋苑道:“不容大人操心,交接文书都已齐备。” 主薄田和勇慌忙呈上一堆文书,曹印接过来稍微翻了一下后又放到一边,问典史丁信道:“如今北方骚乱,盗贼横行,民不聊生,本县民情治安如何?” 丁信回答道:“回大人,县内去年有小股刁民为乱,被前任知县大人剿灭,如今境内并无大乱,仅有几伙盗贼时常在山区扰民,并无大碍。” 曹印脸色微沉道:“丁大人这是什么话?既在山区扰民,为父母官者当即刻消除隐患,为民除害,何谓并无大碍?” 丁信忙点头道:“是,是,下官失言。” 曹印对三人道:“本官今日看看文书,熟悉一下泰和县情,改日再议公事。”蒋苑等人忙为县令安顿好住宿、仆人等事宜后退下,留下曹印在后堂案桌上查阅文书。 虽然从刑部司门郎中降为一个七品县令,但曹印并不感到失落,反而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个泰和县令给朝廷瞧瞧,当今皇上总有一天会明白,治国之要无他,行法而已。 自己虽已年近不惑,这又算得了什么,姜子牙不是七十二岁才得遇文王么?为表志向,乃自书一联令人贴在衙门大门两侧: 法为帝王令,持之可安天下。 律是百姓神,求之必得甘霖。 这天,曹印带着几个随从微服走访民情,半路上见前面有二人骑马在前,随从道:“前面二位是乡长赵建明和亭长朱开敏。” 曹印听了,赶紧命人追上召见,赵建明和朱开敏回头见是县令,赶忙下马躬身相拜,曹印问道:“你们在此何干?” 赵建明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乡有百姓从广西远亲那里带来一些食草种子,这种草长速极快,可以作为猪、牛、羊食料,县衙想试种十来亩,如果行,明年就在全县推广,以后百姓用这种食草喂养家畜,能节省不少粮食呢。为了试看这种草的功效,县丞蒋大人特派教谕王寒常驻乡里,我们所需之种植费用均由县里承担,县衙如此看重,我们也不敢怠慢,因此常来督察干活的百姓,以防懈怠误了大事。” 曹印一听就来了兴趣,夸赞二人道:“这倒是个好事,二位辛苦了。” 曹印跟随乡长、亭长来到乡里办公衙署,众人在文书室坐下,曹印道:“对了,一县之教谕应为举人出生,蒋大人为何让他来打理此事?” 赵建明回道:“大人新来不知详情,我们县这位教谕虽是举人出身,但却荒唐之极,穿着邋遢,做事敷衍,前任县令安排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天天只知道游山玩水,饮酒作乐,不务正业,县令见此人不堪重用,只得任其玩耍,就当县衙无此人一般。” 曹印眉头一皱道:“那怎么行,既食皇粮,当为民谋事,岂可放任?” 朱开敏道:“此人不读圣贤书,专看一些佛仙古怪的异书,整日里想着游山玩水,至于公务上的事,你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只会摇头,县衙里都叫他‘王摇头’。” 曹印叹息道:“看这些书本无可厚非,但是沉迷其中,荒废了学业,误了本职差事那就不对了,上愧圣主,下负黎民,实在不应该。” 赵建明附和道:“可不是,此人办事还不如一个普通衙役利索,真不知道他的举人功名是如何考来的。前任知县几次想提拔他,给他换了好几个差事都干得一塌糊涂,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呀!” 曹印“哦”了一声,道:“我看这位举人定是读书太多,以至于迂腐不堪,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声誉,唉,可惜了。” 2 曹印在朝廷为官数年,虽然极力主张法治,但理念不为朝廷当权者所容,虽苦心婆口在朝廷各衙门游说自己的法治方略,一直未有动心者。后来发觉东林党人力主革新,与自己观念相近,遂主动联系了东林党人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礼部员外郎顾大章、左谕德缪昌期、刑科给事中解学龙等,极力推介法能治国,律能安邦,可惜他们对此也是不肖一顾。曹印无奈,最后只得持通天笏直闯皇宫,又被阉党拒之门外。 数年来,曹印之志有若画中饼水中月,始终难成现实。 在朝廷里,一个小小的刑部司门郎中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而在这里,曹印却是一县之长,虽然降了两级,却正好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因此贬官来此,曹印心中窃窃欢喜。 半月后,荆家兄弟如约而来,曹印有了助手,如虎添翼。更让人振奋的是,京城传来喜讯,崇祯皇帝问罪魏忠贤,魏贼惧而自刎,阉党为恶者多遭有司查办。曹印忖度:新皇圣明,此番大变,忠良之臣必得重用,光宗皇帝登基时的新气象复又重现,我曹印重返朝堂指日可待。想到这里,满心欢喜,不禁手舞足蹈,一高兴,铺纸提笔做起诗来: 自信我血红如霞,可染江山几万里。 谁言山河日月昏,洒血酬君扭乾坤。 放下笔,曹印道:“那大闹黄梅县的四个大盗不知何方人士,此等凶徒肖遥法外,大明律法威严何存?”又叮嘱四荆道:“你兄弟几个日后须多加留意,若得他四人下落,不管多远,我都要将他们擒拿归案”荆悝道:“恩师且宽心,我兄弟四人一定明察暗访,必叫那叶阳四人归案伏法。” 曹印让四荆做了自己的幕宾,在泰和大刀阔斧的改新,剔除陋习,严惩贪腐,奖励百姓举告违法县吏,严禁地主富豪兼并百姓田地。百姓听闻光宗皇帝御赐通天笏的大清官曹印来泰和主政了,有冤屈的纷纷前来告状,忙得师徒五人通宵达旦的审冤断屈,三月间翻案二百余起。 曹印道:“治国无他,行法而已。为官者,别无他事,从早到晚,只有一样,执国法行之于民,凡有人违法,不管是大恶还是小过,我等父母官,只要不惜一切将他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如此,则奸徒畏法如虎,善辈敬法如父,境内自然太平。” 四荆称善,师徒五人在泰和县雷厉风行,执法如鼎,一时政令畅通,气象一新,减轻了百姓许多负担,大家争相称颂新任县令。 这日,荆悝禀告道:“恩师,有人举报宫女户陈七并非宫女户,每年冒领朝廷三石粮食。” 荆非不解,问道:“大哥,何谓宫女户?” 曹印道:“家有女儿被选入宫者即是宫女户,朝廷每年给宫女户三石粮食,直到父母亡故为止。” 荆悝道:“陈七曾祖父乃宫女户,曾祖父过世后,依律不当再领皇粮,但其祖父、父亲、直到陈七本人,如今还在冒领。” 曹印大怒:“都已经过了三代人,怎么还领皇粮,荆非,你去叫蒋苑来,我倒要问问他这个县丞是怎么当的!” 荆非去了,荆鞅道:“恩师休怒,待问明原委在做商议。” 曹印微微点头道:“嗯,此事务要查个清楚明白。” 蒋苑来后,曹印笑问道:“蒋大人,曹某在京城时,也常出入宫廷,认识一些宫女,记得有个姓陈的,听说我们泰和百姓陈七乃宫女户,不知他家女儿叫什么名字?” 蒋苑微惊,强做镇定道:“这个,下官只知道他家是宫女户,至于他女儿叫什么,下官却不记得了。” 曹印脸色一沉,愠怒道:“有人检举他家几代人冒领皇粮,此事是否属实?” 蒋苑冷汗直冒,惶恐道:“有这等事?容下官明日详查,果真如此,下官一定严加惩治陈七。” 曹印道:“嗯,你速去核查,这些年饥荒不断,边疆将士和百姓尚且缺衣少食,岂能容忍这些泼皮无赖蛀食国库?” 蒋苑退后,荆非道:“恩师让蒋大人去查怕是不会有结果。” 曹印道:“为何?” 荆非道:“刚才蒋大人的神情告诉学生,陈七冒领皇粮一事与蒋大人有关。” 曹印大惊,不敢相信蒋苑与此事有涉。荆斯道:“四弟所言极是,方才蒋县丞眼神惶恐,此事十有八九与他有染。” 曹印道:“果是如此,让他去查此事,岂不是与虎谋皮?” 荆斯道:“我明日与四弟亲去陈七家核查。” 荆非笑道:“三哥,你我马上去或许能查个结论来,待明日去怕是要竹篮打水了。” 曹印、荆悝、荆鞅相互看看,三人都点头称是。 晌午过后,荆斯、荆非回来禀告:“恩师,我们已经查实,陈七并没有女儿,嘉靖四十三年,其曾祖父陈全将女儿送入宫中,成为宫女户,至今六十四年了。” 曹印问道:“陈全哪年去世的?”荆斯道:“据里长讲,陈全过生乃万历五年。”曹印大怒:“万历五年至今已有五十年了,这厮冒领了五十年的皇粮,县衙竟没人察觉?” 荆非轻声道:“陈家乃本县大户,捕头倪景忠是陈七表哥。” 曹印一拍桌子道:“大户就能违法?捕头就能例外?此事必查。荆悝,你明日将户房历年来的卷册拿来细细查看,看看最近几年还有什么不法之事,全给我揪出来。”荆悝道:“好的。” 次日,曹印与众人正在大堂处理公务,忽有驿承送来文帖,曹印接过一看,是州府发来通知泰和县丞于农历腊月十五到州府报事的文帖。 曹印随手交与县丞蒋苑,蒋苑接过一看又递给曹印,曹印不解:“这是发给你的文帖,为何又复交与我?” 蒋苑诡异地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年终进贡文帖虽是发给县丞,但是各县知县可得亲自出面呀。” 曹印奇道:“何谓进贡文帖?” 蒋苑笑道:“大人高居庙堂,不知乡野之俗规。这文帖表面上是州府招各县县丞前去上报本县一年来的政事,实在是给各县安排一个过年送礼的良机呀,因此虽名为招县丞,各县县令没有不亲自携带重礼出面的。” 田和勇、丁信也都呵呵地笑。曹印怒道:“岂有此理,如今新皇励精图治,割除阉党,重振朝纲,可谓万象更新,本官以为,此等陋习不除,官场如何能得清净?百姓何以安康乐业?” 丁信笑道:“大人耿直,下官佩服,虽然新皇英明,怎奈官场自古如此,圣君贤王亦无可奈何呀。” 田和勇道:“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此虽为陋习,我等也当遵从才是,不然州府怪罪下来,来年我们泰和县就有苦头吃了。” 曹印拂袖而起,正色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此事我偏不去,蒋大人,你腊月十五直去汇报本县政事,休给他们一分一文,看他们要怎的!”蒋苑等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 曹印一时气愤,随手提笔挥毫,令道:“将此联挂于仪门两侧,以明我泰和众官之志。”衙役领命,受了楹联而去。 田和勇见场面尴尬,忙朝驿承使眼色,驿承缓慢退出,对正在门口候信的州府驿卒道:“惭愧,让兄弟久等了,烦请回报,就说泰和县腊月十五日准时前来。”接着要带驿卒到驿站吃饭,驿卒道:“谢了,天色将晚,我还要赶回向州府交差呢,饭就不吃了。”说罢转身就走,过仪门时,衙役刚贴好楹联,驿卒回头偷觑,但见联曰: 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不阿谀奈若何 3 这个送公文的驿卒姓张名玕,为人机灵,因急着等泰和县的回话以便早点赶回,见驿承进堂禀告后很久不出来,遂在门口悄悄张望,恰好看到曹印拍桌子直骂陋习一幕。张玕当驿卒多年,从来还没见过下级官员敢如此指桑骂槐指责上级的,因此受惊不小。 离开泰和后,张玕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到了吉安府,张玕向州府驿承王安交差后自行到舍房吃饭。王安得知事已办妥,又想安排张玕明日到永丰县送达文书,遂径来舍房,刚到门口,听到张玕与他人说话,王安细听,只听张玕说:“这泰和县令胆子够大,竟然直骂进贡文帖是陋习,不肯送一分一文给州府,还公然书联在仪门两侧,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不阿谀奈若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耿直的县令呢!” 听了此话,王安闯进去骂道:“你这个讨死的家伙,谁叫你多嘴了。”张玕等人见驿承骂人,都不敢说话,自顾吃饭。王安道:“张玕,明日你去一趟永丰送文帖,要早去早回,文帖待会到我房间来取。”张玕答道:“小人吃完饭就来拿。” 第二天,王安闲来无事,踱步来到府衙,心中琢磨着张玕的话,心想这个泰和县令确实胆大,竟敢公然诽谤历年形成的惯例,这样的事自己还是头次碰到,我何不报与知府大人知晓,也好教知府大人知我办事精明。 王安求赏心切,径入宅门旁边的门子房,对守卫门子道:“烦请通报知府大人,就说王安求见。” 平日里其他人要见知府大人,一般都得给门子打点小费,否则门子会找借口不予通报。那门子知道王安是驿承,因此也不为难,直接进去禀告。不一会门子出来道:“大人让你到二堂等候。”王安谢过门子,到二堂门口,见大门两侧挂有一联:“与百姓有缘才至此地,求内心无愧不负万民”。王安跨步进去,见那正中屏风上画着“松鹤延年图”,图上匾额上写着“思补堂”。王安未见知府大人前来,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静候。 不多久,知府姜星从二堂后的勤慎堂出来,径到“松鹤延年图”下的案台后坐下,王安连忙上前见礼。 姜星问道:“王安,你有什么事呀,非要到二堂找我?” 王安回道:“小人无事不敢惊动大人,只是昨日发现一件小事,小人担心会不会影响咱们吉安府……。” 王安欲言又止,姜星怪问道:“既是小事,如何能影响到吉安府?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王安道:“昨日我派驿卒到泰和县传递同知大人下发的文帖,驿卒无意中听到县令曹印大骂,说吉安府的‘进贡’文帖是陋习,当改之,且在仪门外贴了一副楹联,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不阿谀奈若何。小人想,曹印是朝廷下派来的官员,他会不会就这件事向朝廷……,小人不知深浅,擅自猜度,还望知州大人恕罪。” 姜星一听暗惊,沉思一会道:“你且退下,本官改日自有赏赐。切记,此事不可对他人言讲。” 王安忙道:“小人明白。”说毕徐徐退出二堂。 王安退后,姜星急招同知马福、推官何智商议对策,马福得知事情原委后道:“看来这曹印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大人不可不防呀,如今皇帝初登大位,必会整治朝纲,万一他将此事奏闻朝廷,朝廷彻查起来,我们就麻烦了。” 丁信道: “各州各府都如此,吏部那些大人们谁不知晓?要查,天下岂不大乱?” 姜星道:“素闻此人敬德不敬强,阿正不阿贵,看来在他曹印眼里,我众人乃无德不正之人了。”又问马福:“马大人有何良策?” 马福道:“曹印以前名头很大,可一直不得志,郁郁寡欢多年,这次不知何故来泰和做个小小的县令,他是否还会复反朝廷,不得而知。依下官看来,可派人先到朝廷探知此事,然后再做定夺。如果此人后台过硬,我等当暂时收敛,然后徐徐图之。如果此人已是落水之狗,就设计将其挤出吉安府就是,他喜欢做伪君子,那就请他到别处做去,不要在我们吉安府碍手碍脚。” 何智冷笑道:“让他到别处去?太便宜他了。大人只要一句话,我就可以赏给他一个罪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姜星道:“曹印本是一介布衣,因精通律法,故而深得光宗皇帝赏识,赐以通天笏,赋予行法特权。后光宗不幸西归,先帝将曹印冷落在一边不用,他却在朝中到处宣讲什么‘治国无他,行法而已,’后忤逆……哦不,后与东林党人一起弹劾魏阉,遭贬黜。如今新皇登基,魏阉覆灭,也不知是何缘故,他竟然来到我的地盘上。唉!不知是祸是福呀……” 马福道:“大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是派人到朝中打探一番的稳妥。” 姜星叹口气道:“如今新皇登基,满朝的伪君子飞扬跋扈,我姑父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呀!我所担心的是,这曹印会不会是哪位朝中大臣与我姑父有隙,意欲扳倒我姑父,特地派来这里找突破口的。可惜我身为一州之父母官,无诏不敢擅自进京!如果写信回京询问,又恐泄露!” 马福道:“大人不必忧虑,大人离不得吉安府,卑职可以私服前往京城。” 姜星大喜道:“那就辛劳马大人了,马大人可近日动身,一来代表吉安府磕谢户部尚书郭大人,他今年多给我们拨付赈灾银一万两,不可不重谢。二来替我到姑父府上拜访,代我送上拜寿礼金。三来打探曹印底细。” 马福道:“大人放心,卑职速去速回,绝不让你失望。” 4 姜星的姑父施凤来乃浙江平湖人,万历皇帝时期的榜眼,虽然熟读圣贤文章,却是一个毫无圣贤气节的小人,入朝之后,附炎趋势,依附阉党,深得奸首魏忠贤信赖,入仕之后节节高升,如今已是内阁首辅,官高权重,红极一时。 马福带着四个捕快入京后,听闻施凤来辞官赋闲在家,猜想是受魏忠贤牵连之故,心中大惊。马福白天不敢公然造访,只得深夜阴往叩门。仆人将马福带到二堂坐下,马福四周张望,但见正中屏风上画的是“绿竹画眉图”,屏风上有“忠孝清廉”四字匾额,两边有一联: 千秋孝子伴君王 万古忠臣耀青史 马福正在欣赏,仆人引领施凤来缓步而来,马福慌忙跪拜道:“下官吉安府同治马福磕见首辅大人。” 施凤来六旬有六,虽红光面脸,但微露愁容。“起来吧,我侄儿可有书信带来?”施凤来在傍边椅子上坐下,同时右手朝侧面一椅子指了指道:“坐下说话。” 马福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书信交给施凤来道:“姜大人书信在此。”接着又摸出一精致盒子,放在施凤来座位边的红楠木茶几上,轻轻打开,露出“双牛犁田玉雕”。 施凤来看完姜星的信,又看了看茶几上的玉雕,问道:“这是?” 马福恭恭敬敬地道:“这是‘双牛犁田玉雕’,姜大人特意送来的祝寿贺礼,‘双牛’,谐音‘双六’,祝贺首辅大人即将迎来六十六岁大寿,‘犁田’,意为首辅大人老当益壮,年近古稀还在为国为民操劳。” “哈哈哈哈,我侄真是用心,有如此孝心,也不枉老夫苦心栽培,”施凤来舒心大开,愁容一扫而光。 马福见施凤来正在兴头上,又进一步探道:“姜大人一直挂念阁老身体,数月前,刑部司门郎中曹印曹大人下派到泰和做县令,知州大人本想找曹印打听一下阁老的身体如何,可又不知此人的来历,因而不敢贸然相问。” 施凤来已参透马福话中之意,笑道:“你有话直说无妨,无需拐弯抹角。” 马福见说,遂道:“实不相瞒,曹印在泰和任职,大肆收买人心,还对姜大人施政指手画脚,姜大人意欲惩治他,又不知他朝中底细,不敢造次,特托下官来向阁老求教。” 施凤来听后道:“曹印尊卑不分,喜欢指责上司,他到泰和给姜星添乱也是老夫意料中的事。老夫本来想派人通知你们要慎防此人,只是魏公公遭人诬陷,我与建极殿大学士黄立极黄大人、张瑞图张大人、李国普李大人同受皇上猜忌,老夫也不得不处处谨慎,尚无暇顾及此事。你既然来了,回去转告姜星,皇上新登大宝,虽然大肆网络贤才,但我看多为东林党人,曹印似乎不在名册之中,他要想翻身,难了,对于这种落水之狗,想打就打,勿需忌讳。” 马福回到客栈,与四个捕快吃了晚饭,五人到北海、鼓楼游玩,一路漫步,闲走至东直门、朝阳门、孔庙赏景。眼看天黑了,四人才回。马福将三人留下,独自带上官凭和银票来到车公庄户部尚书郭允厚的府上拜访,岂料门子回报道:“我家大人因病辞官归乡了。”马福无奈,只得悻悻离去。 回到吉安,马福将见施凤来的情况如实做了汇报,又谎说将二千两银银票已送给郭允厚。姜星得知姑父不得志,心中更加惶恐。 这时泰和县丞蒋苑求见,姜星召入,只见蒋苑哭着进来拜道:“曹印无礼,因陈七领取宫女户皇粮一事追究下官失察之罪,还将捕头倪景忠杖打三十大板,解职回家去了。大人千万要替下官做主。” 姜星怒火中烧,暗思:“倪景忠乃我夫人近邻,蒋苑也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放任他表弟陈七冒领皇粮的,如今蒋苑挨了打,我若不为他讨个说法,日后如何服众?乃道:“曹印欺人太甚!你暂且回去,本官自有计策治他。” 5 这日四荆奉命追捕江湖大盗郑芝龙,不料被几个蒙面大汉救走,一路追击出了县境,曹印得报,赶紧派了十几个捕快带着县衙公文前往协助。退堂之后,曹印暗思:当年王德替他弟弟伸冤至京城,我已将此案疑点报与刑部,建言核查,不知是否办妥,待四荆回来,须派他们去辰州走一趟。 曹印见天色已晚,已到散衙时间,遂起身欲回内室,典史丁信来请道:“今日家父大寿,恭请大人到家中喝杯寿酒。”曹印早在前几天就听闻丁信父亲即将七十大寿,因此欣然答应道:“喜事,喜事,容我先回内宅,一会就到府上拜寿。”丁信大喜道:“多谢大人,下官先回家中恭候大人。”丁信退出后,曹印将公务交与荆家兄弟处理,自己匆忙回到内宅,换了衣服,备了寿礼,带着两个仆人坐上轿子离开县衙,径到丁信家中。 县令大人亲来贺寿,丁家大喜,丁信要将曹印请到上座入座,曹印见亲朋好友中多有白发长者,因辞道:“今日长者颇多,本官岂敢上座,我在下首坐下便是。”丁信父亲亲自前来请:“老叟已是古稀,曹县令乃先皇光宗亲赐通天笏的大贤,今来贺寿,老叟受宠若惊,务必请上坐。”众人都道:“县令大人不上座,我等岂敢入席?”曹印无奈,只得顺从。筵席上杯觥交错,好不热闹,老寿星、丁信以及街坊里长个个要敬曹印,曹印盛情难却,不觉已醉。 曹印想,明日知州大人要亲临泰和督察,我不可因醉误事,乃起身拜道:“明日尚有公务,今日不可再饮,还请老寿星原谅。”丁信见曹印确实已醉,也对众人道:“曹大人向来勤政,我看这酒就到此为止吧。”众人都道:“既如此,不可误了县衙公事。”丁父这才下令撤席。 6 越日清晨,知州姜星带领马福、何智等三四十人来到泰和县衙,早有县丞蒋苑急令新任捕头黄磊速去通报曹印,自己和田和勇、丁信及泰和县一班官吏十余人匆匆出门迎接。姜星等人落下轿子,见曹印不来迎接,问道:“县令何在?”这时黄磊跑来对下跪在地的蒋苑、田和勇、丁信悄声说道:“县令大人仍在卧室,里面似有妇人嬉笑打闹之声,小人敲门不见答应,又不敢贸然闯进。” 蒋苑等人大惊,相互一顾,面面相觑。蒋苑忙支退黄磊,对姜星道:“大人,曹大人尚在内宅,请各位大人先到公堂就坐,下官马上去请曹大人出来相迎。” 马福怒道:“大胆,你们县令为何如此无礼?” 姜星也不答话,满脸怒容,大步朝衙内走去,马福、何智等人个个脸色铁青地紧随在后,蒋苑、田和勇、丁信慌忙起身跟着。 众人穿过县衙仪门,正要进大堂,只见从内宅跑出三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女子,马福大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蒋苑、田和勇、丁信也不知县衙怎么会跑出三个陌生女子,且如此不雅,心中颇为惊讶。那三女子遭了喝斥,站在那里哆哆嗦嗦地不敢动,丁信厉声问道:“还不快回马大人的话?” 其中一个女子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小女子三人乃翠花楼姑娘,奉县令曹大人之命前来伺寝……” 此语一出,众皆愕然。 姜星大怒:“何大人,你将此三女子拘押拷问,马大人,你速去内宅亲自迎请曹大人,就说我姜星求他出来一见。” 姜星愤然进入大堂,坐在案椅上等候曹印。蒋苑等人站立于下,一个个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何智得令,命人将三女子拿下,马福则带着数衙役径直闯进内宅,此时曹印尚在呼呼大睡。 没过多久,何智来报:“大人,三个女子招供是泰和翠花楼妓女,昨夜有一衙役到翠花楼花了六两银子将三人带出翠花楼送入县衙,声称县令大人春宵难耐,招来享乐,今晨县令大人尽兴之后,又赏给每人一两银子才让三人离开。”说着,何智呈上来三锭纹银。 姜星接过银子一看,上竟然刻有“吉安府”字样,原来是官银。 何智刚刚报完,马福又进来禀告道:“大人,曹大人他……”马福欲言又止,这时曹印衣冠不整地匆匆进来,见姜星稳坐公堂之上,顿时大惊,跪下拜道:“下官迎接迟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姜星一拍惊堂木,大怒道:“曹印,你好大的胆,竟然用官银招妓,公然带入县衙嫖宿?” 曹印大惊,不知所以,一时不明白姜星所言何事,征了一会,再才蒙蒙地问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姜星大怒道:“有人证、物证在此,你还抵赖?来人,先将犯官曹印拘押,待我具文奏闻有司后依律处理。”姜星说完,一帮差役早将曹印拿下,任凭曹印百般辩解,五六个衙役干净利索地绑好人,强行将曹印拖了出去。 “泰和县丞、主薄、典史、捕头何在?”姜星威严地问道。 蒋苑等人回道:“下官在。” “尔等与今日在场大小官吏速将今天所见所闻一一写出证词呈上,不得有半句虚假之词。” 众人应道:“遵命。” 早有衙役抬来桌椅,摆上文房四宝,姜星令众人就在大堂之上撰写证词,内容为某年某月某日,县令曹印招妓至县衙内堂,三妓女离开内堂时被捕头当场抓获,搜得官银三两,此后亲见曹印衣衫不整,慌忙奔入公堂理事等等。 蒋宛、田和勇、丁信、黄磊以及在场的县衙衙役等十余人一个个相互看看,不知如何是好,蒋宛叹道:“唉,今日之事,你我共见,如实写吧。”众人见蒋宛提了笔,也只好依此写上证词,画押按印,交与姜星。 姜星收了众人证词一看,心中甚是欢喜,对蒋苑道:“泰和县令一职暂由你代,待朝廷处置完此事,自然会有安排,代为理政期间,你要谨慎行事,休让本官失望。” 蒋苑磕头领命。 姜星衣袖一甩,怒气满脸,匆忙走下公堂,带着一班人马离开泰和返回吉安府去了。 7 姜星回到州府,当即铺开纸笔,下笔如飞,不多时一篇弹劾曹印的奏折行云流水般地落成了。马福等人一看,但见奏文如下: 吉安知州姜星谨奏:凡为臣者,忠君第一;凡为官者,廉洁当先;天下君子,仁德为首。泰和县令曹印,虽久沐皇恩,饱读诗书,但不思报效,有辱斯文。盗官银为私用,其罪一也;携娼妓入公堂,其罪二也;不敬上司,不理公事,其罪三也。有此三罪,上负皇恩,下负百姓,三罪并犯,有何面目立足于庙堂哉?臣以为,有斯恶行,以律当革功名,流千里,臣不敢自专,谨奏天闻,早盼圣裁。 “妙,妙,好文章,”马福大加赞叹。 依大明律法,六品以下官员犯罪,由各省巡按御史审问,而后报都察院复核,再呈大理寺最终裁决。姜星命马福写好申报呈文,又将证词汇编成册,再附上自己写的弹劾奏文一起交与王安,命火速报往南昌提刑按察使司和江西承宣布政使司。驿承王安拿着公文出去后,姜星、马福、何智等人相互望了望,抚掌大笑起来。 第十二回:保名节曹印虎口拔牙,贪小利泼皮背信弃义 1 泰和大牢里,曹印呆呆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默默无语。 与普通人犯不同的是,曹印毕竟是朝廷命官,一县之主,蒋苑特别叮嘱大牢狱吏给他安排了单独的牢房,并配备专门的狱卒照顾。 经过数月地冥思苦想,曹印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有人陷害自己。但事已至此,也无良法挽回,只能听天由命了,坐牢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遗憾的是,长翅展开正欲飞,误撞罗网恨终身。 “天成,外面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这个专门照顾曹印的狱卒名叫乐天成,是个泰和百事通,对大街小巷那些奇闻异事,他总能第一时间知晓。苦闷无聊的时候,曹印就听乐天成讲讲外面的新鲜事解闷。 乐天成本是经过牢房要去吃饭的,见曹印叫喊,停下来笑道:“曹大人,最近没什么新鲜事呀。” 曹印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默默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乐天成吃过饭后回来,笑道:“曹大人,你若是闷,我给你稍些书来如何?” 曹印睁开眼道:“不用了,多谢天成兄弟。” 乐天成走了,曹印忽然想起什么,急道:“天成兄弟,问你个事,大牢为何将我单独拘押,而且饮食起居照顾周全,难不成我们泰和大牢对犯人都是如此优待?” 乐天成笑道:“哈,那有的事,蒋大人说,曹大人勤政爱民,是个好县令,纵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也当好生照顾,我们这才如此安排。” 曹印大怒:“岂有此理,我虽是遭人陷害,但毕竟是朝廷囚犯,自当遵照朝廷律令行事,怎能特殊?你快去告诉蒋苑,赶紧将我当成平民百姓一样囚禁,切勿坏了法度。” 乐天成大惊:“曹大人,你这是何苦!” “曹印无罪而狱,已是不幸,若再亲坏国家法度,那就真的有罪了,一个有罪之人,有何面目持有先皇的通天笏!” 乐天成无奈,只得将曹印的请求报给大牢狱吏,狱吏报给蒋苑,蒋苑听了,冷笑道:“我如此安排,本是忧虑他将来咸鱼翻身会来追查此事,叫他日后不会怀疑我,既然他自愿受苦,那就让他尝尝坐牢的滋味。” 狱吏笑道:“大人何不将戏做得再真一些。” 蒋苑脸露阴笑,赞道:“妙!”匆匆来至牢房劝曹印道:“大人,蒋苑死也不信你会做出这等丑事,你既无罪,何必为难自己,大牢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你这样做,叫下官如何对得起泰和百姓!” 曹印道:“蒋大人,多谢你一番好意,可朝廷法度不容亵渎,曹印不怕吃苦,就怕法之不行。” 蒋苑听了,悲愤交加:“曹大人,泰和百姓无福,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清官,却又……”话未毕,泪成涌,堂堂一个八品县丞,竟然泣不成声了。 2 “曹大人,给你讲个趣事儿,是最近发生在我们泰和县衙里的笑话,还提到了你呢。”曹印虽已调入普通牢房,与众囚犯一道喝稀饭,吃野菜,苦不堪言,但乐天成还是喜欢经常跑过来陪曹印闲聊几句,助他消遣消遣。 “是吗?怎么会提及我?说说看,县衙乃肃然之地,怎会有什么笑话,我还真有点不信。”曹印虽然受难如此,但对官场依然没有失去信心,在曹印心里,县衙乃是神圣威严之所,岂能随便拿来调侃? 其他囚犯也都无聊之极,一个个道:“快说来听听。” 乐天成手里捧着一杯茶,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脚尖轻轻点在地上,上身靠在监室门外面,透过门上的铁窗跟众人说话。 “前几天,礼部儒官赵弘猷携带府、州教谕、训导数人来泰和巡查,县丞蒋苑让县教谕王寒携秀才十余人陪坐喝茶。那赵弘猷自诩作诗八百余首,散文三百余篇,填词二百余首,曲一百多支,著述颇丰,引来蒋苑和州教谕、训导、秀才们交口称赞。” 乐天成说着停了下来,揭开茶杯盖子,喝了口刚泡的井冈山红茶。 曹印道:“官场上就是这浮华气躁,喜欢吹嘘拍马屁。” “是呀,可是有一个人闷不做声,不要说吹捧了,连笑都不笑一下,一副不屑的样子,”乐天成笑了笑道:“好听的故事就在这个人身上。” 曹印奇怪地问:“谁?” 乐天成道:“教谕王寒。” 曹印一听笑了起来:“此人乃庸才,他那举人想来也是花钱捐出来的,他既不懂诗文,自然不知从何处吹捧了。” 乐天成道:“这你就错了,王寒的举人可是扎扎实实凭自己的本事考来的。” “是吗?”曹印来了精神,充满期待:“继续说。” “县丞蒋苑见独有王寒不吹捧,一个人只顾喝茶,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感到很失礼节,就批评道:‘王教谕举人出身,熟读圣贤文章,今日赵大人来了,我们这些读书人当好好向赵大人请教才是,岂可一人独自饮茶?’那赵弘猷可是进士出身,朝廷礼部官员,来到这泰和小县,竟然有人对自己如此不屑,心中早有不满,但又不便发作,现在听到县丞这么一提,当即就想羞辱一番眼前这个不知礼节的教谕。赵弘猷道:‘既是举人,又是贵县教谕,当颇有学问了,不知王教谕做过几首诗,几首词,几篇文章几遍赋呀?’” 曹印认定王寒并无真才实学,定然做不出什么诗文,笑道:“赵大人这么一问,王寒一定无地自容了吧?” 乐天成笑道:“你又错了,你猜王寒如何回答?” 曹印道:“他这人无学无术,能如何回答?” “王寒不笑不怒,反问道:‘赵大人作诗八百余首,散文三百余篇,填词二百余首,曲一百多支,对否?’赵弘猷自负答道:‘当然’。王寒又问:‘赵大人可闻听过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赵弘猷一惊,愠怒道:‘这是前朝诗仙李白的诗,天下孩童都能背诵,我堂堂礼部儒官岂有不知之理?’王寒道:‘卑职刚才并非有意怠慢儒官大人,卑职是在思考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哦,什么问题,说来听听。’赵弘猷不解。王寒道:‘我在想,李白这短短二十个字的诗能流传千年,如今仍然家喻户晓,童叟皆知,赵大人诗、词、曲、赋样样精通,著述洋洋洒洒千余,可以流传后世的能有几何?”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痛快!”曹印兴会淋漓,数日来含冤受屈的不快一扫而尽,慨叹道:“现在的秀才、举人、进士整天咬文爵字,洋洋洒洒,华而无实,此等文章早就该骂了,想不到我们泰和还有如此有胆识的人才!” 乐天成也笑了:“确实是个人才呀,此人也真够大胆的,把那狂傲的儒官气得积羞成怒。不过,王寒事后被县令、县承、主薄、典史等人严厉责骂,你猜他怎么做,他竟然昊然长叹道:‘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逍遥南山。曹印为三寸法舍身,终陷囵圄。官场是进是退,利弊已现。宦海是沉是浮,好坏明了。我既知晓这些道理,何必留恋这区区教谕之职?’说完这话,他竟然脱下官服衣帽往地上一甩,弃官走了。” 曹印默然无语。 众囚听了,个个惊讶,大家议论纷纷:“一个好好的教谕不当就走了,多可惜呀!”“这人是不是个傻子?”“他弃官走了,妻子儿女呢?” 乐天城道:“他快四十岁的人了,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妻子儿女。” “他堂堂一县之教谕,有吃有喝有功名,怎会没有妻儿?”众人大为奇怪。 “唉,说起来,又是一个故事。” “快说来听听,”众人亟不可待。 乐天成道:“十多年前,他们王家少年俊才一二十个,每有大户人家挑选乘龙快婿时,众人都精心装扮一番,行为文静,举止适度,一副温而儒雅,谦谦有礼之态,独有王寒邋遢如故,举止随意,谈吐随心。后来,众公子一个个都取娇妻生幼子,惟王寒孑然一身。有人劝他道:‘你满腹经纶,志向非凡,却娶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娘子,岂不惜哉?何不亦学些甜言蜜语,哄来一个大家闺秀,先成家,后立业,君子之道也。’” 众囚道:“是呀,他既有才华,如能再将嘴巴学添点儿,取个妻子成个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乐天成道:“他要这么想,他就不是王寒了。你们猜他如何回答,他说:‘王寒娶妻,如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这个王寒也太有趣儿了。” 乐天成道:“可不,众人都笑他痴狂,他昊然长叹道:‘堂堂男儿,为求一妻而屈膝卑躬,世道堕落如此,国家安能不乱,我大明亡国之日不远矣!’” 大家听了都笑王寒愚不可及,杞人忧天,独曹印暗自心惊:“此人不仅是我曹印知音,还颇有见地,我堂堂大明朝,男儿们多无气节,为了官位、女色、金银,丢人格,失尊严,长此以往,如何敌得住粗野霸道的女真蛮夷?我若复官,必寻王寒助我。” 3 江西巡按御史郭文接到吉安府呈文,感到事关重大,匆忙将手上事物向下属交代了一下,自己与副使蒋槐带着一干书吏、衙役、赶赴泰和理问此案。 半个月后升堂,昔日县令审案的公堂今天用来审县令了,这咄咄怪事自然引来数百百姓前来围观,黄磊令捕快将百姓堵在县衙大门之外,不准围观。 公堂上,曹印拒不不认罪。三个妓女作证称,当晚被衙役带入县衙时,衙役说是县令寻乐,进入一房间后,由于天黑,看不清房内布局,更看不清县令容貌,只闻县令一身酒气,一龙三凤云雨通宵,次日清晨,县令付了银两让三人速速离开,未曾想还没出县衙大门就被抓住了。 郭文、蒋槐听了曹印辩解和妓女供词,一时难辨真伪。正在犹豫不决之际,陪审官姜星道:“二位大人,曹印虽然抵赖,但当时在场的大小官吏二三十人亲眼看见他衣衫不整地从内堂跑出来,且他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也是不争之事,人证物证俱全,以本官看来,可以定罪了。” 郭文也知道姜星乃当朝首辅施凤来的外甥,新皇登基,施凤来虽然辞官赋闲,但余威犹存,不可随意得罪,又见人证物证一一在案,干脆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算了。于是说道:“姜大人所言极是。”当即一拍惊堂木,怒道:“曹印,本案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你若自动画押认罪,尚可免受皮肉之苦,如若不然,休怪本官无情了。” 曹印争辩道:“三个证人全是诬陷于我,望大人明察。” 姜星冷笑道:“此案谁是谁非,二位御史大人明察秋毫,来人,请犯官曹印画押。”一帮衙役得令,一拥而上强按曹印,硬是抓住他的手在供状上画了押。 曹印大呼冤枉,郭文充耳不闻,对众衙役道:“犯官曹印已画押认罪,大明律文明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盗官银,徒十年,本官依律判处,明日呈送移送上司,你等速将犯人押入大牢。 4 案子已结,曹印被转入南昌大牢。 大牢职官区关押的是官犯,多是来自江西各地有身份、有地位的犯人,大家都是读书人,比较文明,一般不会斗殴生事,偶尔还吟诗作赋,叹人生之无常,虽说是坐牢,倒也洒脱。 曹印刚关进去的时候也是在职官区,但是没多久,就把大大小小的狱吏、狱卒得罪了好几遍,硬是被这帮小鬼拉出职官区送到斗杀区受罪,斗杀区是集中关押斗殴、杀人、抢劫等重犯之所,曹印到了这里自然挨了不少拳脚。 但曹印宁愿忍受侮辱和暴力,也不愿遵循牢中陋规,断然拒绝给狱吏、狱卒任何好处。 大牢里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曹印与众人一道,从早到晚不停地劳作,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大圈。 县承蒋苑、主薄田和勇、典史丁信三人商议一番,觉得曹县令为人不错,三人一起凑了三十两银子,托丁信前去探望,尽一尽同僚之宜。 见到丁信来了,曹印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还未等丁信开口,就急切分辩道:“丁典史,曹印冤枉。” 丁信不语,看着曹印消瘦的脸庞,心中颇为难过,心疼地道:“大人,你瘦了。” 曹印问道:“丁典史,你知道是谁陷害我的?” 丁信道:“下官不知。” 曹印颇为失望,眼神痴呆,刚刚才激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 “大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人的母亲没死,来县衙找你了,”丁信给曹印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听老太太说,她落水后,被一个隐士救了,三个月后,身体痊愈,那隐士给了她十两银子,助她桐庐寻子,老太太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到了桐庐,却不见你上任,那时又用光了银子,不得已漂泊江湖,乞讨度日。今年听闻你在泰和做县令,因此急急赶来,不想大人又蒙冤入狱,唉……” 曹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双手紧抓铁栏杆,眼睛瞪得大大的,激越地问:“真的?我娘现在在哪里?” 丁信道:“大人放心,荆家四兄弟将老太太带黄梅去了。” 曹印这才宽心,忽又哭道:“曹印不孝,让老母受苦三年,真是禽兽不如。” 丁信道:“大人切不可悲伤,老太太现被四荆接往黄梅细心照顾,无须牵挂。” 曹印道:“丁典史回去后,帮我办三件事:第一,查查那三个妓女是谁招进县衙的,为何赖到我身上,我曹印岂能做这种盗官银招娼妓的丑事?第二,帮我去看看黄梅的老母,转告她,曹印在大牢里很好,切勿牵挂。第三,告诉荆家兄弟,曹印虽然入狱,四人务要谨守法度,不忘初志。” 曹印眼含泪花,声音梗塞。丁信安慰道:“县丞、主薄和我都相信曹大人,我回去一定查明真相,还大人清白。至于大人母亲,我们一定前去照顾,大人尽管放心。”说完,丁信摸出一定纹银道:“这次来,我们三人凑了三十两银子,刚才卑职打点狱卒花了二十两,那狱卒名叫萧肖,他答应关照大人,这里还剩下十两银子留与大人零用。” 曹印闻言大怒,呵斥道:“丁信,曹印宁死也不行贿,你如何敢瞒着我去打点狱卒?”又指着牢房其他众人道:“我们公门中人,朝廷命官,岂能跟他们一般世俗?你速速找那狱卒要回银子,莫要坏了我曹印名声。” 丁信哀求道:“大人这是何苦,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大人身陷囹圄,当忍辱负重,以图他日再起……” 丁信还未说完,曹印凄凉大笑:“如果没了气节,即便他日再起,曹印也无脸面对苍天。丁信,这十两银子你拿回去,曹印在大牢里用不着,那二十两银子你务必找萧肖要回来,曹印光明一生,绝不为背律之事。” 丁信见曹印如此固执,也急了,复劝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 曹印冷冷一笑:“我沦落至此,已经很不幸了,如果再丢掉气节,你让曹印何以立世?丁典史,切记,要回那二十两银子,莫要让曹印背上行贿狱卒的恶名。” 丁信没办法,只得默默点头道:“好,卑职这就去找萧肖。大人,你多保重,丁信告辞。” 丁信走了,曹印躺在草席上流泪,牢房里的十几个囚犯惊讶不已,大家一起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道:“你还是个县令?”曹印不做声,默默地闭上眼睛。 另一个又说:“怪不得他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秀才。” 又一个道:“不对,做县令起码也是个举人,他哪像个举人的样子。” 再一个争辩道:“你们知道个屁,能当上县令至少也是进士出生。” “哇,进士?”大家惊呼。 曹印任凭他们围着自己议论,一语不发。 “你莫非就是刑部郎中曹印?”牢头乃**湖了,早闻曹印大名:“听说光宗皇帝亲自赐你通天笏?此事当真?” 曹印依旧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我看他不是做县令的。”其中一个盘腿坐在曹印左侧的年轻后生冷冷地冒出一句,只见他快速爬回到墙角边躺下后,又补充三个字:“冒牌的。” “刀圆圆,你怎么知道?”牢头问。 曹印一听“冒牌的”三字,眼睛也睁开了。 “小兄弟,你如何说我是冒牌的县令?” 这时那帮围着曹印的囚犯又都爬到了墙角,围着刀元圆圆听他的高论。 刀圆圆爬起来坐在地上,并不搭理曹印问话,而是对那十几个人道:“如今世道,能在官场上混的,哪一个不是奸狡老道之人,岂有不知人情世故之理?你看此人如此迂腐,那像个做官的?” 大家都觉得刀圆圆说得有理,其中一人朝曹印喊道:“你既然是个县令,为何好不晓事,哪有使出去的银子还要回来的道理?” 曹印本想辩解一番,又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唉,不辨也罢,曹印叹了口气,复又闭上眼睛。 大家见曹印不言语,都道他不是县令,默认了,于是也不再搭理他,大伙自个儿睡自个儿的觉。 晚饭时间到了,大家各自领取了牢饭,轮到曹印时,曹印接过稀饭,问道:“这位兄弟,请问牢城里可有一个叫萧肖的狱吏?” 那送饭的厨子还没回答,就听远处有人说话了:“谁找我?”接着就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曹印一看,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胖高个走了过来,那人到了跟前厉声问道:“你是何人?问我名字做甚?” 曹印放下碗,拱手道:“在下曹印,原为泰和县令,遭人陷害入狱,今天我县典史前来看我,也怪他一时糊涂,给你送了二十两纹银,此乃违背法度之事,还望你退了,以免坏了你我二人名节。” 曹印这话一出,把个萧肖给气坏了,也把监室里其他囚犯给吓破了胆,就连送饭的厨子也从来没有遇到这等事,惊呀地看着萧肖。 “呸,”萧肖一口痰就吐了过来,大怒道:“好你个大胆的曹印,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县衙,那丁信自愿给我管你屁事。”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牢头、刀圆圆等人唰的一下又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你好傻,怎敢如此说话?” “要他退银子,不是虎口拔牙么?” “这下你完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身为县令,还吝啬那区区二十两银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唯独牢头对曹印恭敬有加,跪拜道:“曹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曹印慌忙扶起,那牢头道:“小人该死,前些日子冲撞了大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曹印道:“壮士不必挂怀。” 牢头道:“曹大人铮铮铁骨,天下人莫不佩服,只是你今日得罪萧肖,他如何肯轻易罢休。” 曹印仰天冷笑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从不违法,奸佞岂耐我何?” 牢头忧虑道:“大人纵然光明,可这黑暗的大牢内却不是讲理的地方。” 曹印笑道:“为了名节,纵然是虎口拔牙,我也在所不惜。” 果然,众人正在焦虑,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催人心魄地传来,六个狱卒闯进牢房,为首的正是萧肖,只见他一挥手,狱卒们抓起曹印拳打脚踢,曹印虽愤而反抗,可终究不是对手,被打得头破血流。众囚徒虽然可怜曹印,可谁敢说话?大家都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帮人行凶。 萧肖见曹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这才丢下两锭纹银,恶狠狠地道:“曹大人,还你名节,哈哈哈哈……” 5 这天,牢房里的刀圆圆就要出狱了,此人是四川高县人,因父母之前生了三个哥哥,很想再生一个女儿,所以在刀圆圆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按照算命先生的吩咐给他取了女名,期望生出来的是女娃。岂料天不遂人愿,不仅又生出个儿子,还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痞子。 刀圆圆二十多岁后在高县成天游手好闲,打架闹事,父母担心他惹出是非来,就将他送到南昌跟随大姨父做水果买卖。谁知狗改不了吃屎,在南昌期间又与同行发生争斗,失手将人打伤,因此被判进了大牢。 临行前,曹印对刀圆圆道:“兄弟,托你帮个忙,烦请你出去后往黄梅一趟,我写信一封,你持信去看看我老母。” 刀圆圆不耐烦地道:“我哪有时间去帮你探母!” 牢头喝道:“刀圆圆,你小子这点忙都不肯帮,是不是想挨拳头?” 见牢头紧握拳头走了过来,刀圆圆忙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曹印向狱卒讨来纸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将萧肖退回来的二十两银子一起交到刀圆圆手上,说:“这银子烦请你交给我母亲,多谢了!” 刀圆圆见了银子,眼睛顿时放光,牢头喝道:“刀圆圆,此事务必办妥,若有半点差错,老子出来后卸了你两条腿。” 刀圆圆笑道:“大哥放心,曹大人交待的事,我一定办好。” 刀圆圆将银子和信藏好,收拾完自己的衣物,等候狱卒叫唤。 出了大牢门,刀圆圆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大喊一声道: “爷爷自由了……哈哈哈哈……” 刀圆圆本乃泼皮,离了牢城走在街上,暗想去找姨父的话肯定要挨一顿臭骂,干脆先去黄梅,待探了曹母后再说。正要往黄梅去,又寻思道:二十两银子给老太婆多可惜,我若留下自用,曹印又如何得知?不行,过几年牢头出来了,要是知道我干了这不义之事,他怎肯饶我?莫若,吞了这银子,回高县去,和以前的兄弟们一起自由自在,牢头以后即便出来了,他也无从找我,嘿嘿。 这泼皮歪主意已定,遂背信弃义,吞了曹印的二十两银子,去集市上买了匹黑马,骑上良驹,吹着口哨,意气风发地朝着高县奔去。 第十三回:梅花豹子夜袭桑园,十二兄弟大闹洪村 1 春风得意的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高县。 刀圆圆先到县城裁缝店里买了一身新圆领青布衣,又叫裁缝再做几套新的,约定三天后取。复上街买了双新的兰花皮札鞋,一块四方平定巾,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刚在床上躺下,又想:“我如今有银子在身,何不穿上新衣新鞋到县城里走走,或许能碰上一两个朋友,也好教他们知道我刀圆圆发财了。” 自古小人得志都是这般德性,刀圆圆焉能例外?只见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戴上头巾,穿了衣赏,套好皮鞋,趾高气昂地出了客栈,骑着高头大马在县城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甚是威风。 这高县虽小,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境内有一伙恶霸,号称十二兄弟:大郎独眼狼段仕、二郎笑面虎王乐、三郎潜江龙王高、四郎玉面狐金元嗣、五郎毒蜂宗雷、六郎双头鹰元义、七郎西域狮林志烈、八郎梅花豹赵义、九郎五步蛇赵礼、十郎长鼻象陈胜、十一郎北极熊杨灵祐、十二郎六耳猴江胜。这十二恶人曾插香焚纸,对天祷告,结为异性兄弟,发誓道:“兄弟有难,携刀共赴,父逝母亡,绝不回头,抛妻弃子,在所不惜。”只因大郎段仕是高县捕头王恂阳的外甥,二郎王乐是王恂阳的独子,又加十二兄弟个个狠毒无比,所以这伙强人横行无忌,黑白两道无人敢惹。 这日,十二郎江胜闲着无聊,盘算着出城到大窝乡找七郎林志烈玩耍,刚走上大街,就见到一人骑着马耀武扬威,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刀圆圆吗?臭小子这几年不知死哪里去了,今日怎么还骑上高头大马了。 “喂,圆圆,你狗日的几年不见,怎么发财了?”江胜喊道。 刀圆圆在街上转了半天也没遇见个熟识的人,总感觉自己衣锦还乡却无人欣赏实在太可惜了,不禁暗自垂头丧气。正在郁闷之际,忽闻有人呼唤,顿时来了精神,回头一瞧,原来是江胜,忙跳下马道:“大哥,怎么是你,这几年我在南昌做生意,今日才回来,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江胜道:“我准备去大窝镇找七哥林志烈喝酒去,你去不去?” “是不是号称西域狮的那个?”刀圆圆问道。 江胜答:“正是他,如今是我的结义七哥。” 刀圆圆道:“以前我也认识,知道他是个真好汉,我与你一起去。” 林志烈皮肤黝黑,在大窝乡打架凶猛,因此落得个西域狮的名号。林志烈好酒,每天无酒不吃饭,今天见江胜和刀圆圆骑马而来,高兴地说:“十二弟和圆圆来得正好,我们喝酒去。”话未说完就拉着江胜、刀圆圆上了街,来到一家刘海狗肉馆,一进门就对迎上来的店主说“狗腿六只,宜宾酒三斤。”一边吩咐一边上了二楼,推开雅间,闯进去一屁股坐下。 刀圆圆也随着江胜跟了进去,见里面布置豪华,不禁暗自惊叹起来,想不到林志烈这个莽夫竟然混得比老子还好,真真气煞人也! 不一会,狗肉、酒上来了,三人喝了起来。江胜说:“七哥,这几天小弟手气不错,赢了点钱,找几个有风韵的女子来乐上一乐。” 林志烈嘿嘿一笑,“十二弟,七哥就爱这碗酒,对女色没有兴趣,这娘们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呀,就安心赔我喝酒,等七哥尽兴了,给你和圆圆找个小丫头玩玩。”江胜知道林志烈好酒不好色,只好打消这个念头,陪他继续吃酒。 酒毕,江胜和刀圆圆扶着醉醺醺的林志烈回家,经过一家豆腐坊时,林志烈朝屋里大喊“小李子,小李子。” 一个十六七岁的瘦个子少年飞也似的跑出来,满脸堆笑地应道:“哥哥,又吃酒了?” 林志烈指着江胜说:“认识么?” 小李子一看,是县城六耳猴:“谁不认识江哥呀,嘿嘿。” 林志烈又问:“俊不?” “当然俊俏啦,哥哥也俊,我要有哥哥和江哥一半俊就好了。” 林志烈哈哈大笑:“俊就好,去,将你们村最漂亮的丫头找出来陪我兄弟玩,听到没?” 小李子,名叫李好强,大窝镇社学学生,不思学习,经常跟街上的恶棍混在一起,是林志烈的小弟。李好强前几日因想抄袭同窗学生洪世安的作业遭拒绝,对洪世安恨之入骨,当下听林志烈这么一说,心生一计,假装为难的样子,苦着脸道:“漂亮丫头倒是有,就怕人家不愿意呀。” 林志烈大怒:“废话,村里丫头谁不爱钱呀,叫出来好吃好喝,买点好看的衣服,再送几文钱不就搞定了?” 李好强道:“我们社学里洪世安的妹妹洪世清美轮美奂,要不我们今天就去找她?” 林志烈大喜道:“走,马上去。” 四人乐颠颠地来到洪村,打听到洪世安家,李好强让其他三人在外面等候,自己则前去敲门。 开门的正是洪世清,见了李好强,认得是哥哥洪世安的同窗,遂问道:“李大哥今日怎么不上学?” 李好强道:“小妹,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 洪世清不知是计,轻轻掩上门跟着李好强走了出去,正行走间,林志烈、江胜、刀圆圆三人围了过来,李好强趁机介绍江胜给洪世清道:“这几位是我兄弟,这位江胜江大哥是县城来的,在我们高县说一不二,是数一数二的好汉。” 洪世清朝着江胜点头笑笑,并不跟他说话,只是问李好强:“李大哥叫我出来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还得回去做饭呢。” 江胜一看洪世清,小圆脸,大眼睛,嫩白皮肤,细小身材,顿时淫眼放光,笑嘻嘻地说:“小妹妹别做饭了,跟我去镇上吃酒去,我给你送个银镯子好不好呀?” 洪世清见江胜言语轻佻,早猜知他并非善类,于是扭头就走。江胜哪里甘心,跟在后面搭讪,林志烈等人则乐呵呵地大笑起来。 洪世清自小乡村长大,连集镇都很少去,哪里遇到这种场面,见到这个无赖跟着,吓得赶紧跑回家里,框的一声将门关上,江胜一直跟到门口,在门缝里瞄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返回。李志烈、刀圆圆大笑,江胜悻悻地道:“此女清纯美貌,既然让我遇着,岂有不搂在怀里乐上一乐的道理?” 2 四人返回到镇上,李好强先回家了,刀圆圆也骑马返了县城,惟江胜留恋美色不肯回去。当晚,江胜虽与林志烈同榻而眠,但辗转反复难以入睡,满脑子里尽是些邪淫恶毒的主意。 此后几天,林志烈与江胜天天来到洪村,二人就像游魂野鬼似的,在村内各家各户门口游荡,后来发现全村女子中,只有洪世清最是迷人,遂天天守在门口等候美人儿。 乡民们都知道这二人的厉害,谁也不敢招惹,只是暗地里报告给里长,里长则告诫洪世清父母一定要小心提防,但谁也不敢出面阻止这两尊凶神,大家都盼着他二人在这里游荡几天后,玩腻了自个儿离去。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花无意而水痴情。 这天,趁吃晚饭的时机,林志烈、江胜又来村里,突然发现洪世清一个人从村外回来,二人马上跑去强行拦住。 洪世清怒骂道:“你们要干什么?” 林志烈一脸邪笑道:“我十二弟喜欢你,你就做我十二弟娘子吧。” 江胜听了欣喜若狂,正要伸手搂抱美人,冷不防被人猛推了一把,待江胜站稳回头看时,见一少年拉着洪世清跑了。 江胜大怒,拔腿就追,林志烈也随后跟着。跑了一阵追上那少年,江胜猛地从背后跳起来就是一拳,那少年没有提防,挨了这一拳后一个跄琅差点摔倒,后面的林志烈跟上补踢一脚,少年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志烈和江胜懒得理这少年,又去追上洪世清,那倒地少年见状,爬起来疯也似的扑向二恶,二恶只顾着调戏美人,冷不防被那少年从后面扑倒,江胜的鼻子恰好磕在了一块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惹恼二恶的后果是严重的,林、江爬起来狠狠地拳击少年头部,出手又准又狠,少年不是对手,反抗了一会后就晕倒在地上,被二恶死命地拳打脚踢。洪世清回头见二恶心狠手辣,不得不跪地哭求道:“你们别打了,再打我哥就没命了。”二恶只顾痛打,并无半点怜悯之意,嘴里狠狠骂道:“打死了才叫痛快呢!” 也许少年命大,乡民张虹雷等十余人闻讯匆匆赶来,正好见到二恶行凶,大家怒火中烧,又依仗人多,一拥而上合力擒住二人,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捆绑起来,胆大的还打了几拳。 二恶虽然被缚,嘴里却嚷嚷着要打死那少年,甚是嚣张。大家见少年被打得血肉模糊,虽然怒火,可是谁也不敢把二恶怎么样,众人一商议,决定将他们押往亭长余青家里,请求余青主持公道。 这少年名叫洪世安,十九岁,身高体健,是洪世清哥哥,本乡社学学生。前几天听说妹妹被流氓骚扰,今天看到两个人拦住妹妹,早猜出了八九分,因此拉起妹妹就跑。兄妹二人生在田野中,长在山水间,忠厚老实,从不惹是生非,本来想躲过二恶就完事了,不想二恶穷追猛打,才闹至这种地步。 早有乡民救醒了洪世安,洪世安听说要将二恶押往亭长家论理,不禁大喜,不顾浑身伤痛,也与众人一道押解着二恶来到了亭长余青家里。一进屋,林志烈就朝余青大伯大伯地叫个不停,好似亲人一般,把个憨厚老实的洪世安弄得心里冰凉冰凉的,隐感不祥。 余青见洪世安满身是伤,也不搭理林志烈的套近乎,吩咐村民赶紧将洪世安带回去找郎中治疗,承诺会好好惩治林志烈和江胜二人。大家见亭长这样说了,也就放心地带着洪世安兄妹二人离去,大家在镇上找郎中开了些药,扶着洪世安准备回村,却又看到林志烈和江胜笑嘻嘻地钻进对面一家酒楼。 众人万般不解,相邀来找亭长讨要说法,谁知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有人出来,大家无奈地叹着气,张虹雷狠狠骂道:“这世道,哪有百姓的出路?”骂归骂,但也无可奈何,眼见天色渐黑,乡亲们只好哀叹着回村去了。 3 江胜与二郎笑面虎王乐、三郎潜江龙王高、八郎梅花豹赵义、九郎五步蛇赵礼五兄弟在县城皓月山庄喝酒,话题扯到女人身上时,王乐问江胜:“十二弟,听说你看上一个村姑没弄到手,要不要二哥帮你搞定?” 王高听了:“哈哈,十二弟也太丢人了吧,连个村里丫头都搞不定,哈哈哈哈哈。” 王高一阵嘲笑,搞得江胜好不丧气,一时含羞,无话可答,只顾一个人喝闷酒。赵礼见状,拍了拍江胜肩膀,把嘴凑近江胜耳朵,轻声问:“说说长什么样子,好看不,好看的话咱兄弟们一齐帮你。” 王高听了:“屁话,好看自然要,不好看也要,我们十二兄弟看上的就必须弄到手,二哥你说是不是?” 王乐笑了笑:“十二弟你说说到底想不想一,想要咱们兄弟帮你,不想要就算了,哪里没有漂亮丫头呀。” 江胜很想得到洪世清,又对自己被洪世安扑倒摔破鼻子一事怀恨在心,因此总想着报仇。但江胜鬼主意多,心里这么想的,就是不说出来,故意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端起酒碗叹气道:“来,我敬各位哥哥一碗。” 王乐、王高、赵义、赵礼诧异地看着江胜,赵礼夺下他手中的酒碗道:“哎,喝什么酒,你倒是说呀,二哥问你呢,到底想不想要那丫头?” 江胜又叹了口气,哀怨道:“算了,哥哥们的好意小弟心领了,洪村那些乡民笨手笨脚的,不足惧,县里的捕快、乡里的亭长都是咱兄弟,也无须忧虑,倒是那小丫头有个哥哥洪世安,块头大,气力大,打斗起来不要命,小弟担心若哥哥们去,万一他发起狠来拼死拼命如何是好,小弟思来想去,唉,还是算了。” 八郎梅花豹子赵义大怒:“不要命好呀,老子成全他就是。此事休要再议,二哥,也不用哥哥们出马,明日七哥带路,我去会一会这个乡巴佬。” 王乐想了想道:“这样吧,七弟、八弟、十二弟,你三个明日去,教训教训洪世安就行,也不要伤他性命,杀一杀山村野民的威风,扬一扬我十二兄弟的志气,至于那丫头,不必强抢,待找大哥商议后再定。” 4 大窝乡洪村一共三百多户人家,村民历来有种桑养蚕的习惯,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桑园。 这天洪世安、洪世清兄妹跟随父亲洪齐林、母亲朱英在桑园干活,眼看天要黑了,一家人正准备收拾农具回家,忽见远处路上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在路边停下后,车上跳下四人,每人手拿铁棍朝自家桑园匆匆赶来。 待四人近前,洪世安一眼认出来者正是七郎西域狮林志烈、八郎梅花豹赵义、十二郎六耳猴江胜和平时跟林志烈鬼混的小弟胡老三。洪世安情知不妙,急忙叫道:“娘、世清,你们快跑去叫人。”说着忙把锄头递给父亲洪齐林,自己紧紧握着另外一根偏单,怯生生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梅花豹子赵义指着世安问林志烈和江胜:“他就是洪世安?”江胜红着眼睛道:“就是他。”赵义眼露凶光:“七哥、十二弟在此处候我,看我如何收拾他。” 赵义跳入桑园, 凶狠狠地径直扑向洪世安。那一根铁棍在他手里,如风车儿般飞转,洪齐林、朱英、洪世清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赵义手中的棍子就劈头盖脸打在了洪世安的肩膀上。洪世安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站稳后,慌忙抡起扁担横扫,但毕竟不会武功,斗不了几回合,终究被赵义打翻了去。 赵义既已得胜,复又冲向其他三人行凶,洪齐林、朱英、洪世清相继被打翻在地。赵义见这一家四口不堪一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忽见洪世安爬起来了,又冲过去一阵乱打,洪世安抵挡不住,被打得头破血流。 桑园里哭喊不断,凄惨声惊动了整个洪村, 十来个年轻人手舞农具跑来查看究竟,见洪齐林一家遭人殴打,众皆义愤填膺,其中几个胆大的壮年人持棒跳进桑园大声呵斥凶徒。 那胡老三远远看见乡民蜂拥而来,吓得偷偷溜走了,只剩林志烈和江胜守在桑园外。林志烈见赵义仍在桑园里逞凶,而乡民越聚越多,且个个愤怒异常,担心引起众怒不好收场,因呼道:“八弟,快走。”赵义也见势头不对,遂丢了棍子,飞一般跳离桑园,三人一溜烟地跑了。 众乡民个个老实巴交,谁也不敢追赶凶徒,大家慌忙救起洪世安一家四人,急匆匆送回村里找大夫治伤。 第二天一早,洪齐林、洪世安父子找到里长,里长劝父子二人去找亭长;来到亭长家,亭长又让父子二人径去县衙告状;找到县衙,衙役命洪齐林、洪世安父子回去写了状子再来。 可是状子呈上去后,一连月余杳无音讯。 5 强盗的逻辑向来异于常人,他们被人打了,受屈,打了别人,也受屈。 七郎、八郎、十二郎满腹牢骚,三人正在向大郎独眼狼段仕、二郎笑面虎王乐诉苦:“虽说挨了打,可他还没给老子跪地求饶呢,不算不算。”“那帮百姓竟然指责我,他娘的,狗胆包天了。”“还敢去县衙告爷爷,反了?” 十二兄弟一直都是欺负别人, 哪曾被别人欺负过?而且这次竟然是被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欺负,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其他七个恶人闻讯赶来,大家吵吵闹闹,叫嚷着要踏平洪家村。 段仕对众恶道:“弟兄们,明天一齐去,每人带刀一把,铁棍一根,还是老规矩,第一,没有我允许,不准拿刀出来。第二,我和二郎、四郎、十二郎出面,其他人没有我允许不能插手,只可起哄壮威。第三,我一旦说了”打“字,就不准擅自撤退,须往死里打。” 洪世安心灰意冷地往村里走,妹妹被欺负,家人遭殴打,自己却无处伸冤,里长害怕,亭长推诿,县衙敷衍,仅凭自己一人根本不是这帮人的对手。里长洪齐山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诫世安父子,这帮人是高县有名的地痞,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忍一忍就算了,安心读书,将来考个功名混顶乌纱帽戴上,看谁还敢欺负你。 难道当官就是为了自保,对百姓的冤屈不闻不问? 洪世安一边走一边沉思,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闹哄哄的争吵声,举目远望,见很多人围在自己家门口。世安大惊,赶紧跑过去一看,原来十二兄弟齐聚自家大院。乡民们开始不知道这帮人是谁,倒也敢出来打抱不平,现在都知道是全县出名的十二兄弟了,谁还敢掺和这事,所以都远远地围观着,没有一个敢出头的。 世安细听,只听段仕、王乐正在跟父亲洪齐林、母亲朱英索要赔偿,段仕说:“老头,我兄弟跑的时候摔了一跤,受伤了,你得拿银子出来给我兄弟看病。” 王乐笑笑说:“老伯,你也这么大了,不要给自己惹事,把钱赔了,再叫你儿子给我们磕个头,我们马上就走。” 四郎玉面狐金元嗣凶巴巴地道:“不给钱也行,把你儿子交出来,让他从老子胯下钻过去。” 世安大怒,分开人群喝道:“你们打人在先,我还未找你们要钱看病,你们反倒找上门来了?” 见到洪世安,江胜和林志烈二人分外眼红,真想狠狠暴打他一顿,但是今天哥哥们全部在此,二人也不便发作,只好隐忍着。 江胜凑过去对段仕道:“大哥,此人就是洪世安。” 王乐其人面慈心狠,非常阴险,得知眼前的少年就是洪世安,当即微笑着对世安道:“小兄弟,你们也受伤了,我们也受伤了,我看这样吧,我们这几个兄弟都在,你随便选一个,一对一,要是你打赢了,我们给你们出银子,要是输了,你就给我们出银子,以后就算相互扯平了,我们再也不找岔子,如何?” 洪世安年轻气盛,当即道:“说话算数?” 这时旁边一人道:“这么麻烦干什么,你打我三拳,怎么打都行,打倒算我输。打完了我只打你一拳,打倒你算你输,如何?”说话之人正是十郎长鼻象陈胜。 陈胜肥头大耳,重二百一十六斤,体格彪悍,众恶一听哈哈大笑,都说好。世安心想,此人虽然肥大,打他身上自然不关痛痒,但只要打他头部,连续三拳下去,不怕他不昏头转向,于是当即应道:“一言为定。” 陈胜笑道:“众乡邻作证,岂敢食言 。” 众恶散开,洪世安安抚了忧心忡忡的父母,来到场中间与陈胜摆开架势。 陈胜招手笑道:“来呀,用点力气哟。”洪世安怒目圆睁,右手握拳,运足力气,照着陈胜太阳穴猛击。一拳完毕,陈胜头歪了一下,晃了一晃,细细笑道:“继续”。 这一拳,没把陈胜打倒,反而震得自己的手隐隐作痛,世安不自主的甩了几下右手,众恶看了哈哈大笑:“快打,快打,乡巴佬,继续打呀。” 喧哗之声把世安更加激怒了,只见他大喊一声,拼力又是一拳,但陈胜像是木偶一般,晃了一晃仍没倒下。陈胜“嘿嘿”一笑,众恶更加猖狂,欢呼不止。 这下世安疯了,“啊”的大喊一声,挥舞着拳头狠狠地要给恶人最后一击,可由于用力太猛,这一拳打空了,仅仅擦着陈胜的脸皮。世安非但没击中对手,自己反而摔倒在地,把众恶笑得前仰后翻。 陈胜虽说没倒,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脸被世安前面两拳打得火辣火辣的,只是忍着痛不发作而已,这下轮到自己出手了,岂有轻易放过之理。 陈胜抓起世安,举起拳头,洪齐林、朱英二人心怕儿子经受不住,连忙向众恶求饶,愿意出钱了却此事,但是陈胜哪里肯听,牛蹄般大的拳头狠狠地打在洪世安头上,世安眼冒金花,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陈胜仍未解气,用脚乱踢世安的脑袋,洪齐林、朱英夫妇哭喊着跪下,用身子护着儿子,众恶见状,一齐上前将夫妇俩拖开,对世安一家乱踩乱打,又持棍子闯进家去一顿打砸,搜了几两银子,赵义嫌少,丢进茅房,笑道:“穷鬼,就这么点银子,不够爷爷喝口茶。” 段仕见出了气,扬了威,再才高声喊道:“兄弟们。”众恶停下后,段仕对洪齐林道:“暂且留下你们这三条狗命,日后再敢嚣张,定要将你一家碎尸万段。”说完,领着众恶,舞着砍刀,耀武扬威地从数百乡民身边扬长而去。 这一仗,把个洪村闹得人心惶惶。 第十四回:罗汉堂哥弟双学艺,三皇寨僧道两论道 1 世安一直在家养伤,经过一个多月地休养,伤情逐渐康复。这日突然传来恶讯,在县城饭店内做工的妹妹洪世清为擦窗户上的灰尘,不慎失足摔死了。 洪世安不信妹妹会摔死,跑到县衙报案,县衙回复说据现场勘查,尸体检验,没有发现凶杀证据,本案确系意外事故。洪世安找到饭店老板程甲和店里帮工金莉、周桃等人,都说妹妹是失足而亡。 一难刚过,一灾又来,过了不久,悲伤过度的母亲朱英抑郁成疾,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不治而亡。洪齐林、洪世安草草安葬了朱英,父子二人相对无语,静坐在家里数日不出门。 这日,洪齐林在院子里劈柴,世安走出来默默地站在父亲身后,过了很久,世安终于开口了:“爹,孩儿想去拜师学武。” “不读书了?” “不读了。” “去哪里?” 世安抬头望天:“听说少林寺正在大肆招收武僧,而且不要钱,吃住都有官府供应。” “哪有这样的好事,官府从来只会榨取百姓血汗,怎可能有这份慈心!” “此事千真万确,社学先生说的,不会有错。” 父亲默不作声,缓缓转身进了屋内。世安想,爹一定是不同意自己远离家乡,不愿自己放弃学业。正想着,父亲又从家里缓步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根擀面用的木棒:“世安,要去,就带着这根擀面杖吧。” 世安诧异地看着父亲,不知何意。 父亲说:“学点武艺也好,我们穷人无权无势,什么事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学文你算是半途而废了,学武可不要这样,记住,哪天你能一拳把这根擀面杖打断了,你再带着两截断杖回来。” 世安脸色凝重,接过擀面杖,收拾好行李,辞父而去。 2 河南登封城西北有座少室山,山上有座五乳峰,峰下茂林中,隐藏着一座千年古刹——少林寺。 历朝历代,但凡世道清明时,百姓安居乐业,侠士稀少,故武道衰微。一旦世道不安,地痞流氓横行,自然人人谋求自强,武道必然兴旺。 如今的少林寺,人丁旺盛,武僧多达三千余人。 洪世安来到少林寺外的塔沟,见到数百人在练武场练功,偌大的练武场除了几十个武僧外,更多的是不剃发的俗家弟子,他们有的耍刀,有的舞棍,有的打拳,有的踢桩,更有飞身翻筋斗的,只把世安看得入了神。 见众人个个武艺高强,世安大喜,忽见一个和尚从跟前经过,忙拦住问道:“师父,我想学武,请问该找哪位大师?” 那和尚朝山沟里一指: “你要学武得找千户大人黄明,我们方丈都无这个权力。” 世安不解:“我来少林寺学武,又不是要当兵,为何须经千户大人同意?” 那和尚道:“你这少年知道什么,如今辽东大金贼首努尔哈赤屡犯大明边境,欺压百姓,劫掠财物,甚至兵临京城,耀武扬威。皇帝励精图治,发誓要剿灭金贼,因此朝廷特到少林寺大力征兵,凡愿意到辽东当兵服役的,出具保证书后方可入寺学武。没有资质的,一年后即送往辽东卫所戌边,有资质的,可以再学二年,加封官位,晋升为把总后分配到辽东。” 世安这才明白为什么官府供吃供住,原来是要征兵,顿时为难起来:自己是来学武报仇的,怎么可以去边疆戌边?世安又问道:“弟子家中尚有老父,来学武只想惩治恶人,若去边关御敌了,老父无人照顾,师父可否跟方丈说说情,容我直接入寺学艺?” 那和尚责道:“你好不晓事,如今黄大人受朝廷之命来少林征兵,方丈都得听他将令,岂能给你例外。再说到边疆戌边有何不好,朝廷供吃供穿,还有军饷发给你,这一年的军饷足够你老父吃喝几年了。” 世安暗想:“也罢,我暂且入寺学武,学成之后先回家报仇,然后再去当兵不迟。”决心下定之后,世安道:“师父,谢谢你指点,请问去哪里找千户大人?” 那和尚用手朝前一指道:“往里走三四里,千户大人正在亲自挑选壮士,你快去吧。” 世安谢过和尚,一直朝里走,不一会到了少林寺门口。这里早有几十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少年正排队等候千户问话,一队锦衣官兵在寺门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呼叫着:“下一个,”众少年一个个上前由千户黄明问话,黄明满意后让少年签字画押,出具保证书,即可收录为少林俗家弟子。 世安也老老实实地排在后面,大约一个时辰后才轮到自己,黄明问道:“叫什么名字?” “洪世安。” “哪里人?” “四川高县。” “可有户帖?” “有。” “为何来学武?” “杀敌报国。” “好!年少体壮,志气可嘉,本官录用,速来签字画押。” 3 洪世安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学武者聚集一起,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对世安来说,更准确的说不是生活,而是磨练、是苦难,甚至是地狱。每天早上别人都在睡觉,世安就提前起来,腿上绑着沙袋朝着少林寺背后的大山上跑去,一直爬到五乳峰达摩洞前。五乳峰山高路陡,常人空手攀爬,从少林寺出发登上达摩洞也要一个时辰,世安先绑着十斤重沙袋,后来慢慢增至三十斤重,也能一鼓作气跑上山去。到了达摩洞,世安在洞外空地上练习武艺半个时辰左右返回,再与刚刚起床的师兄师弟们开始正常的练功。晚上休息之前,别人或睡觉或成群玩耍,世安腿绑沙袋跑到练功场上练习手劈树干,拳击木桩,脚踢石块等硬功夫,一直练到大家都睡觉了才悄悄地回宿房休息。 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世安都要拿出父亲交付的那根擀面杖端详一会,暗自激励自己不可忘了深仇大恨。 天长日久,师兄弟们都笑世安是个武痴。 这天早晨,世安照常跑到达摩洞前,竟然发现洞外有人在练功,谁还比自己起得早呢?由于雾大,世安看不清对方脸孔,正欲近前细看,对方先笑了起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世安一听声音,知道是师弟唐喜。唐喜比世安小一岁,河南信阳罗山人,个子瘦小,平时爱嬉笑打闹,是师兄弟中有名的开心鬼。 唐喜自幼丧父,哥哥唐君是罗山县衙捕快,因唐喜在家不思上进,天天捣蛋,母亲管他不得,唐君一怒之下,狠狠地将弟弟揍了一顿,兄弟二人因此结下怨恨。唐喜发誓要与哥哥作对,经常唆使罗山县的小混混偷鸡摸狗,闹得百姓怨声道栽。哥哥无奈,只得跟母亲商议,将唐喜送到开封学馆读书,期望他远离罗山那帮恶棍,安心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但是母亲和哥哥哪里知道,唐喜拿着学银没有去开封,而是来到开封城西百里之外的少林寺学武来了。 唐喜主要练习的是轻功,别看他身体单薄,平时也爱玩闹,但是武艺还学的不错。唐喜手脚灵活,轻巧敏捷,动作奇快,在师兄弟中没有几个能胜过他的,世安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唐师弟。 “师兄师弟,以后每天你叫我,我陪你一起练功如何?”唐喜之所以称呼世安为师兄师弟,是因为论年龄他比世安小一岁,自然应该叫师兄,但论资历他比世安早来少林寺三天,所以又该叫师弟了。 自此以后,洪世安与唐喜天天一起习武,世安主练硬功,唐喜主练轻功,二人很快成为少林寺出类拔萃的弟子。由于洪世安拳头硬,力气大,曾经拿砖石练习,一拳石粹,大家称为“铁拳”。唐喜一次在与大家玩耍时,看到小溪对面一颗柿子树上有一个绯红的大柿子,小溪宽两丈,柿子树高两三丈,众人都说要是有梯子就好了,唐喜二话不说,飞身一跃就抓到溪对面的柿子树枝,敏捷地像只猴子,飞身攀爬,摘到柿子后朝这边轻轻一跳复又返回原地,大家惊呼为“飞猿”。 黄明受河南指挥佥事石允常的委派,不仅要在少林寺广征僧兵,而且还要为朝廷从僧兵中挑选武功好,有潜力的将才。因此,黄明时常派人暗中观察,将这三千少年中刻苦学艺,机智聪慧的一百多人全都记录在册,排在第一位的是洪世安,排在第二位的是唐喜。 不知不觉快要一年了。这日清晨,世安与唐喜正在五乳峰下练武,二人满头大汗,不得不停下来喝水。唐喜道:“师兄,再过十天,我们就要被送去辽东戍边,听说那地方天寒地冻,许多南方人受不了。” 世安平静地道:“ 受不了也得去,我们签了承诺书的,如果不去,全家都要受牵连。” 唐喜伸了伸舌头,嘿嘿笑道:“我的户帖是假的,我跑了,他们查不到我,我打算再过几天就偷偷离开少林寺,师兄替我保密哦。” 世安大惊道:“你的户帖是假的?这可是重罪,你好大胆!” 唐喜笑道:“师兄太憨厚了,如今这世道,朝廷昏庸,官员腐化,听闻陕西一带已有百姓造反了,我可不想为朝廷卖命。” 世安叹气道:“师弟你家里有田有粮,我家可是一贫如洗,我不去服役,又能去哪里?” 唐喜道:“你我同去罗山,你将你家人也接来,凭我哥在县衙里的名头,让他给我二人找份差事做做,这样的话,你我兄弟朝夕相处,岂不快乐?” “这样太不道德了吧,朝廷这一年来供吃供住,我们一走了之,良心上如何过得去?”世安果断地回绝了唐喜。 唐喜一听急了:“师兄,你真是死脑筋,百姓之所以贫苦,还不都是朝廷这帮贪官搜刮所致,如今你我吃的,都是百姓所赐,哪有半点是朝廷的恩德。” 世安觉得唐喜说得有理,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唐喜大喜:“师兄同意了?” 世安想起十二兄弟的邪恶嘴脸,想起父亲憔悴焦虑的脸孔,顿时不胜羞愧。此时自己还未能一拳打断擀面杖,即便逃回高县去,有何颜面去见老父?报不了大仇岂不又要遭人羞辱? 此时旁边正好有一株树干有碗口大的青松,世安怒目扫去,看到的却不是树干,而是十二兄弟那伸向妹妹的淫手,世安大怒,大喝一声一拳打去,那树干晃了几下,复又归于平静。 世安见了,痛心疾首仰天叹道:“我洪世安学艺不精!真是愚钝呀!” 唐喜一惊,问道:“师兄,师弟有一句话憋了很久,一直想问,你如此苦练武功,胜过常人十倍百倍,莫非有什么大仇待报?” 世安听了,一时冷静了许多,慢慢转身,默默无语地朝山下走去。唐喜见世安不说,也已猜出了八九分,远远地跟在后面。 4 到了山下,师兄弟们也刚刚起床,大家简单梳洗一番后忙匆匆奔赴练武场,早有少**僧伫立在那里等候着。大家跟随武僧练了罗汉拳、韦陀掌、散花掌、醉八仙棍等,然后吃饭。 饭毕,千户黄明在众军士拥簇下阔步而来,只听他厉声喝道:“本官今天要检视尔等练武成效,凡点到名的上前听命。”说完,黄明摸出一份名册大声念道:“洪世安、唐喜、李芳华、刘德、陈代伟、舒畅、滕建伟、张吉勇、黄振宇、郑云忠、滕召辉……” 世安大喜,上前三步立定,后面唐喜等人也陆续走上来与世安站成一队。世安心想,去年那和尚告诉我,如果刻苦学习被千户大人看上的,就要再学二年,看来自己是有这个机会了。 世安猜的没错,黄明一口气念了一百二十个人名,然后对众人道:“没有念到名的继续练武,念到名的随我到塔林前列队。 世安等人随黄明来到塔林前排成十二队,每队十人,黄明亦从自己士兵中挑出十二人,分别在每队面前立定。黄明道:“站在你们前面的这十二人,都是参加过宁远大战,为我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勇士,他们身手不凡,战场上以一敌百,你们若有能赢他们的,赏银五两。” 黄明让士兵搬来桌椅,铺上纸笔,端坐在那儿观看,众人一一出列与勇士比试,输了的靠边站立,赢了的领取赏银,并在姓名后打勾做记。 经过一百二十场的武斗,赢士兵者共四十九人。黄明大喜,遣散那些打输了的,对留下的四十九人道:“我决定,你们四十九人留在少林寺继续习武,从明日起,由少林罗汉堂首座大师教你们少林秘技,两年后晋升为将赴辽东效力,将来,你们大功告成,凯旋而归时,定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甚至还可以金殿面圣,封侯拜将。众位兄弟,好好学艺,切莫辜负朝廷厚望,错失了大好前程。” 5 从此以后,世安、唐喜等四十九人在罗汉堂接受首座大师的亲授,大师根据不同人的特长传授不同的功夫。世安先后学了光明拳、七星拳、波罗蜜手、般若掌、如来掌、龙旋掌、无相指、摩诃指、擒龙手、虎爪手、慈悲刀、罗汉棍等绝学。唐喜先后练了蜻蜓点水提纵术、大挪移身术、阿罗汉神功、大韦陀杵、少林怀心腿、如意缩骨功、慈悲刀、菩提刀、达摩剑、擒龙手等秘技。 日升月落秋复冬,斗转星移又一年。 这天清晨,洪、唐二人照例来到达摩洞外练功,唐喜早已在附近的树枝中练习攀爬轻功去了,世安则对着树干树枝狠练师父前天教过的拳技。半个时辰后,满头大汗的世安回达摩洞口取水喝,忽见一五六十岁的灰衣道长立于洞前目视自己,看那情形,应该是注视自己很久了。 一定是前来参拜达摩洞的游方道人,世安也不在意,只顾去拿水,一咕噜地喝了大半壶。 喝完水,见道长还在看着自己,慈眉善目,略带笑意,出于礼貌,世安也朝他微微一笑。 道长作揖道:“小师父俗家哪里?” 世安道:“我是四川人。” “小师父不远千里来到少林学艺,如此刻苦,在众多弟子中未有能及者,以我看,一定是高县来的洪世安师父吧?” “道长如何知道我名字?” “贫道王善,听说佛教高僧罗空大师正在少林宣讲佛法,特来拜访。前几日与贵寺方丈、罗空大师探讨佛理与道法,后又论及当今世态炎凉,曾听方丈提及小师父的名字,刚才看小师父练功,猜想一定是了。” “原来是王道长,幸会。” “世安师父如果不嫌弃,王善愿意与你结缘,在少林寺期间多向小师父请教。” “道长抬举了,世安粗俗,对佛理道法一窍不通。” “佛在心中,道亦不在身外,人人心中有佛,万物与道合一。” “道长高论,世安受教,”世安想了想,又道:“罗空?嗯,是了,最近每天都有来自各地的僧人云集少林,听说是前来聆听什么高僧讲法的。” 王善笑道:“小师父要想很好领悟少**功,可不能光凭身体上下功夫,也要心里面下功夫哦!” 世安不解地道:“心里面?” 王善笑道:“是呀,学武靠心悟,无心学不成。我在武当山的时候,就亲自见到学武当剑、太极拳学得好、学得精的,都是六根清净,道法高深的老道长,而那些年轻体壮,争强好胜的少年往往只能学得一点皮毛。世安小师父虽然刻苦,但要想学精少林功夫,不可不知佛法呀。” 世安似有所悟,行佛礼道:“多谢道长指点。” 王善又说:“我今晚要去见罗空大师,你若有意,我可以为你引见,大师乃当今禅林高僧,号称南佛,虽然不会武功,但精通佛法,世安小师父若能得到他指点,武艺必能更上一层楼。” 世安喜道:“多谢道长好意,今晚有劳道长引见。对了,我要下山了,道长还要在山上逗留吗?” 王善道:“容我参拜达摩祖师,然后陪小师父一起下山如何?” 世安道:“好。” 一会儿,唐喜也回来了,王善参拜完达摩像出洞,世安引荐唐喜见了王善,寒暄几句后,三人一起下山。 6 傍晚时分,王善与世安携手进山,二人边走边聊,世安道:“我刚才听师兄弟们说起,才知道原来罗空大师曾受光宗皇帝召见,手中持有御赐度罪金牌,道长亦是继承西道王常月的道德高人,失敬。” 王善道:“惭愧,当年光宗皇帝一片仁心,着东圣、南佛、西道遍游全国,教化百姓,广度罪人,怎奈数年来,民风日下,贼乱更甚,王善继承王真人衣钵,虽尽力布道,却收效甚微,愧对先皇,愧对真人,愧对百姓。” 世安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长已经尽力了,听说北法曹印知法犯法,竟然贪污官银嫖宿妓女,这种无耻之人,那才叫愧对先皇,愧对百姓呢。” 王善一怔,欲言又止。 曹印入狱一事传遍天下,王善因有含冤受屈的经历,因此对此事是真是假不敢冒然相信。 不一会到了三皇寨前,只见寨前写有一联: 一切法皆是佛法 所有相无不空相 世安不知何意,王善却颔首微笑。二人刚要入门,唐喜从后面追来,嚷道:“师兄要拜访高僧,这等好事怎么落下我?也太不够义气了。” 世安辩解道:“本想叫上你,又怕人多吵了高僧清净。” 唐喜道:“既是高僧,当四大皆空,何惧我一个俗人烦他?” 王善点头赞道:“唐喜小师父说得极是,一起进去吧。” 三人正说着,只见三皇寨内走出一老僧,七十多岁,精神饱满,身披袈裟,健步如飞。 王善作揖道:“大师,王善搅扰了。” 罗空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道长光临,罗空求之不得,何谈搅扰二字,快请进,快请进。” 四人入寨,在一张石桌边坐下,王善道:“这二位是洪世安、唐喜师父,均是少林俗家弟子。” 世安与唐喜参拜了罗空,罗空微笑道:“嗯,早有耳闻。” 王善见旁边的木桌上放着笔砚,宣纸上飘来浓浓的墨香,知道罗空大师正在练字,遂起身观看,见是一联: 求法只求无为法 生心当生如是心 王善大喜,连声称秒。罗空道:“王道长精通道家诸经,何不也书一联?”王善也不推让,当即提笔作联曰: 何处求道?守一即归真。 哪里有神?抱朴自成仙。 罗空赞道:“善哉,道家抱朴守一与佛家见性成佛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小和尚端来茶水斟上,罗空请三位品尝,三人各喝了一小口,均赞清香可口。 罗空欣慰地望着世安与唐喜,赞道:“听说二位学艺颇为勤奋,可喜。” 唐喜笑道:“师兄精进,我算什么,跟着他玩而已。” 罗空道:“你可知什么叫精进?” 唐喜道:“不知道,请大师指点。” 罗空道:“纯而不杂谓精,益而不衰谓进,精进者,向善向上,无欲无念,有被甲、加行、无下、无退、无喜足五种,人若心怀贪嗔痴三毒不加节制,即不可谓精进。” 唐喜笑道:“如此说来,师兄也算不上精进了。” 罗空对世安和唐喜道:“老僧希望你二位既要学武,又要学佛,佛、武并举,方能精进。不然,武艺越精,为害越甚。” 世安领悟大师深意,道:“大师放心,世安学艺,为善不为恶。”罗空、王善笑着点头赞许,世安又问:“大师,何谓修行?” 罗空道:“人有三业,身业、口业、意业,三业行为错了,需要修正,即是修行。” 世安复问道:“那,如何修行呢?” 罗空道:“修行要修根本,起心动念是根本,心正,行正,心邪,行恶,所以修行就是修心,要修到一心不乱,即入禅定。” 世安还是不解:“如何才能做到一心不乱?” 罗空道:“佛家修行,乃修‘戒、定、慧’,因戒得定,因定开慧。众生只要坚守戒律,久之必能禅定,禅定之后,必开智慧。” 世安依旧迷茫:“大师,何谓禅定?” 罗空道:“外不着相即是禅,内不动心即是定。禅定者,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世安与唐喜虽然听了许多,却皆不得要领,似懂非懂,唯王善颔首称赞道:“大师妙语,王善受教了。” 罗空道:“佛家的禅定与道家的清静有异曲同工之妙,殊途同归之实。” 唐喜问王善道:“道长,道家也有这么玄妙的道法么?你们的清净又是什么?” 王善道:“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佛家求禅定,道家求清净。” 唐喜笑道:“我这人就是清净不下来,道长,可有法子让我清净么?” 王善道:“经曰: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修得心无念,清净自然来。” 唐喜舌头一伸,笑道:“原来道家也跟佛家一样高深莫测。师兄,你听懂了么,我慧根浅,道行薄,听不懂大师和道长的高论。” 罗空和王善呵呵地笑了起来。 王善朝罗空拜揖道:“佛家说修行就是修心,不知作何解释?” 罗空道:“恩师德清大师曾言,人人自心光明圆满,各各现成,不欠毫发,众生不明,妄想颠倒,流浪生死,难出六道轮回。其实,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佛经万卷,仅此八字而已。” 王善道:“大师高论,王善受教。” 罗空道:“道家不是也修心么,敢问道家如何修心?” 王善道:“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弃事则形不牢,无欲则心自安,道家修心,从无欲着手,人无欲,必无求。人无求,必无为。人无为,必入定。人入定,心自安。” 罗空赞道:“善哉,善哉!” 第十五回:真义士分明除恶,假清官囫囵结案 电话:15399815389 1 罗空、王善在少林寺讲道月余之后各自离去,王善回鹤鸣山,罗空一路往南传道而走,世安与唐喜二人依然日复一日地苦练功夫,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年。 这日清晨,阴云密布,世安在达摩洞上面三四丈远处的树林里练完踢腿,又像往常一样苦练掌劈树叉,拳击树干的硬功夫,连击十余拳后,竟然将一棵茶树打断。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树枝,世安受惊不小,这茶树足有碗口那么粗,自己已经能够徒手打断如此粗壮的树干了? 世安欣喜若狂,飞奔下山而去。 来到僧房里,师兄弟们仍在酣睡,世安悄悄取出珍藏了三年的擀面杖,来到空空荡荡的练功场上,将擀面杖放在两块石头中间。 凝视着擀面杖,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父母、妹妹和十二兄弟,历历往事,有若当前,心中怒火熊熊肆虑。 世安运足力气,“啊”的大喝一声,铁拳猛击,擀面杖一分为二,断成两截。 刹那间,远处天空雷鸣阵阵,大雨倾盆而下。世安也不避雨,任由浇淋,只见他神情呆滞、漠然地拾起两截擀面杖,一步一步地来到伏魔殿内。殿里的弥勒佛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也为世安大功告成而喜。那四大金刚手持青剑、金鞭,宝幢、琵琶,更是怒目圆睁,威严四射,大有除尽天下妖魔之势。 世安面对弥勒佛像轻轻跪下,将两截擀面杖放在地上,伏地三拜。 突然,世安听到身后有人急速跑来,回头一看,是唐喜淋得像一只落汤鸡一样,只见他站在门口,一边踹气,一边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怪事,冬天哪来的雷雨天气?师兄,你下山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害得我被淋成这样,”唐喜埋怨道。 “师弟,我要下山了,你不是也不想去辽东吗,那就今晚走吧,不然我一走,黄大人见有人私逃,必定会加强管束,那时要想走就难了。” 唐喜怪问道:“这么突然?离三年期限还有三四个月呢,何必这么急,我们提前十几天溜走就行了。” “不,我今晚就得走,师弟,你也走,不然到时候真的走不了了。” “好吧,我听你的。” 大雨过后,气温骤将,黄昏时分,大雪纷飞,没过多久,但见嵩山上下冰天雪地,一片洁白。 晚上练完功,大家要不坐在火堆边烤火,要么钻进被窝里了,有的交流着练武心得,有的说着老家过年的趣事,有的讨论着大金入侵和饥民造反的传闻。 世安和唐喜将所需物品藏于棉衣内,不露声色地往外走。二人每天晚上在罗汉堂练完功后,都会再到外面,或树林里,或练功场,或塔林背后的山上再练一会,大家早都习以为常了,因此见二人出门,都以为他们又要去练功夫。 “这么冷还去练呀?真是疯了。” “人家两位想当将军呗!” “打仗可不是光凭功夫,还得动脑子,兵法懂吗?布阵会吗?天文地理知晓吗?不懂这些,功夫再好也是有勇无谋。” 世安和唐喜走出门后,背后传来大家的挪揄之语。 到了外面,但见夜色中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个人影,二人钻入树林,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世安和唐喜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前行,天亮方到许昌城外。世安道:“师弟,你从许昌一直南下就到罗山了,我要向南阳、下荆州、夷陵,从夷陵乘船西入川中,我们就此分别吧。” 唐喜拿出二十两银子送给世安道:“师兄收下这点子银子,回去以后,记得时常给我写信,不要断了音讯。” 世安推辞道:“惭愧,做师兄的,我怎能要师弟的银子?” 唐喜道:“师兄一定收下,在少林寺众师兄弟里,我只敬重你一个,你若不收,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师弟了。” 世安无奈,只好收下银子,依依不舍地与唐喜分别,各自消失在凌冽风雪之中。 2 寒冬腊月日,万物萧杀时。 四川高县,雪沉冰厚压山川,鸟藏兽遁匿行踪,但不管是县城还是乡村,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因为今天是一年之末---除夕。 三郎潜江龙王高哼着小曲溜达着朝县衙边的段仕家里走去,途中正遇五郎毒蜂宗雷,王高凑近宗雷的脸,仔细看了看脸上的伤疤道:“哟,留了个疤?”宗雷哼哼一声:“无所谓,留个疤做个纪念,就当是勋牌,哈哈。” 三年来,十二兄弟打败了高县的另一霸雷虎,收服了庆符乡的钱壮、钱飞、钱强三兄弟,斗赢了羊田乡的郑伟一伙,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是,打残了县城霸主周志伟。 周志伟四十多岁,在高县叱咤风云二十余年,根基深厚,道上敬称“伟县令”。因五郎毒蜂宗雷跟周志伟手下一个兄弟在妓院发生顶撞,双方互不相让,最后越闹越大,引起十二兄弟与周志伟一伙二十多人互殴,周志伟右腿被打断,一帮小弟作鸟兽散,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五郎宗雷正是在这一战中脸上中了一刀,留下五寸长的伤疤,至今未愈。 但是,此一役,影响大,后果严重,双方伤残多人,王恂阳也无法罩住,县令卫春下令将段仕、王乐等十二兄弟全被拘押,周志伟经过县惠民药局大夫精心医治,命保住了,但是一条腿却废了,成了瘸子。后来王恂阳秘求典史出面与周志伟和解,周志伟也深知官场黑暗,又不知典史的主张是不是县令的意思,因此不敢要价太高,只得委屈求全,受下三百两银子后匆匆撤了状子。县令卫春见周志伟前来撤诉,虽知不合律法,但因收了王恂阳的好处,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了却一桩公案。 此结果,除了周志伟外,皆大欢喜。 3 恶人,从来不知道感恩。 段仕出了大牢,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暴打妻子苗凤花。这娘们,竟然在自家丈夫被拘押的三个多月期间,仅仅去见大牢里探亲三次,且只送烧鸡不送酒,岂不该打? 段仕出来正要找人出气,怎奈舅舅王恂阳再三警告不可再生事端,因此只好将气全发在自家娘子身上。可怜弱女苗凤花被打得跪地求饶,哀告丈夫看在夫妻往日情份上放自己一马,谁料段仕心狠手辣,毫无人性,最后打断了妻子三根肋骨才罢手歇息。 打完之后,段仕招来旧相好小美人周桃,强令苗凤华给自己和周桃斟酒,当着她的面与小美人嘻嘻哈哈搂搂抱抱。苗凤花素知道丈夫歹毒无情,亦只得暂且忍声吞气,咽下这奇耻大辱。 一日,周桃娇滴滴地搂着段仕脖子:“段郞,你被县衙拘押后,奴家去了牛头山观音寺烧香抽签,签上说你不敬天地鬼神,故有百日之灾,此灾度过之后必能鸿运通天。” 段仕听了哈哈大笑,夸道:“小美人真是有心。” 周桃又撒娇道:“奴家当时就许了愿,只要菩萨保佑你早日出来,奴家便与你大年三十同上观音寺还愿。” 段仕哪里肯信这无稽之谈,笑道:“穷道士、淫和尚专骗你们这些无脑子的妇人。” 周桃撒娇道:“不嘛,年三十那日你一定要去,神灵之事不可不信。” 真英雄多情,假好汉风流。 段仕****,经不住小美人地软磨硬泡,乐呵呵地道:“好吧,就依你了。” 今日除夕,周桃一早带着糖果、香茶、纸钱之类的祭品前来,段仕见周桃真的来了,忽然想起先前答应之事,惊问道:“真的要去?” 周桃娇滴滴地说:“怎么,你答应人家的事,又要反悔?哎呀,人家为了你才许了大愿,今日天寒地冻的,你却又不陪人家了,让奴家一个人上山受冻,你好没良心!” 苗凤花也笑道:“是呀,人家周桃妹妹为了你许愿,你应当陪人家一起去还愿,不可负了妹妹一片痴心。” 段仕见苗凤花也如是说,心中一乐,去就去吧,可是一想还是不行,“我十二兄弟每年大年三十都要聚一聚,我做大哥的自个儿去了山上,却将众兄弟搁置在一边甚为不妥,”段仕连忙摇头摆手。 “干脆,等兄弟们来了一起去,”苗凤花道:“这样也显得虔诚!” 周桃喜道:“如此最好,还是姐姐想得周全。” 段仕笑道:“也好,带兄弟们上山耍耍去。” 不一会儿,王乐等十一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听说要去观音寺烧香拜佛,众人都乐了,大家骑上马,带着酒肉纸钱等物嬉笑着朝牛头山奔去。 牛头山不高,却孤峰冲天而起,颇有气势。山顶上有三四亩地大小的一块空地,四周坡陡林深,从山下到顶峰,仅有一条羊肠曲径绕山而上。附近村民在山顶建起这观音寺,四周用围墙围起来,只留一个大门进去,里面第一间是天王殿,再往里是一块约一亩地大的空地,空地过去就是观音堂,供奉着观音菩萨神像。 寺庙大门平时并不上锁,日常时,村里有几个无事的老婆婆清晨上山打扫寺庙,开门焚香,接待上香的善男信女。今日大年除夕,老婆婆们早早地来寺里打扫过后,个个忙着回家做年夜饭去了,只有十几个香客正忙着烧香拜佛。 忽有人高声喊道:“众乡邻,十二兄弟来了,大过年的,大家快快避开,免惹是非。” 众人见说这十二个凶神竟然破天荒地来观音寺,猜想不会有什么善事,一个个慌里慌张地收拾完东西急匆匆地从后山荆棘丛林里逃去。 段仕十二人来到山脚下,弃马步行登山,一路上未曾见到一个人影,爬了半个时辰才到寺庙门口。看着观音寺外空无一人,段仕笑道:“我段仕大年三十前来进香还愿,诚信如此,佛祖、菩萨必定佑我明年发财,哈哈哈。” 周桃闻言呵呵一笑:“佛祖、菩萨度段郞上天当神仙最好。” 大家开怀大笑,边笑边阔步进入寺内。 大家穿过天王殿和来到观音堂门外空地上。段仕回头未见周桃跟进来,料想她在天王殿拜四大天王,便喊道:“美人,快点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碰”的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大门已关,一个健壮汉子从天王殿缓缓现身出来,只见他手持两根断了的擀面杖,神情阴冷,杀气腾腾,那利剑般的目光直逼众人,把这十二个粗壮的恶徒也给吓了一大跳。 来者正是洪世安。 原来,洪世安回到高县,发现父亲已经亡故,到坟前拜祭父母后,去了县城妹妹三年前干活的饭店,见了帮工金莉。三年前妹妹死亡后,除了店主程甲信誓旦旦地说妹妹是自己失足摔死之外,帮工金莉和周桃说话时遮遮掩掩的, 因此世安一直怀疑妹妹的死另有原因。 金莉见是洪世安,遂约晚上会面,当晚带周桃与世安在一偏僻的巷子相见。金莉和周桃告诉世安,三年前,十二郎江胜酒后来饭店调戏洪世清,洪世清跑到二楼躲藏,江胜紧追不舍,洪世清虽大呼救命,怎奈店主惧怕江胜淫威,闻到呼救声不仅不上楼制止,反而找借口离开了饭店。几个女帮工个个吓得不敢出声,任由洪世清遭受**。没过多久,只听“碰”的一声,大家出门一看,世清掉在地上,鲜血直流,而江胜匆匆下楼离开,边跑边骂“不识好歹。”后来大郎段仕和饭店老板程甲带着捕快丁健等人急急赶到现场,丁健带七八个捕快和仵作忙于疏散围观人群,勘察现场,程甲则带着段仕把五个帮工召集起来训话。程甲道:“人命关天,待会捕快问话,大家没有亲眼看见的事就不要乱说。”段仕红着眼睛威胁众人道:“小姑娘打扫房间时自己不小心掉下来了,你们要如实向官爷禀告,谁要乱说,全家狗命难保。”众人见段仕凶狠,都吓得不敢出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段仕交待完毕,丁健找大家问话,段仕和程甲立于丁健背后,众人哪个敢说实话,要么说不知情,要么就说洪世清打扫房间不小心掉下去了。丁健大喜,让众证人在证词上画押,至此,这一蓄意逼死人的惨案变成了意外失足死亡事件。 正是这时,三十多岁的段仕看上了十九岁的周桃和十八岁的金莉,此事平息后,段仕强行奸污了二人,并以杀死全家人相威胁,强迫周桃做了自己的相好。虽然周桃跟了段仕,但私下里常与金莉相拥而泣。周桃发现段仕经常暴打苗凤花,苗凤花对段仕也恨之入骨,时间一久,苗凤花、金莉、周桃三人反倒同病相怜,成了好朋友。 金莉和周桃得知洪世安的来意后,遂找来苗凤花密谋,三个女人一合计,帮助世安定下这引蛇出洞之计。 总惦记着自己做过几件好事的人,不是真好人,总惦记着自己做过几件坏事的人,也不是真坏人。 “这人是谁呀?”十二恶人个个诧异,大家早就忘了三年前所做过的坏事。 但世安眼露凶光,众人虽然记不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但也能猜知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段仕手指石安厉声问道:“你是谁?” 洪世安见了十二恶人,满腔怒火,两只手紧握擀面杖,阴冷问道:“段仕,记得三年前洪家村吗?” 众人听了,这才想起那段往事,原来眼前的汉子就是洪家村那愣头小子。“哦,原来是你,你还没死?”段仕调侃道,其他十一人则发出一阵狂笑。 世安冷笑一声,举起自己的拳头道:“你们平日里仗势欺辱百姓,自以为了不起,今天就来见识见识我的少林铁拳,也好教你们知道什么是真功夫。” 段仕一听“少林铁拳”四字,心里一惊,三年来这小子没有半点音讯,原来是去少林寺学武去了,想到这里,段仕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和气势,紧张地握紧拳头,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胜肥硕,一点儿也不把世安放在眼里,手指世安对众兄弟道:“呵,他还特意去少林寺学功夫!癞蛤蟆爬到树尖上就能蹦上天么?” 众恶大笑,王高嬉笑着提议:“他这蛤蟆一蹦,定然摔个四脚朝天,十弟,三年前他打你三拳不倒,你只一拳,他便去了趟丰都鬼城,要不,今日你再给他来个四脚朝天让大家乐乐?” 陈胜大喜:“好,今日除夕,小弟不才,就与这癞蛤蟆玩玩,给兄弟们找点乐子。” 世安轻轻放下两截擀面杖,朝观音堂里的观音像跪拜道:“菩萨,世安并非暴虐好杀之人,然苍天无道,偏容此辈恶人残害良善,今日除恶,乃迫不得已,望菩萨宽恕。” 世安拜完,缓缓起身,两手握拳步步紧逼,慢慢靠近陈胜:“三年前我打你三拳,你打我一拳,今日我让你先打我三拳,我只打你一拳。” “笑话,我陈胜岂能占你便宜?”陈胜觉得自己是一条响当当地好汉,这事如果传出去,定会影响自己在高县的名声,坚持道:“老规矩,你打我三拳,我只……” 陈胜还未说完,王乐连忙截断:“好,大哥,咱就依这癞蛤蟆的。”王乐已经感到洪世安来者不善,正想借此机会看看洪世安的实力。 段仕点头道:“既如此,十弟,你先给他三铁拳,试试这顽石硬不硬。” 大哥、二哥都说了,陈胜也不好再坚持,狠狠地道:“何须三拳,即便他是石头,我也一拳击他个粉碎。” 世安运足力气,双脚微开,目视陈胜,用手朝他一勾,嘴里“嗯”了一声,示意陈胜来打。 陈胜自持牛高马大,大喝一声“找死”,踏步上前狠命一拳,正打在世安面额,世安把头一歪,这拳虽重,却转移开去,世安像没事儿一样屹立不动。陈胜一看,大吃一惊,顿时觉得在众兄弟面前丢了脸,不禁大怒,复又一拳,世安将头轻轻往上一仰,表面上陈胜完全击中了世安头部,但实际上这一拳之力已经无声无息地被化解掉了。 陈胜见世安毫发无损,惊吓不小,也尴尬异常。 但更为惊讶的不是陈胜,而是段仕、王乐和江胜,此三人除了能打之外,还很有头脑,在十二兄弟中算是有谋之人,今见陈胜两拳下去毫无作用,暗暗惊骇,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憨厚乡巴佬了,此次胆敢独身前来寻仇,一定是身怀绝技。 或许,今天真是十二兄弟大劫之日,想到这里,段仕心里面打了个寒颤,忙将王乐、江胜招至一边轻声道:“待十弟打了第三拳后,休管什么江湖道义,众兄弟一同扑上去撕了这小子。” 段仕刚刚吩咐完毕,那边传来一阵惊叫声,原来,陈胜忍耐不住,急忙忙地又出了第三拳,此拳刚落在世安胸部,世安不仅未退半步,反而随即出拳,喝道:“轮到我了。”一拳正中陈胜面额,陈胜有如挨了一铁锤似的,一声不响地翻倒在地上。 世安动作之快,出拳之狠,让众恶大惊失色。 陈胜肥硕的身躯正好倒在八郎梅花豹子赵义的脚下,赵义弯腰探了探陈胜鼻孔,目视大哥段仕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胜死了。 剩下的十一人唯有沉默,大家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沉默只能是暂时的,因为,世安紧握铁拳,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打死他,为十弟报仇!”段仕猛然一生令下,他想,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怎是我众人敌手。 他哪里知道,世安在少林寺学艺三年,经常一个人与十余名师兄弟对打,早已练就了以一敌十的功夫,十二兄弟虽说能打善斗,但毕竟都是乌合之众,如何能敌少林铁拳?仅仅一杯茶的功夫,喊叫厮杀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悲惨的“哎哟”之声。 世安屹立在众恶中央,稳如泰山,一双铁拳沾满血迹。众恶倒在地上,或趴、或坐、或跪,或鼻青脸肿,或血肉模糊,一个个地**不断。 世安一数,加上死了的陈象,地上只有十一个,段仕呢? 原来段仕一声令下后,自己并未动手,而是趁乱窜入寺内各处寻找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找来找去,在柴房找了一劈柴用的长柄斧。有了斧,段仕胆子壮了许多,兴冲冲地跑出来一看,傻眼了,自己的兄弟们竟然全拜倒在愣小子的脚下。 段仕大怒,高举斧头,大喝一声杀向世安,世安避开第一斧,猛踢一脚踢中段仕拿斧的手,将斧踢落。段仕转身又猛扑过来,左手手臂伸直,五指叉开,欲抓世安脖子,右手手臂弯曲,紧握拳头欲击。世安上身轻轻往右一偏,段仕不仅没有抓住世安,反倒被世安用左手抓住其左手臂顺势一拉,左膝猛地抬起直撞段仕腹部,右拳狠击段仕后颈。 世安三年来的仇恨一朝爆发,用力最狠,这一膝一拳,一撞一击,把个肥壮的独眼狼打得疼痛难忍,眼冒金花,卷缩在地上嗷嗷叫喊。世安从地上抓起段仕,对着肚子、胸、头部发狂般地出拳猛打,可怜段仕空有壮如牦牛的身躯,却经不住洪世安苦练了三年的少林铁拳,疼得只喊饶命。 世安双眼充血,怒目圆睁,见段仕求饶,两手捧起仇人的头拼命摇晃,歇斯里底地喊:“平日里你不是很威风吗?今日为何这般没骨气?求我饶你,我偏要打死你!”说罢又是一顿猛打。 段仕虽有神智,但是没了反抗之力,只得任凭世安折磨。 世安稍微平静下来后,看着段仕这幅狼狈相,冷笑道:“原以为你这肥猪一身肥肉,一定经得起我一顿痛打,哪知道如此不堪,我还没打痛快,你就求饶了。” 世安缓缓立起,满脸冷漠,一脚踏在段仕脑袋上,一用力,活活地将这个恶人踩死在观音神像面前。 王乐最务实,见大哥被踩死了,虽然知道凶多吉少,但是仍然抱着一线求生的希望,哀求道:“兄弟,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拜你为大哥,任你驱使,以后高县就是你的了。” 其他九人听了,也都顾不得自以为尊贵的颜面,哭拜于地,跟王乐一道哀哀告饶。 世安慢慢捡起擀面杖,忽地大吼:“今天求饶,晚了!”只见他高举擀面杖,对着这帮恶人的脑袋狂敲狠打,一时间,悲戚的哀嚎传遍了高垚野岭,飞溅的乌血玷污了菩萨金身…… 世安杀红了眼,握着满是血迹的擀面杖匆忙下山,偷偷摸到程甲的家门口,这个恶店主为虎作伥,实在可恶,不杀何以泄愤?世安透过门缝偷窥到程甲一家正在吃年夜饭,又见除程甲夫妇外,围在饭桌边的还有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三个笑嘻嘻的孩童,暗自思忖道:“江湖上有个人称‘盗跖’的英雄,他曾说过,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妹妹毕竟不是他直接害死的,他当时也许惧怕十二兄弟,心藏苦衷,再说,我如杀了他,倒是苦了他一家老小数人,我洪世安岂能是非不明,滥杀无辜?” 善念起,魔成佛,世安放下仇恨,收了杀气,转身朝着洪村走去。 4 翌日,大年初一,十几个惊慌失色的村民跑来县衙报案:观音寺内死了十二个人。 县令卫春回家过年了,全部事务由县丞浦吉代管,浦吉唤来典史张虹雷,张虹雷招来捕头王恂阳,王恂阳一听大惊,昨夜不见儿子王乐回来,遂亲自去外甥段仕家寻找,苗凤花哭诉说段仕等十二兄弟过年也不回家,不知到哪里鬼混去了,当时王恂阳还很气愤,心里暗暗责怪这个外甥和儿子太过放肆了。 今日得报凶案,莫非? 王恂阳带着十几个捕快和仵作忧心忡忡地飞速赶往观音寺,开门一看,死者正是自己的儿子王乐和外甥段仕等十二人。王恂阳五十多岁,膝下仅此一子,如何承担得了这天大的灾变,一时惊得瘫软了下去。 十二兄弟被杀案属特大凶案,以律当上报州府,然县令卫春向来以清官自居,多次在上司面前吹鼓高县境内太平无事,浦吉不敢自专,派人秘密通知卫春。卫春得报大惊失色,急得赶回县衙理事,权衡再三后,一面写了呈文,吩咐驿承暂压不报,另一方面责令捕房尽速缉拿凶手。 捕头王恂阳发誓要为儿子、外甥报仇,领了命令后,一口气抓获了好几拨曾经与十二兄弟有过恩怨的高县流氓。 报仇心切的王捕头亲手执鞭对这帮歹人严刑拷打,逼问谁是凶手。令人失望的是,雷虎、周志伟、钱壮、钱飞、钱强等十几个恶棍虽经威胁、引诱、拷打,却没有一个承认杀了人,精疲力竭的王恂阳不仅没有审出凶手,反而把自己累得半死。 一个月后案情仍无进展,典史张虹雷和捕头王恂阳急得团团转,县令卫春对二人破口大骂,怒气平息后,又训示二人道:“从古到今,哪有杀了人主动交待的?那武松杀人后在墙上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全是施耐庵瞎编的,果真豪气不怕死,他为何逃往二龙山避难?我等食朝廷俸禄,理当保一方平安,你二人身为典史、捕头,当取特别手段,岂能行妇人之仁!”张虹雷和王恂阳连连点头称是。卫春怕二人有顾虑,复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雷虎、周志伟、钱壮、钱飞、钱强这些人哪一个不背负着人命大案?即便这起大案不是他们做的,趁这个机会收拾收拾他们也没错,即便死了,也绝冤枉不了。” 张虹雷和王恂阳心领神会,对县令的高论连声叫妙,一番阿谀之后,二人领命而去。回到大牢,即刻命人将这五人提出来拷打,张虹雷审讯周志伟,王恂阳逼问雷虎,钱壮、钱飞、钱强三兄弟也被捕快路虎等人提到审问房严审。 王恂阳等人使尽了所有折磨人的手段,三天三夜下去,对五人既不给饭吃,也不让睡觉,非得逼迫他们承认杀了十二兄弟。 功夫不负有心人,周志伟终于受不了了,承认自己杀了十二兄弟,张虹雷大喜,忙让周志伟供述全部作案过程。周志伟并未杀人,哪里编得出这个故事,不得已瞎说了一通。张虹雷见他说的情节与观音寺凶案现场勘查的结果完全不符,不禁又失望起来。沉思一阵后,张虹雷决定加以诱导。 “周志伟,你的腿如何断的?” 周志伟揣着粗气回道:“是十二兄弟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恨他们吗?” 周志伟:“恨,可我腿断了,兄弟们也都散了,再恨他们也无可奈何呀……” 没等周志伟说完,张虹雷厉声打断:”所以你花钱雇请杀手,是也不是?” 周志伟忙说:“不是不是,即便我想花钱找别人替我出气,高县有谁敢接这活!” 张虹雷见周志伟又要否认了,走过去就是几皮鞭,复问道:”正因为高县的好汉不敢,你才雇请江湖杀手行凶,他们来无踪去无影,从未向你透露姓名和来历,杀人后远遁他乡,对否?” 周志伟被打得眼冒金花:“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张虹雷阴冷地问:”你怎么认识这帮杀手的?他们一共多少人?” 周志伟:“我哪知道呀” 张虹雷喝道:“是赌场?你只认识其中一个杀手,其他人都是他找来的,是也不是?” 周志伟耸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道:”你说的都对。” 张虹雷大喜,赶紧命人将周志伟押入大牢,大步奔往二堂去向卫春禀告。卫春正在为这一大案发愁,见张虹雷急切之中带有几分欢容,喜问道:“张大人,可有嫌犯招供?” “招了,招了,周志伟招了。” 卫春大喜:“我就知道张大人不会令我失望,张大人快快请坐。”卫春鲜有的开明起来,为张虹雷搬来椅子,又亲自泡上茶水,待张虹雷先落座后,卫春再才在傍边坐下,一双大眼殷切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禀告喜讯。 张虹雷受宠若惊,喝了口茶,诚惶诚恐地道:“让大人给卑职倒茶,折煞卑职了。” 卫春道:“张大人辛苦了,快快说来,周志伟如何杀害十二兄弟的?” 张虹雷嘿嘿一笑,心中甚为得意,对卫春表功似的道:“周志伟自与十二兄弟火拼之后,对断腿一事怀恨在心,碰巧去年腊月初五在赌场赌博时认识一名叫‘疤子’的杀手,周志伟花银子雇‘疤子’除掉十二兄弟。大年三十晌午,“疤子”找到十余个杀手在观音寺伏击十二兄弟,得手后离开高县不知去向。” 卫春听了大声叫妙,道:“张大人,此案需趁热打铁,本官即刻升堂,待录了供词,立即上报宜宾府衙。” 二人正准备前往公堂升堂,只见王恂阳匆忙跑来,卫春道:“王捕头来得正好,本官立即升堂,你速去通知衙役。” 王恂阳揣着粗气道:“大人何事升堂?” 张虹雷得意地道:“大人要公审十二兄弟被杀一案,你快去准备,不得有误。” 王恂阳一惊,问道:“大人怎知雷虎招认了?” “什么?雷虎也招了?”卫春大为诧异,张虹雷也惊得张开了大嘴。 王恂阳道:“是呀,雷虎招认自己大年三十那天从山里出来,碰巧遇到段仕一伙拦住自己,十二兄弟将雷虎强行带回雷虎家中,非要雷虎拿酒肉出来招待,雷虎暗中在酒中下了蒙药,待十二兄弟晕倒后,将他们一个一个背上观音寺杀害,企图嫁祸于人。” “荒唐,荒唐,同一案子怎么有两个凶手?”卫春自命清官,清官安可冤枉好人,听了王恂阳的禀告,责备道:“二人当中必有一真凶,你们再细细审查,不可糊弄本官。” 张虹雷和王恂阳唯唯诺诺,忙道:“是,卑职这就去核实。” 卫春转身欲走,发现捕快路虎匆匆赶来,卫春惊问:“莫非钱家三兄弟也招了?”路虎拱手拜道:“大人英明,招了,全招了。” “胡闹,胡闹!”卫春大骂着甩手而去,弄得路虎莫名其妙,张虹雷、王恂阳也是好不尴尬。 正当张虹雷、王恂阳、路虎三人面面相觑时,衙役来请:“张大人、王捕头、路虎,大人有请。”三人战战兢兢地来到二堂,只见卫春坐在文案后余怒未消,县丞浦吉,主薄阮大海亦在旁边,三人小心地叫了声:“大人。”卫春叹气道:“坐吧。”三人谢过后依此坐下,浦吉问道:“路虎,你跟大人说说钱家三兄弟如何招供的。”路虎小心翼翼回道:“小人按照大人的吩咐用刑,钱家兄弟招认因去年与十二兄弟争斗失败,深感在高县颜面扫地,因此下定决心要夺回面子。三人事先打听段仕要带十二兄弟去观音寺进香,因而在观音寺埋伏了二十余打手,待十二兄弟进了寺庙后,钱家三兄弟率众闯入寺内杀了十二兄弟,然后趁大年三十大路上没人的时机潜逃回家过年,假装没事儿一般。” 卫春思索一番道:“去年钱家兄弟与段仕等十二人斗殴,钱家四十人尚且被十二兄弟打败了,这次二十几人岂能全杀十二兄弟?至于雷虎用蒙汗药药翻了十二兄弟,然后背到观音寺杀人的招供,我看也是无稽之谈,仵作验尸时并未发现死者有中毒迹象。最可信的招供要算周志伟了,周志伟虽然是个瘸子,但他雇请江湖杀手杀人,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不可能的。” 浦吉赞道:“大人分析得入情入理。”阮大海也道:“周志伟腿残了,对十二兄弟恨之入骨,作案动机最为强烈。”浦吉又道:“此案影响甚大,县衙一月多未破案,百姓多有非议,大人宜早日结案为好。” 要是其他凶案,糊涂一下也就算了,但是本案死者系王恂阳至亲,因此王恂阳可不想草草结案。周志伟残了一条腿,所谓的雇佣杀人太过笼统,如果周志伟不是真凶,那杀害外甥和儿子的仇人岂不逍遥法外?因此,见卫春欲要就此结案,王恂阳忙阻止道:“大人,小人以为……” 卫春早看出王恂阳的心思,未等他说完就猛拍桌子打断了他,厉声喝道:“王捕头,本案干系重大,如不及时结案,必会引起百姓骚乱,你让本官如何向朝廷交待?还有,段仕、王乐是你至亲,身为捕头,多年来你非但不严加管束,反而任其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你可知罪?” 王恂阳见卫春发怒,担心卫春给自己套上一个纵容亲属欺凌乡里之罪,吓得赶忙跪下道:“小人知罪,小人管教不严,罪在小人。” “哼,升堂!”卫春下令,如狼似虎的衙役当即将遍体鳞伤的周志伟夹上公堂,周志伟无法跪地,只能是瘫躺在公堂之上。卫春见周志伟惨不忍睹,不禁眉头一皱,心中微起隐恻之心。 卫春将心一横,猛拍惊堂木喝问道:“周志伟,你可知罪?”周志伟气息微弱,费力招供道:“是我杀了十二兄弟。”卫春又问:“如何杀的?从实招来。”周志伟喃喃自语,无人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张虹雷在侧厉声道:“周志伟,你被十二兄弟打残,遂怀恨在心,花两百两银子雇请江湖杀手‘疤子’,‘疤子’又招揽了数个杀手,他们趁十二兄弟到观音寺进香时痛下毒手,作案后潜逃他乡,是也不是?”周志伟有气无力地道:“是。”卫春大喜,让书吏记录在案,按照张虹雷的问话写成供词丢给周志伟画押。 卫春得了供词,速令差役持信牌传来周志伟以前的手下兄弟数人,取得周志伟时常唉声叹气,大骂十二兄弟,诅咒段仕早死等证词。又让衙役从周志伟家搜来菜刀、木棍、铁棒等作案工具,其中木棍与死者身上伤痕大致吻合。卫春见人证物证齐全,心中开怀大喜,遂下判词道: 凶徒周志伟,为恶高县,与段仕、王乐、王高、金元嗣、宗雷、元义、林志烈、赵义、赵礼、陈胜、杨灵祐、江胜等十二兄弟有隙,双方逞强,各聚恶棍,备凶器,弄戟舞戈闹街坊,斗狠厮杀扰乡邻。凶徒自然绝义,刀剑更是无情。周志伟双腿被废,遂对段仕等人怀恨在心,素思报复,常怀杀心。某日花银二百两雇得江湖豪强‘疤子’,趁段仕等十二人大年三十观音寺进香时劫杀,主凶畏惧王法,狼狈逃匿,本县已布天罗,张网以待。主谋周志伟伏法就擒,供认不讳,依律判斩。 卫春结下此案,写好碟文,交由驿承,命次日一早加急送往宜宾府。按照大明律法,此等重案,需要层层上报刑部,先由刑部复查,再送大理寺审核,最后由司礼监太监呈送皇上朱批,一旦朱批通过,那就只等秋后处斩了。此案一结,卫春心中的石块终于落下了,回到内宅,长长嘘了口气,懒懒地躺在椅子上,轻松地哼起小曲来。 一曲未了,内宅门子来报:“大人,主薄大人呈来公文一份,是四川承宣布政司下发来的。”卫春挥挥手道:“放在一边,本官今日疲乏,明日再议。”门子放下公文走了,卫春打了个哈欠,躺在椅子上昏昏中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时已是深夜,卫春叫来仆人打了热水洗脸洗脚,又让厨子炒了几个菜,一个人自斟自饮吃了起来。眼看快过了丑时,卫春酒足饭饱,放下筷子,打了个嗝,站起来活动活动了一会,忽然看见桌上放有一份公文,顺手拿起打开一看,原来是四川承宣布政司发来缉拿本县洪家村村民洪世安的告示,其文曰: 高县洪家村刁民洪世安,应征辽东戌边,享用朝廷俸禄,兵部遣往少林练兵,中途潜逃,特令高县缉捕归案,以律法处,亲属连坐。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明日让王捕头带几个人到洪家村走一遭就是。”卫春丢下公文,径回内堂休息。 5 次日一早,卫春将公文交于王恂阳,王恂阳带着六个捕快慢腾腾的来到洪家村,先找里长拉了一会家常,之后摆上酒席吃了起来,酒过三巡,再才询问起洪世安的情况。十二兄弟被杀后,高县民众拍手称快,里长亦恨这帮恶人,今天见捕快前来,心中猜想县衙一定是把洪世安当成了嫌犯,有意替他辩解道:“洪世安三年前被十二兄弟殴打而逃,其父母忧愤而死,年前他回来过一次,但祭奠父母后就不知去向了。这孩子为人忠诚,又不会武功,即便有心行凶,凭他一人如何杀得了十二兄弟,大人只怕找错人了。” 王恂阳正端起酒碗要吃,听了此话后大惊失色,猛地将酒碗往地上一甩,抓起里长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洪世安与十二兄弟有过节?” 里长大惊,只得如实地将三年前十二兄弟大闹洪家村的事一一告知。王恂阳大喜,又到村里找人调查,有村民亲眼看见洪世安大年初一当日满身血迹地在父母、妹妹坟上祭奠。王恂阳带领众捕快赶到坟前一看,发现洪世安父亲洪齐林的坟前放有两截带血擀面杖…… 王恂阳马上收起擀面杖,带着捕快、里长及亲眼看见洪世安祭坟的证人匆匆赶回县衙。王恂阳让里长和证人在公堂外等候,自己闯入二堂径找卫春禀道:“大人,洪家村犯人洪世安三年前与十二兄弟有深仇大恨,后逃往少林寺,借应征戌边为名入伍,在少林学武三年后阴逃回乡,大年三十用擀面杖击杀了十二兄弟。如今洪世安不知去向,小人已将人证物证带来。” “胡说,洪世安一人如何能杀得了十二人?”站在一侧的张虹雷斥责道。 卫春陷于了沉思:两截带血的擀面杖紧握在王恂阳手中,等着作证的众乡亲就在公堂外,十二兄弟与洪世安有血海深仇已是不争的事实,且布政司公文证实,洪世安最近三年在少林学武,如此推断,此案定是那洪世安所为了。 可是,此时已是申时,周志伟杀人的公文已经送出半天了…… 王恂阳见张虹雷不信,卫春犹豫,急对二人道:“那洪世安在少林学武,想必功夫不错,这次回乡后杀人报仇,大年初一浑身血迹祭拜亡亲,有证人亲眼所见。洪家村里长、证人俱在公堂外等候,二位大人如不信,升堂一问便知。” “这个……”卫春犯难了,以目前情况来看,洪世安确系真凶无疑,可是县衙已将周志伟定为真凶,且碟文已经上报,无法追回,再改过来,自己这个清官岂不是落下个草菅人命的罪名? 张虹雷接过两截擀面杖,经过仔细查看,上面确有血迹,顿时也傻眼了。 “王捕头,那洪世安逃避兵役,以罪该死,这也是死,那也是死,都是一死。本官即刻发下海捕文书,你当全力缉拿犯人,待他归案之日,本官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十二兄弟被杀一案嘛,本县早已有了定论,你就让里长及众乡邻回去吧,此时正值春耕时节,莫要耽误了百姓的农活。” 卫春毕竟是官场老手了,不愿意再节外生枝给自己带来麻烦,为了安抚王恂阳,又吩咐张虹雷道:“最近捕房兄弟们异常辛劳,你到户房领三十两银子给王捕头,算是对兄弟们的犒赏。” 张虹雷会意,忙道:“大人体恤兄弟们,真是仁慈之极,大人放心,卑职马上就办。” 王恂阳见状,也明白了卫春的意思,此案已有定论,不能再改了。不过他说得也对,洪世安已是死罪,只要抓住他,同样可替儿子和外甥报仇,再说自己一个捕头哪能与县令对抗?权衡一番利弊,王恂阳虽是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好缓缓地弯腰拱手道:“卑职……,替众兄弟谢过大人。” 第十六回:世安巫山遇丹女,唐海武昌谋神谦 qq:744807375 1 世安报了仇,雪了恨,祭了父母灵、别了妹妹魂,仓促离了洪家村,一路沿长江东流而下,打算回到少林寺找千户黄明,请求继续前往辽东杀敌立功。 走了七日到了重庆府,从重庆府朝天门坐上前往夷陵的快舟,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巫山境内。世安站在船头,仰望两岸风光,虽是峭壁冲天,轻舟如箭,但世安心中忧忧,满怀怅惘。 正在凝神,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船体猛然晃动几下后开始歪斜起来。船上共有四五十人,大家在歪歪斜斜的船上慌作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船家飞步奔到船头一看,原来是撞着暗礁了。眼看船舱内进水,船体慢慢下沉,大家都忙着抢占救生之物。世安会游泳,也不跟大家争抢,径直回到船舱拿了包裹出来,见大家纷纷弃船逃生,世安也纵身跳入滚滚洪流之中。 正月的江水刺骨寒心,世安游到岸边,嘴角已经冻得乌青发紫,回头看时,大家都已经上了岸,忙着换衣服保暖。世安因为没有救生物品,身上的包裹早已打湿,只好湿淋淋地沿着山路走去,希望能找到市镇买一身衣服换上。 不巧的是,走了很远也不见一个村庄,更不用说市镇了。世安浑身发冷,全身哆哆嗦嗦的,无奈之下,索性跑步前行,一来加快速度,二来活动取暖,不料一不留神滑落到山坡底下去了。 “啊……”一声女子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大山。 世安滚得满身尘土,连头发上,嘴上都是泥巴,待站起来循声望去,只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个惊呆了的丹衣女子。 世安细看,发现此女容貌绝世,惊为天人:水灵灵如芙蓉初长成,娇媚媚似粉杏笑迎春,远观之,俏丽恰若三春之桃,清素更胜九秋之菊。 恰山间云雾朦胧,此女好似立于云烟之中,难道世界上真有神仙?世安暗自吃惊,搓了搓眼再看:一头乌鬈黑,两眼泛灵光,三寸高挑鼻,四点丹唇红,五官配得巧,六神各得位,恰如七妹下凡尘,俏胜八仙捧月来,九曲三湾绰约身,十全十美一女人。 世安看罢,心慌意乱,自觉失礼,忙拱手道:“姑娘休惊,在下高县人,乘船欲往夷陵,不幸舟船触石,不得已落水逃生。在下游上岸后本想找集市买一身干净衣服换上,不料从山坡上失足滑下,因此这般狼狈。” 世安说完,转身就走。怎料那女子不仅貌胜婵娟,更兼天性良善,见世安冻得发紫,顿生怜意,急切喊道:“哥哥,你到我家换上衣服吧。” 甜甜的声音,有若天籁。 “你家?”世安不由自主回顾。 “这里去集市尚有十余里路,走路需要两个时辰,等你到了时,岂不早冻坏了?我家就在前面,家父是郎中,我也略懂岐黄之术,看你脸色铁青、嘴唇发紫,肯定因寒得病了。你可去我家先换上家父的衣裳,然后让父亲给你抓几味药吃。” “可是,令尊……” “家父家母待人热情,一定非常欢迎的,哥哥随我来吧。” 世安正觉寒冷难耐,心想自己去了这姑娘家中,花些钱买他父亲的衣裳,也不会欠他人情,想到此处,忙移步跟去。 随在后面,又闻清香扑鼻,忍不住举头再看:那女款款而行,微步时丹裙翩跹,人过处暗香四溢;一袭霓裳飘云间,恰似仙娥游巫山。世安诚惶诚恐,急急迈步牢随其后,又谨谨远离不敢靠前。 这女子姓张名丹,有赤心,喜红裳,爱丹青,善诗文,人称丹女。 丹女父亲张玄,是本村的郎中,医术精湛,这日突然见到女儿带着一个浑身湿淋淋,满脸土灰灰的男子回来,不禁大为惊讶。问明原委后,赶紧从衣柜里取了棉衣棉裤递给世安,拉世安进入偏房内换衣服,然后又开了一副驱寒祛病的药让女儿煎熬。 世安换了衣服,顿时感到暖和多了,出了房门谢道:“多谢伯父。”张玄将世安拉入炭火旁边坐下道:“公子哪里人?为何到此?”世安自幼家贫,从来未曾听到别人称自己为“公子”的,不免心中惶恐。世安道:“晚生洪世安,四川高县人,本欲到夷陵去,中途沉船,不得已流落至此。”张玄道:“我看你一定受了风寒,已为你开了川桂枝、炒白芍、生甘草、茯苓、鲜藿佩、白豆寇、鲜荷梗,这些药都能驱寒祛病,你服用后休养几天,定然能够康复。”世安谢道:“有劳大伯。” 这时丹女熬好了药端来给世安,世安喝完后,就去打湿的包裹里取钱,摸来摸去不见银子和铜钱在哪里,原来世安落水后只顾拼命游划,钱财全部滑落入江水中了。 看到世安的尴尬相,张玄怪问道:“你找什么?” 世安没了钱,心中难免惊慌起来,说道:”实在惭愧,晚生的银子可能丢到河水里了,大伯这药钱……” 张玄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就在我这里休养几日,待身体恢复了,我资助你一些盘缠再去夷陵不迟。” 世安本想付完药钱后立即动身,现在没钱了,拖欠着人家的药费,如何好意思就此离去?不如暂且住下,看看这村里有哪家大户人家需要人手帮忙,先干上十天半月的活,挣点衣服钱、药钱和路费再走也不迟。 2 这日巫山赶集,丹女与母亲杨玲挑了些南瓜、甘蔗来到集市上,卖掉后又为世安买了些衣服和鞋袜,最后来到肉市购买了猪肉、豆腐之类的好菜回家了。 正月的巫山天寒地冻,但母女俩一路上有说有笑,甚为开心。正走到离村三四里远的水稻田边时,突然发现前面树林里冒出六个人来,定睛一看,是丈夫孙德与其大哥孙勇、二哥孙强、婆婆韦娥、大姨韦英,以及韦英的儿子王树林,原来是八庙镇的婆家找上门来了。 这孙德家可不一般,父亲早逝,留下良田两百多亩,是巫山大户,县令都曾是孙家的座上客。丹女自小貌美,远近闻名,孙德母亲韦娥耳有所闻,派媒婆携金十两下聘,丹女父母大喜,女儿能入孙家,总不负上天赐予的这副娇嫩容颜,遂当即应允了这门亲事。岂料世事难料,祸福不测,张家婚后才知这孙家三兄弟个个凶顽,成天携带一帮游手好闲之徒到处侵害百姓,民愤甚大,是八庙镇出了名的恶霸。 丈夫好恶,妻子如果不善,夫妻也能臭味想投,融在一起,可偏偏丹女本性良善,看不惯孙德三兄弟这副德性,因此夫妻二人三日一大吵,一日三小吵。孙德乖张成性,哪容得下女人地指责,于是殴打**丹女便成了家常便饭。 在乡村里,谁家有钱,谁家儿子多,谁家就有实力,孙德家不仅有钱,而且一家三兄弟,个个牛高马大,在村里嚣张跋扈,没人敢管。张玄家就此一个女儿,而且一家人老实巴交,亦无多少家产,自然属于弱者。 丹女每每想到自己娘家无人,对于丈夫孙德的暴行,也只得隐忍不说,强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但是孙德的暴行越演越烈,整日挥金如土,花天酒地,回家后以打娘子为乐。丹女自嫁过去三年来,目睹孙家三兄弟贱卖了五十亩良田,偌大的家业被糟蹋得所剩无几,丹女料定孙家必败,在一次被打后,忍无可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了几身衣服偷偷跑来娘家,再也不回去了。不想今日孙家竟然找上门来,半路拦了母女二人。 孙德一脸淫笑,韦娥、韦英脸色铁青,其他三人则站在旁边嬉笑着看热闹。丹女见此情景,心里一惊,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内心不禁颤抖起来。 “娘子,快跟相公回家吧,”孙德一脸嬉笑:“你好绝情,独自一人跑回娘家,让为夫一人春宵寂寞。” “哈哈哈哈……”孙勇、孙强、王树林弯腰捂嘴大笑起来。 “要走也得先给我孙家生个儿子再走,”韦娥厉声嚷道。 丹女怒道:“从今以后,我与你孙德一刀两断。” 杨玲亦骂道:“畜生,你们孙家欺负我女儿那么多年,今天还要抢人么?” 孙德大笑道:“我就是畜生,怎么了?你这老东西休要讨打,她是我娘子,我今天要拉娘子回去,谁拦我就打谁。” 说罢,孙德一手抓住丹女就走,杨玲要去拉回女儿,被孙勇、孙强、王树林拦住,韦娥、韦英扯住杨玲头发摁倒在地乱打。 丹女瘦小软弱,虽然百般挣扎、哭喊,依然拗不过身材高大的孙德,不得已往地上一滚不肯走了。孙德见她托在地上,干脆抱起就跑,边跑边笑道:“回家睡觉去喽,哈哈哈。”孙勇、孙强、王树林亦大笑不止。 杨玲被韦娥、韦英两姐妹按压在地上打,虽然看着女儿被孙德掳走却无能为了,只有在地上哭天抢地的份。 孙德抱着丹女走了不到一里路远,迎面来了一个挑柴的,待靠近时,那挑柴的认出丹女,大喝道:“放下她。”同时甩下肩上的柴,左手托住丹女,右手迅猛掐到孙德脖子上,孙德脖子被紧紧掐住,憋住了呼吸,只得放下手中的美人,挑柴人马上腾出右手,双手托住丹女。 丹女一看,正是砍柴回来的洪世安,激动得又是一阵大哭。 孙德回过神来,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无缘无故用手掐自己脖子,现在又抱着自己的女人,不禁勃然大怒,照着世安后脑袋就是一拳。世安回头一看,见孙德欲扬拳再打,当即飞起一脚,将他踢出两丈多远。 世安轻轻放下丹女,轻声询问事情原委,丹女悲伤欲绝,只知道紧紧抱着世安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孙勇、孙强、王树林远远跑来,扶起倒地的孙德,孙德被踢这一脚非同小可,腹部疼痛难忍,根本站立不起来,见帮手来了,立即用手指着世安喊道:“打死他!” 一个砍柴的樵夫竟然多管闲事,孙勇、孙强、王树林怒火中烧,孙勇抽出世安挑柴的木棒、孙强拿起插在柴中的砍柴刀、王树林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三人一边大叫着: “哪里来的穷酸小子多管闲事?”一边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世安极不愿与人争强斗狠,见丹女桃腮垂泪两三行,杏眼含悲百千重,不禁怜玉之心一时起,嫉恶怒火转瞬生。 三个恶人正要行凶,世安轻轻推开丹女,健步迎上前去,上身微微一偏躲过孙勇一棒,顺势一拳正中孙勇前胸,孙勇应声倒下。接着飞起一脚踢飞孙强手中的刀,一拳击在孙强肩膀上,孙强嗷嗷大叫地趴在了地上。王树林扬起砖块前来,世安一把抓住其舞砖的手,用力一拧,痛得他哎哟哎哟地直喊,不由自主地伸开五指,砖块哐的一声落在地上。 随后赶来的韦娥、韦英姐妹本来气势汹汹的,近前了看见孙德等四人倒地痛苦的样子,再看看世安愤怒的脸和铁一般的拳头,顿时吓得不敢言语,呆呆地站在一边,连上前扶起儿子的胆量都没有了。 张玄也闻讯赶来,老郎中扶起妻子杨玲,夫妻两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抱着丹女,一家三口哭成一团。世安本想询问张玄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他们哭得悲伤,也猜出这帮人是谁了。平时听到丹女谈论过丈夫孙德所作所为,今天又见此情景,更是怒不可遏,厉声问道:“你们谁是孙德?” 孙德仍然痛得厉害,战战兢兢地道:“是我,我是她丈夫,我们是一家人。”边说边用嘴朝丹女翘了一下,好似在说:“你管什么闲事?” 世安想起刚才孙德夹住丹女的情形,不禁大怒:“哪有像你们这样的一家人?赶紧给丹女赔礼,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孙德在外极为嚣张,欺负自家娘子更是家常便饭,堂堂一个大丈夫,哪里能给女人赔礼道歉?孙德虽不情愿,但又惧怕世安,于是小心地问道:“我们是夫妻,你是谁?” 世安也不答话,两手抓起孙德轻轻一提,用力一举,孙德早已被托在半空中了,世安见旁边有个粪池,用力一扔,孙德扑通一声掉了进去,浸得满身屎尿。 世安回过头来,怒视孙勇、孙强、王树林和韦氏姐妹,冷冷道:“你们道歉不?”孙勇大惊,赶紧跪到丹女跟前求饶道:“弟妹,大哥错了,大哥错了。”孙强、王树林、韦氏姐妹也是欺善怕恶之流,此时哪顾得上颜脸,慌忙跟孙勇一起叩头求饶。 这帮恶人平日里暴戾,今日这般丑态,反倒把丹女吓得连连后退,慌忙躲入世安的怀里。 3 回到家里,丹女一家也慢慢平静了,细细一想,隐隐觉得洪世安并非常人,审视世安的眼光也变得疑惑起来。在世安心里,丹女一家善良、忠厚,又对自己有恩,对这样的一家人撒谎,是不仁不义之举,于是,世安打破了四人间的沉寂:“大伯、大娘、丹女,我对不起你们……”世安将自己的过去简单地叙说了一遍,惊得丹女一家目瞪口呆。 末了,世安说:”我马上离去,绝不连累大伯大娘,你们的恩德,世安铭记在心,以后如有机会,一定回来再谢,现在世安无以为报,只能先给你们磕个头了。”世安说罢即跪地磕拜。 丹女慌忙扶住,深情地道:“哥,你这是干什么。”张玄、杨玲夫妇也忙拉住世安道:“孩子,你打算去哪里?”没等世安回答,丹女抢着说:“哥,你跟我去武昌吧。” 原来丹女在武昌有个姑姑,自从跑回娘家后,为了免受婆家骚扰,丹女早就有意投奔姑姑,只因山高路远,一个姑娘出门多有不便,故而未能成行。 如今兵荒马乱,张玄夫妇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出远门,洪世安武艺高强,如果有他陪着一起走,夫妇俩也就放心了。可世安一心想去投军,因此犹豫不决,张玄看透世安心思,劝道:“孩子,如今朝廷腐败,官府欺压百姓,闹得人心思变,义军此起彼伏,你去投军,难不成还想着替朝廷那帮贪官污吏镇压义军, 欺压百姓不成?” 世安投军本是想着能混出个模样来,期望将来衣锦还乡,听了张玄的话,想想也是,自己虽投辽东军,但说不定哪天又会被调往镇压农民义军,果真这样,自己如何面对农民兄弟? 张玄进一步劝道:“我这女儿,小名丹丹,人称丹女,虽有韶色,却红颜命薄,她早就想摆脱孙德那个畜生投靠武昌的姑姑去,可路途遥远,我们做爹娘的放心不下,如果有你保护,我们也就宽心了。” 丹女听了,复又伤感,偷觑世安,泪满桃腮。世安见恩人如是,也怜爱有加,遂道:“丹丹莫愁,我送你去就是。” 4 武昌,自古就是一个龙蛇混杂,鲨虾共游之所,虎猫同在,鹰雀齐飞之地。 丹女晚上住在姑姑张兰梅的饭店二楼房间内,世安则等晚上客人都走了后,将饭桌拼起来当床,再铺上被子睡在上面,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叠好被子,拉开饭桌,开门营业。 这天天气晴朗,正好饭店内没什么生意,姑姑张兰梅让丹女和世安上街买一些牛羊肉、大米、油盐。二人买好后用袋子装起来,世安一肩扛着,途径汉阳门时,见天色尚早,丹女拉着世安到城外的红树林赏景。这里面临长江,风景秀美,对于整日劳累的丹女和世安来说,能来红树林玩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二人尽情的游了一回,眼看天要黑了才匆忙返回饭店。 刚进餐馆,就见两个壮实汉子冲着饭店的女工余婷嚷嚷,余婷委屈地躲在一边轻声抽泣,姑父刘小苟和厨子张凌则忙着向二汉子赔不是。世安与丹女细听才知,原来那二人硬说看见余婷端汤上来的时候手指插在汤中了,且在红烧鱼里发现一根长头发,因此不仅拒绝付款,还要余婷跪地致歉,再赔五十文钱方肯罢休。 丹女曾经听姑姑说过,有些恶棍常常上门敲诈,强行收取费用,名曰分子钱,餐馆如果不交,以后就休想做生意了。 虽然姑父刘小苟百般笑脸赔罪,两汉子还是不依不饶,刘小苟无奈,只得打开抽屉拿出几十文铜钱给二人,哀求道:“二位大哥,我们这是小餐馆,生意不好,还望高抬贵手。” 丹女一看刘小苟又要用给钱的方式平息此事,急得直跺脚, 忙喊道: “姑父……” 原来,姑父遇到这种事,每次都是忍声吞气,但事后都会将这些花费强摊给伙计和帮工,月底结工钱时再扣除,理由是伙计和帮工伺候不到位,得罪了客人。今天见姑父又要给钱,知道他月底必然会克扣余婷的工钱,丹女虽弱,却也有侠肝义胆,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来。 二汉子听丹女这么一叫,乐了起来,其中一人朝丹女一步步逼近,一边打着嗝,一边嬉笑。世安一看,赶紧将丹女拉入身后,怒视来者。 可丹女并不惧怕来者,又转到世安跟前道:“你要干什么?” 那汉子来到丹女面前,将丹女往旁边轻轻一推推开,举起拳头就朝世安打来,世安一手接住,往前一推,那汉子后退数步差点倒下,幸得另一汉子用一只手在背后托住。 二汉子大怒,操起门边的板凳就要砸来,刘小苟见要打架了,连忙躲到柜台下面,厨子也慌忙转身藏入厨房不敢出来。 一个中年汉子阔步进来,两只手本别抓住那两个汉子挥舞在半空中的板凳。 那两汉子回头一看,马上老老实实放下凳子,赔笑着叫道:“二哥。”来人埋怨道:”三弟、四弟,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一汉子笑道:“这丫头半天也不给上酒,我一来气,就想找点乐子逗逗她。”那被称为二哥的汉子见说,甩开二人,径直出去了。二汉子也不打了,狠狠瞪了洪世安一眼,急匆匆地跟着“二哥”跑去。 这下吓坏了餐馆老板刘小苟,得罪了这帮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小苟急得团团转,心里虽然埋怨丹女,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又不好发作,只得不停地唠叨着:“这下麻烦了,麻烦了,这饭店开不成了。” 张兰梅从外面进来,听到丈夫说话,问道:“什么开不成了?” “姑姑,又来了两个无赖,我不让姑父给钱,那两个人就要打我,被世安哥给拦住了,姑父因此害怕,”丹女说道。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兰梅怒道,转而指着刘小苟羞辱道:“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硬骨头也没有,连我家丹丹都不如。” 丹女见姑姑支持自己,心中很高兴,抓住姑姑的手晃来晃去道:“姑姑真是女中豪杰,是丹女心中的穆桂英。” 大家一听乐子,复又开心起来,唯独刘小苟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唉声叹气。 5 来闹事的二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林源和叶阳。 自从在辰水结拜,怒杀杨慧后,唐海携三个恶煞远遁宝庆府,劫杀了宝庆府贪赃枉法的推官司越,后又在湘潭县镇压了为富不仁的大地主张一天,到长沙暗杀了称霸一方的铁帮帮主华钰,在南昌城郊路遇为非作歹的捕头浦光,斩了浦光一条腿,又于九江当众打败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江王王营,使不可一世的王营颜面扫地。 后来四人专门赶到安庆劫杀勾结官府的同庆钱庄主人,江湖上人称“鬼推磨”的梅魁。四人杀人劫财,江湖轰动,官府震惊,天下各路英雄又送了唐海一个诨名----天下第一寇。 头顶“盗跖”、“天下第一寇”的名号,唐海更加谨慎了,既要提防官府捕快,又要留神江湖杀手,所以,严禁山勇、林源、叶阳私下出去惹是生非。 唐海虽杀人诸多,却常告诫三兄弟道:“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我等行走江湖,当辩善恶是非,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千万不可为仇、为利滥杀良善。”因此,四人多年间沾血不少,倒是从未错杀一个好人。 唐海这次带山勇、林源、叶阳从安庆来到武昌,本来是瞄准武昌霸主神谦和王铣的,此二人勾结官府,私开铁矿,富甲一方。不料来到武昌后三个多月时间,一直未找到下手机会,唐海整日与山勇在大街上闲逛,悠闲自得,暗中打听神谦、王铣二人行迹。林源和叶阳不明白唐海之意,以为唐海只是来武昌游山玩水的,因许久未作大案,两手痒痒,早就忍耐不住了。这日二人憋得发慌,商议出来走走,途中饥饿,就进了刘小苟的餐馆吃饭。二人本来就心情不爽,又见余婷拿酒上菜动作迟缓,因此将火全发在无辜女工身上,故意找茬要求赔钱,就是想练练拳头,过一把打人的瘾。 幸好唐海带着山勇正好路过,看见三弟四弟闹事,就让山勇进饭店及时阻拦,再才免却了一番厮打。 唐海站在长江边上,挺然而立,迎风思绪。山勇带林源、叶阳从背后过来,林源感到难以为情,叶阳却嘿嘿一笑:“大哥,你也经过这里呀。” 唐海头也不回,自言自语地道: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可仗势欺人!真英雄者,绝不为欺压百姓的龌蹉之举!” “大哥,那死丫头迟迟不给我和三哥上酒菜来,我一时恼怒,就找个岔子跟他们乐乐,嘿嘿……”叶阳笑道。 唐海并没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三弟、四弟,可知大哥为何不让你二人去打架闹事?” 叶阳笑道:“大哥乃干大事之人,不肖与那街头小流氓争个高下,大哥要是出手,必定惊天动地。” 林源道:“大哥不想让我和四弟沦落为有勇无义,有勇无仁的江湖小人。” “大丈夫为人处世,仁义当先,无仁无义之勇乃江湖败类。那些为了银子,打劫良善,欺压百姓,甚至接受他人指派枉杀无辜的勇士,实乃强盗恶霸,其恶甚于贪官,其劣甚于污吏,我唐海宁死不为。”唐海回身,两手搭在林源和叶阳肩上,鼓励道:“你我兄弟四人,岂能自甘堕落,做这种有勇无义的江湖小人,为天下英雄耻笑?” “大哥,我和四弟以后全听你的,再也不与那些小混混争高下了,更不去拿无辜百姓找乐子,要干就专找江湖豪杰、贪官污吏干,要干就干大案。”林源向唐海保证。 山勇笑道:“干大案,也只是权宜之计,大哥之志亦不在此。” 林源和叶阳迷惑不解,问道:“大哥志在何方?” 唐海仰头叹道:“大丈夫所为,应惊天地,泣鬼神,功德留芳百世,恩泽惠及万民。”唐海说道这里,遥望长江,良久不语,而后叹道:“可惜天不遂愿,迫我唐海沦落至此!” 6 唐海每天带着三个兄弟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茶楼品铭、酒馆痛饮、赌场豪掷,放情河山。 这日晌午,山勇躺在床上玩弄笛子,林源耍着自己的小刀,叶阳吃着带回来的鸡腿,唐海则静静地站在窗户边面向窗外,凝视蓝天白云不语。良久,唐海对山勇道:“二弟,目前有一个机会。” 山勇大喜,收起笛子问道:“什么机会?”林源道:“要动手了?目标是谁?”叶阳丢下鸡腿:“可把我憋坏了,今天一定要杀个痛快!” 唐海转身,在房间里踱着方步,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神谦,号称神爷,山东枣庄冯卯人,武昌知府罗成的同乡,武昌城内山东帮帮主,神龙寨寨主,也是兴国州铁矿的幕后主人。神谦武功不错,为人狡猾,其手下总管王铣,颇有胆识,武昌本地人,地头蛇。王铣本是一个秀才,但却不思功名,整天舞弄拳棒,同窗秀才多瞧不起他,以讽刺的口气嬉笑他将来定是一位侠客,但王铣不以为意,回答说:‘做侠客有什么意思,我将来要做天下大魔头。’这话被武昌府捕头王冲听到,王冲慧眼识英雄,与之相交,结为朋友,收为捕快。后来朝廷要在兴国州开采铁矿,武昌府任命神谦负责矿山居民搬迁之事,当地百姓嫌官府补偿不够,聚众闹事,拒不拆迁,官府和神谦想尽各种办法均不凑效。无奈之际,王冲推荐王铣出马,王铣带人来到村里,召集大家开会,当着百姓的面,左手放在桌上,右手握菜刀对众人道:“谁如果像我这样做了,就可以不用搬迁。”说罢手起刀落,切掉自己左手食指,而后笑着捡起手指头,举起来神态自若地在村民中走来走去,往复展示。百姓见他是个不要命的歹人,个个惊惧,再也无人敢站出来反对,搬迁之事自然也顺利完成了。王铣自此声名大震,人称九指神魔。” 说到这里,林源和叶阳不禁啧啧称奇,赞赏王铣是条好汉。山勇则脸露不肖之色,轻轻冷笑一声。 “铁矿不是官府专营吗?百姓私自开矿可是要杀头的,为何神谦一个百姓竟能开矿?”山勇不解地问道。 “二弟有所不知,如今官府与奸人勾结乃常有之事,他们鱼肉百姓,从中取利,将朝廷律令视如废纸。这神谦不仅没有被砍头,反而私自截留生铁贩卖,大发横财,在武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唐海道。 山勇疑惑不解,又问:“这些情况早就知道了,可大哥一直不愿动手,今日为何说有机会了?” 林源和叶阳再才知道,原来大哥、二哥早就锁定目标了,这数月来在武昌城内表面上无所事事,暗中却在调查摸底,寻找时机。 唐海道:“记得今日大街上看到的招募告示吗?” 山勇道:“记得,兴国州铁矿招募年轻力壮的矿工和功夫了得的护卫。” 叶阳大惑:“大哥,你是说我们兄弟几个投奔神谦、王铣?” 山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叶阳被山勇这一笑给笑蒙了,傻傻地问山勇:“二哥笑什么?难道不是?” 山勇脸带杀气,冷冷地道:“四弟,你也太小看咱大哥了,大哥岂是甘居人下之辈,大哥要吃了这两个人,你敢不?” 叶阳极不服气:“笑话,天下有我叶阳不敢做的事?你看哪次杀人我胆怯过?” 唐海脸带微笑,目视林源和叶阳,轻轻说道:“二位兄弟,大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那些小打小闹的事,大哥还真是懒得动手。” 山勇笑道:“咱大哥的风格是:闭目养神三年三,两眼一睁惊动天。” 林源道:“这个招募告示是什么机会?” 唐海道:“据说神谦常借招募矿工和护卫的名义暗中征兵,在他的神龙寨里有上千死士,比武昌府内的衙役还多。如今天下已乱,各地百姓揭竿而起,地方豪强亦纷纷拥兵自强,神谦暗藏异志,此次招募护卫,必定是选拔勇士,为日后起事积蓄兵力。我意,三弟前去应募,凭三弟的本领,定能赢得神谦、王铣赏识,一旦得到重用,即可做我们内应,如此,不愁没有机会灭掉此二人。” 山勇问道:“大哥,神谦、王铣二人起兵会如何?反抗朝廷还是镇压义军?” 唐海道:“当今天下,各路豪杰起兵者莫非三种,一是揭竿而起为民请命谋天下大义者;二是聚众为匪趁火打劫图取富贵者;三是私募兵勇封侯拜将觊觎九鼎者。第一种豪杰乃真英雄,后两者全为私利,毫无爱民之心,如义军胜则投义军反抗朝廷,官军胜则投靠朝廷镇压义军。我看神、王二人乃第三者,其志虽大,必定是祸国殃民的主,唐海为天下苍生计,必除此二贼。” 第十七回:山勇劲战真对手,唐海戏赌洪世安 电话:15399815389 1 离兴国铁矿招募的日子还有十天。 林源和叶阳从赌场出来又进了饭店,酒足饭饱后再来茶楼喝茶,刚坐定,忽见茶楼外一男一女牵手而过。叶阳道:“这对男女好眼熟。”林源道:“四弟休得惹事,切记大哥教诲。”叶阳道:“非我无事生非,真的是眼熟,我去看看。”叶阳说完,快步出了茶楼,见那二人入了一小巷,叶阳飞步追到路口一看,越发觉得熟识,干脆大喝一声“嗨!”那二人闻声转身,原来是世安和丹女。 看见叶阳,丹女吓得紧抱着世安,世安则愤怒地紧握铁拳,用警惕的眼光死死盯着叶阳:“你要干什么?” 叶阳刚喝了酒,微有醉意,想着洪世安差点将自己推倒,心中顿起无名之火,早把唐海的教诲抛到脑后了。 叶阳抽出短刀,红着眼睛盯着世安嘿嘿发笑,巷子里也有几个行人,见此情景都跑得无踪无影。 林源追出来拦住叶阳道:“四弟,回去。” 叶阳一把推开林源:“怕个鸟,就教训一下这小子,你不言我不语,大哥又怎知道。”叶阳将刀递给林源,表示自己仅仅只是教训一下这小子,绝不伤人。林源接过刀,心知拦也拦不住,只要不把这小子打死打残,让叶阳出出气也行。林源收了刀,自个儿往茶楼走去,撂下一句:“快点回来喝茶。” 林源回走不到十步,忽听“阿”的一声,转身一看,叶阳直挺挺地翻倒在地上。 原来叶阳急速扑上去要打,世安一手抱住丹女,一动不动,等到叶阳快要临近时,猛地飞起一脚正踢在叶阳脸上,叶阳未想到对手会这么快,由于扑得太猛,冷不防挨了这一脚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林源大惊,持刀奔来。 世安见林源来势凶猛,放开丹女,左手挡开林源拿刀的手,右拳迅速出击,正中林源前胸,林源后退几步也倒在叶阳身边。 叶阳愤怒了,立即爬起,红着眼睛怒奔而来,林源也不再轻敌,一跃而起,舞刀跟上叶阳。世安见恶人并排扑来,赶紧把丹女拉在身后靠墙,自己则站在巷子中央。 二人快靠近时,世安突然蹲下身子,两手摊开猛烈往前一推,林源和叶阳只感到腹部似被一根铁棍猛击一样疼痛,不由自主的又倒退数步。二人还未站稳,世安迅速上前左右各出一拳,将林源和叶阳再次打翻了去。 丹女见此情景,吓得尖叫起来,世安担心丹女安全,趁林源和叶阳二人倒地尚未爬起的空隙,拉着丹女就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林源和叶阳再次跃起时,已经无处可寻对手了,二人恼羞成怒,愤恨不已,再也没有了喝茶的心情,只好悻悻地回到客栈。 2 唐海和山勇让客栈外的面馆送来两碗面,二人正在吃时,见林源和叶阳既狼狈又愤怒地闯了进来,一看他们这番模样,唐海就知道二人又去打架了,而且是打输了。 林源和叶阳见到大哥二哥,立即收敛了怒容,假装没事的样子,静静地坐到桌边一个劲地倒水喝。 唐海默不作声,只顾吃面,吃完后,放下筷子,抿了一口茶,再才慢吞吞地问道:“谁?” 叶阳装聋作哑:“谁?什么谁呀?” “跟谁打了?” “嘿嘿,没事,一个不懂事的少年,腿快,让他给跑了,”叶阳佯笑道。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如何能让林源和叶阳如此狼狈?山勇道:“四弟不要骗大哥了。” “大哥,是一个饭店里的伙计,上次我和四弟就是要与他斗,被二哥拦住,今天路上碰巧遇到,四弟一时冲动就……”林源见骗不过唐海,只得如实说了。 “对,就是这样,他跑了,我们也不追,免得惹出麻烦来,坏了大哥的大事。”叶阳接过林源的话说。 “少年?伙计?多大?哪里人?”唐海知道林源和叶阳肯定是被打败了,令人不解的是,林源和叶阳出手敏捷,一人敌他三五个粗壮大汉是没问题的,为何两人一起竟然被一个少年给打败了? 山勇道:“我见过,好像二十三四岁,那饭店是本地人开的,但那少年好像只是个伙计,哪里人不知道。” 唐海沉思着,山勇埋怨林源和叶阳道: “你们总是不长记性,叫大哥如何放心?” 林源忙辩解道:“今日真是巧合,不是我们去饭店找他的……” 唐海用手一摆,制止了林源,对他道:“明天你们去那饭店,寻得此人后不要惊动他,回头告诉我,我和你二哥去会会此人。” 山勇怪问道“大哥,我们会他干什么,难到大哥要杀他?” 在山勇眼里,大哥唐海是很有头脑,顾全大局的人,在劫杀神谦、王铣之前,大哥肯定一心一意做好谋划之事,不可能节外生枝,再说这位少年并无大恶,大哥爱憎分明,怎可能对一个无辜少年下手。 唐海呵呵一笑,并不回答山勇,反问道:“二弟可敢随我去?”山勇平静地答:“大哥要他一条腿,我就砍下他一条腿,要他一只手,我就扯下他一只手。” 唐海闻了,呵呵直乐! 叶阳大喜道:“大哥,不肖二哥出手,我一个人就能宰了此人,今日我与三哥一时大意才上了当,明日我先砸店,后杀人,保证揪下他的脑袋来见大哥。” 唐海眉头一皱,指着叶阳扭头叮嘱林源:“定要看住他,休让他给我惹是生非,记住,明日去饭店,如见少年在,立即回来通知我,切莫招惹他。” 林源道:“大哥放心。” 第二日,林源和叶阳来到刘小苟饭店外探视,发现世安和丹女都在,林源大喜道:“走,赶紧回去通告大哥。”叶阳道:“你回去,我在此看着,万一他跑了呢?”林源道:“也好,大哥未来之前,你切不可闹事。”叶阳目视世安,不耐烦地推林源道:“知道知道,去吧去吧。” 林源走后,叶阳钻进饭店,刘小苟、丹女、余婷见此恶神又来了,吓得不敢说话,只有张兰梅和世安对其冷眼相看。叶阳趾高气昂,大声喊道:“二斤牛肉,二斤羊肉,四只猪蹄,一盆肉汤,一壶酒,待会我大哥二哥要来吃饭。”张兰梅吩咐下去,让厨子照单做菜。 酒菜上来后,仍不见唐海、山勇、林源来,叶阳不禁纳闷起来了,心想:“大哥怎么还不来,我都等不及了。好吧,不来就不来,我先吃。对了,邀请这小子一起吃,看他敢不敢。”叶阳想到做到,拿起筷子,用筷子尖直直地跺击桌子,朝着世安喊道:“哎,小子,来来,喝碗酒,敢不?” 世安冷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用脚将木凳稍微移开,一屁股坐在了叶阳对面,整个过程,世安双眼一直死死地瞪着叶阳。 叶阳对世安扬起大拇指,出言挑衅道:“我叫叶阳,爱打架,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喜欢打架前问清对方姓名、何方人士,万一把人给弄死了,也好通知家人收尸嘛,哈哈哈哈。”叶阳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给世安倒酒。 世安见叶阳言语不善,知道今日必有一番恶战,但世安自持一身少林功夫,不把叶阳的威胁放在心上。世安心想,这等无耻无赖之辈,只有拳头才能制服,讲道理根本没用,今天如果不把他打服了,明日还会生事。这样想来, 世安轻轻地将叶阳倒满酒的酒碗往外一推,一字一句道:“本人洪世安,是个平头百姓,一无权、二无钱,三无势,只有一双铁拳,专打世间欺善怕恶、横行霸道、无赖耍奸之徒。” 叶阳见世安言语间有逼压之势,不禁大怒道:“你想当替天行道的好汉,就怕你没替天行道的本领。”话刚说完,叶阳摸出尖刀,猛的掀翻桌子,握刀狠刺过来。 世安早有准备,迅速站立起来,后退一步,身子一偏,闪过叶阳的刀,挥拳就打。 二人在餐馆里大打出手,吓得十几个客人落荒而逃,刘小苟等人照旧战战兢兢地躲了起来。 几番来回,叶阳力渐不支,挨了世安好几拳头,数次被打翻在桌凳上。可叶阳越败越勇,每次被打倒后必会迅速爬起,复疯狂扑来。世安本想着叶阳也会像十二兄弟、孙德等人一样,打服了自然跪地求饶,所以并不下狠手,都是点到为止,想不到这人如此倔强,不禁也大恼起来,使出一招擒拿绝技,将叶阳双手反锁,让他动弹不得。 制服叶阳并非世安所欲,让他服输才是最终目的。 世安轻轻一用力,就痛得叶阳嗷嗷大叫,头上直冒大汗。世安冷冷地问:“服不服?” 叶阳虽然痛疼难忍,可硬是不肯认输,倔强地喊道“不服。” 世安见状,心一横,加大力气,叶阳虽痛,却依旧咬紧牙不肯说个“服”字。 世安再次厉声问道:“服不服?若不服,瓣断你的手。” 猛然间,背后一阵疾风呼呼而来,世安心中一惊,迅速推开叶阳,偏转身体躲避,但还是晚了一步,一条飞腿踢中世安肩膀,把世安踢出几步远,差点倒在地上。 原来林源回到客栈内,恰好唐海出门了,山勇听说找到了那少年,本想等大哥回来,但左等右等不见唐海的身影,又怕叶阳不听大哥教诲私自与那少年打了起来,就在桌上留了个纸条给大哥,径直跟随林源来了饭店。刚到门口,正好看见世安折磨叶阳,不禁怒火中烧,飞脚踢来,解了叶阳之危。 洪世安站稳后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踢开自己的壮实大汉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林源则扶着叶阳,二人怒目圆睁,意欲上前争斗,却被山勇拦住,山勇轻轻说出两个字:“关门。” 林源扶叶阳坐下,走到门口朝着外面围观的人大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围观百姓见林源凶狠,吓得一哄而散。林源关了门,回到叶阳身边,静观山勇与世安决斗。 世安被山勇一脚踢开,从这一脚的速度和力度上分析,知道来人非同寻常,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所能比拟,因此也谨慎起来,两手紧握铁拳,上下打量着山勇。 在洪世安眼里,对方三人乃是无籍恶棍,自己有义务除恶务尽,今日虽不一定要打死对方,但是一定得打服他们,不能让其再危害世道了。在山勇眼里,对方屡次打败自己兄弟,这次又亲眼看见他折磨四弟,今日务必替兄弟报仇,不打死也得打残眼前这懵懂少年。 二人正对视时,洪世安见脚边有一张木椅,飞起一脚将椅子踢向山勇,山勇上身一偏躲过,同样飞起一脚,将另一把木椅回踢过来,洪世安一动不动,待椅子近身后,对着木椅一拳打去,木椅被击得支零破碎。山勇见了暗暗吃惊,眼前的少年轻轻一拳就将木椅打烂,且神色自然,沉稳自信,看来是一个深藏不漏的武林高人。 但山勇得遇高手,斗志更浓,纵身一跳,从饭桌上飞来,世安也挥拳迎上,二人一来一往,一拳一脚地恶斗起来。 山勇和世安,拳如铁锤,所触之物皆为粉碎,腿似钢柱,横扫之处凳椅翻飞。一会儿功夫,店内饭桌、木椅、酒坛、碗碟均被打得稀巴烂,只看得林源和叶阳眼花缭乱,暗暗惊诧。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 二人谁也不敢大意,因为他们都知道,今日这番争斗,稍有闪失性命休,瞬间差错化厉鬼。 一个恶龙、一个猛虎,几番较量,难分雌雄,山勇平生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敌手。 屋内打得热火朝天,屋外也有不少胆大好事者在门缝里看热闹。过了许久,只听有人喊道:“捕快来了!”门外的人群飞也似散开。 原来武昌府推官得报,有人在饭店内斗殴,遂命捕快三十多人带着刀棒赶来捉拿凶徒。 林源听到喊声,赶紧趴在门缝里向外张望,连忙叫道:“二哥,有官差。”山勇闻言停手,迅速靠窗一看,只见几十个捕快正朝饭店奔来。山勇虽然并不惧怕,但深知与捕快交手之后定然会破坏大哥的计划,遂喊道:“从后窗跑。” 林源和叶阳一听,兔子似地打开后窗一跃而去,山勇给世安抛下一句“改日再争输赢”后,也跳出窗外遁走。世安见状,暗想:“我有案底在身,如是捕快盘查,难免不露破绽,我也走为上策,以免连累丹丹他们。”注意打定,亦呼的一声跃窗而去。 世安刚走,捕快们破门而入,丹女知道世安有官司在身,不敢实说,只是推说两伙客人在饭店内斗殴,如今人已跑了,那为首的捕快见后窗打开,带着众人出了饭店,急急地朝屋后追去。 山勇与林源、叶阳对这附近倒是很熟悉,在巷子里穿来穿去,很快就回到客栈。 唐海正在屋内,看到山勇留下的纸条,正准备出门,却见三个兄弟匆忙回来。 山勇关上房门,将事情经过跟唐海细说了一遍。唐海想了想,问道:“可知少年姓名?” 叶阳道:“他叫洪世安。” 唐海说:“世安,世安,可世道不安呀,难道,此人也是位怀才不遇的同道之人!” 叶阳狠狠地道:“大哥,我想把此人给做了。” 唐海笑了一笑道:“四弟,如果此人要害你性命,容易吗?” 叶阳一楞,今天自己已被制服,如果这少年真要害自己,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林源回答道:“我看此人并非歹毒之人,我和四弟昨日与其交手就已经吃亏,但他并未加害,今日四弟又被他锁住,如果此人狠毒一点,只怕我和四弟都会遭殃。” 唐海说道:“这就对了,既然此人良善,我等如果要他性命,岂不有违天道?”又回头问山勇道:“二弟,此人手段如何?” 山勇沉默一会,回答:“不在我下。” 唐海一惊,长长地“哦”了一声道:“真乃英雄出少年,没想到这武昌城中竟有如此人物。” 3 世安在外转了一圈,不敢擅自回饭店,跑到楚望台上闲游。这楚望台是太祖时期楚王朱桢为表达对父母的思念所建,世安登上筑台,远眺西方,想起父母妹妹,不禁潸然泪下。 眼看天快黑了,世安下了楚望台来到中和门,漫无目的地到处闲走,忽觉背后一人猛地将自己抱住,回头一看,却是泪眼汪汪的丹女。世安转身,一边抚摸着丹女黑云,一边柔声问道:“怎么了?”丹女只是哭泣,并不言语,这更加急坏了世安,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丹女,是不是那几个坏人又来欺负人了?” “不是那个坏人来了,而是有个坏人走了。” “哪个坏人走了?” “你,你这个坏人,我以为你这个大坏人不管我远走他乡了。” “呵呵,怎么可能,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 “讨厌,我从晌午找你一直找到天黑,我都急死了,你却在这里悠闲,你敢说你不是大坏人?” “我们回去吧。姑姑他们会着急的。” 丹女拉着世安的手只顾欢快地在人流中往前窜,快到饭店时,世安赶紧将手挣开,丹女奇怪的看着世安,心中大为不快,一把抢过世安的手抓住不放,嗔道:“干嘛?”世安轻声道:“姑姑在门口呢。”丹女举头一望,姑姑张兰梅正站在饭店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望着二人窃笑。丹女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甩开世安的手,做出一番不理状,自己一个人扭扭捏捏来到饭店门口。 姑姑笑道:“死丫头,还不快去帮忙,我都累死了。”丹女羞于回话,做贼似地钻了进去。世安来到门口,很不自在的叫了声“姑姑”,也低着头溜了进去。 3 夜已深,饭店里的客人陆续离开,仅有一穿着华丽袖衫的中年男子仍在喝酒。此人要了许多菜,却一个人吃,眼看店里已无客人,那人愧歉地道:“不好意思,就因我一人,让各位不能早点打烊歇息,来,结账。” 刘小苟、张兰梅、丹女、世安哪见过如此有礼貌的客人,刘小苟忙道:“客官不必着急,慢慢吃,慢慢吃。” 张兰梅也道:“客官来我们店里吃饭,当然要吃的尽兴,哪能中途而归,客官但吃无妨。” 那人道:“店家和伙计劳累了一天,也当早时歇息才是,明日还得早起。来,伙计,结账吧。” 那人说着向世安招手。世安走上前去,略微看了桌上的菜盘道:“一共一百二十文。”那人赶紧掏钱给了世安,然后离开饭店,朝大街上走去。 第二天晚上,那人又来吃饭,点了许多酒菜独饮。这人虽然富贵,但没半点儿富贵人的傲气,一副和蔼可亲模样,大家都甚喜欢。那人见大家空闲,偶尔也与刘小苟、张兰梅、世安、丹女等人闲聊几句。 张兰梅道:“客官口音似非武昌本地人。” 那人拱手道:“大姐,在下贵州人,昨日才来武昌,准备做点药材买卖,因住在对面街上的客栈里,到你饭店来方便,只怕日后要常来叨扰。” 张兰梅喜道:“客官能常来本店,那是本店的喜事。” 那人又吃了一会,张兰梅眼看客人所剩不多,就开始盘算着一日来的收入,丹女道:“姑姑,昨日打烂不少桌椅,店里应该再添置一些新的。” 张兰梅道:“明天你去城西李木匠处定做几张就是。” 丹女道:“好。” 张兰梅知晓侄女心属世安,有意成全,又微笑着补充道:“带上世安哦。” 丹女一听,明白姑姑心思,羞得满脸通红,说道:“才懒得带他去呢。” 姑姑咯咯一笑道:“我是让他去扛桌凳,你想哪里去了。” 丹女更羞,道了声“我自能扛”,自个儿跑进厨房去了。 那人又是吃到店里空无一人时才结账走人。世安关了店门,打扫了桌凳地面,待众人都去睡了后,才将几张桌子拼凑起来当成木板床躺下休息。 4 城西的李木匠手艺精湛,做出的家具既精巧又牢固,且价格公道,因此在武昌城内有许多老主顾。丹女和世安看了很多,最后选了一个样板让李木匠照做十套,正准备预付订金,突然前面一人叫道:“小兄弟和小妹妹也在此?”二人一看,却是前两日在饭店吃饭,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 世安道:“原来是大哥,你也在这里?” 那人道:“我来定做几张木椅,刚付了订金,正准备回去,你们为何在此?” 世安道:“前日店里被几个无赖闹事打烂了桌凳,今日前来再做几套,也准备预付订金回去呢。” 那人道:“真是太巧了,我们一起回去如何?” 世安道:“也好,大哥稍等,待我付完订金。” 世安叫来李木匠问道:“预定十套,订金多少?” 李木匠说:“需交一两纹银。” 丹女正要掏钱,那人却对李木匠道:“刚才我交的五两银子里你多扣除一两作为这小兄弟的订金,改日我来提货时再付你一两银子。” 李木匠道:“也好。” 世安正要推却,那人却拉着世安就走,边走边说道:“我初来武昌,没有朋友,能结识小兄弟,那是我的荣幸,小兄弟不可推辞。” 丹女摸出一两银子,世安接过后硬要塞给那人,那人坚决不收,非要结交世安这个朋友不可。 世安直道这是一个有品德的富家人,感动之余问道:“大哥尊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唐海,小兄弟如何称呼?” 世安道:“小弟洪世安,四川高县人。” “世安兄弟,改日大哥请你喝酒,你务必赏脸。” “多谢大哥!” 5 此后许多天里,唐海每天到饭店吃饭,白天常借口对武昌城不熟悉,让世安带自己去某个地方,每次出去,都会给刘小苟送上百余文钱作为补偿,刘小苟,张兰梅也喜得让世安陪他去。如此一来,二人情投意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日唐海借口去看看汉阳门附近的长江码头,又让世安带自己出去,二人来到长江边上查看了一番,中午的时候在附近一酒楼吃饭,唐海特意要了一包间,点上酒菜,与世安痛饮起来。 吃了一会,唐海问道:“上次听兄弟说饭店被无赖打砸,是怎么回事?” 世安道:“有三个流氓前来闹事,我与他们打了起来,因此砸烂了些桌凳。” “哎哟,那你可得小心,这种人手段凶狠,定要防备他们日后寻仇。” “没事,我跟他们交过两次手了,第一次在巷子里,我担心会伤及丹丹,因此不敢恋战,将他们打翻就走了。第二次是他们找上门来的,与其中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斗了一阵,那人武艺不错,还未分出胜负,捕快来了,因此各自逃散。如果再有第三次,我定不轻饶他们。” “说得也是,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过……” “大哥,不过什么?” “大哥想,这第三次,兄弟你未必会赢呀。” “自古邪不胜正,如果这几个恶人胆敢再来惹事,我定折断他们的手脚,免得他们再去祸害他人。”世安愤愤言道。 “不是大哥小觑兄弟武艺,他们第三次来找你,必定会是高手出马,兄弟还是小心为好。” 世安握着拳头狠道:“高手来了才好,世安这双铁拳不欺贫弱,专打富恶。” 唐海用手搭在世安拳头上,轻轻地将拳头压下道:“真的义士,有所为,有所不为,凡与人争雄,特别是杀人,当以善恶是非为准,岂能论贫穷富贵?须知贫不等于善,富不等于恶。” 世安道:“大哥教诲的是。” “兄弟,我看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在饭店里待了,万一他们第三次找你斗……,你还不如跟大哥走南闯北,大哥保你锦衣玉食,快乐自在。” “多谢大哥看得起,但世安不懂医药,纵然跟随大哥,也帮不了什么忙,徒增大哥负担。” “这样,你我兄弟打个赌,如果他们第三次与你斗,你如赢了,大哥自然不管你,你如输了,被他们打倒,那就跟随大哥如何?” “呵呵,好,就听大哥的,只怕大哥要失望了。” “来,喝酒,我们一言为定。” 世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世安只觉脑袋晕沉,正想强行起来,却一头栽倒在地。 6 世安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正欲爬起来看看究竟,却感到头晕呼呼的,似乎醉了很久,无奈只得老老实实趟着。扭头细看,这是一间客栈的上等客房,细细回忆一下,记得与唐海大哥一起喝酒打赌,莫非自己醉了,唐大哥扶自己来了这里? 门“咯吱”一声开了,唐海与三个男子走了进来,见世安懵懵懂懂地坐在床上,唐海身后那三人指着世安哈哈大笑。 世安定睛一看,却正是跟自己打斗的那三人,不禁大惊失色。 唐海微笑着走了过来按住正欲起身的世安道:“兄弟莫要惊疑,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二弟山勇,乃苗疆第一勇士,颇有武艺,正是兄弟你的对手。这两位是我三弟林源、四弟叶阳,手段高超,虽然顽恶,却也是忠贞义气之人。我四人敬仰兄弟你的武艺和为人,不得已设下此计与你相识,切莫见怪。” 叶阳看世安还蒙头蒙脑的样子,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道:“第三次打斗,你已经被我大哥打倒在床上了,为何还不认输,哈哈哈哈。”林源也大笑道:“还是大哥最厉害,不费吹灰之力,一杯酒就赢了他。” “大哥,你们?”世安依旧难以相信这么好的大哥会和地痞流氓是一伙的,而且还给自己下了蒙药。 唐海愧疚言道:“兄弟武艺好,人品佳,唐海平生最敬佩的就是这样的人。我的三个兄弟跟你打了两场都不能赢你,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如何赢你?没办法,只好用此下三滥的手段,让兄弟见笑了。兄弟若有怨恨,只管给大哥几拳,大哥绝无半句怨言。” 世安此时全明白了,心中五味杂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回想起跟唐海交往这些日子,真是百感交集。 世安想起丹女,丹女一定在急着寻找自己,于是说道:“大哥,我得回去了,不然丹丹寻我不着会着急的。” 唐海道:“昨日我已通知丹女姑娘,就说你跟我一起去趟城外,要今天才回,因此你不用着急。” 世安道:“多谢大哥看重,可世安只求安分守纪的过清贫日子,不敢奢望有大哥一般的富贵,只怕辜负了大哥一片苦心。” 叶阳道:“你与我大哥打赌,赌输了,当然得跟我大哥,岂可做无信义的小人?” 唐海呵斥叶阳道:“不得无礼。”又对世安道:“我们兄弟四人虽然游走江湖,却是替天行道,非恶不杀,非歹不除,从不枉屈良善。” 世安心中暗想:“这唐海说得好听,看他三弟四弟那德行,哪有不枉良善的?我若跟了他们四人,上了贼船后必定回不了头,此生此世永远成了贼寇。再说我若去游走江湖,丹丹怎么办?不可不可,我且稳住他们,先离开此地再说。”世安道:“大哥,我想早点回去见见丹丹,我怕她着急。” 唐海情知世安放不下丹女,劝道:“丹女姑娘是少有的好姑娘,你可带着她与我们一起,有我们众兄弟保护,还怕她不安全?” 世安道:“她乃柔弱女子,经不起江湖风浪,世安此时只想早日见到她,还望大哥体谅。” 世安坚持要回,唐海无奈,只得与山勇、林源、叶阳送他回去,快到饭店时才分开,看着世安独自一人进了饭店,唐海再才依依不舍的返回来。 第十八回:叶阳侠义救丹女,神安毒计赚娇娥 QQ:744807375 1 送走世安回到客栈,唐海闷闷不乐,山勇道: “此人在饭店里做伙计太可惜了。”叶阳道:“要他入伙还不容易。”唐海问道:“四弟有何妙计?”叶阳笑道:“改日我们杀了神谦、王铣后,丢一张他的户帖在现场,不怕他不随我们亡命天涯。”林源大笑道:“哈哈,好计,无须大哥苦口婆心地规劝他,只消假造一张户帖足矣。”唐海骂道:“休得胡说,这样做岂不是害了他性命。”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一片喧哗声,叶阳探出窗外一看,见远处围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原来是五六个泼皮无赖在戏弄一个年轻女子。叶阳关上窗户回到床上趟下,笑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公道可言,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子,满大街人竟然无一仗义者。”林源笑道:“你说谁呀,你侠义,怎么不去英雄救美?”叶阳道:“大哥不允许,不然我几拳打趴那几个王八蛋。” 唐海听说是调戏女子,叹了口气,来到窗户边打开窗户观望,果然是五个无赖围着一姑娘,有的嘻嘻哈哈调笑,有的拉拉扯扯非礼,引来数十百姓围观。再一细看,唐海大惊失色,那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丹女。 “四弟,快,快去赶走那五个无赖。” “真的?”叶阳立即来了精神,一蹦跳下床来,大步跨出了客栈。 唐海在后面喊道:“记住,不要闹出事来。” 叶阳来到街上,分开人群一看,再才发现是丹女,一下子明白大哥为什么破例让自己来救人了。叶阳指着众恶大喝道:“滚开!” 那为首的恶棍见有人出头,指着叶阳怒道:“你找死?” 丹女遭人调戏, 围观者无人打抱不平,因而心慌意乱,突然见有人替自己说话,好似落水之人抓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躲到叶阳背后,战战兢兢地道:“好汉救我。” 叶阳笑道:“莫怕莫怕,你今日遇到我,比遇到包青天还管用,你且退下,看我如何整治这帮无赖。” 那帮恶人听了叶阳的话仰天大笑,为首的道:“在武昌府,包青天就是我家老爷,哈哈。” 叶阳正好拳头痒痒的,也懒得与他们斗嘴,冲上去就打,众恶大怒,各**出棍棒刀剑一齐朝叶阳猛打,却被叶阳一拳一个打趴。叶阳一脚踩在为首者的胸上,喝问道:“我和你家老爷谁是包青天?” 那恶哭丧着道:“好汉,你是真包青天,我家老爷是假包青天。”惹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丹女见叶阳与那帮恶人打斗,一时惊慌,站在旁边不敢动,现在见叶阳脚踩恶棍哈哈大笑,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救自己的好汉竟是来饭店闹事的大流氓,不禁花容失色,赶紧趁乱溜出了人群,慌慌张张地跑回了饭店。 丹女回到饭店仍然惊魂未定,世安见丹女回来了,迎上去问道: “怎么了丹丹?”丹女见了世安,一下子投入世安怀抱哭道:“都怪你,我去街上找你,被五个流氓围着调戏,后来来了个大流氓将他们打走,我才得以跑回来。” 世安与刘小苟等人都听不明白,什么大流氓打小流氓,让人莫名其妙。世安问道:“大流氓?” 丹女道:“就是前些日子来店里闹事的大流氓。” 世安明白了,好心安抚了丹女几句。姑姑张兰梅让世安扶丹女到楼上休息,二人上楼后进入房间,丹女又扑入世安怀里,世安也心疼地抱着美人。 世安道:“没事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 丹女哭着道:“你是未婚之人,以后成家立业迟早要属他人。” 世安道:“为了你,我愿意不成家。” 丹女破涕为笑,轻轻骂道:“我才不信呢,你会为了一个已婚女人守一辈子?” 世安点头道:“嗯。”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只听余婷急呼:“世安哥,你快出来,外面来了很多闹事的人。” 世安一惊,忙松开丹女,迅速开门下楼。 饭店门外围了二十余人,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摇着一把纸扇,凶狠地站在门口叫喊:“谁打我的人,给我滚出来,不然本公子烧了你这破店。” 刘小苟畏缩在饭店里面不敢出来,张兰梅虽然没有躲藏,也吓得不敢多说话,因为张兰梅认得,这富家公子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而是武昌府山东帮帮主,神龙寨寨主神谦的儿子神安,神谦跟武昌知府可是称兄道弟的好友,得罪这种人,那可不是挨几顿打的事,随时都有可能连命都没了。 世安拱拱手道:“这位兄弟,你一定是找错了地方,我们这没谁打了你的人。” “兄弟?你是谁呀,也配叫我兄弟,滚边去,”神安骂道。 丹女担心世安出事,也下楼来到世安背后,其中一个满脸青肿的小流氓一见丹女,赶紧拉住神安道:“少爷,是她是她,就是她叫的人打了小的几个。” 丹女一看,正是刚才在街上调戏自己的几个小流氓,原来丹女回饭店的路上,早被这帮小流氓跟踪了,这五个无赖是神安手下走狗,被人打了,找不到打人的叶阳,只好暗中跟到丹女这里来。 糟了,这帮流氓竟然找到店里来了,如何是好?丹女暗自心惊。 “啪!”一击响亮的耳光。 大家一看,是神安一巴掌打在刚才那个小流氓的脸上。 神安本是来替手下打手出气来的,怎么会突然打自己的人,真是让人费解?神安这一巴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惊呆了的,除了神安自己。 神安大骂道:“快向这位姑娘赔罪,以后还敢背着我出来调戏良家女子,我割了你们这几颗狗脑袋。” 那五个被叶阳打了的小流氓真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五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 只见神安满脸歉意地来到丹女面前,斯斯文文地拱手行礼道:“姑娘休要惊慌,在下管教不严,让手下的狗奴才惊吓了姑娘,望姑娘恕罪!” 丹女哪见过这阵势,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神安又回头呵斥那几个恶人道:“还不快来向姑娘赔礼?” 那几个小流氓此时也明白过来了,毕竟跟随主子已久,对主子的心思是知道的,于是一个个乖乖地来到丹女面前跪下,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赔礼道:“姑娘莫怪,小的们知错了。” 神安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黄金来交付给丹女:“姑娘,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下,算是给姑娘压惊,以后在下一定严加管束下人,绝不允许发生今日之事。” 丹女哪里肯接金子,向后退了一步,慌忙摆手道:“公子言重了。” 神安不依,又上前一步道:“姑娘一定收下,如不收下,神安如何心安?”神谦一手抓住丹女纤纤玉手,硬将金子塞到丹女手上,复又拜了一拜,方转身离去。 那二十几人见主人走了,也跟着灰溜溜地离开。数十围观的人都甚为奇怪,没想到平日里为非作歹的恶少爷神安今日竟然如此谦和明理,大家纷纷窃窃私语,议论着这恶少又要耍什么阴谋。 2 掂量着手里面的金子,丹女不知如何是好,刘小苟道:“这富家公子就是不同,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抵得上我们饭店半年的收入。” 张兰梅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只怕他不安好心。” 世安道:“此人一时凶一时善,真让人琢磨不透。” 丹女道:“算了,大家照顾客人去。” 这日正逢一年一度的东湖花会, 武昌城内的文人墨客、少年少女争相前往赏花,张兰梅有心成全侄女和世安的好事,特意准假,让他二人亦去游园。 东湖花会果真不同凡响,十里湖堤,百花盛开,万顷湖水,波光闪闪,游人款步其间,和风拂面,有若仙境。 此时游人如潮,丹女穿梭其中,吻吻这株珍珠梅,嗅嗅那棵紫茉莉,采下一枝夏杜鹃,摘了一朵美人蕉。丹女身着红裙,贪婪地赏着花,如痴如醉,世安跟随在后,东奔西窜,忙碌得满头大汗,几度找不到了美人倩影。 “哇,好艳的蔷薇!”丹女忽然发现假山背后有一山的红蔷薇,欣喜地跑了过去,远远在后地世安立在石桥上看着丹女,见她又跑了,只得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丹女双臂张开,双眸微闭,由衷地呼唤:“好美的花!” 忽听一人吟诗道: 张臂抚百花,丹蕊卓娇媚。 最喜阆苑景,美不及佳人。 丹女听了,睁眼一看,原来是神安摇着纸扇笑吟吟地正看着自己,心中不禁砰砰地跳。 见到丹女受惊的样子,神安施礼道:“在下与几个好友游园,方才见姑娘人在花中美胜花,花在人前不如人,一时雅兴,随口吟了几句。” 丹女回礼道:“多谢公子夸赞。” 这时又从背后转出五六个锦衣秀才,有的拿着纸扇,有的握着书卷,大家口呼“神公子哪里去了?”见了丹女,一人道:“原来神公子在此与美人私会,把我们丢一边了,好不地道。”另一人道:“神公子才高八斗,今有美人在此,岂可无诗?”众人都赞同道:“公子须赋诗。” 神安推脱不过,只得道:“那我就以今日之春景和这位丹女姑娘作诗一首。”众人都叫好,神安稍一思虑,随口吟道: 三月东湖百芳艳,青春男女心儿欢。 花中自有花中魁,人里亦有俏婵娟。 神安念到最后一句“人里亦有俏婵娟”时,用扇指着丹女,众人俱赞好诗。丹女见神安将自己比作百芳之魁,人中婵娟,心里面又喜又羞。一秀才道:“在下不才,也有一诗相和。”众人都道:“刘公子快快吟来。”那秀才道: 婵娟游戏百花间,百花争相赏婵娟。 牡丹不爱花魁名,要赛人间第一仙。 另一秀才道:“你将美人比作人间第一仙倒是不错,可惜你诗中说牡丹要赛这人间第一仙,到底是赛过了还是赛不过,诗中无有作答,终是美中不足。” 神安道:“莫若让我来作答。”遂念道: 牡丹妖娆香不及,芷兰芬芳艳稍逊。 人在花前美胜花,花在人前不如人。 众人交口称赞,都说“妙。”又有一秀才道:“我来给神公子出个难题。”众人道:“什么难题?”那秀才来到一朵枯萎了的黄花前道:“神公子诗才出众,我要他拿这朵美人蕉和丹女姑娘作诗,看他怎么做。”一人道:“这朵美人焦都枯萎了,丹女姑娘貌赛天仙,二者不可并列,你让神公子如何作诗?”先前说话的秀才道:“所以说是难题嘛。” 神安笑了笑道:“李公子是诚心要我出丑,也罢,那我就胡诌几句,列位公子莫笑。”说罢,神安又吟: 花中人赏人中花,人中花妒花中人。 人游花中喜煞人,花立人前羞死花。 “妙,妙,这美人焦因见丹女姑娘来游园,自觉行秽,自己羞死了,神公子诗才非我等能及也。”大家颂声载道,赞誉不止。 丹女见神安作诗夸赞自己,心里又激动又羞愧,忙分辩道:“神公子廖赞了,丹女村姑一个,真是辱没了神公子的好诗文。” 大家正热闹着,世安来了,见神安也在,不禁吃了一惊。一秀才道:“我们还是回听涛亭去,神公子,该你填曲儿了。”神安听了,朝丹女施礼道:“姑娘尽兴,在下先走了。”说罢与众秀才径往听涛亭走去。 神安数人走后,丹女芳心依旧怦怦直跳,世安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丹女道:“路上偶遇,能说什么,打了个招呼而已。世安哥,我们走吧。”世安也怕这纨绔子弟有诈,遂道:“好。” 回到店里,自然是继续忙碌着店里的事,到了晚上,有一穿着贵气的丫鬟来到饭店寻找丹女道:“张丹姑娘,我家主人托我将这手帕送你。”丹女惊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何送我手绢”那丫鬟道:“姑娘打开一看便知。”又凑近丹女耳朵轻声道:“主人说,这是一首藏头诗。” 丫鬟走了,丹女展开手绢一看,但见上面工整的写着一首诗: 张臂抚百花,丹蕊卓娇媚。 最喜阆苑景,美不及佳人。 丹女知是神安送来的,刚要收起,忽又想起丫鬟说是首藏头诗,复细看,四句首字连起来,不正是“张丹最美”么?丹女又惊又喜,又喜又羞,又羞又怕,想不到这偏偏少年公子不仅通情达理,还才思敏捷,即景生情,随意就能做出这么好的诗来。 丹女正暗自称誉,忽见世安端着一叠盘子走过来,赶紧将手帕藏了起来,装着没事儿似的继续干活,心里面却早已心慌意乱。 3 几日无事,这天丹女要去买菜,张兰梅担心丹女出去又出事端,就安排余婷去了,将丹女留在店里洗碗,淘米,做饭,世安则忙着拖地,收拾店内杂物。中午的时候,来了很多客人,生意比前几天都要好,刘小苟和张兰梅忙得不亦乐乎。 坐在门口一桌的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似为大家小姐,另外一个着丫鬟打扮。那小姐穿着丝绸紫绿长裙,但却宽大松弛,极不合体,丫鬟则是上襦下裙,黄中有红,颜色也不搭配。张兰梅、丹女姑侄俩看了这主仆二人那副模样,都忍不住窃窃私笑起来。 这时恰好那一主一仆二人所点的脆香萝卜炒好了,丹女端上送了过去,那小姐道了声谢,突然叫住返身回走的丹女道:“哎,姑娘姑娘,姑娘稍等。”然后上下打量起丹女来,丫鬟也盯着丹女全身上下细看,搞得丹女很是难为情。 只听丫鬟对小姐道:“小姐,这姑娘多漂亮,衣服虽为粗布所制,却搭配得天衣无缝,真是让人羡慕。” 那小姐气着责怪丫鬟:“翠儿,你看你给我选的这裙子简直丢死人了,你要有这姑娘眼光之万一,我都满足了。” 那叫翠儿的丫鬟道:“是呀,奴婢从来就不会挑选衣服,每次给小姐挑选的都让别人笑话。” 丹女听了她二人言语,既高兴又尴尬,忙道:“小姐千金之躯,容颜娇嫩,穿什么都好看,我乃一个村姑,穿着随意,让二位笑话了。” 那小姐站了起来,上前拉住丹女的手仔细欣赏起丹女的身材和衣服来,翠儿也站了起来道:“小姐,莫若请这位姑娘帮你去绣庄绸缎铺挑选布料,岂不更好。” 那小姐听了大喜,对丹女道:“姑娘可愿意?” 丹女为难地道:“绣庄绸缎铺在哪呀,我们乡村人家,从来没去过绸缎铺……” 那小姐道:”就在离此不远的金玉街,姑娘陪我去,我一定酬谢。” 丹女还要推辞,张兰梅心想,前几次那个叫唐海的富商每每让世安带他出去都有丰厚酬谢,此小姐看来也是大富人家千金,如此好事何乐不为。于是走上前来对丹女道:“人家这位小姐如此诚意,你就去吧,好歹也是我们店里的客人,莫要扫了客人兴致。” “是呀,我叫申燕,别人都叫我燕子,你陪我去,我付你酬金。”那小姐诚意邀请道。 丹女自小农村长大,从来没有去过绸缎铺,心中也甚是向往那花狐绿绿的漂亮布料,又见姑姑同意,也就笑着点头应承下来。 4 燕子让翠儿给了张兰梅二两银子,带着丹女来到绣庄绸缎铺,这绣庄绸缎铺离武昌府衙不远,是武昌城最大的绸缎店铺,里面布匹花样多,种类全,布料好,铺里还雇有城内最好的裁缝为客人量身做衣,城内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均喜欢到这里来选购称意的布匹和衣服。 燕子和翠儿、丹女到了后,那掌柜的让伙计在桌上摆出十余种各色布料任三人挑选。燕子和翠儿见了这些漂亮布匹,顿时喜得乐翻了天,二人拿了各色布料在自己身上比划着让丹女看,丹女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高贵衣料,只看得眼花缭乱,心意飞飞,好不激动。 挑选了许久,丹女终于为燕子选了五块不同颜色的丝绸布料,分别是淡绿色的南京云棉布、花白色的杭州宋棉布、蓝色的湘西丝绸布、紫色的蜀棉布、粉红色的苏州罗绢布。翠儿也选中了一块蓝色苏州布料。 燕子让伙计去叫裁缝量身做衣,转身对丹女道:“姐姐既然来了,何不也选一块?” 丹女早在见这主仆二人挑选布料时就心里酸溜溜的了,想自己乡村出身,家境贫寒,后嫁孙德,虽说是入了大户之家,怎奈受到百般摧残,自己天生一副好容貌,为何如此命苦?今日大开眼界,才发现自己连个丫鬟都不如,真是白白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听到燕子这么一说,羞愧地道:“姐姐乃一介村姑,哪有此等福气。” 燕子叹气道:“女人呀,就得对得起自己二八青春,切莫白白浪费了艳艳年华。” 丹女只是不语。 正在这时,一风度翩翩的少年在几个仆人的拥簇下进了绸缎铺,掌柜的和伙计们见了都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少东家!”那少年对掌柜的道:“大伯辛苦了。”掌柜的问:“少东家有何吩咐?”少年道:“我刚与几个好友在黄鹤楼上吟诗回来,顺路过来看看,大伯你忙你的,不要管我。” 燕子、翠儿和丹女看那这少年眉清目秀,颇有风度。丹女觉得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送金赠诗的神安公子么?丹女吓得顿时低头转身,不敢直视,碰巧那神安也远远地瞄见了丹女,连忙走过来问候道:“丹女姑娘原来也在这里,幸会幸会。” 丹女还没开口,燕子抢先说道:“啊?原来姐姐和神安公子相识,如何不早说?” 丹女只得抬起头来,先向神安施礼道:“公子,我是陪这两位妹妹前来的。”又对燕子道:“妹妹有所不知,我与神安公子也只是一两面之缘。” 神安看着桌上选好的布料道:“姑娘真有眼光,挑选的布料与姑娘正匹配。” 丹女羞愧不已,自嘲道:“公子笑话了,我哪有这般福气,这是两位妹妹买的。” 神安道:“姑娘貌似婵娟,身段婀娜,正如天仙临凡,岂能没有上等霓裳相配?大伯,快去舱库里取出前日刚从京城送来的上等好绢来,今日姑娘尽管挑选,算是神安相送。” 那掌柜道:“少东家,这批绢布就在二楼茶房,还未入库,我这就去取下来。” 丹女听了慌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不妥不妥。” 燕子惊道:“哇,还有京城来的上等好绢,那一定要看看,既在楼上,我们何不上楼去看,也免得劳烦掌柜。” 神安喜道:“如此正好,我们可在楼上一边品茶一边用心挑选,岂不美哉。” 燕子和翠儿想着有更好的布料,早就急不可待了,二人忙拉着丹女就往楼上走。神安对掌柜的道:“那就不烦大伯了,我们自己上去细看。”又吩咐仆人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再吩咐伙计:“沏上一壶上等好茶送来。” 燕子和翠儿强拉丹女上楼后,燕子趁神安还在楼下的空档,悄悄对丹女道:“姐,你真厉害,竟然认识他,神公子的父亲可是武昌大商人,是武昌知府的座上客,神安公子虽生富商之家,却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才气过人,品行端正,乐善好施,人人称道。今日既相逢,切莫错良缘哦……” 丹女急分辩道:“我与他真的只是一两面之缘,算不上朋友。” 正说着,神安也上楼来,欣喜地带三人入了茶房,四人分宾主坐定。伙计送上一壶茶和四个杯子,给每人倒了一杯。神安又让伙计将傍边的十几口箱子打开,取出布匹放在桌上。 神安道:“我们先喝茶,一会儿再挑选布料。” 燕子道:“小女子申燕,家人都叫我燕子,今日得识公子真是有幸。”又指着翠儿介绍道:“丫鬟翠儿。” 神安回道:“今日认识燕子姑娘和翠儿姑娘真是在下福气,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燕子喜道:“真的?太好了,早就听爹爹说起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神安一惊,问道:“伯父为何提起我?” 燕子道:“不怕公子笑话,我有一个哥哥,自小被家父宠坏,如今已经二十有五,却不务正业,整日里游手好闲,带着几个仆人欺凌乡里,霸占民女,无恶不作,真正一个活脱脱的恶霸。家父常教诲兄长道:同样是富家子弟,你也不学学人家神安公子,神安公子才高德馨,矜贫救厄,是武昌府少有的贤德公子。’因此,小女才得以听闻公子大名。” 神安连忙摆手道:“伯父过奖了,神安惭愧。” 燕子说这话时,引得旁边的翠儿咯咯直笑,待神安说完,翠儿插嘴道:“既然如此,小姐为何还屡屡帮着少爷,以后呀,别帮他了,哼!” 神安道:“这就是翠儿的不是了,你家小姐如此知书达理,贤惠淑德,兄长纵然有错,燕子姑娘作为妹妹,岂有不帮之理?” 燕子笑道:“我呀,最后帮他一回,他以后再要不改,休怪我这个做妹妹的无情。” “我想令兄定然能知错就改,不负燕子姑娘一片苦心,”神安道。 燕子冷笑一声道:“但愿如此。” 四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翠儿左盼右顾,看见靠窗边有一酒壶,上贴红纸,纸上写着“樱桃红”,因而问燕子道:“小姐,什么是樱桃红?” 神安道:“这是养神美颜酒。” 翠儿站起来挪步过去,细细看了看这壶酒道:“如何养神美颜了?” 神安解释道:“姑娘不知,这酒制作很是精细,先要挑选刚从树上采下的紫红色樱桃放入壶中,然后将两斤黄酒倒入壶中盖紧,放在棉被里酿上七天,打开壶盖加入上好枸杞七粒,又酿七天打开,复放入一两阿胶,再酿七天,再放玫瑰花瓣若干,最后用温水加热,放凉了即可饮用,味道醇香,美容养神,妙不可言。” 燕子和翠儿听了喜不自胜,欲饮而又不好意思启口,神安笑道:“三位姑娘如果不信,尽管一试就是,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燕子听了大喜,忙对翠儿道:“既然公子说了,翠儿快快倒上四杯来。” 丹女一听要喝酒,忙道:“我从不喝酒。” 丹女刚说完,翠儿已经倒了四杯放在每人面前。 神安道:“张丹姑娘既然不饮,那就只喝一杯,燕子和翠儿姑娘先尝一尝,果真喜欢,就把一壶喝完也无妨。” 燕子和翠儿喜滋滋地端起酒杯欲饮,神安也端起酒杯,只有丹女不动,丹女道:“我从不喝酒,不敢饮,你们自便,不用管我。” 翠儿对燕子道:“小姐,姐姐才是神安公子的朋友,姐姐都不喝,你我自喝,怕是不好。” 燕子酒都到了嘴边,听得翠儿这么一说觉得也是,只得放下酒杯自言自语道:“翠儿说的也是,姐姐是神安公子的客人,姐姐不喝,我们主仆二人喝了,岂不让人笑话。” 丹女急忙道:“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分出亲疏?” 神安对丹女道:“小生诚意邀请三位姑娘喝酒,丹女姑娘就算是赏个脸,饮了此杯吧,不然燕子姑娘和翠儿也不肯喝,扫了他们的兴致。” “是呀,饮了这杯,我们就一起去挑选绸缎,”翠儿道。 丹女道:“好吧,那我就只饮一杯。” 四人各端酒杯,饮了这杯养神美颜的樱桃红。 饮过之后,燕子笑道:“好酒,好酒,来,姐姐,我们来替你挑绸缎。” 丹女道:“不了,多谢神公子一片美意,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岂能无端收取公子厚礼。” 说完这话,丹女只感到天旋地转,头晕呼呼的,欲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燕子道:“姐姐醉了,快快扶住。” 燕子和翠儿赶忙将丹女扶起,拖到隔壁房间里的床上,然后出门而来。 神安大喜,脸露**,燕子指着神安骂道:“刚才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下次再胡闹,不仅不帮你,我定告诉爹爹。” 神安忙道:“我的好妹妹,兄长下次不敢了,嘿嘿。” “我的玉环呢?”燕子眯笑着问。 神安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玉镯递给燕子道:“这只玉环可是兄长花大价钱从云南商人手中买来的,晶莹透彻,独一无二。” “怎么,觉得亏了?还给你,翠儿,我们将姐姐扶回饭店去。” “哎,哎,别,别,别,我的好妹妹,兄长并非此意,并非此意。” 燕子诡秘地笑了笑,收了玉镯子道:“本小姐的诗千金难买,本小姐的计谋旷古难见,你这破手镯值几个钱,这桩买卖,我可是亏大了,你别赚了便宜还卖乖,哼!”说罢,带着翠儿下楼去了,留下**污秽的神安。 第十九回:污秽男计诱婵娟,清纯女误坠淫窟 1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神安浪荡公子,玩弄良家妇女无数,常常是游戏过后即露出邪恶真面目,对女子弃之不管,扬长而去。可今日这女子别有一番风韵,真真是欲罢不能,神安想来想去,决定继续伪装成君子,待到玩腻时再弃。 丹女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金丝帷帐之内,猛然大惊,不知所措。忽见自己衣服就在床前地上,慌忙捡起穿上,而后下床,开门,只见神安光着上身坐在客堂喝茶,不禁花容失色,不知所以。 神安听到开门声,回头见丹女怔怔地站在门口,神情惊疑,遂起身来到丹女跟前,丹女本能地退回房中,神安脸露诡笑,进入房中,故作自责地道:“姑娘,你醉后睡着,燕子和翠儿因有事急着回家了,小生早就倾心姑娘绝世芳容,今又见姑娘姿态风韵,醉魂酥骨,小生,小生一时把持不住,竟然乱了周公之礼,请姑娘恕罪。” 丹女大怒,骂道:“神安,你这伪君子,我世安哥绝不饶你!” 神安装出一副极度懊悔地样子,跪地求道:“姑娘,神安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姑娘宽恕,今日已晚,明日自个儿前去武昌府衙投案,任凭律法处置,这里有金银珠宝无数,敬请姑娘收下,略表神安愧疚之意。” 神安将早已准备好的托盘端至丹女面前,但见金银数十两、珠宝八九颗、项链六七串,玉镯四五只,戒指两三个,至于玛瑙、翡翠等物更是满盘都是,不可数也。 丹女瞥了一眼,说了声“放我走,”推开盘子,匆匆下楼,夺门而去。 神安站在楼上,见自己的猎物落荒而逃,心中嘻嘻直笑,好不开心。 此时天色已黑,丹女匆忙回到饭店,世安问道:“丹丹,怎么这么晚才回?还以为你又遇到流氓了呢。” 姑姑张兰梅责怪道:“你们去哪里了,世安着急,去了绣庄绸缎铺找你不着,一直心不在焉呢!” 丹女也不回答世安,只对姑姑道:“我有点头晕,先回房去了。”说罢匆忙上楼而去。 世安见丹女平安回来,也就放心了,安心地去忙自己的活。 此后几日无事,世安虽然感到丹女魂不守舍,神情恍惚,但也不知何故,自以为是前几日受到惊吓之故,因而也不细问,只是更加尽心照顾丹女,心怕她又受委屈。 这天店里客人不多,丹女怔怔地坐在饭桌边,刘小苟、张兰梅、世安、余婷都在忙碌。这时一偏偏少年和仆人进店来,一看,竟然又是神安。丹女正要回避,神安早已看见丹女,施礼道:“姑娘。”丹女停住,并不说话,神安道:“小生特地给姑娘送来上好绸缎五匹,杭州胭脂一盒,请一定收下。”神安说完,仆人即将绸缎等物放在饭桌上。 众人一见,都感到不对,这神安为何给丹女送如此厚礼?世安略带怒意,刚要上前与神安说话,被丹女叫住:“世安哥,你忙你的。”然后又对神安道:“公子,你跟我来。” 丹女说着就出了饭店大门,神安跟在后面,世安也要出门,不料丹女回头又道:“世安哥,你忙你的。”世安只好乖乖退回饭店。 丹女带神安来到偏僻无人的墙角,回身怒道:“公子,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神安情场老手,花言巧语脱口而出:“娘子花容月色,神安只从上次分别后,日思夜想,神魂颠倒,今日前来一是赔罪认罚,二是想问问小娘子可有婆家?小生愿倾尽家资迎娶仙姬,万望娘子成全。” 丹女气急败坏:“你乃金枝玉叶,怎会娶我这有夫之妇,公子切莫说这惹人耻笑的荒唐话。” 神安双手抓住丹女的手道:“小生爱慕之意,日月可鉴,苍天可表,娘子如若不信,且容小生发誓。”神安说罢,斜眼四周一扫,发现确无旁人,当即放下心来,跪在丹女面前,右手先指浩浩苍天,后指青青石墙,发毒誓道:“神安挚爱娘子,神灵为证,日后有负,天诛地灭。” 见丹女脸无表情,神安眼珠子一转,又指着砖墙道:“神安今日誓言若有半句虚词,日后定然头颅撞墙,**喷射而死。” 丹女见神安果真跪地盟誓,情真意切,芳心微微颤动,又见神安发下毒誓,慌忙扶起神安,轻声骂道:“谁叫你发如此毒狠的誓了。” 神安起身,顺势强抱丹女,道:“娘子,小生顷刻也离不了你,万望成全小生一片痴情。” 丹女推开神安道:“你别这样,让人看到了不好。” 神安知道事已成功,眼珠子再转,又生一计,谎言道:“娘子,明日爹娘想请姑娘到家中一坐,母娘说了,将来要风光地迎娶你进门,绝不委屈娘子。” 丹女慌道:“不可,不可,你快回去,我也要回饭店了。” 神安见丹女挣脱自己要往回走,又追上拉住道:“明日此时我就在这里迎接娘子,娘子不可失约。” 丹女也不回答,惊慌慌地跑了回去。 丹女走后,仆人诡异地笑着走了过来,望着神安喜滋滋的笑容,仆人道:“公子,你怎么放她走了?” 神安笑道:“你知道什么,她明日定会乖乖地送上门来。” 仆人笑道:“公子何以如此肯定?” 神安嘿嘿一笑:“女人爱慕虚荣,只要丢点小慧小利,再施舍几句甜言蜜语,哪有不上勾的理?古语云:‘舍得金珠去,哄得绿袄归’,此乃千古不变之定律,你小子懂什么。” 仆人竖起大拇指,亦笑道:“公子真乃情场第一高人也。” 主仆二人嘻嘻地笑了起来。 2 丹女神色慌张的回来,满脸绯红,姑姑张兰梅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世安虽然武艺出众,却在儿女私情上迟缓愚钝,看不出丹女的芳心起伏,憨憨地问道:“丹丹,你跟他说了什么?” 丹女遮掩道:“我只是叫他以后不要给我送礼了。” 世安道:“我看此人并非善类,你不要搭理他。” 丹女道:“世安哥,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们不要误会人家了。” 大家继续干着自己该干的活,独丹女心不在焉,张兰梅让世安上街买菜,支开他后,将丹女拉至楼上房内问道:“丹丹,你跟神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女假装不明白姑姑之意,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张兰梅问:“神安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丹女羞答答地道:“神安公子知书达理,乐善好施,文采非凡,儒雅洒脱,非一般纨绔子弟可比,是个好人。” 张兰梅大惊,正色道:“错,神安是武昌城内出了名的恶棍,你不要被他花言巧语所骗,辜负了人家世安。” 丹女略略讶然,问道:“姑姑怎会有如此偏见?” 张兰梅道:“偏见?此人恶贯满盈,武昌人人皆知,别看他今日对你殷勤,他日露出真面目来,只怕你我性命难保。” 丹女顿足道:“哎呀姑姑,你根本就不了解神安公子,他并非你说的那种人。” 张兰梅见丹女这般入迷,也不禁生气了,道:“总之,你不能再跟此人来往,不然,我和你姑父都要被你连累。”张兰梅负气出门,刚到门口又回首立定,语重情深地叮嘱道:“蛇,终究是要咬人的,你若不听姑姑之言,必无善果。” 3 次日上午,大家都在忙碌,唯丹女一人心神恍惚,魂不守舍。想想这个神安,虽然趁自己醉酒之机强求欢娱,着实可恨,但他温而儒雅,风流蕴藉,浪漫多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家资万贯,却并非纨绔,而是满腹才华。又想想世安,此人虽然忠厚,胸怀正气,一身武艺,但是不懂风月,缺少情调,与神安相比,却是差了一截。再回顾一下自己的经历,纵然花容月貌,却红颜命薄,无法享受到女子该有的绚丽,犹若鲜花开于峭壁之中,珍珠埋于深海之渊,真是人生之悲哀,千古之憾事。 过了晌午,想起神安之约,丹女忐忑不安,心慌意乱。也许爱恋富贵,人之本性,又加女子素来天真,易受巧言蛊惑,丹女一时鬼迷心窍,似有人在前面摇晃落魂钟一般,竟然恍恍惚惚地地跨出了饭店大门。丹女来到街上,朝着昨日与神安说话的偏僻墙角走去。 离开饭店没多远,只见旁边停着一辆豪华轿子,轿子前闪现一翩翩少年郎来,笑嘻嘻地道:“娘子,请上轿。”丹女定睛一看,正是神安,还未说话,就被神安拉入轿子同坐,四个健壮轿夫挑起就走,后面跟着七八个护卫尾随步行。 丹女见轿子已经起行,再才回过神来,忙道:“公子带我去哪里?我还要去买菜呢。” 神安笑道:“昨日已经约好,娘子如去买菜,岂不负了小生一片痴情?”继而又是一番花言巧语,弄得丹女心猿意马,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神龙寨,神安将丹女安顿在一小院落里,打发走轿夫和护卫,心中禁耐不住**,急急抱起美人求欢。丹女以为神安真会带自己来见他父母,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粗鲁,不禁大惊失色,慌忙推却,却哪里推得开,不得已,也只有半推半就的依了这个淫棍。 丹女在神龙寨一住就是十余日,写信托人带给姑姑张兰梅和世安,只说是神安公子请自己到神龙寨帮忙设计服装,需要些时日才回,又送来三十两银子,说是神安给的工钱,信中极力夸赞神安人品端正,叫姑姑不要担心。 张兰梅接到信和银子,只是摇头叹气,世安再愚,也明白了丹女心思,终日闷闷不乐。 4 丹女整日无事,与一帮丫鬟结成知己,常到后花园赏鱼观花消遣时日,时间久了,也甚为无聊。丫鬟刘菊道:“听说演武堂近几日都在选拔护卫,许多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都来大显身手,我们何不去看看热闹?”众人一听,皆拍手称好,于是相邀来到演武堂外,远远地站在门外观望。 演武堂内数十武士威武地站在两边,堂上坐着一位精瘦汉子,堂中间有两个武士正在厮打。刘菊道:“坐着的那位是副帮主王铣,各地来的江湖好汉都想来我们神龙寨当差,他们比武胜出者就能成为寨中护卫,每月都是十两银子的工钱,胜过那些县丞主薄呢!” 这时堂中比武的二人已经分出胜负,王铣道:“胜者,湖北恩施林源。” 丹女细看,不禁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个人我识得他,他常去我姑姑饭店闹事,是个大流氓,他竟然也来应聘,堂堂神龙寨让这样的流氓做护卫,岂不有辱名声?” 大家听了丹女的话都格格地笑,刘菊道:“姐姐你也太天真了,咱们这神龙寨本来就是一个流氓窝,咱们寨主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流氓,越大的流氓他越喜欢呢。” 丹女更惊讶了,刘菊又道:“姐姐,你难道不是抢来的?” 丹女羞愧难当,轻声问道:“难道,你们是?” 众人笑道:“我们不全是,但这神龙寨中的女人,大半都是抢来的。” “啊?你们别逗了,怎么可能,”丹女着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众人道:“我们全是神公子的玩物,他玩腻了,长得好的留下做丫鬟,长得一般的都被他赶走了。” 丹女正要说话,只听演武堂内传来王铣厉声责骂:“你等女流之辈看什么看,还不快快滚开!”刘菊等人花容失色,个个惊慌失措,逃也似地跑开了。丹女左右看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顿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护卫跑来骂道:“你还不走,找死?”丹女这才醒悟,吓得急急躲回自己的小院子里,惊魂未定。 5 这日唐海又找世安溜达,二人信步紫玉街,一路上,世安极少言语,全听唐海一人说话,偶尔礼貌性地应承几句。唐海不知缘故,试问道:“兄弟何日与丹女姑娘喜结良缘,唐海届时也来讨杯喜酒。” 开心话不逢开心时,苦命人正逢苦闷事,唐海的问话正刺着世安痛处。世安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愀然道:“世安粗俗,一无文采,二无权势,三无家资,如何配得上丹丹。” 唐海暗自吃惊,说道:“兄弟一身武艺,仁义厚道,他日必成大业,如何出此短视言语?且丹女姑娘通情达理,亦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以我看,你们真是绝配。” 世安苦笑一声道:“多谢大哥宽慰。” 二人转了一圈,唐海见世安郁郁寡欢,猜想与丹女情感有隙,也不便多说,送他回饭店后,径直回了客栈。 这时山勇、叶阳与林源正在交谈,见唐海回来,兄弟四人围到桌边坐下。 唐海问道:“兄弟,你已经进了神龙寨么?” 林源道:“我已经通过比试,王铣那厮很赏识我,准备让我做神龙寨护卫营旗手,他们名义上是为兴国州铁矿招募工人和护卫,实际上是招聘江湖武士,组建军队,图谋不轨。” 唐海道:“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无力管束地方,各地豪强割据称雄,这神谦虽然无官无职,却与官府勾结,野心不小。” 林源道:“据说他们在山里私藏生铁打造兵器,神龙寨内也设有武器库。” 唐海道:“如果是为了保境安民,他神谦倒也是条好汉,可此人仗势欺人,无恶不作,他要是起兵,定然生灵涂炭,我兄弟四人一定要除了此贼。” 林源道:“大哥说得是,此贼不除,天理难容,这些日子我听神龙寨护卫说,神谦儿子神安与妹妹神燕合谋骗了一个饭店的女子,在绣庄绸缎铺用蒙药强占了她,我前日在演武堂,王铣喝退一群围观比武的女子,我往外一看,竟然看到丹女姑娘,她穿着华丽,浓妆艳抹,我猜就是她。” 唐海大惊道:“怪不得这几日世安兄弟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原来如此。” 叶阳怒火中烧,猛拍桌子喊道:“这小子一身武艺,怎的不去报仇?” 唐海道:“他或许并不知情,我这就去找他前来商议。” 未过多久,唐海带来世安,五人坐下谈话。 世安道:“大哥叫我来有何吩咐?” 唐海道:“兄弟,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听说丹女姑娘在神龙寨,那神龙寨乃恶霸神谦的贼窝,她如何去了那地方?” 世安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以丹丹的容貌,在武昌城内只有神安公子那样的身家才配得上。” “兄弟切勿难过,大哥听说,丹女姑娘在绣庄绸缎铺被神安这畜生用药蒙晕后强占,继而骗入神龙寨的?”唐海试探着说。 世安本是神情秃废,听了唐海之言,脸上嗖的变得阴沉起来,双手紧握拳头,脑筋突起,可是缓缓地又将拳头松开,脸色变得平和,逐渐恢复到先前的秃废状态。 叶阳如何忍耐得住,急道:“怎么?你不想报仇?” 世安深重地叹了口气道:“即便神安骗了她,她也还是喜欢神安,至少,她去神龙寨是自愿的,你叫我去报什么仇。” “那也得报仇!”叶阳嗖地一下站起来大喝道,那神情语调似乎在做决定,毫无协商余地。 世安缓慢抬头望着叶阳,苦笑道:“多谢叶阳大哥,可,我如这样做了,她必会说我嫉妒,有意坏她的好姻缘。” 唐海叹气道:“这世道,女子不爱本分男儿,反倒青睐神安那样的恶棍,真是咄咄怪事。” 山勇道:“世安兄弟切莫委屈,世间好女子多的是,以后有机会,我山勇给你找一个贤惠的。” 世安苦苦地笑了笑:“多谢各位大哥好意,我洪世安受点儿委屈算什么,丹丹是我恩人,只要她开心,她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即便是……弃我而去……” 第二十回: 悔当初诗探郎君心,隐真情假信拆情缘 1 神安本是纨绔子弟,成天游手好闲,整日灯红酒绿,常去民间劫掠良家女子行乐,这秉性至死难改。与丹女待了不足半月,早就厌倦不爱,将丹女留在神龙寨不闻不问,自个儿又去外寻花问柳去了。 那日带着八个护卫从青楼出来,又到茶楼饮茶,刚一坐下,就见一汉子阔步而来在邻桌入座,那汉子要了一壶铁观音,一人独品。饮了一会,那汉子指着屁股下的凳子对小二道:“你这凳子多少钱一个?”小二莫名其妙,笑道:“客官,这凳子便宜,大约二三十文吧。”那汉子往桌上丢了一两银子道:“够了吧?”小二不解其意,正在纳闷,那汉子道:“拿着。”小二不知道这位客官什么意思,也不敢去拿银子。那汉子突然站起来,操起屁股下的凳子朝着神安脑袋猛砸过去。神安正好背对那汉子,不知躲闪,倒是坐在神安对面的护卫眼疾手快,见势不妙,顺手抓起茶杯朝这汉子打来,汉子稍一分神,板凳砸偏,砸到了右侧脖子,直砸得神安鲜血直喷。 八个护卫大惊,还未回过神来,那汉子的板凳又朝护卫打来,护卫们慌乱中也拿起凳子来打,混战了一会,那汉子又打翻五个,另外三个护卫是神龙寨的旗手,武功了得,围着那汉子打,逐渐占了上风。那汉子见久斗下去占不了便宜,大笑一声,丢下凳子一溜烟地跑了。三人见主人伤势严重,也不敢追击,抛下那五个被打伤的同伴不管,背起神安飞速赶往神龙寨求救。 打人的汉子并非神安的仇家,而是嫉恶如仇的赛包拯叶阳。 叶阳得知神安欺负丹女,世安本分老实,不愿寻仇,遂瞒着唐海、山勇,自个儿暗中寻找神安,碰巧在大街上看见神安进了茶楼,于是紧跟着也钻了进来,可惜这一板凳打偏了,不然神安必然脑袋开花,丧命黄泉。 2 神安遭人暗算的消息在武昌城传得沸沸扬扬,神谦、王铣怒不可遏,二人亲自去找武昌知府罗成诉冤,罗成命捕头宋旸全城搜查凶手。 宋旸对二人道:“神寨主、王总管,武昌府捕快人手不够,我调精干捕快三十人,神龙寨抽调能打的护卫百人,分成十队,每三个捕快带十名护卫,挨家挨户搜寻,二位以为如何?” 神谦道:“莫说调一百护卫,就是调老夫本人,老夫也愿听宋旸兄弟差遣。” 宋旸笑道:“宋旸这点拳脚功夫,接不住神寨主一式三招,差遣神寨主,岂不折煞小弟?” 神谦哈哈大笑:“宋兄弟过谦了。” 王铣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宋旸,神情严肃地道:“我神龙寨的人去搜查,人家会说我们打劫,宋旸兄弟出马,那可是执行公务,兄弟们辛苦了。” 宋旸连忙推却道:“王总管见外了,我们捕房兄弟常受神寨主、王总管照顾,如今神安公子为歹人所伤,正是兄弟们效劳之时,岂敢再收厚礼?” 神谦道:“宋旸兄弟务必收下,这是给众兄弟的喝茶钱。” 宋旸道:“既然神寨主赏赐,宋旸替众兄弟谢过了。” 宋旸接过银子,又道:“所谓树大招风,神安公子身为神龙寨少主人,锦衣玉食,难免遭受小人嫉妒,还请神寨主、王总管列出一个嫌犯名单,这样便于及早破案。” 王铣从怀中摸出一纸递与宋旸道:“嫌犯名单在此。” 宋旸接过一看,共有三十六人,喜道:“好了,有了这份名单,省却不少事,兄弟们按名单抓人就是。” 出了府衙,神谦道:“官府明查,我神龙寨也需暗访,安排兄弟们广布眼线,不捉住凶手,誓不罢休。” 王铣道:“大哥放心,敢跟神龙寨作对者,死!” 3 神安正躺在家里养伤,由丹女无微不至地细心照料着,突然闯进一人,紧身绿裙,轻盈矫健,一进门便与丹女碰个满怀,那人识得丹女,笑嘻嘻地叫:“嫂子辛苦了。”丹女一眼认出是燕子,大惊:“燕子?你怎么也在这里?”神燕笑道:“这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神安急于探知外面的消息,见妹妹跟丹女绕弯子,怒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逗乐?” 神燕弃了丹女,指着神安骂了过来:“挨打的是你,凭什么不让我乐?今天你也怕了?平日横行霸道,玩弄姑娘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会有今天?活该!活该!” 神燕盛气凌人,手指都指到哥哥的鼻子上了,神安也不敢回嘴,直被骂得张口结舌,无以言对。 丹女颇感迷茫,急切想知道真相,拉住神燕问道:“燕子,你不是叫申燕吗?这怎么是你家?” 神燕懒得搭理丹女,一手甩开,就像丹女并不存在一样,继续骂神安道:“爹爹心系江湖,无暇管你,他哪里知道你天天在外寻花问柳,你的那帮狗腿子谁也不敢跟爹爹和王总管说实情,王总管列了个嫌犯名单给宋旸,让他按照名单抓人,你知道这要冤枉多少好人?” 丹女越听越急,见神燕不搭理自己,就去床上摇问神安:“公子,燕子是你什么人?” 神安推开丹女,也似丹女不存在一般,求神燕道:“好妹妹,这事你别跟爹爹说,等几天我伤好了,我自己带人去抓真凶。” 兄妹二人自说自的,谁也没有搭理丹女。丹女不甘心,复又抓住神安问:“她怎么是你妹妹?她姓申,你姓神。”说道这里,丹女突然醒悟过来,自言自语道:“申燕,神燕,申,神……原来,你们是兄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丹女脸上,神安怒吼:“没看见我在说正事?吵什么吵?滚!” 神燕又指神安额头大骂:“我警告你,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自个儿清楚,你自己尽快查出真凶,别让爹爹冤枉好人。” 神安强作笑脸求道:“好妹妹,哥哥再求你一次…… 神燕未等哥哥说完,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左手指着正在哭泣的丹女道:“别,别,别再求我,上次骗她的时候我就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帮你。” 神安嬉笑道:“这次不是坏事,是向你借一个人保护我。” “借谁?” “爹爹将那个叫林源的护卫给了你,你借我用几天,我要他替我捉住伤我的凶手。” “这个嘛,可以考虑,不过,我会交代他,他为你做任何事之前必须先向我禀告,经我同意方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神燕转身就走,到了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见丹女正在角落里抽泣,缓步过来,痛爱地抚摸着丹女满头青丝,劝道:“姐姐,这里不是你呆地地方,快回去吧。” 神燕走了,丹女突然止住哭泣,愤怒地看着神安,满脸的怨恨。 这眼神明明充满了仇恨,神安见了突然想起到了什么,问道:“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你姑姑、你哥都说我是坏人,不让你跟我,会不会是他们找了个杀手谋害我?” 丹女由恨转怒道:“畜生,凭什么怀疑我姑姑和世安哥?” 神安呵呵一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看你紧张的,乖,我动不了,过来扶我起来坐坐。” 丹女不知是计,虽然犹豫须臾,然神安终究是自己的未婚夫君,他纵有千错,现在有伤在身,自己也须倾心照顾。丹女慢慢上前欲扶,谁料刚到床边,神安猛地抓住她白嫩嫩的芊芊玉手,强将娇弱美眉拽了过去,另一手揪住头发,脸色阴沉,怒骂道:“贱人,定是你们合谋害我是不是?” 4 人与人之间,最好不要撕破脸皮,一旦撕破,裂痕无法弥补,后果很严重。 同僚撕破脸皮,你死我活。朋友撕破脸皮,风流云散。兄弟撕破脸皮,恩断义绝。夫妻撕破脸皮,劳燕分飞。无赖撕破脸皮,更加无赖,彻底无赖,最最无赖。 神安既已撕破脸皮,也就无须伪装了,心烦时,将丹女拖来骂一通,若敢还嘴,拳脚相加。 “我这样的无赖你也要嫁,你说你贱不!”神安往往边打边嬉笑着辱骂丹女。 挨了打的痴情女终日以泪洗脸,本以为攀得梧桐树,就是火凤凰了,没想到误把黑蛇当乌龙,错将花猫看成虎,唉…… 神安伤好后,带着一帮恶人整日上街寻找打自己的恶煞,丹女被软禁在神龙寨内,昼赏娇花泪自怜,夜对明月空叹息。这天晚上,痴痴呆呆地依栏望月,忽然想起嫦娥弃羿的故事,悔恨难当,思着想着,含泪吟道: 妾与君同春,无有生迟恨。妾爱君洒脱,君爱妾娇容。 妾与君同城,无有长江恨。妾恋君雄健,君恋妾温馨。 妾与君同心,无有杜娘恨。妾誓随君去,君志迎妾归。 妾与君同命,同是命薄人。妾隔君咫尺,君离妾天涯。 丹女暗想,今日误入魔窟,只悔当初不听姑姑之言,若就此回去,不知世安哥能原谅我不,莫若将此《妾与君》诗抄下来,托人带给他去,看他回信便知其心。 思至此,丹女急忙回房去寻纸笔,走到花园一角,只听有人轻吟,细听,却是:“张臂抚百花,丹蕊卓娇媚,最喜阆苑景,美不及佳人。”丹女大惊,这不是神安写给自己的诗么? 丹女循声探去,见一女子行在花间独赏夜景,遂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一副丫鬟装扮,见丹女穿着时尚,知道一定比自己尊贵,忙回道:“我是神燕小姐的侍女。” 丹女笑道:“你刚才所吟的诗妙极,你自己做的么?” 侍女道:“我哪会作诗,这是我家小姐送给神安公子的。” 丹女奇道:“妹妹送诗给哥哥做什么?” 侍女笑道:“我也不知,那日小姐托我送诗给神安公子,说此诗是钩,可钓绝世婵娟,我一时好奇,就偷看了,因此记得,方才见园中百花夜放,因此随口吟出。” 丹女暗惊,又道:“你家小姐好文采,神安公子一定也善作诗?” 侍女道:“神龙寨里只有我家小姐一人能诗善曲。” 丹女道:“牡丹妖娆香不及,芷兰芬芳艳稍逊。人在花前美胜花,花在人前不如人。你识得这首诗么?” 侍女笑道:“这也是我家小姐送给神公子的,那天一共送给神公子五六首诗,都是写花与美人的,说是神公子次日东湖花会上用得着。” 丹女明白了,神安实乃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以前的翩翩风度和才高八斗全是伪装来的,他兄妹二人,哥哥行凶,妹妹帮凶,自己一时失察,中了他们的圈套。 丹女恍恍惚惚地回到房内,气塞胸膛,恼恨交加,躺在床上流了许多泪。一个多时辰后,丹女强打精神起来,写了诗藏好,次日一早交与刘菊道:“烦请妹妹将此信交给青石街饭店的伙计洪世安。”刘菊也怜丹女不幸,遂答应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去送。” 刘菊放走到大门口,守门护卫问道:“哪里去?”刘菊道:“替小姐买胭脂。”护卫也认得刘菊,知道她是神燕的丫鬟,遂也不拦。出了门,刘菊直奔饭店,到了门口正欲进去,忽被一汉子拦住道:“你怎在此?”刘菊抬头见是新派来给小姐做护卫的旗手林源,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林源看在眼里,暗思我随便问一句,她为何这般惊慌,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又唬道:“神公子遭人暗算,我奉命暗查凶手,说,你为何在此现身?休要隐瞒半句,不然,我要你生不如死。”刘菊素知神龙寨护卫凶残毒辣,只得战战兢兢地供道:“是,是丹女姑娘托我带一封信给饭店里的伙计洪世安。”林源道:“取信来给我。”刘菊交了信,林源展开一看,见只是一首诗,并无其他内容,遂道:“你先回去,我替你去送给他。” 刘菊走后,林源拿着信进了饭店,一打听得知世安出去了,猜想他定是去了大哥的客栈,遂以查找凶手为名来到客栈,恰好唐海与山勇、叶阳俱在,林源道:“方才丹女姑娘托人送信给世安兄弟,我以为他跟大哥在一起。”唐海道:“世安兄弟几日不来了,丹女既已委身他人,带信何为?”林源道:“信中只有一诗,并无他言。”唐海道:“拿来看看。” 看了信,唐海笑道:“此女今日方悔,又想与世安兄弟复好。”山勇道:“大哥,你猜世安兄弟会怎么做?”叶阳道:“那还用说,好男儿岂能要这三心二意的女人。”唐海道:“不然,世安兄弟多情,定会不计前嫌,况且,丹女姑娘人好心善,只是一时不察为神安这恶棍所骗。”林源道:“既然世安兄弟不在这里,我就将信送回饭店去。” 林源转身要走,唐海道:“三弟将信留下,我替世安兄弟回一封信。”山勇、林源、叶阳大奇,唐海道:“世安兄弟心有牵挂,不愿浪迹江湖,我这就断了他的念头。”叶阳听了嘿嘿直笑,林源也呵呵一笑道:“大哥要拆人家的好姻缘。”唐海道:“二弟,将世安兄弟前几日写的药单拿来。”山勇拿来药单道:“大哥,不妥吧。”唐海笑道:“无妨,此举乃为世安兄弟前途做想,虽不合礼,却不失德。” 那日刘小苟风寒复发,恰好唐海也在饭店,遂自告奋勇去抓药,让世安照着郎中先前的药方重新写了个单子,上面虽然只有寥寥十余个字,但足以模仿。 唐海细细研究了一番后,模仿世安笔迹写了回信。林源怀里揣着这封假冒的回信急急地往神龙寨赶去,在贡院门前追上刘菊,凶狠地将她拉入巷子里威胁道:“这是洪世安回给丹女姑娘的信,见了丹女姑娘,休言我替你转信之事,不然……”说到这里,林源握拳朝着砖垛一击,那砖垛顿时碎飞了去,林源补充道:“你的脑袋就会像这砖垛一样。” 刘菊战战兢兢地连连点头,接了信回至神龙寨交给丹女,不敢提及路遇林源之事,丹女急于看信,也不多问,打发走刘菊后,拆开信封,但见信里也是一首诗: 陈李二主丢河山,项吕双雄别红颜。 男儿志在争日月,岂可多情作等闲。 丹女细读了数遍,用心体会诗中之意,暗道:“陈后主、李后主因贪图女色丢了江山,项羽、吕布因迷恋美人身首异处,世安哥素有投军之志,此诗表明他立志博取功名,绝不为儿女私情所误,看来我在他心里已无地位。”想到这里,丹女的心凉了半截。复又见下面还有一首诗: 自古人心最难留, 万金难买两心同。 情陷王孙情不真,丹染尘埃难再红。 天哪,世安哥将我比成贪图王孙富贵的贱女人了,喻我身染尘埃,不再丹红,弃我之意明矣!丹女不觉头昏脑晕瘫坐在地,两行泪水如珍珠般滚滚而出。 至此以后,丹女自觉无颜回去,取消了逃离神龙寨的念头,对恶棍神安的暴行逆来顺受,默默地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第二十一回:念念在心心念念,心心念念都是君 世安正在有气无力地抹着桌子,刘小苟和余婷则忙着洗菜,张兰梅正在柜台后算着账目,突然闯进三名公差带着十位黑衣大汉,那公差厉声喝道:“都带走。”十个黑衣大汉拿着绳索就要捆人,刘小苟、张兰梅、余婷吓得连连后退。 世安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抓人?” 为首公差冷笑道:“神安公子遭人暗害,府衙传尔等前去调查,凡与此事无关者,问话后自会放回。” 世安道:“事情既未查清,为何要捆人,要是查清此事与我们无干,捆人之事又当如何说?” 那公差大怒,吼道:“老子想捆谁就捆谁!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世安一拍桌子,怒目圆睁,忽闻张兰梅、余婷尖叫声,回头一看,见几个黑衣人已经将刘小苟、张兰梅、余婷捆了。世安想,我如动手教训这帮无法无天的恶吏,姑父、姑姑和余婷定受连累,况且既是官差拿人,到了府衙说清情况,府衙自会放人,俗话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我还是忍一忍的好。想到这里,世安紧握的铁拳松弛开来,任由黑衣人捆绑。 四人被押送到一处庄园,公差前去敲门。世安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去官衙?”那公差也不答话,此时门已打开,公差对迎接的蓝衣汉子道:“人都带来了。”蓝衣汉子点头道:“嗯,很好,公子正等着呢!” 十几人将世安他们推了进去,世安左右看顾这庄园,颇为讶然,奇道:“你们不是公人?” 蓝衣汉子道:“这里是神龙寨,知府都得听我们寨主的号令,你小子再敢多嘴,先敲掉你的牙。”那公差和众黑衣汉子将世安等人推入一小院子中绑在柱子上,然后关上门扬长而去。 世安大喊:“喂,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们出去……” 众人走后,院子里只剩下四人,张兰梅凄凉地道:“世安,你不要喊了,这神龙寨里进来容易出去难,我们怕是在劫难逃了。” 刘小苟突然想起丹女,喜道:“我们可以让丹女救我们,等下他们再来,我就说是丹女姑父,他们必会让丹女前来辨认,那就得救了。” 张兰梅骂道:“你真是个蠢猪,我们就是被这丫头给害了,你还指望她来救我们?我猜得不错的话,丹女也已自身难保,”张兰梅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世安奇问道:“姑姑,你这是什么话?” 张兰梅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神安是个花狐公子,不知玩弄了多少良家女子,丹女不信我,为他花言巧语所惑,竟然弃忠良男儿,倾心于浪荡恶棍,如今我们被抓,定然是丹女失宠,我们受她牵连才有今日之祸,唉……” 世安听了“弃忠良男儿,倾心于浪荡恶棍”的话,心中颇为伤感。见张兰梅满脸焦虑,世安故作轻松地劝慰道:“姑姑放心,只要查清神安被打一事与我们无关,谅他们也不敢为难我们。” 余婷也道:“是呀,我们又不是坏人。” 张兰梅叹息道:“你们懂什么?这神龙寨就是活地狱,坏人进来大受款待,好人进来反倒必死无疑。” “哐当”一声突响,院子门被打开,神安肩扎白色绷带,带着十几个黑衣大汉撞了进来。四人一看,只见神安怒气匆匆,身后的黑衣大汉杀气腾腾,不禁暗暗为之一震。 再一细看,黑衣大汉中紧跟神安的竟然是林源。 张兰梅、刘小苟、余婷恍然大悟,原来前段时间来闹事的二人竟然就是神安的手下。 世安也很是诧异,暗想林源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唐海也与神安是一伙? “林源大哥,你怎么是神龙寨的人?”世安忍不住发问。 林源进来时见了世安,也很意外,见世安问话,特意越过神安,快步来到世安跟前嘻笑道:“我以前跟几个兄弟在江湖上瞎混,混了十多年也没什么出息,如今承蒙王总管提拔,成了神龙寨的旗手,好歹也算出人头地了。小子,想不到你竟然谋害神安公子,你胆子也够大的哦。” 世安辩解道:“林大哥,我们没有害他,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神安道:“林源,既然你们相识,此事你就回避一下,莫要让你背上对友不义的恶名。” 林源道:“公子,林源如今是神龙寨的人,深受神龙寨厚恩,一切当以神龙寨利益为重,凡是与神龙寨为敌的人,即便以前是朋友,如今也是林源的敌人;凡是与神龙寨为友的人,即便以前是仇人,如今也是林源的朋友。” 神安哈哈大笑,道:“很好,爹爹和王总管没有看错你。” 神安近前看看世安,又来到张兰梅跟前,恶狠狠地道:“你们说我神安是坏人,不让张丹跟着我,于是雇请凶手害我,是也不是?” 张兰梅本是个性格火辣的人,可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对神龙寨手段之毒辣也有所耳闻,只得强作笑颜道:“公子,你乃金枝玉叶般人物,多少姑娘想跟你都没这机会,我们家丹丹能进神龙寨来,那是她的福分,我们全家欢喜都来不及,怎的会反对?公子这话,真是冤枉我们了。” 神安听了哈哈大笑:“你说的是,我看上她那是你张家祖宗八辈子积的德,我给她吃肉喝油穿金戴银,不比她在你饭店里受苦受累强一百倍?” 张兰梅见拍马屁起了作用,心想或许能逢凶化吉了,于是继续奉承道:“是呀是呀,我家丹丹真是好福气……” “啪”,神安一巴掌打在张兰梅的脸上,刚才的笑脸换成了阴沉的杀气,“老子天天听这些奉承话,早就听腻了,死婆娘!” “神安!你这个恶棍……”世安见他殴打姑姑,不禁勃然大怒,拼命挣扎着。 神安见世安胆敢骂自己,从一黑衣人手中抢过一根木棒对着世安的头、肩、胸、背就是几棒,边打边骂:“你就是洪世安?叫你嚣张!叫你嚣张!” 世安闷不着声,任由他打,头顶鲜血顺额而下也不吭一声,心想只要神安不打姑姑和姑父、余婷就行。 可是,狼往往一口气要咬死几只甚至几十只羊,虽然它吃不了这么多,但贪婪成性地狼,就喜欢咬羊咬着玩。 神安打过十几棒后,见世安一声不吭,觉得没趣味,又去依次打了刘小苟、张兰梅几棒,正要打余婷时,忽见余婷心殒胆破地脸容中隐现几分明艳动人,顿时兽性大发,笑嘻嘻地道:“宝贝莫怕,我神安虽狠,却是怜香惜玉之人。” 神安将棒交与手下道:“你们挨个审讯他们三个,如果不招就往死里打。”自己则解下余婷绳索,将美人强行往屋内拖去。 林源见状暗思:“这厮又要行凶,只有让丹女来方能救出四人。”于是趁乱溜了出去,匆忙来找丹女道:“姑娘休要害怕,我此番来是报信与你,你姑姑、姑父、世安、还有你们饭店的女工都被神安关押在草料房院子里,你若不去解救,他们四人性命休矣!切记,不要说是我报的信。” 林源说完匆忙离开,又悄悄溜进草料房院内。丹女见了林源先是一惊,听完林源的话后将信将疑,找来丫鬟打听草料房所在,丫鬟不知何故,就带着丹女来到草料房外。 草料房是神龙寨保存草料之所,地处神龙寨后院角落,平日只有两个草料员住在里面,有时神安会瞒着父亲在这里对不听话的人动用私刑。 丹女和丫鬟到了门口,贴在门缝侧耳一听,里面果然传来辱骂之声、女子的尖叫声和众恶人地嬉笑声。丹女大惊,慌忙拍门喊道:“开门。” 开门的是林源,丹女闯进一看,姑父刘小苟、姑姑张兰梅和世安被打得满身是血,姑父和姑姑已经奄奄一息了,余婷衣服撕得稀烂,被半裸着身体的神安压倒在厢房门口的地上欲行不轨。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悲愤交加,丹女大喊一声“姑姑!”急忙扑到张兰梅面前大哭。众打手正在施暴,见少主人的女人来了,也就都停了下来。 张兰梅本来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听见哭喊声,睁眼见是丹女,流泪道:“丹丹,你将姑姑姑父害成这样,该高兴了!” 姑姑温柔地责怪,更让丹女心痛欲绞,“姑姑,我好悔。”丹女边哭边要解开绳子,可偏偏就是解不开。折腾了一会,又愤怒地要去打骂禽兽不如的神安,神安被这一闹也没有了兴致,放开余婷,一脚踹开丹女骂道:“贱人,滚。”继而又令众打手道:“继续打,打死为止。” 打手们得了少主人命令,又使皮鞭狠狠地抽打起来。丹女正在哭天抢地,忽见皮鞭无情地抽在姑姑身上,遂发疯般地扑向打手,死死地抓住皮鞭不放。打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神安大怒,大步上前一拳打飞丹女,从打手手中夺来皮鞭,亲自朝着张兰梅一阵猛抽,边抽边狂笑着。 林源见丹女来不仅阻止不了神安,反倒激怒了这恶棍,又见丹女昏了过去,生死未卜,世安青筋鼓起,汗流浃背,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叫骂着,心想我若不出手,世安这憨小子今日必死无疑。当下心一横,举起刀对打世安的打手道:“这小子太猖狂,让我来收拾他。”那打手以为林源要杀世安,却不料林源一刀下去,正好劈断了缚人的粗绳。 世安先前以为林源要来杀自己,确也吃了一惊,现见绳索已断,立时大喜,当即大吼一身,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猛扑神安。 神安和打手们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正在惊疑时,世安已将神安提起,喝道:“去死吧!”一拳打在恶棍的腹上。 世安这一拳,爆发了全身的力气,神安整个身体飞撞在墙上,摔下来时,已是口鼻血喷,**四射,当即没了性命。 一拳打死神安后,几个打手持刀棒从身后追打过来,世安刚一回身,几条木棒重重地打在头上、肩上,一把长刀也迎面劈来,世安一手抓住长刀,飞起一脚踢翻众人,接着拳打脚踢,又弄死五六个。 那边林源也一阵乱砍杀了起来,二人关门打狗,轻松地将十余人击毙在这小院子里。 世安去扶丹女,林源解下刘小苟和张兰梅,发现二人已经没了气息。 丹女苏醒过来,见到世安,羞愧地抽抽泣泣不敢直视,余婷也呜呜咽咽地跑过来抱着丹女,二个女人哭成一团。 林源道:“世安,丹女姑娘的姑姑姑父死了,我们赶快离开此地,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 “不,我不能丢下丹丹,林大哥你带余婷快走。” 丹女自知伤重难行,不想拖累世安,遂道:“世安哥,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完就走,休要管我。” “你说。” “相别半月,对丹丹,恨有几许?爱有几份?” 世安见问,心里面五味陈杂,不知如何作答,沉思一会道:“朝朝暮暮思婵娟,寤寤寐寐盼窈窕。” 丹女欣慰而笑,双眸含泪,世安又问:“你呢?” 丹女答道:“念念在心心念念,心心念念都是君。” 第二十二回:世安刀剐活王铣,唐海诗劝死神谦 1 丹女伤势重,一直在强支撑着,现在听了世安的暖心话,芳心欣慰,微微一笑后,香魂飘然而去,世安抱在怀里,痛不欲生。 门外传来混杂的疾步声,原来院子的吵闹惊动了神龙寨护卫,林源催促世安快走,世安道:“林大哥,今日之恩来世再报,你带余婷走,我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林源道:“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一身本领,死在此地岂不可惜?” 余婷也道:“世安哥,我们一起走。” 世安想了一下道:“我不能丢下丹丹。”正要背起丹女尸身,门外闯进数人,见了这帮光景,急忙大喊:“快来人,杀人了。” 转瞬间,二三十个护卫挥刀舞剑奔来,将草料房大门堵得死死地。 王铣带十余人闯进小院,见了神安尸体,又见林源也在,顿时大怒,喝道:“林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敢害神安公子,今日我活剐了你。”王铣手一招,众人舞刀砍来,世安捡起一把长刀与林源并肩迎上去,小院里顿时血浆四射,肉片翻飞,鬼哭神号,嗷嗷直唤。 王铣并不知道丹女已死,趁混战之际来到神安尸体边查看,见**四溢,惨不忍睹,顿时眼内喷火,回头见余婷抱着丹女战战兢兢地躲在墙角,道:“这个女人乃不祥之物,神安公子玩了多少女子都安然无事,偏你一来就丢了性命,不是妖精是什么?”王铣举刀猛然刺向丹女,一个刀穿酥胸透心凉,活生生地将丹女和余婷刺穿。 余婷凄惨地哀叫了一声,世安回头一看,见王铣一刀穿透两人,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直奔王铣。王铣见世安杀来,冷笑一声,亦抽出血淋淋的刀迎了上去。 此时的世安已经变成了魔鬼,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杀”字,使出的招数一招比一招狠,一式比一式毒。 二人仅斗了三个回合,王铣已三次命悬一线…… 王铣在武昌除了神谦外,从未遇到对手,平日里在众打手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子,看到打手们练功,时常像师父一样前去指点几招,在王铣心中,自己就是当之无愧的武昌第二高手。没想到今日碰到如此厉害的角色,不禁骇然,遑急之下也顾不得尊严了,向众手下喊道:“快请寨主带所有高手前来!” 语气似在下令,但更像是在哀求。 听到总管呼唤,院外面的打手们先是一惊,什么样的高手竟然连总管也奈何不了,还要寨主携寨内所有高手出动?有三四个人跑去报告寨主神谦,其余的人挤进小院查看究竟,只见院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具尸体,而对手只有二人。 再看总管王铣,身上已中数刀,被世安逼在墙角没了还手之力,几个打手赶紧冲上去帮忙,却被林源横刀拦住。 王铣没了援手,不禁绝望、惊恐、慌乱起来,又斗了几招,被世安一刀砍断手臂。王铣倒在墙角,见世安步步逼近,仰天叹道:“想不到我王铣英雄一世,竟然死于今日。”世安吼道:“你这九指废人也敢妄称英雄?看我活剐了你来祭奠丹丹。”世安说到做到,果真一刀一刀地在王铣身上割肉,每剐一刀,就痛骂一句,如此连剐了三四十刀,痛得九指魔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直至气绝身亡。 待世安满脸杀气地转回头时,众护卫见此人披头散发,满脸污血,犹如一个魔王,谁还敢白白送死?大家一个个逃到院外,慌忙将小院大门拉上锁了起来。 世安抱着丹女,理了理脸上散乱的发丝,然后将丹女放平,又用刀割了神安的头,将王铣、神安两颗人头放置于丹女尸身前道:“丹丹,哥替你报仇了。” “世安兄弟,此地不宜久留。” 世安回看林源,见他胸、背、手臂上全是血迹,衣服也被砍烂,人已筋疲力竭,再斗下去,必然丧命。 以世安此时的愤怒,定然要厮杀到底,可是林源救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人家,当务之急,是尽快带着林源冲出神龙寨。世安走到门后,大喝一声,一拳将门打了个洞,复又几拳将门打烂,再扶着林源,望了几眼丹女后,缓步而出。 出了草料房,抬头一看,只见十余黑衣人拿着刀冷视着自己。其中一个认出世安就是自己先前从饭店里抓来的少年,战战兢兢地道:“我的妈呀,怎的抓来这么个恶鬼!” 世安扶着林源前进一步,那些黑衣人就后退一步,谁也不敢抢先进攻,因为大家亲眼看到总管被削了脑袋,亲眼看到世安几拳就打烂了大门,大家都掂量着自己的功夫,如果贸然冲上前去,岂不也要跟总管一样的奔赴黄泉? 但是毕竟都是亡命狂徒,也有几个胆大的护卫小心翼翼地试图上前阻拦,全被世安几刀砍翻,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众人见了,再也无人出头。 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飞奔而来,带头的正是寨主神谦。 林源看着神龙寨两丈高的院墙,问世安:“世安,你能翻过去吗?” 世安道:“能。” 林源道:“你快走,我身负重伤,走不了啦,烦请转告我大哥,就说林源下辈子再与大哥、二哥、四弟做兄弟。” 世安道:“放心,我能背着你翻过去。” 林源见世安也有刀伤,本来就担心世安翻不过这墙,现在还要背着自己翻,林源更加不放心了,道:“兄弟,你的好意我领了,你快走,不要管我。” 世安并不答话,而是背上林源道:“林大哥,抓紧了。”然后飞步朝院墙跑去。那帮神龙寨护卫做梦也想不到世安竟然背着林源朝墙边跑去,这墙高大,谁能翻过去?何况还背负着一个百余斤的大汉,莫非这家伙要撞墙自尽? 正在惊疑时,只见世安奋力一跳,竟然两手抓住墙头的铁刀片,刀片将双手划破,鲜血顺着双手下流,世安忍痛用力,整个身子翻墙而过,二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了戒备森严的神龙寨。 2 神谦膝下尽此一儿一女,如今儿子死于非命,自然悲愤交加,夫人穆氏也已伤心欲绝,昏过去好几次了。女儿神燕亦是悔恨连连,当初要不是自己帮助哥哥骗奸丹女,要不是自己将护卫林源借与哥哥使用,就不会酿成今日的滔天大祸。 神谦发誓,要将林源和洪世安二人的狗头割下来,让儿子两只脚踩着这两颗狗头下葬。敢杀我儿子,我叫你们生生世世被我儿踩在脚下。 江湖追杀令狂风般地吹遍大江南北,大凡能提供线索抓捕凶手者,赏银千两,能宰二人之一者,赏金千两。 府衙的捕快和神龙寨的打手早将武昌城反复搜了数遍,并未发现林源和洪世安的半点踪迹,官府捉人的告示已经发到武昌城百里之外,神龙寨的打手则已追到城外千里之遥。 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毫无讯息,神谦将悬赏数字从一千提到一万,惹得江湖上要钱不要命的杀手们倾巢而动。 神龙寨往日有许多仇人,此时此刻,在神谦心里,神龙寨今生来世的仇人只有林源和洪世安两个人。 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凶手至今逍遥自在,仇家闻听神龙寨巨变后定然拍手称快,一想到这样的情形,神谦不禁又气又急又愁,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头发遽然全白,俨然像个糟老头子了。 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这四十九日内,捕快抓了十几个嫌犯,江湖杀手也提来七八颗人头,经神龙寨辨认全都不是真凶。 更为可恨的是,做法事本之意乃超度亡灵免受地狱之苦,飞身西天享受极乐,岂料四十九天法事做完,第二日清晨神龙寨大门两侧惊现楹联一副: 恶鬼脱地狱,阎公公能改因果? 凶徒升西天,佛爷爷岂不徇私? 神安勃然大怒,亲手撕碎对联,又令众打手暗中调查城内所有的文人墨客,特别是屡试不第,曾遭神龙寨护卫欺辱过的落魄秀才。 虽然凶手尚未擒获,可法事做完,亡者必须入土为安了,不得已,只得先安葬了儿子,待他日擒了凶手后,再用两颗狗头祭奠儿子。 这日神谦精神秃废,躺在后花园发痴,神燕见母亲已经休憩,担心父亲忧劳,不顾疲倦,亦来后花园与父亲说话。 神谦武功极好,虽然形容憔悴,但耳聪目明,隐隐听到脚步声近来,猛然睁眼,见是女儿,有气无力地道:“燕子,你憔悴了不少,不要管爹,回房休息去吧。” 神燕道:“女儿不累。”神燕来到父亲背后,轻柔地为他揉肩:“爹爹且宽心,哥哥虽然走了,燕子还在,神龙寨还在,爹爹务要振作起来。” 神谦回头,神燕赶紧蹲到父亲跟前。神谦抚摸着女儿满头青丝道:“爹爹悔恨呀,只怪爹爹惯坏了你哥哥,他若不在外面胡作非为,哪有今日之祸?唉,你哥要有你一半听话,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燕子虽然秉性善良,常看不惯哥哥平日里的胡作非为,但人好心软,时常经不住哥哥软磨硬泡,帮助他在爹爹面前隐瞒恶迹,甚至助纣为虐。如今听了爹爹的话,想着自己帮哥哥做了那么多坏事,心里悔恨不已。 父女正说着,女仆来报:“老爷,护卫总旗苏虎求见。”神谦闻听徐徐起身,带着女儿来到正堂,苏虎见了寨主,立刻迎上来道:“寨主,明日是公子下葬第七日,圆坟之事如何安排?” 曾经扬言要让儿子踩着凶手的头颅下葬,又放话出来要用凶手的头祭奠儿子,可如今过了五十多天,却没有凶手的踪影,神谦自觉颜面尽失,想来想去,明日圆坟,还是低调点地好。 “休要张扬,带十几个兄弟去就是了,”神谦毫无神气,挥挥手让苏虎离去。 3 次日一早,神谦披着黑袍,骑着马,带着夫人穆氏、女儿神燕、三个丫鬟、总旗苏虎等二十个护卫,悄悄地出了寨门,往武昌城东的九峰山奔去。 到了山下,大家落了马徒步上山,来至半山腰的儿子墓前,大家惊呆了,原来神安墓碑上被人用红漆写了许多字。 谁这么大胆?大家近前一看,只见石碑上有诗一首: 世人当知因果报,莫学此儿死翘翘。 贪得须臾声色乐,留与吾辈发狂笑。 神谦大怒,压抑了五十多天的怒火猛地爆发,怒吼一声,一掌将石碑打得粉碎。 众人被神谦的愤怒惊呆了, 穆氏和神燕见他手掌流血,赶紧过来包扎。穆氏哭道:“儿子走了,老爷万事克制,你若再有个什么意外,叫我和燕子怎么活?”神燕也道:“爹爹志向远大,何苦与这帮小人一般见识。” 神龙寨罪恶累累,干尽了丧天害理的事,如今少主人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人手舞足蹈,幸灾乐祸,这首诗就是例证。 可惜恶人终究不能自悟,看了这首诗,神龙寨不是改邪归正,而是更加邪恶了。 神燕用手摸了摸石碑上的字,手指上随即沾上了红漆,“字迹未干!”神燕大惊。 苏虎见远处有一农夫除草,跑过去喝问道:“喂,你刚才看见谁在我家少主人的墓碑上写字?” 农夫道:“方才有四五位少年书生上山踏青,我见他们在那坟前指指点点,后来有一个蹲下去提笔在墓碑上题字,他一人写,另外几个有大笑的,有称妙的,想必就是他们。” 苏虎急问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往哪里去了?” 农夫道:“个个头戴方巾,身穿长衫,手握书卷,一眼就能看出是读书人,他们往山上去了,经过我时,听其中一人说,我留一首劝诫诗,好教世人崇尚圣人之道,莫贪女色误身,另外几个都赞他今日踏青做了一件大好事。” 苏虎大怒:“他去了多久?” “没多久,估摸才走三四里路远。” “穷秀才,看我将你撕个粉碎,”苏虎回道坟前禀告道:“寨主,我已探知是几个穷秀才所为,待我抓来活祭少主人。” 神谦狠道:“抓活的来,老夫要亲手将他们剁成肉泥。” 苏虎答应一声,带着四个护卫急速朝着山上追去。穆氏、神燕和丫鬟们摆好祭品,倒了酒,哭哭啼啼地烧起纸钱来,护卫们则忙着拿铲子往坟上培土,用刀斩割周围的荆棘,独神谦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坟前大石上,青筋突出,双目凶狠,一副似要吃人的样子。 不多时,一汉子戴斗笠,披蓑衣,赤着脚,慌里慌张地从山上乱窜下来,正踩在那农夫的庄稼里。农夫大怒:“喂,老四,搞什么鬼,你赔我麦苗!” 那汉子神色惊惧,上气不接下气地,手指山顶道:“快跑,上面杀人了。” 神谦猛地飞步而来,护卫们也都放下手中活计奔跑过来。 神谦抓起那汉子问道:“山上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道:“山上几个汉子与几个秀才打架,死了一个秀才,伤了二个大汉。我的妈也,血流了一大片!” “饭桶!”神谦骂道:“你几个上去,将秀才全部抓来给我儿陪葬。” 又有八个汉子提刀朝山顶跑去。 神谦与剩下的七个护卫缓缓回至坟前,忽听神燕惊叫一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地林子里走出一个人来,细看却是林源。 七个护卫急忙抽刀出来,正准备向林源扑去。 “慢,”神谦混迹江湖几十年,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忙喝止住护卫。神谦转身四顾,见背后来了一人,前面冒出一大汉,那两个农夫也呵呵笑着走了过来。 神燕认得世安,忙告诉父亲道:“爹爹,你背后的就是洪世安。”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神谦明白了,对手假做谎言,轻易地调走了自己十三个护卫。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就凭你五个人就想胜我神谦?何况我还有七个帮手在。神谦暗笑对手的幼稚和狂妄,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农夫就是唐海,从山上假装受惊跑来的是叶阳,另外三人正是山勇、林源、洪世安。唐海笑道:“小可姓名微下,不堪入神寨主聪耳。” 神谦冷笑道:“名姓都不敢报出来,胆小鼠辈!” 唐海道:“神寨主硬是要问,就叫小可‘盗跖’吧,官府和江湖朋友都是这么称呼小可的,有时,他们也叫小可‘天下第一寇’。” 神谦大惊,脸色忽然变得灰白灰白的,七个护卫也都吓了一大跳,众人都望着神谦,似乎在问:“如何是好?” 神燕从未见到父亲如此惊恐过,忙问道:“爹爹,‘盗跖’、‘天下第一寇’是什么人?” “孩儿,听爹爹地话,等会厮杀起来,你带你娘赶紧逃下山去。” 神燕极其聪明的人,听了父亲的话,虽不十分邃晓,但也已明白了八九分。 神谦将女儿推至一边,手指林源喝道:“林源,还我儿命来。” 林源笑道:“你儿子作恶多端,早该死了,阎王勾他,与我何干?” 叶阳喊道:“老神,用凳子砸你儿子的是我,可惜没砸死,让他多活了几天。” 神谦大怒,满腔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喊了一声“杀”字,拔剑径冲唐海而来。叶阳大喜,迎上前就与神谦厮杀。其他七人见寨主都动手了,也朝山勇、林源、世安掩杀过去,众人在半山腰上混战起来。 林源深知神谦厉害,遂弃了护卫,来助叶阳。 神燕强拉穆氏急朝山下跑去,几个丫鬟也惊忙忙地跟随在后,唐海也不阻拦,只是告诫道:“你等虽无大恶,却也劣迹不少,本应杀了以谢天下,却又怕江湖朋友道我欺辱女流,今日放你们回去,日后胆敢作恶,天必不佑。” 神燕虽怒,却不敢发作,只希望早点儿将母亲安全地送回去,再从神龙寨搬救兵前来剿灭盗跖五人。 神谦所带的护卫,个个身怀绝技,山勇、世安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们杀死,回头再看神谦,只见他正与林源、叶阳酣战,三人斗在一起难分胜负。山勇、世安见叶阳身受刀伤,急忙提刀飞去,瞬间到了神谦跟前。 神谦见山勇、世安赶来,再才发现自己的护卫全部被杀,心中大怒,又见四人围着自己,复为大恐。 神谦自幼习武,颇有本领,奈何与山勇、世安相比,依然技差一筹,况且以一敌四,哪里还有半点儿胜算? 五人斗了一会,神谦寡不敌众,被山勇、世安、林源、叶阳轮番砍杀,身中数十刀依旧挺立不倒,只见他手柱长剑立定,仰天长叹,高吟《遗恨》诗道: 壮士抚宝剑,喜闻秦失鹿。 正待云飞扬,奈何歌乌江? 吟罢,怒目圆睁,远眺江汉,纹丝不动。叶阳走过去一探鼻孔,回头笑道:“死了。” 唐海大奇,近前细看,神谦果然已亡,可身体却屹立不倒,再观他神色,一脸的遗恨。唐海思索少许,回想起他临终所吟,亦做《天命》诗劝慰道: 暴君虑民失其鹿,汉王约法定三秦。 西楚英雄屠咸阳,天命难做逐鹿人。 方念毕,神谦的尸身忽而轰的一声倒下。山勇、世安、林源、叶阳大奇,唐海摇头叹息道:“此人志向不凡,可惜少了许些仁义,不然亦是唐海同道中人。” 第二三回: 琼姬湖畔论吴越,苏州城郊纵劫匪 1 五人阴至鄂州,唐海欲往江浙,邀世安同行,劝道:“兄弟,你人品绝佳,又兼武艺超群,孤身一人漂泊江湖着实可惜,你随大哥去,我们兄弟几个一道破邪立正,求天下公义,大哥保你日后沙场驰骋,扬名天下。” 世安暗想:唐海四人虽然豪杰,但所作所为尽是杀人掠货的勾当,我倘入伙上了贼船,此生万劫不复,因而回道:“大哥,世安家中尚有三亩桑园,如今父母双亡,世安不得不回去守家继业,恕不能与四位哥哥同行。” 唐海道:“世道混乱,何以为家?兄弟若随我四人横闯江湖,九州四海内必能谋一番事业来,岂不胜过在家守土护业?” 山勇也劝道:“是呀,我们游走江湖并非为了吃喝玩乐,大哥带领我们破邪立正替天行道,日后时机成熟,还要驰骋寰宇,干一番丰功伟业。” 林源道:“凭你的功夫,在家务农岂不可惜?” 叶阳笑道:“那几亩桑园值几两银子,还不够我一顿酒钱呢,放着自在逍遥你不要,偏恋那荒郊野外三分地,傻也不傻?” 世安道:“多谢四位大哥,怎奈小弟性喜宁静,不爱打杀,还望体谅。” 唐海颇爱世安武艺与品德,誓要纳入麾下,复劝道:“兄弟,我们虽然杀人,却从不伤害无辜之人,我们所杀的全是劣迹斑斑的贪官污吏和恶霸豪强,况且,你已杀人,若回高县定居,武昌府官差和神龙寨余孽岂能任你清闲?不如暂跟着我们,日后有了好的去处再另谋出路,到时候,大哥绝不强留。” 世安暗思,唐海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我先在高县犯案,后在武昌杀人,都是罪在不赦的大案,逃离少林寺已有一年,再去找黄明从军已是不可能了,如果离开唐海四人,我还真的无处可去。思前想后,只得道:“好吧,世安暂随大哥去,日后若有清闲出处,大哥休怪世安有始无终。” 唐海大喜道:“那是自然。” 五人纵马东行,行走十余天到了苏州。 2 古人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五人在苏州游了半月,访得琼姬湖景色迷人,遂相邀来到湖畔游玩。唐海见湖边有一石,上写“琼姬跳湖处”五字,禁不住轻声沉吟道: 梦别芙蓉殿头,堕钗零落谁收? 土昏清镜忘晓,月冷珠襦恨秋。 麋鹿昔来废苑,牛羊今上荒丘。 香魂若怨亡国,莫与西施共游。 叶阳对林源笑道:“大哥见块石头也要作诗。”唐海道:“这是前人高启的诗作,我游到此处,想起琼姬跳湖的典故,因而吟之。”叶阳奇道:“石头也有典故?”山勇道:“大哥,什么典故?”林源也凑过来道:“大哥通古晓今,说来我们听听。”世安也望着唐海,一副期待的样子。 唐海看了看四个兄弟,呵呵笑着渡步而去,山勇、林源、叶阳、世安赶紧跟上,唐海缓缓言道:“吴王夫差有女琼姬,美而聪,越王勾践用美人计迷惑吴王,被琼姬识破,琼姬屡谏父王,夫差不听,反拘琼姬于此湖畔,让女儿面湖思过。后来越王勾践围困吴王夫差于姑苏,吴王欲将女琼姬送与越王求和,琼姬不愿受辱,跳湖自尽。” 山勇道:“怪不得此湖叫琼姬湖,夫差昏庸,其败罪有应得。”林源道:“勾践十年卧薪尝胆,是个稀有英雄。”叶阳骂道:“吴王夫差贪色,连女儿都不认了,什么东西?”世安叹道:“男人争强好胜,受苦的却是女人!” 唐海笑道:“二弟、三弟、四弟与世人一样,都误解了夫差,缪赞了勾践,倒是世安兄弟说的有几分道理。” “哦,大哥另有见解?”林源问道。山勇也道:“勾践忍辱负重,励志图强,夫差昏庸邪淫,滥杀忠良,此事已成千古定论,难道都是错的?” 唐海道:“老吴王阖闾与越王勾践战于槜李,阖闾负重伤逃回国内,临死前叮嘱儿子夫差报仇。夫差继吴王位,令侍卫每日早晨在自己走出寝宫时齐声高呼:‘夫差,你忘记先王之仇了吗?’每当此时,夫差高声答道:‘不敢忘’,然后埋头处理国事。励精图治一年后,吴国恢复国力,夫椒一战大败越国,擒越王勾践于姑苏。勾践为了活命,卑躬屈膝,悔罪求饶,极尽所能阿谀迎承夫差:夫差出行,勾践牵马;夫差就寝,勾践脱履;夫差病了,勾践亲尝夫差粪便以断病情。夫差受蒙,误以为越王勾践乃仁义君子,不忍因私仇而诛大贤,遂放其回国。回到越国后,越王勾践不思吴王不杀之恩,反而卧薪尝胆,阴用文仲七策谋伐吴国。后来夫差为勾践所骗率师远征,被勾践偷袭后方,大败后自刎而亡。” 说到这里,唐海反问:“四位兄弟,夫差为报父仇,励志图强,岂不是大孝大勇?擒了仇人,见仇人仁德,不忍诛杀,岂不是大仁大义?而越王勾践呢,身为一国之君,战败后屈膝求生,岂不可耻?被释放后,用毒计谋伐吴国,岂不忘恩?所以,以我之见,夫差乃真英雄,勾践乃无耻至极。” 山勇点头,林源赞道:“大哥说得极是,勾践为了活命,竟然不惜给仇家做牛做马,亲尝粪便,尽管侥幸成功,却也让人不齿。” 山勇道:“如此说来,吴王夫差虽败,倒也死得堂堂正正。” 叶阳嚷道:“依我看,吴王越王都是王,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称王称霸还不是也要吃人家粪便,哪如我兄弟几个快活,我们虽无王霸大权,却也要金有金,要银有银,胜过他们百倍。” 唐海笑道:“四弟平日里信口雌黄,今日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3 游兴正浓,天渐入暮。 回苏州的路上,五人边走边笑,来到一处林深幽静的山路上时,叶阳前后左右四处张望,林源道:“这里又没什么景致,你看什么?” 叶阳笑道:“我在看,这儿偏僻,是个打劫的好地方。” 五人正踏步而行,忽见前方路中间立有三人,黑暗中隐隐看得见来者各执兵器,显然不是善类。 “英雄所见略同,我兄弟三人也觉得这是个打劫的好地方,”对方为首大汉阴冷地道,另外两人却嘿嘿嘿嘿地怪笑起来。 叶阳一脸的懵懂,我说这是打劫的好地方,果真遇着打劫的了。 唐海拱手道:“三位壮士是何方豪杰?” 为首者道:“我乃常州府钻天鹞,两位兄弟是米脂县乱世王、平凉府油里滑,我兄弟三人欲往山东图大事,怎奈没有盘缠,特向五位好汉借些银两,还望大哥切莫吝啬。” 山勇、林源、叶阳大怒,唐海却笑吟吟地道:“不是我等吝啬,我兄弟五个也是天下无籍汉,江湖落魄人,虽是有心资助三位豪杰,怎奈无能为力。” 那为首的钻天鹞道:“别给老爷巧舌,你兄弟在琼姬湖边说了要金有金要银有银,要不然,我兄弟三个也懒得在此候你!” 唐海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有银子,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确实有用不完的金银,你三人如能悉数抢去,保你们下半辈子富贵无忧。只是,你们才三人,如何斗得过我五个?” 钻天鹞举起刀,朝着刀口吹了几口气,冷笑道:“你们不想活命,我也不介意让你们血污我的刀刃。” 钻天鹞说罢,轻轻一挥手,那乱世王拖刀飞奔而来,叶阳抽出长剑迎上去道:“白天刚说称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晚上就碰到了,也好,老爷宰了你这乱世王。” 二人刀来剑往斗了许久不分胜负,唐海不禁暗暗吃惊。恰在此时,那油里滑蹦跳着砍来,林源今日未带兵器,随手捡了根木棍冲上去就打。油里滑不是林源敌手,斗了几招就被林源将刀夺了去,不得已只好狼狈败走。林源举刀在后追着砍,但油里滑灵活机巧,在林间窜来窜去,林源屡屡砍空,忍不住骂道:“有本事别走,这点功夫还出来打劫?” 钻天鹞见林源羞辱自己的兄弟,舞刀直冲过来道:“我来斗你。”林源弃了油里滑来战钻天鹞,二人几番搏杀难分仲伯。唐海悄悄对山勇道:“二弟,你去擒了钻天鹞来。”山勇领命,赤手空拳直奔过去,喝道:“钻天鹞,我来擒你。” 钻天鹞见山勇来势汹涌,慌忙抛开林源,刀指山勇迎上前来,二人快要临近时,山勇一手拨开刀尖,另一手一掌拍在钻天鹞前胸。那钻天鹞浑身一震,“啊”的一声惨叫,刀脱手,人倒地,口吐血。 油里滑见状,急要前来相助,被林源一手擒住摁在地上。 那边乱世王见两个同伴被制服,顿时慌了神,被叶阳一脚踢飞了手中之刀。乱世王正欲逃走,又被叶阳飞脚踢中前胸,一时立脚不稳,踉跄几步倒在了路边。叶阳举刀要砍,唐海喊道:“不要杀他。” 唐海来到钻天鹞跟前问道:“钻天鹞,你三人欲往山东图大事,图什么大事?” 钻天鹞闭眼不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叶阳喝问乱世王,这乱世王也是硬骨头,哼了一声后闭口不言。 林源见他二人不说,正要审问油里滑,还未开口,油里滑抢先说话了:“禀告五位英雄,听说山东巨野有大财主许红雨,家资万贯,广招天下豪杰,我兄弟三人一商议,决意前去投奔,在他庄园里谋一份衣食无忧的差事,只可惜我们身无分文,不得已行此下作,万望五位大侠恕罪。” 唐海沉思一会,笑道:“你们要投的不是许红雨,是聚众造反的徐鸿儒吧?你们好大的胆,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油里滑大惊,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要投靠的是许红雨,不是徐鸿儒。” 林源用力拍了一下油里滑的脑袋,骂道:“原来你们要去干灭族的勾当?怪不得遮遮掩掩的。” 钻天鹞怒道:“是徐鸿儒又怎样?” 唐海笑道:“是就好,我兄弟五人将你三个送官府去,正好领一笔赏金。”又对山勇、林源、叶阳道:“兄弟们,绑起来,领赏去。” 唐海和世安转身就走,唐海边走边对世安说:“未曾想游幸一番还能领一笔大赏,快意,快意,哈哈。” 油里滑见状,笑道:“英雄莫要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们不会送我们去官府。” 唐海转身道:“哦,何以见得?” 油里滑道:“去了官府,你说我们三个要去投靠徐鸿儒,我们也可以说你们五个要去投靠徐鸿儒,我三兄弟要抓反贼,反被反贼所抓,官府不知真相,必会将我们八人一并扣下,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定夺。五位英雄武艺不凡,绝非普通百姓,以我看来,手中的命案应该不少,到时候被灭九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叶阳大怒,吼道:“我哥哥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寇盗跖’,怎的?老爷今日宰了你,你去阎王哪儿首告去。”叶阳放开乱世王,扑上去就要砍油里滑,油里滑吓得直冒冷汉,慌乱之际高喊:“杀我是祸,饶我是福。” 唐海拦住叶阳,怪问油里滑道:“怎么说杀你是祸,饶你是福?” 油里滑道:“如今朝廷腐朽,民不聊生,百姓水火中急盼天下英雄相救。最近闻听陇南百姓激变,广元饥民揭竿,浔州农民举义,我兄弟三人不才,甘弃生死循天道,但求百姓脱苦海。我们固然不避生死,但英雄快刀一挥,却使天下百姓解脱无望,对百姓来说,岂不是祸么?相反,五位英雄若能存仁义之心,明兴亡之理,为天下计,放我兄弟三人一马,他日我三人驰骋疆场,必使刘关张再生,黎民得救有望,岂不是福么? 油里滑这番言辞,逗得唐海哭笑不得,笑骂道:“你真是个油里滑!”稍顿了一下又道:“好吧,我今日也不为难你三人,你们走吧。” 乱世王跑过去扶起钻天鹞,钻天鹞近前拱手问道:“敢问英雄真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寇盗跖?” 唐海亦拱手回礼:“唐海徒有虚名,三位好汉立志匡扶天下,乃真英雄也。” 钻天鹞闻听,赶紧再拜道:“失敬,我兄弟三人有眼不识泰山。” 唐海扶起道:“三位好汉身手不凡,志向高远,唐海佩服。”又让林源放开油里滑,取了一锭金子、二锭银子递与钻天鹞道:“三位好汉既缺盘缠,唐海愿尽绵薄,希望日后举义,切切不要忘记今日誓言。” 油里滑见唐海出手大方,眼睛盯着钻天鹞手中的金银嘻笑道:“嘿嘿,想不到天下第一寇盗跖还是个比‘金善人’还善的大好人,多谢了。” 油里滑抢过银子,笑咪咪地藏了起来。钻天鹞邀请道:“当今天下风云暗涌,四方英雄蓄势待发,五位英雄既有手段,何不趁此大好时机建功立业,扬名青史?” 叶阳听了大喜道:“是呀大哥,我们游戏江湖,顶多杀几个贪官豪绅,还不如与众英雄揭竿而起,痛痛快快地杀他个天翻地覆。” 唐海并不搭理叶阳,朝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拜道:“愿三位好汉他日沙场扬威,休害无辜。” 钻天鹞见唐海无意聚义,只好拜谢道:“日后若能相见,定当报答英雄赐金赠银大恩。” 二十四回:金善人善行天下,第一寇计寇细作 1 回到苏州,离城尚有半里路远,就见有人高呼:“进出城的百姓抓紧些儿,马上要关城门了。”唐海道:“兄弟们快走,不然就得城外过夜了。”五人刚入城,守城士兵就闭了城门。 五人饥饿,入酒馆要了酒肉放肚大吃,只听旁边一汉子吃了后,将嘴一抹道:“店家,快来结账,我还要出城呢。” 世安好心提醒他道:“这位大哥,方才已经闭了城门。” 那汉子道:“不妨事,我是奉金善人之命来城内药铺抓药的,守城人自会放行。”汉子结了账,大步出了酒馆。 “金善人?”唐海想起油里滑也曾提及过此人,喃喃自语道:“他是何方神圣,为何有此特权!” 店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见唐海不识得金善人,乃道:“客人定是他乡远路之人,我们苏州这金善人,可是一个大大的活菩萨。” 唐海道:“怎见得?” 旁边一桌吃饭客人抢过话回道:“金善人你们都不知道?嘿,你们是哪里人,上个月我去徐州贩羊皮,那儿的人也都知晓金善人,你们是更远的客人?” 唐海笑道:“我们是贵州来的,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那客人道:“哦,怪不得,既如此,我说给你们听听。” 叶阳将唐海跟前的酒坛搬来,一边给世安倒酒一边笑道:“大哥喜欢听故事,来,咱们四个喝酒。” 唐海不理叶阳,转向那客人,倾身向前,一心要聆听金善人的故事。 那客人道:“金善人是北方人,来我们苏州约有三五年了吧,他精通医术,堪称岐黄再世,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救人无数,从来只收少许铜钱,被他免了药费的穷人不知有几千几万!” 那客人说到这里,店家插言道:“依我看,免药费的穷人少说也有万人,光我们村就有十多个呢。所以,连官府也都规定,凡是金善人派人进城买药,守城士兵可开小门任其出入。” 那客人又说:“我们苏州人,对金善人无人不敬,不管大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员外地主还是穷困耕夫,不管是江湖豪强还是守法良民,见了金善人,个个礼让三分。” 山勇道:“想不到,这馄沌世界里还有这般好人!” 世安道:“大哥,既有这样的善人,我们当去相访。”叶阳道:“我不信,多半是店家和这位客人吹的。”林源笑道:“要知真假还不容易,我穿着破烂衣服,假为有病,亲去试他一试便知。” 店家和酒馆里的客人们见这几个外乡人不信,相互说道:“他五个蛮人不受教化,不通礼数,跟他们说真是对牛弹琴。” 唐海见三弟、四弟无礼,遂道:“金善人乃至善至仁之人,二位兄弟休要胡说。”林源和叶阳听了,嘿嘿一笑了之。 2 苏州阳山下,凤凰禅寺郊。 在一农家院内,几十人围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郎中聆听着远方的故事,那郎中一脸清瘦,却精神充沛,他头扎蓝巾,身着青袍,脚踏布履,对众百姓讲道:“在长城之外,在那远离官场,远离尘世的北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儿碧绿之上没有恶霸,没有官差,没有赋税,没有地主,没有杀戮,那蓝天白云之下只有牛羊,只有骏马,只有草原,只有清风,只有淳朴的牧民自由自在的奔驰……” 唐海五人一边听着,一边悄悄走进院子,在人群中静静地聆听着。 有人问道:“金善人,你游走四方,济世救人,不知做了多少善事,真让我们敬佩,你能留在苏州,真是我们苏州百姓之福。” 金善人叹道:“我来苏州已有四年多了,能为这儿的百姓做点儿好事,是我的福气,可是,中国这么大,其他地方也有许多穷困的病人需要医治,我不去帮他们,他们又能靠谁呢!” “怎么,金善人要走?”大家谁也舍不得金善人离开苏州,听了这话,颇为震惊和失落。 金善人道:“我曾经发誓,要用所学之术救济天下百姓,要是总在苏州这人间天堂待着不走,虽也能做些善事,终究非我理想,还望众乡亲体谅。” 金善人见大家不舍,又念诗道: 离恨如春草,年复一年生。 吾志游天涯,度尽苦难人。 众人听了,个个愁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次日一早,金善人要远游他方的信息传开了去,附近一千多百姓赶来相送。富贵的送金银,贫穷的送干粮,大家依依不舍,含泪相送。金善人与大家一一道别,叮嘱还未治愈的病人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复将所受的钱财散给老弱病残,仅带了几张大饼,一壶水,一箱医具踏步远去。 金善人走了,众人哭成一团,良久才散。 林源茫然言道:“四弟,看来你我错了,这金善人果真至善,我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 山勇道:“是呀,若不是亲眼见他将几十两黄金白银送与贫苦百姓,我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好人。” 叶阳道:“这算什么,咱大哥不知白送出去多少金银呢。” 唐海笑道:“大哥怎能与他相比,大哥这财都是靠兄弟们劫来的,人家金善人可是凭自己一技之长辛辛苦苦挣来的。” 山勇道:“方才这千民送善人的场面,真是令人感动。” 世安自言自语道:“金善人虽是一个游方郎中,志向胸怀胜过多少英雄豪杰,可江湖险恶,他一人孤身独行如何安全?若能有个帮手跟随着岂不更好。” 唐海听了,知道世安有跟随金善人之意,心中不禁一惊,忽琢磨着世安的话,又回想起金善人高德,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3 长江远映青山,回首难穷望眼。 金善人一心救苦,这日北上来到江阴香山,登临山顶,前观涛涛长江,后望杳杳南国,瞑目长思,忽唏嘘一气,大步下山而去。 到了山下村店,金善人要了一盘青菜,一碗米饭,一壶茶,一人慢慢吃了起来。 村店不大,仅有金善人一个客人,店家或是生意不好,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摇头叹息。这时突然进来一主一仆,二人衣着光艳,颇似大户员外出行,只见他们要了一碗羊肉,一罐炖猪肚,一盘红烧鲤鱼,一碟花生,一壶酒,兴致勃勃地享受着。 “员外,小人不明白,你为何将那本破书捡回来,小人虽不识字,却也知道那书无甚用处,你看里面全是一些数字,写的乱七八糟的。”那仆人一脸纳闷状。 员外用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褡裢,笑道:“你知道什么,这书虽破,可我翻了翻,是一本账册,里面记载的都是江南各州各县储粮、食盐的数字,账目清晰,一目了然,想必是地方官呈送朝廷的,却被粗心驿卒丢失在路上了。我捡来,正好交给管家,让他学学如何做账,又不是给你看的。” 仆人笑道:“哦,我就说员外怎么把这书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嘿嘿!” “你大字不识一个,还想看书?快去将马牵去吃点草,一会儿我们还有很长的路,马饿着肚怎行?” 仆人答应一声去了,员外自个儿吃了一会,结了账问道:“店家,茅房在哪?” 店家道:“就在敝店后面。” 员外出了店门,不多时回来,从桌子上拎了褡裢,与店家道了声别就匆忙离去。金善人见了,也付了饭钱跟去,可出了店门左盼右顾,未见一个人影,不禁大惊,此主仆二人去哪儿了,怎么未听见马蹄声,人却无踪无影? 金善人惆怅一阵,颇为悔恨,不得已朝北走去,行了大约三四里路,见一界碑,写着“山北村”,碑上靠着一人,好像是在打瞌睡,想必是村民干活累了,靠在界碑小憩。金善人上前轻声呼唤道:“小弟,快醒醒,石碑凉,小心着寒。” 那人醒来,笑道:“多谢大哥,方才与我家员外在村店里喝酒,也不知怎的感到头晕,来此喂马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金善人一看,正是刚才村店里饮酒的仆人。 “你家员外呢?” “他不是还在吃么?” 金善人暗思:“他家员外早就出来了,想必是仆人在此喂马,员外却找错了地方,因此主仆未曾相见。”想到这里,金善人大喜,不露声色地道:“小兄弟,我是一个郎中,人称金善人,你家员外捡了本什么书,可以给我看看么?不如你将书买与我,我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仆人道:“金善人?原来你就是金善人,哎呀,大名鼎鼎呀,失敬失敬。” 金善人笑道:“小兄弟过奖了,我颇爱书,将你的书买与我如何?” 仆人道:“书在我家员外那儿呢。” 金善人笑道:“他背一个褡裢,你背一个大袋子,或许在你袋里也说不定,你找找看。” 仆人站起来,将袋子往肩上一甩,笑道:“你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卖,员外会骂我的。” 金善人抓住仆人道:“我给你三十两银子,如何?” 仆人摇头,“不卖不卖,你放开我,我回去找员外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金善人眼露凶光,猛然一手抓住布袋子不放,恶狠狠地瞪着仆人。 仆人见了,二话不说,丢下袋子就跑。 金善人也不追赶,赶紧打开布袋子翻来搜去,却尽是些杂物,根本就没有什么账册。 怎么回事?金善人颇是纳闷。 “好一个虚伪的金善人,在此偏僻无人处,竟要杀人劫财。” 金善人大惊,抬头一看,五个汉子围了过来,其中两个却是方才村店里饮酒的主仆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敢暗算我?”金善人阴沉沉地问道。 “在下不才,江湖上人称天下第一寇盗跖,”扮成员外的唐海笑吟吟地道。 世安冷冷地道:“若不是我扮成仆人亲身经历,我做梦也想不到你这伪善人竟然如此歹毒。” “盗跖,你也是响当当地好汉,我一生积善,并无恶行,为何设计寇犯于我?” 世安道:“你为了一本账册,竟然要对我行凶,这不是恶行是什么?” 山勇怪问道:“大哥,此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昨天还是治病救人的大善人,今天就变成杀人劫财的凶徒了?” 林源、叶阳、世安也都有同样的疑问,见山勇问了,都看着唐海,甚是不解。 唐海笑道:“此人亦善亦恶。他悬壶济世不假,救弱扶贫不假,说他是金善人,其实也并无不妥。但是,此人利用在百姓中的威望,大肆渲染长城以北草原是乐土,蛊惑我中原人心。今日在村店里,我预先在褡裢口放一根细丝线,然后假说拾得账本一册,暗示就在褡裢里,再借故去上茅房,回来时发现褡裢口的丝线掉落在一边,我便知他欲偷账册,这也证明我的推断不假,为此,特设下此计诱其露出真面目。” 世安大惊:“大哥,他一个郎中为何要高价购买一本账册,甚至不惜行凶杀人?”山勇、林源、叶阳也道:“是呀,他到底是什么人?” 唐海道:“大金奸细,他是专门前来刺探我中原军情、民心、江河、钱粮消息的大金国奸细。” 山勇惊道:“这么说,东虏强盗已经有了问鼎中原之意?” 唐海道:“问鼎中原,夺取大明天下,他大金国恐怕几十年前就有了。” 叶阳道:“原来他是金人,怪不得叫金善人,看我割下他狗头。” 唐海道:“四弟小心,此人独身一人闯我中原,必有过人之处。” 金善人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寇果然厉害,可惜,就凭你五人如何擒得了我!” 叶阳大怒:“金人有甚三头六臂?让叶阳见识见识。”说罢猛冲过去。 金善人看着飞奔过来的叶阳,冷笑一声,稍微后退一步,待叶阳近前,猛击一掌。叶阳虽是粗人,可也粗中有细,刚才听了大哥提醒,心中早有提防,见金善人一掌反制,急忙偏身躲过。叶阳立稳后,飞腿再踢,却被金善人抓住脚一抬,扑通一声仰天倒下,急欲再起时,金善人一脚踢来,人被踢飞一丈余远。 唐海大惊,此人果然是深藏不漏的高手。金善人冷冷地道:“大明朝官府奈何不了你这盗跖,那就让我这大金国武士来擒你。”金善人说着直冲唐海而来。 林源大怒,迎上去与之交手,叶阳也暴跳着扑来,金善人以一敌二,脸不变色,厮杀一阵,终究不敌,被林源、叶阳逼得节节败退。金善人见赢不了,猛地转身就跑,却被“仆人”世安迎头拦住,金善人大怒,握着拳,红着眼强闯过去,世安只一拳,金善人躲避不过,被打飞在灌木丛中。 林源跑过去,将人从灌木丛中拎出丢在地上,用刀抵在前胸不放。 唐海笑道:“大明天子擒我不着,大明官差被我玩得团团转,中原江湖恶人闻我姓名者胆战心惊,你这金狗也敢口出狂言?” 金善人哈哈大笑,虽被擒,却毫无惧色。 山勇骂道:“你这伪善人,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金善人骂道:“我来中原十年,每到一处治病救人,扶助贫苦,不知医好几万百姓,虽说暗中收集了不少军民信息传去盛京,却也是为了更好地救济天下苍生,想你大明皇帝不爱民,不恤众,将来我大金国若能一统天下,对中原百姓未尝不是好事,哼,我是真善还是伪善,百姓自有公论,你五人有何资格论断!” 唐海道:“我不跟你嚼舌,我只问你,十年来,你一共窃我中国多少机密?” 金善人道:“什么机密,中原百姓水深火热,这是天下共知之事,何来的机密之说?我一个人倾心相救,怎奈杯水车薪,不得已,将中原百姓所受苦难如实报于我王,望我王发兵相救,有何不妥?” 山勇责道:“你这人真是不晓羞耻,明明是大金国派来的细作,意欲图我华夏,夺我河山,辱我百姓,却说得这般动听。” 叶阳摸出短刀道:“他喜欢嚼舌头,看我割了他舌头下酒吃。” “四弟不可鲁莽,”唐海止住叶阳,又将林源手中的刀抽回,示意放开他,“此人虽是奸细,但也做了不少好事,休伤他性命。” 山勇、林源、叶阳、世安大奇,唐海道:“纵观古今,一国之兴亡,在于己而不在于敌,我大明若是国君英明,国泰民安,他大金再强大,奸细再多亦是徒劳。” 唐海说完甩手而去,山勇四人见状,也只得叹息一声放了金善人,然后匆匆地跟了上去。 金善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远去的唐海喊道:“唐海,你既为豪杰,当识时务,明庭不能容你,何不与我大清共盟,取富贵,立功名,救苍生!”唐海听了,回头呵呵笑道:“你金人乃偏安蛮夷,亦妄想图取中原么?我荐《庄子秋水》一书给你,万望细读!” 唐海哈哈大笑着走了,山勇道:“大哥,我们何处去?” 唐海道:“这半年来江湖上传言罗山出了个鬼杀手,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我倒很想去见识见识。” 世安喜道:“我有一个师弟在罗山,正好前去相见。” 叶阳笑道:“大哥想见鬼也容易,我去将这鬼捉来就是。” 唐海道:“风传鬼杀手专杀江湖败类,唐海颇为敬佩,我们就去罗山休闲几天,如能侥幸碰上这位英雄,拉其入伙,共谋大业,岂不痛快!” 叶阳哈哈笑道:“大哥连鬼也爱。” 山勇笑道:“我们大哥呀,风闻屋闹鬼,偏爱鬼屋眠。” 第二五回:罗山辞纷扰江湖,塞北入世外桃源 1 罗山灵山寺乃太祖皇帝敕封的国庙,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世安去寻师弟唐喜,林源和叶阳去了赌场寻开心,唐海带着山勇慕名来此游览。 二人边走边聊,山勇道:“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唐海笑了笑:“你是疑惑,我为什么不跟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一起去投奔农民义军?” 山勇道:“当年,那腊尔山西苗首领龙保联结平头、黄腊、施溪、万山、麻阳、凤凰、永绥、铜仁八县苗民,声势浩大,邀大哥为副寨主,大哥不应。那郑芝龙在福建有水师数万之众,请大哥共图大业,大哥婉言谢绝。大哥说此二人胸无大志,偏安一隅,难成大器,不受邀尚可理解,可如今天下大乱,各路豪杰竟相起事,大哥一向嫉恶如仇,更兼深通兵法,金戈铁甲杀伐之处,正是大哥运筹帷幄用武之地,四弟要去聚义,大哥为何不允?” 唐海道:“四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山勇奇道:“为何?” 唐海冁然而笑,看了看山勇,缓缓踱步而去。山勇跟在后面,只听唐海徐徐言道:“古来历朝历代,凡为首揭竿者均无成功先例。你瞧那陈胜、吴广揭竿,最终还是刘邦、项羽二雄争霸。再看那张角、张宝、张梁首反乾坤,最终归于曹操、孙权、刘备三国演义。复观那李密、杜建德聚义,最终乃是李渊、李世民父子称雄。又察那刘福通以红巾起事,最终朱元璋靠三尺剑一统天下。方今天下乱象已显,以我猜度,未来两三年内,自有各路豪杰纷纷举枪扬剑,我唐海何德何能敢与诸强争雄?莫若……,莫若等个三年五载,待天下假豪强灭尽,世间真英雄现身,你我兄弟再仗剑相投,也免得误送了兄弟们的前程。” 山勇大喜道:“大哥远见,山勇佩服。不过,大哥,投靠别人做甚,天下真英雄非你莫属。” “唐海何能,敢称英雄?”唐海长长地吁了口气。 “大哥不是,这天下谁是!” 唐海道:“真英雄者,其才,文治国,武安邦,藏奇谋,通兵机。其德,怀仁义,系苍生,伐天下,安黎民 ;其动, 怒目睁,天地惊,刀剑挥,人头落;其静,形如死,心如水,安如石,稳如山。” 山勇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二人正说着,林源、叶阳在远处大喊道:“大哥,二哥!”二人一看,见林源、叶阳带着世安由远而来。唐海、山勇迎了上去,唐海问道:“世安兄弟可寻着师弟?”世安道:“寻着了,他如今已是罗山县衙捕头,前途无量。”唐海一怔,随即道:“何不请来相识?”世安道:“今日正逢他带班值衙,我已约他散衙后在‘好酒香’相聚。”唐海喜道:“甚好。” 五人游了一会,眼见天色不早,遂一起离了灵山寺,有说有笑地回到县城,来到“好酒香”酒楼门口。 世安道:“四位哥哥先进酒楼,我去县衙唤师弟前来。” 唐海道:“好,我们先叫上酒菜,兄弟快去快回。” 世安刚走,唐海转身就要进酒楼去,忽听林源骂道:“撞死?”又听叶阳喝道:“不长眼睛,老子挖了你眼珠子。”唐海回头见一青年小子正在点头哈腰地道歉,遂道:“算了,二位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林源、叶阳只好作罢。 进了酒楼,点好酒菜,唐海对林源、叶阳道:“行走江湖,需处处谦卑,兄弟们虽有手段,但不可恃强凌弱,你看人家世安兄弟,武艺高强,却从不张扬。” 叶阳笑道:“大哥也是糊涂,他固然有些本事,却甚是迂腐,就像朝中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这帮蠢文人,虽说一身正气,有个屁用。” 唐海听了若有所思,朝山勇苦笑一声道:“四弟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 四人未等多久,见世安带着一精瘦公人前来,世安介绍道:“这是我师弟唐喜,罗山县衙捕头。”唐喜拱手道:“拜见各位哥哥。”世安又将唐海四人介绍给唐喜,六人坐下,吩咐小二摆上酒菜,大家围桌边吃边说。 叶阳盯着唐喜嘿嘿地笑:“兄弟,就你这身子也能做捕头?你若遇盗,能擒住么,怪不得罗山鬼杀手横行,哈哈哈哈。” 唐海骂道:“四弟又胡说了,唐喜兄弟是世安兄弟的师弟,自然手段了得,你岂可以貌取人,快闭上你那臭嘴,再胡说,我敲了你牙齿。” 世安道:“师弟,叶阳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你休见怪。” 唐喜笑道:“他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在罗山,这么说我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 唐海道:“唐捕头年轻有为,钦佩。” 唐喜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捕头是花银子买来的,货不真,价不实。” 唐海一笑:“呵呵,唐喜兄弟倒是爽快。” 世安道:“师弟有个哥哥叫唐君,原是县衙捕头,为人正派,执法不阿,可惜骑马抓捕盗贼时不幸坠崖而亡,县令怜之,遂让师弟补了捕头这个职位。” 唐喜笑道:“主要还是老母花了银子,不然怎肯让我补缺。” 唐海道:“不管怎样,如今兄弟坐上捕头之位,当如哥哥一样执法不阿,为民请命。” 叶阳喝了一碗酒,用衣袖将嘴一抹,插言道:“对了大哥,唐喜兄弟即是捕头,想必知道鬼杀手的事,让他说来听听,我们也好寻找此人。” 唐喜道:“怎么,哥哥们寻找此贼做什么?” 唐海心怕叶阳说漏了嘴,赶紧回道:“我兄弟几个听闻罗山县衙悬赏重金抓捕鬼杀手,也想碰碰运气。” 叶阳见唐海如此说,不禁一愣,不是说好来找鬼杀手邀其入伙的么?怎么变成抓捕鬼杀手邀功请赏了。林源暗暗扯了扯叶阳衣角,叶阳遂不再言语。 唐喜将筷子一放,叹气道:“一提起这事我就头疼。官府迟迟抓不到鬼杀手,上头天天责骂我们捕房无能,他娘的,他们这些文绉绉的秀才官有什么资格骂老子,真希望哪天鬼杀手将这帮狗官也都一起宰了。”唐喜说完又喝了口闷酒,继续道:“如果几位哥哥真能抓住此贼,也免得唐喜整日受这帮狗官的气。” 世安对唐海道:“师弟对我说过了,罗山半年来出了七八起怪异杀人案,第一起是正月二十一那天晚上,柳树村光棍信财被人用木棒打死在自己家里。第二起是今年五月,湖广商人曾诚、曾四兄弟俩在离自己矿山不远的山沟里被劫杀,也是被木棒击中头部而亡,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这两起案子因一起是个无权无势的农民,一起是外乡人,县衙都给压下来了,没有上报。最为麻烦的就是第三起,也就是五个月前的七月十四日,华融钱行掌柜元霸在县城内自己家中被杀,身上全是紫青色的伤痕,据说也是被木棒击伤头部致死。这个元霸可不一般,是放钱的行家,其表姐段七和表姐夫白龙王是罗山霸主,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元霸被杀,段七公开说官府不行,她要自己破案,捕获凶手后公开剥皮抽筋。县令闻听消息后惊吓不小,万一真的被白龙王、段七抢先抓住了凶手,传扬出去,不仅罗山县衙成了笑话,恐怕他这个县令也当不成了,因此榜召天下英雄破案,又令捕快四处查访,下定决心要抢在段七之先破案,捉拿鬼杀手。可是,五个月来,不仅未能捉住凶手,反而接连出了四五起类似的案子,死者均为罗山手段了得的强梁男儿。” 林源惊讶地问:“这种大案?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唐喜道:“凶手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么查?” 山勇不解地问:“江湖上怎么都传言是鬼杀人?” 唐喜道:“信财被杀当晚外去喝酒了,据说还找了一个青楼女子相陪,后来不知何故,他趁酒兴把这个女子打了一顿,回家后去找哥哥信忠借钱,信忠素知弟弟花天酒地,就没有答应他,信财只好悻冲冲地回到自己的破屋之中。过了没多久,信忠担心弟弟酒后出事,决意去弟弟家看看他,快走到信财家门口时,黑暗中看到一个手持大棒,脸如童子,全身漆黑的鬼怪从信财家飘出来,信忠吓得惊叫一声掉头就跑,第二天大家就发现信财死在家里了。这是在案发后,县令王武王大人与里长找到信忠调查的时候,信忠主动说出来的,王大人先前怀疑是信忠谋杀亲弟,然后编造鬼怪故事企图蒙混过关呢,当时就把信忠抓起来严刑拷打,关了一个多月,审了二十多次,最后迫使信忠认罪了。可巧的是,信忠刚刚承认杀了弟弟,又出现了第二起凶杀案,曾诚、曾四兄弟被杀了,案发当晚,百姓也看到一个身披甲胄,脸如童子,双手撑棒而立的鬼怪,所见与信忠说的一模一样,王大人再才确信自己抓错了人,不得已把他给放了。” 山勇道:“这么说官府也是无能为力了?” 唐喜道:“不仅官府在查,江湖上也有不少贪图赏金的好汉纷纷前来罗山寻找凶手,目前罗山第一豪强白龙王白伟和他夫人段七私下里抓了几人,但不知道是否审出结果来。” 世安看着唐喜,责怪道:“为了一个鬼杀手,你们官府和江湖上的好汉不知冤屈了多少无辜的人!” 唐喜慌忙摇头摆手:“师兄可不要这样看着我,这都是县令、县丞他们搞的,我可没错抓一个人。” 唐海道:“兄弟身为捕头,缉捕盗贼时千万小心在意,不能冤屈了无辜良善。”又对世安道:“兄弟,我们就留在罗山,竭尽所能帮唐喜兄弟一把,如真能抓获鬼杀手,也算是为罗山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唐喜喜道:“如此最好,师兄,以后你哪也不去了,我给你在县衙找点差事干,别看杂役工钱少,平日里油水可多了,还能天天吃喝玩乐,不比那些大户员外差那里去。” 唐海暗惊,担心唐喜将世安给拉了去。世安却琢磨起来:“唐海四人乃江湖大盗,跟随他们走下去,日后无法回头,不如借此机会脱身,在县衙里做个杂役,能混个温饱,足矣!”思至此,乃道:“世安除了点拳脚功夫外也别无他长,这些时日吃喝用度全靠唐大哥给付,心中甚为不安,师弟若能为我找份差事,让我自食其力,世安感激不尽。”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大惊。唐海劝道:“世安兄弟,以你之才做个县衙杂役岂不可惜?”山勇也道:“是呀,你可要想好了。”叶阳道:“这人可真奇怪,放着诺达的江湖不走,偏要将自己困死在这偏僻小县里面!”林源亦舍不得世安:“跟着大哥多快活,一个杂役有什么好当的!” 世安道:“多谢四位哥哥好意,世安心灰意泠,并无甚么雄心壮志,能有口饭吃就知足了,还望哥哥们成全。” 唐喜道:“四位哥哥以后可常来罗山相聚,如果那天师兄厌倦了,随时可随哥哥们去,杂役这活儿,来去自由,想走就走。” 世安道:“对,大哥,以后你们可常来罗山玩。” 唐海懊悔不已,本想着来罗山将鬼杀手拉来入伙,未曾想鬼杀手还没见着,自己兄弟却走丢了一个。可是,自己先前答应世安,若有好的出处任他自去绝不强留,现在怎好食言? 大家一时沉默。 唐海深知事已至此,留也没用,遂打破沉寂,笑道:“既如此,今日之宴,算是我兄弟四个为世安、唐喜兄弟所设。来,二弟,三弟,四弟,我兄弟几个共敬二位兄弟,一祝世安找到安稳归属,二祝世安、唐喜师兄弟团聚。” 唐喜笑道:“哪里的话,四位哥哥来到罗山即是客,哪能让哥哥们设宴。” 六人共同举碗饮了,又吃了许久,唐海见大家都酒足饭饱,对林源道:“三弟,去结账。”林源站起就要掏银子,唐喜赶紧起身拦住道:“四位哥哥休要让唐喜难堪,今日让你们付了饭钱,日后叫我怎么做人。” 唐海正要说话,林源一边上下摸着衣服,一边尴尬地道:“不好,我的钱袋子不见了。”大家都看着林源,唐海猛然道:“糟了,定是被那年青人给偷去了。”林源、叶阳再才想起进酒店时碰到那人的情形,不禁勃然大怒。 唐喜问了原委,笑道:“四位哥哥不要着急,我知他是谁。” 叶阳问道:“谁?” 唐喜道:“他是我们罗山的贯偷,姓鲁名奇,先前跟随罗山恶霸阮天虎学过几天拳脚棍棒,后来阮天虎投奔另一好汉郎八,他就自己带着一帮小混混靠偷窃为生,大凡县城内的盗窃案,十有八九是他们一伙做的。我知他常住在西城铁匠铺后的村庄里,明日我差人将他唤来,把银子一分不少地退给四位哥哥。” 唐喜叫来店家道:“这顿饭算在我头上,改日来付你银子。” 店家笑道:“捕头大人说哪里话,你能来小店吃饭饮酒,那是小店的幸事,哪能收取你的银子。” 唐喜亦笑道:“店家真会说话,日后如有人欺负你,只管来县衙找我就是。” 店家谢道:“多谢唐捕头照顾。” 六人走出酒店,叶阳径往城西而去,山勇问道:“四弟去哪里?” 叶阳道:“去打死那偷银子的鲁奇。”话未说完,人已飞走而去。林源道:“走江湖十多年,从来还没人敢偷我的钱,这口气如何能忍!”说罢也跟了过去。 唐海大惊道:“他们二人去找茬子,必有死伤,二弟,快去止住。” 唐喜笑道:“没事,让他们去,此时鲁奇不知在哪里鬼混呢,这厮每天回去睡觉,少说也是后半夜了。” 唐海这才松了口气:“哦,如此就好,他二人寻鲁奇不着,自会回来。” 2 林源与叶阳来到铁匠铺后的村里打听鲁奇,都说这个无赖半夜才归,林源悻悻地要回,叶阳道:“回去干什么,回去了大哥还会让我们再出来?不如先去赌几把,待半夜后再来寻偷钱贼。”林源道:“兄弟说的是。”二人记下鲁奇住的房子,径直去了赌场。 到了半夜,二人惦记着偷钱贼无心再赌,遂离了赌坊赶至村里,此时正值清风明月,蟾光皎洁,大地一片寂静。 叶阳一脚踢开大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只听院子后的房屋里传出骂声道: “谁?深更半夜的找死呀!”话音刚落,屋里冲出一人来,叶阳奔上前抓起一看,正是在酒店门外撞林源的人,叶阳厉声喝道:“偷钱贼,认得爷爷么?”林源从后面跟来说道:“你偷我钱,我要你命。”鲁奇见了,慌忙将头一低,顺手脱了外衣,人从叶阳腋窝下逃了出去,飞速地奔入屋内躲了起来。 林源、叶阳大怒,二人喝道:“躲哪里去?”正要追进屋抓人,忽见屋顶上轻飘飘地落下一影堵在了门口。二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影子身披甲胄,手持木棒,脸如童子,叶阳惊问道:“你是人是鬼?”那人也不回答,舞棒狠狠地打来。叶阳大怒,顺手在院子里摸了根棍回击。 林源见二人打了起来,趁机钻进屋去寻找鲁奇,不料鲁奇早已从后门逃得无踪无影了。 林源返回到院子里,见叶阳几番命悬一线,急忙窜进铁匠铺里取了一柄还未完工的钢刀,也大喝着冲上来助战。 三人在院子里大战,早惊动了熟睡的百姓,大伙原先以为是抓贼寇,都拿着锄头镰刀等物一窝蜂似的赶来,走近一看,大喊道:“我的妈呀,鬼杀手又杀人啦!”众人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慌里慌张地躲进家里不肯出来了。 斗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输赢,那鬼杀手忽然转身轻飘飘地逃去村外。林源、叶阳追去一看,见是一片小树林,叶阳要冲进去寻找,林源道:“兄弟不可冒进,待我拿火把来。”林源来到一户人家前,踹开大门,闯进去令户主起床,讨要了两个火把,抢了一把长刀,二人一手举火把一手提着兵器追入林子寻找,转了许久不见鬼杀手踪影,只得悻悻返回,碰巧遇到山勇赶来。 山勇责道:“你二人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林源将遇到鬼杀手一事说给山勇听,山勇大惊,道:“快回去向大哥禀报。” 唐海沉吟良久,林源道:“鬼杀手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就要行凶,着实可恨。” 山勇道:“我们初来罗山,又不曾干过坏事,此贼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看来他并非大哥所想是个英雄。” 唐海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猜错了!” 叶阳笑道:“大哥见蛇长点就说是龙,见猫大点就说是虎。” 唐海怆然若失,叹道:“既如此,我们寻他作甚,明日离开此地罢。” 叶阳道:“不行,鲁奇偷钱未还,鬼杀手无辜恼我,我非捉住他二人不可。” 唐海道:“鲁奇虽说偷了我们的银子,但罪不至死,你我要是将他杀了,唐喜兄弟定然为难,毕竟他是罗山捕头,出了命案,他岂能不闻不问。至于鬼杀手,他不曾伤着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3 次日,世安、唐喜送唐海四人出城,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世安、唐喜六人来到罗山城北三岔路口,唐喜叹道:“原想着几位哥哥帮助我们捉拿鬼杀手,不想哥哥们也要走了,唉!” 唐海道:“我兄弟四人本想前来罗山碰碰运气,希望能捉住鬼杀手,讨个赏钱,发笔横财,昨日上街玩,听几个百姓说鬼杀手手段毒辣,我四人商议一番,还是不要碰这丧门星的好。” 唐喜道:“今晨有村民来报,昨夜鬼杀手又现身了,县令召集县衙所有捕快训话,各四位哥哥,恕不远送了。” 唐海道:“兄弟公务要紧,我们就此拜别。” 唐海舍不得世安,又赠黄金百两,世安大惊,坚拒不收,唐海道:“你我兄弟情深,岂止百金所能比拟?你在罗山虽说有唐捕头照顾,料想吃喝不愁,但安家置产,将来还要娶妻生子,总不能全靠唐捕头吧,终究是需要银子的。”山勇也道:“是呀,你就收下,我们并不缺少钱财。”叶阳道:“我整天背着这黄白之物也很沉的,你就当替我分担点重量。”世安见唐海四人诚心赠送,只好收下。 送走四人,世安、唐喜方准备返回,忽见一路人左右打量唐喜,唐喜笑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有三头六臂?”那人吃吃问道:“你,你不就是县衙的捕头?”唐喜道:“是我,怎的?”那人大喜,转身就跑,搞得世安、唐喜莫名其妙。 走着走着,唐喜猛然大惊道:“不好,这帮刁民定是遇到麻烦了,师兄,我们快走,迟了祸患无穷。”唐喜拉着世安就要跑,世安大惑:“师弟,有什么麻烦?” 二人拉拉扯扯的当口,几十村民忽地围了过来,其中数人头上还有血迹,显然是被人打了。唐喜见躲避不过,只得清清嗓子大声道:“乡亲们,你们有什么事,慢慢说来。” 一老者道:“禀告捕头大人,我村财主徐大,仗势欺人,他修了一条路通往他家的山林,沿途侵占了我们十几家人的田土,却不给大家一文钱补偿,我们找他论理,他说那条路我们大家都可以走,他又不收我们过路费,因此不该补给我们损失,我们多说几句,被他的家丁乱棒打了出来,乡亲们正无处说理,天幸捕头大人屈驾蔽村,总算来了个替我们说理的人。” 世安大怒,看着唐喜,盼着他为百姓伸张正义,不料唐喜道:“徐大也太放肆了,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县衙调集人手,你们备好状子等我。” 众人大喜,一个个跪地相拜,口称:“多谢捕头大人。”世安道:“师弟,何须回县衙调人,你我二人足矣。”唐喜将世安拉至一边悄声道:“师兄切莫多言,我自有主张。”回头对众人道:“你们暂且回去,我速去县衙,一两个时辰便来擒拿打人凶手。” 回至县城,世安道:“师弟,谅那徐大有何本领,他的家丁又不是什么江湖豪强,你我既然遇上,顺手抓来就是,何须多人?” 唐喜笑道:“师兄有所不知,徐大既然如此野蛮,想必多少也有几个江湖恶人为他撑腰,或者,官场上有他的什么亲戚朋友也说不定,我们抓人,可不能乱来,否则会出乱子。至于这帮百姓,我暂且哄过他们,待会回去先禀告县令和典史,再查查徐大有何背景,然后再做定夺。” 世安听了黯然伤神,问道:“那你为何答应他们一两个时辰就会去抓人。” 唐喜嘻嘻笑道:“敷衍敷衍他们罢了。” 走到县衙,正碰上捕快吴广,唐喜小声问道:“你可知城外的财主徐大有何来路?”吴广道:“他是狼霸堂舅,怎么,有事涉他?”唐喜道:“幸好我机灵,不然为了这帮刁民,给自己惹来一身祸事。”唐喜将路上所遇之事说了,吴广道:“狼霸是头夹尾巴狼,别看他平日里低调,可心狠手辣,出手非死即伤,咱少惹的好。” 二人一起回到捕房,唐喜道:“师兄稍坐,我去找典史大人说说留师兄在县衙当差的事,典史与我最好,一定没有问题。” 世安道:“不急,师弟,那徐大的事,你不管了?” 唐喜见世安有责怪之意,嘻嘻一笑:“并非我圆滑世故,我也看不惯狗官和豪强欺压百姓,可官场上非比他处,到处浑浊黑暗,谁想一人独清,便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师兄,以后你在县衙混久了,也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世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师兄虽然没有什么高风亮节,可看不惯官场的圆滑,看来衙差这碗饭,我是吃不起了。” 唐喜大惊,想不到师兄因见自己世故,竟然改变了主意,忙道:“师兄切莫意气用事,留在县衙当差,你我兄弟时常相聚岂不美哉。” 世安道:“师弟,人各有志,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一身本领,又是捕头,正当惩恶扬善,不可让金银酒肉埋没了自己。师兄自有师兄的去处,你休要为我担忧。” “你要去哪里?”见世安决意要走,唐喜一万个舍不得。 “心安处处处是家,师弟,你休管我,我自有安身之处,”世安微笑着说。 4 红情绿意皆渺然,落花流水总东流。 通过武昌这场巨变,又亲见淳朴善良的师弟变成这般圆滑世故和冷酷无情,世安心寒意冷,看破红尘,对前景已经没什么期望了。世安想,那金善人虽说是有意蛊惑中原百姓,但草原之美绝实不虚,大明天下不容我,塞北草原总归有我立足之地,何不一路北上,到那风景秀美,人烟稀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去,在那里与牛羊为伴,与骏马为友,了却一声。 世安主意已定,买了一匹良马,购来一把好刀,换了一些碎银和铜钱,背上包裹,戴上毡帽,神情黯然,一路朝着草原奔去。 这日来到兖州府东平州,偶听人说往东一百余里就是天下第一峰泰山,世安想,中国山川,泰山为尊,我此去北夷,永别中国,今日路过泰山,应当一拜,算是辞别国土了。于是掉转马头往东而去,当晚到了泰山脚下司家庄,居于旅馆之内。世安向店主打听登山路径,店主道:“客人可从岱庙出发,沿山而上,过红门路,到天门,再登南天门。”世安谢了,记下路线,回房歇息。 次日天还未亮,世安备了干粮直奔岱庙。岱庙的正阳门高五六尺,气势宏伟,是历代皇帝泰山封禅必经此地,世安迈步入门,见一小屋,内供神像,两边对联是:“倚山踞城无双地,奉神祈福第一宫”。 世安不信鬼神,自然也不祭拜,径直沿路而上,直奔泰山顶峰。 泰山顶峰上有历代皇帝写的碑文,世安一一细看,都是些爱民如子的陈词滥调,暗想道:“华夏历代帝王登山祭天,说是为万民求福,实际上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唉,全是骗百姓的。” 世安在玉皇顶附近找了块大石坐下,吃了些干粮一会后,又在寺庙里游玩了一阵,直到红日行将西沉时才沿路返回。行了许久来到一地,抬头一看,见上面写着“仁安门”三字,门边有一青石,世安微感劳累,遂在石头上坐下休息。 方坐须臾,只见几个道士从仁安门出来,边走边说,其中人一道:“王善道长讲法的各项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就等主持发话了。”世安闻听一惊,等回过神来,几个道士已经走远。世安起身追去,赶上后作揖问道:“各位道长,你们刚才说王善道长要来讲法,不知道是哪位王善道长?”其中一道士回道:“是四川鹤鸣山的王善道长,他是西道王常月真人的弟子,继承王真人衣钵广传道法。”世安暗喜,又问道:“王道长几时前来?”道士说:“他在我们山东登州、莱州、崂山各处讲法已经半年了,我们观主仰慕他道法高深,邀请他于本月初九来泰山开坛传经。”世安大喜,连忙鞠躬致谢。 回到旅馆,世安跫然而喜。与王善一别两年多,没想到这次来泰山竟然能再次相遇,真是有缘。今天是初五,王道长还要四天才来,世安只好在此多留几天了。 初九这天早晨,世安来到岱庙,找到一名道士询问王道长何时到达、在哪里居住等消息,那道士告诉世安,王道长上午到,中午饭后与本庙住持探讨道法,晚上戌时在庙中设坛讲解《玉皇经》,到时候信众都可前去听法。 世安一听,只得回转到旅馆里,一天无事,只盼早点天黑。 太阳落山后,世安复来岱庙,早早地守在法堂门口,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和尚、道士,大家席地而坐,世安也跟着盘腿坐下。不多时,就有二三百人落座,整个法堂上坐的全是僧衣道袍,唯有世安一人俗家打扮,所穿的青色长袍夹杂在黄色、红色僧衣与灰色、黑色道袍中间格外显眼。 戌时已到,王善缓步登上法坛,世安见他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甚感欣慰。 王善坐下后即向众人宣讲:“道生天地,天地育人,人有三障十恶,要修道,就必须除之,此乃学道之第一要务。”王善停顿一会,继续侃侃而谈:“何为‘三障’?因贪、嗔、痴而生魔障;因五逆十恶之业而生业障;因三灾八难之害而生灾障。” 王善台上讲法,下面各位僧道静静地受教,唯有世安似懂非懂。世安虽然在少林寺呆了三年,但主要是习武,偶尔会有一些佛教经文讲课,但世安并不用心听,所以对这些学问知之极少。 王善讲完三障,复又来解十恶:“何为‘十恶’?口有绮语、妄言、恶口、两舌四恶;心有贪、嗔、痴三恶;身有杀、盗、淫三恶。合为‘十恶’。” 说了三障十恶,王善又传消解之法:“三障不除,十恶不消,修道难成,解脱无望。凡人修道,即是除三障,戒十恶。三障十恶既无,凡夫解脱,成就真人,道成法就,直达长乐世界。”王善进一步展开:“《玉皇经》教人断障之法,要断三障十恶,要无起疑惑、无起贪嗔、无起淫欲、无起嫉妒、无起杀害、无起凡情、无起凡思、无起昏垢、无起声色、无起是非、无起憎爱、无起分别、无起高慢、无起执着。我等凡人,要心若太虚,内外贞白,无所不容,无所不纳,惟有如此,才能身得清净,超度诸难,是名道宝……” 王善在台上传法两个时辰,讲完之后,台下僧众、道众相继离开,岱庙主持滕道长上台请王善后殿休息,王善道:“请滕道长稍候。”说罢径直下了法坛朝世安走来,世安赶紧上前相迎,正欲开口,王善先问话了:“小兄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世安兴奋地说:“道长,我路过泰山,得知你要来此讲法,特地在此等候。” 王善拉着世安来到台上,对滕道长道:“这个小兄弟是我旧友,路过此地,碰巧相遇,我想留他在庙中住宿,也好一叙旧情,不知主持是否能容?” 滕道长赶忙说道:“这位施主既是道长旧友,自然也是本庙客人,有何不可。”王善和世安道了谢,由滕道长引至后殿宿房休息。 滕道长离去后,王善拉住世安询问别后情状,世安一直把王善当成至亲长辈,于是将自己学艺成后,回乡报仇,杀死十二兄弟,逃到巫山结识丹女,武昌遇唐海,怒杀神安、王铣,拜访唐喜等情况一一向王善陈说,王善聆后唏嘘不已。 王善抓起世安的手问道:“兄弟为何来到泰安,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世安回道:“我是犯了十恶不赦大罪之人,不为官府所容,听说关外大草原辽阔偏僻,牧民淳朴善良,终年生活在草原上,与世无争,自由自在,今蒙唐海大哥赐金百两,只要省吃俭用,清淡度日,足可以闲度余生,因此,世安别无他求,打算离开这污秽的中原乱世,去塞外寻一片乐土安身。” 王善听了这一番言语,沉默片刻,忽地抬起头来目视世安,劝道:“小兄弟,我不同意你的想法,你虽犯了大罪,但是不能就此消极避世,所谓无为无不为,你有不与世争利的想法,这很好,但是就此遁世,那就不行了。依我看,你不如跟我潜心学道,道法博大精深,是修心养性,返璞归真的根本大法。” 世安推辞道:“不可,我乃大罪之人,跟着道长必会连累道长。” “我有光宗皇帝御赐度罪金牌,凡重罪之人,只要迷途知返,改过自新,诚心皈依三清,其罪即可赦免,官府不再缉拿,”王善一脸地欣喜神色。 世安虽然无意争利,但还没有万念俱灰,对出家之类的归宿想都没有想过。 王善是一片真心,也是一片善意,世安不想让他失望,婉言道:“我很喜欢大草原,想象能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骑马纵横,无拘无束,我就万分欣喜。至于求道,世安从不敢奢想,世安是个粗人,与道无缘,只怕半途而废,不仅修不成正果,反倒辱没了道家清名。” 王善知道这是世安托词,仍不甘心,继续规劝道:“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鱼之有水,逍遥自在。人之无道,如行尸走肉,枉度一生。小兄弟宅心仁厚,不争私利,依我看与道有缘,只是你现在心意不定而已。” 世安正要开口,王善又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兄弟你虽然曾有恶行,然事出有因,且你已改悔,若能入我道门,潜心向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之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 王善言辞恳切,世安虽然心怀感激,但仍然不想就此入道遁世,只得道:“谢道长教诲,但世安去意已决,以后果真有缘,一定再回中国求道。” 王善见世安意志坚定,遂也不再规劝,只是无限惋惜,无奈地摇头哀叹。 此后数日,王善在岱庙与各位修道高僧、道长谈**经,世安亦跟随左右。五天过去了,王善要回四川,世安也要继续北上,二人长亭离别,依依不舍。 王善心怀伤感,想起前人的离别诗作,随口吟道:“故关衰草遍,离别正堪悲。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世安听了,亦觉伤感。 王善执手赠言:“小兄弟以后千万隐忍,凡事休与他人争执,更不要动手伤人,再造恶业,待以后心清神静之日再来鹤鸣山找我。我这里有一本《道德经》送与你,供空闲时细读,对你定有助益。”世安正要接经,王善又道:“且慢,贫道还有肺腑之言相赠。”世安道:“道长请讲。”王善道: 种种无明是苦根,苦根除尽善根存。 但凭慧剑威神力,跳出轮回五苦门。 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 若皈圣智圆通地,便是天生得道人。 世安若有所悟,收下《道德经》,谨记王善赠言,送走道长后,亦翻身上马,径直朝济南方向而去。 5 世安一路北上,从济南到天津,经永平,以贩卖茶叶之名出了山海关,至沈阳,过白银,翻越大兴安岭,历时数月,终于见到了茫茫无际的大草原。 这天来到一个小镇,镇边有条清澈的河流,很多人在桥上往河里洒酒,又在河边撤一把青草回家。世安觉得好奇,也到桥上看热闹,一打听,原来这是呼伦贝尔鄂温克旗的伊敏小镇,桥下的河叫伊敏河,今天正是端午节,按照当地鄂温克族习俗,大家在桥上往河里洒酒以示对河神的尊敬,同时扯几把熏蒿子回家用来熏房子,以除去晦气。 世安见这里到处是草原,心中欢喜,又见民风淳朴,因而打算定居此地,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向店家打听谁家需要放牧的佣人。 “你愿意做羊倌?你会牧羊、打草吗?” 店主额尔登宝力格见世安一身汉人打扮,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问。 世安道:“小人会放羊,能打草,什么都能干。” 额尔登宝力格说:“我们部落有一对老夫妇叫马树林和哈森格日乐,二人有一大片草原,可惜年龄太大,两个姑娘伊丽娜和嘎丽娜身体不好,也不能放牧,草原上几百只牛、羊、马无人管理,正想雇一个忠实可靠的羊倌。” 世安大喜道:“我可以为他们放牧,工钱多少给点就行。” 当天晚上,伊丽娜、嘎丽娜姐妹来到旅馆与世安见面,觉得这个汉人很忠诚,身体高大健壮,更兼并无他求,除了少许工钱外,供吃供住足矣,所以当场决定雇请。双方约定世安到草原负责牧羊、放牛、养马,闲暇时打草,平时吃、住都在草原上,一切用度均由姐妹二人每十天送一次。 第二天,伊丽娜、嘎丽娜带着世安来到离红花尔基三十余里远的草原上,这里有六百多只羊、一百多匹马、五十多头牛,还有一个简易车棚,下面有四个车轮,上面是吃饭住宿的地方,可以由马拉着在草原上随意流动。姐妹二人反复交待世安小心放牧,教他使用套马杆擒狼,从早上一直忙乎到傍晚,见这个羊倌做事细心,一学就会,再才放心离去,留下孤零零的世安一个人。 世安将羊、牛和马赶到一处有水的地方,然后骑上马,扬起鞭,在草原上尽情奔驰,两耳边风驰电掣,好不惬意。 草原上没有弱肉强食,没有尔虞我诈,在这里无拘无束,与牛羊为伴,与骏马为友,以蓝天为盖,以绿草为床,这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活,不正是自己追求的世外桃源吗?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 第二六回:敦厚老妪落陷阱,草原灵狐斗斯仁 1 伊丽娜和嘎丽娜回到伊敏苏木,二人刚准备进屋,忽见一人急急忙忙赶来,待走近了一看,却是罗化荣大哥。父亲马树林和母亲哈森格日乐住在呼伦贝尔城内,罗化荣是父母最好的邻居。 伊丽娜惊讶地问道:“罗大哥怎么来了?” 罗化荣道:“你母因借了森格尔的高利钱,最近几天被森格尔手下打手堵在家中不准出门,他们逼着你两个老人家还债。特别是森格尔娘子乌兰其其格,这个女人狠毒异常,扬言三天内再不还钱,就要打断你母亲的两条腿。我见情况危急,特来报与你姐妹二人知晓。” 森格尔是呼伦贝尔出名的恶霸, 他原为鄂温克旗辉苏木牧民,后来靠武力发迹,成为草原一霸,他的女人乌兰其其格是翁牛特部的女儿,鄂温克旗主的妹妹,为人冷魄无情,与森格尔可算是臭味相投。夫妻二人网罗了几十个逃兵散勇和无业游民,依仗武力在海拉尔、鄂温克旗、牙克石、满洲里等地开设钱行,大肆放钱诈取百姓钱财,草原上人称“吸血鬼”。 姐妹二人大惊,母亲借了他们夫妇的钱,那跟跌落阿鼻地狱没什么区别,后果不堪想象。 伊丽娜又急又气地问罗化荣:“母亲怎么会借森格尔的高利钱,借了多少?”罗化荣回道:“听你母亲说,你父亲去年生病时到医馆找大夫,大夫开了药,叮嘱买些上好的人参补身体,回来的路上碰巧见到有人在卖人参,一问价格,需银十两,你母亲身上的钱又全花光了,正好遇见乌兰其其格的表妹乌云,乌云得知你母亲缺钱,百般殷切地拉着她去了森格尔的钱行。唉!你母向来厚墩,直道乌云一片好心, 千恩万谢后,签了借银文书,领了十两银子。后来才知道,原来借银文书上约定月利三百钱,你母亲不识字,懵懵懂懂地被人家给骗了。时至今日,这钱连本带息已成百两。” “啊!一百两?”伊丽娜、嘎丽娜大惊失色。那该怎么办?姐妹二人急得团团转,现在根本就无法筹齐一百两银子,这可是相当于牧场三年的收入,可是如不还钱,这帮人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罗化荣见姐妹二人手足无措,埋怨道:“你们在这里干着急有何用?嘎丽娜,你的好姐妹娜仁不是有个好朋友叫斯琴吗, 我听说斯琴的哥哥斯仁可是森格尔的头号打手,深得森格尔信任,如果斯仁出面说情,森格尔定会宽容,也许可以少还点,毕竟这钱对我们牧民来说是大数额,可是在人家森格尔眼里不值一提。” 嘎丽娜如梦初醒,连连点头称是,说道:“我也真是,竟然忘了娜仁,我这就去找她。”伊丽娜忧虑地道:“森格尔、乌兰这些人毒如蛇蝎,只怕求之无益。”罗化荣道:“现在别无法他法,何不一试?”嘎丽娜道:“罗大哥说的是,试试何妨。” 姐妹二人和罗化荣当即前往呼伦贝尔城,嘎丽娜去找娜仁,伊丽娜和罗化荣则直奔父母家里。 伊丽娜轻轻地敲门,门打开了,是母亲哈森格日乐。母亲见到女儿和罗化荣后微微讶然,忧道:“伊丽娜,你怎么来了。” 伊丽娜进了屋,见四个蒙古汉子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他们看着伊丽娜进屋也不搭话,就像没看见一样。 罗化荣则忙着给椅子上的几个汉子端上奶茶,四个汉子接过一饮而尽,没有一个谢字,坦然自若。 偏房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粗壮的大汉,此人也是一身蒙古装束,张口打了个哈欠,看到伊丽娜,乐呵呵地说:“哟,闺女来了?还真漂亮呀,说说吧,这事怎么解决呀?” 伊丽娜略带愤怒地道:“就借了你们十两银子,眨眼间变成一百两,你们也太狠了吧!” 那人哈哈大笑:“姑娘,我不管这事,我只负责收钱,具体该还多少,你找我家主人说去。” 伊丽娜问:“主人在哪里?” 那大汉回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日后还不还钱,我就打断老太太的腿,哈哈。” 伊丽娜怒道:“你敢,难道就没有王法?” 那大汉阴阴地看着伊丽娜,嘴角露出隐隐的一丝微笑,突然一脚将边上的木椅踢飞,眼睛带着血丝,恶狠狠地道:“我,多俊杰,只听主人森格尔和大哥斯仁的,他们就是我多俊杰的王法,他们要我杀人,我就杀人。” 伊丽娜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吓坏了,罗化荣赶紧将伊丽娜拉开,笑着向多俊杰赔不是,母亲哈森格日乐也站起来护住女儿道:“银子是我借的,你们要杀要刮都行,休要恫吓我女儿。” 多俊杰一副不肖的神色,冷冷地道:“老东西,你值几个钱?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告诉你,你若死了就拿你女儿抵债!”话刚说完,其他四个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外面天都黑了,才见父亲马树林和嘎丽娜回来,原来嘎丽娜从娜仁家出来后,正巧碰到四处借钱的父亲,父女俩就一起回家了。 马树林对大女儿伊丽娜道: “我正找人借着钱呢,此事无须你姐妹二人操心,走,快回去。”说着拉伊丽娜出了屋,嘎丽娜也跟了出来。 父女三人到了门外石板街上,伊丽娜急问父亲:“阿爸,怎么不报车根可汗,他可是大金国皇帝钦定法令时指定的呼伦贝尔草原主人。” 马树林无奈地道:“伊丽娜,阿爸一个牧民,如何能见到车根可汗?再说森格尔跟部落首领称兄道弟,跟满人关系也很好,如今这呼伦贝尔草原上,满人比蒙古人还要尊贵,就算报到车根可汗那里,也不管用。” 伊丽娜深知,自从满人建立大金国后,蒙古草原已属大金国所有,就连车根可汗也要臣服于满人,听了父亲的话,不禁默然。 嘎丽娜道:“阿爸、姐姐莫急,娜仁答应明天去找斯琴,托斯琴向他哥哥求情,她哥哥斯仁是森格尔最信任的打手,看管母亲的多俊杰就是斯仁的小弟,只要斯仁出面,问题就好解决了。”伊丽娜道:“他们这帮吸血鬼能够将银子数额降到三十两,我们也就认了。” 2 斯仁、斯琴兄妹俩本是伊敏苏木阿贵图人,自小父母双亡,哥哥斯仁粗壮有力,妹妹斯琴高挑迷人。七年前兄妹二人来到呼伦贝尔城谋生,斯琴在一个草原主家做蒙语老师,很受草原主看重。哥哥斯仁买了一匹马拉车,白天拉人拉货,晚上跟城里一帮恶棍打成一片,因打架狠毒,讲朋友义气,很快成为众恶之首。 后有一日,斯仁赌输了银子,拉客时起了歹心,本想黑客人一把多收几个钱,没想到客人彪悍强壮不肯就范,斯仁大怒,三拳两腿把客人打伤,自己也被对方部落首领抓去送到牙克石草原上做了三年羊倌。说来也是幸运,在草原做羊倌期间,斯仁认识了同样被抓去当羊倌的铁钢,二人结为好友。铁钢见斯仁是条好汉,回到呼伦贝尔城后将其推荐给自己的主人---草原霸主森格尔,森格尔经过几次考察,觉得斯仁是一个难得的打手,就让他专门负责收取债务的事情,对其十分信任。 自此以后,斯仁穿金戴银,吃喝无忧,自在快乐,好不惬意。 斯琴找到哥哥斯仁,将娜仁请托之事跟哥哥说了。斯仁笑道:“斯琴,你不知道,森格尔向来只占别人的便宜,决不允许别人占他的便宜。哈森格日乐这老东西自己要来狼窝里找死,怪得了谁?”斯琴倔强地道:“不行,你一定要跟那个大坏蛋说,必须将利息减下来,除了本银,最多再给他二十两银子的利息。”斯仁见妹妹执意,不好回绝,只得搪塞道:“既如此,我尽量去求求主人。”斯琴早看出哥哥言语中有敷衍之意,遂撒娇道:“哥哥一定要答应我,仁娜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斯仁无奈,只好答应:“好吧好吧,你赶紧回去,好好教你的书,以后别参和这种事了。” 3 在呼伦贝尔城成吉思汗大街中段,有一栋红色房子,那是森格尔的家。 为了哈森格日乐高利贷的事,斯仁一直想找森格尔说说,可是前几天森格尔到满洲里、牙克石等地去催账了,昨天晚上才回呼伦贝尔,所以,今天一早,斯仁就从鄂温克南屯出发来到森格尔家中,毕竟,斯仁不想让妹妹失望。 森格尔是地地道道的蒙古黄金家族后裔,喜欢住蒙古包,于是在院中空地上建了一座蒙古包作为自己寝室和接客的地方。斯仁被仆人带进蒙古包,森格尔正端坐在方桌前喝着奶茶,见斯仁来了,摆了摆手示坐下,问道:“怎么,有事?” 斯仁说:“主人,哈森格日乐全家穷得叮当响,我看也没什么油水可榨,且老太婆、老头子多病,打几个耳光就昏倒了,我看这笔钱就算了,适当收回点银利就撤吧,万一这两个老家伙出了什么事,犯不着。” 森格尔笑道:“斯仁呀,你怎么也心软了?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不能太善良,这老家伙爱死就让她死,死了一两个人那才叫好,其他那些欠钱的王八蛋就会乖乖还钱了。” 仆人给斯仁倒了杯奶茶后出去了,森格尔道:“尝尝这碗奶茶,你嫂子亲自熬的。” 斯仁是替妹妹来求情的,哪里有心思喝茶,可是森格尔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勉强拿起茶碗喝了一小口。森格尔看出斯仁心不在焉,猜想他有事要说,问道:“斯仁,怎么了?” 斯仁说:“没事。” “哈哈哈,这可不像你斯仁呀,我知道你一定有事,说吧,什么事?”森格尔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心腹爱将,爽快地鼓励他。 森格尔如此豪爽,斯仁还有什么顾虑,嘿嘿笑道:“主人,我妹妹跟哈森格日乐的女儿伊丽娜相识,那日我去老太婆家要账,正碰着我妹妹跟伊丽娜也在老太婆家,一见到我,妹妹就跟我嚷嚷,不许我逼人太甚,搞得我现在左右为难,不太好对那两个老家伙动粗了。” 森格尔长长地“哦”了一声,郑重地问道:“兄弟,你说实话,你是想给妹妹一个人情,就此放过哈森格日乐呢?还是碍于妹妹情面不好意思做得太过分了?如果想给妹妹留个人情,那就让哈森格日乐适当给点算了,给多少你说了算。如果是碍于妹妹情面不好下手,那你就撤回来,我让杜腾和铁钢上。” 主人如此信任自己,斯仁怎能让主人的利益受损?但又不能不迁就妹妹,斯仁灵机一动,想了个折中的主意,笑道:“主人,要不,先放过哈森格日乐这老东西,就收她三十两银子,后面的算在斯仁头上,我保证从其他人那里多榨点银子出来,如果一个月内榨不出来,主人扣我工钱抵偿。” 森格尔哈哈大笑道:“这是哪里话,我森格尔就这么不近人情?天塌下来我也不能扣自家兄弟的钱嘛!算了算了,就收哈森格日乐三十两银子,便宜这老东西了。” 斯仁闻言,感激不已,人人都说森格尔毫无人性,如今看来,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主人嘛。斯仁大喜,站起来行礼道:“多谢主人,斯仁去了。” 斯仁要立即通知多俊杰收手,收三十两银子把账结了,放过哈森格日乐。刚来到哈森格日乐家门口,却碰见多俊杰和几个兄弟狼狈万状地跑了出来。 斯仁大怒,一把抓住多俊杰衣领骂道:“好小子,每次交待的事你都不好好做,又想去哪里玩姑娘?” 多俊杰一看是斯仁,顿时委屈地大哭起来:“大哥,阿拉太他,他把我们打出来了。” 斯仁蒙了。阿拉太?是南屯“灵狐”阿拉太?阿拉太在呼伦贝尔城开设五六家赌坊,算是草原上响当当的人物,可他与森格尔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可能管起森格尔的事来? 斯仁虽然不信,可细看多俊杰等人,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分明是被人给打了,此情此景,不由得斯仁不满脸疑惑地复问了一句:“真的?” 多俊杰哭丧着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大哥,你看我这伤像是假的么?他就在屋里面嚣张着呢,不信你自己进去看看。” 4 阿拉太身材不高,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是颇有武艺,为人狡诈,诡计多端,草原上人称“灵狐”。 原来,娜仁是多伦饭店里的帮工。一年前的一天,阿拉太带着几个恶棍到饭店吃饭,手下小弟思蒙见娜仁美貌,顿生邪念,趁阿拉太等人喝得正酣之际,偷偷溜出去,强行将娜仁带到后房奸污了。虽然娜仁拼命呼救,怎奈店主、帮工素知阿拉太凶狠,谁也不敢招惹,一个个的都装着没听见一样。待阿拉太酒足饭饱后准备回去时,大家发现不见了思蒙,找来店主一问,才知道思蒙糟蹋了人家姑娘。众恶棍听了哈哈大笑,都说要去看看好事,众人来到后房时,见思蒙喜笑颜开,而娜仁光着身子卷缩在被子里泪流满面,悲痛欲绝,众人大笑。阿拉太闻声过去见了这般情形,顿生恻隐之心,当即喝退众恶,打了思蒙,然后丢下一锭银子在床上道:“我兄弟侮辱了你,自当由我负责,日后有事可找我阿拉太,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没有我办不成的事。”阿拉太说完掉头就走,一脚刚跨出门口,又停下来回过头道:“阿拉太一言九鼎。” 娜仁托斯琴去求她哥哥放了哈森格日乐,可是一连几天不见动静,多俊杰等人依旧凶狠如故,娜仁不知是何原因,正在暗暗着急之时,碰巧昨天晚上阿拉太又来饮酒,虽然娜仁憎恨这帮人,但是一想到好朋友伊丽娜的困境和阿拉太的承诺,娜仁豁出去了,决定求阿拉太帮这个忙。 阿拉太正和几个朋友在房内豪饮,娜仁推门而入,一声不响地站在门边注视着阿拉太。 阿拉太一见是娜仁,亦不觉哑然,问道:“是你?”。 “你一言九鼎?”娜仁不答反问。 “当然。” “草原上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天塌下来,阿拉太也能给他顶起来。” “我朋友欠别人钱还不上,别人天天守在家里打闹,你能帮她吗?”娜仁平静的问。 阿拉太酒兴正浓,一听就这么点小事,当即爽快地道:“没问题,明天我就帮你摆平。” 就这样,阿拉太按照娜仁说的地址找到哈森格日乐家,三拳两脚将多俊杰等人打了出去。 赶走多俊杰后,阿拉太轻松地笑了笑,问哈森格日乐、马树林、伊丽娜、嘎丽娜四人道:“他们的主人是谁?” 呼伦贝尔放钱的恶霸大约十来个,大部分都认识阿拉太,刚才一进门的时候,阿拉太本想问问多俊杰是谁的手下,没想到多俊杰开口就说你少管闲事,气得阿拉太上前就是一拳,就这样,双方还没来得及细谈就打起来了。多俊杰五人被三拳两腿打倒在地后,阿拉太指着多俊杰骂道:“还没有人敢对阿拉太如此说话,滚。”多俊杰这才知道来者就是大名鼎鼎的阿拉太,哪里还敢再放一个屁,唬得哆哆嗦嗦地跑了。 伊丽娜正想告诉阿拉太放高利贷的人是谁,忽听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我,斯仁。” 门推开了,斯仁站在门口,多俊杰等人跟在后面。 哈森格日乐、伊丽娜等人一看斯仁来了,吓得直往阿拉太身后躲。 斯仁缓步进屋,双脚走在地上铿锵有声。阿拉太一见斯仁,明白了,既然森格尔的金牌打手在此,说明放贷的就是森格尔了,这个森格尔是出名了的狠角色,也与各部落首脑相交不浅,一般人惹不起,就算阿拉太,也不敢得罪。 当然,阿拉太也不怕他。 不仅不怕,偶尔的时候,脑子里还冒出过干掉森格尔,夺了他那一本万利的高利钱生意的念头。 毕竟,森格尔放钱的生意太赚钱了,谁见了都眼红。 斯仁,森格尔的金牌打手,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森格尔的实力。今天斯仁面对面的来了,正好初步试探一下森格尔的家底。 “斯仁老弟,你回去告诉森格尔,这位老太太是我朋友,她借钱的事,改天我去拜访他,”但阿拉太又想适当刺激一下斯仁,摆了摆手,示意斯仁带着多俊杰等人离开,挑衅地道:“这事,你,不用管了。” 斯仁只是森格尔手下一个打手,而阿拉太好歹是一方霸主,在本地实力雄厚,在草原上可以说是与森格尔平起平坐的人,按说斯仁应该尊重阿拉太,即便阿拉太有什么得罪之处,也应该报告森格尔,等待主人的处理。 但是斯仁性格暴躁,容不下别人的轻蔑,也不会考虑这些道上的规距,特别是阿拉太对自己不肖一顾的神态让斯仁无法容忍。斯仁并不搭理阿拉太的话,回头平静地问多俊杰:“谁打了你?” 多俊杰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阿拉太,不敢言语。 “谁?”斯仁见多俊杰不敢说话,不禁大怒,突然雷鸣一般地追问。 斯仁如此暴怒,眼睛充满血丝,这正是阿拉太想看到的结果,见多俊杰哆哆嗦嗦不敢指认自己,阿拉太轻蔑地代替他回道:“是我,阿拉太。” 阿拉太话音刚落,斯仁的拳头就猛击过来了,阿拉太大惊失色,在草原上,还没人敢对自己如此放肆,即便是见了森格尔,如果非要动手,恐怕也得先骂上几句,这个斯仁如此无礼,阿拉太岂不生气? 阿拉太正惊愕、气恼之际,拳头已经到了前胸,阿拉太躲闪不及,一屁股栽倒在地。阿拉太带来三个人,范兴全、王鹏、胡格吉亚,这三人都是阿拉太的贴身护卫,随身携带马刀,今见斯仁打倒了主人,三人迅猛的赴了过来。范兴全扶起倒在地上的阿拉太,王鹏和胡格吉亚则亮出马刀直逼斯仁。多俊杰等五人都是小混混,平时小打小闹可以,见到阿拉太这样的霸主级人物哪敢动手,早吓得哆哆嗦嗦的躲在了一边。 斯仁将阿拉太打倒后,抄起一把木椅子正准备继续砸阿拉太的头,见到王鹏和胡格吉亚挥刀而来,马上转向二人,用椅子与二人厮打。 “停”,阿拉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高声喝止住王鹏和胡格吉亚。阿拉太被斯仁一拳打倒后,不仅不恼,反而喜欢上了这个莽汉。 “你把刀给我,跟斯仁比比拳脚,”阿拉太王鹏,又对斯仁说:“你把椅子放下,跟我这位兄弟干一把,敢不敢?” 王鹏见主人发话了,把刀递给阿拉太,阿拉太接过刀转递给范兴全。斯仁丢下椅子,捋了捋衣袖,指着阿拉太大声道:“都说你有点功夫,我不信,你敢不敢跟我干一把?” 呵,真是可爱之极,阿拉太更加喜欢了。 阿拉太本想让王鹏试试斯仁,看看森格尔这个金牌打手到底行不行,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向自己挑战,有个性,阿拉太如何不爱? “你们谁也不要插手,就在旁边看着,如果我被斯仁打死了,你们替我去买口棺材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阿拉太如此风度,倒是出乎斯仁意外,在草原上混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见到像阿拉太这样有豪侠风格的主人。 关于阿拉太的勇猛,斯仁时有耳闻,据说他曾经连续绊倒三头壮牛。但是斯仁就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椅子、凳椅之类的东西都被移到墙角,大家站在各个角落,中间只有斯仁和阿拉太二人。 斯仁首先动手,大喝一声扑了过来,阿拉太也不躲闪,猛一弯腰,直接拦腰搂住斯仁,用力一抬竟然将斯仁舞了起来,但是斯仁死死抱住阿拉太脖子,阿拉太将斯仁往地上一摔,自己也被斯仁卡着脖子顺势拖倒。二人在地上抱成一团乱打一气,后来不知怎么又扯开了,站起来继续拳来脚往地斗,双方在狭小地空间里数次将对方逼到墙角,吓得站在旁边的人不断地东躲西藏。屋里的椅子、饮具等物品都被砸得稀烂,场面惊心动魄,伊丽娜一家人哪见过这样的斗狠,早唬得躲进了偏房。 二人打了许久不分胜负,正如狂狮战猛虎,饿狼斗野狗,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正在雌雄未定之际,斯仁冷不防被阿拉太侧身一脚踢中脖子,不得已往后退了几步,脚正好踩在一个酒壶上,酒壶向前一滚,斯仁仰面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巧的是地上正好有打碎的饮具,斯仁屁股被扎得钻心痛,一时紧皱眉头,嘴角歪斜,爬不起来。阿拉太正准备乘斯仁倒地之际上前踢打,突然看到斯仁表情痛苦,留步细看,发现斯仁屁股被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拉太笑过之后,忙去扶斯仁起来,笑道:“我不跟你打了,你屁股都开了花,我即便赢了也不光彩,你还是先去找大夫治好屁股吧,哈哈!”斯仁此时已经浑身无力,再打下去,必输无疑,无奈之下也只好罢手。 多俊杰等人慌忙围了过来,扶着斯仁准备去找大夫。 斯仁推开多俊杰等人道:“这点小伤,还需要找什么大夫?”又对阿拉太道:“阿拉太,我输了。” 斯仁满脸懊丧的一拐一拐走向门外,快到门口时,阿拉太喊道:“斯仁兄弟,你没输,回去把伤养好,咱们改天再战。” 斯仁回头吼道:“这破屋子太小,爷爷拳脚施展不开,改日咱们草原上斗一回,我一定赢你。” 斯仁走了,阿拉太嘿嘿一笑,自言自语地道:“此人一定要为我所用。” 第二七回:灵狐三计新收兵,斯仁怒斩旧主人 1 阿拉太盘腿坐在炕上不言不语,苦心思考如何收服斯仁。 范兴全猜到主人的心思,略带忧虑地提醒道:“主人,这个莽夫一身豪气,身手也不错,倒是条好汉,可惜脾气倔,对森格尔死心塌地,怕是不易收服。” 阿拉太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森格尔是他爹,我也要他叛爹来投,信不?” 范兴全嘿嘿笑道:“信,我信,主人是草原灵狐,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主人。” 阿拉太又吩咐道:“你去查清斯仁家有些什么人,手下兄弟有几个,在森格尔那边都做些什么,对了,还查查他去了哪个大夫家治伤。” 范兴全怪道:“他不是说不去找大夫吗?” 阿拉太笑道:“你懂什么,他是个要强的好汉,不愿在人前示弱,怕我笑他,故有此说,我敢断定,出去后,他肯定惶急急地往大夫家跑。” 阿拉太所料不错,斯仁离开哈森格日乐家后,果然支撑不住去找了大夫,回家后躺在床上不敢下床,经过几日调养才渐渐好了起来。 这天按照大夫的吩咐又去药铺买药,迎面走来两个彪形大汉,定睛一看,却是范兴全和王鹏。斯仁正要回避,不巧被范兴全看见,范兴全抢步上前爽快地喊:“斯仁兄弟,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我家主人都找你好几天了,他说只有你斯仁才算是真正的草原英雄,非要与你一起喝酒呢。”未等斯仁回话,王鹏转身朝着远处大喊:“主人,斯仁兄弟在这里。” 阿拉太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一拳打在范兴全前胸骂道:“看,这下信我了吧,我说斯仁兄弟身强体壮,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英雄,你偏不信,硬说他躺在家里养伤,我看你呀,就是嫉妒我斯仁兄弟一身好功夫。”复又转身笑眯眯地对斯仁道:“这几天忙什么呢,老太太借款的事你放心,她欠的钱我还,看在我面子上,你就放过她,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酒,算是替老太太赔罪了。” 阿拉太和范兴全的表演完全把斯仁给弄蒙了, 斯仁真不敢想象,传说中狡诈多端的灵狐会这么看重自己,要是平时,肯定不吃这一套,但是毕竟前几天与阿拉太交手时不慎摔伤,他阿拉太并未乘人之危占自己便宜,不管怎样,这份大度还是让人佩服的。 斯仁虽然粗鲁,但也有情有义,见阿拉太一副善意,也挤出笑脸道:“既如此,我请你和范兴全、王鹏两位兄弟。” 阿拉太大喜:“好,一言为定,今晚格桑大酒楼,我恭候兄弟。” 晚上,阿拉太让范兴全备了几瓶马奶酒,又要了烤羊腿和牛排,与斯仁称兄道弟,痛喝豪饮,俨然似好朋友一般,早把打架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日,斯仁带着多俊杰去看了妹妹斯琴回来,正走在街上,手下小弟其木格来报,伊敏毕鲁图牧民吕玉兰想借十两银子,辉苏木牧民阿尔滕塔娜也要借三十两银子,牙克石的斯仁巴拉吉尔想借七十两银子,斯仁骂道:“这些事也来烦我,你带兄弟们去办就是,有牛羊的,借,没牛羊,家里有年轻娃儿,漂亮姑娘的也借,下次再用这些小事烦我,我打断你狗腿。”其木格唯唯诺诺而去。 次日,其木格交来三份借据道:“昨日借钱的三人家中牛羊上千,绝对还得起钱,我让他们写了借据,特来取银子。”斯仁大喜,让多俊杰带其木格去找森格尔取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其木格拿了银子匆忙离去。过了几日,其木格又拿来两张借据,总共借银四十两,提了银子后,其木格便了无音讯,失去了踪迹。 找不到其木格,斯仁只道这家伙贪玩,定然是拐了哪家的姑娘逍遥快活去了,也懒得管他。可是眼看一月过去,未见吕玉兰、阿尔滕塔娜、斯仁巴拉吉尔等人交来利钱,斯仁遂让多俊杰带兄弟们前去催讨,当日晚上,多俊杰神色慌张地来报,其木格放出的五笔钱,全然没有借主。 斯仁闻听大惊,难道其木格伪造了五份虚假借据,诓骗一百五十两银子跑了? 森格尔的妻子乌兰其其格闻讯赶来质问,斯仁大为难堪,不知如何回答女主人。斯仁避开乌兰,低着头暗想:其木格平日虽然爱耍滑头,但胆小如鼠,谅他不敢做出这种不要脑袋的事来,改日找到他,我定将他撕成八大块。 见斯仁无话可说,乌兰冷笑道:“当年你穷困潦倒时,若不是我们收留你,你能有今日?这下倒好,我们一片善心换来的是一百五十两银子鸡打蛋飞!你就是这样报答主人的?” 斯仁大怒,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放出的银子我自收回,五日内收不回来,赔上这个大西瓜。” 可是,按照借据上的约定,借钱人须交回二百四十两银子给森格尔,五日之内去哪里弄钱,斯仁不禁苦恼起来。 阿拉太策反斯仁,扳倒森格尔的计策甚妙甚毒,却把斯仁给害苦了。 森格尔在海拉尔和南屯的高利钱生意分五个小队,每个小队三五个人,主要负责招揽急需银两的牧户和商人,并收集他们的家产、债务、亲友关系等信息资料,怂恿他们向森格尔借钱。钱借出之后,就将后续催款任务交打手去完成,打手有三个小队,分别由斯仁、铁钢、杜腾三人带领,每人手下均有十来个年轻力壮的恶棍。后来为了扩展业务,森格尔规定斯仁、铁钢和杜腾三个小队也可以自己招揽放钱生意,斯仁就安排其木格负责此事。 了解这些情况后,阿拉太重点调查了其木格,发现此人好色,遂与鄂温克牧场主金生合作,用一名妓女勾引其木格,正在他们翻云覆雨之时,金生和阿拉太破门而入,指责其木格勾引金生奴婢,先是一番暴打,其后威胁要将他交给部落首领处置。其木格深知如果将自己交给部落首领发落,必定是个鞭打致死的下场,无奈之下,只好答应赔偿一百五十两银子了事。其木格按照阿拉太提供的虚假资料办理了放钱手续,将森格尔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以借钱的名义骗出来交给阿拉太和金生。阿拉太既已得手,一不做二不休,一刀杀了这个淫棍,将尸体丢进了呼伦湖中。 阿拉太明白,森格尔嗜钱如命,别看平日里待手下情同手足,但那都是他笼络人心的伎俩,不管是谁,一旦损害了森格尔的利益,他定然翻脸。一百五十两银子对森格尔来说虽然不是大数,但也足以让他记恨斯仁三年五载的了。 果然,当确信被骗后,森格尔坐不住了。 “斯仁,其木格去哪里了?”森格尔平静地问。 斯仁遮遮掩掩地道:“主人,我也在找他,这个王八蛋想必是跑哪儿寻乐子去了。” 森格尔还未开口,乌兰其其格阴阳怪气地开腔了:“他是你的人,你不知道他去哪了?谁信?” 斯仁道:“我真不知这杂种藏哪去了,要是知道,早剁了他脑袋。” “剁脑袋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银子,银子追不回来,剁你自己脑袋,”乌兰只认银子不认人。 斯仁强压着心头怒火,气鼓鼓地对森格尔道:“主人,这笔钱算我的,大不了斯仁白干几年,工钱权当抵债。” 森格尔阴沉地道:“斯仁兄弟,这种事,责任自需你来承担,但有三条你听好了:第一,你还得继续追查其木格,找到了,将他交与我处置;第二,你回去,自个儿训训你那几个兄弟,叫他们休要打我森格尔的主意,不然,我会让他死得很惨;第三,以后追债就让铁钢和杜腾带着你的兄弟们去,毕竟他们跟随我多年,都是信义之人。” 2 森格尔已经不信任斯仁了,但斯仁却没有离开森格尔的想法,这让阿拉太多少有点失望。 经过一番思虑,灵狐阿拉太决定寻机再施一计,进一步挑拨斯仁与森格尔的关系。 对于斯仁,他是志在必得。 斯仁自从其木格事件发生后,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大凡铁钢和杜腾遇到催债中的麻烦,都会叫斯仁派人协助,那些到牧民家蹲点守夜,草原上尾随跟踪等苦累活儿全部落在斯仁兄弟几个身上,斯仁如何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常与杜腾、铁钢二人争吵,闹得不欢而散。更可恨的是,森格尔给付的工钱也越来越少,仅能维持弟兄们一日三餐,哪里还有余钱饮酒作乐?多俊杰几个怨声载道,斯仁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又没有办法。幸好阿拉太时常来请斯仁吃酒,有时主动“借”点银子给斯仁和兄弟们,不然真是无法混下去了。 过了半月,虽然多方寻找,但仍然没有其木格的一丁点儿消息,斯仁整日郁闷之极。 这日阿拉太又寻斯仁喝酒:“兄弟,走,乐一乐去。” 斯仁道:“今日不行,铁钢有一笔借钱到期了,牧民还不上,我得去催讨,改日再来吃酒。” 阿拉太显然很失望,问道:“去哪里催债,我等你回来也行。” 斯仁道:“多谢大哥,我们要去呼热图,那地方偏远,一个来回都该天黑了,今日之酒改日再吃。” 呼热图靠近漠北,人烟稀少,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草原,阿拉太闻听斯仁要去那地方,心中顿生一计。 阿拉太硬拉着斯仁:“兄弟,不要说你们主人森格尔名气大,就是说出你斯仁名字来,在草原上谁人不知?谅他呼热图几个牧民也不敢造反,这点小事就让多俊杰带弟兄们去就是了,如果人手不够,我派几个弟兄陪着去也行。今天可是你嫂子寿辰,无论如何你得留下来,总得给嫂子敬杯寿酒嘛!” 阿拉太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斯仁没法拒绝,只得安排多俊杰带孟纯、刘金、格鲁三个人去了,自己随阿拉太进入酒楼消遣。待斯仁坐下后,阿拉太将范兴全叫到一边悄悄吩咐一番,然后回到桌边与斯仁痛饮马奶酒,直待天黑时,才见范兴全、胡格吉亚、王鹏在一个貌美女子地带领下进来。 阿拉太指着女子介绍道:“这是嫂子。” 斯仁赶紧站起来叫:“嫂子寿辰吉祥。” 那女子呵呵一笑,说道:“老爷,你这位兄弟一看就是条好汉。” 阿拉太笑道:“那当然了,你老爷我都不是斯仁兄弟的对手。” 斯仁一听阿拉太夫妇如此夸赞自己,惭愧不已,忙道:“哪里话,阿拉太大哥才是真正的草原英雄,我算老几呀。” 大家入座、痛饮,称兄道弟,杯觥交错,其乐融融。 突然,房门推开,多俊杰带去呼热图讨债的格鲁一脸血迹地闯了进来。众人见了大惊,大家几乎是一齐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回事?”格鲁踹着粗气道:“我们去了呼热图,欠钱的巴格吉亚说容他出去筹钱,我们直道他是真心还钱,就在家里候他,谁料此贼刚出去不久,突然窜进六七个蒙面大汉将我四人一顿痛打,我们拼死逃窜才捡了这条性命,如今多俊杰、刘金、孟纯三人去了大夫家医治,我伤最轻,特来报信。” 斯仁大怒,紧握拳头,横眉冷竖,大骂:“反了,反了,我这就去宰了巴格吉亚。” 阿拉太拉住斯仁道:“兄弟,巴格吉亚实在是太可恶了,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多俊杰兄弟三人的伤治好,走,我们一起去大夫家看看。” 众人来到大夫家,只见多俊杰三人被打得满身是伤,多俊杰见斯仁来了,哭丧着脸叙说了事情原委,斯仁怒道:“我非宰了巴格吉亚不可。” 大夫为三人敷了药,包扎好伤口,叮嘱道:“三位小哥在家休养一个月就好了。”斯仁谢过大夫后就要带三人回去,大夫忙道:“三位小哥,这看病的费用还没付呢?” 斯仁一下傻眼了,自己身无分文,哪来的钱付这看病费用?阿拉太见大夫向斯仁催讨费用,有意要让斯仁难堪,遂假装跟妻子和范兴全等人说话:“斯仁兄弟威震草原,这巴格吉亚也太胆大妄为了,他伤斯仁兄弟的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斯仁见大夫催讨医药费,顿觉尴尬之极,只好说:“大夫莫急,这费用明日给你,刚才匆忙赶来不曾带有银子。”说着就要拉多俊杰等人出门,大夫一急,忙拦住道:“哎呀,万万不可,老夫小本营生,各位小哥可不能这样呀!”斯仁大怒,骂道:“狗老头,你敢拦我?” 见斯仁已经恼羞成怒,阿拉太再才回身,假装不知缘由的寻问斯仁道:“兄弟,何故发怒?” 斯仁尴尬无语,大夫求道:“老夫小本营生,还望几位小哥多少给点本钱,切莫让老夫为难呀!” 阿拉太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讨医药费,小事,小事。”转身对妻子道:“斯仁兄弟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夫人,你先将给岳父大人治病的银子拿来付了药费吧。” 斯仁见阿拉太如此仗义,心中激动,道:“大哥有所不知,凡是兄弟们因讨债之故被打伤,所有费用全由森格尔承担,这医药费本想明日找他拿来再付,不想这倔强老头无礼,非要今日就给……” 没等斯仁说完,阿拉太道:“兄弟,你先拿着我的银子,明天再去找森格尔取来还我就是,不要为难老大夫了。”阿拉太从妻子手中拿来十两银子交给斯仁,斯仁先是尴尬,继而嘿嘿一笑:“那多不好意思。” 3 竟有牧民借钱不还还打人,森格尔闻之勃然大怒,喊道:“反了反了!” 这笔钱是铁钢放出的,森格尔当即叫来铁钢询问情况,铁钢道:“借钱牧民叫巴格吉亚,借了三十两银子,以一百头羊作押。” 森格尔道:“此人不仅不还钱,昨晚还打人了,你今日去抄了他的家,剥了他的皮。” 铁钢出去后,斯仁见森格尔没有安排自己跟着去,急道:“主人,巴格吉亚打伤我兄弟,我要去砍死他。” 森格尔不冷不热地道:“你已经丢了一次人,还想再丢一次?” 斯仁怒火中烧,顶撞道:“主人,你这是何意?" 森格尔冷笑道:“斯仁,我没什么意思,你就安心给我追回其木格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吧,其他事不用操心了。” 斯仁心中有火,见森格尔不让自己参与此事,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外,突然想起药费的事,又折回道:“主人,多俊杰他们几个治伤的费用总得付吧?” 提到钱,森格尔更加恼怒,吼道:“叫你收账,账收不来也就罢了,反让我给你银子,是何道理?” 斯仁火冒三丈,亦怒道:“我兄弟为你收账挨打,难道还要自己出钱?” 森格尔啪的一声猛拍桌子:“斯仁,你要造反?” 见斯仁跟主人吵了起来,外面五个打手迅速闯了屋内将斯仁围住。 乌兰其其格也闻声而来,见是斯仁,冷笑道:“哟,斯仁呀,是不是找到其木格,把银子追回来了?老爷,我就说斯仁办事干净利索,不会轻易把银子给跑丢的,这回信我了不?” 见乌兰其其格如此挖苦自己,斯仁紧握铁拳,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妖娆地恶婆娘,但左右几个打手围住自己,斯仁别无他法,只好忍住,转身大步离去。 3 灵狐阿拉太的这一计毒是毒了点,但总算达到目的了,森格尔和斯仁终究还是闹翻了。 阿拉太得知斯仁要去呼热图收账,暗中安排打手跟踪,来到呼热图后趁机下手将多俊杰等人打伤,目的就是要斯仁跟森格尔决裂。阿拉太本来是孤身一人并无妻室,为了设下此计,还专门让范兴全给自己临时找来一位“夫人”,好教斯仁信以为真。 斯仁气冲冲地独行于大街之上,似一头发飙了的斗牛,阿拉太见了,乐呵呵地迎上前,佯问道:“森格尔乃义气深重之人,多俊杰兄弟几个受伤,他定会报仇,斯仁兄弟休要愤怒。” 斯仁听了更怒,大骂道:“义气深重个屁!”忽又对自己无钱偿还阿拉太感到无地自容,支支吾吾地道:“大哥,我,多俊杰治病的钱暂时缓一下,三两天内一定还你。” 阿拉太早就预料到斯仁拿不到钱,别说三天,就是三年,森格尔也不会给他。阿拉太责怪道:“你这是哪里话,多俊杰既是你兄弟,自然也是我阿拉太的兄弟,兄弟受伤,大哥出钱,理所当然,还谈什么还字?” 斯仁叹了口气道:“在草原上,数大哥最讲义气,以后用得着斯仁,斯仁提着脑袋替你扑汤蹈火。”阿拉太拍拍斯仁肩膀道:“好,以后你我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傍晚时分,斯仁一边回家一边琢磨,森格尔不给钱,欠阿拉太大哥的钱怎么办?正想着,忽见前面多伦大街上有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着,斯仁见大街上并无他人,顿心歹意,扑上去一拳打翻男子,复又猛踢几脚,将那男子打晕了去。斯仁抽出刀对那女子唬道:“想死,就喊救命,不想死,把嘴闭上,交出银子来。”那女子还没回话,斯仁已经把她的包给抢了过来,从包里搜出一些碎银子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行不多远,又见一家杂货店铺的男子正准备打烊,斯仁拿着刀笑道:“大哥,借点钱用。”那男子见斯仁凶狠,正准备往店里跑,被斯仁一把抓住后衣领提起,那男子慌忙求饶道:“我给钱,我给钱。”斯仁笑道:“早说嘛,何必让老爷动手?”说完放下那人,用刀在他脸上比划几下,那男子惊恐地哭求道:“别杀我,钱全给你。” 次日一早,斯仁笑呵呵地来见阿拉太:“大哥,十两银子是还你的,另外十两银子算是补给嫂子的寿辰之礼。” 阿拉太诧异地接过斯仁递来的二十两银子,掂在手上撂了几下,斜眼看着斯仁,心中暗思:这家伙哪来的银子? 4 斯仁既已与森格尔翻脸,只好成天带着多俊杰数人在阿拉太的赌场里做事。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斯仁白白让森格尔损失了一百多两银子,森格尔岂能善罢甘休?再说,阿拉太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得到斯仁,而是要除掉森格尔,毕竟,放高利钱是一条发财的好路子,阿拉太早就垂涎三尺了。可是森格尔霸占了呼伦贝尔草原的大部分高利钱生意,有他在,任何要在呼伦贝尔做这买卖的人,都必受他的掣肘。 阿拉太思来想去,认为森格尔虽然没有了斯仁,可势力依旧强大,自己还不能公然与其竞争。但是,斯仁已经跟了自己,森格尔定会记恨在心,长此以往,双方难免会有一场恶斗,这可并非阿拉太所愿。 阿拉太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无声无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才是阿拉太的江湖风格。 阿拉太暗想,有了斯仁,何必再等森格尔势力消弱后再去剿灭他,不如略施小计,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直接要了他的狗命,岂不快哉。 于是,第三计应运而生。 5 不知道何时,呼伦贝尔城内冒出了一家酒楼,名叫森格尔乌鲁吉,店主是牙克石人昆驿。昆驿本是牧民,曾因强奸另一部落女子被没收了全部牛羊,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后遁入城内谋生,来到阿拉太的乌达饭店内做帮工,阿拉太见其机灵,提拔做了掌柜。 乌鲁吉是蒙语吉祥之意,阿拉太命昆驿将饭店改名为森格尔乌鲁吉,就是森格尔吉祥之意,为的就是吸引森格尔前来。 这天晚上,森格尔听说城内有家“森格尔乌鲁吉酒楼”,心中欢喜,遂邀请几个部落首领前来喝酒,点了满满的一桌菜。 森格尔一直认为是呼热图借款牧民巴格吉亚将多俊杰等人打伤,因此命铁钢前去报复,铁钢去了后不问青红皂白将巴格吉亚一家人痛打一顿,致使巴格吉亚妻子被打死,巴格吉亚本人也断了一条腿,三个儿女也受了重伤。巴格吉亚报给了部落首领,各首领联席开会议事,以巴格吉亚借钱不还还打人,有错在先为由对铁钢不予处罚,只是令铁钢赔偿格鲁吉亚一家三百两银子,以前债务一笔勾销。 森格尔此次就是请其中几个部落首领出来喝酒,以示感谢。 喝得正酣之际,门被轻轻的推开,昆驿笑眯眯地把头伸进来,见森格尔在座,高兴地惊呼道:“哟,森格尔大哥,幸会幸会。”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进来了。森格尔并不认识昆驿,怪问道:“小兄弟是哪位?如何识得我。”昆驿笑道:“我是本店掌柜,只因平日里仰慕大哥威名,故将酒店取了这个名字,大哥,你可是小弟心目中的草原大英雄,来,小弟敬大英雄一碗。” 森格尔与几个部落首领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昆驿一边斟酒一边乐呵呵地说:“日后还望大哥常来敝店,小弟绝不敢收大哥半文钱。”森格尔见此人乖巧,又加今日欣忭,也就欢悦地地端起酒与他对饮了一碗。 正在这时,门又推开了,进来一个女子,见到昆驿,娇滴滴地埋怨道:“你怎么把人家一个人丢在那边,讨厌死了你。” 众人一看,这女子年龄二十岁出头,皮肤白皙,脸蛋粉红,身材妖娆,酥胸高突,细腰如蛇,臀翘如山,真是一个罕见的小美人儿。 昆驿对那女子道:“斯琴,快来给森格尔大哥敬酒。” 女子闻言,问道:“森格尔?” 昆驿一边给女子倒酒,一边指了指森格尔说:“森格尔大哥是我们呼伦贝尔的大英雄,给森格尔大哥敬酒,可是你的荣幸,很多姑娘都没这个机会呢。”说着把满满地一碗酒递给这个叫斯琴的女子。 斯琴端起酒碗甜甜地来到森格尔跟前,柔声道:“哥,妹妹敬你一碗。” 森格尔见美人如此妖娆,如何舍得推却,急急地接过酒碗,仔细看了看斯琴,对昆驿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呀,哈哈!”森格尔一高兴,将酒一饮而尽。 昆驿又对斯琴道:“大哥既然喝了你的酒,你还不介绍一下自己。” 斯琴娇滴滴地说:“妹妹斯琴,是海拉尔牧区蒙语教师,以后还请森格尔大哥多关照。” 昆驿见森格尔与众位部落首领一起,猜想不宜久扰,知趣告退:“我们先走了,大哥慢慢喝。” 森格尔说:“要不你和斯琴妹妹就一起坐这里吃吧。” 昆驿推辞道:“不了,我哪敢搅扰大哥和各位首领。”说罢带着斯琴徐徐退出。 其实,这个所谓的“斯琴”,就是此前扮演阿拉太妻子的女人,只不过是阿拉太从嫩江科尔沁部落里找来的一个汉人妓女,名叫陈燕,大家都叫她燕燕。森格尔一进酒楼,昆驿马上就通知了阿拉太,阿拉太得知消息后,立即带着这个假“斯琴”来到酒楼配合昆驿上演了刚才的一曲戏。 阿拉太断定,好色成性的森格尔一定会念念不忘这个海拉尔牧区蒙语教师“斯琴”,而且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斯琴”弄到手。 果然,森格尔此后几天一直忘不了妖怪般迷人的“斯琴”,但是他知道,“斯琴”是昆驿的女人,所谓名花有主,明目张胆的霸占多有不雅。 欲采邻家园中花,须待暮夜阒然时。 暮夜采花,可是森格尔的拿手好戏。 6 被斯仁打晕并抢走钱的年轻男女,男子叫孙成,是黑山头的牧民,女子叫格露,是呼伦贝尔本地一个牧民家的女儿,二人相恋已久,那晚孙成送格露回家,不想竟然遇到打劫。 孙成被打得伤势不轻,格露一直在家照顾,经过十几日的疗养,孙成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 “格露,你上报首领了没有?”格露的姐姐哈斯问道。 格露一脸忧虑地道:“第二天就报了,首领也下令彻查,但至今也没有消息。我昨日去询问,首领说让我们再写一个详细经过给他,可是你知道,我和孙成都不会写字,该怎么办才好?” 哈斯想了一下道: “我儿子的蒙语教师斯琴是个热心人,我晚上约她出来,请她助你。” 斯琴如约而来,与孙成、格露、哈斯四人反复斟酌,终于写出了一份铿锵有力的告状书,辍笔收砚时,已经夜深人静了。 “但愿我写的文书能帮助他们早点抓住坏人,”斯琴正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高兴,一边走着一边唱起歌来: 花牛乳汁甜而香,酿来奶酒好芬芳。 尊客闻香自远来,斟上美酒齐欢唱。 风抚草原掀绿浪,牛羊成群好肥壮。 尊客随风自远来,你我歌饮到天亮。 黑夜中欢快的斯琴,就像小绵羊在绿绿的草原上蹦蹦跳跳,却不知来自狼的侵袭正悄悄来临。 斯琴正唱着歌儿,一辆马车从后面驰来,车上跳下两个大汉落在斯琴身边,一个勒脖子,捂嘴巴,一个抱身体,抬双脚,二人合力将斯琴猛往旁边的马车里塞。斯琴拼命挣扎,怎奈身单力薄,终究还是落了狼口。 车夫扬鞭,那马仰首嘶鸣,跃步前奔。 行了数丈之遥,两个大汉提着弯刀,骑着高马挡住了去路,后面也有四人提刀骑马追赶过来,这前后六个大汉将劫掠斯琴的马车团团围住,逼得劫匪无路可走。 车夫大怒,指着前面的两个大汉责问道:“你们是谁?我家主人可是草原霸主森格尔,你们少管闲事。” 惧怕权威的人,往往喜欢用权威去吓唬别人,可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来者不惧权威。 话刚说完,那六个大汉已经下马来到跟前,车内捆绑斯琴的两个大汉也伸出头来嚷道:“你们不要命了?”可惜那六个大汉根本不听这些,强行将三人拖下马车,用刀押在三人脖子上。为首大汉钻入马车救出哭哭啼啼的斯琴,斯琴一看,悲戚地叫了声“哥哥”,扑入大汉怀里大哭起来。 阿拉太设下的这“貂蝉除奸计”共有两步:第一步是让森格尔见到一个美艳的假斯琴,勾起他的淫欲; 第二步时暗中保护真斯琴,布下罗网,诱其入彀。 阿拉太断定森格尔见了假斯琴后, 定会令手下打手将海拉尔牧区的蒙语教师斯琴弄到手,遂派人暗中保护。在发现真斯琴被森格尔的人跟踪后,阿拉太故意让前去保护的人回来,当着斯仁的面报告说看到斯琴进了一栋民房,背后似乎有人跟踪。斯仁听报后大怒,与其他五人骑马前来暗中观察,果然发现斯琴从孙成家出来后,背后有一辆马车偷偷尾随,斯仁六人分头拦截,正好堵住了这三个绑架斯琴的人。 三个黑衣壮汉认出了斯仁,斯仁也认出了这三人正是森格尔的手下许和、杜伟和巴仁。 许和、杜伟和巴仁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所绑架的姑娘就是斯仁的妹妹,巴仁惊奇地问道:“斯仁大哥,这姑娘是你妹妹?” 斯仁大怒:“狗东西,连我妹妹你也敢绑!” 巴仁战战兢兢地告饶:“我们奉主人之命行事,此事与我们无关呀。”许和、杜伟也求饶道:“是呀,要知道是你妹妹,就算别人用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敢胡来。” 斯仁平日里就是一个懒得讲理的人,今日满腔怒火,哪有闲心听他们讲理?更况且,他们讲的全是歪理。 斯仁推开斯琴,抓起巴仁连续三拳,将人打昏了过去,死活未知。 打完车夫巴仁,斯仁回过头来又狠狠地打了许和、杜伟几拳,而后用刀夹住许和脖子逼问道:“森格尔在哪里?说,不然杀了你。” 许和平日里就惧怕斯仁,今日更怕了。 许和也知道斯仁说话向来不算数,除了杀人。 今日之事,如有半句假话,自己必死无疑,如是实话实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保命,许和只好如实回话:“三天前,主人安排我们三人日夜监视斯琴,如有机会,绑了送去给他。今天斯琴出门后,我们见机会来了,一边跟踪她,一边回去禀告主人,主人令我三人将人送到赛音塔拉旅店上房里去,其他之事我们概不知情。” 森格尔好色成性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此前,斯仁也曾经按照森格尔的要求,绑了两个姑娘送到赛音塔拉旅店上房内供其淫乐,万万没想到的是,森格尔竟然将魔抓伸到自己妹妹身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斯仁今天再才领悟这句话的分量,一时又怒又恨。 许和复求道:“斯仁大哥千万要饶小弟狗命一条。”声音略带哭腔。 斯仁也不回他,手起刀落宰了许和,杜伟见势不妙,正要挣扎,也被斯仁一刀刺进胸膛。斯仁刚要收刀,又看见巴仁躺在地上不动,也不管他是死是活,蹲下去朝脖子上抹了一刀。 “烦请五位兄弟将我妹妹送回去,”斯仁满脸杀气,不顾妹妹的呼唤,收刀,上马,挥鞭,“驾”的一声疾驰而去。 7 俗话说:邪淫是祸不是福,悬崖勒马大丈夫。 可惜,森格尔不是大丈夫。 此时的他,正穿着短裤在赛音塔拉旅馆上房内美滋滋地等待着美女斯琴。 已经深夜了,小美人也该送来了。 咚、咚、咚,传来轻轻的三声敲门声,森格尔大喜,急忙前去开门。 森格尔做梦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不是美女斯琴,而是手拿短刀,满脸杀气的斯仁。 “斯仁?你怎么在这里?” 森格尔一直对那一百五十两银子耿耿于怀,很想找斯仁清算这笔债务。但是这个时候斯仁出现在眼前,肯定不是来给自己还账的,也不可能是来向自己禀告事情的,森格尔虽然脑子迅速运转,思考着斯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是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斯琴就是斯仁的妹妹,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那天所见到的“斯琴”其实不是斯琴,而是一个妓女。 斯仁见森格尔仅穿一条短裤,心中的火气更大了,强行撞入房内,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斯仁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告诉森格尔,斯仁要杀人。 森格尔猜测,斯仁因自己不再信任他,故而决意背叛,并图谋不轨意欲弑主,毕竟,这种事在江湖上太常见了,没什么稀奇的。 森格尔也不是软骨头, 他也明白这种情况下软弱和求饶都是无济于事的, 因此,森格尔大声责问斯仁:“你要干什么?”还未等斯仁回答,森格尔迅速抓起桌上的花瓶猛地朝斯仁拿刀的手打去,斯仁未及提防,手中的刀随花瓶一起掉落在地上。 斯仁本想责问森格尔为何要对自己的妹妹下手,未曾想森格尔先动手了,斯仁大怒,认定森格尔做贼心虚,怒吼一声挥拳就打。森格尔见斯仁没了刀,亦胆大了许多,依仗自己一身本领,誓要狠狠教训一下狂傲无忌的斯仁。 二人在狭小的房间里玩命的斗杀起来,屋内的物件被打得稀巴烂。 森格尔虽然颇有武艺,但是多年来酒池肉林的生活早把身子掏空,如今已是御园里的老虎,中看不中用了。 此时的斯仁已经暴怒得像头雄狮,完全没有了理智,心中充满了杀死森格尔的欲望。几个回合下来,森格尔已经气吁踹踹地倒在了床上,斯仁扑上去压在他身上,一味地挥拳猛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斯仁见森格尔满脸是血,奄奄一息了,再才停下手来骂道:“连我的妹妹你也敢绑,以为你森格尔是草原可汗?就算是可汗,我斯仁也照样灭了你!” 说完这话,斯仁再才解气地站起来,到地上捡起那把短刀,将刀架在森格尔脖子上,喝道:“去死吧!”用力一刺,复上下搅动几下,森格尔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滚了下来。 8 一晚之间连杀四人,斯仁知道自己创下弥天大祸了,森格尔手下的打手会寻找自己复仇,草原部落首领会找自己抵命,就连大金国满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看来只有远走他乡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出走之前,不杀掉恶女人乌兰其其格,心中如何能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去森格尔家宰了此女,然后再痛快地亡命天涯。 乌兰其其格与森格尔虽是夫妻,然森格尔好色成性,常沾花惹草,鲜与乌兰行夫妻之礼。乌兰本来不是什么姽婳贤女,今见丈夫无情,也就索性无义了,私下与打手铁钢勾搭成奸。 这晚森格尔为了玩弄“斯琴”,慌说自己要去一趟满洲里,晚上不能回来,乌兰闻知,亦暗自欢欣,趁机也将下人和其他打手支开,招来铁钢陪自己厮混。 铁钢与女主人一番温存,虽意犹未尽,怎奈惧怕森格尔,担心主人次日一早赶回来撞见了,于是急着穿衣欲走。 乌兰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忙乱的情人,讥笑道:“真没出息。” 铁钢回道:“我怕什么,只是忧他提前回来,万一发现什么端倪,张扬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乌兰格格一笑,逗铁钢道:“他撞见了还不好办,只要你有胆量,直接杀了他,夺了他的家产和夫人,岂不刺激?” 铁钢也笑道:“狗屁家产我还看不上呢,我只要夺他夫人就够了。” 乌兰骂道:“你就吹吧,无用的狗。” 铁钢穿好衣服,也懒得跟她调侃,走到床边抱住乌兰的头吻了吻前额,告别道:“宝贝,我走了。” 淫乐人方出淫乐窝,杀人汉即入杀人寨。 斯仁翻墙而入,见森格尔蒙古包里灯还亮着,估摸着乌兰还没睡,为防惊动打手和奴仆,遂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斯仁来到蒙古包外,透过门缝张望,只见乌兰穿着睡衣正在镜前梳理乱发,心想她一定是在等森格尔,于是一手执刀,一手轻敲房门。 乌兰只道铁钢又返回来了, 一边前来开门,一边骂道:“胆小鬼回来干什么,就不怕他撞着你?”刚一开门,斯仁就挤了进来,一手掐住乌兰脖子。 乌兰吓得魂飞魄散,本欲大叫,怎奈脖子被掐叫不出声来。 即便能叫出声音来也没有用,因为打手和仆人都被乌兰其其格自己支开了,现在的家里只有斯仁和乌兰两个人。 斯仁恶狠狠骂道:“骚货,也敢骂我?今日宰了你,看你还弄舌不。”斯仁一用力,只闻乌兰的脖子发出磁磁的声音,不消片刻,可怜一个彪悍女人,方才还在浪浪风流,转瞬间却香消玉殒了。 第二八回 糊涂人屈死淫乐人 莽撞汉刀剁昏庸官 1 黑夜中,斯仁往西疾走,打算先到满洲里,再从满洲里逃往漠北。正行间,忽见前方有一黑影背着包裹横立大路中间。斯仁暗喜:“出来匆忙,未来得及问阿拉太大哥要些银两作盘缠,此人包裹沉重必有值钱之物,看来老天给我送盘缠来了。”斯仁摸出刀,慢慢地朝着那人靠拢过去。那人见斯仁慢慢靠近,既不避开,又不说话,似一木头人一般。斯仁见他纹丝不动,似有藐视自己之意,不禁大怒,眼见四下无人,干脆举刀大步杀去。 “怎么,连大哥也要杀?” 斯仁又惊又喜,原来是阿拉太,“大哥,你怎么来了?” 阿拉太笑道:“兄弟,漠北蒙古和罗刹国都不是你该去之地,何不跟我回去。” 斯仁为难地道:“大哥有所不知,我把森格尔和乌兰其其格都给杀了。” 阿拉太道:“这又如何?不就是杀几个人吗。森格尔死了,他的兄弟们必定作鸟兽散,待我将他的生意接过来,发财了,给各位首领送上千百两银子,何愁摆不平此事?你先随我回去暂避几月,等风平浪静时再出来帮我,我们兄弟一起发财,岂不胜过漠北受苦?” 斯仁说:“大哥,你让我天天藏着不见天日,我会闷死的,还不如到漠北去自在。如果老天不让我死,我还回来找大哥,如果老天要我偿命,死前也落得个痛快,值了。” 阿拉太本来是想激斯仁杀了森格尔后还能为己所用,不曾想斯仁连杀五人,而且坚持要逃走,这还真让阿拉太有点不舍,因而怏怏不乐:“可是,你此一走,你我兄弟何时再见?” “大哥,只要斯仁不死,一定回来找你,我走了,斯琴和多俊杰等兄弟还望大哥照顾。” 阿拉太见斯仁去意已决,只好安抚道:“你妹即是我妹,你兄弟即是我兄弟,无需牵挂。”又将包裹交给他:“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和衣物,用完了,写信来,大哥给你再寄。” 斯仁接了包裹,呵呵一笑道:“谢了,我正愁没盘缠呢,大哥真是雪中送炭。”阿拉太暗自愧疚,没有自己的三条毒计,如何逼得斯仁走到今日之绝境? 2 天刚放明,杜腾来森格尔家找主人禀告讨债之事,敲了许久门不见动静,虽是纳闷,却也不敢擅闯进去,只得转身去找铁钢。铁钢假意不知道主人去了满洲里,当着杜腾的面询问手下海兰察:“海兰察,你可知主人去了哪里?”海兰察道:“我亦不知。”铁钢吩咐道:“你速去主人家,如果主人不在,务必见到女主人,问清主人去处。” 约半个时辰过后,海兰察揣着粗气跑了回来,神情极恐。“怎么回事?”铁钢问道。海兰察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道:“大事不好,主人,主人不在家,女主人她,她被人给杀了。” 海兰察话音刚落,正在喝茶的杜腾和铁钢同时“啊”了一声站立起来,这一消息太让人震惊了,主人的家外有高墙,内有打手、奴仆,怎么会? 杜腾急询详情,海兰察将自己如何敲门喊叫,如何翻墙而入,发现整个房子空无一人,只有女主人尸体倒在卧室里的细节跟众人说了一遍。 铁钢做贼心虚,根本无心细听海兰察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惊讶之余暗暗猜想:“莫不是主人深夜赶回,发现乌兰其其格红杏出墙,一怒之下杀了她?如果是这样,乌兰会不会供出奸夫就是自己?森格尔会不会突然手提马刀出现在门口找我拼杀?”想到这里,铁钢大汗淋漓,坐如针毡,来回度步,惊慌失措,真是: 胸襟坦荡静如水,心里有鬼时时慌。 犯下无边邪淫罪,埋下祸根万年长。 好歹杜腾等人也在惊愕之中,大家都未觉察到铁钢的反常。铁钢深知自己必须赶紧躲藏起来,不管乌云是谁杀的,也不管森格尔是不是发现自己与乌兰的私情,先躲藏几天才是上策。 铁钢朗声道:“你们大家赶紧去主人家里看看什么情况,我去找首领官报案。”铁钢说完急遽离去,众人见铁钢已不见踪影,亦匆匆朝着森格尔家疾步而去。 杜腾等数人到了森格尔家门口,大家不敢擅进,守在门口等待首领官巴音前来勘察。令人奇怪的是,迂久未见铁钢和巴音的踪影,眼见过了几个时辰,杜腾又让海兰察去报首领官。海兰察去了首领官巴音的领地见到巴音,陈述了事由,巴音闻听大惊,亲自带着若干仆人赶扑现场。 经过一番勘察,发现乌兰其其格系被人用力掐住脖子后窒息而亡,死前曾与人同床,乌兰丈夫森格尔、家里常年驻守的打手苏鲁锭、禹三强和仆人李香、毕鲁不知去向。 莫非森格尔与乌兰夫妻吵架后激愤杀人? 莫非乌兰与打手、仆人通奸后被森格尔发现,打手、仆人逃走,森格尔一怒之下杀了妻子? 莫非森格尔外出未归,乌兰与打手、仆人厮混,后因故生恨,打手、仆人杀死乌兰后逃走? 沉吟一会后,巴音命令手下着重寻找森格尔、苏鲁锭、禹三强、李香、毕鲁五人下落。 没过多久,苏鲁锭、禹三强和李香、毕鲁先后回来了,巴音对四人一一询问,才知道昨天晚上森格尔去了满洲里,乌兰叫苏鲁锭回家与妻子团聚,让禹三强去伊敏收购貂皮,许李香回家看望父母,命毕鲁去牙克石购买新鲜牛奶。苏鲁锭和李香二人直道乌兰好意,谢过之后就都回家了,禹三强和毕鲁收了女主人的银两,也骑马分别去了伊敏和牙克石。 这么说来,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森格尔了,因为森格尔既去满洲里,却未带一个打手,令人生疑。森格尔虽然号称草原霸主,平日里杀一两个牧民倒没什么,但乌兰其其格毕竟是翁牛特部的女儿,杀了乌兰,翁牛特部首领岂肯罢休,森格尔丢其家产连夜潜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巴音正欲做出结论,认定森格尔就是杀妻凶手时,赛因塔拉旅馆店主前来报案,说昨天晚上森格尔前来住店,今日中午被店员发现死在房内。 众人闻言大惊,巴音、杜腾等风风火火地赶到旅店,死者果然是森格尔,首级被一刀斩断,身体平躺在床上,头颅滚落于地下。 森格尔自己都掉了脑袋,怎么可能是凶手,那么,真凶又是谁呢?据店主讲,昨天晚上有一个陌生男人来过旅馆,身材高大,魁梧有力,带着短刀,满脸杀气。 巴音突然想起应该再详细问问报案人海兰察,他不就正是这副模样?很多的时候,凶手杀人后为了掩人耳目,自己又假做报案人以混淆视听,我巴音明察秋毫,并非糊涂官,千万不能上这个当。 巴音将海兰察招来详询,海兰察道:“禀告大人知晓,今日早晨,小人受大哥铁钢的指令前去寻找主人,因久敲门不应,甚感奇怪,故翻墙而入发现凶案。小人回报大哥后,大哥自己去找首领官报案,小人随杜腾大哥数人来到主人家,因等了许久不见大人前来,才又受杜腾大哥之命去领地寻找大人。” 巴音大惊,自己根本未见铁钢来过,莫非是铁钢作案杀人后,又故作姿态让手下人去案发现场打听情况?然后借报案为由潜逃?铁钢身高七尺,体重一百七十多斤,正是“高大魁梧”,且铁钢是森格尔亲信,应知森格尔行踪,此贼先斩主人,再杀乌兰,对他来说岂不是轻易而举的事? 巴音再询问众人,均不知铁钢踪迹。 “抓,”巴音果断地下令。 根据巴音多年的查案经验,凡凶杀案件,无非是以下几种情况:情杀案,配偶、情人多为凶手;仇杀案,竞争对手,与死者有过争吵的人多为凶手;财杀案,亲近、朋友,知悉死者携带财物的人多为凶手;色杀案,邻居、朋友多为凶手。另外,发现凶案现场的第一人、报案人也有可能是贼喊捉贼,妄图借机打听案情,了解查案进度。 广张天罗罗青龙,大撒地网网白虎,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月之后,铁钢在贝尔湖边的树林里被抓。 铁钢死不承认杀死森格尔和乌兰,也不承认与乌兰有私情。但是,巴音对自己的办案经验相当自信,铁钢杀人在巴音头脑中形成刻骨铭心的印象后,铁钢的任何解释都成了狡辩,再加上翁牛特部首领不断催促惩罚残害女儿、女婿的杀人凶手,巴音决定对铁钢大动酷刑。 “铁钢这种江湖人物,不吃苦头如何肯招?”巴音吩咐手下众人道:“不仅要对铁钢用刑,还要将海兰察和其他铁钢的小弟都抓来用刑,还有,苏鲁锭、禹三强和仆人李香、毕鲁也不可放过。” 铁钢就是钢铁,任凭怎么折磨,打死也不承认。 但是,铁钢是硬汉,其他人不是。 海兰察招供大哥铁钢曾经酒后吹嘘自己上了女主人的床,李香供述主人森格尔不在家时,铁钢时常单独来见女主人。 铁证如山,如何抵赖? 铁钢无奈,只得说出实情,自己不过是女主人乌兰其其格的情人而已,案发前天晚上去与乌兰私会,后因害怕主人森格尔提前回家,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根本不知后面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之所以藏起来,主要是不知道森格尔也被杀害,误以为奸情暴露,为防主人报复,故而遁迹。 事已至此,谁复信你? 在巴音脑海里,本案的模式是:铁钢与乌兰有私情,为了达到长期霸占乌兰和森格尔家产的目的,铁钢提议杀死森格尔,但遭乌兰反对。丧心病狂的铁钢在乌兰不知情的情况下,先将森格尔杀死在旅馆,做成既成事实,逼乌兰就范。岂料乌兰虽爱新欢,却不忘旧情,二人因此争吵,铁钢一怒之下杀人灭口,斩红颜,灭香魂,落荒而逃。 案情合理,铁证如山,可恨凶手避重就轻,死不认罪。巴音大怒,写了认罪文书,命人将铁钢摁住,强拉其手摁了指纹。 做成了认罪供词,巴音哈哈大笑,铁钢顽强地抬起头来,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巴音,咬牙切齿地骂道:“巴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诗云: 一念淫心起,百万障门开。 地狱本无路,自己闯进来。 又有诗云: 人有三毒贪嗔疵,常人怀毒己不知。 待到毒发入膏肓,即是无常索命时。 3 大案一破,草原轰动,牧民先是震惊,后是唏嘘。 不过,最震惊的还是斯仁和阿拉太。 斯仁到了赤塔后写信给阿拉太,阿拉太回信说森格尔和乌兰已被铁钢杀害,铁钢也已认罪伏法,催促斯仁即刻回来。斯仁收到信后又惊又喜又疑,不敢相信会是这么个结果。 犹豫了几天后,斯仁才壮着胆子,忐忑不安地回到呼伦贝尔。 闯下不赦冲天祸,蓦然罪销灾全无。 不知前世多少善,换得今日祸转福。 斯仁回来的时候,阿拉太的放钱生意已经初具规模:掌柜、伙计、打手各就各位,从领主、草场主、商贾等多方筹集来的一千二百两银子已经入库,数十跑腿拉生意的狗腿子早在大草原上跑开了,大肆宣传阿拉太钱行放钱快,利息低,信用好,有保障。总而言之,万事俱备,就等着赚钱了。 “大哥?怎么回事?巴音怎会如此糊涂?”斯仁依旧不敢相信,满脸全是狐疑不定的神色。 “兄弟,你以为巴音是神?他就是糊涂虫,你放心,没事了。”阿拉太嘿嘿一笑。 斯仁又喜又忧:“如此好是好,只是苦了铁钢兄弟,他引荐我认识森格尔,如今因我而死,让我如何心安!不行,我不能让他替我背这个黑锅。” 阿拉太叹道:“可是,兄弟,铁钢已死,听说受刑太重,不治而亡。” “啊?”斯仁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大怒道:“狗巴音,斯仁不宰了你,誓不为人!” 阿拉太根本不想跟巴音闹翻,因为自己的生意需要巴音支持,再说,巴音还给自己投了二百两银子,日后还要跟他分利,共同发财,于是劝慰道:“兄弟,巴音势力大,咱们从长计议,先把生意做好,等有钱了,再寻机会替铁钢兄弟报仇不迟。再说,如果现在你去找巴音,不仅不能报仇,只怕会连累斯琴妹妹。” 想到妹妹斯琴,斯仁不得不压下心中怒火,是呀,自己烂命一条,可公然与巴音作对,妹妹必遭人**,也罢,暂且忍一忍再说。 4 一个月内,阿拉太共放出一千五百多两银子,现在只等着收利钱了。 范兴全无不担忧地提醒阿拉太:“大哥,我们一下子放出那么多钱,万一收不回,如何是好?” 斯仁笑道:“放心,有我斯仁在,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很快就会变成三千两,兄弟,你查查,有没有到期了的,我这就去催账给你看。” 阿拉太亦自信地笑道:“斯仁兄弟是收账好手,有他在,我无忧矣。” “如果打伤了人,告到领主甚至可汗那里岂不麻烦,听说大金国皇帝皇太极叮嘱车根可汗,如今正在与汉人打仗,务必要保证草原稳定。”范兴全对暴力讨债心存芥蒂。 斯仁道:“欠钱还债,天经地义,怕甚?” 正说间,多俊杰进来禀告,巴音的信使到了。阿拉太急忙出门迎信使进屋,信使道:“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阿拉太道:“请信使稍等。”阿拉太转身对斯仁、范兴全等人道:“我去一趟,你们留下商议收账之事。”说完叫来三个随从,骑上马,随信使一道朝巴音的领地驰去。 “阿拉太,今日传你来,并非他事,只想问问斯仁是否在你手下做事?”阿拉太刚进蒙古包,巴音就摒退左右,直接了当地问。 阿拉太心中大惊,脑子飞转,笑吟吟地道:“这厮虽是个粗人,却是收账的好手,以前森格尔很多账全是仰仗他收回来的,我把他收为己用,就是看中他的能力。” 巴音凑近阿拉太,表情严肃,眼含诡异,阴沉沉地道:“此人不可用,我怀疑是他杀了森格尔,你要当心。” “这?怎么可能?不是铁钢杀的吗?”阿拉太大惊失色。 “你不知道,森格尔手下还有三个人至今下落不明,车夫巴仁,打手杜伟、许和,许和和巴仁都是铁钢表弟,我想铁钢再狠,必不会杀自己两个表弟,森格尔打手苏德说出事那日晚上,森格尔安排三人去抓一个叫斯琴的姑娘,苏德陪森格尔到旅馆开房后离去。而据我调查,案发后斯仁也不知去向,最近才回来的,他正好有一个妹妹叫斯琴……” “老爷,这么说,斯仁很可能才是凶手?铁钢是冤枉的?” “我巴音身为首领官,岂能冤枉人?这铁钢是同谋也说不定。况且,即便不是同谋,他帮森格尔干尽坏事,本老爷也不冤枉他。” “那是那是,铁钢即便不是本案凶手,他也死有余辜。我这就回去,绑斯仁来见老爷。” “本老爷与你同去。” “不妥,今日斯仁下到草原收账去了,要明日才能回来,况且老爷带人随我回去,必然打草惊蛇,莫若我明日擒获他后亲自给你送来。” “太好了,不烦你送,我明日午时来接人。” 5 阿拉太一身冷汗地回到呼伦贝尔。 一进屋,就悄悄地拉着斯仁来到房间内, 将见巴音的过程说了一遍,然后拿出一包银子道:“兄弟,你走吧,莫要回来了。” “我走了,巴音必找我妹妹,明日他来更好,我连他一块宰了。” “他此番前来擒你,少说也会带十五六个打手,你如何宰他?” 斯仁狠狠道:“怕个鸟,我先在半路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 阿拉太沉思许久,道:“既然兄弟决意如此,大哥倒有一计。” 次日午时,巴音果然带着十五个人来了。阿拉太迎上去道:“这么冷的天,让老爷亲自来,阿拉太如何心安?” “人呢?”巴音悄声问。 “绑在院子里呢,只等老爷你来。” “太好了,看看去。” 来到院子,但见斯仁被绑在中间柱子上破口大骂,巴音笑道:“好你个斯仁,差点把我给骗了,你先别叫嚣,到了我那儿有你好受的。” 阿拉太道:“老爷,我们先去饮酒驱驱寒气,吃饱了再收拾他。” 到了正厅吃饭,大家嘻嘻哈哈地喝酒吃肉,酒过三巡后,巴音没看见其他人,怪问道:“今日怎的如此冷清?弟兄们呢?” “都解散了。” “什么?解散了?何意?”巴音不明白阿拉太的解散是何含义。 “你呀,真笨,就是不干了,让兄弟们各自回家了呗。” “那,那,你不想赚钱了?那我投入的二百两银子呢?”巴音大惑不解,不知所以。 “命都没了,还要银子作甚?” “谁的命没了?” “你呀!” “阿拉太,你疯了?”巴音恼怒了,红着眼睛直逼阿拉太。 这时只闻“哐当”一声,大门被踢开,斯仁手拿长马刀,瞪着大眼进来了。 众人惊骇,十五个打手准备提刀迎战,却怎么也站不起来。阿拉太笑道:“老爷,你们都喝了蒙药,如何能起,乖乖受死吧。” 斯仁抓起巴音吼道:“老贼,森格尔、乌兰、许和、杜伟、巴仁都是我杀的,你屈死了我铁钢兄弟,今日宰了你,还有何话说?” 巴音浑身抖擞,狡辩道:“既然冤枉了铁钢,我回去补偿他家银两就是。” 斯仁怒道:“人都死了,如何补偿?今日宰了你,也补偿你银两,你去阴间受用去吧。”斯仁说着,掷巴音于地,举刀一剁,正劈在胸膛上,巴音“啊”的一声,魂归西去。 斯仁正要砍其他十五人,阿拉太拦住道:“兄弟,汉人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放过他们。”那十五人软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哀哀告饶,斯仁正杀得起劲,哪里停得下来,一边砍杀一边喝道:“这些狗腿子留着何用?”阿拉太闻听嗷嗷惨叫之声,知道斯仁已走火入魔,无法阻他,只得在旁边捶胸顿足,叫苦不迭。 “大哥,现在该怎么办?”斯仁砍杀完毕,揣着粗气问阿拉太。 阿拉太以为所有人都杀死了,不曾想竟然还有一个活口,只见那人手捧脑袋不敢抬头,只是一味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阿拉太颇为疑惑,以斯仁之粗暴,哪有杀百留一的?刚才劝斯仁别杀无辜,斯仁根本不听,现在不劝他,他反倒留一命? “嘿嘿,留一个活口,好教来查案的糊涂官们不要再枉屈他人。”斯仁冲着阿拉太笑嘻嘻地说,继而转身问那可怜的人:“别人问你谁杀的人,你怎么说?” 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好汉放心,小人死也不敢供出好汉的大名。” 斯仁大怒,吼道:“放屁,别人问你,你就说人全是斯仁杀的,知否?” 那人慌忙点头应道:“好好好,全是斯仁好汉杀的。” 斯仁这才哈哈大笑,拍拍那人的头道:“这就对了。” 第二九回:二恶并肩斗世安,三魔聚义齐逃亡 1 十月的呼伦贝尔,寒风凛冽,遍地尽是凄凉景象。 千里长空白茫茫,一马平川素如縞。 伊敏大草原东南百余里远处,正是茫茫无际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穿过这片森林,就到了甘南、龙江地带。阿拉太和斯仁趁着夜深人静,骑马从伊敏往东,朝着茫茫无际的草原挺进。二人各背一包,阿拉太背的是金银珠宝,斯仁则装了一大堆奶酪、牛肉干、羊腿和马奶酒。 走了几个时辰,天渐渐亮了,二人一看,草原的尽头是银装下的大兴安岭,阿拉太叹了口气,无不忧伤地道:“前面就是敏纳河,过了河就是大兴安岭,翻过此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草原。” 斯仁道:“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说中原乃富庶之地,比咱们草原好玩得多么?来,别叹气了,坐下来吃些酒肉罢。” 阿拉太见四处了无人烟,说道:“行,我也有点饿了,喝口酒提提神。” 二人找了一块空,将马栓在傍边,再将包裹打开,拿出牛肉干、羊腿、奶酪和马奶酒,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正值天寒地冻,牛羊肉都冻得硬邦邦的,阿拉太一边用力啃着牛肉,一边叹气。 斯仁问道:“大哥又叹什么气?” 阿拉太放下牛肉骂道:“若不是巴音那个狗杂种,我们兄弟俩哪会受这种罪?他不无事生非,我们现在正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吃着烤羊肉呢。” 斯仁呵呵一笑:“大哥原来是想吃烤羊肉呀,这有何难?” 阿拉太问:“怎么,你带了?” 斯仁朝阿拉太背后努努嘴,嘿嘿笑道:“大哥稍等,我给你弄只烤全羊来。”说罢,摸出马刀就往前溜去。 阿拉太回头一看,只见远处草原中朦朦胧胧有一间小帐篷,阿拉太知道,那是草原上羊倌吃住的地方,有此帐篷在,说明就有牛羊在,因为羊倌都是牛羊放到哪里,就拉着这样的小帐篷跟随到哪里。 阿拉太急呼道:“兄弟,不可,你去捉羊,万一惊动了羊倌,我们行踪便泄露无遗。” 斯仁哪里听得进这话,笑说道:“放心,这么早,羊倌还在被窝里呢,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斯仁人已走远,阿拉太见阻止不了,也只能任他去了。 斯仁摸近小帐篷一看,果然是羊倌住的,再望前面,一大群牛羊跪躺在羊圈里睡觉,只有少数几只悠闲的来回走动。斯仁轻轻地走过去,抓起地上正在睡觉的一只,朝脖子一刀砍去,那羊当场毙命,斯仁再复上几刀,割下羊头,拎着羊的两条后腿就走。 斯仁正喜滋滋地快步急走,忽听背后大喝一声:“哪里走?”回头一看,一条人影飞扑过来,斯仁躲避不及,被一脚踢翻了去,手上的羊和马刀也被震落在白雪之中。 斯仁大怒,爬起来道:“好家伙,爷爷本来只想杀羊,你自找死,那就连你一起杀。”说着冲向羊倌行凶。 斯仁对自己的本领相当自信,在斯仁眼里,若是单打独斗,草原上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害怕的人。因此,斯仁断定,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羊倌今天必死无疑。 谁胆敢踢我,谁就要付出代价,斯仁可不想让这个踢翻自己的羊倌痛快的死掉,必须用拳头先打断他几根肋骨,折断他手脚,然后一脚踩在他头上,问他服不服。最后,将他丢在这荒芜人烟的野外受冻挨饿,让他慢慢痛苦的死去,这也是斯仁在马刀落地后没有捡起马刀的原因。 可是,斯仁正准备出拳,那羊倌侧身飞脚踢来,正中斯仁左脸,斯仁上身往右倾斜,差点倒地,还未回过神来,一拳又至,第二次翻滚在雪地里。 这下斯仁暴怒起来,同时也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羊倌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斯仁迅速跳起来,凭借自己一身蛮力,似泰山压顶般扑去,羊倌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斯仁疾如闪电,声如震雷,拳如雨点,步步惊魂。 羊倌虽然一直向后退却,但是动作敏捷,灵活轻巧,忙而不乱,躲闪自如,斯仁出拳数十,竟然没有一拳击中对手。 突然,羊倌抓住斯仁一个空档,一侧身子,从斯仁拳头下钻到斯仁身后,同时用脚轻轻一勾,从背后朝斯仁肩膀猛击一拳。 好家伙,斯仁第三次被打倒在地。 斯仁正欲爬起,怎料被羊倌踏步上前一脚踩在头上,使劲挣扎亦不能动弹。羊倌既已制服斯仁,遂大喝:“服不服?” “不服”。 羊倌大惊,因为这声音不是从脚下传来,而是背后。 猛然回头,一把马刀从天而降,正朝自己脑袋劈来,羊倌一惊,赶紧放开地下的斯仁,迅速往后纵身一跳,躲过这一刀。 来者正是阿拉太。 羊倌虽然躲过马刀,但是脚还没站稳,阿拉太的第二刀又迎头劈过来了。与此同时,斯仁爬起来,也从地上捡起马刀,愤怒地杀了过来。羊倌并不迎战二人,而是跑向自己住宿的小帐篷门口。阿拉太和斯仁高举马刀狂怒地追来,羊倌顺手抄起门口一跟木棒,大喝一声,纵身跳起,双脚朝木屋用力一蹬,整个人在空中一个转身,一根大棒凌空朝下打来,气势犹如金身罗汉降恶魔一般,直惊吓得阿拉太和斯仁急忙往后躲避。 羊倌落地后,阿拉太和斯仁迅速分开,分别占据在羊倌左右两侧,二人紧握马刀,怒目逼视着对手。羊倌则紧握木棒站在中间,机警地防御着两边随时可能攻杀过来的马刀。双方谁也不敢擅自进攻,一时僵持在空旷而苍茫的大草原上。 暴怒的斯仁首先打破沉寂,大喊一声挥刀劈去,阿拉太见斯仁发作,也趁机舞刀夹击,羊倌跳出二人的包围,左档右拦,前攻后御,三人在旷野上犹如猛虎斗山岗,恶龙杀海底,直闹得积雪翻飞,动魄惊心。 三人缠斗了许久仍不分胜负,阿拉太大怒,抓住机会一刀剁去,羊倌避开的同时飞起一脚将刀踢向空中。正在阿拉太惊恐之际,羊倌的木棒迅速劈来正中阿拉太左臂,阿拉太侧身翻倒,幸好斯仁的刀及时剁来,羊倌为躲避这一刀不得不放弃阿拉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拉太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草地上的刀又来助战,但手臂因挨了一棒,已经痛得软弱无力了。 三人又斗了一会,斯仁和阿拉太数次被打翻了去,虽然每次都化险为夷,但败迹已露,再斗下去只怕凶险无比。 阿拉太意识到自己和斯仁根本赢不了羊倌, 如此缠斗下去,二人定然凶多吉少,遂跳出圈外喊道:“小子,你有种,我们有事在身,不跟你斗了,赔你一只羊就是,你稍等,我去取银子来。”说着就拉斯仁要走。 斯仁哪里肯依,怒道:“不赔,连这小子一起杀了烤着吃。” 斯仁甩开阿拉太又要打,却被阿拉太死死扣住不放。阿拉太道:“兄弟,今日之事必须依我。” 斯仁大惑:“大哥?” 阿拉太沉下脸,轻声道:“既然叫我大哥,就听大哥的话。”说着硬拉斯仁走了。 羊倌也不答话,见阿拉太将斯仁强行拉走后,也不追赶,捡起地上的无头死羊,回到自己的小帐篷前。 兄弟二人回到此前休息的地方,阿拉太劝道:“兄弟,要是平时,我也不会就此罢休,非砍死他不可,可是今天你我兄弟是在逃亡,万事都得忍耐。” 斯仁依旧不服,嚷道:“杀了他,万事皆休,不杀他,他反倒会泄露我们去向。再说了,他活着,我憋气,这口恶气不出,会把我憋死的。” 阿拉太叹气道:“我何尝不想杀了此人,但是你也看到了,此人武艺不凡,你我兄弟赢不了他。” 斯仁道:“量他一个小小羊倌有多少手段,再打一会,我定宰他。” “是呀,一个小小羊倌……”阿拉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沉思着刚才的打斗情形,此人武艺出神入化,为何甘愿在这白茫茫的草原上做一个地位低下的羊倌? 想着想着,阿拉太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 斯仁并没有觉察出阿拉太的喜悦,恨恨说道:“大哥,你真要给他赔钱?这事传扬出去,咱兄弟俩日后如何见人。” “当然不赔,不但不赔,还要吃他的羊肉,”阿拉太笑了笑:“兄弟你等会,我去把那只死羊要回来。”阿拉太正要抬腿,斯仁拿起刀就要跟去,阿拉太忙止住他,神秘笑道:“兄弟,你在此安坐,我一人去。” 斯仁惊问:“还是给他赔钱?” “不,我不带银子去,”阿拉太笑道。斯仁不解,还想问,阿拉太道:“兄弟,你相信我,我空着手去,一不带钱,二不带刀,一定让羊倌乖乖地把羊送给我们吃。” 阿拉太走了,斯仁懵在那里,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大哥这是要干什么?斯仁想了又想,还是整不明白,见阿拉太走远了,赶紧提着刀,远远地跟在后面察看,心想一旦打起来了,自己也好及时冲上去帮忙。 刚才还你死我活地厮杀,转眼间对手怎可能将羊白白地送给你吃?阿拉太可不这么想,这草原灵狐暗自琢磨:一个小小的羊倌怎么会有如此好的武艺?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只有那些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自己的草地和牛羊,无钱无势的贫困人家才会去给别人当羊倌,每年也就挣点可怜的血汗钱而已。另外就是,来自蒙古各部落,大金国各旗,大明汉人中那些犯了弥天大案后,因无处躲藏,跑来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逃命的。 通过刚才的交战,阿拉太断定这个羊倌不是普通人,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经历,这样的人最为阿拉太所爱。 阿拉太猜得没错,此羊倌正是洪世安。 世安看见阿拉太去而复返,且未带刀,以为是来赔钱的,也就迎了上去。阿拉太弯腰拱手道:“惭愧,惭愧,兄弟,方才说给你赔钱,可是回去翻遍包裹,却是分文皆无。”阿拉太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实话跟你说,我和我兄弟遭人欺凌,不得已杀了歹人亡命天涯,如今走投无路,身上既无钱,亦无粮,饿了三天三夜,不得已才为此偷鸡摸狗的龌蹉之事,万望小兄弟恕罪。” 世安一听,原来此二人跟自己一样也是杀人逃犯,真想不到,这世外桃源之地竟然也有杀伐! 阿拉太复道:“你放心,我和我兄弟都是义气之人,说话算数,绝不让你白白受损。我们虽然没钱赔你,但草原上各部落首领正悬赏一百两银子抓捕我们,只要我跟你前去投案,你即可以领取赏银百两,就算是我赔你了,但求兄弟将这死羊送与我弟,救他一命,你看如何?” 世安大吃一惊,真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如此义气,为了偿还一只羊,为了救兄弟一命,宁愿让别人将自己抓起来送官。 世安正在惊愕之际,阿拉太又近似哀求地道:“小兄弟,如怕我反悔,可先缚我,但求救我兄弟一命。” 世安见他可怜,乃道:“既如此,这只羊送与你们就是,你放心,我决不泄露你们行踪。” 江湖逃犯都惧怕官差,阿拉太料定世安不会送自己去见官,假意道:“那怎么行,羊倌收入微薄,丢了一只羊,主人是要克扣工钱的,不赔你,让我兄弟俩如何心安?小兄弟,我诚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与其饿死野外,还不如让你抓去送官,就算死了,也可做个信义之鬼。” 世安哪里肯做这种事,抓起那只死羊递给阿拉太:“不就是一只羊吗,何须记在心上,拿去就是。” 阿拉太虽是做戏,却真感动了,眼前此人果然义气,非普通羊倌可比。阿拉太接过羊,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我二人将来若有出头之日,一定回来报答恩人活命之恩。” 世安道:“区区小事,何言报答?我叫洪世安。” “洪兄弟一身本领,让人敬佩,像你这般豪杰,却在此做一个小小的羊倌,着实可惜,”阿拉太试探着打探世安身世。 世安苦笑道:“这里虽说清苦,倒也自在。” 阿拉太听了,心里有了谱,忙道了谢,提着死羊扭头就回。 这一切,斯仁站在远处看的真切,只是不知道阿拉太跟世安说了什么,待阿拉太回来,斯仁惊问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这小子真的把羊给你了?” 阿拉太神秘一笑,并不搭理他,拉斯仁回到二人休息的地方,阿拉太一边生火烤羊,一边问:“兄弟,若让这小子随我们一起逃到中原去,你说可好?” 斯仁彻底糊涂了:“大哥,这,这怎么可能?你见人家有几招好功夫就想收为己用,可人家又不傻,好端端地为何跟你逃亡。” 阿拉太笑道:“大哥稍施手段,保证此人乖乖投我而来。” 斯仁嘿嘿一笑道:“大哥,你也太自信了吧,你以为自己是草原上的长生天?” 2 伊丽娜和嘎丽娜姐妹二人,自从雇了洪世安后,草场上的事被打理的索索利利的,万事毋庸操心,只须每月进草场两三趟,送一些油、面、蔬菜、干粮即可。世安虽是中原人,未见过大草原,但人机敏好学,凡事一教就会,至于吃住,更是没有任何要求,姐妹二人送什么来就吃什么,从无不满和怨言。对于这样的老实人,姐妹俩打心眼里喜欢,经常在人前夸耀雇了一个称心的羊倌。 这天十月八日,正是妹妹嘎丽娜的生日,姐姐伊丽娜将住在城内的父母接来伊敏。父母二人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准备好好地为嘎丽娜庆贺一下。 嘎丽娜看着满桌的好菜发出由衷的赞叹,“奶茶真香呀,手把肉肥了点,不过我喜欢,哇,这牛排怎么这么大……” 父亲马树林逗笑道:“你呀,这么大了还贪吃。” 嘎丽娜朝父亲“哼”了一声,跑到母亲哈森格日乐面前道:“娘,我的羊皮裙子呢?” 哈森格日乐道:“我都差点忘了,是你父临时提起我才想起,放你房里了,自己看去。” 嘎丽娜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间,伊丽娜说:“这么急着要羊皮裙子干什么。” 嘎丽娜回应道:“如今正值天寒,我明日去牧场须穿厚些。” 吃饭时间到了,四人围成一桌,伊丽娜忙着给大家盛奶茶,父亲拿刀给每人切了一块牛排,一家人开心的吃了起来。 “对了,嘎丽娜,你明天要去牧场干什么?我前几天才给羊倌送食物,够他吃上十天半月的了。”伊丽娜不明白妹妹缘何又要去牧场。 “姐,你不知道,今天有两个陈巴尔虎旗的牧场主来过,他们说两年前雇了一个汉人羊倌,这个羊倌特老实,又能干,牛羊交给他极为省心。可谁知时间久了,他们发现自己的羊越来越少,牧场周边常有烤过的羊骨头,后暗中窥探,原来是羊倌偷着将羊烤吃了。” 伊丽娜和马树林、哈森格日乐听了都很惊讶,“有这种事?后来呢?”伊丽娜问道。 “羊倌见坏事暴露,就露出恶相,打伤主人逃了, 这两个陈巴尔虎旗的牧场主前几天听说有人在我们伊敏见过他,所以就找了过来,”嘎丽娜神情极为神秘。 伊丽娜惊讶地问:“你是担心?” 嘎丽娜神秘地道:“是呀,这两个人所说的汉人跟我们家羊倌很像,而且说这个汉人名叫洪安世,姐,我们家羊倌不是叫洪世安么,我想会不会就是那个洪安世将名字改了一下跑我们家来了?” 马树林惊道:“如此说来,是该去牧场数一数我们的牛羊。” 全家都担心起来,毕竟人心隔肚皮,对自己家这个羊倌的来历和人品都不了解,虽然他看上去敦朴,但谁敢保证这不是恶人特意伪装的呢?况且,洪世安?洪安世?名字实在是太巧合了。 次日一早,伊丽娜姐妹特意找来牛高马大的邻居达来陪伴,三人骑马来到牧场,远远地看到小帐篷时,嘎丽娜下马步行,边走边在路边雪地里仔细搜寻,行不到百步,忽惊叫道:“姐,你来看。”伊丽娜和达来连忙下马走了过去,只见好几根羊骨头散乱的丢在雪地里,仔细一瞅,全是烧烤过的。三人细致地边走边搜索,一路下来竟然发现不少羊头、羊角等残存物,粗略算来,少说也有十余只羊被杀。 世安见三人阴沉沉地来到牧场颇感诧异,一是因为前几天伊丽娜刚送过食物,按说今天不应该来,二是以前姐妹二人都是轮流来送,今天竟然是一起来,而且还带来一个大汉。 “大姐,今天怎么来了?”世安问道。 嘎丽娜冷冷地反问道:“不该来?” 三人不搭理世安,直接来到牛羊群中点数。 世安见三人态度冷淡,既无趣,又意外,见他们清点牛羊,又有几份紧张,毕竟,前天刚刚被盗杀了一只羊。 世安局促不安,鼓起勇气来到正在数羊的伊丽娜跟前道:“大姐,对不住,前几天被两个逃犯……,哦不,前几天丢了一只羊……”世安答应阿拉太不泄露他们的行踪,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诺,话已出口旋即改了过来。 伊丽娜未及回话,正在点数的嘎丽娜冷笑道: “什么逃犯?什么丢了一只?怕是被你这逃犯偷食了几十只吧?”嘎丽娜可不像姐姐那样撕不破面皮,她泼辣爽利,对坏人,向来是深恶痛绝,非除不可。 一听“逃犯”二字,世安顿时慌了神,说起话来不禁有些支吾,争辩道:“就是丢了一只,我愿从工钱中扣除。” 可是数了一遍后,三人发现丢了十三只羊。世安不信,自己亲数一遍,还真是少了十三只,不禁大惊,急忙复数了两遍,还是一样。 伊丽娜家一共有牛、羊、马头,因数量较多,数一次非常困难,世安一般是十天点数一次,一年来从来没有丢失过一只牛、羊、马匹,今天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见世安惊愕的样子,达来将一个袋子拎到世安面前,狠狠地往地上一丢,里面全是刚才一路上捡来的羊骨头,达来怒道:“你真会装!” 世安这才明白,他们认定自己监守自盗,偷吃了他们的羊,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世安急欲解释,可是刚才还说仅丢了一只,现在少了十三只,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见世安哑口无言,嘎丽娜冷冷说道:“洪安世,你这个汉人骗子,亏我们一直对你推诚相见。” 洪安世?世安更加惊愕了,“小妹,我叫洪世安。”世安澄清过后,又对伊丽娜道:“大姐,我真的没有偷吃羊,今日少了十三只,我也不知何故,但是,既是我的责任,我赔就是。” 世安说完,忙去帐篷里取来包裹,急急地打开,取出一锭银子交与伊丽娜:“大姐,够不?” 达来、嘎丽娜斜眼偷觑包裹,二人大吃一惊,穷羊倌的包裹里竟然有金有银,其富不逊于通常的牧场主。 达来暗思,此人不知偷了多少牛羊才卖出这许多金银,罢罢罢,这样的盗贼如何敢用?遂道:“休要多言,你这样的盗贼我们用不起,你将羊赔上,赶紧离去,我们也不报官,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嘎丽娜跟达来所想一样,都认定世安就是一个游荡于草原,以做羊倌为幌子,专门偷卖牛羊的大骗子,大盗贼。跟达来不同的是,嘎丽娜决意要狠狠地惩治这个坏人,因此,见达来欲要放过世安,急阻止道:“不行,必须报官,这样的恶人不惩治,他还会去祸害他人。” 伊丽娜气愤地道:“想不到你竟是一个骗子。” 世安本来很窝火,又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自己是骗子,一会儿骂自己是盗贼,一会儿要报官、一会儿要赔羊,自己几次想辩解都没机会,一时气从中来,大吼一声:“闭嘴!” 老实人老实起来,被人踩在脚下亦能暗吟不言,可一旦发起飙来,往往地动山摇。 这一声怒吼,把姐妹俩和达来都吓了一跳,三人见世安青筋凸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 现在可以确信,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羊倌全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魔鬼莽古思。 三人再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步步后退,退到羊圈处,达来随手探到一根木棒,赶紧握在手中,有了武器,胆壮十分,指着世安大骂:“偷羊贼,到底干过多少龌蹉事,老实说来。” 嘎丽娜在草地上捡了一根马鞭,亦有了三分底气,怂恿达来道:“把这个不要脸的泼皮绑去见官。” 伊丽娜娴静胆小,见达来和妹妹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早吓得不知所措,慌忙拉住妹妹道:“让他走吧,别打架了。” 达来自持有武器在手,而世安却是赤手空拳,也不惧他,喝道:“偷羊贼,今日打断你的腿,免得你再害他人。”边喊边舞起木棒打了过去。 世安也不躲避,任凭一棒打在头上,达来用力过猛,大棒“咔”的一声折成两截。 见世安有若雕塑,纹丝不动,达来唬得呆若木鸡。 世安用嘴舔了舔顺脸流下的咸血,隐忍多时的委屈忽地爆发,只见他猛然抓住达来,大吼一声,将一个高大硕壮的蒙古大汗给举了起来,再用力一甩,竟抛出五六丈远。 伊丽娜姐妹被世安这一举动给吓呆了。达来爬起来,惊恐地不知所措,见世安怒气未消,忙向姐妹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急急地翻身上马,一整风似的跑了。 跑去不远,马背上的嘎丽娜扭头回骂道:“破贼,你等着。” 世安迎风而立,茫然不知所以,看来,这片令人怡悦的大草原亦非乐土,唉!难道我洪世安天生就是一个苦命的人么? 3 世安苦恼了,阿拉太和斯仁笑了。 阿拉太决意拉世安入伙, 带斯仁返回伊敏,打听到这片牧场的主人是伊丽娜和嘎丽娜姐妹二人,遂假扮成来自陈巴尔虎旗的牧民到伊丽娜家中讨水喝,当时正好嘎丽娜一人在家,二人谎称是来寻找一个叫洪安世的羊倌, 将洪安世描述成一个监守自盗的恶棍,促使嘎丽娜对世安产生疑心。之后,二人半夜潜入羊圈,窃了世安十余只羊,杀死烤熟,将残物弃在附近雪地上,刻意引发伊丽娜姐妹与世安的矛盾。 令阿拉太失望的是,世安竟然没有将冤枉他的牧场主打伤,当看到姐妹二人和达来朝毫发无损地离开草原时,阿拉太嘿嘿笑道:“这小子心软,出手太轻了,不让主人出点血,他门怎肯去报官,兄弟,你帮帮这小子。” 斯仁从不免费帮人,这次例外。 一听阿拉太要自己代劳世安打人,斯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偷偷潜藏在路边雪堆后,待伊丽娜、嘎丽娜、达来三人骑马近前时,斯仁一跃而起,将达来从马背上生生地拖了下来,又摁在地上挥拳痛打,大骂道:“你敢惹我兄弟,揍死你。” 伊丽娜和嘎丽娜跑出数十丈远,见达来被人拽下马,急忙纵马返回,斯仁扬拳朝着二人咧嘴而笑,吓得姐妹俩慌忙躲入马后,斯仁也不打他们,笑嘻嘻地跑开了。 三人直道斯仁是世安同伙,虽恨之入骨,但见他凶狠毒辣,也不敢怎样,只得眼睛睛地看着他离去。伊丽娜扶起达来,嘎丽娜恨恨地道:“快去报首领官,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两个恶人。” 世安懒洋洋地收拾好行李,带上一年多积攒下来的工钱,朝着伊敏一步一步走去。只从离开丹女后,世安已经厌倦了世俗,只想过一种与世无争,悠闲自得的田园生活,好不容易跑了几千里,找到这个清静惬意的洞天福地,没想到又碰到这种冤枉事,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花有意而水无情,无奈,只得再次漂泊。 世安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行不到三四里远,见远处六七匹骏马飞驰而来,世安急忙躲避,不想草原上到处是皑皑白雪,无处可藏。 那六七匹骏马眨眼间到了跟前,嘎丽娜对为首大汉道:“就是他。”世安见除了嘎丽娜外,另外几个大汉身背弓箭,腰插马刀,心中暗自吃惊。 为首大汉看了看世安,将手一挥,令道:“捆了。” 话音刚落,跳下两个大汉来,一人拿绳子,一人举马刀,步步逼近。 世安知道,自己已是百口莫辩了,如果让他们绑去,只怕性命难保。 待那二人靠近时,世安飞起一脚踢掉拿刀大汉手中的刀,接着纵身跃起,在空中接住落下的马刀,抢步来到为首大汉的马前,一拳打在马脖子上,那马受惊飞纵,将马背上的大汉跌落下来。 那大汉刚要爬起来,世安手中的刀已经押在脖子上了,吓得他直冒冷汗。 其他数人被这瞬间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手握马刀,怒目喷火,却不敢擅自上前解救。 “我没偷羊。”世安丢了刀,牵来一匹马骑上,掷地有声的丢下一句:“洪世安一生光明。”说完一拍马背,朝着茫茫的原始森林奔驰而去。 4 该去哪里呢? 难道继续北上?以前只道中国之外有乐园,未曾想,在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也有杀伐残暴之事,看来天下虽大,却是难有净土,如今自己就在大兴安岭山下,是北上还是南下,是东进还是西退,世安犹豫不决,脑内一片空白。 正在无助之际,阿拉太和斯仁出现了,二人各背包袱,牵着马从旁边的小山坡上下来,见到世安,阿拉太佯为惊讶状:“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世安见是他们二人,叹了口气,尴尬地道:“唉,我如今跟你们一样,成逃犯了。” 阿拉太假装不知,详细询问事情经过,叹气道:“老天无眼呀,像我们兄弟二人杀了人,逃亡江湖,自然是老天的惩罚,可是小兄弟善良、敦扑,竟然也被诬陷为监守自盗,真是天道不公。” 阿拉太此言说到世安痛处,回想往事,还真是天不佑善,自己几番忍让,几番拼搏,最后老天爷竟然连个做人的机会都不给,难道非要逼我洪世安与天为敌,逆天而行? 阿拉太关心问道:“事已至此,小兄弟有何打算?” 世安苦笑着摇摇头:“听天由命吧。” 斯仁道:“听天由命?呵,我就是天!” 阿拉太道:“对,我们自己就是天。” “我们自己就是天?”世安疑惑。 “我有一个好出路,不知小兄弟是否愿去?”阿拉太引诱道。 世安一听,突然有了希望,问道:“大哥请说。” 阿拉太手指斯仁:“不瞒小兄弟,这几天我和这位斯仁兄弟思虑再三,决计南下北京,北京是汉人京畿重地,繁荣昌盛,达官贵人无数,金银财宝遍地,却也是藏垢纳污,龙虎并存,枭雄汇集之所,我们到北京后专行快意恩仇之事,惩恶扬善之举,岂不比窝在草原上要强千百倍。小兄弟如不嫌弃,我们三人结伴而行,日后同祸共福如何?” 世安叹息道:“我在中原杀了许多人,回去哪有安稳日子?” 阿拉太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说中原皇帝哥哥已死,弟弟登基做了新皇,你们中原皇帝不是都喜欢大赦吗?你即便有罪,也早被赦免了。” 世安大喜:“真的?又换皇帝了?” 阿拉太道:“骗你做什么,千真万确。听说大金国正准备趁机南下抢夺汉人的江山呢。” 世安闻言低头细思:回去倒是好事,但此二人心狠手辣,乃是江湖老手,与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无异,所谓贼船易上不易下,我若跟他们搅在一起,日后如何收场?此事万万不可。 世安默默摇头,正要抬头谢绝阿拉太,却见阿拉太、斯仁二人正殷切的注视着自己,世安乃心善之人,见他二人热情,又不忍直言谢绝,不得不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强行咽下肚去了。 阿拉太见世安似在犹豫,又道:“兄弟,我们同去中原,到了后,你若有好的出去自去就是,我们绝不强留。” 世安四望茫茫无际的冰雪草原,想想自己接下来的逃亡之路,不禁茫然惆怅起来。眼前二人虽说江湖强人,却也义气深重,颇有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之风,或许,我洪世安天生无缘红颜,只有浪迹江湖的命?也罢,既然这位大哥有言在先,我随他们先回中原再说,以后果有好机会,我在辞别这两个恶魔就是。 “好,世安就随二位大哥去北京。” 阿拉太、斯仁大喜,阿拉太一拍世安肩膀,喜道:“太好了,以后我们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斯仁哈哈大笑道:“好呀好呀,你虽有些功夫,可论年龄我比你大,你还得叫我二哥。”阿拉太指着斯仁对世安道:“他这人虽是粗鲁了点,却是个好兄弟。”世安拱手叫道:“二哥。”三人哈哈大笑。 第三十回:喀喇沁怒杀胡官,法海寺大闹佛堂 三个杀人魔王收拾行李,骑上骏马,有说有笑的朝着森林深处跑去,一路辗转,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出大兴安岭来到乌兰浩特。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往东到泰宁,再南下开元、盛京,通过锦州、三海关进入河北,然后从秦皇岛、唐山,西进到达北京,此路平坦,沿路多是城镇,然路途遥远。另一条路径直南下突泉,沿大兴安岭东侧山脚直达赤峰、承德,进入北京,此路坎坷,但是便捷,沿途所过多为村庄。 斯仁一听阿拉太分析,叫道:“当然走第一条路,远点就远点,主要是路上要有酒有肉,这两天全是干粮,再不吃点酒肉,我就要憋死了。” 阿拉太问世安:“兄弟,你的意思呢?” 世安道:“我看直接南下的好。第一条路远,多费时日不说,最不利的是,沿途多是城镇,一路走去,必然会遇到大金国官府盘查,我三人乃逃亡之人,多有不便。” 阿拉太点头道:“说的是,我们这就南去突泉。” 斯仁抱怨道:“大哥因何只听他话,不听我言?” 阿拉太笑道:“我也主张往南,我们三人同行,得少数服从多数,这叫公平,懂不?” 世安呵呵一笑,斯仁无奈,只得闷头跟在后面。 三魔又行了十多天,一路上但见百姓脸露惊慌之色。来到喀喇沁镇后,阿拉太下马向百姓打听缘由,都说是大金国皇帝与大明朝皇帝在锦州、宁远一带对垒,精壮男子全被抓去打仗了,如今又有皇令传来,每家每户均得上交牛羊钱粮若干以供军资,百姓因此苦不堪言。 斯仁埋怨道:“早不听我言,如今后悔了吧?” 阿拉太和世安不解其意,世安问道:“二哥何出此言?” 斯仁道:“你见过皇帝打架吗?” 世安摇头道:“皇帝都未曾见过,哪里看见皇帝打架。” 斯仁道:“这就是了,如果走沈阳、锦州那条路,我们就可以瞧瞧皇帝打架,千载难逢的机会,被你们两个给错过了,可惜,可惜!” 阿拉太大笑道:“兄弟,你也太会说笑了,你道真是皇帝打架?” 斯仁不服气道:“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假?” 阿拉太笑道:“那是大金和大明两国军队打仗,哪有皇帝亲自冲锋陷阵的?” 世安叹气道:“皇帝怎么可能亲自冲锋陷阵,两个皇帝躲在深宫后院里,赏着美姬歌舞,饮着琼瑶佳酿, 却让两国百姓在外一刀一剑地拼杀,这是什么世道?” 三人正说之间,忽然来了十来骑满人官军,他们身穿盔甲,手执长刀,为首的刀指世安道:“你是汉人?” 阿拉太机灵,忙上前笑道:“官爷,我是呼伦贝尔牧民,他是我的羊倌,我们刚从盛京贩卖羊皮回来。” “不会是汉人奸细吧?”另一军士道。 阿拉太笑道:“不会不会,这羊倌跟我放羊放了十年,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草原上,怎么会是奸细。” 那为首的军官道:“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正需要汉人向导,让他跟我们走。”阿拉太大惊,正要求情,另一军士用刀指着阿拉太骂道:“这是命令,违者斩。” 斯仁大怒,一把夺过刀,将那跋扈的军士拉下马来,吼道:“敢斩我大哥,我先斩了你。”说罢一刀斩了那军士。阿拉太见状,知道已无退路可走,遂朝世安喊了声:“杀!”话刚出口,阿拉太一拳打在那为首军官的马脖子上,那马翻身倒地,将背上的军官重重地摔落下来,紧接着复又上前一刀,将人杀了。世安亦迅速出手,飞身跃起将另一军士拉下马,一拳打死。 三个魔头一起发威,将十几个军士打得人仰马翻。阿拉太道:“上马。” 三人跳上马,朝南飞驰,待后面那些军士爬起来欲追赶时,早已不见了三人的踪影。 一路狂奔,天黑后进入赤峰宁城县境内,又行走了一两个时辰,三人肚中饥饿难忍,但始终不见村庄,只能忍饥前行,忽见前面有一座高墙,走近一看,却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古寺,门上有一大扁,书写“法海寺”三字。 此时已是深夜,四周无人,寺门紧闭,世安道:“要是早点来就好了,这么大的寺庙,里面肯定有斋饭,我们可以布施点银两换一顿斋饭吃。” 斯仁笑道:“早来晚来不都一样,早来尚需花银子,晚来免费,我看现在来正是时候。” 世安不解其意,唯有阿拉太嘿嘿地笑,阿拉太看着高大的红色墙垣,感叹道:“斯仁兄弟有好主意。” 世安见阿拉太夸赞斯仁,更加糊涂了,疑惑地问:“大哥、二哥,你们说什么呢?” 阿拉太笑道:“世安兄弟,你在寺庙里呆过三年,难道不知道寺庙里的大佛前都有贡品?” 世安恍然大悟,惊道:“你们是说,我们翻墙进去偷贡品吃?” 阿拉太开导说:“这怎能叫偷,佛祖慈悲,他若知道我兄弟三人饥饿,也会将贡品分给我们吃一些,对吧,兄弟莫要犹豫,我们一起进去。” 斯仁说:“我和大哥都同意进去,你一个人不同意不行,少数服从多数,这叫公平,懂不?”斯仁也学阿拉太的语气,惹得阿拉太和世安都乐了起来。 世安自然不情愿做这种下三滥的事,但见大哥二哥都进去了,自己一个人留在外面干什么呢,况且此时饥饿难忍,于是也将心一横,跟着翻身上墙,偷偷地溜了进去。 宁城**寺颇有历史,原是元代蒙古王公的旗庙,一共有房屋十余栋,内供四大天王、八大金刚、释迦牟尼佛等。**寺外墙高一丈有余,普通人徒手很难翻越,但对于这三个魔王来说,这堵墙有若虚设。 寺内空无一人,三魔借着月光摸过天王殿,穿了几重殿宇,来到大雄宝殿门前。三人轻轻推门而入,殿内佛灯辉煌,宽敞明亮,只见释迦牟尼佛像前供放着许多果品。 阿拉太和斯仁见了,匆匆上前抓起就吃,世安则跪在佛前,默默地合掌三鞠躬,拜毕才站起来拿了个苹果吃。 世安正吃着,突然“哐,哐”两声,桌上的油灯掉在地上碎了,原来斯仁拿果品时不慎拖动盖在桌上的红布,红布上的油灯被这一拖先是倒在桌上,然后一滚又落在地上了。世安吓了一条,斯仁笑道:“没事没事。”阿拉太警惕地来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一会,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放心地将门掩上。 三魔吃光了上面所有的贡品,世安道:“大哥、二哥,我们走吧。”斯仁说:“急什么,我还没吃饱,到伙房里走一遭去。” 斯仁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喊:“哪来的毛贼,还不束手就擒!”三人大惊,赶紧拉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空地上站着一个老僧,老僧背后立有五个手持棍棒的年轻武僧。 原来,**寺在赤峰是座名寺,香火旺盛,僧侣众多,常有外地高僧前来交流佛法。这几日**寺邀请南方高僧前来布经讲法,因此附近州、县、卫、所的蒙、满、汉佛教徒云集宁城,共讨佛法,白天附近居民也频频前来上香还愿,一时热闹非凡。根据以往经验,寺庙香火旺盛,自然上香捐钱的信众也多,难免会有一些贪利图财之辈趁夜行窃。为了确保安全,**寺主持特意安排几个僧人昼夜值守,一来守备寺内财产,二来保护远来的高僧。方才,大雄宝殿油灯打碎的响声惊动了值守老僧,老僧出了僧房后听到大雄宝殿内有说话声音,于是暗中通知寺内武僧前来捉贼。 不仅阿拉太、斯仁、洪世安三人大惊,殿外老僧和五位年轻武僧也为之一震,以往那些小偷小摸的盗贼都是鼠头鼠脸的,来寺内盗窃,全是到僧房、藏经阁内偷窃钱物和法器,今日这三人与众不同,一个外看敦厚,内藏剽悍,另两个凶神恶煞,眼露腾腾杀气,简直就是魔鬼。更为稀奇的是,此三人也不去偷钱,竟然躲在空无财物的大雄宝殿里。 这时,寺庙里吵吵闹闹,又赶来十余个手忙脚乱的和尚。 阿拉太知道必须立即冲出去,否则后面僧人越聚越多,那时再想逃出就更难了,于是果断下令道:“冲。” 三魔跳下台阶,武僧迅速持棒围了过来,阿拉太居中,斯仁靠左,世安在右,三人与五名武僧对持着。那老僧双手合掌,道了声佛号后问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佛门清净之地?” 斯仁抢先冲向武僧嚷道:“爷爷是魔头。”话未说完,已经打了起来,阿拉太和世安见斯仁动手了,也跟着往外冲,三人用手招架着棍棒,斯仁和阿拉太各抓住一根武僧的棍子后不放,与对方拉扯起来。世安则抓住棍子,飞起一腿将武僧踢翻,然后拿着棍子一路开道,几个回合就杀出了重围。 世安回头一看,大哥和二哥还被围在众僧中不得脱身,不得不又折返回去解救。阿拉太和斯仁也在拉扯中将棍棒折断,二人各持一截断棍与众僧乱打,一时喊声震天,杀声裂地。 如此硬打下去必然会出人命。世安在寺庙里呆过,知道大雄宝殿释迦牟尼佛像后面都有一扇小门,乃喊道:“大哥二哥随我来。”世安说完钻进大雄宝殿里,阿拉太和斯仁也跳进大殿内将门关上。众僧见三人欲逃,都蜂拥而至,三魔飞快的从大雄宝殿后门窜了出去,慌乱中将宝殿中的法器、小佛像撞得满地都是。 出了大雄宝殿,后面是藏经阁,藏经阁后即是寺院围墙。世安用手朝东边黑暗处一指,悄声道:“你们从那边翻墙出去。”阿拉太和斯仁迅速往东跑去。世安见二人钻入黑暗中了,故意朝西跑,边跑边喊:“快走。”后面众僧来到藏经阁前,听闻西边喊声,又见世安正准备翻墙,以为三个盗贼都在西边,一齐嚷喊着追来。世安跑跑停停,故意引诱众僧,待大家快要赶至墙边时,世安一跃抓住墙头,轻轻用力,整个身子翻了出去。 阿拉太和斯仁朝东跑去,斯仁在前,跑到墙角一看,离墙角两三尺远的地方摆放着一尊废弃了的佛像,此佛正好跟围墙一般高,斯仁见状大喜,立即往上一跳,双手抓住墙头砖块,两脚猛蹬废弃的佛像,手脚合力爬上墙头,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 斯仁出去了,后面的阿拉太却倒霉了。斯仁最后这用力一蹬,由于用力过猛,竟然将丈余高的佛像蹬翻,佛像倒地时正好压倒从后面急冲冲赶来的阿拉太,黑暗中的阿拉太看不清前方情形,冷不防被大佛来了个泰山压顶,整个身子被重重地压在地上。 阿拉太本来在打斗中挨了几十棍,头上、脚上全是伤痕,又被这千余斤重的石像压在身上,只感到浑身痛疼。此时西边众僧正吵吵闹闹,阿拉太不敢发出声响,只得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推那石像,可是推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寺院众僧见三个盗贼跑了,知道追也无意,遂都赶回大雄宝殿收拾散落在地的物品,之后又到各重要房间清点物品,发现除了大雄宝殿被弄得凌乱不堪之外,寺内并未丢失其他重要财物,大家慢慢地也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阿拉太被压在石佛下一个多时辰,听到寺内渐渐安静下来,猜想大家都已经入睡,于是又运足力气,试着再推,可这石佛沉重,任凭如何使力,佛像就是纹丝不动。 正在绝望之际,忽然听到嘎吱一声开门声,有一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过来,阿拉太大惊,暗想这下完了,这帮和尚一旦发现自己,自己必被乱棒打死。 脚步声近了,阿拉太在黑暗中隐隐看到一老僧走了过来,只见他弯下身来,双手垫在石佛头下用力上抬,见抬不动,又在黑暗中摸了跟木棒,将木棒一头插入石佛下,双手抓住另一头用力撬。阿拉太见状,出于求生本能,也用力往边上推那佛像,二人力合一处,竟然将石佛慢慢抬起,阿拉太趁机钻了出来。 僧人将阿拉太扶起,阿拉太正要问话,老僧用手轻轻一摆,示意不要出声,又拉着阿拉太来到一小木门前,打开门,挥挥手让阿拉太往前走。 阿拉太三分惊七分喜,不敢相信这老僧会放自己出去,然而,老僧的手势明明又是叫自己赶紧走。阿拉太顺着老僧人的手势出了木门,发现是一片菜园,沿着寺院围墙和菜园间的小路一路乱串,忽然听见斯仁和洪世安在黑暗中说话。 阿拉太大喜,轻声喊道:“兄弟,我在这里。”斯仁和世安亦大喜,二人跑过来扶住阿拉太。斯仁道:“大哥到哪儿耍乐子去了,好叫我们难寻!”世安见阿拉太受伤,问道:“大哥受伤了?”阿拉太笑道:“放心,大哥自有佛祖保佑。”世安道:“我们赶紧离开此地。”斯仁牵来马匹,三人飞快地向远方跑去。 第三一回 灵狐独战京城砍刀 斯仁拳打再世活佛 1 北京城,什刹海,鸦儿胡同,同悦宾馆。 阿拉太、斯仁、洪世安围坐在木桌边,世安道:“大哥,我们来北京好多时日了,应当尽快找点正事儿做。” 斯仁道:“不急不急,我都还没玩够呢。” 阿拉太道:“世安兄弟说得对,我们是得做点正事儿,这样吧,明日开工。” 斯仁问:“开工?开什么工?” 世安问道:“大哥打算让我们做点什么事?” 阿拉太神秘一笑:“当然是开心事了。” 斯仁心中一喜,问道:“大哥有什么开心的事可做?” 阿拉太右手拉斯仁,左手拉世安道:“现在我们还有两百余两银子,世安兄弟还有九十两黄金,足可以干大买卖。我有一法,先去赌坊厮混半月,结识一些道上朋友,摸清北京赌场行情,寻机自己开一家赌坊,就凭我们兄弟三个的本事,还愁不能在北京城立足?” “太好了,”斯仁爱赌,听了这话颇为激动。 “世安兄弟,你觉得如何?”阿拉太见世安无语,知道他必有顾虑。 世安低头沉默良久,猛然抬头道:“大哥,既然我们并不缺钱,何不做点正经事,比如做些买卖,赌坊虽说赚钱,但自古以来,赌博害人害己,为了一个赌字而倾家荡产者,甚至偷抢杀人者何止千万?”世安虽然杀人不少,但内心里却抗拒血腥,渴望善良,总感觉做正经事赚钱虽然少些,但心里踏实。 “正经事?哈哈,开赌场不正经什么事正经?我说世安呀,你那一身本事用来做买卖,你不觉得可惜?”斯仁还未等阿拉太说话就抢着嚷嚷起来了。 阿拉太颇知世安心事,劝道:“世安兄弟,我知你为人忠实,可你想过没有,如今这世道,哪个行业是正经事?你说做买卖是正经事,可你知道不,诚实守信做买卖的,多半赚不了钱,那些将买卖越做越大的商贾,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 “就是就是,你这死脑筋呀……”阿拉太一说完,斯仁就急着抢白世安。 “休要胡说……”阿拉太骂斯仁,转身对世安道:“兄弟,你为人谦卑,与人不争,人品非常好,可是这世道容不下你这良善秉性。如果你不想干也行,这样如何,我和斯仁兄弟打理,你就坐那儿饮酒喝茶,以后赚钱了少不了你的。” 斯仁见世安脑子如此愚钝,不禁有点气恼,现又被大哥斥责,心中更加不快,赌气道:“你们自个商议,我不管了,我去外面打两斤酒来吃。” 刚出房门,斯仁又推门进来,负气道:“大哥,我可不做什么正经事,只要是不正经的事全由你定夺,我支持你,他不愿意可不行,少数服从多数。” 斯仁走了,阿拉太也乐见其离开,自己正好专心跟世安讲解自己的计划,因为世安武艺超群,如有他支持,开赌坊之事必成无疑。阿拉太将门拴上,又与世安谈了许久,世安依然是心怀顾虑,道:“大哥,世安虽杀人颇多,手下却未有一个冤鬼,以前识得一位唐海大哥,此人颇有谋略,立志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江湖人称天下第一寇盗跖,世安对此人敬佩有加。世安此生无有他求,只望为人做事,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求升官发财,但求不损他人。因此,这开赌坊之事,还望大哥再仔细思量。” 听了世安之言,阿拉太不禁沉默起来。 也许是阿拉太的抱负注定实现不了,正在这草原灵狐琢磨着如何说服冥顽不化的世安时,房门外传来“碰…碰…碰…”的打门声,世安赶紧过去开门,只见斯仁闯进房来,喊道:“大哥,刀呢,我砍死那几个王八蛋去。”阿拉太大惊,忙问道:“怎么回事,又与人打架了?”斯仁不耐烦地道:“别问了,把刀给我就是。”阿拉太见斯仁在房间里急急忙忙地翻找着马刀,脸上有点青肿,鼻子上还挂着一丝血迹,猜想一定是被人打了。 阿拉太一把抓起斯仁,怒道:“还把我当大哥不?” 斯仁亦在火气中,喝道:“别管我,刀呢?” 阿拉太大怒,呵斥道:“此处不比呼伦贝尔,这是汉人的京城,满城都是东厂、锦衣卫番子,一旦与这些人结仇,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斯仁也不相让,甩开阿拉太怒道:“我斯仁怕过谁?莫要说东厂、锦衣卫番子,就是皇帝老子惹了我,我照杀不误。” 阿拉太大怒,取来马刀往地上一丢:“如果你不认我这个大哥,你拿去就是!” 见二人吵认真了,世安赶紧过来分开他们,轻声问斯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大哥说说。” 斯仁见阿拉太双眼充满血丝,知道他真的是生气了,也只得耸拉着脑袋笑了笑,双手一摊道:“大哥也忒小心了,哪有什么番子,只不过几个恶棍而已,大哥不让动手,斯仁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呗!”说着,斯仁一屁股往凳上一坐,扭头不言。 原来斯仁出去后,正好见到宾馆斜对面有家赌坊,斯仁想到大哥说要去赌坊里结识朋友,了解行情,也就一头钻了进去,又见里面有很多新鲜玩意,都是在呼伦贝尔没有见过的赌法,一时来了兴致。斯仁挤进一堆人中间,见一人用碗罩住一方形骰子,大伙儿都往桌上押钱赌大小,这本是中原地方的赌法,斯仁从未见过,颇觉新奇,遂问旁边一汉子道:“小弟,这个怎么玩?”那被问的汉子叫李明月,是北京清河恶棍,今日和几个兄弟跟随表哥莫淮来城内办事,抽闲来赌坊内玩两把。李明月见斯仁穿着朴素,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像来自深山的农夫,调侃道:“一两银子一局,乡巴佬玩得起不?” 李明月的话,有如素面汤里加了点佐料,使整个沉闷的赌场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众人看了看斯仁的邋遢模样,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斯仁原是牧民,牧民就是农民,后来不甘清贫才进城厮混。进城之初,常遭人戏耍,每当有人嘲笑斯仁是牧民时,斯仁的拳头就会雨点般地打得对手磕头求饶。后来名气越来越大,自然也没人敢放肆了,不想时隔数年,今天来到汉人的国家里,又有人调笑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见斯仁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拿在手上,破口骂道:“搞你娘的,老爷有的是钱,敢跟我玩吗?” 李明月虽说打架本事一般,但是赌博却是一流的,见斯仁向自己挑战,而且也有钱可赚,自然爽快应战,道:“呵,老子今天连你裤子都赢过来。” 众人见二人对上了,都嚷叫道:“对,将他裤子赢过来,让他光着屁股出去,哈哈哈哈。” 斯仁连输三局,一锭银子自然是人家的了。 流氓从不怕输,就怕拳头不硬,只要拳头硬,才不在乎赌桌上的输赢哩! 李明月喜滋滋地伸手要拿桌上的银子,手刚碰到,就被斯仁将手和银子压在桌上动弹不得,斯仁笑道:“你可知乡巴佬有何嗜好?” 李明月也是个刁钻鬼,闻了此问,当即大声说道:“乡巴佬的嗜好嘛,就是耕田、放牛、洗锅、扛屋梁,哈哈。” 赌场内一阵哄堂大笑,大家好不开心。 “不对,乡巴佬的嗜好就是打城里人。”话刚说完,斯仁的拳头早打在了李明月的脸上。李明月冷不防挨了一拳,身子趔趄几下,刚一站稳,斯仁一脚飞来,将李明月踢出老远。 其他数人蜂拥而上,将正在哈哈大笑的斯仁团团抱住,斯仁力大,左右甩动几下,将这帮泼皮无赖一个个甩飞,复又大笑。 见李明月举着长凳砸了过来,斯仁踏步上前挥拳相迎,将凳打得稀烂。再抱起李明月将他摔在地上,一脚踩在肚子上骂道:“还笑我不?”被踩在脚下的李明月挣扎不脱,急得大喊:“快,快,快请京城砍刀。” 所谓的“砍刀”并非砍刀,却凶似砍刀,是李明月的表哥,北京清河霸主莫淮的绰号。莫淮家中颇有田产,但他不务稼穑,专爱逞凶,只因惯用砍刀,出手毒辣,因此道上朋友送了个“京城砍刀”的诨名。 莫淮的结拜兄弟莫沙,是北京城南大兴一带的霸主,兄弟二人在京城外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莫淮来城内与山东客商阿门谈象牙、犀牛角生意,生意谈妥后,莫淮邀请阿门酒楼欢饮,吩咐表弟李明月等人在楼下守候,不想李明月赌瘾发作,擅自带兄弟们来赌坊玩耍,正好遇到乡巴佬斯仁。 莫淮正在阿门面前夸耀自己的势力,豪言京城内外无人敢惹,不料突然来了一小弟禀告:“大哥,明月哥哥和众兄弟们被打了。”莫淮闻言,颇感丢脸,不禁怒火顿起,问道:“谁这么大胆,敢跟我京城砍刀作对?”小弟道:“不知哪里来的一个乡巴佬,力大无比,将我等众人打伤。”莫淮听说对方竟然只是一人,且是个乡巴佬,更是觉得颜脸尽失,忙对阿门道:“先生在此稍候,容我先去收拾收拾那乡巴佬,无需多时,一炷香的时间够矣。”阿门道:“莫好汉速去速回。” 莫淮赶到赌坊时,正撞见斯仁在扇打李明月的双脸,不仅大怒,大喊一声“找死”,朝着斯仁猛扑过去,斯仁听到喊声,放开李明月回头来战莫淮。莫淮体格不如斯仁,但动作敏捷,手段毒辣,与斯仁也算是棋逢对手,再加上李明月等人也围着斯仁打,斯仁纵然力大勇猛,但终究寡不敌众,没几下便被众人按倒在地。 莫淮用脚狠踩斯仁的头,骂道:“哪来的野鸟人敢打我兄弟,老爷踩死你。”莫淮在阿门面前夸下海口,承诺一炷香的时间内即回,因此也怕拖延太久让阿门笑话,既已踩了斯仁,出了心中恶气,也就放开了,喝道:“野鸟人,知道我是谁吗?记住了,我是京城砍刀莫淮。” 打完斯仁,莫淮回头再瞧李明月,见鼻青脸肿,怒骂道:“真丢人。”说罢气冲冲地离开赌坊,回去陪阿门了。 莫淮走后,李明月等人还不解气,又对卷曲在地上的斯仁拳打脚踢一番,指着斯仁骂:“老子今日没带刀,不然挑了你脚筋。” 李明月带着兄弟们扬长而去,斯仁费力地爬起来,一拐一拐地回至宾馆门口,正要进去,闻到远处传来浪笑之声,回头一瞧,原来李明月等人竟然就在对面酒楼里,看着斯仁狼狈不堪的样子,李明月众人正乐呵呵地开怀大笑。 太好了,正愁无处寻找你们,且休得意,等我拿刀来砍死你们这帮“京城砍刀”。斯仁一下子来了精神,强忍着痛疼,快步踏进宾馆来寻马刀,急欲复仇。 阿拉太听完,猜想这帮人并无朝廷背景,再才放下心来,问道:“他们一共多少人,没带什么兵器?”斯仁说:“七八个,空着手。”阿拉太道:“汉人讲究江湖道义,他们空着手,我们拿着刀去,必遭人家笑话,走,他们用拳头赢你,大哥也用拳头替你赢回来。” 阿拉太大步出门,斯仁大喜,亦拽步而去,世安见他二人走了,也只得跟了出去。 “乡巴佬竟然也住得起宾馆,”李明月正在嬉笑时,阿拉太、斯仁、洪世安已经出了宾馆朝他们走来。见对方才三人,而且没有刀剑,李明月并不惧怕,也带着五人耀武扬威地迎了上来。 斯仁要往前冲,被阿拉太一把抓住。 阿拉太阴冷地问:“你们谁是‘京城砍刀’?”李明月依旧对这几个乡巴佬不肖一顾:“就凭你三个还有资格见‘京城砍刀’?先从爷爷裤裆下爬过去。” 阿拉太道:“你们六个小鬼给我记住了,从今以后,京城来了三个魔王,就是我们三个,你们这些小鬼见到魔王都要下跪,听清楚了吗?” 李明月捧腹大笑,其他几人亦是狂笑不止,在李明月眼里,这几个乡巴佬实在是太可笑了。 李明月等人只顾笑,却忘记了这是战场,而不是在勾栏院里看戏,战场上不严肃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六人正笑得开心,阿拉太像牛一样冲了过来,六人一下子被撞倒四个,另外两个虽然躲开了,又被阿拉太左右各一拳打倒,斯仁马上跟进,照着李明月的脑袋狂踩,边踩边问:“刚才那个‘京城砍刀’哪去了?叫他出来。” 其他几个人站起来,又被阿拉太轻松的放倒,这些小混混平时欺负憨厚忠实的百姓还行,遇到阿拉太、斯仁这样猛牛般的草原大力士,就像羊遇到狼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楼下的鬼哭狼嚎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也惊动了楼上喝酒的莫淮和阿门。 莫淮回酒楼后又在阿门面前吹嘘一番,可惜刚吹完毕,手下兄弟又被打得不像人样了,莫淮大怒,对阿门道:“今日真是让先生看笑话了,先生先回旅馆歇息,待我收拾了这几个野鸟人,再来向先生赔罪。”阿门笑道:“莫好汉切勿急躁,我先回去,生意上的事改日再谈不迟。” “我是‘京城砍刀’,你二人是谁?”送走阿门后,莫淮来到酒楼外,脸色阴沉而又彬彬有礼地询问阿拉太和斯仁。 见了莫淮,斯仁本能地要冲过去过厮打,又被阿拉太拉住。阿拉太来到莫淮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你辱我兄弟,我来找你单斗,敢不?” 莫淮对自己的战力非常自信,出道以来,单挑了二十多江湖好汉,除了一个与自己打成平手外,其他的统统倒在自己脚下。 “好,你赢了,京城的饭有你一碗。输了,赶紧滚回老家种地去,”莫淮用手指着阿拉太,冷笑着说。 北京的街道很宽,胡同很小,阿拉太与莫淮的战斗选在一条小胡同里,莫淮的兄弟们在胡同东头,斯仁和世安在胡同西端,中间是阿拉太和莫淮。 比个子,比气力,汉人不如蒙古人和满人,但是比敏捷,比技巧,汉人要比蒙古人和满人技高一筹。莫淮横行京城多年,身经百战,武艺出众,虽然阿拉太力气大,但是要想很快制服莫淮还真不是易事。二人在胡同里拳来脚往,飞天跃地,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李明月一方忧心忡忡,斯仁、世安也犹如火烤。二人斗了许久,那号称“京城砍刀”的莫淮渐渐力乏,毕竟专长是使用砍刀,徒手搏斗终究敌不过草原猛狮。 力乏之后不禁心慌,心慌之际不禁拳乱,拳乱之中必有破绽,莫淮被阿拉太抓住破绽一拳击中头部,正在摇晃之时,又被阿拉太冲上去拦腰抱起摔在地上。 高手对战,一旦倒地,要想再爬起来就不太容易了。莫淮几次想爬起,均被阿拉太踢倒。如此反复几次,阿拉太看准莫淮已经力竭,蹲下去左手按住脖子,膝盖顶住胸口,右拳雨点般地落在莫淮身上。 打够了,阿拉太抬头朝李明月喊道:“过来。” 李明月吓得直打哆嗦,斯仁大步过去抓住李明月,将他拉到莫淮身边,强行按住喝道:“快说,刚才我大哥怎么教你的。” 李明月战战兢兢地道:“哥哥,京城来了三个魔王,就是他们三个,今后我们这些小鬼见到魔王都要下跪。” 斯仁放开李明月,捏着莫淮的脸问:“听清楚了没有?”接着乱扇莫淮几个耳光,打得“京城砍刀”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阿拉太见好就收,拉住斯仁与一直在傍边观战的世安离开胡同,阿拉太道:“我们回宾馆收拾包裹。” 斯仁怪问道:“为何?” 阿拉太道:“人家是地头蛇,早晚会来寻仇。” 斯仁怒道:“怕个鸟,来了更好。” 阿拉太道:“京城是人家的地盘,我等尽量少结仇家的好。” 世安道:“大哥说得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搬走最好。” 2 阿拉太思忖莫淮骁勇,料想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豪杰,因此常有意无意的打听此人,得知他还有一厉害的结拜兄弟莫沙,二人各有百余兄弟,在京城内外呼风唤雨,少有人敢招惹。更为可怕的是,莫沙曾经做过锦衣卫番之,与东厂、锦衣卫颇有渊源,得知这一情况后,阿拉太隐隐不安起来。 果然,莫淮挨了打,自觉受了奇耻大辱,自此以后砍刀随身携带,并通报结义兄长莫沙,二人严令手下小弟们在北京城内外四处打听这三个魔头的下落,誓要雪恨。 这日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到德胜门游玩,后又转到积水潭,绕湖一圈后在银锭桥停下,斯仁直叫累了,坐在石凳上不肯起来。世安道:“大哥,前面有个寺庙,我去拜拜佛,你和二哥就在此处等我一会。” 阿拉太知道世安在少林寺呆过,对寺庙特有依恋,遂道:“我们同去。” 斯仁一听要进寺庙,心里老不乐意了,叫道:“一座破庙有什何好看,不去不去。” 阿拉太笑道:“兄弟,你又忘记了,少数服从多数。”斯仁无奈,只得跟着二人走。 到了门口,只见门上有三个大字“广化寺”。广化寺建于元代,历经三四百年,算是古刹,寺内僧人众多,香客如云,仅寺庙外专门向善男信女行乞的乞丐就有二三十个。世安走进去,在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等处一一跪拜,阿拉太和斯仁则跟在后面瞧着热闹。 世安一直往里走,来到藏经阁,回头看时,未见阿拉太和斯仁,遂独自一人在藏经阁附近游览。转了一会,突然听到外面有吵闹之声,世安也不在意,对世安来说,世俗之事乃过往烟云,倒是寺庙之内这份清静弥足珍贵。从藏经阁出来,世安又到两厢各殿参拜,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步出寺外,仍不见阿拉太和斯仁的身影,世安暗想,或许大哥二哥还在寺内,寺内香客众多,故而未曾见到,我就在门口等他二人吧。 世安等了许久也不见二人,正在纳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来到世安身边道:“大哥哥,你叫洪世安吗?”世安怪道:“是呀,你怎知我的名字?”男孩道:“前面有两个人给了我十文钱让我唤你过去。”世安顺着男孩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阿拉太在百来步外向这边招手,世安谢了男孩,匆忙赶了过去。 原来在世安进藏经阁的那会,阿拉太在大雄宝殿外左侧各殿游荡,斯仁则在右侧四处闲看,一个香客不小心将点燃的香烛碰在斯仁的衣袖上,将衣袖烧了一个洞,那香客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斯仁笑道:“不碍事,有个洞洞反倒凉快。”那香客道:“大哥说笑了,弄坏大哥衣裳,理当赔偿,不知大哥这衣服值多少钱,在下今日出门时带了一百文钱,买了七十文的香、纸、果品,如今还有三十文,不知够了没有?” 斯仁奇道:“这狗屁木头人有什么能耐,他又不能保佑你全家消灾免难,为何花七十文钱供他?”斯仁声音洪亮,正在烧香拜佛的众香客都听得清楚明白,众人大惊,一个个指责斯仁道:“不准在佛门放肆!”“你这人恶言谤佛,定遭报应!”“这人如此粗鲁,定是魔鬼转世!” 斯仁见这么多人无端指责自己,顿时大怒,叫道:“老子就是魔鬼,见佛**,管你们屁事?”恰好一个老和尚正走在斯仁身边,斯仁顺手一推,那老和尚踉跄一下就倒了。 众人慌忙扶起那老和尚,又见斯仁如此横蛮,个个义愤填膺,都道:“连活佛都打,定是妖魔,我们合力擒他。”说着就一拥而上要擒斯仁,斯仁大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施力,甩倒数人,又见那老和尚正在劝大家莫要动武,斯仁冲上去抓住老和尚就是一拳,老和尚那经得起这一击,向后退了七八步,幸好五六个香客扶住才没倒下。斯仁还要施暴,不想被阿拉太连抱带推地强拉出了寺门,后面众香客虽然骂骂咧咧的,却并无一人追来。二人不敢在寺门外久留,更不敢回去寻找世安,只得躲在远去等候。 第三二回:安定门外苦争强,精诚医馆喜相逢 1 听了阿拉太述说事情原委,世安埋怨斯仁不该鲁莽,世安道:“我们三人身强力壮,此乃父母所生,上苍所赐,岂能凭此欺辱老弱?想那唐海大哥四人,他们个个武艺超群,却从不伤害无辜,真乃仁义英雄。” 斯仁大大咧咧地道:“也罢,少数服从多数,你们两个都骂我,我再也不打和尚了,以后我这拳头专打京城砍刀这般恶霸,这总行了吧?” 古语说无巧不成书,此言果是不假。斯仁这话,碰巧被在此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快手姜京生听到。姜京生虽是官府中人,平时却喜交江湖恶棍,与莫沙、莫淮称兄道弟,近日闻听“京城砍刀”莫淮被人打了,正在京城内外四处寻找三魔,现听了斯仁的话,侧眼一瞥,见阿拉太三人粗壮,猜想应是莫淮、莫沙要寻之人,于是赶紧前去通风报信。 三人又在附近溜了一会,直到乌金西沉,黑纱蒙天之时,斯仁才嚷嚷着要去吃饭,刚走到后海南岸的荷花园,迎面来了一条壮汉,一看,正是“砍刀”莫淮。 阿拉太机警,多疑的目光在四周反复扫视,发现人群中已有十余汉子将自己和斯仁、世安三人围住,暗想:这么多游客、商贩、过往行人,一打还不乱起来,乱了我们就有机会跑,嘿嘿,人山人海的你怎么追我?于是亦不惧怕,笑道:“怎么?还要打?” 莫淮道:“我那天喝多了,输给了你,不服,今天敢不敢再来一次?上次赛拳脚,这次比刀法,看看我俩到底谁强。” 阿拉太说:“乐意奉陪,时间,地点,你说了算。” 莫淮道:“既然碰到,何必另选时间,就现在如何?这里人多,找个清静点的地方,也免得搅扰你我的兴致。”莫淮这次带来的兄弟可不是李明月那样的草包,个个身手不凡,再加上结拜兄弟莫沙也带来八个一流打手,自信足可以灭了三个魔头。 莫淮当着众兄弟的面提出找个清净的地方斗杀一场,如意算盘是,如果阿拉太同意跟自己走,那正中下怀,凭己方的势力足可以杀了三人抛尸荒野。如果阿拉太不敢去,那就证明他胆怯,自己也可在众兄弟面前挣回些面子。 阿拉太深知莫淮企图将自己和斯仁、世安骗至危境,然后依仗人多围而灭之,阿拉太号称草原灵狐,哪能上这个当?可斯仁还是那暴脾气,手握拳头就想冲上去,幸好被世安紧紧抓住不放。 阿拉太略加思索,笑道:“好呀,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方便,我兄弟三个,你也叫上两个人,我们六个人去。” 莫淮做梦也没想到阿拉太竟然顺着自己的提议,反而要求自己跟着他们走,而且还只能带两个人,这如何使得?莫淮正在尴尬时,身后的结拜兄长莫沙走过来道:“行,哪里?你说。”莫沙心想,这是北京,我们的地盘,你带我们去那里都不怕,况且,只要你说出地名,我的兄弟们肯定会抄近路提前赶过去埋伏。 阿拉太道:“我看东直门外竹林,那儿是个约战的好地方。” 莫沙听了暗自冷笑,但表面上装得极为平静,道:“兄弟们都回去,云龙留下。” 王云龙是个蒙古人,自小聋哑,人长得高大魁梧,一身的蛮力。此人心狠手辣,颇能摔跤,因在家乡伊金霍洛打死人,不得已逃来中原,见京城里有很多聋哑人乞讨,就将们组成一个聋哑人丐帮,时常偷鸡摸狗,寻衅闹事,人称“京城丐王”。后来莫沙见王云龙敢打敢杀,将其收归己用,成为莫沙手下头号打手。 阿拉太、斯仁、洪世安三人坐上马车在前,莫沙、莫淮、王云龙三人坐另一辆马车在后,两辆马车径朝东直门而去。 世安叹息道:“大哥,这里乃天子脚下,皇帝家门,想不到也有这般恶霸横行。” 阿拉太道:“兄弟,这世道混乱,根源何在?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朝廷腐败,哪来的天下黑暗?你以为京城就是太平盛世么。” 世安又道:“大哥说得也是,可是,在城内市井热闹处,他们再霸道,谅也不敢胡来,如今到了城外竹林内,只怕他们不讲江湖信义,再说其他那几十个人尾随而来围攻我们,不是又有一番血腥搏杀?” 斯仁哈哈笑道:“如此正好,就怕那帮兔崽子不跟着来。” 阿拉太道:“世安兄弟所虑正是,不过,以我看,他们不是尾随而来,而是抄近路预先去了竹林埋伏。” 世安大惊道:“大哥既已料到,为何还要做此安排?” 阿拉太笑道:“兄弟不必忧虑,我自有办法。” 阿拉太说完,对车夫道:“改道去广渠门,从广渠门出城,待会一并算你车费。” 斯仁听了,知道阿拉太要换地方,笑道:“世安兄弟,咱大哥号称草原灵狐,不会上别人当的,你尽管放心。” 三人正说笑着,后面的马车跟了上来,莫淮在车上喊道:“不是去东直门吗,为何又往南走?” 阿拉太笑道:“换个更宽敞的地方,怎么,害怕?” 莫淮怒道:“我怕个鸟,去那里都行。” 阿拉太道:“那就休要啰嗦,跟着就是。” 走到广渠门时,阿拉太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看,确信没有人跟着,遂令车夫出城。马车一路往东朝通县方向,走了三四里地,遇见一片树林,阿拉太让停下来,付了车费,与斯仁、世安径往树林里走。此时莫沙、莫淮、王云龙三人也已跟到,见对手走了,也下车跟在后面。 莫沙、莫淮、王云龙见阿拉太三人进了密林,心怕他们逃走,急加快步伐追上。莫沙边走边冷笑道:“原以为你们是三条好汉,不曾想胆小如鼠。” 斯仁闻言大怒,回头道:“谁胆小如鼠了?” 莫沙道:“不胆小,怎么带着我们绕来绕去,不是明摆着害怕吗?哈哈。” 莫淮道:“大哥,人家是怕咱们兄弟们埋伏在东直门外竹林里。” 斯仁道:“怕什么怕,爷爷还希望你那帮狗崽子都一起来呢,爷爷好杀个痛快。” 莫沙道:“哦,果真这样想的?” 斯仁道:“爷爷骗你不成?” 莫沙笑道:“那好,既然你要找死,老子成全你。” 莫沙说完,后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十几匹马突然窜进林子里来,每匹马上驼着两人,每人手持铁棒、砍刀、长枪等凶器,众人跳下马与莫沙、莫淮、王云龙三人一道直逼过来。 阿拉太、斯仁、世安大惊,一路上并未发现他人跟踪,这帮人如何跟过来的? 斯仁笑道:“大哥,看来你这草原灵狐到了汉人这里就不灵了。” 世安见这帮人中有一大汉牵着一条黄狗,道:“大哥,我们上当了,他们是这条狗带路跟来的。” 经世安一提醒,阿拉太一拍脑袋,坏了,草原上的猎犬能闻到主人的气味,即便相隔数十里远,也能顺着气味找到主人,这莫沙、莫淮兄弟两原来早就设计好了,因此不管要去哪里,只要狗的主人在这里,其他人就能在狗的带领下追击过来。 阿拉太随即装出很轻松的样子,指着莫淮哈哈大笑:“我原以为你是条好汉,没想到是条胆小鬼,我真是高看你了。” 莫沙道:“别误会,弟兄们听说北京来了三条江湖好汉,心生敬仰,都想一睹风采,不是来帮忙的。”复转身对后面众人道:“大家只管看,休要动手,对了,退远点,免得把人家吓尿裤子了。” 众人朗声狂笑道:“对,对,我们别靠太近了,免得吓坏了三个乡巴佬。” “多来一个多死一条,正好让爷爷杀过瘾,”斯仁非但不惧,反显悦色,一边大吼一边撸袖子。 莫淮指着斯仁叫阵:“今天先跟你打,废了你再收拾他,”莫淮的手先指斯仁,后移向阿拉太。 莫淮提刀前行,莫沙拦住,轻声道:“兄弟且慢,待我问清他们来路。”又对阿拉太三人道:“既是豪杰,当勿讳名姓,我,莫沙,我兄弟莫淮,这是我小弟王云龙,你们三个报上名来,待会荒郊埋尸,也好给你们立块墓碑。” 斯仁抢着回答:“我大哥阿拉太,我兄弟洪世安,我乃乡巴佬斯仁,我三兄弟别无他长,只有一个毛病,好打你们京城人。” 莫淮刀指向斯仁:“少废话,乡巴佬,出来受死。” 斯仁正要扑上去,却被阿拉太一把抓住,阿拉太道:“二弟,杀鸡焉用斩牛刀,此等小事就让三弟上吧。”复又悄悄吩咐世安:“出手要狠,擒了头狼,群狼必惧,不然,他们一旦冲杀过来,我兄弟三人万难全身而退。” 阿拉太深知莫淮的武艺,自己跟他斗了许久才侥幸赢他,他的兄弟莫沙和那个王云龙想必也非等闲之辈,如果能一开始就出狠招镇住对方,对方或许因恐惧而不敢贸然冲杀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这样,兄弟你也退下,让云龙陪他们比比拳脚,”莫沙叫住莫淮。 世安领会阿拉太的意思,手握铁拳前行五六步,眼睛死死盯着大步逼近的王云龙。 王云龙见世安细皮嫩肉的,一副温婉貌,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暗想先打趴小白脸,再打五大三粗的黑大汉斯仁,最后制服精壮的阿拉太,来个一虎擒三狼,也好在大哥和众兄弟面前显显能耐。 王云龙踏步上前,世安见他不慌不忙,遂纹丝不动,待靠近时,忽闪电般的窜到跟前,一记铁拳下去,正中胸部,打得王云龙倒退十余步后,湾着腰慢慢地蹲了下去,继而卷曲在地一声不吭,一脸的痛苦状。 世安无心杀人,因此也不乘胜追击,见王云龙已败,缓步后退至原处立定。 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莫沙、莫淮以及观战的二十多人惊得目瞪口呆。 莫淮知道对手能打,但是没想到这么能打。 莫沙听莫淮诉说被打的经过后,也感觉对手厉害,但是没想到这么厉害。 阿拉太和斯仁以前知道世安铁拳勇猛,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勇猛。 在场所有的人,除了洪世安和王云龙外,都惊呆了。 阿拉太颇是得意,心想这一下看你们谁还敢轻举妄动。 可是灵狐又失算了,莫沙跟他的想法可不一样,莫沙忖度:这三人非一般江湖强人,跟他们单打独斗难有胜算,不如令兄弟们挥刀直杀过去,乱刀剁成肉泥算了。 莫沙抽出长剑,手一挥,大喊道:“往死里砍。” 莫沙、莫淮冲在前,其他二十多人在后,大家蜂拥而上。 这番景象出人意外,超乎阿拉太的预料,这汉人真的跟蒙古人不一样,阿拉太这下傻眼了。 幸好有世安在。 世安见二莫来势凶猛,闪身避开,抓住二莫身后一大汉手中的铁棒,只一拳将人打倒,接着抡起夺来的铁棒一阵乱扫,将二莫身后的众人打得七零八落。 莫沙、莫淮和另外五人持刀、剑、棒疯追阿拉太和斯仁,阿拉太、斯仁各捡了一根棍子对抗,怎奈莫沙、莫淮凶猛,特别是莫淮手中的砍刀似旋风般快捷,眨眼间就将阿拉太、斯仁手中的棍子斩成几截。阿拉太见抵挡不住,说了声“走”,拉斯仁撒腿就跑。莫沙、莫淮等人舞刀穷追不舍,二人在林子里转了个圈又跑回到原处,定睛一看,惊呆了,只见对方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痛苦**着,刀、剑、枪、棒散落一地。 后面二莫追至,也被眼前的光景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追赶一圈回来,弟兄们竟然都成这样子了。 世安拿着铁棒堵住二莫,阿拉太和斯仁从地上各捡了一柄刀,与世安一字儿排开,跟二莫等人对峙。 斯仁见世安拿着棒,又捡了一柄刀交给他道:“兄弟,用这家伙好使。”世安接了刀,丢了棒,警告二莫道:“我们不想杀人,二位好汉不要苦苦相逼。” 二莫细看倒在地上的众兄弟,果真没有一个致命伤的,看来,对手刻意手下留情了。 阿拉太和斯仁可没有世安好心,二人有刀剑在手,胆子自然大了。斯仁道:“刀剑厮杀,哪有不死人的!”说着挥刀扑向莫沙,阿拉太也红着眼睛砍向莫淮,世安无奈,只得跟上,与二莫手下五人缠斗在一起。 莫沙、莫淮擅长用刀,阿拉太、斯仁在刀法上相形见绌,斗了十余招后,二人渐入险境。幸好世安轻松地砍翻了五个汉子,腾出手来助战,再才解了阿拉太、斯仁之危。 见阿拉太和斯仁都中了刀伤,世安道:“大哥二哥且退下,让小弟来对付他们。”阿拉太手臂挨了一刀,退到一边,一边包扎一边揣着粗气道:“兄弟,小心点,这二人刀法狠。”斯仁虽已受伤,但那里肯退,依旧与莫淮打得火热。 莫沙见阿拉太退后,世安顶上,怒火又发向世安,揣着粗气来与世安争雄,可未斗杀几回,就被世安用刀背砍翻。莫淮见兄长倒地,弃了斯仁,来救莫沙,莫沙喊道:“快跑,莫要管我。”莫淮不听,挥刀飙风般杀来。 世安见他来势汹汹,只得一步步后退。那一把砍刀在莫淮手上旋来绕去,嗖嗖生风,犹若天罗地网,密不透风。世安左躲右闪,毫无机会进攻。斗了十几招后,莫淮终究露出破绽,一刀劈来砍在树上,世安趁其抽刀那一刹那反击一刀,正中莫淮左肩,将莫淮生生震倒在树林中。幸好世安不想杀人,用的是刀背,不然京城砍刀必死于砍刀之下。 莫沙、莫淮等人一个个趴在了地上,身上到处是血,阿拉太和斯仁也多处受伤,鲜血浸湿了衣服。 整个战斗下来,地上倒了一大片人,只有世安一个人毫发无损,屹立在密林深处,有如一尊天神。 斯仁摸摸身上的血迹,大怒,一步一拐地朝躺在地上的莫沙、莫淮走去,道:“今日爷爷就送你们上西天。” 世安慌忙拦住:“二哥,放他们一条生路。” 斯仁道:“不行,留他今日生,害我明日亡。” 阿拉太深知世安仁慈,亦拉住斯仁道:“兄弟,算了,改天他若还敢找茬,再杀他们不迟。” 见阿拉太和世安都不同意,斯仁也只好作罢,指着二莫骂道:“今日留你二人一条狗命,再敢惹爷爷,爷爷定不留情。” 2 斯仁身中数刀,腿伤尤甚,痛疼难忍,竟然不能站立。阿拉太道:“世安兄弟,你扶斯仁兄弟上马,我们去医馆。”世安牵来三匹对方的马,扶斯仁上了马背,自己与阿拉太也翻身上马,三人来到精诚医馆求治。医馆大夫王惟韶仔细查看了伤情,见二人刀伤并无大碍,遂清洗、敷药、包扎一番后,又开了一些金银花、茯苓、白茅花等药。只是斯仁左腿骨折,需及时矫正,王大夫要留斯仁在医馆疗伤。 斯仁道:“谁耐烦留在你医馆里,又无酒又无肉,岂不憋死我!”阿拉太劝道:“兄弟,王大夫医术精湛,乃京城名医,他要你留下来治疗,自有道理,你休要怨言,我与世安兄弟陪你就是。” 陪护病人是件卓殊无聊的事,斯仁有伤在身,自然出不了门,虽闷得发慌,却也无奈,阿拉太陪了三天,实在呆不住了,对世安道:“你陪一会,我出去透透风去。” 阿拉太到街上转了几圈,又吃了饭,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双脚一踏进医馆的门,就听到几个人在说话,一个道:“听了活佛讲法,令人茅塞顿开。”另一个道:“是呀是呀,前些天就听说通铺病房有高僧讲法,今日前去一闻,果然胜过神丹妙药,让人心情大畅,真活佛再世也。” 阿拉太好奇,闲着也是闲着,遂径直来到到通铺病房探查究竟。 精诚医馆病房分为四等,天字号病房,一人独住,仅有一间,地字号病房,三人共住,有三间,人字号病房,六人同住,也有三间,通铺病房,是一大堂,能容病人三四十人,这里没有床铺,专供那些贫困病人席地而睡。 阿拉太推开通铺病房的门,一股难闻的酸臭气味迎面赴来,阿拉太捂住鼻子环视,但见一个六七十岁的僧人,身穿黄色袈裟,脖挂佛珠,神色安详地盘腿坐在大堂中央,周围聚集着三四十人。此时僧人正在跟众病人讲解佛法,阿拉太跨步进去,返身轻轻把门掩上,也站在门边凑热闹。 只听老僧讲道:“佛祖涅槃之前,常在竹林精舍宣法,有一妇人的孩子不幸夭折,她非常痛苦,求佛祖解救孩子性命。佛祖说:善哉善哉,你去找一户从来没有死过人的人家,问这家人讨一粒芥菜子来,我就救活你的孩子。妇人听后转悲为喜,立即离开佛祖,到村庄里挨家挨户寻找这样的人家,可是她走遍了全国各地也未找到,因为家家户户都曾经死过人。这个妇人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人生在世,不可执迷于生死,顺其自然方得解脱,于是,她不再痛苦,皈依了佛祖。”稍顿了一下,老僧劝戒大家道:“众病友,红尘皆空,万事虚妄,生死无常,切莫执着。” 众人皆是因病而来医馆,每日都为病痛而愁苦,现在听了佛法,内心的纠结均纷纷释怀,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阿拉太冷笑一声,脸露不肖,在他看来,佛教蛊惑人心,劝人避世,不足以效法。 “门边的这位施主对老衲所言有何见解?” 老僧显然看出了阿拉太的不肖神色,特意问道。 阿拉太虽然藐视佛教,但并不打算揭露其虚伪。可是,僧人既然发问,阿拉太索性来个一吐为快,遂双掌合十,客气地回道:“大师,弟子粗俗,不懂佛法,但弟子以为,大师所言谬矣!” 僧人道:“我也看出来了,你一定是不信佛的。你我相见算是缘分,能请你讲解一下你的见解吗?” 满屋子的人都用异样眼光看着阿拉太, 阿拉太也想戏弄一下老和尚,但欲擒故众,假装不情愿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大师您现在有病在身,身心愉悦才能更好的养病,万一我说的与大师您讲的不一样,必会影响大师的心情……” “施主多虑了,老衲乃出家之人,追求的是最终解脱,喜欢的是辨真去伪,只要你说得对,我定然愉悦,怎会影响心情呢?出家人修行最怕误入歧途,如果施主有很好的见解,还望不吝指正,不要让老衲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才好。”老僧言语极诚,毫无做作之态。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拉太诡异地笑笑,转而咄咄逼问:“如今世道混乱,民不聊生,饿死、病死、冤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大师方才讲生死无常,不必执着,敢问大师,面对累累白骨,大师是否开怀,是否弹冠相庆?”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老僧一脸慈笑道:“当然不是。不错,世事无常,一切皆妄,凡夫俗子,当远离颠倒梦想,不可迷于色镜,但是,佛也告诫众生,要慈悲为怀,珍爱性命,如今天下苍生有难,我们悲伤之余,更当深思解脱之法,岂可幸灾乐祸,拍手欢庆呢?” 没有难倒老和尚,阿拉太并不甘心,继续发难:“大师,既然一切都是虚妄,身体迟早都会消亡,惜他何用?” “修行,修行,用什么来修行?色身也。佛家四谛、八正道、缘起论和三法印,这些教义的接受和领悟都离不开色身,人一旦悟道,达到无我无相之境,那时自会明白有即是无,色即是空,即有即无,即色即空的道理,在未悟道之前,我们怎能轻弃色身?既得人身不修道,如入宝山空手归,人当珍惜色身,好好利用色身行善,积德,修行,悟道。” 本想戏弄一下老和尚,未曾想搞得自己骑虎难下,甚是难堪。但是灵狐就是灵狐,阿拉太机灵一动,说道:“大师,我有一事不明,万望赐教?” 老僧道:“请讲。” 阿拉太问:“大师所患何病,你这看病的医药钱从何而来?你们出家人不务农桑,不事买卖,全靠俗家人施舍供养,如此不劳而获,如何积德?” 众人既惊讶,又愤怒,眼神聚集在阿拉太身上,个个充满了仇恨,此人也太狂妄了,这哪里是在求教,分明是戏谑。 阿拉太无视众怒,冷冷地等待着看老和尚的笑话。 老僧爽快地笑了两声,和蔼地手招阿拉太,呼道:“施主近前,听我慢慢讲来。” 阿拉太也不惧,走过去,在老僧跟前盘腿坐下,合掌作揖道:“弟子就事论事,并非针对大师,请勿见怪。” 僧人仔细端详了一番阿拉太,微微点了点头,一脸慈容地道:“实不相瞒,老衲这药钱确是信众布施而来。佛家讲布施、福德、功德,人只要布施他人,必定集福积德,然佛家从不强求布施,如果强求,与抢夺有何分别?古往今来,布施、供佛者都是信佛之人,是佛家人,他们布施、供佛,就像一个人供养自己的家人,又有何不可?况且,布施者供佛也可为自己积福积德,并非没有回报,僧人虽然不劳作,但每天除自己修行外,也为天下苍生祈福诵经,增加众生的功德。你不要以为僧人不事稼穑就轻松快活,每天吃斋念佛,誊抄经文,打坐修禅,亦劳累疲敝,非常人所能忍受也!” 说道这里,病房里一老者挺身而出,指责阿拉太道:“是呀,你去当一天和尚看看,你是何人,在此戏弄活佛,是什么居心?”有人开了头,其他众人也纷纷指责起来。 阿拉太见犯了众怒,又不便在医馆里发作,只得向老僧道了声歉,灰溜溜地逃出了通铺病房。 回到天字号病房,阿拉太闷闷不乐,满脸抑塞。 斯仁道:“大哥,何事不乐?” 阿拉太自嘲道:“通铺病房里有个老和尚在给人讲经,我去逗了他一回,不想被众病人骂了出来,讨了个没趣,哈哈。” 斯仁笑道:“他们敢骂你,等我腿好了,替大哥出气。” 阿拉太忙道:“兄弟不可造次,此事只怪我鲁莽了,”又问世安道:“中原的僧人德行如何?” 阿拉太这话,勾起了世安无限的回忆,世安无不留恋地道:“高僧清心寡欲,比起我们世俗人来说,不知要高尚多少倍,说真的,你这一问,我倒很想再去少林寺,很想再见见罗空大师和王善道长。” “和尚?道长?你不会是想着去当和尚、道士吧,哈哈,”斯仁不能理解世安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个离奇的念头。 世安回想起自己原本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也曾有过美貌如仙的丹女,又曾享受过无拘无束地草原驰骋,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不禁喃喃自语道:“也许世安就是个做和尚、道士的命。” 过了几天,斯仁也能下床行走了,晌午的时候,三人到外面吃饭,斯仁一边吃着鸡腿一边问世安:“和尚不吃肉哪来的力气练功,你在少林寺三年不吃肉憋得慌不?” 世安答道:“吃肉吃素,口味有别而已,与力气大小有何干系?再说功夫好坏并非全靠力气。” 斯仁笑道:“你功夫不错,说起话来为何这般外行,武功不靠力气靠什么?” 世安道:“所谓“武”,实有三个层次:武功,武术,武艺。武功靠力气,武术靠技术,武艺靠领悟。” “兄弟,依你之见,何谓武功?”阿拉太问道。 “一番苦练,身强体壮,身手敏捷,气力过人,一人能敌七八个,这就是武功。” “何谓武术?”阿拉太复问。 “精通医理,熟知人身骨架穴位,打斗时,能轻松出击,击打对手软弱致命处,无声无息地制服强敌,这是‘技术’,故称武术。” “那,何谓武艺?”阿拉太再问。 “将武演变成艺,动作柔美,招式优雅,一时身轻如燕,一时重如泰山,攻敌犹探囊取物,守身似铜墙铁壁,任你千百刀枪杀来,我如闲庭绿荫漫步,把血淋淋地厮杀变成高山流水般美妙,让人观之,如赏戏,如听曲,欢心愉悦,妙不可言。” 斯仁瞪着大眼,阿拉太则击掌叫好。 斯仁道:“哎呀我的娘,我自以为是武功高手了,听你这么一说,原来还是最低层次的。” 阿拉太道:“斯仁兄弟,你我与世安兄弟比起来,乃是井底之蛙。” 世安忙道:“二位大哥说笑了,世安也只是会点皮毛而已。” 三人离开饭店,斯仁突然拉住阿拉太道:“让世安先回去,大哥随我来。”阿拉太怪问道:“我们去哪里?”斯仁推走世安,拉着阿拉太只顾返回到饭店里,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世安见他们走了,只想着大哥二哥贪玩,也懒得搭理他们,自个儿回到病房内休息。 斯仁进了饭店,对小二道:“炒一个排骨冬瓜汤装好,带回去吃。”店小二道:“好嘞。”阿拉太大奇:“怎么,还没吃饱?”斯仁笑嘻嘻地道:“大哥莫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店小二送来一钵汤,斯仁打开,将里面的排骨用手抓出来扔掉,重新盖好,端上,对阿拉太道:“大哥,走。”说话时,人已乐呵呵地走出了老远。阿拉太莫名其妙,傻傻地站在那里琢磨:这恶斯仁要玩什么鬼把戏? 阿拉太实在琢磨不透,也只好往医馆回来,到了病房,却不见斯仁,遂问世安:“怎么,斯仁没来?”世安也是莫名其妙“没有呀,他不是跟你一起吗?” 奇怪,斯仁明明走在阿拉太前面,可是却不在病房里,他去哪儿了?正在阿拉太纳闷时,斯仁喜颠颠地进来了,阿拉太奇问道:“你去哪了?冬瓜排骨汤呢?喝完了?” “我将冬瓜汤布施佛祖了,”斯仁捧腹大笑,阿拉太一听,再才恍然大悟,也不禁为斯仁的恶作剧开怀大笑起来。 原来斯仁捧着一钵冬瓜排骨汤来到通铺病房,借口献佛,将汤送给老和尚吃,因为汤中未见排骨,只有冬瓜,大家都以为是一钵素汤,谁也没想到献佛人竟是害佛人。 世安脸色大变,飞一般地甩门而去,疾步奔往通铺病房。世安知道,戒律对一个僧人来说犹如性命,斯仁的恶作剧可能会毁了这个老和尚一生的修行,后果不堪设想。 通铺病房的门碰的一声被撞开了,病房里的人都大吃一惊。 “世安,你怎么也在这里?”老僧有点惊讶,但分明又很平静。 “大师,怎么是你?”世安惊诧万分,原来这老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人称南佛的罗空,世安万万没想到,阿拉太前几天说的老僧人竟然就是罗空。 二人相见,感慨万千。罗空道:“世安,你是来找我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罗空这么一问,世安突然想到冬瓜排骨汤,忙问:“大师,刚才有人给你送的冬瓜汤没喝吧?” “你认识那汉子?”罗空不答反问。 “对,你喝了没有?”世安焦急地问。 “呵呵,你放心吧,我没喝,”罗空微笑着说:“看来,你的慈悲并未被世俗污染,难能可贵呀!” 世安一听没有喝,长长地吁了口气说:“赶紧倒掉吧,那是我二哥的恶作剧,我这二哥放荡不羁,大师你不要计较。” 罗空道:“我知道,我已经将汤送给这位病人吃了。”世安一看,旁边的一位老者已经将一钵汤喝得干干净净。 世安见罗空没有破戒,这才放心,因问道:“大师怎么知道这是荤物而非素汤?” 罗空笑道:“说来我与你这位兄弟还真有缘,今天他进来给我送汤,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在广化寺打我的人,他来送汤,我就知道来者不善,他走后,我揭开盖仔细一看,又闻了闻,发现是荤不是素,所以就送给他人吃了。” 世安大惊,没想到二哥大闹广化寺所打的人就是罗空。世安愧疚地道:“大师,我这个二哥生性鲁莽,真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一会儿我让他来给你赔礼。” 罗空呵呵一笑道:“他尚无悔意,赔礼有何用处?他若知错,赔礼岂不是多此一举?世安,你我多年不见了,不如到外面走走如何?” 世安喜道:“好。” 二人打开房门,正见斯仁将头伸过来意欲偷窥,阿拉太则立在五六步外窃笑。 世安埋怨斯仁:“二哥,你太过分了,你知这位大师是谁?他就是南佛罗空大师,今日来医馆治伤,也是前几天在广化寺内拜你所赐。” 阿拉太和斯仁大骇,罗空笑道:“如果不是他一拳打伤我,不是他送我一钵荤汤,你我二人虽然近在咫尺,怕也是无缘相见,如此说来,你我还得感谢他才是。” 世安只觉斯仁鲁莽成性不可理喻,一气之下拉着罗空就走了。阿拉太和斯仁做梦也不曾想到这个老和尚竟然就是罗空,而且,斯仁在广化寺还打了活佛,这个巧合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惊得阿拉太和斯仁半响无言。 “大哥,我为你出了口气,却得罪了世安,看来他不认我这个二哥了,”斯仁垂头丧气,悻悻言道。阿拉太笑道:“不会,世安兄弟为人我知道,走,我们暂且到房间里去,等会他们回来时,你我兄弟俩去给罗空大师赔个礼。” 罗空与世安来到积水潭岸边,二人边走边说,世安将分别后的情形一一跟罗空说了,罗空也将自己后来的经历跟世安讲了一遍。原来罗空自少林与世安别后,即回南岳衡山,在湖南、两广之地传法,今番听闻北方战乱,特北游至此,在北京、河北各地讲经,还受到皇上召见,恩宠有加,御赐金银,命在广化寺为天下百姓诵经赐福,罗空为遵皇命,已在广化寺住了七天。 二人绕湖转了一圈,在北岸小山上的汇通祠前找了块大石头面湖而坐,促膝长谈。 世安嗟叹道:“本想安静地过日子,偏偏造化弄人,老天不容我安宁,佛祖偏逼我成魔。” 罗空问:“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吗?” “不是叫积水潭吗?”世安回答。 罗空道:“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净业湖。” 世安疑惑:“净业湖?” 罗空道:“是呀,我喜欢这个名字,人人有罪业,都需要净业,你说对吗?”罗空既像在问世安,又像自言自语。 世安听了,大为感喟,忽问道:“大师,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无罪业的人?” 罗空笑道:“是人就有罪业,无罪业的不是人,是佛。” 世安复问:“如何消除罪业?” 罗空道:“人皆有佛性,本心清净无为,只因染着欲望,初生意识知觉心,再生五蕴十八界,进而堕入迷雾,生死轮回。说到底,一切皆空,虚妄不实,迟早灭失。我们应该去妄存真,找回真我,回归佛性才对。” 世安沉默,罗空道:“至于你说佛祖逼你成魔,这话不对,佛魔均在心中,一生善念,佛性显焉,一生恶念,魔障生焉,成魔成佛都由自己,与佛祖何干?” 眼见天快黑了,二人回到病房。刚一坐定,阿拉太拉着斯仁前来告罪,阿拉太合掌道:“俗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高僧就是大名鼎鼎的罗空大师,前几日失敬了。” 罗空还礼道:“你我探讨佛法,何来的失敬?” 阿拉太将斯仁推至罗空面前,道:“我这兄弟爱捉弄人,万望大师恕罪。” 斯仁嘿嘿一笑:“听世安兄弟说和尚吃不到肉怪可怜的,俺斯仁一片好心给大师弄点肉汤,不想却犯了大忌,大师见谅,见谅。” 世安听了哭笑不得,道:“我何时对你说了这话?” 斯仁也不搭理世安,尴尬地躲到阿拉太身后,罗空哈哈大笑,对世安道:“你这二哥看上去是个粗人,肚子里却精得很,他本想害我,却说成是他一片好心了,哈哈,可爱,可爱呀。” 世安见罗空并不怪罪斯仁,也就不再指责,说道:“他天生就不喜欢干好事,大师你以后防着他点。” 斯仁不乐意了,争辩道:“这话可不对,我干好事的时候你没看见而已,改日干几件好事给你瞧瞧,那时,你也需向我赔礼才是。”斯仁憨态可掬,逗得病房里众人哄堂大笑。 第三三回 二莫设谋以毒攻毒 六雄相争铸甲销戈 1 莫沙原名莫青,安徽徐州人,先前在河北肃宁县强威武馆做教头,后只身一人到京城谋生,不料虽有一身武艺却四处碰壁。一日流落至复兴门内,偶听人讲,九千岁厂臣魏忠贤乃是肃宁人,于是机灵一动,将名字改为莫肃宁,四处张扬。一日夜晚,莫沙被七个黑衣大汉围在胡同中,为首的问道:“你是何人?作何营生?来京城何事?”莫沙道:“在下原名莫青,安徽徐州人,自幼学习拳脚,练就一身好武艺,因仰慕魏大人功德,遂改名莫肃宁,在肃宁县做了武术教头,今来京城别无他事,只想能有机会到锦衣卫中谋取一份差事,俸禄多少不计,但求将这一身本领献与魏大人。”那几人哈哈大笑,为首黑衣大汉道:“谅你肖小之辈,也想到锦衣卫谋职,真是可笑。身上有何银两速速交出,可免受皮肉之苦,如若不从,休怪我兄弟几个无情。” 莫沙早就听闻锦衣卫遍布全国各地,京城之内更是无处不在,本想以“莫肃宁”的名义吸引锦衣卫注意,然后伺机表忠心,或许能在锦衣卫中谋一差事,也不屈了自己一身本领,不想弄巧成拙,锦衣卫没遇到,却碰上此等歹人,真是倒霉也。 莫沙袖中仅有五十文铜钱,如果给了这帮歹人,明日就要靠乞讨度日了,可不给,自己一人能斗得过对方七人么? 莫沙好歹也是个武术教头,岂能束手就擒?只见他假意摸钱,趁对方不备迅速出拳,却被那为首黑衣大汉接住,二人一来一往在胡同里打了起来,其他六大汉只是围观,并无一人出手。 二人斗了一阵,莫沙越战越勇,眼见就要胜出,其他六人一拥而上,莫沙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这七人对手,被打得狼狈不堪,浑身血迹,倒在地上站立不起。为首大汉蹲下来冷冷地道:“莫青,实不相瞒,我们乃大金国勇士,特来中原刺探情报,你如为我大清国效力,保你荣华富贵,不然,现在就结果了你。” 莫沙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自己遇到大金国奸细了,如果不答应,自己必然丧命于此,可是答应了,此七人定然会让自己干些诛灭九族的勾当,不仅自己丢了性命,反倒连累家人。莫沙见七人并不携带武器,料想一时也杀不了自己,暗想:“听说京城到处是锦衣卫探子,这帮金国奸细毕竟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我不如大喊一声,或许引来锦衣卫,说不定能惊吓走这七个蛮人。” 莫沙主意已定,费力地爬起来,那为首的大汉正等着莫沙回话,不料莫沙突然一掌推翻那大汉,继而大呼:“抓奸细,抓奸细……” 果然不出所料,莫沙这一惊呼,从大街上一下子冲进来十余个带刀捕快,莫沙大喜道:“他们是金国奸细,妄图祸害我大明江山,快拿住他们。” 众捕快迅速将七人围了,领头的令道:“跪下,不然格杀勿论!” 那为首的黑衣大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拍拍身上灰尘,而后抬起头,冷冷目视捕快。领头捕快定睛一看,吓得浑身抖擞,慌忙跪地拜道:“袁校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 莫沙惊得目瞪口呆,捕快竟然给敌国奸细下跪?以前听说过朝廷命官通敌叛国的事,没想到眼前这帮捕快就是卖国奸贼,看来今天在劫难逃了。 那姓袁的校尉也不搭理跪地的捕快,而是看了一眼吓得战战兢兢的莫淮,对其他黑衣大汉怪笑道:“嘿嘿,此人不仅有点本事,还很忠心,难能可贵,带回去做个校令吧。” 原来,这七人是京城锦衣卫前所的士兵,因听说京城里有人名叫莫肃宁,而肃宁正是九千岁魏忠贤的家乡,因此怀疑其来历,故意着便衣前来试探,未曾想莫沙竟然是一名身怀武艺,且对大明朝和九千岁忠心耿耿的人,这样的人不重用岂不可惜? 天道紊乱,好人偏逢厄祸。世道不公,坏人尽走鸿运。 莫沙歪打正着,如愿地当上了一名锦衣卫校令。 小人一朝发达,便不可一世。 莫沙整日着飞鱼服,穿乌皮靴,佩绣春刀,骑高头马,甚是威风。怎料三个月后,新皇登基,魏忠贤自杀,莫沙等忠于魏忠贤的锦衣卫全被革职,不得已再次流落街头。莫沙既不敢用“莫肃宁”之名,也不敢再叫“莫青”了,想来想去,更名莫沙,躲到城郊避难,成天与大兴一带的恶少混在一起。后来独自一人打败西红门于家三兄弟后,在北京南郊成为一方霸主。 2 半个月后,莫淮登门造访,莫沙道:“兄弟伤势如何,我腰至今痛疼,此仇不报,你我哪有脸在道上混?” 莫淮咬牙狠道:“我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今日勉强方能骑马,哥哥,不弄死这三人,你我兄弟定遭江湖朋友耻笑。” 莫沙用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恨道:“是呀,现在只怕朝阳门的武文龙、刘疤子,珠市口的曹彬都在喝酒欢庆,笑话咱们兄弟挨打呢,上次曹彬跟天津人约战,叫我相助被我拒绝了,至今还怀恨在心,这次我们出丑,他怎不开心?” 莫淮见莫沙气愤难平,神秘地道:“哥哥,你听说过‘盗跖’么?” “江湖上神出鬼没的天下第一寇?”莫沙奇怪地问:“听说他领着三个恶煞横扫江湖,连官府都闻之胆寒,大凡贪官污吏,英雄豪杰,一旦被他盯上,那就必死无疑,你是说这三人就是盗跖手下的恶煞?” 莫淮道:“不是不是。” 莫沙长长地松了口气:“盗跖自诩义士,专杀江湖豪杰,兄弟,你平白无故地,为何提及这尊凶神?” 莫淮凑近莫沙悄声道:“我小弟金涌在三里屯酒楼结识一人,你猜是谁?” 莫沙紧盯莫淮,一脸的紧张:“谁?” “此人名叫叶阳,好酒,贪财,胆大妄为,乃盗跖的四弟。” “啊?盗跖来京城了?”莫沙骇然,惊惧地道:“最近是怎么了,先冒出三个魔头,现在又来四个恶煞,以后北京还是我们的北京吗?” 莫淮笑道:“大哥,我们来个以毒攻毒,盗跖是杀人越货的行家,只要你我兄弟舍得花钱,他们还不是任随我们使唤的四条狗?” 莫沙若有所悟:“贤弟何有妙计?” 莫淮道:“我们花钱,让这四条狗去咬那三个乡巴佬,不管是狗咬死乡巴佬,还是乡巴佬打死狗,他们必定两败俱伤,咱们事先让姜京生带上捕快布下天罗地网,不仅可以一举灭了仇人,还能捞一个天大的功劳。” 莫淮一番筹划,让莫沙茅塞顿开,情不自禁地拍手称好:“好呀,兄弟,盗跖早就惊动了刑部和大理寺,是朝廷钦犯,如能擒住他四人,升官发财唾手可得,哈哈哈。” “我已接触过此人,跟他谈妥了价格,一千两银子,杀三人,只是未经哥哥同意,尚未正式成交。”莫淮道:“若大哥同意,我明日带他来见大哥。” 莫沙大喜:“好。”复又略带忧虑地道:“你明日带他来,我们当面试试真假,莫要被江湖骗子给骗了。” 3 唐海四人自与世安别后,亦在中原数省飘荡,做了十几起惊天大案后,来到北京城中游猎。叶阳酒后张狂,忘了唐海的千万嘱咐,吹嘘中泄露了身份,又引来一番血腥杀戮。 越日,莫沙家中,莫沙、莫淮以及十几个汉子围着叶阳。 “好汉大名,莫沙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甚!”莫沙装出一副敬仰的表情。 叶阳前几日醉酒后吐露了身份,被莫淮邀请高价杀人,叶阳知道大哥从不接受他人雇请,本不想应承,不料又为一千两银子所惑,再加上总被唐海责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中气愤,一心想干件惊天大事给大哥看看,因此一咬牙,答应了下来。今日被莫淮带至莫沙家中,直道是今晚即可杀人,因此带着十足的杀气乘兴而来,见莫沙尽说些无关紧要的奉承话,心中已有了三分不快,答道:“别说这些无用的屁话,快将银子备齐,告诉我人头在哪,我取回来给你就是。” 莫沙见叶阳说话无礼,心中恼怒,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道:“银子有的是,就不知道好汉本事如何?” 叶阳暗想:岂有此理,竟然小觑我的本领,遂道:“莫老弟若信不过叶阳,派个能打的来跟我过两招,一试便知。” 莫沙道:“正好。穆迁,向好汉讨教讨教。” 那叫穆迁的应声而起,出了大堂,站在院子中央,叶阳也大步出门,与穆迁相对而立。莫沙、莫淮等全都出来观战,莫沙道:“我这小弟也有些手段,好汉可要使出真本领哦。” 叶阳见莫沙小视自己,心中大怒,随口答了声“好”,抢步上前就是一拳,那穆迁虽然看似弱小,却是出手狠毒的角色,曾经连伤三名从辽东退回来的军士,很受莫沙器重。穆迁躲过叶阳拳头,飞脚猛踢,被叶阳接住,只一抬,穆迁就翻身落在了地上。穆迁正要抬头起身,叶阳迅速扑上去一拳打在穆迁前额上,继而双手抱着穆迁的头,用力一扭,只听“咯噔”一响,可怜穆迁二十七八岁少壮年华,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一命呜呼了。 莫沙、莫淮大惊,莫淮大怒:“叶阳,既是比试,为何下此毒手?”那十余汉子见自己弟兄被杀,各持刀枪围来。 叶阳也不惧怕,笑道:“你家大哥要我使出真本领来,老爷的真本领就是杀人,怎的?想要再试?” 莫沙虽然满腔怒火,怎奈自己和莫淮伤势未愈不便斗杀,也知道仅凭这十几个兄弟不一定能占到多少便宜,况且自己还需借助叶阳之手劫杀阿拉太三人,只好强装笑脸,竖起大拇指对莫淮道:“叶阳兄弟真好汉也,我看盗跖手下,最厉害的要数他了,今日你我兄弟算是大开眼界。”转身又骂众人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退回去。”喝退众人后,莫沙对叶阳道:“佩服,佩服,好汉,只要完成任务,银子分文不少。” 恰好这时有人来报:“那个粗壮的蠢大汉独自一人在成贤街出没,小的已经派人盯住了。” 莫沙大喜,即刻令人取出五百两银子道:“好汉随我前去,杀了此人,这银子自然归你。” 叶阳大喜,向莫沙要了一把不足两尺长的短刀,随着那来报信的人以及莫沙、莫淮等人骑马飞驰而去。 4 斯仁伤愈,从医馆出来后,与阿拉太、世安整日陪着罗空在广化寺内,斯仁忍受不了清闲之苦,独自一人出来逛街。刚走到孔庙外,就有一人拦住去路,斯仁一看并不认识,正要推开那人,不料那人阴笑道:“斯仁,爷爷今日送你去见阎王。” 来人正是叶阳,叶阳一边说一边摸出短刀,话刚说完,利刃已如飞箭一般刺来。斯仁一惊,急忙躲开,可是叶阳的第二刀瞬间又至,斯仁左躲右闪,叶阳步步紧逼,片刻功夫,斯仁的衣服已被划得七零八碎。 斯仁大怒,顺手抄起旁边摆摊人的擀面杖与叶阳对打,二人疯狂猛斗,只吓得街上摊贩、行人东躲西藏,虽有胆大的看热闹,也都是远远地避着莫敢近前。斯仁虽然力大,但是论动作不及叶阳敏捷,又加上叶阳持刀,斯仁拿棒,以棒对刀,武器上又劣一筹,因此渐处下风。 可是,叶阳急于成功,不慎一刀砍空,劈在了木桩上,正欲抽刀,被斯仁一脚踢来,叶阳只得放弃短刀徒手来斗,斯仁一棒打来,叶阳用手接住,二人扭在了一起。叶阳虽勇,可是哪有斯仁力大,只被斯仁推得步步倒退,反倒让斯仁占了上风。 叶阳见斯仁力大,知道扭在一起于己不利,遂挣脱开来,抓了根摊贩搭棚用的竹棍,舞得风声呼呼的响,斯仁躲躲闪闪,几次想靠近都被打了回来,只得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入了墙角。 二人斗得正酣,只听有人喊道:“捕快来了。”斯仁和叶阳一看,果有数十捕快拖刀飞来,二人都是亡命天涯的恶人,谁也无心恋战,只得弃了对方,分头逃得无踪无影。 5 罗空这日正与广化寺主持探讨佛法,忽有一僧人进来禀告道:“主持,有一施主布施油八十斤,米五百斤,糖果十斤,白银二十两,自言岳母不幸病亡,孩子丢失,妻子在家悲痛欲绝,三天三夜粒米未进,特请罗空大师前往其家讲经说法,解脱妻子。” 主持闻言,问罗空道:“大师意下如何?” 罗空道:“世人迷茫,执着妄想,既然有求我佛,贫僧愿往。” 主持道:“大师明日启程南归,不想今日还要劳心。” 罗空道:“宣扬佛法乃出家人之本分,何言劳心?主持,贫僧告辞。” 罗空走后不久,阿拉太、斯仁、世安来找,三人知道罗空明日南归衡阳,今日特地相送,闻听罗空去了百姓家讲法,世安怅然若失。三人无奈,只得离开广化寺,往鼓楼方向信步慢行。 正走着,忽见“京城砍刀”莫淮正在前面冲着三人微笑。阿拉太、斯仁、世安迎上去,斯仁抢先道:“你怎么没死呀?” 莫淮不理斯仁,一脸阴笑地来到阿拉太跟前: “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拥抱一下?” 阿拉太怔了一下,眼睛将莫淮上上下下仔细搜索了一遍,莫淮张开双臂笑道:“别怕,莫淮光明磊落,不是下暗手的人。” 阿拉太确信莫淮身上没有藏刀,料想无诈,也张开双臂迎上去拥抱,将嘴凑在莫淮耳边轻声问道:“还不服?” 莫淮亦在阿拉太耳边小声道:“莫淮最敬江湖豪杰,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们,不过,我又识得几个新朋友,比你们更豪杰,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阿拉太笑道:“我兄弟三个也喜交豪杰,他们在哪?” 莫淮阴阴地笑了笑:“他们信佛,正在跟罗空谈佛论法呢!” 阿拉太脸色大变,再才知道罗空已被莫淮绑架,阿拉太略一思索,随即又换回一副笑脸,慢慢地推开莫淮,嬉笑道:“罗空?我们在医馆治伤时认识他的,怎么,你也认识这老和尚?” 莫淮探知阿拉太三人常与罗空一起,料想他们关系亲密,故而派人将罗空骗出寺外捆绑起来,以此要挟仇人,现在看来,阿拉太三人与罗空也是素昧平生,不禁大失所望。莫淮惊讶地问:“你们仅是萍水相逢?” 阿拉太道:“听说南佛罗空到处以佛法教化世人,很受朝廷重视,这次来京传法,连皇上都召见了他,我兄弟几个本想将他弄来,向朝廷要点银子花狐,可后来一想,这老和尚骨瘦如柴,稍微绑紧一点可能就没命了,你说要是死在我们手上,银子弄不到不说,反倒会被朝廷锦衣卫追杀一辈子,值得吗?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莫淮被阿拉太这么一提醒,吓出一身冷汗来,若果真是这样,自己绑架罗空岂不是惹祸上身? 看着莫淮懊悔失望的样子,阿拉太正在为计谋得逞而喜,不料斯仁从后面窜上前来,先是怒瞪莫淮一眼,转而问阿拉太道:“大哥,谁绑罗空大师?我撕了他。” 阿拉太见斯仁不明就里,胡乱前来戳穿了自己的计谋,暗自叫苦不迭。 莫淮恍然大悟,指着阿拉太骂道:“我莫淮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自信察人观色洞若观火,不想今日被你给骗了。” 阿拉太正要辩解,莫淮冷笑道:“今夜子时,温榆河,我等你们,不来,我剥了老和尚的皮。”说完大笑而去。 莫淮走后,阿拉太埋怨斯仁:“你少来胡说几句不行?” 斯仁遭大哥责怪后不明就里,世安上前问道:“大哥,怎么了?” 阿拉太道:“他们绑了罗空大师。” 世安大惊,紧握铁拳道:“卑鄙!” 斯仁埋怨世安:“上次你一时心软,要以我,一刀宰了,哪有今日的麻烦?” 世安又懊悔又愤怒,对阿拉太道:“大哥,罗空大师因我们遇难,我们不可不救。” 阿拉太皱眉叹道:“是呀,罗空大师一定得救,可是这次不比上次,他们不知从那儿请来几个江湖高手,我看今晚凶险重重,稍有不慎,将是灭顶之灾,我们还须仔细策划才是。” 斯仁拍掌叫好:“就盼他多请几个江湖好汉来,不如此怎能杀个痛快!” 6 叶阳接到莫沙、莫淮兄弟俩的通知,心里琢磨着今晚要杀三人,前日交手的那大汉身手不错,最多算是打了个平手,如不请二哥,三哥出马,自己一人如何能应付得了三个?到时自己输了事小,给大哥丢了面子,坏了他一世名声那就糟了。可是,这事一旦跟大哥说,大哥必然不允,叶阳苦思应对之策,突然思得一计,心中大喜,来到客栈见唐海、山勇、林源三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叶阳一进房间就嚷嚷。 林源问道:“怎么了?” 叶阳道:“昨天在地安门外遇到三个恶霸调戏民女,被我路见不平一顿痛打,因此结下冤仇,刚才出去玩耍,不想冤家路窄,又碰到那三个泼皮,他们呀,不仅不思悔改,反倒出言不逊,约我今晚生死决斗,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源道:“既然他们昨日被你打了,今日为何还敢约你?莫不是他们定了计策,设下埋伏,诱你出战?” 叶阳道:“是是是,我也有此担心,要不,三哥,你与二哥陪我一起去,大哥在客栈里看护行李就是。” 林源道:“大哥早说了,我们的本领不是用来惩治地痞小恶棍的,我们专打江湖豪杰和贪官污吏,你何必跟三个小流氓一般见识。” 叶阳急了,忙道:“这三人可不是小流氓……” “又惹事了?”唐海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截断叶阳的谰言。 山勇笑道:“四弟,你肚子里那点鬼主意连我都瞒不过,还想瞒大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你是在骗人?我就说呢,今天怎如此奇怪,”林源也隐隐觉得叶阳有些不对劲,但并未多想,听了大哥、二哥的话后终于明白了。 见谎言被揭穿,叶阳不胜尴尬,用手这儿挠挠,那儿摸摸,窘态百出,只得嘻嘻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这两日我在京城结识了两个朋友,一个叫莫沙,一个叫莫淮,二人豪侠仗义,可被三个外地魔头欺负,我一时兴起,起了仗义之心。” 唐海微惊,道:“四弟,我知你光明磊落,豪侠仗义,可是你识人不明,忠奸不辨,易入歹人彀中。今日之战,你不知对方三人姓甚名谁,武艺如何,是善是恶,不可贸然前去。” “大哥,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且收了银两,若食言,岂不让天下英雄笑话?” “怎么?你将我们身份告知了莫家兄弟?”唐海大怒,忽地一拍桌子。 叶阳见大哥发怒,顿时吓了一跳。 林源也责怪叶阳:“四弟,你好糊涂,我们身负许多惊天大案,朝廷捕快四处捕捉,江湖仇家苦苦搜寻,我们躲藏都还来不及,你倒好,在京城里自己宣扬出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被林源这么一说,叶阳再才明白大哥发火的原因,细细一想自己确实鲁莽了,顿时目瞪口呆,懊恼不已。 山勇想了想,对唐海道:“大哥,事已至此,责怪四弟也没用,莫氏兄弟是何样之人,会不会将我等身份泄露出去不得而知,为安全起见,我们尽快离京的好。” 唐海忿忿道:“莫沙乃京城南郊一霸,莫淮是京城北郊一恶,二人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我此番来京,本欲除了此二人。”说到这里,又手指叶阳:“他倒好,受了人家银子,受雇于他们,我如杀了二莫,等于是杀了雇主,江湖上人知道了,日后如何看待我兄弟四个?” 山勇、林源、叶阳大惊,林源道:“我们从不受雇于人,要不让四弟退了银子,推了这张买卖。” 山勇道:“推了也不济事,他们若向官府首告,我们必遭官兵缉捕,大哥,你速拿个主意。” 唐海道:“二莫乃无义之人,似此等人物,定会向朝廷告密请赏。不过,他们既然仰仗四弟为其出头,我猜暂时不会报官,待约战仇家之后,他们必起歹心。”唐海余怒未消,又瞪了叶阳一眼,叶阳嘿嘿一笑,将头扭了过去。 唐海知道事已至此,骂也无用,只得摇摇头,叹了口气问叶阳:“你受了莫氏兄弟多少银两?” 叶阳忙回头,得意言道:“五百两,待杀了那三人后,还有五百两。” 唐海道:“也好,如此一来,莫氏兄弟若要报官请赏,必会在四弟杀人后前去索取剩余银两时,与官府一道设下天罗地网。三弟,你随四弟去见莫氏兄弟,我和二弟提前潜入约战之地,你们与对方见面后,定要问清来头,如果是江湖恶人,你们可痛下杀手,待完事之后,我们直接离开京城,如此做,既不违背江湖道义,让人骂我们无信无义,又可摆脱险境,免受捕快缉拿之祸。” 林源问道:“如果对方乃江湖侠义之士呢?” 唐海道:“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果是这样,那就只得弃了信誉,远走他方。” 7 京郊,西红门,跑马场,莫沙、莫淮、林源、叶阳。 莫淮问道:“你家大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寇盗跖怎的不来?” 莫沙道:“是呀,我兄弟二人仰慕盗跖英雄久矣,早就盼着一睹尊容,今日不能相见,真乃憾事。” 林源道:“二位好汉放心,杀此三贼,我二人足矣,到领取银两时,我家大哥再来拜会。” 二莫相互一视,莫沙道:“好,今日之事,有劳二位好汉,我兄弟俩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林源道:“我们去去就回,还望二位将银两准备好。” 莫沙道:“银两已经备齐,好汉放心就是,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林源问道:“何事?” 莫淮笑道:“有个老和尚是他们的朋友,你们可带去引诱对方三人现身,待杀了他们后,烦请好汉顺手把老和尚也一并送上极乐世界,我们多加一百两银子。” 莫沙笑道:“一个老头而已,轻轻一掐就完蛋了,哈哈。” 莫沙说完一拍掌,树林里钻出一人来,身后还牵着一老和尚。林源心想,大哥说这莫氏兄弟为非作歹,果然不错,竟连高龄老僧也不放过。林源不露声色,佯装喜悦,笑道:“就这么个糟老头呀,好说,好说。” 莫沙令道:“备车。” 只见一人牵来马车,林源将老僧推入马车内,让叶阳坐在老僧旁边押着,自己跳上车驾车飞驰而去。 见马车走远,莫沙对莫淮道:“兄弟,今晚是你我兄弟升官发财的日子。” 莫淮道:“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莫沙冷冷地道:“派人通知姜京生,让他速带捕快前来温榆河围捕朝廷要犯。你我兄弟这就去温榆河附近候着,叶阳、林源赢了,抓捕他二人,顺藤摸瓜抓到盗跖。输了,他们必被那三个魔头所杀,我们兄弟先杀三魔,随手捞个斩杀朝廷要犯的功劳,哈哈。” 罗空自从被莫淮骗出寺外后,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被拉上马车,也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干脆坐在车内闭目禅定。 “和尚,你是佛,怎么会跟魔头勾结在一起?”叶阳不解地问。 林源笑道:“官匪一家,佛魔就不能一家?” 罗空微睁双眼,仔细打量了林源和叶阳,平静地道:“我不是佛,他们也不是魔,我和他们,包括你们两个,都是众生,都是一家人。” 叶阳回敬道:“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别跟俺套近乎,你是好人活佛,我是坏人恶煞,我们天差地别,待会还要杀了你,你见过一家人杀一家人的?” 罗空心静如水,道:“善念一生魔成佛,恶念一现佛成魔,佛魔之间,一念之差。阿弥陀佛!慈悲心起是好人,贪欲膨胀做坏事,你我之别,也在一念之间,天下众生,本心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差别?” 叶阳道:“嘿,你这和尚临死了还在耍嘴皮子,别说了,你说得再多我也听不懂,省着点精神,待会我杀了人,你帮我超度超度他们,超度好了,我不杀你,如何?” 林源道:“老和尚别怕,我们俩不杀无辜之人。” 到了温榆河,唐海已与山勇藏于林中,见林源驾车前来,唐海现身道:“二弟就在林中暗藏,三弟、四弟可于明处等候对方,我将马车驾到前方林子里藏起来,你们完事后速来找我。” 林源道:“大哥,莫氏兄弟还送来一个和尚,让我们用这和尚引诱对方现身,完事后,叫我们将他……”林源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唐海见是个老僧,遂扶下马车道:“大师莫怕,我等绝不害你性命。” 罗空下车后,唐海见他一身红色袈裟,顿生一计道:“请大师将袈裟和佛帽脱下。”罗空犹豫不决,叶阳不由分说就剥了罗空的衣帽。唐海道:“三弟,你穿上袈裟,戴好佛帽。” 林源会意,暗藏短刀在身,穿上袈裟,戴好佛帽,到林子里显眼处盘腿而坐,叶阳一看笑了:“还真是像。”转身从马车上抽出一把长刀,来到林源身后十来步远处站定。 唐海见安排妥当,扶罗空上了马车,自己驾车到前方找了个隐避处藏了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远处三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正是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手执马刀,眼露凶光,今日铁心要大开杀戒。 走到林中空旷处,远远看到两条黑影一站一坐,走进一看,站者手持长刀,坐者身穿僧袍,料想定是罗空了。 叶阳见对方三人来了,正要按唐海的安排询问对方是什么人,不料世安一急,喊了声:“大师。”匆匆上前,丢了刀就要扶起“大师”。阿拉太一看有诈,大喊:“他不是大师。”又怕世安上当,急将刀甩向“大师”欲救世安。林源见对方识破自己“假大师”的身份,还甩刀来攻,一时大怒,头一偏躲过飞来的马刀,手执短刀迅速刺向近前欲扶自己的世安。 世安大惊,一手抓住短刀不放,林源站起来,狂风飞飚般地猛冲,世安见对手来势凶猛,只得闪电般后退,大约退了五六丈远才得以站稳,左拳猛击林源,逼迫林源抽刀躲闪,这才摆脱危险。 世安见右手流出了血,顿时大怒,扑上前来与林源打斗。那边斯仁跟叶阳已经互砍起来,阿拉太担心世安受伤后敌不过对手,急忙捡起地上的马刀前来助战,林源转身又来斗阿拉太。世安急于救罗空,需要先制服对方一人方能逼问出罗空的下落,因此使出浑身绝技,只一拳一腿就将正与阿拉太酣战的林源打倒。 阿拉太举刀要杀,世安拦住道:“待我问他大师下落再杀不迟。”正欲上前逼问林源,不料黑暗中又有一人飞出,寒光闪闪的长剑直逼过来,世安慌忙后退,从地上拾起刀复与来者对决。 来者正是山勇,二人在黑暗中互不相识,只将对方当成敌人,均使出全身功夫来对拼。林源得救,也站起来与阿拉太厮杀起来。 六人成三对,凶魔斗恶煞,只闻风声飕飕,但见刀光闪闪。这边是山勇斗世安,一千年难有胜负。那边是林源战灵狐,三辈子仲伯不分。再看叶阳杀斯仁,改朝换代了犹难辨雌雄。 “世安兄弟!”唐海在隐蔽处询问老僧,得知他就是南佛罗空,又听知来救罗空的是世安和两位蒙古好汉,遂慌忙赶了过来。 世安大惊,立定问道:“你是谁?” 唐海一听声音,大喜:“我是唐大哥。” 世安一看,唐海与罗空匆忙赶来,忙迎上去道:“大哥,怎是你?”又抓住罗空道:“大师,你没事吧?” 罗空道:“我没事。” “世安,”山勇惊喜万分。 世安这才发现与自己斗了这么久的竟然是山勇,忙喊阿拉太和斯仁:“大哥二哥休要再斗,都是自己人。” 唐海也道:“三弟、四弟快收兵器,是世安。” 林源和叶阳跑过来问:“世安?怎么会是你?”阿拉太和斯仁也莫名其妙地走来,斯仁抱怨道:“都还没砍过瘾,怎么又变成自己人了,扫兴,扫兴。” 大家相互见礼,唐海和世安各自述说了事情原委,大家听了个个惊诧,未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巧事。 斯仁笑道:“世安,还以为京城砍刀请来什么厉害人物,原来是你朋友,二莫若知,不是要气死了。” 叶阳道: “我受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如何是好,不如我七人合力杀过去,灭了二莫,免得他们在江湖上散布流言,道我是个骗棍,毁我清名。” 斯仁听说叶阳收了五百两银子,心中不服,嚷道:“五百两?前几天你把我衣服砍得稀巴烂,多少也得给我分一些。” 叶阳激他道:“莫氏兄弟就在西红门跑马场,身上还有六百两银子,有本事夺他们的去。” 斯仁道:“说的是,走,我们这就去。” 唐海道:“依我猜度,此地已是险境,我们应从速离去,不可再去自投罗网。” 阿拉太道:“唐大哥说的是,二莫必定会设下埋伏,此地不宜久留。” 斯仁道:“怕他作甚,杀过去宰了二莫,烧了他的老巢。”叶阳也嚷嚷着要去杀了二莫。 唐海道:“二位兄弟休要嚷叫,此刻不是杀伐之时,我们将大师送回广化寺,让大师请广化寺方丈报官,追究二莫绑架之罪,受此罪名,二莫必死无疑,何须我们动手?” 众人听了,都称唐海之策极秒,大家以唐海意,急速往城内赶去。岂料行不到两三里,见前面火把通明,人头颤动,唐海大急:“不好,定是二莫带着官兵来捕,我们宜分头行动,我兄弟四个引开他们,阿拉太、斯仁、世安兄弟将大师好生护送进城,只要大师安全返回广化寺,二莫必死无疑。” 世安忧道:“唐大哥,你四人如何摆脱他们追捕?” 唐海笑道:“不妨事,他们奈何不了我四人,兄弟,你三人将大师送回后,可来香山永安禅寺相会。” 大家觉得此法可行,遂依计而去。阿拉太三人护着罗空潜藏于林中,远远闻听到那些举火把的人喊道:“莫要走了盗跖。”见他们朝着唐海四人逃去的方向追远了,四人这才匆忙上路。 罗空边走边想:世安乃本分之人,不意误入江湖,听他们说话和那些持火把的人叫嚷,方才与我说话那人应该就是天下第一寇盗跖,盗跖乃当世之恶魔,世安与他相聚,无异于阿难陀遇摩登伽女,岂不是要毁了一生的慧根?我当想方设法阻止他堕入恶道才是。 罗空道:“世安,二莫虽然绑我,但这是我的灾障,我岂能因此生恨复造杀业?我意无须深究此事,就此南归衡阳罢了,你可愿意送我?” 阿拉太三人大惊,斯仁道:“他们欲要杀你,你愿就此罢休?” 罗空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我又毫发无损,再说,他造罪业,自有果报,我若报官抓了他,处他死刑,岂不是我又造了杀业。” 世安见罗空执意不报官,遂道:“好,我送大师回衡阳去,只是,我们与唐大哥有约,待送大师回广化寺,明日去永安禅寺辞别他们四个后,我们再来接大师出城。” 罗空道:“二莫实力较大,我怕入了城就再难出来,不如就此南去。” 世安看了看阿拉太和斯仁,阿拉太知道如果不铲除二莫,北京城是待不下去了,还不如随罗空去中原一游,遂道:“也好,我们这就送大师回衡阳,只是,就此离去,不与唐大哥打个招呼,颇是失礼。” 斯仁道:“是呀,失信如此,成何体统?” 罗空道:“你二人初来中原,不知中国江湖乱象,那唐海人称天下第一寇,又叫盗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个人见人怕的凶徒,你们上了他的贼船,日后永无解脱之日。”复又劝世安道:“你虽一身武艺,却心地善良,不宜行走江湖,还是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阿拉太这才明白罗空用心之苦,也暗暗思忖:唐海虽有威名,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可在官府眼里,他乃天下第一寇。我与斯仁虽有重罪,但明朝官府并不会缉捕我们,如果与唐海搅在一起,必然遭他牵连,说不定哪天被官府擒去,稀里糊涂的被砍了头,那真叫冤枉。于是也劝世安道:“大师用心良苦,我们就依大师之意。” 世安点点头道:“好,全凭大师之意。” 第三四回:开封城罗空宣法,上封寺三魔拜佛 1 罗空离开衡山时曾有誓言,“逢山拜庙,见寺参佛,遇难救难,随缘度人。”因此四人也不骑马,一路步行,苦行七天来到衡水。罗空道:“衡水有座宝云寺,寺内有座宝云塔,建于宋代,内供佛像,远近闻名,我们就在衡水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前去参佛。”世安道:“也好,大家也都走累了。” 经过七天地疲劳旅行,斯仁早有怨言,一路上喋喋不休,叫苦喊累的,阿拉太也觉得如此行走非长久之计,但碍于世安情面,也没有将话明说出来。 晚上住在旅馆里,这是一间大房,房内刚好有四张床铺,热心的店家送来开水和茶叶,世安为每人泡了一杯茶,待茶凉后,阿拉太和斯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罗空却不喝,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块布,将布套在空壶里,找店家拿来一壶凉水倒入壶中,水满后将布的四角拎起,让布中的水慢慢浸过流入壶中。罗空将布放在水中冲洗几下再拧干收回,又将装满凉水的壶送到店家那儿,请店家烧开后再送来泡茶。 罗空怪怪的举止让阿拉太、斯仁和世安大惑不解。 “大师,你这是干什么?”斯仁问。 罗空专注于自己的这一切,没有注意到三人的诧异,斯仁这么一问,再才抬头,发现三人眼神怪异,忙解释道:“佛经中说,一钵水中有四万八千虫子,生喝此水,跟杀生毫无二别,故而菩萨戒中二十八轻戒里就有一条‘饮有虫水戒’,出家人喝水应当饮用无虫的水,否则就是杀生,我用布过滤水,将可能存在的虫子滤掉,使其不入壶中,然后用水冲洗,将布上的虫子洗回水里,送他们重返家园。” 罗空平淡地解释,似拉家常,可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却大受震撼。斯仁道:“大师,如你所言,我斯仁岂不是天天杀生?”罗空道:“阿弥陀佛,岂止是你,众生造下无边罪业却不自知,可悲、可怜、可叹!”斯仁本有怨言要吐,今见罗空如此慈悲,满肚子的苦水也不好意思倒了。 罗空照例拿出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轻诵起来,店主送来开水,世安为罗空泡了一杯茶放在桌上,随手轻轻地翻开罗空放在桌上的另一本《佛说三世因果经》,也专心地看着。阿拉太好奇,凑近罗空想听听他在念什么,只听他诵道: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 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 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 阿拉太又来到世安这边,只听世安轻声念道: 众生自悟自度,哪见佛度众生。 净心便是净土,正直便是佛尊。 阿拉太悄声问世安:“只听说佛度众生,怎么又道‘众生自悟自度’?如果自悟自度,那还要佛干什么?”世安也不明白:“我也不懂,在少林寺三年,我就没读过经书,整日只知道练武,曾记得王善道长说过,少**僧不念佛经,很可能会走火入魔,武术越高,魔性越强,对人世危害越大,如今别人叫我们魔王,莫非我们已经入魔了?” 这时罗空诵完经文,端起茶杯喝茶,阿拉太趁机问道:“大师,可否向您请教?”在医馆时,阿拉太借请教为名企图戏弄罗空,但这次却是真诚求教开示。罗空喜道:“你有心求佛,可喜可贺。” “经上说‘众生自读自悟,哪见佛度众生’这与‘佛度众生’不是自相矛盾?”阿拉太问道,世安也专注地等待罗空讲解。 罗空道:“所谓佛度众生,其实是指佛传授佛法给众生,无明众生按照佛留下的方法去做,自修、自悟、自度,只要有恒心,做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可斩断烦恼,获得解脱。所以,虽名为佛度,实为自度呀。” 罗空说完,又自念道: 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罗空道:“人生短暂,世人看不清一切皆是虚妄,争名夺利,失却真心,不见佛性,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阿拉太又问:“大师,极乐世界看不见摸不着,既然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 “诸法皆空,乐也不实。所谓至喜不喜,至乐不乐,只有看破红尘,寻回本心,方能得到不喜之喜,不乐之乐,这才是真正的喜乐。” 阿拉太问道:“那如何才能成佛呢?” 罗空道:“空中见**非色,色里见空方成佛!” 阿拉太听不明白,更问道:“如何色里见空?常诵经文,勤拜菩萨可有功德?” 罗空道:“心中无佛即是佛,一心求佛难成佛!” 2 宝云寺规模不大,却是衡水名刹。罗空、阿拉太、斯仁、世安四人在寺内各处参拜后,又来到高达十余丈的宝云塔下。宝云塔又名“擎天柱”,内供佛像,罗空等人礼拜完毕后已是晌午,四人离开宝云寺准备回城。 刚出寺门,斯仁就喊肚中饥饿,罗空道:“世安,我包里带来三个馒头,取来给斯仁吃吧。”“我不吃我不吃,又干又硬的,我还是回到城里去吃饭。”斯仁一听要给自己馒头吃,赶忙摆手推却。 世安早已摸出一个馒头,见斯仁不要,就顺手递给罗空,罗空接了,世安又取出一个递给阿拉太,阿拉太本也饿了,但是看了看馒头,又没了食欲,摇头不要,世安只得将馒头又放回包里。 说来也巧,罗空刚刚吃完馒头,就见路边有一衣衫褴褛的乞妇,正有气无力地敲着一户人家的门,许久不见有人开门,老妇显得极度失望。罗空赶紧让世安取来剩余的两个馒头,拿着馒头走向老妇,老妇人见罗空送来食物,眼睛一亮,接过馒头连说谢谢,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一边喜滋滋地走了。 罗空蹲下腰捡起一小块馒头皮,在地上左看右看,将馒头皮轻轻放在路边的草丛里,然后继续前行,边走边叹气。世安问道:“大师为何哀叹?”斯仁笑对阿拉太道:“大师真奇怪,将馒头皮捡起来又丢下,不是浪费力气么!” 罗空边走边说:“我悔不该吃了那个馒头,不然的话,就可以多给老妇人一个,这个馒头对我来说并非急需,可她饥饿难忍,一个馒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罗空摇头自责,然后又看看斯仁,说道:“刚才那老妇吃得太急,掉了一小块馒头皮,我想无需多久,定会有成百上千的蚂蚁聚集,但路中间人来人往,如果行人不慎一脚踩下,必定死伤无数,岂不造孽?我将馒头皮放到路边草丛里去,让蚂蚁既可享受美食,又无被踩死的危险,还可以避免行人无端造业,怎能是浪费力气?” 活佛一语,三魔汗颜。 3 四人一路南下,先后参拜了清河县千年古寺隆兴寺、道教名观玉皇宫、聊城华严寺、濮阳皇觉寺、清丰关爷庙、东明圣贤寺、长垣铜塔寺、天宁寺等,其中还应邀在清河隆兴寺、东明圣贤寺与众僧探讨佛经,开坛讲法。经过二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开封大相国寺门口。 大相国寺是一座名刹,罗空自然不能错过,大相国寺方丈净修法师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法名取自《妙法莲花经》中:“净修梵行,恒为诸佛之所称赞。”净修法师早闻南方活佛罗空大师立下誓言:“逢山拜庙,见寺参佛,遇难救难,随缘度人。”今罗空从北而来,路经开封,必会来大相国寺参禅,因此两月前就吩咐寺内众僧,如有罗空大师进寺参佛,务必速速通报。 罗空等四人进寺而来,世安帮助罗空请香、上香,随同罗空参拜诸佛、菩萨、罗汉,阿拉太和斯仁则跟在后面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偶尔也拜拜,一副好奇的样子。 寺内首座无相大师见来了个僧人,仔细打量一番,见来者精神饱满,气度不凡,因此上前问话:“大师哪里来?是何德号?”罗空赶忙回礼道:“衡山罗空,路过贵寺,特来参佛。”无相大喜:“果真是了,敝寺方丈净修法师一直盼着活佛前来说法。”无相吩咐小僧赶快去通报方丈,转身又道:“活佛请后堂用茶。”罗空见说,遂带阿拉太三人随无相来到后堂落座。 不一会,方丈净修来了,罗空站起来与净修相互施礼,净修说:“罗空大师在南方广布佛法,不仅自己修心修佛,又不忘度化世间众生,真是佛门楷模,老衲在大相国寺三十多年,从来是自己修学,未曾到寺外给俗家人传道布法,与大师比起来,实在是惭愧。” 罗空忙说:“方丈过奖了,贫僧对佛法领悟还很肤浅,哪比得上大师?” 净修道:“大师谦虚了,当前世风日下,民心浮躁,盗贼蜂拥而起。开封是中原腹地,常遭盗贼侵扰,百姓多灾多难。老衲早就听说当今中国有东儒方青、南佛罗空、西道王善、北法曹印,四人持度罪金牌教化百姓,度罪抚民,制定善法,救黔首于水火,可钦可敬。作为佛门中人,老衲对大师极是敬仰,两月前,听闻大师在京城受到皇上嘉奖,并南归衡阳,老衲就一直盼着大师能来大相国寺开坛讲法,今日有幸,果遇大师,不知大师可遂老衲心愿否?” 罗空听净修如此夸赞自己,心感不安,忙说道:“方丈缪赞,让罗空惶恐。罗空这次出游,本意就是要与佛门同道探讨佛理,普及佛法,教化众生,造福百姓,既然方丈有命,罗空敢不遵从?” 净修大喜,忙叫来寺内高僧及班首、监院、知客、僧值、衣钵等一一与罗空相见,又教众僧准备法会事宜,再请罗空四人参观大相国寺各处殿宇,到了晚上,安排四人在僧房住下,凡所需生活物品,都让小僧具备齐全送来。 斯仁摸了摸小僧送来的被子、毛巾、洗手盆、茶具等物品笑道:“这大相国寺果然大度,不像先前那些寺庙小家子气。” 阿拉太道:“听说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拥有田产千倾,不缺钱花,当然大气了。” 斯仁道:“我们在此多住些时日。” 罗空听了二人对话,叹道:“说起来也是不公,皇家寺院拥地千倾,财大气粗,胜过乡间地主,而那些破落小寺,僧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佛门中尚且不公,何况俗世之间呢!” 斯仁道:“大师,既然如此,你何不留在大相国寺,还回那衡山穷庙里去干什么?” 罗空笑道:“出家人岂能贪恋身外之物?我只是感叹世道不公而已,并非嫌弃衡山寺院贫穷。” 4 经过七天的精心准备,罗空在大相国寺的弘法大会终于准备周全,全寺二百多僧众、开封僧道司官员,以及精忠岳庙、无梁庙、虎丘寺、天爷庙、孟姜女庙等寺庙僧侣以及佛教信众等共约五百余人参会。阿拉太、斯仁、世安也在听众中落座,聆听罗空讲法。 净修法师道:“素闻大师擅作佳联,今日盛会非同一般,老衲意欲请大师赐联一副,不知意下如何?”罗空道:“方丈有命,岂敢不从。”略加思索后,书下一联: 此心非心证菩提 诸相空相见如来 净修大喜,无相大师赞不绝口,二人当即命人挂上,台下众人见了,无不欢喜。 已时一到,法会开始,净修方丈请罗空登坛,罗空缓步上台,佛仪雍雅,全场肃然。 这次大相国寺为罗空安排了三场讲法,为期三天,分别讲解《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法华经》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罗空佛音绕梁,洪亮悠远: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如恶叉聚。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成声闻、缘觉、及成外道、诸天魔王,及魔眷属。皆由不知二种根本,错乱修习…… 罗空在台上讲了二个时辰,按照方丈安排,讲法完毕,众人可向活佛请法,由罗空一一释疑解惑。一年轻僧人站起来双掌合十,口称阿弥陀佛,恭敬言道:“大师,经文中说,佛弟子修行修成了外道,甚至修成了魔,请问这是为什么?” 罗空答道:“修成外道和魔,皆是二因,一是错把意识心当成本心,无始无明。二是虽识本心,但不知开发,修行方法有误,即便再努力,也决难成正果。” 又一僧人问道:“经上说,虽有多闻,若不修行,与不闻等。这是何意?”罗空回道:“修行切忌心身不一,若身入佛门,心不入道,即便天天敲钟念经,经文倒背如流,亦难领悟佛法真谛,与不闻佛法毫无二别,所以说心不修行,读经与不读经都是一样的。” 又一老僧请教:“人在黑屋之中,睁眼是黑,闭眼亦是黑。人若闭眼,点灯是黑,关灯亦是黑。黑屋点灯,人又睁眼,方见满屋皆亮。请问大师,众生见亮,是灯亮还是眼亮?”罗空回道:“灯发光而显色,眼睛见色,起作用的是眼而非灯。眼将色传达给心,心受之而光明,起作用的是心而不是眼。故而不是灯亮,不是眼亮,是心亮了。” 5 “大哥、二哥,原本打算保护大师回衡山后,我们兄弟三人在南方共谋大事,但世安跟随大师数月以来,眼见耳闻,受教匪浅,决意遁入佛门,出家为僧,还望大哥二哥体谅。” 一路上,阿拉太见世安与罗空形影不离,总担心他会远避红尘遁世而去,不想今日果然。 斯仁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才明白过来。斯仁摸摸世安额头,确认他并非病中胡言乱语,不解地道:“你真是糊涂,这么好的武功,不到江湖上吃喝玩乐图个自在,偏偏要做和尚?” 阿拉太也劝道:“世安,如果舍不得远离大师,我们可到衡阳城中去打拼一番,那样,随时可以去山上探望大师。” 世安对斯仁道:“武功好有什么用?我自学武归来,武功带给我的,除了杀人外别无他用。”转身又对阿拉太道:“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我虽不惧歹人,可内心里却时时苦恼,罗空大师手无缚鸡之力,却无牵无挂,无有恐怖,大师超凡脱俗,一心救赎天下苍生,令人敬仰,小弟意欲追随,万望大哥成全。” 世安说完,站起来向阿拉太、斯仁鞠躬。 阿拉太赶紧扶起,无不惋惜地道:“世安,你和斯仁是我最好的兄弟,大哥真是舍弃不下。” 世安道:“还望大哥不要责怪小弟无情。” 当初大兴安岭山下有言在先,世安到中原后若要另寻他路,阿拉太绝不强留,阿拉太不好食言,只得道:“你心意已决,大哥多说无益,只能依你了,以后我和斯仁常来看你。” 阿拉太声音哽塞,眼睛湿润,欲罢不能。斯仁也舍不得三弟,呆呆地看着世安,心痛如绞。 世安又将自己所剩的几十两金子送给阿拉太道:“这些金子是数年前唐海大哥相送,我本打算用他度过余生,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大哥二哥拿去用吧。” 阿拉太如何肯收,坚决将金子推了回去,世安道:“我既入空门,当一身空空,岂有携金带银皈依佛祖的?”阿拉太听这一说,只得收了。 次日一早,罗空和世安就要启程前往许昌开元寺,临行之前,罗空对阿拉太道:“你、斯仁和世安都是误入歧途之人,可惜你和斯仁久迷未醒,日后你二人自会明白我言不虚。今日一别,我们各奔东西,望你二人改恶从善,休要再打打杀杀。如果哪天信了我今日之言,望速来衡山归真。” 阿拉太道:“跟随大师数月,阿拉太受益匪浅,阿拉太虽然慧根浅薄,无缘佛门,但一定谨记大师教诲。” 罗空问:“你们打算到何处去?” 阿拉太想了想说:“我想先去一趟承德宁城,然后再作计算。” “宁城?北方兵荒马乱,宁城更是大清国与我大明朝争雄鏖兵之地,你去宁城何为?” “宁城有个**寺,我想去看看。” 罗空听了,笑笑地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道:“你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罗空回到僧房内取出笔墨,匆忙写了一封信装好,返回道:“既然你要去**寺,就请你到后,将此信交给报恩法师,如果寻不着他,你就将信拆开。” 阿拉太大以为奇, 正准备问,罗空又道:“我和世安该启程了,你们多加保重。”罗空将信交与阿拉太,与世安背起行李踏步而去,阿拉太和斯仁依依不舍地望着二人项背,直到踪影尽无。阿拉太哀怨言道:“原以为我们三兄弟可生死相伴,未曾想这么快就散了,世事无常,果然不假!” 6 行径马市,阿拉太和斯仁买了两匹快马,背上行李从北门出城,斯仁道:“大哥,如今不再跟随那老和尚了,我们轻松自在,当去南方好好逍遥些日子,为何又要返回北方,莫非还想着那**寺里的贡品?”见阿拉太不回答他,只顾往前走去,斯仁策马追上又问:“怎么了大哥?”阿拉太道:“前几日在包公祠游玩,看见一副对联,上面写着‘知恩投报是德,有恩不报非人。’我在**寺遇难,是寺内一老僧救了我,大哥若将此事忘了,岂不成了非人的畜生?兄弟,你我去一趟**寺,谢过救命之恩后,再无牵无挂的浪迹天下,岂不快哉。”斯仁大喜:“好,等我们玩够了,再去衡山找世安消遣消遣,说不定那时他忍受不了清规戒律,又想着跟我们下山了呢。”阿拉太也笑道:“对,我们去衡山,带个貌若天仙的姑娘,看他动心不动心,哈哈。” 阿拉太和斯仁一路说笑,走了一个多月,绕过京城来到宁城。阿拉太和斯仁到了**寺前,见寺内僧人在门口支起大锅,正在为过往乞丐施舍稀粥,一长排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手捧着空碗,排成长长的队伍,焦渴地等待着施舍。斯仁道:“奇怪了,稀粥有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多人排队讨要?”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呼道:“斯仁大哥!”斯仁朝人群一看,惊道:“多俊杰?”斯仁下马来到多俊杰身边,多俊杰正好领了一碗稀粥,随斯仁和阿拉太走到偏僻处。斯仁问:“你怎么也离开呼伦贝尔了?”多俊杰道:“大哥有所不知,你走后,大金国满人要与汉人交战,在我们蒙古草原上到处抓人当兵,部落首领说我很能喂马,将我推荐给满人,他们强行将我押到锦州城外,后来趁满人与汉人混战之机,我骑上一匹最好的马跑到宁城投奔姑姑来了。唉,不想这里也遭军士抢夺,百姓饥寒交迫,今天听说**寺施舍稀粥,我特地从三十里外赶来领取。” 斯仁见多俊杰可怜,取出一锭银子给他道:“兄弟,拿着回去吧。” 多俊杰谢过之后正要离开,斯仁又喊道:“兄弟,斯琴可好?”多俊杰一听,顿时脸露悲伤神色,道:“大哥,斯琴妹妹她,死了。”斯仁大怒,一把抓住多俊杰怒目而视,问道:“你说什么?”多俊杰哭丧着道:“半年前,斯琴妹妹被宝音那个畜生给奸杀了。” 提到宝音,斯仁明白了,双手慢慢放开多俊杰,痴呆地立着不动。宝音拖欠森格尔高利钱,被斯仁打得死去活来,宝音曾扬言要报复斯仁,斯仁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自己离开呼伦贝尔后,他竟然真的报复了。 阿拉太亦是大怒,问道:“宝音如今何在?我回海拉尔剐了他。”多俊杰道:“宝音自知罪业深重,跑去大金当兵,听说已经战死了。” 斯仁朝多俊杰摆摆手,多俊杰捧着稀粥走了。斯仁瘫坐在地上,目光呆痴,任由阿拉太如何劝解,斯仁只是不言不语,就像木头人一般。 如果没有阿拉太的三条计策,斯仁定然跟着森格尔吃香喝辣,绝不至于走到今日的窘境,想来想去,阿拉太不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眼见天色已晚,那些施舍稀粥的僧人也收拾着锅碗瓢勺准备回寺,再不进寺找报恩法师和救自己的老和尚,寺门就要关闭了。阿拉太对斯仁道:“兄弟,你就在此等我,我进寺去,一会儿出来找你。” 阿拉太进入寺内,也请了几支香在寺内各处上香,完毕后,阿拉太想先将信交给报恩法师,然后再侧面向报恩法师打听那天晚上的事,希望问出救自己的老和尚来,毕竟自己和斯仁、世安做了不光彩的事,不便于直接询问。 恰好一个二十多岁的和尚经过眼前,阿拉太作揖询道:“小师父,我是报恩大师的朋友,请问他在哪里?”小和尚道:“报恩法师?我们寺内没有什么报恩法师。” 奇怪,怎么会没有此人呢?罗空那老和尚怎么搞的,捉弄我阿拉太不成? “小师父,藏经阁东边的僧房里住的是哪位大师?”阿拉太想,既找不见报恩法师,那就先打听出救自己的恩人。小和尚道:“那是客房,专供游方僧人住宿的。”阿拉太“哦”了一声,再问道:“去年冬月时可有游方僧人来过?”小和尚想了想道:“去年冬月?好像南佛罗空大师那个时候在我们这儿讲法,他就住在藏经阁东侧的客房里。” 阿拉太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罗空交待若寻不着报恩法师,就由自己拆信,阿拉太急忙抽出信来展开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报恩法师亲启:你一进精诚医馆通铺病房,我就认出你了。那日我在**寺讲法,晚上巧遇你被压石佛之下,如将你交与众僧,难免有性命之忧。我知你们虽然大闹佛门,罪业深重,但也是因饥饿所迫,情有可原,故而救你出去。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今日既往**寺报恩,足见你心中已生善念,为我佛法可度之人,因此呼你为‘报恩法师’。你和斯仁不论走到哪里,万望切记:人天路上,作福为先。生死海中,念佛第一。罗空拜上。 阿拉太大惊,反复看了好几遍,仰天长叹道:“得遇活佛,十世因缘,今生不度,更待何时?” 出了寺门,见斯仁呆呆地坐在地上,阿拉太道:“兄弟,快起来,我们走吧。” 斯仁抬头问:“大哥,罗空老和尚常给死人做法事,他胡乱念一通就能超度亡灵?” 阿拉太未想到斯仁会问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敷衍道:“也许是吧。” “会不会是骗人的?” “不会,我们未见大师收过别人一分一文呀,若是骗人,哪有不收钱的。” “走,咱们回去,请老和尚为斯琴做一趟法事,她活着时,我这哥哥没照顾好,死了,我不能让她再受罪了,”斯仁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阿拉太道:“也好,我也正欲寻他。” “你寻他作甚?” 阿拉太将信交给斯仁看,斯仁大惊道:“啊?原来救你的老和尚就是罗空?” 阿拉太点点头,兄弟俩二话不说,骑上马日夜兼程地往南赶,仅月余时间就到了衡山脚下的花石镇。此时天黑,二人找了家饭店饱吃了一顿,正准备付钱去找客栈,谁知银袋里空空如也,阿拉太道:“不好,银子被偷了。”斯仁回想一下,骂道:“定是方才镇外看马戏时被偷的,他娘的,我就说那四个猴精猴精的家伙为什么总挨着我们,原来他们是贼。” 二人懊悔着,可饭店的伙计却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喂,小二,你们这鬼地方怎满街是贼,我兄弟俩有的是钱,却被偷了个一干二净的,也罢,此事与你无关,怪你不得,你且宽等几日,待我抓了贼要来银子再付你饭钱。”斯仁骂骂咧咧地妄想混过这顿饭钱,可人家饭店伙计也不傻,听了这无厘头的话,冷冷地道:“客官,我们饭店可施舍流落他乡的乞丐,却容不得南来北往的泼皮。”斯仁大怒:“你说谁是泼皮?”伙计道:“你若不是,自将饭钱付来。” 阿拉太知道如今没了银子,须尽快脱身的好,遂拉起斯仁道:“饶什么舌,赶紧去抓那四个偷钱贼。”又对伙计道:“你莫急,我们去去就回,绝不少你银子。” 二人出了饭店要溜,忽然间冒出数个少年拦住去路,伙计喊道:“给我往死里打。”众少年得令,一个个撸起拳头就要打人,却被阿拉太、斯仁一顿痛打,个个哭爹喊娘的乱窜。伙计见今日遇着两个刺头了,唬得掉头跑了。 阿拉太和斯仁哈哈大笑,正要离去,忽听一人吼道:“哪里的蛮子敢来我店里惹事。”回头一看,见店伙计带着一粗汉自冲过来,伙计指着阿拉太、斯仁道:“就是他二人。”那粗汉一边走一边骂,顺手操了一把椅子砸向斯仁。 斯仁一拳打飞了椅子,迎上去与那粗汉拳来交往的斗了起来。阿拉太站在傍边观战,见那粗汉武艺与斯仁不相上下,不禁暗自称奇,遂向旁人打听,一老者回道:“你二人怎敢惹石虎?他姐夫乃花石镇第一财主,他自幼学武,号称花石镇武状元,名下弟子七八十个,县衙捕头都呼他为师兄,你们惹了他,不死也要脱三层皮。” 阿拉太想,此人既是花石镇一霸,在镇上想必朋友不少,如此斗下去,总会有人帮他,不如尽快将他制服,我与斯仁也好安然脱身。于是,阿拉太猛然出手偷袭,将武状元石虎一拳打倒,斯仁抓住时机扑上去压在石虎身上,正要挥拳痛打,却不料被石虎一脚踢中后脑,身子一歪,石虎趁机又爬了起来。 阿拉太见状,又扑向石虎,石虎抵挡不住,只得连连后退,复被斯仁从背后一掌推翻,方欲站起,又被阿拉太一脚踢倒。 经过反复折腾,石虎终于力竭,阿拉太见他无力再战,正想拉斯仁脱身,岂料斯仁正在火上不肯罢休,冲上去朝着石虎的脑袋一阵乱拳,直接将这花石镇武状元送上了黄泉。 阿拉太见出了人命,赶紧拉着斯仁落荒而逃,在深山里躲了一天,次日转入另一小镇,只见满街的告示,走近一看,正是捉拿自己和斯仁的海捕文书,唬得二人遑急急地离去,再也不敢在人前露脸。 7 世安随罗空又行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回到衡山上封寺。 一入寺门,罗空道:“世安,你决心入我佛门了吗?” 世安道:“大师,弟子已断俗念,诚心皈依,万望剃度。” 罗空摇头道:“一路走来,我见你诵经精进,可常常心不在焉,却是为何?” 世安大急,辩解道:“弟子了却生死,万念俱灰,一心向佛,并无二心,望大师明察。”罗空盘腿坐下,闭目不语,深入禅定,世安见了,也在旁边盘腿打坐,静静地等候大师答应。 良久,罗空睁开眼道:“世安,你诵一段经文来听听,切记,诵经时须一心一念,勿生他想。”世安大喜,打开《金刚经》,轻声诵读起来。可说来也奇怪,虽说专心在意,心里面却不时闪现出丹女的音容笑貌,世安强掩饰着内心的杂念,顺利地诵完经文。 刚合上书,就听得罗空轻叹一声后吟道: 参佛了道悟生杀,口念弥陀心念她。 青牛背上心不静,菩提树下悔当年。 世安大惊,急要辩解,只见罗空摇头道:“千余年来,出家人不问世事,一心修道,与红尘隔绝,然罗空看来,如此出家,未免太过自私了。世安,你一身本领,或许以后能为天下苍生做更多的事。你要记住,心中有善,无论在家出家,都是修道,心中无善,终日拜佛诵经也成不了正果。” “可是,大师……” 罗空道:“你心地淳朴,若是流落江湖,必遭恶人利用,依我看,你先入我佛门,做个俗家弟子,日后天下苍生需要你时,你可挺身而出,可好?” 世安虽然有点失望,但总算是有了一个归宿,应承道:“世安全听大师安排。” 罗空知道他心有不甘,又开导道:“切记,度天下需先救天下,阿弥陀佛!” 罗空带世安来到大雄宝殿,让世安拜佛,世安放下行李包裹跪地欲拜,突然听到喊声:“且慢,还有我们。”罗空和世安扭头一瞅,只见阿拉太和斯仁抢步进来,阿拉太在世安左边跪下,斯仁在世安右边跪下,阿拉太道:“大师,我和斯仁、世安三人干过许多恶事,被人称为三魔,如今发誓改恶从善,拜入佛门,望大师收留。” 世安大喜,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斯仁道:“我们在上封寺等了大师和你七八天了。” 罗空亦喜,合掌道:“阿弥陀佛,今日三魔拜佛,乃上封寺千古未有之喜事,善哉,善哉。” 第三五回:鲁奇苦学剪绺艺,段七溺杀淫恶人 1 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在上封寺数月,不是随罗空研习佛法,就是跟着他下山传道,总是百无聊赖,万般枯草。一日,三人谈及往日逍遥,世安道:“我有一好友,姓唐名喜,武艺超群,轩敞豁达,甚是好玩,当年少林学艺,我二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至今忆起,犹然夷愉。”阿拉太道:“你这兄弟如今在何处?”世安道:“他在罗山做捕头,逍遥自在,似神仙般快乐。”斯仁道:“何不休书一封,约来衡山玩耍,不然,我都要闷死了。”世安道:“也好,我这就写一封书信与他,着他空闲时来上封寺相见,他若有暇,必来相会。” 阿拉太和斯仁送信下山,去了民信局,投了信函,返回到衡山山脚下,见有人正在路边售酒,而从山上烧香拜佛下来的人流中,不少人围着二人争相购买。阿拉太、斯仁分开人群挤进去,见二个少年正高举酒坛道:“乡亲们,此酒乃用上封寺观日台下的泉水酿成,泉水有灵,此酒有神,买酒回家敬祖,祖宗不坠轮回,放在家中贮存三日再饮,包治百病。”众人听了,都争相抢购。 斯仁骂道:“屁话,酒就是酒,有什么神呀灵呀,该不是你这酒兑水了吧?” 一少年道:“大哥说笑了,我们这酒,打开盖子,香透十里,喝在嘴里,满口甘甜,放下酒樽,回味悠长,大哥要不要来一坛。” 斯仁道:“打开看看,果真这样,我买两坛,不然,我端了你这两个骗子。” 另一少年道:“好嘞,真金不怕火炼,好酒不怕嘴舔。”说着麻利的开了一坛,果然香气扑鼻,众人啧啧称赞,少年道:“怎样?” 斯仁不服,又道:“光有香气不行,我得尝尝。” 先前说话的少年道:“没问题。”说着就端起坛子倒了一杯,斯仁拿起杯子闻了闻,喝了一口,果真丰满醇厚,然后一口喝干,喜道:“果然好酒,多少钱一坛。” 先前说话的少年道:“一坛十斤,五百文,不还价。” 斯仁问阿拉太要了银子,当即买了三坛,给了阿拉太一坛,自己两个腋下各夹一坛,喜滋滋地往山上走去。其余众人见了,更加信了,纷纷掏钱抢购。 走了一程,斯仁累了,坐下来要喝,阿拉太道:“上山与世安兄弟一起喝吧。”斯仁道:“我给他留一坛就是。”说着打开坛盖,举起就喝。 阿拉太无奈,也只得坐下,突然听到斯仁骂道:“他娘的,敢骗老爷!”阿拉太一看,见斯仁一只手伸进探子掏什么东西,怪问道:“你将手伸酒里去干什么?”斯仁掏出几块石头,骂道:“只有上面一点点酒,下面全是石头。” 阿拉太大惊,连忙打开自己手中的那坛,斯仁也打开另外一坛,果然只有少许的酒,探子里竟然装着几块鹅卵石。方打开坛盖时,酒将鹅卵石湮灭住,看不出来,但稍喝几口酒,鹅卵石就露了出来。 阿拉太骂道:“难怪他二人叮嘱大家将酒拿回去储存三日再饮,就是怕被当场揭穿。”斯仁大怒,摔了酒坛,怒气冲冲地奔往山下,阿拉太也丢了酒坛跟了去。 二人到了山下,见那里还是围了一堆人,冲进去就要打,却不见两个少年,问道:“卖酒的骗子呢?”众人道:“刚才他二人说让我众人在此稍等,他们上一趟茅房,一会就回来。”阿拉太见原来路边放有百余坛,如今只剩十几坛了,道:“定是看见我们从山上下来,知道骗局败露,借故跑了。”众人道:“什么骗局。”阿拉太也不回答众人,直接将那十余坛酒打破,里面全都藏有石块。 2 世安的信送达罗山,驿卒将信送至县衙文书房,书吏见是唐喜的,就唤吴广收了。吴广拿着信来找唐喜,见唐喜在房内睡得正香,不敢叫醒,将信放在他身上。一个多时辰后,唐喜伸个懒腰醒了,身上的信掉落于地,唐喜一愣,拾起一看,见是从衡阳发来的,颇为奇怪,撕开信封抽出一看,原来是师兄世安写来的,立即来了精神,看完后又沮丧起来,没想到,师兄竟然皈依了罗空大师。 正在看时,吴广推门进来问道:“头,谁给你写的信呀,怎么从衡阳来的?”唐喜不耐烦地道:“还不是我那个哥哥,约我去衡阳玩,还劝我当一个惩恶扬善的好捕头,吴广,我不是好捕头?”“当然是好捕头了,头,你就是我们的典范,”吴广嬉皮笑脸地说。唐喜骂道:“说正经的,再拍马屁就罚你请兄弟们吃酒。”“别、别,我不敢了,呵呵,我说的全是正经话,”吴广赶紧求饶。 唐喜嗟叹道:“唉,不是我不想当个好捕头,实在是官场昏暗,凡事认真不得,休要说我,即便是县令、县丞、主薄、典史乃至信阳知州大人,哪一个认真履行职责了?” 吴广接过话题迎合道:“是呀,当官的不仅要在官场上有荣辱派系,于江湖中也须有道义兄弟,他们一方面在衙门里大肆贪腐,暗地里又在江湖上强取豪夺,抓捕江湖恶棍不就是抓官老爷自己吗?我看你这哥哥也是憨厚诚实之人,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奥妙?咱们这些当捕快的,好好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行,锄强扶弱,打抱不平,替天行道的事还是留给九州四海的侠客去做,头,对吧?” 唐喜嘿嘿笑道:“你这话我乐意听,要是我那哥哥像你这样明事理就好了。对了,昨天那个盐差马车被偷的案子有线索没有?” 吴广听到唐喜询问昨天报案丢车的事,回答道:“没有,也真邪门了,最近丢了许多马车,但失主报案后,没过多久又在另外一个地方找到,好像是盗贼将马车偷去玩了几天,然后丢在另一个地方,他为什么不拿去卖掉?想来想去真是奇怪,不知道盐差过几天会不会找到他的车。” 唐喜问:“鲁奇呢?把他招来,这个案子可与其他的不同,偷东西偷到县衙当差的头上来了,搞不好下次就是你我,再下次就是县令大人,那还了得?” 吴广道:“这家伙精得很,他说他很久不偷东西了,对道内的事不了解。我看他满脑子鬼蜮伎俩,光糊弄我,下次再发现他偷东西,狠狠治死他。” 唐喜道:“他这种人都能改恶从良?我还真有点不信,你把他叫来我问问。” 太阳快要落山了,唐喜喝完最后一杯茶正准备散衙,忽见吴广推门进来: “头,鲁奇来了。”唐喜精神一震,喜道:“带进来。” 没多久,吴广带进来一个精瘦的小子,大约二十四、五岁,不高的个子,长脸、高鼻子,一脸微笑,此人正是惯盗鲁奇。 一进来,鲁奇就满脸堆笑地向唐喜鞠躬:“唐大人你叫我?” 唐喜骂道:“什么狗屁大人,你们这帮龟孙不都说我是县爷和白龙王的一条狗吗?” 鲁奇慌忙道:“哎哟哟大人,我可从没这么说过呀。” 唐喜道:“好了好了,坐下吧。”唐喜指指旁边的木凳,示意鲁奇坐下,问道:“最近发什么财?” 鲁奇道,“小人以前爱偷点小东西,现在改正了,帮父母卖些水果,卖水果能发什么财,嘿嘿!” 唐喜也曾在水果摊前见到过他,遂道:“改邪归正了好,可你那帮狗肉朋友不是都还未洗手?以后多报一些他们偷盗的事情给县衙,县衙不会让你白干。” 鲁奇赶紧点头称是:“当然,我知道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一定报告给大人。” 唐喜突然问:“为何偷盐差的马车?” 唐喜知道,鲁奇是罗山小偷里的领头羊,最近丢失马车的案子,他肯定知情。 岂料鲁奇一脸的委屈,哭丧着回道:“唐大人,这事我真的不知道,知道了还用你亲自过问,我早就跑来向吴大人报告了。” 唐喜看了看吴广,吴广也无奈地双手一摊,好像在说:看吧,我说这家伙什么也不会说你还不信? 唐喜朝鲁奇摆摆手:“回去吧,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未等鲁奇转身,又轻蔑地警告道:“鲁奇,尔等小厮,本大人随时可以捉拿归案,你休要耍花样。” 鲁奇道:“大人借小人一万个胆,小人也不敢在大人面前耍花样。” 吴广道:“休要啰嗦,快走。” 吴广将鲁奇带出后又回转进来,唐喜道:“从明天起好好盯着他,抓住他偷东西,狠狠地打一顿,他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吴广道:“是,头,你放心,明日我就盯死这个泼皮。” 3 鲁奇,祖籍山东藤州,后曾祖父避战祸移居河南商丘,鲁奇很小时,父亲鲁源携全家从商丘迁来罗山做买卖,由于父母忙于买卖,无暇照顾鲁奇,鲁奇因此整天与一帮小厮混在一起,大家无所事事,拜恶棍阮天虎为师学武。 阮天虎自小在湖广祁阳县学过几年武术,自以为学业有成,回到罗山老家后,整天炫弄本领,将鲁奇等人收为徒弟,以大哥自居。 后来阮天虎一伙与罗山凶神郞八闹了矛盾,阮天虎嚷嚷着向郞八叫阵:“郎八,听说你号称狼霸,在罗山谁都不怕,真有这么厉害?我阮天虎这头虎今天就吃了你这条狼。”郞八哈哈大笑:“好,听说你在祁阳学武回来,颇有手段,如果你赢了,我这条狼拜你这头虎做大哥,如果你输了,你这头虎拜我这条狼为大哥,如何?”阮天虎大喜道:“一言为定。”谁料斗不过十招,阮天虎就被郞八打倒在地三次,这才知道自己那点功夫还嫩得可怜,于是依约拜郞八为大哥,与郎八手下刘广福、陈虎一起,合称“三虎”。罗山人称狼霸、刘广福、陈虎、阮天虎为“一狼三虎。” 狼霸经常教导三虎道:“唐海,号称盗跖,手下仅有三个兄弟,却能威震江湖,我们一狼三虎也要如此,要干就干点大事,以后休要跟鲁奇他们厮混,这帮小混混再多有什么用,我一拳就能打趴十个,带着这帮无用之辈,有损我们兄弟几个名声。” 于是,阮天虎弃了鲁奇等人,全心全意跟随狼霸。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阮天虎这个老虎不在了,鲁奇这个猴子做起了大王,成了这帮混混的大哥。大家平日里要么练练武术,要么去偷点东西,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离开县衙,鲁奇暗暗骂道:“别说许多案件都是我自己干的,就算是别的兄弟所为,让我鲁奇陷害兄弟给你这两条走狗去立功,休想。” 回想着唐喜最后的那句话,鲁奇窝了一肚子的气:“什么玩意儿,县爷和白龙王的走狗随时可以将我鲁奇抓起来,偏我鲁奇就这么窝囊?” 鲁奇无处发泄,一边走一边狠狠地踢着街面上的石子,忽听有人在背后叫“奇哥”,回头一看,一个光头少年朝自己招手并走了过来,鲁奇骂道:“狗杂种怎么剃光头了?” 光头青年本叫金煜,大家都戏称为“金鱼”,金鱼笑道:“天气热了,剃个光头凉快,奇哥,老五他们在南山老柳树那儿烤肉吃,特着我来请你。” 鲁奇正好饿了,晚餐还没着落,遂道:“算你们还有点良心,也不负我为你们担着这莫大的干系。走,你给我找笔和纸来。” 金鱼不解:“要笔和纸干什么?” 鲁奇怒道:“本大人交办的事,你照办就是,多舌作甚!” 金鱼无奈,只得去找笔和纸,鲁奇则在附近四处观察,目光盯到远处绸缎铺前的一辆马车,这是哪位富家妇人又来购买绸缎了呢? 不一会,金鱼拿着一枝毛笔和一张白纸来了,鲁奇接过纸笔,对金鱼说:“到前面那条十字路口等我。”金鱼正要问,鲁奇眼睛一瞪,吓得金鱼舌头一伸,灰溜溜地跑开了去。 鲁奇将纸撕成两半,在其中一半上写上:“暂借一用,南山老柳树下取车。”然后将笔尖用笔筒盖上,将笔和剩下的半张纸揣进口袋里,朝着那马车走去。鲁奇稍微打量了一番,见四周零零散散几个人,遂大摇大摆的走到车前蹲下,迅速取出一根细铁丝,几下就将车锁打开,然后将写有字条的半截纸放在地上,压上一颗小石子,跳上马车,鞭子一挥驾车就走。鲁奇来到十字路口,载上金鱼朝南山而去。 走了五六里路,二人到了南山老柳树下,只见大约半里路远处的溪边几个人围在一起,鲁奇让金鱼先走,自己将车停在老柳树下,系了缰绳,掏出笔和剩下的半张纸,写上:“果真良马好车,下次再借,谢谢。”用马鞭压住纸条放在车上,然跟着金鱼走去。 鲁奇和金鱼走近那几人,为首的正是老五,旁边放着一坛酒,中间夹着两只鸡放在火上烧烤。见鲁奇和金鱼来了,四人向二人打招呼,老五道:“奇哥怎么才来。”金鱼说:“还是驾骑车来的,要是走路更晚了。”老五问道:“车呢?”鲁奇回答:“还给人家了。”又指着鸡问:“这是谁的货?”老五笑道:“我晌午弄来的,一只也有三四斤。” 鲁奇和金鱼也与他们围在一起盘腿而坐,一边摆弄着烤鸡,一边长声短声地喟叹。老五问:“奇哥怎么了?”鲁奇说:“你们知道师父因何弃了我们?”金鱼说:“不是说跟狼霸一起做大事,没空闲陪我们耍了吗?”“屁话,师父是瞧不起我们整天偷鸡摸狗,说白了就是嫌我们没本事,”鲁奇扯了块鸡肉,狠狠地咬下去,被烫得张开嘴巴,吐了舌头,直道:“好烫,好烫。”众人都嘻嘻地笑了。 金鱼道:“熟了,吃吧。”其他几个人也各自撕了块肉吃,老五边吃边嗟叹道:“是呀,奇哥说得对,我们整天就偷点小东西,打些糊涂架,师父哪能看得起?” 有烤鸡吃,大家原本都很高兴,现在被鲁奇和老五这么一说,都闷闷不乐了。老五搬起那坛酒来,揭开盖子,让鲁奇先喝了几口,接着大家轮着喝,谁也没有说话。 吃完烤鸡喝完酒,鲁奇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尘,道:“我就不信了,这罗山就只有他白龙王和狼霸混得好,老子凭自己的本事,也能干出风光事来。”鲁奇说完,迈步即走。金鱼见鲁奇独自去了,喊道:“奇哥,你要去干什么?”鲁奇走了几步后停下,回头道:“咱罗山这帮走狗捕快太嚣张,巨奸恶霸太傲慢,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鲁奇今日发誓: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让捕快头痛,让巨奸恶霸胆颤的飞天大盗。” 鲁奇说完大步而去,留下惊愕的金鱼、老五等人。 鲁奇下定决定要干一番大事业,于是找了个开锁师傅,专心研究开锁技艺来,同时每天早、晚间,腿绑沙袋到南山上跑斜坡,到了山顶练习徒手爬树,跳高,再也不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父亲鲁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以为儿子改邪归正了,逢人就说:“我儿子如今规矩了。”他哪里知道,儿子如此刻苦,却是下决心要做一个通天大盗。 4 六月的罗山,天气炎热。 唐喜在捕房里无精打采,昏昏入睡。吴广敲门进来询问道:“头,县丞大人又催问南湾的那个通奸犯马大抓住了没有?咋办?” 唐喜睡意正浓,听了吴广的话一下子坐了起来,挠挠头道:“糟了,我把这事给忘了。”又自言自语道:“你说这马大干什么不好,偏要去与表妹私奸,害得本大人天天往乡下跑,改日抓了他,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吴广笑道:“头,别烦,鸿源煤矿伍有志上次说给你打点野味尝鲜,都还没兑现承诺呢!” 唐喜一听乐了:“亏得你提醒,不然都忘了,对,吴广,你去找兵房典吏,就说紧急公务下乡,让他多派几匹马,我们马上走,一来去马大家中搜寻一番,二来顺路到伍有志那儿讨杯酒喝。” 此时已经是午时了,唐喜与捕快吴广、王贤等六人带上朴刀,骑上快马兴致勃勃地朝南湾而去,一路上鸟语花香,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唐喜等人骑马穿过一片片田野来到南湾,找来六十多岁的里长带路直奔马大家,到了门口,吴广和其他四名捕快冲进屋去搜查了一番,除了马大老父母外并无他人,只好空手而回。唐喜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走。” 六人骑马要走,老里长挽留道:“众位官爷远途辛劳,岂可饿着肚子回去,先到家中吃了粗茶淡饭再走不迟。”唐喜笑道:“谢了,本捕头还有公事在身。”说着策马扬鞭,带着吴广等人直奔鸿源煤矿。 吴广边走边笑:“头,今日咱们可真清廉,不扰民了。” 唐喜骂道:“别拍马屁,你道里长老头糊涂?告诉你,他此时正在猜度:‘平日里唐捕头吃喝玩乐,强拿硬要,是个刮民的滑头鬼,今日不吃我的饭,定是要去他处饮酒。” 吴广道: “不会吧,那老头会知我们要到别处去?” 唐喜道:“你不要以为这世上只有咱们当差的精明,实话告诉你,这些土老农民心里亮着呢,只是咱们挂着朴刀,骑着高马,他们奈何不了,有朝一日翻了天,他们定会一脚踏在咱们头上,一边拉屎一边揪出八百年前的老账。” “哈,头,你莫要吓唬小的们,”吴广又笑问众人道:“是不是呀兄弟们?” 王贤等四人都道:“头在开玩笑呢!” “不说了,跟你们说是对牛弹琴,赶紧找伍有志吃酒去,”唐喜双腿一夹马腹,“驾”的一声,直奔铁铺乡的鸿源煤矿。 鸿源煤矿原本是信阳州的官办煤矿,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官府不办了,却成了罗山霸主白伟的私有煤矿,白伟命赵得志为矿主,伍有志为看门打手,大肆开矿牟利。 见唐喜带着人来了,伍有志赶紧笑着迎上来,唐喜下马一看,大院里还停着两辆马车,问伍有志怎么回事,伍有志也不答话,先将唐喜三人迎进一间小屋内,然后轻声道:“七姐来查案了。” 唐喜一听:“哦,还真来查鬼杀手了?我们县衙也在查,七姐这边有眉目吗?” 伍有志说:“这怎么查?毫无头绪,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查出什么,小弟又怎会知道?对了,唐捕头想吃点什么?” 唐喜说:“可有什么山货。” 伍有志道:“今日正好有几只野味,我让厨子做了给你尝尝鲜。” 没过多久,酒菜备齐,伍有志道:“赵爷要在楼上陪七姐吃饭不能下来,特安排小弟和杜盛作陪,还望捕头莫怪。”八人就在厨房边的偏房里摆起酒菜。吴广和王贤见煤矿主人赵得志没有出面,心里直范咕噜,但唐喜见了满桌佳肴,喜的眉开眼笑,拿起筷子狂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赞赏。吴广、王贤见状,也不便多说什么,跟着吃喝起来。 吃到一半功夫,赵得志推门而入,笑着赔礼道:“哎呀,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唐捕头来了不能作陪,失礼失礼呀,来,我敬唐捕头一碗。”说着就自己倒了一碗酒要敬唐喜。 唐喜一见赵得志亲自敬酒来了,受宠若惊,慌忙端起酒碗起身赔笑:“哎哟,赵爷,你那么忙,我哪敢搅扰你。” 赵得志见唐喜那慌张的狼狈相,哈哈大笑,喝过酒后,拍拍唐喜肩膀道:“唐捕头慢吃,我楼上还有酒席,得上去,就不陪你了。”复又一脸严肃状,郑重其事地吩咐伍有志:“有志,好好陪唐捕头,唐捕头和各位捕快兄弟不醉不准撤席,哈哈哈哈……”说罢扬长而去。 赵得志天生桀黠,年轻时就在罗山县很有名气,后来拜在白伟门下,成了白伟龙王山庄的总管。赵得志最懂人情世故,善于钻营,为了巴结段七,口口声声称比自己小八岁的段七为七姐,深受白伟和段七喜爱。 赵得志上楼进入包间,里面坐着四个人,在中间落座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神色庄重,穿着华丽,庄重下面透出七分妖娆,妖娆之中含有三分霸道,霸道里面暗藏一股杀气,杀气之外又隐有十分镇定。妇人右边坐着二位健壮大汉,左边是赵得志的娇妻曾庆波。 赵得志一进门,曾庆波就责怪道:“叫你别去你偏要去,那个贪得无厌的瘦猴子给他根香蕉吃就很不错了,以我气,下次再来干脆扫地出门。” 中间那妇人闻言,笑道:“妹妹,这你就不懂了,瘦猴子虽然贪得无厌,可人家毕竟是个捕头,也算是个官呀,得志去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妹妹可要记住了,狗,要定时喂食,这样才听话。” 赵得志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还是七姐说得对,我去下面喂喂狗,还不是让他更听话嘛!” 5 中年妇女姓段名七,罗山霸王白龙王白伟的第三任夫人,旁边两位汉子,则是白龙王手下的金牌打手梅南春、孟俊。 段七本是罗山东铺乡一个村姑,自小家境贫寒,又不甘心在乡下受苦,就来到县城里天外天酒楼做帮工。段七人美心毒,颇有计谋,敢作敢为,同在酒楼做工的好姐妹吴豆豆因有几分姿色,人又软弱,被好色的掌柜鲁子成借着酒兴给奸污了。作为一个乡下来到城里的孤身女子,吴豆豆无可奈何,只得成天以泪洗脸。段七大怒,表面上装着无事,暗地里找到好姐妹田香、武霞和武霞的姨妈刘娘帮忙,决定狠狠教训教训这个色狼鲁子成。 一天上午,武霞到酒楼寻找断七,对段七道:“姐姐,我今日去信阳州府呈递状子,晚点回到罗山,估摸那时已经天黑回不了家,就跟姐姐一起住宿,先向姐姐说明,好教姐姐夜晚莫要关门早睡。”段七喜道:“太好了,你我姐妹多时不见,正好一起述述旧情,妹妹快去快回,莫让姐姐久等。” 那鲁子成当时正在台前忙碌,见武霞身材婀娜,面容秀丽,皮肤白皙,眼睛直发淫光,早已忘记了手头的活儿。 到了午时,田香来到店里喊段七道:“姐姐,今日奶奶六十大寿,你怎么还不回去祝寿?难不成把这等大事给忘记了。”断七惊道:“哎呀,糟糕,幸得你来提醒,我差点都给忘记了。你稍等,我找掌柜告个假,马上就跟你回去。” 段七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前柜对鲁子成道:“掌柜的,今日奶奶寿诞,段七特地告个假,明日再来酒楼,还望掌柜的通融。” 鲁子成道:“此乃人之常情,理应回去,明日早点回来就是。” 段七谢了,走出几步又回头道:“今天有个表妹去了信阳州府,本来约好晚上回到罗山与我同住酒楼,可不巧我要回家给奶奶做寿,还请掌柜将表妹安排到我床铺上歇息,多加照顾。” 鲁子成早就垂涎武霞美色,现在段七托自己照顾武霞,心中如何不喜,忙道:“那是自然,你放心去吧。” 段七走后,鲁子成淫心荡漾,度时如年,巴不得马上就天黑,一心盼着段七那貌若天仙的表妹早点儿从信阳回来。 可是,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酒楼也该打烊了,仍然不见武霞的影子,鲁子成不禁失望起来。鲁子成让其他人都上楼休息,自己一个人在前柜算账,这时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道:“掌柜的,请问你们酒楼可有一个叫段七的姑娘?”鲁子成道:“有,怎么了?”那妇人道:“我刚才从扬子溪对面过来,今日溪水大涨,石头路墩快被溪水淹没,有个十几岁的姑娘胆小不敢过溪,她让我传话给段七姑娘,说她是段七姑娘的妹妹武霞,要段七姑娘务必前去接她,背她过河来。”鲁子成一听大喜,忙对那妇人道:“谢了大姐,我这就通知段七姑娘。” 那时正值寒冬初临,哪里会涨溪水?鲁子成心有欲念,因此并不细想,那妇人正是段七安排来报信的刘娘,待刘娘走后,鲁子成无心算账,匆忙关了店门,急急地来到扬子溪边,果然见到对边有个窈窕黑影。 鲁子成喊道:“对面可是武霞姑娘?” 那边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道:“我是武霞,你是哪位大哥?” 鲁子成喜道:“我是掌柜,你姐姐回老家给奶奶祝寿去了,托我前来接你,安排你住宿。” 武霞又是娇滴滴地说道:“我自小害怕河水,天这么黑,石墩又快被溪水淹没,我一个人不敢过去,哥哥过来背我过溪嘛。” 鲁子成大喜,忙道:“好的好的,我这就过来背你。”鲁子成一边说,一边在黑暗中慢慢地踩着石墩朝溪对面走去。 小溪不大,水面大约四五丈宽,一共也就十七八个石墩,鲁子成踏步走去,刚到溪中间时,只听哎哟一声,竟然掉到水里了。 十一月的天气,寒冷刺骨,掉进冰冷的水里,那可不好受。鲁子成发疯似的想往岸上跑,但是刚一站起,脚又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人复又摔了下去。 原来,段七在其中一个石墩上设了两个套,田香和武霞各在溪水一边拉着套绳,鲁子成脚踩上去后,两只脚被套上,二人在黑暗中用力一拉绳子,鲁子成就倒了。 虽然溪水很浅,仅仅淹及成人膝盖处,鲁子成即便是人倒在水里,但是用手撑在水底,头部任然可以保持在水面之上。但是鲁子成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像一头发疯的野猪,总想站起来跑到岸上,鲁子成欲往前跑过溪,后面的田香拉着,欲往后退回去,对面的武霞又拉住不放。总之,鲁子成一站起来就又被拉倒,如此折腾十多次,喝了不少水,手脚被冻僵,很快就挣扎不起来了。 看到鲁子成痛苦挣扎的样子,田香和武霞害怕了,如今见他不动了,二人更加惊惧。武霞放下绳子,走到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相看的段七跟前道:“姐,够了。”田香也在溪对面喊道:“姐,我们跑吧!” “跑?”段七冷冷笑道:“现在这个畜生的命就在我手里,只有他求我的份,我还用得着跑吗?”武霞急道:“我们不是说好仅仅教训教训他吗?”段七咯咯地笑了笑,阴阴地道:“是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折磨人这么好玩,这么开心,这么刺激,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没玩够……” 段七拉着绳索,将奄奄一息的鲁子成拖到岸边,从地上捡一块石头走到他身边站住,用脚踩住鲁子成脑袋,高高举起石头。 鲁子成气息炎炎,求饶道:“段七,为何害我?” “害你?我这是替天锄奸,你欺负吴豆豆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原来你是替豆豆复仇来的,段七,你何必为她一个乡下姑娘与我为敌?” “与你为敌又怎样,你以为日后还有机会复仇么?” 鲁子城大惊:“你待如何?” 段七轻问道:“掌柜的,我要是就这样把你砸死,你说县衙会不会追查凶手?” 鲁子成哆哆嗦嗦地发抖,忙说道:“是呀是呀,她与你无亲无故,我与你无仇无恨,你为他惹一身官司犯不着,你放了我,要多少银子都行,我全给你。” 段七将手放下,柔声道:“是呀,犯不着,砸烂你这狗头,再笨的捕快也知道有人害你,我呀,还是把你拖到水里去淹死算了,那样,身上无伤,大家都以为你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意外弱水而亡,对不对呀?” 鲁子成一听急了,慌忙求饶:“我给你银子,你放过我,我父母老迈,娘子有病,女儿幼小,我死了他们怎么活。”鲁子成近似哭泣。 段七一听:“哦,我倒是忘记了,掌柜的,你放心的去吧,我会让你老父老母流落街头,再找几个威猛的汉子陪你娘子睡觉,还把你女儿买到妓院去快活,淫恶的男人就该落个这样的下场,公道不,哈哈哈哈。” 段七丢掉石头,不顾鲁子成求饶,拉起鲁子成脚上的绳子,硬是将人再次拉进水里,又用手按压头,活活地把这个淫棍给淹死了。 段七解开绳子,任尸体沿着溪水漂流,然后笑着走了。 此事果然不出段七所料,尸体被发现后,经过验尸没有发现外伤,县衙做出意外失足落水身亡的结论,一桩谋杀案就此草草了解。 是年,段七十七岁。 后来段七的身影进入白龙王白伟的视线,段七不仅美貌,更兼机智,泼辣,凶狠,果断,是一块走江湖的好料。白伟天天真金白银地追求段七,段七向白伟提出三个心愿:第一是找四五个健壮汉子**鲁子成的娘子,第二是将鲁子成的女儿卖到妓院为娼,第三是派人暴打鲁子成的老父老母,将二老的房子一把火烧了。那白伟本是豪强恶首,手下聚集着一大帮无恶不作之徒,遂乐呵呵地完成了段七的三个心愿,终于赢得美人芳心,结为百年好合。 此一恶缘,在江湖上传为佳话。 大家都笑鲁子成贪色求欢,落得个家破人亡,正应了古诗所言: 劝君休贪酒与花,你若贪来便忘家。 一旦酒醉花心动,家破人亡皆因它。 第三六回:歹恶人深夜惊魂,王县令海捕杀手 1 段七此次来到鸿源煤矿,就是为了表哥元霸被杀一事。 元霸是段七大姨妈的儿子,是白伟福乐赌坊的账房先生。后来段七遇到白伟后,白伟为了讨好段七,干脆让元霸做了赌坊坊主,上下一切事物全由他一人打理。经过几年努力,元霸赚了不少钱,在县城置了地产,取了娘子,风光一时。可是乐极生悲,好日子没过几天,竟然被人给杀了。大姨妈哭喊着向段七要人,段七又急又恨,发誓要捉住凶手,剥皮挖心。 可是两年多过去了,竟然未找到一丝线索,这一惊天大案竟然成了悬案。 段七始终没有放弃,花了大量钱财给手下兄弟和捕快,重金悬赏缉捕鬼杀手。 两年来,鬼杀手时常出没,不少江湖好汉惨遭毒手,闹得罗山人心惶惶。两年来,白龙王的手下和县衙捕快并不闲着,虽然抓捕了十几个嫌犯,始终都未查到真凶。 当初,信财被杀,根本就没有惊动白伟,后来曾诚、曾四兄弟双双被杀,引起白伟的注意。曾家兄弟本是河北客商,系由信阳州通判王学强推荐而来,得到州府的支持。曾家兄弟各怀绝技,他们的到来严重威胁到白伟在罗山的霸主地位,但是白伟根深蒂固,又是地头蛇,曾家兄弟还是不敢过分张扬,双方在罗山算是平分秋色了。曾家兄弟的劫难,让白伟很是纳闷,在罗山除自己有能力置曾家兄弟于死地之外,还有谁具有这个能力和胆识呢? 经过一番分析,白伟和段七相信,一定是外地流窜而来的江湖好汉劫财杀人。但是,白伟的这一分析,通判王学强可不认同,王学强怀疑是白伟所为,严令罗山县典史赵泽伦暗中查访白伟,直到后来元霸也死了,才解除对白伟的暗查,因为据仵作验尸格目推断,死者信财、曾诚、曾四、元霸的伤口系同一木棒所致,而白伟不可能对段七的表哥下毒手。 这一下王学强和赵泽伦相信了白伟和段七的判断:罗山潜伏着一个外地流窜进来的可怕杀手。 之所以说是外地来的,而不是本地人,是一个,而不是一伙人,均因为赵泽伦通过正规手段全县排查,白伟也通过江湖手段在全信阳摸排,均未发现本地有哪一个人既具有这样的能力,又具有这样的动机,且每次作案干净利索,来无踪去无影,不像是多人所为。 鉴于凶手劫取了曾家兄弟、元霸不少钱财,估计会在青楼、赌场等场所出现,所以官府和白伟都将暗查的重点放在这些地方,但是两年来却无半点儿讯息。大家一致结论是:这个可怕的杀手半人半鬼,可防不可擒也。 段七不愿相信这个结论,因而来到鸿源矿山,曾诚、曾四兄弟就死在矿山不远的山沟里,段七希望能够在这里寻找新的突破口。 段七问赵得志道:“最近矿山安全措施处理得怎样,上次百姓闹事都摆平了吧?” 赵得志说:“七姐放心,都没事了。上次百姓闹事,说我们矿山污染水源,坏了溪流,让他们没法喝水,与伍有志他们打起来了。后来这帮刁民还告到县衙,县令派唐喜带着几个捕快来查访,我请他吃了顿饭,送了贿银,这滑头鬼喜滋滋地就回去了。” 段七说:“以后凡事小心,不要闹得太大,尤其不能闹出人命,硬要有一两个不要命的百姓闹事,那也应该暗地里做。” 赵得志附和说:“是,七姐大可放心,唐喜刚做捕头的时候,我还摸不清底,有点放不开手脚,后来经过几次试探,这家伙就是五贪捕快,贪财、贪色、贪赌、贪酒、贪睡,就是不贪功,跟他哥可是完全相反,很好应付。” “他哥?他哥是谁?”曾庆波奇怪地问道。赵得志见问,不耐烦地搪塞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快给七姐敬杯酒,这才是正事,嘿嘿。” 见曾庆波还是不明白,段七慢慢吞吞地道:“妹妹,这个唐捕头有个哥哥叫唐君,以前也是个捕快,哎哟,那个公证呀,真让人敬佩,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唐君也贪,他贪什么呢,他不贪财、不贪色、不贪赌、不贪酒、不贪睡,就是贪功,想升官嘛,呵呵,可惜呀,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了。” 说到这里,段七开怀大笑。笑毕,又对赵得志说:“哎,得志,你说这兄弟两秉性完全相反,是不是亲兄弟呀,我就纳闷了。” 赵得志亦大笑,调侃道:“莫不是捕快哥哥是正室所生,捕头弟弟是野妓所养?” “哈哈哈哈……”酒桌上传来欢快的笑声。 2 唐喜六人酒足饭饱,伍有志令撤了席,提议玩马吊牌,唐喜欣然应允,王贤提醒道:“头,明天县令大人到州衙公干,还得用马,兵房典吏交待我们早时回去呢。”唐喜此时微醉,见王贤阻拦自己玩牌,怒道:“他兵房典吏还管我捕头大人不成?”伍有志附和道:“唐捕头真豪爽,我就欣赏这风格。”一边说一边吩咐杜盛摆上马吊牌,拉着唐喜、吴广、王贤上桌。 牌一直打到太阳落山,唐喜已经昏昏入睡,吩咐王贤打马回城,伍有志要留六人吃晚饭,唐喜谢绝,搂着赢得的钱歪歪斜斜地就要上马,爬几次都摔了下来。赵得志在楼上哈哈大笑,对伍有志道:“有志,唐捕头已醉,如何骑得了马,将我的马车借捕头一用,好生送回县衙去。” 伍有志当即答应,拉来一辆单马马车,与吴广一起将唐喜扶入车内睡下,然后套上马鞍,吴广骑马带路,王贤驾车,其余三人骑马随后,一行人朝着罗山县城而去。 六人一路慢慢回城,没走多久天就黑了下来。到了一处村子时,几十人围在路上,吴广很远就高喊:“公差办案回衙,尔等村民把路让开。” 要是平日,百姓听说是官差来了,都会赶紧让开道儿,可今日却颇是蹊跷,大家听了喊叫,知是县衙捕快,不仅没有让开,反而一下子都围了过来,其中七八个百姓哭喊着要报官。 吴广问道:“你们为何拦车?” 其中一老者道:“大人听我细说,本村闺女刘氏嫁与朱堂乡陈伟为妻,那陈伟不务正业,好殴妻子,前些时日因琐事毒打刘氏,刘氏无奈躲回娘家,陈伟邀了十余个无赖前来刘家打砸。闻讯赶来的村民见此情景,个个愤愤不平,但是打人的都是本乡泼皮无赖,手里拿着刀械、木棒,为首的名叫花狐,高声叫嚣:‘谁管闲事打死谁。’我等羸弱百姓,谁敢出头?这帮恶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大家在此敢怒不敢言。幸好上天有眼,让各位官爷光临本村,望速速抓捕行凶歹人,还刘氏一家公道。” “真倒霉!”吴广叫苦不迭,真后悔自己刚才竟然糊里糊涂地报出捕快身份,暗思:“要是其他小流氓,我吴广抓来也就是了,可这花狐是白龙王的人,白龙王是罗山霸主,连县令都要敬他三分,我如何敢得罪?”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自己既然遇着了,也不能公然溜走呀,毕竟自己是捕快,再说即便想不管闲事跑掉,车都被大家围得水泄不通,想走也走不了。无奈之下,吴广对众人道:“你等休慌,容我禀告。”吴广下马,钻进马车使劲推熟睡中的唐喜。 唐喜醉醺醺地哼了几声,吴广使劲推,一边推一边小声地说:“头,醒醒,醒醒,有歹人在村里闹事,如何是好?”车外的农民们也附和说道:“捕头大人,他们太猖狂了,求大人伸张正义。” 唐喜睡得正香,被吴广及车外的百姓吵吵闹闹弄醒了,心里窝火,不耐烦地大声喝斥道:“既有歹人,何不快追?追!追!追……”唐喜说完,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了。 这一下可把吴广给弄懵了,这完全不像唐喜的惯常风格,看来今天他是醉得太离谱了。 原预想唐喜明白事情原委后,一定会下车安抚百姓,然后询问苦主事情原委,再拍着胸脯表态一定要追查凶手,让苦主明日到县衙呈送状子,哄着这帮村民让开道路后溜之大吉,没想到唐捕头今天如此正义,竟然当真要去追捕恶人。 唐喜下了命令,自己却蒙头大睡,反倒把难题推给了吴广。 再大的困难,堆到眼前了也需解决。吴广想了想,走下车来,慢吞吞地问大家:“歹人们往哪里跑了?”众人朝山路一指,那是一条通向朱堂乡的小路,路的前方直通两座大山深处,吴广和王贤一看那黑压压地茂林,心里直打寒战。但是,几十个百姓围着自己,唐喜也发话了,如果不壮胆去追,万一这帮刁民去县衙里告状,自己也是不好受的。 想到这里,吴广拿出平日里从唐喜那儿学来的耍滑头功夫,大声道:“乡亲们,大家带上棍棒锄头,我们一起去追,抓住歹人,绳之以法。”大家闻言,群情激愤,纷纷抄起家伙,只等捕快带路。 吴广、王贤等五个捕快带头往前冲去,大家跟在后面。可是没跑多远,吴广对众人道:“我们人生地不熟,还是你们跑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大家一听,也觉得在理,于是都冲到前面去,只想着有五个捕快在后面跟着,大家胆子也大了。 看着大伙往前跑远了,吴广和王贤商议道:“我们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万一打起来了,我们就别过去,如果追一阵没追上,他们自然也不能责怪我们, 我们就让苦主写个状子报上县衙,将这事交与县令大人断处。”王贤连连称赞吴广高招,吴广笑道:“这些还不都是跟头学来的。” 3 陈伟因为妻子刘颖死活不肯回家,咽不这口气,所以请花狐帮忙,花狐二话不说,带着兄弟们气势汹汹地赶来。进了村,大家先是把棍棒刀剑藏了起来,由陈伟入屋打探虚实。陈伟见刘颖一家正在吃饭,一招手,大家持武器猛冲进去乱打乱砸,不仅打烂了屋内物品,还打伤了刘颖、刘父刘全、刘母向玉花、姐姐刘艳等人。在殴打刘艳的过程中,见她有几分姿色,花狐还趁机又搂又抱地强亲了几口,心中好不痛快。 一高兴,花狐不禁唱起歌来: 郞想妹来妹想郎,郎和妹来情意长。 郎想妹妹红裙子,妹想郎哥钻帷帐。 众恶听了嘻嘻浪笑。 夜色深处,阴森恐怖,风吹树林飒飒作响,虽有明月当空,亦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前面一条黑影立于路中,手持一棒,纹丝不动。 花狐等人大吃一惊,谁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这情形真让人魂惊胆颤,幸好花狐一伙人多,且都是恶棍,也拿着武器,所以并不特别惧怕。花狐壮胆大声喝道:“谁?谁在前面?”其他人则紧握手中武器不敢出声。 “韦陀!”阴冷沉闷地声音来自这不速之客。 “韦陀?”花狐惊恐地道“韦陀是谁?”大家细看,黑影脸如童子,身着长袍,手持木棒,似人非人。 “是神,是庙里的神仙,”陈伟惊恐的大喊一声后撒腿就跑。 刘颖信佛,夫妻感情好时,经常跟妻子到寺庙里烧香拜佛,知道很多寺庙里都供有韦陀神像:脸如童子,手持金刚杵、腰系毒蛇,斩妖除魔。因此一听到韦陀名字,又见这副凶样,陈伟吓得撒腿就跑。 陈伟怕,可花狐不怕,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花狐带着众人一步一步逼近。 “不是韦陀,是鬼杀手!”又一人惊恐地说了一声,马上掉头跑掉了。 大家没听说过韦陀,因此也不怎么惧怕,但是鬼杀手谁人不知?一听这三个字,大家顿觉毛骨悚然,个个唬得转身就跑,只留下花狐一个人。花狐正在疑惑,“鬼杀手”闪电般地来到跟前,花狐还来不及招架,就被当头一棒打在脑顶上,顿时鲜血直流,呜呼哀哉了。 其他十几人虽然疯跑,但是山路崎岖,道小路窄,且又是夜晚,大家心里极度恐惧,没跑出多远就相互倾轧倒了一大片。未等大家爬起来,凶神“鬼杀手”已经追了过来,一阵乱棒下来,只闻鬼哭狼嚎,撕心裂肺。 这声音,初听似有万魔噬身,细聆又像恶鬼吸髓。这情景,远闻魂魄兢兢,近看心神惶惶,天上地下十万界,唯有此处最阴森。 4 吴广、王贤五人懒懒散散地跟在后面,心里直范咕噜,今天真是倒霉,但愿这帮混蛋快点走,千万别让村民给追上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村民惊叫起来,原来有人在黑暗中不慎踩到了东西,仔细一看,却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大家看到这些人血迹斑斑,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吓得退了数步,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吴广和王贤不知何事,小心上前,从村民手中接过火把一照,地上满是血污,十余具尸体东横西倒,死状极恐。见此惨状,吴广、王贤不自觉地连连后退。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句“有鬼”,村民们吓得掉头就跑,吴广和王贤等五名捕快见大家没了踪影,抬头看看四周幽深黑暗的山林,顿感恐怖至极,一时顾不得捕快身份,也似鸭子遭狗驱逐一般落荒而逃。 回到村子,大家依然惊魂未定。吴广和王贤使劲猛推熟睡的唐喜,怎奈唐喜醉酒太深,迷迷糊糊就是醒不了。吴广无奈,只得对众人道:“大家不要慌张,请问本村里长何在?”有人回道:“里长刘威,此时应在村西口的家里。”吴广道:“你们马上去找里长,让他带人前去保护现场,我数人即刻回县衙禀报,此事重大,需由县令大人定夺。” 众人都道:“全凭官爷做主。” 吴广、王贤六人急速回城,到了县衙,王贤再次去推唐喜,唐喜微睁双眼,怒道:“何事?”王贤道:“头,出大事了,死了十多人。”唐喜大惊,猛地坐起,惊问:“哪里死人了?”吴广过来将事情经过跟唐喜说了一遍,唐喜惊得瞠目结舌,冷汗直冒。 “快,快,快报告县令。”唐喜慌忙跳下马车,匆匆跑到典史赵泽伦的房间外“碰碰碰碰”的敲门,赵泽伦睡眼惺惺地开了门,见是唐喜,责问道:“吵什么吵?”唐喜慌道:“大人,不好了,朱堂乡发生凶杀案,死了十余个人。”赵泽伦大惊,一时睡意全无,正要准备去找县令,突然驻足回头道:“大人已睡,还是明日一早再禀告,你先带三十个捕快前去守护,休教百姓坏了现场。” 唐喜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这才意识到此时正是深夜,县令和各位大人都已经熟睡,自己确实太过唐突了,忙道:“是,全听大人做主。” 次日一早,县令王武闻报大骇,急匆匆带领县丞高海涛、典史赵泽伦、仵作姚英等三十余人冲冲赶往朱堂乡。到了现场,勘查、绘图、验尸,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十五个人全系头部受到钝器打击,引起颅内出血而亡,不少人除了头部伤外,身体其他部位也有钝器打击伤痕。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围了数百百姓,大家既好奇又紧张,经验丰富的王武见此情景,招来唐喜道:“暗中留意围观百姓中可疑者,根据本官多年办案经验,凶手或许就在围观人群之中。”唐喜道:“大人高见。” 唐喜假装到旁边喝水,分开人群走到外围仔细观察起来,但是绕人群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异常,倒是看到了脸色青铁,充满杀气的段七。要是别人有这种表情,唐喜一定会特别注意,因为有这种表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或者是知情人,但是白龙王、段七也在暗地里追查鬼杀手,而昨夜的这起凶案,看情形十有八九又是鬼杀手的杰作,段七在此现身也就入情入理了。 王武仔细查看了现场,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唐喜在人群外没有什么发现,又回到现场内,对正在思索的王武道:“大人,未见异常。”王武“嗯”了一声,继续思索着。 这时赵泽伦来报:“大人,卑职认为,此案应是鬼杀手所为。” 王武点头称是,说:“赵大人言之有理,死者全是被硬棒击头而亡,看来鬼杀手又现身了。” 王武又叫来高海涛问道:“县丞有何高见?” 高海涛道:“作案手法与鬼杀手一摸一样,此人心狠手辣,我们应当彻查县内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赵泽伦道:“前些日子,下官查遍了县城做买卖的外乡客人却一无所获,以下官看,凶手定然躲在乡村,因此,当往各乡各村再查。” 王武点头称是,道:“有劳两位大人和唐捕头,定要细细盘问本村里长和村民,凡与信立财等死于鬼杀手棒下者有恩怨的人,一律拘捕到县衙听审,发现外乡人,不管是歹人还是良民一并拿来问话,如有敢拒捕者,乱棒打死也在所不惜。” 高海涛、赵泽伦、唐喜三人领命而去,王武带领十余个衙役、捕快打马回府,等候佳音。 第三七回:口吐狂言祸临身,羸弱女子强求人 1 傍晚时分,高海涛、赵泽伦、唐喜三人匆匆赶回县衙,王武急将三人招入二堂密商。高海涛禀告道:“大人,下官三人带众衙役、捕快遍查朱堂乡,虽未查得外乡人线索,但带来三个嫌犯:第一个是秦观,此人与信财赌博输过钱,且跟信财在水田里打架,此事众乡邻皆知。第二个是王强,此人组织百姓在曾氏兄弟矿山闹事,导致上百人聚众斗殴。第三个是朱万,此人系朱堂乡流氓,手下有四五个弟兄,是元霸的小弟,后来与花狐为争一个青楼女婉儿闹翻,元霸调解时强令朱万将婉儿让与花狐,因此记恨元霸和花狐,具有作案动机。” 王武大喜道:“三位幸苦了,人既已带来,不可误了时机,连夜快审,果能破了此惊天大案,本官自有重赏。” 高海涛三人领命,分别严审三个嫌犯。 高海涛突审秦观,先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却不见成效。高海涛又动用刑具,将秦观双手吊起,泼凉水,打耳光,坐老虎凳,几翻折磨下来,当天就招了,承认是自己杀了人,但为何杀?怎么杀?何处杀?细节说不上来,最后来一句,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认我全认。虽然认罪笔录有了,但是王武一看就知道是逼出来的口供,皱了皱眉头,令道:“以赌博、打架为由关一个月放人。” 赵泽伦专审王强,王强是个地道的农民,没有任何前科,安分守己,但是自从曾氏兄弟来开矿后,污水外排,坏了当地村民懒以生存的溪水,于是带着大家到矿山讨要公道,堵住煤矿不让排污,与曾氏兄弟发生打斗。经过一番连续三天不让睡觉的攻心审讯,王强就是不承认杀人,赵泽伦大怒,正准备大刑伺候,但被王武给制止了。王武凭直觉认为王强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元霸与王强他们村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再说元霸死在自己家里,元霸的家四周都是高墙,王强一介草民如何能进去行凶,遂以聚众闹事的罪名拘押王强半月。 唐喜强审朱万,朱万被抓后非常怒火,见唐喜来审自己,破口大骂道:“滑头鬼,平日喝酒时称兄道弟,今天却来审我,是何道理?” 唐喜忙赔不是道:“朱兄莫怪,非是小弟忘恩负义,如今凶案频发,王大人有令,小弟不得不为之,小弟知道大哥不会杀人,我们闲聊一会,走走过场,掩人耳目,到了明后天我就去禀告王大人,说朱万不是凶手,向他讨个释放文书,将大哥放了就是,嘿嘿。” 朱万听了稍微消了点气,嘟噜道:“这还差不多,元霸虽然没了,但龙王还在,我是龙王的人,谅你们县令也不敢妄来。” 唐喜笑道:“那是那是,朱兄是龙王爱将,我想县令大人也会有所顾忌。” 朱万听了哈哈大笑道:“那是。” 如此“审讯”,唐喜与朱万闲聊了三天,第四天朱万不耐烦了,道:“兄弟,快去禀告王武,这鬼地方哪能久呆,我得出去了。” 唐喜道:“好,好,我这就去向县令大人讨要释放文书,待会放朱兄出去时,朱兄一定要装成受了酷刑的样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切莫让小弟难做。” 朱万笑道:“哈哈,放心吧,不会让你为难,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兄弟。” 唐喜离开大牢,到了县衙大堂向王武禀道:“大人,卑职审了三天,用了大刑,那朱万昏了几次,却拒不招认,以卑职观察,此案定然不是朱万所为,莫若放了再查他人。”王武正在埋头公务,头也不抬一下,挥挥手道:“你且先回,待本官处理完公事再召见你。” 唐喜退下,来到牢内回话道:“朱兄,我已禀告大人,此时大人忙于公务,一会再招小弟,定然会放你回去。” 朱万道:“多谢贤弟,改日兄长专门宴请相谢。” 唐喜道:“哪里话,你我兄弟何言谢字?” 朱万赞道:“真是好兄弟。”又问道:“县令忙何公务?” 唐喜道:“这小弟就不知了,想来应是凶案之事吧,自从发生连环杀人案来,县令可是夜不能寝,时时刻刻盼着抓捕凶手,将其碎尸万段呢。” 朱万笑道:“哈哈,不是我朱万小觑你们,你们这帮吃官粮的只会鱼肉百姓,哪有能力破案?我要是那鬼杀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王武。” 自古以来,口无遮拦易招是非,嘴吐狂言必惹横祸。 唐喜正要说话,只听牢外传来一个声音:“大胆狂徒,身在大牢之中竟还敢出此狂言,鬼杀手非你何人?”唐喜闻言大惊,朱万也惶惶失色,二人一看,说话的正是县令王武。 原来王武正准备来牢内叫唤唐喜,没想到刚入大牢,就听到朱万狂言,因此大怒。 这也是朱万的劫数,本来遇到唐喜是他的造化,可偏偏在快要解脱的时候因嘴惹祸。朱万虽然连忙赔罪,王武大喝道:“来人,大刑伺候。” 众衙役一哄而上,剥光朱万外衣,将其按倒在地。 “大人,朱万身上伤痕累累。”一个衙役禀告。 王武和唐喜上前一看,只见朱万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十几处陈旧刀伤痕迹,细看那伤口,颇似五六天前所留。王武大喜,冷冷地问道:“朱万,你身上的伤痕如何得来?” 朱万忙辩解道:“段七呀,这个恶婆娘表哥被人杀了,她就像疯狗似的乱咬人,把我关了几天,硬说是我干的。”朱万委屈万分。 “段七?何时?”王武真没想到段七还抢在县衙之前就怀疑朱万了,堂堂县衙在破案上竟然落后一个江湖女匪,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王武想到这里,心里真不是滋味。 朱万道:“大约十天前,段七派人叫我去富洲客栈见她,进了房间后三四个人将我捆了暴打,硬让我交待杀人的事,我没杀人哪里说得出,可是这恶婆娘就是不信,把我折磨了好几天才放出来。” 王武见段七果然走在县衙前头,心生恼怒,道:“先打五十大板再论,看你还敢口出狂言谋害本官不?”说完径直走出大牢回到二堂。唐喜自知犯了大错,哆哆嗦嗦地跟了过去。 王武坐下,见唐喜跟在屁股后面,冷冷训道:“唐捕头,你也不是初入官场,怎的不懂为吏之道?此等刁民如何能放?为吏之道,该滑则滑,该狠则狠,该公则公,该私则私。你为捕头三年,只学了个‘滑’字,往后仍需留心细学才是。” 唐喜连连点头道:“大人高见,卑职受教。” 王武又道:“你平日里圆滑狡黠,在这罗山县,黑白两道都叫你滑头鬼,你道本官不知?只不过那都是些小事,本官不肖理睬而已。如今大案频发,当是弃‘滑’从‘狠’之时,岂可因朋友义气,坏了本县大事?” 唐喜惊得满身是汗,磕头认罪道:“卑职罪该万死!” 王武见唐喜一副狼狈不堪相,笑道:“起来吧,以后多长点记性,你去龙王山庄请段七过来,就说本官请她品茶。” 2 县衙内宅客厅,王武与赵泽伦陪着段七喝茶。 段七端起青绿菊花瓷杯,轻轻闻了闻茶香,然后将茶杯送到嘴边小抿一口,赞道:“大人这茶清香润喉,喝起来美不胜言呐,真是茶中极品。” 王武满脸笑意道:“美茶配美人,这茶,也只有七妹才配得上喝,其他人来,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赵泽伦笑道:“我跟大人天天一起,大人从来没请我喝过如此极品,今日能喝此茶,还是沾了七妹的光呢!” 王武听了哈哈大笑道:“典史大人笑话我了,如今本官大案压身,寝食不安啊,哪有心情喝茶?改日破了此奇案,本官天天与典史大人品茗。” “破了此案,王大人就是我们罗山县大英雄了,段七盼着这一天早日来临,那时段七请二位大人痛饮,”段七缓缓说话,言温语细,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赵泽伦道:“我就免了。” 段七问道:“哦,却是为何?典史大人不肯赏脸?” 赵泽伦调侃道:“大人是英雄,七妹是美女,英雄美女共饮,我在多不合适呀!哈哈哈哈。” 段七虽年逾四十,然脸如粉桃,风韵犹存,王武早已垂涎三尺,只因顾忌白伟白龙王的手段,所以才不敢放肆,如今听了赵泽伦的调侃,心里倒是喜滋滋的美着,满脸呈现出色眯眯的淫光。 段七见赵泽伦狗胆包天,竟敢戏弄自己,就有心刺激一下眼前这两个狗官,笑眯眯地道:“鬼杀手有两个长处,一是武艺超群,二是谋略不凡,要破此案,既要有武力,又要擅用谋略,两方面都要强过他才行。我看二位大人在这两方面都不是很出众哦,段七以为,何不将此案上报朝廷,请朝廷派个真英雄下来查案,一来早日还我罗山清净,二来两位大人也不必为此焦头烂额,落个清闲自得,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分明是在嘲笑王武、赵泽伦无能,二人收了笑容,露出一副尴尬神态。王武急忙转了话题,正色道:“七妹,今日请你前来,既是品茶,亦有公事,本官求教:听说你曾怀疑朱万,将他关了几天,可有此事?” 段七确实关了朱万几天,使用了很多手段就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感到很郁闷。现在王武问起此事,段七本可直言相告,但转念一想,要是让王武知道自己抓错了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段七露出一副极度惊讶的样子道: “哪有此事?大人听何人说起?” 段七极善伪装,显得很是委屈,王武见段七不像虚言,也就不再追问,搪塞道:“我也是随便问问,哦,对了,七妹既然喜欢这茶,待会将这一盒带回家去慢慢享用。” 送走段七,王武和赵泽伦更加怀疑朱万了。 3 二人复入大牢,见朱万晕倒在地,问酷吏刘天:“招了没有?” 刘天说:“禀告大人,手段全用上了,此贼死活不招。” 王武道:“本官方才问了段七,段七根本就没有抓过他,他身上的伤痕定是与花狐等人斗杀时所留。” 刘天道:“既如此,待我再用酷刑。” 王武道:“泼醒他,本官亲自来审。” 刘天打来凉水,朝着朱万身上一泼,朱万打个哆嗦就苏醒过来了。此时的朱万眼光痴呆,早没了先前的傲慢。见了王武,朱万汪汪地大哭起来。 王武冷笑道:“朱万,别演戏了,我亲自问过段七,她根本就没抓过你,你身上的伤是花狐给你留下的,对吧?” 朱万听了,绝望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骂道:“他娘的死断气,老子都这样了她还害我一把。”这罗山,敬重段七的都叫她“七姐”,记恨段七的都叫她“断气”。 朱万大口大口地踹着粗气,王武怒道:“装,继续装,你不交代也行,反正你的弟兄都交代了,本官同样定你罪,”王武说完摔门而去。 王武出了大牢来到仪门,正好碰到县丞高海涛,高海涛问道:“大人,朱万招了?” 王武凑近轻声回道:“还没,看不出来骨头还挺硬的。” “那怎么办?”高海涛焦虑问道。 王武叹气道:“我也不知怎么办,命案接连发生,这么久了还没一点线索,我这个县令当得不顺呀。” 高海涛道:“大人,朱万身上有伤,且口出狂言,以下官愚见,无毒不丈夫,何不将他的几个小弟抓来严刑拷打,不愁没有收获。再不然,将他父母、娘子、女儿抓来,不怕他不招。” 王武沉思了一会,又看了看高海涛,一字一句的问:“万一抓错了,后果?” 高海涛道:“大人放心,朱万他们打架、偷盗什么都干,如果抓错了,下官随便找个斗殴、偷盗的罪名关他一年半载的,也决不违背朝廷律令。至于白龙王那边,我料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朱万而出面干涉。” 王武一听,下决心道:“那就这样,你去办,不过,朱万此人不孝父母,打骂娘子,对唯一的女儿不闻不问,这都是出了名的,即便把这些人抓来,此贼未必心痛,我看,就抓他那帮狗腿子小弟,父母、娘子、女儿就免了。” 4 朱万娘子梁梅,湖广常德人,数年前随远亲到罗山做买卖,因长相清秀,被朱万看上,几番折腾后强行娶进家门。后来梁梅生女朱燕,朱万即移情别恋,经常在外寻花问柳,夫妻二人貌合神离,再加上朱万脾气暴躁,时常无故暴打梁梅,因此名为夫妻,实无多少鸳侣情分。朱万被抓后,梁梅反倒落下个清静,每天带着五岁的女儿悠闲自在,生活得有滋有味。 这天梁梅正在家里哼着曲儿,慢悠悠地梳妆打扮,一对老夫妇急急忙忙地闯进家门来,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见到梁梅穿金戴银,涂脂擦粉的模样,老妇人骂道:“你家男人都这样了,你还在此风流?” 梁梅一看,是公公朱厚和婆婆张荷花。梁梅不紧不慢地说:“娘,他被抓了,我一个女人家有什么办法,平时里你老人家不是也经常骂我不中用?我就是一个不中用的人,心里想救他也没这个本事呀。” 张荷花正要理论,朱厚赶紧扯住,哀求似地道:“梁梅,朱万这畜生平时待你不好,可你们毕竟是夫妻,现在他这样了,你看在燕娃儿份上救救他吧。” 梁梅知道公公朱厚是个老实人,平时对自己也还不错,朱万打自己的时候,公公时常责骂朱万,对此,梁梅常怀感激。见公公说了,梁梅和颜悦色地道:“爹,这种事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去救,我真的是没办法呀。” 朱厚说:“他平日里天天吹嘘与县衙里的公人称兄道弟,与龙王也颇有交情,只可惜我们两个老人一个也不识得,你不是认识段七?你可去求求她,人家可是罗山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一句话能顶半边天。” 梁梅无奈:“爹,我虽与七姐有一面之缘,可人家并不一定记得我。他那些朋友就别提了,平时称兄道弟,遇事了谁管谁?而且这杀人的事如果是他干的,可是要杀头的,即便真有讲义气的朋友,也是没办法帮他。” 朱厚道:“这畜生哪有杀人的胆,肯定是被冤枉的,如果他真杀了人,我也不会管他。只是,犯人一旦上了公堂,不死也得脱层皮,别看朱万平时强悍,内心里弱得很,这一点我这个当爹的比谁都清楚,我就担心他经不起大刑先自招认了,那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梁梅想想也是,朱万外表看似钢铁石头,骨子里其实软弱得像一团白面,他应该没有胆量杀人,但是人进了大牢,一旦经不住酷刑招认了,那就肯定会被砍头。看着平时对自己这个儿媳妇刁钻刻薄的婆婆张荷花,梁梅真的不想管这破事,但是看到老实憨厚的公公和活泼可爱的女儿,梁梅还是心软了。 5 梁梅打开首饰盒,挑了一副上好的玉镯带上,径直来到城东的龙王山庄,这山庄占地七八亩,分前院和后院,前院主楼是一栋二层楼的房子,包括楼房前的园子一共占地四五亩地,园子用高大的围墙围起来,铁门边上一间小屋住是白伟远房亲戚杨大,杨大平时负责开关大门,起着门子的作用。园子西侧一排房间供仆人们住居。东花厅一排房子则是用来接待客人的。一楼正堂宽大明亮,两面各有一间厢房,是白伟的金牌打手梅南春和孟俊的房间。二楼东西两侧分别住着十几个护卫和仆人秦嫂。前院的二堂主要是用来接待心腹和重要客人的地方,二堂后面就是后院大门,平时都是从里面关上的。后院里是一“凹”字形建筑,共有房屋十五间,东边是白伟父亲白泉和母亲杨群,以及两个丫鬟的住房,西侧则是白伟和段七以及武霞、吴豆豆、田香的住房,没有经过白伟和段七的叫唤,其他人不能擅自进入后院。 梁梅敲敲铁门,只听看门狗旺旺直叫起来,一会儿叫声停止了,杨大开门见是一个女子,就问到:“你找谁?”梁梅第一次来龙王山庄,心中胆怯,神色腼腆,柔声说道:“我找七姐。”黑道上,大家都叫白伟为龙王,叫段七为七姐。杨大一看梁梅的样子,觉得不像是段七熟识的朋友,就追问一句:“你认识七姐?”梁梅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杨大不耐烦了,微怒道:“那你找七姐干什么?”正要关门,梁梅忙推着不让关,求饶道:“大爷,别关门,我丈夫朱万,是龙王和七姐的手下兄弟,千万麻烦你通告一声。”杨大听了,道:“你稍等。”说完砰地一声地关上门,径直进去通报龙王和段七。 不一会,大门打开,杨大探出脑袋喊道:“进来。” 进了铁门,拴在铁门边的两条恶犬复又高吠,杨大骂了几句,那犬才老实起来。梁梅跟着杨大来到正堂,杨大让她等候,自己又回到铁门边的小屋里去了。 正堂布置得富丽堂皇,把个梁梅都看花了眼,觉得自己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宫一般,七分惶恐中带有三分的羡慕。 一会儿,脚步声从二楼传了下来,梁梅紧张地注视着红色楠木旋转楼梯,只见一人缓步下来,沿着楼梯来至正堂,梁梅猜想此人应是白龙王白伟了。 白伟身高八尺,体型微胖,虽已经是五十一岁的人了,但是骨骼健壮,肌肉结实,两眼凶光四射,让人见了不寒而栗。梁梅平时总觉得丈夫朱万凶狠,自己见了就怕,现在看到白龙王,相比之下才觉得朱万就是恶狗身上一根毛,猛虎爪下一块皮,眼前的这位大名鼎鼎的龙王才是真正的凶神恶煞。 梁梅看着龙王,紧张得忘了来意,倒是白龙王先开口了:“你是朱万娘子?” 梁梅忙说“是,是,您是龙王大哥吧。” 龙王说:“坐吧。” 龙王走过来坐下,梁梅拘束地在白龙王对面慢慢落座,小心翼翼地将玉镯往桌上一放,轻轻推向白龙王,幽幽道:“我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孝敬七姐的,还望龙王大哥和七姐不要嫌弃。” 龙王摆摆手,示意不用,直接问:“你找七姐有什么事?” 梁梅道:“朱万被抓了,官府怀疑他是鬼杀手,其实朱万那点能力龙王大哥你也知道,他哪能做得了这么大的案子,求求龙王大哥和七姐,看在朱万平时鞍前马后的份上救救他吧。” 白龙王略微一想道:“朱万兄弟我知道,人很不错,他跟我的时间比你跟他的时间还要长,你放心,我明日就去拜会县令,如果不是朱万兄弟干的,县衙一定不会为难他。” 白伟这话,既不说帮,又不说不帮,梁梅根本听不明白,但梁梅不死心,又求道:“龙王大哥,你就行行好,我怕朱万在里面承受不了衙役的手段,胡乱招供。” 龙王道:“放心, 县衙多少会给我点面子。” 梁梅见状也只好如此,又跟白龙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忐忑不安地告辞而去。 梁梅一走,段七从楼上下来,冷冷发笑,不疾不徐地道:“我还以为我打了他男人,她来找我麻烦呢。” 龙王埋怨道:“你呀,就是胡来,我早就说过朱万没这个能力和胆量,你偏不信,真是瞎折腾。” 段七不满,略带调侃地道:“怎么?关了你小弟几天,不高兴了?”段七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复又冷冷地道:“早知道你这样心疼,我干脆卸了他一条腿,哼。” 龙王责怪道:“我知道你急,我也很想替元霸报仇,可是不能乱来。特别是王武问你有没有抓过朱万,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也不说实话,那不是把他往死里整吗?” 段七见白伟真气恼了,冷笑道:“哎哟我的龙王爷,还真把你那帮兄弟当宝贝了?” 白龙王见段七如此,也无可奈何,只好叹气道:“唉!真拿你没办法!” 第三八回:鬼杀手再度杀人,白龙王复扬龙威 1 唐喜坐在捕房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喝着闷酒,嘴里骂着:“朱万不招管我屁事,只知道拿老子出气,什么东西!”吴广听了,知道唐喜又挨了县令的批评,猜想他心情不佳,正借酒消愁,遂倒了一杯茶递至跟前,悄悄问道:“头,你说朱万他……就他那点本事,他会是鬼杀手?” 唐喜刚要喝茶,听了吴广的话,将茶往桌上一放,骂道:“就你爱多管闲事,你敢怀疑县爷办错案了?” “不敢,不敢,还是你说的对,咱们有吃有喝就行,少管闲事多发财,嘿嘿。”吴广笑着说。 唐喜问道:“说点正事,县爷上次赏赐给兄弟们的银子还剩多少?” 吴广道:“还剩二十几两吧。” “这银子全是县丞高大人讨来的,他可是在县爷面前替我们说了不少好话,今天你约约高大人,请他到长寿山庄饮酒,权且当是感谢了。” 吴广道:“好的,小的这就安排。” 没过多久,吴广跑来道:“高大人答应了。” 唐喜道:“那就好,晚上你我二人同去作陪,此事不可对其他兄弟言讲。” 散了衙后已是黄昏,唐喜醉醺醺地站起来,拉着吴广道:“走,长寿山庄喝去。”二人出了县衙,快到长寿山庄时,唐喜又道:“光吃酒有什么意思,须有姑娘作陪方才有趣。”吴广深知唐喜之意,乃道:“要不,我去百春园挑几个来?”唐喜道:“你那癞蛤蟆眼光能挑出嫦娥来?”吴广笑道:“也是,万一我挑出来的姑娘高大人不满意那就坏了,头,这事还是你在行。”唐喜笑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先陪高大人饮酒,我去去就来,你二人勿须等我。” 唐喜歪歪斜斜地走着去了,吴广来到长寿山庄要了个雅间点了酒菜,不一会儿,高海涛也依约而来。 长寿山庄的东家名叫陈小强,原是鲁子成酒楼的伙计,段七在鲁子成酒楼帮工的时候,陈小强很照顾。鲁子成死后,酒楼无法经营,陈小强自己开了一家小饭店,勉强糊口度日。后来段七嫁给白龙王,在罗山颇有权势,段七感恩陈小强,经常照顾饭店生意,陈小强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在罗山拥有四家酒楼。这长寿山庄原本是一个四亩多大的鱼塘,靠近乡间小道,陈小强在鱼塘里种上荷花,用竹子在鱼塘中央盖房子建了这个饭庄,由于四周都是水,客人一边吃饭一边赏鱼观花,因此生意特别的好。 待酒菜上齐后,吴广将十两纹银推到高海涛面前,站起来一边给高海涛斟酒一边说:“县丞大人对我们捕房关怀备至,我受唐捕头之托敬您一碗。” 高海涛收下银子,说道:“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嘛。” 二人喝了第一碗,吴广又继续给高海涛斟酒,高海涛道:“私下说吧,唐捕头贪玩,不爱管事,这大家都知道,但是很多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切不可引起民愤。最近有百姓到县衙告发唐捕头放纵恶人行凶,更有责骂他是白龙王走狗的,哎哟,反正有很多难听的话,都被我给截住了,未让县爷知晓,你回去当劝劝唐捕头才是。” “是呀,唐捕头懒得管事,百姓暗地里都呼他为‘滑头鬼’,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打架闹事的很多都是白龙王的手下,如果我们拘押起来交与县爷处理,还不是让县爷为难?” 高海涛道:“说的也是,改日我跟县爷说说,让他招呼白龙王多多约束他的徒子徒孙。” 二人不知不觉喝了一个多时辰,吃饭的客人已经走了一大半。吴广见唐喜还不回来,猜想他一定又醉倒在百春园了,即便等到天亮也等他不来,遂叫来酒保结了账,顺手又要了两坛好酒送给王武拎回家去。 二人顺着竹子做的浮桥往小路走去,下了浮桥,二三十步远处一棵树上就栓着高海涛的白马。二人还未到那马前,高海涛远远地骂道:“你是何人?”吴广一看,黑暗中一个人站在白马傍边,吴广心想一定是偷马贼,最近经常有马匹被盗之事发生,县衙一直未抓到小偷,原来此贼竟然在这里。 吴广快步冲过去想抓住那人,走进一看,惊叫一声掉头就跑,慌乱中竟掉进了水塘。后面跟来的高海涛不明就里,近前定睛一看,只见此人一身黑袍,脸如童子,手持黑棒,杀气腾腾。高海涛惊得一身冷汗,这不正是县衙苦苦查找的鬼杀手吗?虽然高海涛并不信鬼神,可见到此等凶神恶煞般的形象,不禁也手软脚麻,本想反抗,偏偏就使不出半点力气来,眼睛睛地看着“鬼杀手”的大棒砸到自己头上。 长寿山庄的客人被吴广的惊叫声吸引过来,大家出来一看,见吴广在水塘里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有鬼。” 听说有鬼,众客人惊得畏缩在山庄里不敢出来,独有一人手举火把,提着长剑冲了出来,众人见是白龙王手下得力干将姚明礼,又都壮胆将头伸出来查探究竟。 这世上哪有鬼,姚明礼根本不信这一套,但是鱼塘里的吴广明明在大喊“有鬼”,出于好奇心和警惕心,姚明礼过来看看究竟。来到小路边靠近吴广落水的地方,姚明礼用火把四周照了照,哪里有什么鬼怪? 见吴广还在水里狂叫,姚明礼怒骂道:“你他娘的瞎嚷嚷什么,真是窝囊!丢尽了县衙的脸。” 吴广看着姚明礼,突然恐惧地用手指着他道:“鬼,鬼,鬼,鬼在你后面。” 姚明礼大惊,回头一看,“鬼杀手”的大棒正往自己脑袋砸来,姚明礼手持火把本能的一档,虽然躲开这一棒,但火把被打落在地。 此时的姚明礼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举剑猛劈,但是转眼间不见了“鬼杀手”,姚明礼一剑劈空,正在惊讶之际,背后一棒打来,正中后脑,姚明礼当即软软地倒下,紧接着又是几棒,姚明礼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下,吴广的尖叫声更刺耳了,因为“鬼杀手”已经转身,并注视着吴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吴广大骇,边喊救命边拼命地往鱼塘中心游去。待吴广游到山庄时,站在饭庄外观看的客人把吴广拉了上去,吴广回头一看,并没有看见“鬼杀手”半点踪影。 谢天谢地,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吴广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2 本来高海涛抓了五个平时与朱万鬼混在一起的小混混,其中有两个经不起严刑拷打招供了朱万杀人的事。但是“鬼杀手”再次出现,足以证明此案不是朱万干的,赵泽伦、唐喜只得来找县令王武,请示是不是放了朱万等人。 王武正好没处发脾气,见赵泽伦、唐喜来请示,怒道:“没有招供的放了,招供的关半年再放。” 二人懵了,现在鬼杀手又出来作案,不管朱万等人招还是不招,都证明他们不是凶手,为何还要关押?赵泽伦和唐喜百思不得其解,齐问:“大人,这是为何?” 王武骂道:“这帮软骨头,不是他干的他还瞎招供,误导本官办案,可恶之极,可恶之极,难道不该关他们半年反省反省?” 唐喜一听忙拍马屁道:“对,对,大人言之有理。” 这次“鬼杀手”不仅杀了白龙王的得力干将,而且将县丞也给杀了,而且是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劫杀,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王武越想越恼,越想越怕,县丞乃是朝廷命官,此事何如再隐瞒,不得已,王武只得具文详细申明凶案经过,将公文呈报信阳州衙,请州衙派员协助缉捕凶手。 3 姚明礼的死,让白伟沉默了好几天。 白伟自一个小混混起家,经过三十多年的打拼,终于坐上罗山江湖大哥的位置,号称白龙王。通过强抢豪夺,白伟积累了巨额财富,发家后,大量购置房产、良田,将父母接到城里住,请了丫鬟服侍二老,给父母穿金戴银,好酒好肉的伺候着。 白伟父亲白泉和母亲杨群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见儿子既不当官、又不经商,一下子变得如此阔气,很是不解。有一次白伟与众兄弟在家豪饮,白伟见窜进一条狗,毛茸茸的甚是可爱,随手将桌上的猪蹄仍了几只给那狗吃,白泉、杨群见了如何不心痛?杨群责怪道:“伟儿,把猪蹄仍给狗吃多浪费呀,咱们家有多少钱够你如此糟蹋?”白伟醉意朦胧,当着众兄弟面豪爽地道:“爹、娘,咱们家的钱有多少儿不清楚,不过儿告诉你二老,从现在开始,咱们家什么也不干,天天吃喝玩乐,十辈子也花不完,你二老就放心享福吧!哈哈哈哈……” 又有一次,龙王与县衙典史赵泽伦饮酒消遣,白伟得知典史一年的俸禄折银四十两,白伟大笑道:“赵大人你的皇粮才那么点儿,莫如跟了小弟,小弟可以一次发给你一千年的俸禄。”赵泽伦笑道:“只怕我真的脱了这身官服,到了你这里就分文不值了。”白伟又是一笑道:“那是那是,知我者,大人也。”二人都呵呵地乐了起来。 这三十多年来,白伟到底打死打伤多少人,结下多少冤仇,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但白伟从来不担心仇家找上门来,白伟很自信的一点是,自己所有的仇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他们即便有复仇之心,也无复仇之能。 之前传说罗山出了个鬼杀手,白伟并不介意,后来元霸被杀,引起白伟的注意,紧接着,道上的兄弟们陆陆续续死了不少,传言均为鬼杀手所杀,现在连花狐、姚明礼也被杀了,白伟不得不特别关注起这个鬼杀手来。 更为重要的是,在罗山,白伟号称白龙王,罗山霸主,绝对帮主级的人物,其他虽有一些不依附自己的帮派,比如一狼三虎,但在白伟眼里,他们充其量都是跟姚明礼平起平坐的角色。如今鬼杀手的出现,在罗山已经开始蔓延一种议论,那就是鬼杀手才是真正的罗山霸主。 这是白伟万万不能接受的。 为了证明自己任然是绝对的大哥,重树权威,白伟决定公然挑战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鬼杀手。 可是,鬼杀手神龙现首不现尾,没人知道他是谁,更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如何向他挑战? 农历六月十三,相传是龙王的生日,巧的是,这一天正是白伟的生日。 白伟的生日,向来都很隆重,除了白伟的亲信之外,各道上的弟兄都会前来捧场,县令、县丞、主薄、典史也会有一两个作为县衙代表前来祝贺,很是热闹。 今年,段七通知道上各路豪杰参加龙王的五十二岁生日寿宴,县衙里各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下了帖子,规模超过以往任何一年。 农历六月十三日午后,龙王山庄陆陆续续来了两百余人,绝大部分都是跟随白龙王二三十年的属下。县令王武与典史赵泽伦、捕头唐喜也带着随从前来祝寿。最后姗姗来迟的是罗山另一凶神狼霸。 狼霸本名郎八,只因手段极其毒辣,故而人称狼霸,手下三个弟兄刘广福、陈虎、阮天虎个个心狠手辣,号称“三虎”,道上称为“一狼三虎”。这兄弟四人不像其他帮派人物手下有很多小混混,四兄弟手下一个人也没有,平时打架都亲自上,吃饭喝酒一起来,虽然只有四人,但是威名在外,无所畏惧,道上少有人敢招惹。 正式开席后,赵得志即席说话:“县令大人,各位兄弟,今天是我家大哥五十二岁大寿之日,我们大家共祝大哥福过东海千年龙,寿高南极老仙翁。”赵得志刚说完,众人齐呼:“福过东海千年龙,寿高南极老仙翁。” 白龙王哈哈大笑,举起双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坐下,朗声道:“天下凡人谁能福过东海千年龙,谁能寿高南极老仙翁?都是屁话,哈哈哈哈,不过,今天非常感谢县令大人和兄弟们赏脸,感谢大家前来凑个热闹,白伟老了,但是能有这么多弟兄们跟着,白伟此生无憾!今日,大家尽情地喝,谁要是不喝醉,以后就别跟我白伟做兄弟了。”白龙王话音一落,下面一片叫好声,紧接着,众人走斝传觞,斗酒猜拳,煞是热闹。 正在痛饮之时,屋外传来小孩的啼哭声,段七一听是儿子白忠的声音,马上示意正在倒酒的武霞出去探查究竟。武霞出去一看,原来是吴豆豆带白伟的儿子白忠放风筝,不小心将风筝线挂到园子里的一颗梨树之上,怎么也扯不下来,小白忠为此急得哭了起来,大声埋怨是豆豆姐姐不小心将风筝挂上树的。 武霞和吴豆豆拿了根长棍子在树上打、挑,可是怎么也弄不下来。 此树高两丈多,挂风筝的树干直达二楼,武霞、吴豆豆两个女子如何爬得上去? 小白忠越哭越厉害,段七不得不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见风筝挂在树上,也骂吴豆豆太不小心了。 白忠的哭声搅了大家的兴致,坐在大厅喝酒的人,不少都向外张望。白伟见状,离席而出,边走边说:“谁惹我儿子不高兴了?”大家见白伟离席,也都纷纷跟了出来。 白伟和众人出来一看,风筝正好挂在树枝上,这树枝约有手腕大,枝上还有不少岔枝叶子,风筝线都绞在叶子上了,人在下面用长竹竿挑,根本就不可能挑下来。 阮天虎自告奋勇地道:“龙王,我爬上去。”这么高的树,树主杆光光的,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用手抓的地方,一般人很难爬上去,阮天虎既然自告奋勇要上,想必是有这个本事。 可是白伟制止了:“阮老弟,今天你是客,白伟岂能让你爬树给我儿子取风筝,传出去,江湖朋友怎么看待我呀,多谢了,大家让开,白伟自有办法。” 说完,白伟大步进屋而去。 一会儿,二楼窗户打开了,白伟探出头来,叫道:“兄弟们闪开点。” 大家不知道白伟要干什么,各自暗暗纳罕,听白伟这么一说,虽不知情由,也只得赶紧让开,离树远远地站着。 突然,白伟从二楼窗户一跃而出,大喝一声,腾空一掌劈下,那挂风筝的树枝伴随“喳”的一声巨响,竟然被白伟生生地给劈断了,白伟的身体、树枝、风筝一起从半空中落下来。 这仅仅是眨眼之间的事,惊得大家目瞪口呆。 唯有段七,很平静的、微笑着第一个鼓起掌来,继而是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龙王、龙王、龙王……”呼声震耳欲聋。 龙王也不搭理大家,径直进屋回到酒桌上,众人尾随而至,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立定后目视龙王。龙王请大家坐下,大家齐刷刷地落座,唯有白龙王仍站着,龙王说:“白伟在罗山打拼三十余年,虽碌碌无为,一事不成,但是有这么多好兄弟跟着我,尊白伟为龙王,白伟深感欣慰,这一辈子没白活。” 一阵掌声过后,白伟又道:“白伟唯一的遗憾……” 见白伟脸带愁容,欲言又止,王武道:“龙王有何遗憾?” 龙王仰天长叹,沉痛地道: “近两三年来,白伟的好多兄弟不幸被人偷偷摸摸地害了,身为大哥不能替他们报仇,白伟痛心啊!以后,哪位兄弟如果发现鬼杀手的线索,请务必报与白伟,白伟一定重赏百两黄金,白伟要会会这个缩头乌龟,用他的脑袋、面具和杀害我兄弟的那条大棒来祭奠遇害的众兄弟们。” 赵得志高声道:“兄弟们,鬼杀手算什么东西?整天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敢出来,是个缩头乌龟。”伍有志道:“以我看,他是害怕遇着克星,咱大哥就是鬼杀手的克星!” 二人说完这番恭维的话后,满堂一片欢腾。 第三九回 三清观三抽下下签 两酷吏两献上上策 1 酒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兄弟们个个醉醺醺地回去了,白龙王也已酩酊,哈哈大笑几声后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段七和武霞、吴豆豆、田香三人合力将白龙王扶到后院卧室躺下。段七招来梅南春道:“龙王醉了,你今夜到后堂厢房睡,晚上注意点。”梅南春道:“好,七姐放心。”杨群听了,来问段七:“七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呀?”段七安慰道:“娘,没什么事呀,你早点睡吧。”杨群近日也风闻到鬼杀手的传闻,很多人都说白龙王的属下是鬼杀手的首选目标,因此隐隐感到不安。杨群道:“你不要瞒我,是不是有人要与伟儿作对?”段七笑道:“娘,哪有的事?你放心了。”杨群叹口气道:“好吧,但愿是我老太婆瞎操心,七儿,你和伟儿千万莫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这样,我和你爹才放心。”段七笑道:“没事的,我和龙王一直遵令守律,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杨群步履阑珊,刚到房门口又转身道:“明日我和你爹一早去三清观,听说那里道士解签很灵,你和伟儿也随我们去吧。”段七道:“好,我明天一早安排车驾。” 当天夜里,段七与武霞睡在一起。段七反复辗转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鬼杀手的事,现在越来越有迹象表明,这个可怕地杀手无孔不入,黑白两道都是他的目标,这让段七很是不安。 “七姐,你还不睡?”武霞问道。 “你睡吧,对了,明天老太太他们要去三清观,你和豆豆、田香陪着去,他们年龄大了,你们要好生照顾。” “好的七姐,你不去吗?我也听说三清观解签很灵,何不一起去!” “真的灵么?”段七想了想道:“也好,反正明日无事,我也很久没去乡下了。” 2 次日一早,龙王尚在熟睡,段七和白泉、杨群以及两个丫鬟从龙王山庄出来,武霞、吴豆豆、田香三人拿着一大叠冥纸、香、水果、酒等祭拜用品跟在后面,大家分坐在两辆马车上,梅南春带着六个随从骑马随行,一行人朝着灵山之上的三清观而去。 约摸走出十几里地,只见后面一队快骑飞驰而来,梅南春一看,却是孟俊带着十人各持兵器匆匆赶来。“兄弟,你怎么也来了?”梅南春问。孟俊回道:“大哥醒来了,听说七姐带老爷、老太太去三清观,说此去灵山近百里路,且需经过深山丛林,龙王担心七姐、老爷、老太**全,非得让我多带人手前来。”梅南春笑道:“大哥也太谨慎了。” 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到了灵山三清观,此观虽然不大,却颇有名气,香火四季旺盛。段七行在最前头,武霞和豆豆、田香以及两个丫鬟随后扶住白泉和杨群沿着石阶徐步入观,其余众人跟在后面珊珊而行。杨群回头对梅南春等人道:“你们手握兵器,还是不要入内,免得惊扰了神灵。” 段七暗笑,但又不好反驳,遂吩咐梅南春和孟俊道:“你二人解下兵器进来,其他兄弟就在观外等候。”梅南春和孟俊将扑刀交于其他人拿着,空手跟随段七等人入观。 二老先拜灵官殿王灵官,又到丘祖殿拜长春真人,再到玉皇宫拜了玉皇大帝,最后才来到三清殿礼拜三清天尊。每到一处参拜,两个老人都会焚香,烧纸,捐银,拜毕众神,众人来到玉皇宫东侧的十方堂抽签。 进了十方堂,一长须道长起身相迎道:“各位善主抽签吗?” 杨群答道:“是,道长,请给我们抽个签吧。” 道长道:“抽签之人请先上香。” 杨群心急,接了道长递来的香就去拜八仙神像,匆忙拜了一拜,将香插入香炉,迫不得急地拿起香炉边的签筒,很快就摇出一枝掉在地下,杨群不识字,捡起那枝签交给道长。 道长一看是个下下签,不禁摇了摇头,轻诵签诗道: 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翻身却不通。 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恨无穷。 段七一听暗暗吃惊,只听道长对杨群道:“老妇人,这签你是替谁抽的,所问何事?” 杨群道:“替儿子抽的,欲问儿子前程,老身不识字,还请道长开示。” 道长道:“此签所言,令郎似鹄入笼,似龙搁滩,进退艰难,遗恨无穷,近日必有灾难!” 段七很不服气,心里埋怨婆婆太心急,未虔诚上香再抽,于是对白泉道:“爹,你老人家再去抽一签,娘太急了,一定是惹恼了神灵,故而得此下下签。” 白泉答应一声,也接过一枝香,虔诚地在八仙像前拜了三拜,然后插上香,不急不缓地摇出一签。白泉亦不识字,也将签交与道长,段七侧身过去一看,签诗曰: 天边消息应难思,切莫牵挂望强求。 休想石板磨成镜,白白枉费好功夫。 道长看完后摇头一叹道:“还是下下签,看来令郎此灾难消,日后还得多行善事,宽容待人,方有转机呀!” 段七哪里肯服,决定自己亲自再抽一签。虔诚膜拜、上香后,段七默默祈祷:只要能保龙王平安,自己宁可折寿十年。祈祷完毕,段七摇出一签,拾起一看,仍是一支下下签,签诗是: 劝君切莫向他求,似鹤飞来暗箭投。 若去採薪蛇在草,恐遭毒口把命丢。 段七大怒,当场折断签竹丢出大门,瞪大眼睛指着道长大骂:“你们这些臭道士全会诓骗钱财,惹我发怒,一把火烧了你这破观。”段七骂完愤愤离去,武霞、豆豆、田香急忙跟着出了十方堂。 白泉和杨群未曾想段七会突发冲天怒火,吓得赶忙给那道长赔不是,道长只是摇头苦笑,而后微闭双目,轻轻诵道: 命乃人心造,吉凶惟人召。 修身不修心,福去灾祸到。 3 段七一路闷闷不乐,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又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回到罗山县城。到了龙王山庄,大家奔波了一天都很劳累,段七和武霞、豆豆、田香以及两个丫鬟扶住白泉、杨群穿过正堂、二堂,准备到后院休息,却发现后院的门锁着,且是一把新锁。武霞道:“怪事,后院怎的锁上了?” 段七听了,叫来杨大问道:“龙王去哪了,怎么后院还上了锁?” 杨大只管前院看门,从来不问后院之事,因此摇头道:“夫人,我也不知道。” 段七又问留在山庄的七八个打手,都道:“没见龙王出门。” 段七颇觉稀奇,叫来梅南春吩咐道:“去找个锁匠来将锁开了。”梅南春领命而去,不多时找来锁匠鲁奇,鲁奇一看锁孔道:“锁孔被铁销堵死,需用强力才能撬开。” 段七怪道:“怎么?锁孔被堵死?” 鲁奇道:“是的。” 段七道:“那就有劳小师傅撬开。” 鲁奇用随身带来的铁锤、铁棍撬开大锁,段七推门进去,未见后院有什么异常,到了大堂门口,见门虚掩着,推门一看,却发现龙王倒在地上,满脸血迹,身体的后面是一根粗大木棒和一个粉色面具。 段七花容失色,站在门口痴痴呆呆不知所措,一时悲从心起,泪如泉涌。 跟在后面的白泉、杨群二老蹒跚而来,蓦然见此惨状,惊叫一声晕了过去。武霞、豆豆、田香以及两个丫鬟随后进来,各自尖叫一声后吓得退了十余步。 梅南春、孟俊等人听到尖叫声匆忙跑了进来,看见如此惨状也是吓了一跳。段七见爹娘晕倒在地,赶紧去扶杨群,梅南春也慌忙扶起白泉,段七朝着武霞等人喊道:“将老爷、老太太扶房里去。”武霞、豆豆、田香和两个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搀扶二位老人。 段七一步一步走过去蹲下,扶起白伟的头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泪水哗啦啦地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县令王武带着唐喜、吴广、仵作姚英等十余人闻讯赶来。王武道:“七妹,请节哀。” 段七回头一看,见官府来人了,对王武道:“大人,龙王山庄的事就不用麻烦官府了,我们自己解决。” 王武道:“那怎么行?于公,罗山出了命案,本官身为一县之父母官,焉有不管之理?于私,龙王乃本官朋友,朋友遇害,我岂能袖手旁观?七妹快快放开尸首,让仵作……” “滚……”段七忽然脸色大变,怒骂道:“什么父母官?你何德何能,敢称百姓的父母官?滚!” 王武大怒,正要发作,却见梅南春、孟俊等十余打手围在四周,王武再看看自己带来的唐喜、吴广等几个捕快个个缩头缩脑地不敢说话,心中不禁害怕起来,这龙王山庄里竟是一些亡命之徒,现在龙王被害,这帮凶徒正无处发泄,万一他们闹将起来,我这个县令哪有活命之理。王武暗思,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我回去调拨人马再来收拾你这恶婆娘。想到这里,王武“哼”了一声,带着唐喜等人愤愤离去。 刚出龙王山庄,王武就对唐喜下令道:“回县衙集合所有衙役,本官今日要查抄龙王山庄。” 唐喜道:“是,卑职即刻调集人马,听候大人调遣。” 回到县衙门口,正遇着典史赵泽伦带着刘天公干回衙,王武下令道:“赵大人,赶紧调集本县所有衙役。” 见县令怒气冲冲,赵泽伦莫名其妙,问道:“大人何故发怒?” 王武道:“龙王被杀,段七那婆娘无礼,竟不让本官验尸,还出口不逊,真是岂有此理。” “啊?龙王死了?”赵泽伦大惊:“命案接连发生,如何向州府交待?” 王武正为段七无礼发怒,哪有时间考虑这些后果,道:“暂不管这些,先调集人马包围龙王山庄,杀杀那恶婆娘的威风,好教她知道谁是罗山之主。” 王武说完直入大堂,唐喜则四处召集衙役到大堂集合,县衙内众人手忙脚乱,拿刀的、舞棒的、拈枪的往来奔走,到处弥漫着大战在即的紧张。 赵泽伦与刘天小声商议了一番,二人匆忙闯进大堂进言道:“大人息怒,以我二人之见,莫如先依了段七。” “依了她?”王武怒视赵泽伦和刘天,那眼神分明是在逼问:你们到底是我县衙的人还是他龙王山庄的人? 赵泽伦道:“大人息怒,命案频发,州府震怒,如果再将龙王之死报上,更加引起上头责罚。既然段七不让大人验尸,本案没了苦主,我们正好将此案隐而不报。至于段七无礼之事,她既是罗山之民,大人还愁将来找不到借口治她么?” 刘天也劝道:“此计虽然委屈了些,却不失为上上之策,望大人三思。” 王武听了后若有所悟,细细一想也对,龙王死了,段七是我掌中之物,还怕以后治不了她?王武阴阴一笑道:“此计果是高明,赵典史,此事由你去办,务必要那恶婆娘签了申告免检文书。”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办妥此事。” 4 段七斥退王武后,梅南春悄悄提醒道:“七姐,王武毕竟是县令,如此对待似有不妥?”段七冷冷地道:“此等窝囊县令,一不能破案为龙王报仇,二不能清廉为百姓造福,三不能保一方安宁为朝廷分忧,他们过来勘察,最多又是胡乱抓人,冤枉无辜,还不如我们自己暗中调查为龙王报仇。”梅南春道:“可是,属下担心大哥被害,现在又得罪了县令,官府以后会为难龙王山庄。”段七眼露凶光,狠狠道:“你看他们那帮衙差、捕快,除了在老百姓面前威武之外,有何真本事,即便他们有意为难,段七不惧,惹急了,我带兄弟们一把火烧了他县衙,上山做个自在大王去。” 正说着,仆人来报:“县衙典史赵大人到。”段七余怒未消,道:“赶出去。”仆人犹犹豫豫地道:“赵大人说,他是来悼念的。”梅南春轻声劝道:“七姐,还是出去看看吧。” 段七放下龙王尸身,慢慢站起来带着梅南春来到前院正堂,只见赵泽伦与刘天恭恭敬敬地立于堂下,二人头扎白布,神情哀痛,见了段七,赵泽伦故作沉痛状劝道:“七妹节哀。” 段七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些,又见赵泽伦二人诚心悼念,便不再发怒,淡淡言道:“多谢典史大人,典史大人请坐。” 赵泽伦探头往后院一看,只见许多人正在张罗着丧事,心想这段七一向好强,一定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龙王被人谋害,我也假装不知。段七与赵泽伦分主宾落座,刘天则站在赵泽伦身后,赵泽伦道:“惊闻龙王不幸病亡,下官特来探望,一来向龙王辞别,二来嘛,以《大明令》之规定,凡家中亲属亡故,或自缢、或溺水、或盗杀、或病故,官府都应检验,除非苦主申告免检。方才听县令大人说七妹不想官府插手此事,还请七妹在此申告免检文书上画押,下官也好了却一桩公事。” 赵泽伦说着将一纸文书送到段七面前,段七一看,只见上面写的大意是亡夫白伟系意外病故,为免惊动亡者游魂,特申告县衙免检。段七冷笑一声,当即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赵泽伦见了,又对段七道:“还得烦扰白老爷和老夫人也来画个押,如此才算周全。” 段七让武霞去叫刚刚苏醒过来的白泉和杨群,此二老又不识字,见官爷来了,以为要替儿子报仇,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赵泽伦面前道: “大人一定要为我儿报仇。”赵泽伦慌忙扶起。段七见状,又流了一脸的泪,强打精神道:“爹,娘,你二老到那文书上画押,赵大人还要急着回去呢。”白泉和杨群再才知道是叫自己来画押的,赶快按照段七所指在文书上画了押。 赵泽伦收了文书,也懒得去探视龙王尸身,随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带着刘天喜滋滋地回县衙去了。 “大人,段七和白泉、杨群俱在免检文书上签了字,白龙王乃正常死亡,县衙勿需上报,嘿嘿。”赵泽伦得意洋洋地向王武交差。 王武得报,虽然宽心了一些,但依然愤愤不平,道:“段七这婆娘甚是无礼,不灭了她,我这心中怨气难消。” 赵泽伦道:“方才回来路上,下官与刘天商议过了,我二人觉得龙王虽亡,段七却仍然控制着罗山数百恶棍,如要除她,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哦,二位有何妙计?” 赵泽伦朝刘天努努嘴,刘天会意,禀告道:“龙王山庄打手也就二十余个,县城里服从白龙王的无赖大约一两百人,余孽都分布在全县各乡,如今白龙王没了,打手们全靠赵得志一人号令,大人要灭段七,可命赵得志为一乡之亭长,许以重利,诱他替县衙效劳,如此,不出半年,罗山大小恶棍必为大人所用,那时,段七孤家寡人一个,大人想怎么玩她都行。” 王武听了大喜,竖起大拇指道:“此乃上上之策,好,就依你二人之计行事。” 第四十回:般若寺县令求神,罗山城乞丐查案 1 眨眼功夫几个月又过去了,寒风凛凛,乌梅初放。 王武招来典史赵泽伦、主薄姚华、捕头唐喜等人商议破案大计,姚华道:“命案不破,终难长久包瞒,虽然信阳州府也替我们遮盖着,可鬼杀手之事早已传遍江湖,朝廷迟早耳闻,我们不如敞开胸怀,将此案呈报河南布政司,逐级上达朝廷,朝廷定会派要员前来查察。”赵泽伦道:“不可,此案早报,自然无事,如今拖了两三年,死了三十多人,此时再上报,朝廷必会追责,你我众人难免革职免官,搞不好,还有牢狱之灾。” 王武唉声叹气,自怨命苦:“鬼杀手呀鬼杀手,大明天下这么大,你去哪儿不行?为何非要赖在我罗山不走?唉,我怎么这么命苦!” 唐喜讨好地道:“大人,鬼怕什么?菩萨,要不,咱们拜拜菩萨去?” 赵泽伦骂道:“荒唐,鬼杀手横行罗山,频繁做案,你身为捕头,不思应对之策,竟提出这等怪诞的主意,羞也不羞?” 唐喜嘿嘿一笑:“我这不也是太着急了,病急乱投医嘛,就当卑职放屁,放屁。” 王武若有所悟:“唐喜这个屁也不是毫无道理,鬼神之事虽不可信,但也不可不信,所谓一物降一物,万物相生相克,我们既然拿鬼杀手没办法,何不祈求神灵擒他,至少,也没有什么害处。” 唐喜迎合道:“对极了,其实,卑职这个提议,也是听了民间议论才想起来的,卑职在全县各处布满眼线暗查鬼杀手,就听到般若寺外一乞丐发牢骚道:‘县衙不敬鬼神,自然会闹鬼,若诚心敬神礼佛,必无鬼杀手之害。’” 王武点头道:“言之有理。” 赵泽伦见县令说了,也不好反对,只得道:“大人要去,只可微服。” 姚华道:“对,切莫张扬。” 唐喜道:“大人放心,捕房兄弟们一定保护好大人的安全,若有半点差错,就拿唐喜这颗人头问罪。” 2 般若寺坐落在县城西郊,此处原本无寺无庙,只因佛教天台宗慧根大师率众弟子到此讲《般若心经》后,当地居民就地建寺,名曰般若。般若寺一共三重院落,大门两侧是鼓楼和钟楼,正面为天王殿,供奉着弥勒佛和四大天王,殿后是护法韦陀菩萨立像。第二重是大雄宝殿,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和十八罗汉,殿后供奉着观音菩萨。最后一重是藏经阁,收藏着佛家经典。 唐喜早已命人将般若寺前后左右侦探了一番,寺内寺外各处都安插了扮着香客的快手,从县衙到寺庙的路上也布了暗哨,又派精干的快手十余人穿便服时刻随在县令左右。王武、赵泽伦、姚华假扮富商坐着轿子,唐喜带八个捕快乔装成仆人,一行人悄悄地朝般若寺走来。 来到寺前,王武三人下了轿子,仰头一望,但见檐角飞翘,错落有致,建工精巧,金碧辉煌,门两侧墙上均写有“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唐喜手指寺外一端坐在“佛”字下面的乞丐道:“大人,就是他。” 王武一看,叹息道:“年方不惑,手脚健全,却不事稼穑,在此行乞,靠善男信女施舍度日,可怜、可悲,更可恨!” 早有方丈慧远禅师引着几个高僧迎将上来道:“大人光临,般若寺蓬荜生辉。” 王武道:“本县参佛,为罗山百姓祈福,有劳禅师引路。” 慧远道:“大人请。” 众人健步入寺,见到弥勒佛像和四大天王,王武双掌合十默拜起来,赵泽伦、姚华见了,也跟着拜,唐喜、吴广和王贤颇感可笑,又鉴于寺庙中佛号阵阵,香雾缭绕,甚为**,因而不敢笑出声来。 拜毕,王武问道:“禅师,这些是什么神佛?” 慧远指着中间的弥勒佛像道:“这位是弥勒佛,是佛教中的未来佛,也叫米勒菩萨摩诃萨,是五十六亿年后释迦牟尼佛的继任者。”又指着两侧的四大天王道:“这四位是住在四天王天里的四位护法神,他们各自守护一方天下,分别叫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 众人往里走,绕到弥勒佛身后,见到一尊站立神像,王武、赵泽伦和姚华看了一眼,觉得是一尊小佛,料想不是什么重要神祗,也没在意就继续朝着大雄宝殿走去。吴广、王贤本不信佛,哪有心情去拜这些朽木,二人很随意地在寺院内来回走动,暗中注意着往来香客的一举一动。 到了大雄宝殿,王武、赵泽伦、姚华三人请了香,虔诚膜拜释迦牟尼佛,王武心里暗中祈求道:“佛祖保佑早日擒获鬼杀手,到那时,本县定来还愿,许金百两,油千斤,布十匹,阔修寺院,重塑金身。” 出了寺院,别了方丈,正准备回县衙,突然听人高吟: 赋性生来是野流, 手持竹杖过通州。 饭篮向晓迎残月, 歌板临风唱晚秋。 两脚踏翻尘世路, 一肩担尽古今愁。 而今不受嗟来食, 村犬何须吠未休。 众人回头,原来是那乞丐正在唱风,王武驻足稍顿,摸出一两银子来到那乞丐跟前,轻轻地放入他面前的碗中。那丐偸觑了一眼银子,也不道谢,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一副不肖状。 姚华大怒,责道:“你这乞丐何其无礼,我家老爷赏你银子,你不谢也就罢了,为何这番模样?” 乞丐道:“厚此薄彼,是何道理?” 姚华还要说,王武止住,对乞丐道:“此处只有你一个乞丐,我又未曾多给别人施舍,何来的厚此薄彼?” 乞丐手指寺门道:“他乃朽木,不能替你破案,你许以重金,我乃活人,能为你擒凶,你却只赏一两纹银,岂不是厚此薄彼么?” 王武大惊,暗思:“此人能识破我的身份,且猜出我此行之目的,定是高人,莫非佛祖显灵了,着他前来助我?不对,他若真是佛祖派来的,怎会如此轻慢佛祖?我且试他一下,看他真是高人,还是一个无知狂徒。” 王武郑重地拜了拜道:“王武凡夫俗子,不识大才,请先生恕罪。先生自言能够擒凶,敢问先生,凶在何处,如何擒他?” 乞丐哈哈大笑:“易耳,易耳,谁若许我黄金百两,乞丐我片刻间将真凶擒来。” 众人大惊,这不是个疯人么?赵泽伦斥道:“无知狂徒!” 姚华骂道:“疯子!” 王武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欲走。 唐喜拦住王武,悄声道:“此人既然口出狂言,兴许确有奇才,何不一试?” 王武停住脚步,转身细看乞丐。唐喜道:“乞丐,我许你黄金百两,你给我速将真凶捕来,见了真凶,赏金分文不少,决不食言。” 王武道:“对,先生果真能替罗山百姓除恶,本县马上派人回县衙取黄金。” 乞丐斜眼一瞥:“当真?” 王武、唐喜同声道:“当真。” 乞丐喜道:“既如此,请随我来擒凶,”说罢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朝寺内走去。 众人又惊又骇,难道,凶手藏身在此般若寺内? 唐喜抽出朴刀,吴广、王贤及随行众快手各各亮出武器,尾随着乞丐、王武、赵泽伦、姚华进了寺门。 乞丐绕过天王殿,来到弥勒佛像后面,笑笑地看着一尊站立的佛像。 王武一看,这不就是方才进寺后,自己嫌弃他不显眼,没有跪拜的佛像么?这乞丐看着这佛像作甚?遂问道:“先生,真凶在哪?” 乞丐道:“喏,这不就是,”他用手指了指这尊佛像,一脸正经,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样子。 唐喜大惊失色。 赵泽伦大怒:“死乞丐,你敢戏耍我们?” 众人闹哄哄地,有的说要将乞丐捉了押入大牢,有的说要杖他五十大棒,有的说他就是鬼杀手的同伙,有的说此人疯言乱语,休要理睬。 乞丐听了众人言语,料想县衙并不信他,哈哈大笑几声走了,出了寺门,引吭高歌: 乾坤浊兮神灵现, 神灵现兮独我见。 我见神兮人不信, 尽骂我兮疯颠颠。 大家都想抓住他,奈何王武没有发话,谁也不敢擅自做主。赵泽伦提醒道:“大人,他跑了,是不是抓他回来?”众人都焦急地等待着王武下令。 王武不答,而是喃喃轻吟:“乾坤浊兮神灵现,神灵现兮独我见。我见神兮人不信,尽骂我兮疯颠颠......” 驻足佛前,王武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尊小神像陷入沉思,良久不语。 “大人,这佛像有什么好看的?”姚华忍不住了。 王武回过神来,却不回答姚华,而是焦急地问众人道:“谁见过这位天神?”众人皆摇头,王武又唤来吴广道:“你见过?” 吴广颇是纳闷,县令也真够荒唐的了,竟然提出如此可笑的问题,但吴广不敢将内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而是笑眯眯地回道:“大人说笑了,此乃天神,凡夫俗子如何得见?” 王武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一定哦……” 吴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县令今天可真糊涂,我吴广德薄福浅,哪有机缘得遇神仙? 王武正色道:“你好好看看,细细想想。”又急切的吩咐唐喜:“快将慧远禅师请来。” 慧远匆忙赶来,王武询问这尊佛的来历,禅师道:“此乃韦陀菩萨,也称韦陀尊者,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佛教护法神。此神立志斩妖除魔,救济天下众生,你们看他手中的棒,这可不是一般的木棒,乃金刚降魔杵,重八万四千斤,降怪伏魔之法宝也。” 吴广听了禅师这番解说,细细观看神像的脸面、服饰和手中的金刚降魔杵,只见他身披甲胄,双手撑金刚杵而立,站姿潇洒,衣袍随风飘舞,气度不凡,再端详其容,见他面如童子,慈中含威。吴广看着看着,突然脸色大变,吓得连退五六步翻到在地上,直叫“鬼杀手!鬼杀手!他是鬼杀手!” 王武大喜:“你确定是他?” 吴广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道:“是,是他,我在长寿山庄见到的就是他。” 王武欣喜若狂,也不顾县令威仪,像一个山野乡民一样飞奔出寺,一路狂追那飘然而去的乞丐,口呼:“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3 罗山县衙印堂。 乞丐坐于上位,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手搓着脚背的污垢,一边轻轻地哼着曲调。 王武屏退众人,仅留下赵泽伦、姚华、唐喜三人作陪。前脚虔诚拜佛许愿,后脚就遇到这神一般的乞丐,王武料定此乃佛祖显灵,因此对乞丐万般虔诚,恭恭敬敬地呈上黄金百两,率三人礼拜乞丐道:“王武凡夫俗子,不识先生大贤,万望恕罪,请先生看在罗山百姓面上,助本县擒获真凶,为民除害,王武不胜感激,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那乞丐见了金子,笑呵呵地收下道:“好说,好说,不知县令大人要我何时破案?” 王武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一月如何?” 王武大喜:“有劳大贤!” “本乞丐不叫大贤,叫一月杀。” 王武四人讶然,世间哪有这样的名字,乞丐笑道:“一月之内擒获真凶,故名‘一月杀’也。” 大家做梦也想不到,传说中的鬼杀手其实假扮的不是鬼,而是韦陀,众人只因在黑夜中看见奇怪的面具,都误以为是鬼,谁也不曾将这形象与寺庙里的天神联系在一起。 而这一点,竟被一个乞丐看穿,可见“一月杀”并非真的乞丐,而是一个遁世高人。 王武现在别无他法,只有将赌注押在“一月杀”身上了。 “但愿在这一个月内,鬼杀手,哦,韦陀杀手不要再杀人了,”王武喃喃自语。 “大人放心,韦陀不会再杀人了。” 王武怪问道:“先生何以知之?” “白龙王前一日扬言要取鬼杀手的大棒、面具、头颅祭奠其兄弟,鬼杀手第二天就取了他的命,还将大棒、面具留在现场,表明他杀了白龙王后,下决心金盆洗手了。” 赵泽伦道:“有理,自白伟被杀后,已有数月未见韦陀杀手现身了。只是,他为何要金盆洗手?” 姚华道:“是呀,此等恶人会金盆洗手,真不可思议。” “恶人?未必。” 王武怪问道:“他为非作歹,杀人掠货,不是恶人是什么?” 乞丐笑道:“第一,他为何要带面具,若是掩盖面目,一块黑纱足以。第二,他为何用棒做凶器,若要杀人,刀、剑、箭最为便利。第三,他所杀之人为何全是歹人,若要劫财,何不专杀商贾大户?韦陀乃护法天神,金刚杵乃降魔兵器,杀手扮成韦陀模样,专杀歹人,定然表明他是在行侠仗义,除恶护善,这也说明他武艺非凡,不在乎杀人武器之优劣。尔等官府快手,白伟等江湖杀手三年来找不着真凶,皆因将目光放在江湖强盗身上,殊不知凶手却是一位忠义之士。” 王武恍然大悟,急忙吩咐唐喜道:“速速暗查各乡各村平日里规矩的百姓,越是爱打抱不平,伸张正义的,越要多多注意。” 乞丐骂道:“你这庸官胡说什么?凶手就在县城,你去乡村里寻找如何捉得了他?” “啊?就在县城?”姚华大惊。 王武被乞丐骂为庸官,心中极其不乐,但又不敢发作,只好强忍下去。 “是,就在县城,而且,就在县衙附近,”乞丐一面抚摸着金子,一面轻松自如地道,神色极为自信。 王武、赵泽伦、姚华、唐喜大惊。王武瞪大了眼睛问:“先生此话怎讲?” “韦陀杀手每次出来都杀人吗?” 王武回道:“只要他一露面,一般都会杀人,但也有例外。” “例外时,目击者为何不死?难道都是武林高手,韦陀杀他不了?” 赵泽伦回忆道:“不,不是,我记得有好几次例外,都是普通百姓在深夜见了韦陀,万幸百姓跑得快,因而未曾遇害。” “跑得快?哼,元霸、花狐、姚明礼、白龙王,这些颇有手段的高手都被杀了,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能躲过韦陀的金刚杵?” “这,这,这是何故?”王武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经乞丐一提醒,不禁骇然。 “笨蛋,韦陀不想杀他呀,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明白?”乞丐似乎特别喜欢骂人。 “啊?”王武、赵泽伦、姚华几乎同时发出惊叹,唐喜也大惊失色。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大人的大牢里一定都关押着一个,或几个嫌犯吧?我在般若寺外常听香客们议论,什么鬼杀手被县衙抓住啦,什么鬼杀手竟然是谁谁谁啦,嘿嘿,过不了多久,又听人说,鬼杀手又出来啦,这次谁谁谁命大,逃得一命,县衙上次抓错人啦。”乞丐贪婪地摸摸黄金,复又感叹道:“真是个仁义杀手呀,他知道昏官乱抓人,为了救出那些无辜的人,情急之下只得现身,意在告诉昏官,你们抓错了,我还在外面呢。” 王武、赵泽伦、姚华尴尬之极,唐喜亦是满脸羞愧。 乞丐复叹息道:“唉,我要不是缺银子,还真舍不得抓这样的好人,罪过,罪过。” 忽然,乞丐凑近王武四人,压低声音道:“这说明,韦陀杀手对县衙办案情况一清二楚,”又用手逐一指着王武、赵泽伦、姚华、唐喜,阴森森地补充一句:“他,就在你,你,你,你身边!” 这一语,把几个庸官吓得半死! 4 唐喜、吴广、王贤带着刀日夜跟随乞丐一月杀,虽说韦陀杀手已经金盆洗手了,但王武依然不放心,令唐喜等人随着他,一则可以保护,二则亦能监督,毕竟乞丐一月杀来历不明,万一他拿着金子跑了呢? 乞丐闲着,也不闲着。 他整日里在罗山县城的各家酒楼里游荡,到处找着酒喝,让唐喜几个将那些死者家属和见过韦陀的百姓一个个叫来,然后叫唐喜他们去屋外候着,自己与来人关着门在包间里喝酒吃肉,说是调查案情,鬼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夜晚,又令唐喜,将厚厚地案卷搬进房内。 如此数日,也未见有什么进展,唐喜、吴广、王贤将此情况秘密禀告给赵泽伦,赵泽伦眉头紧锁,叹息道:“唉,算了,王大人认准此人定能破案,那就伺候他一个月吧,到时候案子破不了,再找他理论。” 没办法,只得继续好酒好肉地伺候着。 这日,乞丐一月杀想起了长寿山庄,“听说那儿的酒十里飘香,走,今日去长寿山庄乐上一乐去。” 长寿山庄本是一家普通饭店,为了营造一个优雅的环境,饭庄特意设在一个大鱼塘之上,全用木材、竹子打桩后建成,离岸边的路约三四丈远,中间是一条木制浮桥相连,浮桥呈好几个“之”字形。客人从路边沿弯弯曲曲的“之”字浮桥向鱼塘中心的长寿山庄走去,沿途可以欣赏金鱼、荷花美景,别有一番情趣。 这次没有叫上其他目击证人,乞丐也许是觉得一人独饮乏味,遂招呼唐喜等人道:“我看你几个虽是无用之人,却也辛苦,来,进来吧。”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请唐喜几个入包间,唐喜和吴广相互看了看,也走了进去,与乞丐同桌而坐。唐喜暗道:“伺候你几天了,今天总算请我们一起吃点酒肉,算你还有点良心。” 点了菜,要了酒,乞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招呼大家趁热吃,好似他是主人一样。唐喜、王贤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他,只顾吃。吴广手拿筷子迟迟没有去夹菜,到了这地方,吴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惊魂之夜,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大家正吃着,吴广放下筷子问道:“先生,你说过,韦陀现身有时杀人,有时不杀人,杀人是为了除恶,不杀人是为了救无辜,可那次在长寿山庄,为什么既杀人,又不杀人?” 乞丐道:“那就既除恶,又救无辜呗。” 吴广道:“是了,当时王县令正将朱万当成凶犯,准备定他的罪,凶手现身,确实洗脱了朱万的罪名。” 乞丐一抹嘴,打了个嗝,显然吃得非常开心,问道:“吴广,你和县丞高海涛因何出来吃饭?” 吴广道:“不瞒先生,县丞很照顾我们捕房,唐捕头与我商议一番后,为表谢意,决定请他喝酒相谢,只是唐捕头临时有事才未参与陪酒。” 唐喜笑了笑道:“那天本打算去百春园找几个姑娘来陪高大人,怎奈到了百春园后,我不胜酒力醉卧在那儿了,第二天还是吴广去将我叫醒的呢!” 乞丐道:“据案卷文书中你的陈词来看,韦陀杀了高海涛,姚明礼仗剑过去探查,他当时并未发现凶手,后来他面对着你说话,韦陀突然出现在其身后将其杀死,对吗?” 吴广答:“是的,当时韦陀速度奇快,犹如鬼怪,杀死姚明礼后直奔我而来,幸而我拼命游去才免遭毒手。” “凶手杀死姚明礼时,你离他有多远?”乞丐问。 “我当时就在鱼塘里靠岸处,离他大约十余步远,”吴广回道。 “离吃饭的山庄呢?”乞丐追问。 吴广回答:“大约五十步吧。” 乞丐听完吴广的回答,陷于沉思之中,一会儿抬头看看吴广,复道:“韦陀追你了吗?” 吴广毫不犹豫地回道:“追了,朝我走过来,我害怕,就拼命往里面游,游到长寿山庄后才发现凶手消失了。” 乞丐笑道:“你小子命大福大,来,多吃点菜。” 吴广笑笑,拿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 乞丐转向唐喜问道:“唐捕头,花狐被杀那晚……”突然又顿了一下,似有所悟:“哦,唐捕头当时酒醉睡着了,吴捕快,王捕快,花狐被杀那晚,你们和村民一共多少人去追打人的歹徒?” 吴广回答:“大约二三十。” “大家都带了些什么?”乞丐问。 “就是一些锄头、镰刀、扁担之类的农具,我们县衙几个捕快带的是刀,”吴广回答。 “大家一起追赶?还是有前有后?”乞丐怕吴广不明白,进一步道:“我是说有没有个别村民急于抓捕坏人,一个人跑在前头,将你们众人远远抛在后面?” 吴广想了想说:“这个好像没有,大家一起追击歹人,相距不远。”当日吴广、王贤等人躲在后面,并不知村民们追击歹人的情况,但又不便说出实情,只得敷衍一下。 唐喜、吴广、王贤还在吃,可乞丐却酒足饭饱了,他也不管别人还未吃饱,自个儿站起来走到包间门口,高叫道:“小二,结账。”说完即径直离去。 店小二跑来一看,还有三个人在吃呢,嘿嘿笑道:“三位客官,你们……是继续吃,还是结账呀?” 唐喜一拍桌子骂道:“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神探了!” 吴广劝道:“头,且让他嚣张半个月,等到一个月期满,王县令识破其嘴脸,咱们再收拾他。” 王贤也骂道:“死叫花子!” 三人只得放下筷子,付了钱,提着刀匆匆追了出去。吴广赶上乞丐问道:“一月杀先生,我们去哪里?” 乞丐喝多了,酒后露真颜,嬉皮笑脸地道:“听说龙王山庄段七颇有豪侠风范,人又漂亮,嘿嘿,咱瞧瞧去。” 5 只从白龙王被杀后,段七几近崩溃。 往事历历在目,多年来,段七协助白伟在罗山开矿山,设钱庄,招揽打手,结交官吏,一时间,富甲罗山,威震信阳,驻马店、南阳一带江湖朋友也无不尊崇白伟。可是,夫妻俩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业,转瞬间分崩离析,如露如电,一闪而过,如何不叫人心碎。 先是信财这个不起眼的小混混被杀,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一个江湖王朝毁灭的开始。后来曾氏兄弟的死,让白伟高兴了一整子,觉得自此以后在罗山几乎没有了竞争者,但随后元霸也被杀害,元霸的死对白伟来说是一大损失,因为元霸很懂钱庄生意,做事干净利索,让白伟省了不少心,又加元霸是段七表哥,白伟对他极为宽心,元霸没了,白伟有若断却一臂。元霸本人身强力壮,一般的人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元霸被杀当晚正好有两个打手在场,两个打手竟然也被打昏,这说明杀手功夫非同一般。 可悲的是,元霸之仇未报,麾下徒子徒孙又陆陆续续被杀,花狐等十余人竟然一夜之间死于非命,这一严重事件让白伟突然有一种不详预感: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白伟和段七在脑子里反复搜索着仇家的名字,江湖上的,官场上的,实在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夫妻俩正在苦恼之际,姚明礼也被杀了,姚明礼是白伟在罗山的代言人,手下那些徒子徒孙们基本上都是靠他管着,姚明礼一死,麾下众恶群龙无首,白伟的威信顿时一落千丈。 白伟和段七明白,没有兄弟们跟随自己,没有了江湖上的权威,再多的钱财也是空的。白伟就是靠武力将别人的财富一点一点霸占过来的,说不定哪一天自己的财富也会被新起的江湖势力霸占了去,所以,白伟必须维护自己在江湖中的权威,必须再次用拳头赢回自己的地位。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白伟放出狠话要亲自捉拿鬼杀手后,第二天,仅仅第二天,自己竟然神秘地死在了鬼杀手的大棒之下。 至此,白伟和段七苦苦经营的庞大产业一夜之间没了。白伟走了,留下孤苦伶仃的段七和白发苍苍的父母。 白伟在的时候,段七尚能口出狂言捉拿真凶手撕凶手,现在白伟死了,江湖上再也没人相信段七那些谵语,就连段七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为白伟、元霸报仇了。 白伟死后,赵得志每天令伍有志带着十几个兄弟前后左右跟着,整日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 鸿源煤矿被县衙强行收回,龙王钱庄也被蜂拥而来兑现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段七整天精神恍惚的,也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总之,白龙王死了,段七也似行尸走肉一般,成了无人搭理的寡妇。 寡妇的日子是清苦的。 秦嫂做好饭菜,将饭菜和碗筷摆放在桌子上,小声轻呼段七道:“七姐,吃饭了。” 段七来到公公婆婆白泉、杨群夫妇的房间,轻声唤道:“爹,娘,吃饭了。” 良久,房门慢慢拉开,白泉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说道:“七,你多吃点吧,我和你娘不饿。”说完,白泉走到正堂里坐下,眼睛盯着正堂墙上挂着的白伟遗画发呆。 看着几个月前还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现在却已经是老态龙钟,憔悴不堪的白泉,段七泪如雨下。 “七,近日许多人围了钱庄,有些百姓还来龙王山庄讨要他们的存银,你给爹说实话,咱们家欠多少钱?”白泉着急地问段七。 段七知道,龙王死后,百姓对钱庄失去了信心,争先恐后前来提取存银,钱庄早已无银可提,许多百姓跑来家里催讨,瞒是瞒不过了,只得如实说道:“爹,咱家欠的钱,只怕不吃不喝十辈子也还不清,不过你放心,段七自有办法应付,二老勿须忧虑。” 白泉大惊,唉怨道:“古语云成于勤俭败于奢,你们就是不听,唉……” 段七挨了公公的责备,更是伤心,白泉想起儿子在世时的喧哗,更觉凄凉。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泪流满面的段七和神情恍惚的白泉均未听到,倒是房间内的杨群听见了,杨群走出房门,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双手抖擞着打开大门。 “段七在家吗?”乞丐支开了唐喜、吴广、王贤,一个人前去敲门。 “在家,”杨群回答,同时上下打量一番,见眼前的人衣衫褴楼,脸露厌恶之色,疑问道:“你是?” “别用这眼光看我,我虽是乞丐,却逍遥自在,比你这破落之家强多了,用不了多久,你们会比我穿得更破更脏,快去告诉你儿媳,一月杀来替白龙王报仇来了。” 唐喜、吴广、王贤远远地看着,见乞丐如此高傲,吴广窃喜道:“我们忍着他,是看在县令的份上,他这副德性去龙王山庄,看段七如何收拾他。” 王贤道:“对,我们就在外面看热闹。” 杨群一听说来人是来替儿子报仇的,赶紧让乞丐进屋,急切地朝着屋内喊道:“七,七,有人找你。” 段七和白泉再才发现有人来访,段七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强作微笑地道:“你是?”段七平时很好强,从来不向外人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今天见来了个陌生人,而自己却是流着眼泪,说话的语气显然带着几分尴尬。 “本乞丐一月杀。” 段七这才发现来者是个乞丐,听说县衙找了个乞丐破案,没想到还真的如此,遂冷笑道:“听说你夸下海口一月之内擒凶,时日不多了,你不去擒凶,来此何干?” “本乞丐怕擒错了人, 特来找你核实一下,你若能助我,三日内可让真凶现形。” 6 罗山县城,斗星街一栋低矮的平房里,鲁奇正在家中大睡,迷迷糊糊听到叩门声,猜想是父母回来取什么东西,遂懒洋洋地爬起来,开门一看,却是一个脏兮兮地乞丐,不耐烦地道:“没有。” 鲁奇正要关门,乞丐抵住门,手里撂着一锭银子,笑道: “大买卖,做不做?” “你?你有什么大买卖?” “都不请我进来坐坐?” 看在银子的份上,鲁奇极不情愿地将乞丐让进屋内,草草收拾了满地的杂物,盘腿往地上一坐,问道:“何事?快说。” 乞丐四下张望了一会,确定屋内并无他人后才悄声道:“我有一箱珠宝,今早打算取些来用,不料钥匙丢了,听说小师傅擅长锁艺,特来相请,费用只管开口就是,但有一条,你得守口如瓶,万万不得泄露此事。” 鲁奇听了,眼珠子转了好个几圈,暗想:“此贼原来也是一个汪洋大盗,不知从那儿弄来一箱不义之财,怕见天日,借口钥匙丢了找人开锁,也是老天有眼,此事让我鲁奇遇上,岂不是送上门来的财富?我今去替他开锁,晚上伺机偷来,岂不快哉!” 鲁奇心里美滋滋的,遂道:“好吧,我这就随你去。” 乞丐听了心生欢喜,忙将手中的银子往破桌上一放,道:“只要你能成功开锁,又不损坏箱内物品,这锭银子归你了。” 鲁奇暗骂:“真是个吝啬鬼,这么点银子打发叫花子?晚上看我不偷光你!”鲁奇心里这么盘算,脸上却是一副喜容,欢快地道:“多谢多谢。” 鲁奇到屋子角落里收拾了一下,拿了几根细细铁丝,两块铁皮,就要随乞丐出门。乞丐道:“就这点****?” 鲁奇道:“够了。” “还是带把锤子吧,万一打不开,你可以用锤子砸呀。” “哈哈哈哈,你就放心吧,天下没有我鲁奇开不了的锁。” 鲁奇只顾出门,乞丐从后面跟上,又问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些锁无法打开,必须用铁锤砸,用铁棍撬?” “你有所不知,如果锁机能不坏,都可以打开的,只有锁长久不用,锁孔生锈,或者锁孔被塞进了杂质,铁丝等物无法进入锁孔的情况下,才不得已使用锤子。” 乞丐会心一笑,突然厉声喝问:“鲁奇,你早就知道龙王山庄后院大门上的锁孔里塞了铁削,所以你去开锁时,预先带了锤子!” 鲁奇大骇,猛然回头看着乞丐,惊问:“你是谁?” 乞丐冷冷地道:“那日段七从三清观回来,见后院大门上了新锁,遂派人请你前去,你若不是事先知道锁孔被人塞了铁削,为何带着铁锤前往龙王山庄?” “你胡说,”鲁奇故作镇定,“我带铁锤去,是以防万一。” 乞丐知道鲁奇在装,也不揭穿,只是慢慢走近,平静地道:“那天,你看见他了?” 鲁奇问:“谁?” 乞丐凑近鲁奇,附耳低言,轻轻地道出了一个人的姓名。 鲁奇一听不得了,惊得四肢无力,震得得六神无主,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第四一回:乞丐巧计擒真凶,韦陀笑忆斩假龙 1 唐喜、吴广、王贤在龙王山庄外守了许久不见乞丐出来,不禁暗自纳闷,王贤道:“不会出事吧。”吴广道:“出事了才好。”唐喜道:“王贤,你去敲门问问。”王贤去了,不一会惊慌失措地回来道:“段七说,乞丐早就从后院的后门走了。”吴广大惊:“啊?此贼跑了!” 三人急忙忙地跑回县衙,王武正和赵泽伦、姚华议事,得知乞丐竟然是个骗子,不禁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唐喜、吴广、王贤:“怎么搞的?三个人看不住一个乞丐?饭桶!饭桶!饭桶!” “谁是饭桶?”乞丐醉醺醺地闯了进来,腋下夹着一壶酒,见唐喜三人耸拉着脑袋,笑了,亦帮腔骂道:“骂得对,骂得好,骂得妙,他们三个就是三个饭桶,陪我吃饭,我一个乞丐都吃饱了,他们还在吃,不是饭桶是什么?” 唐喜惊讶不已,责问道:“你去哪里了,为何从龙王山庄后院后门溜了出来?” 乞丐虽然醉得不成样子,站都站不稳,说起话来却依旧霸气十足,责骂唐喜道:“韦陀杀手杀了白龙王能从前门大摇大摆地出来吗?我从后门出来,那是为了查案,为了追踪凶手,我这叫顺藤摸瓜,你个滑头鬼懂什么?” 王武大喜:“一月杀先生,你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 “凶手在哪?” “潜逃到城外去了,今晚,我一月杀神探就要将韦陀杀手擒来献与大人。” 王武喜出望外:“当真?需要多少人数,你尽管吩咐,本官亲自为你调度。” “杀手太厉害了,你们县衙的捕快都是饭桶,不行,我要调一个总旗的兵力。” 王武道:“只要能抓住韦陀,本官请示知州大人,着他派遣一总旗兵力来罗山,供先生差遣。” 2 捕房里,花生一碟、黄豆一碗,酒一壶,唐喜独自一人悠闲地享受着。 “头,你还吃?七个百姓堵在县衙门口,县令回来见了,我们兄弟少不了挨板子,”吴广闯进来焦急地催促唐喜,“要不,你下令,我带兄弟们将他们抓起来?” “抓什么抓,大牢都不够用了,乱棒打走就是了。” 吴广大喜,转身冲冲而去。 唐喜吃了一会,颇觉无聊,遂起身出门,正遇吴广等人骂骂咧咧地回来,唐喜问:“都是些什么刁民?” 吴广回道:“谁知道呢,听说是子路镇员外齐风打人,他们是来告状的。” 唐喜道:“子路镇齐风?我想起来了,他是子路一霸,记得去年有个外地客商被讹诈了,后来狼霸替那客商出头,将他打得跪地求饶。这帮刁民也真是的,被齐风欺负了不去找狼霸,找县衙来干什么?” 吴广道:“这些乡民能有多少银子,狼霸收费可不便宜。” 唐喜怒道:“没银子?咱县衙就该免费替他们出头?” 吴广笑道:“谁叫咱们是百姓父母官呢。” 王武、赵泽伦、姚华昨晚带着一个总旗的兵力,跟随“一月杀”出城捉拿韦陀去了,如今的县衙,乃唐喜的天下,唐喜摆出一副县令的姿态:“好了好了,你等恪尽值守,休让闲杂人前来闹事,本官上街巡查巡查。” 吴广笑道:“头,你是嫌咱县衙里有酒无肉吧。” 唐喜嘿嘿一笑,忽又脸色阴沉地骂道:“韦陀也真该死,那次在长寿山庄怎不把你这多嘴的舌头割掉!” 正说着,忽闻外面吵吵闹闹,唐喜等人赶至衙门外,只见远远地一群人,约有二十几个,大家哭哭啼啼地朝县衙走来。 近了细看:古稀叟牵着白头妪,悲愤妇拉住号泣儿,跌跌撞撞急行路,凄凄惨惨呼冤忙。唐喜大惊道:“遭了,又不知闹出什么事,县爷知道了我们肯定要挨板子,兄弟们,快,快截住他们,休放进衙来。” 唐喜、吴广、王贤等十几个捕快将来人拦住,询问缘故,原来是昨夜县衙抓了他们的亲人,全被诬为韦陀杀手,大家相约前来伸冤。 唐喜乃滑头鬼,笑着安抚众人道:“乡亲们,县衙昨日并未有囚犯押入,想必是县令找你们亲人做些调查,发现你们的亲人并非凶犯,故又放回去了。” 众人道:“我们来时,亲人并未回家。” 唐喜道:“你们一来一去,路上耽误多少时辰,现在回去,亲人定然在家了。” 众人道:“当真?” 唐喜道:“我乃捕头,你们怎不信我?” 众人想想也是,说不定亲人已经回家了呢,大家擦了眼泪,谢了唐捕头,扶老携幼地回转去了。 唐喜叹息道:“王大人信任乞丐,越来越胡闹了。” 吴广冷笑道:“臭乞丐胡来,再有七八天就满一个月了,看他怎么收场!” 王贤道:“到时候,还得靠咱捕房兄弟们来抓韦陀。” 3 经这么一闹,唐喜也没了心情再上街,与吴广等人回到捕房,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可刚合眼没多久,又有差役来报:“唐捕头,王大人令你带三十个兄弟速到城外七里铺集合。”唐喜问:“韦陀抓住了没有?”差役悄声道:“‘一月杀’抓了二十个嫌烦,秘押在七里铺。” 唐喜不敢怠慢,携带三十个捕快匆忙来到七里铺时已近黄昏。县令王武、主薄姚华、典史赵泽伦召集众人道:“一月杀先生率领州府军士已捕得嫌犯二十人,现羁押于楠木林中严审,军士们一夜不睡,甚是劳累,我已着他们回去了,你们三十人今晚在此值守,凡事听从一月杀调度,不可懈怠。” 话音刚落,乞丐一月杀从楠竹房子里走了出来,摆出一副县令的姿态安排道:“你们捕盗不行,本乞丐将盗擒来,你们守着别让他跑总行吧?今晚,众人在这附近分散守候,莫要让闲杂人靠近。” “啊……啊……啊……”“招不招?”“啪……啪……啪……”“官爷,求求你放了小人,再不放小人下来,小人这手就要断了……”“断手算什么?不老实交代,大爷要你命……” 远处,隐隐传来凄厉的求饶声和恶毒的责骂声,大家虽未目睹,但仅凭这恐怖的声音,就足以让人想象出那边楠木林里的悲惨。 王武交代完毕,即与姚华、赵泽伦打马回城,唐喜按照乞丐的安排,着众人在楠木林外一里远各处放哨,又请示道:“先生,一切部署妥当,我等还需做什么?” 乞丐道:“好,很好,来,唐捕头,你随我去楠木林。” 二人进入竹林中,里面有竹房几间,其中一大间正是关押犯人之所。乞丐推开门,唐喜趁机往里一看,见二十个汉子被捆绑在屋内四周墙角,个个袒露上身,血肉模糊,烧伤的,刀伤的,鞭伤的,断骨头的,竹签插耳的,石头砸脚指头的,什么伤都有,一句话,惨不忍睹。 再细看屋中央,栓有一条恶犬,犬边又有一缸,缸口被盖得紧紧的。四个行刑大汉累得瘫软在椅子上,显然,折磨人也是一项折磨人的工作。 “废物,全是废物,滚回去,待我酒足饭饱后亲来审讯,”乞丐大骂四个无用的大汉,四人灰溜溜地走了,乞丐举起皮鞭,猛抽其中一个被绑的犯人,问道:“招不招?”那人不说话,只是摇头,乞丐骂道:“好,等会叫你尝尝我的手段。” “唐捕头,我们喝酒去,休要着急,明日早晨,真凶必现原形,哈哈,”乞丐丢了皮鞭,拉唐喜出了大屋,二人来到另一间屋内,盘腿坐下,享受起美味佳肴来。 乞丐喝了几碗,似乎快要醉了,躺在地板上,迷迷糊糊的。唐喜见他睡下,也不管他,一个人埋头吃肉。乞丐呓呓言道:“唐捕头,今晚叫你见我手段!” 唐喜喝了口酒道:“先生神断,唐喜敬佩,只是,不知道先生有何手段?” 乞丐打了个嗝,笑道:“莫急,待会叫你大开眼界,哈哈。” 唐喜弃了酒肉,移至乞丐跟前道:“先生,唐喜为官三四年来,审人无数,苦于没有好手段,一直未曾破过什么大案奇案,今日一定要好好向先生讨教讨教。” 乞丐闭着眼睛,呓呓道:“那是因为,你,唐捕头,太仁慈了。” 唐喜道:“此话怎讲?” 乞丐突然睁眼坐起来,神秘地问:“你可知犬为何物?” 唐喜凑上前倾耳细听,乞丐道:“犬这东西,对主人忠诚,对外人凶残,他不分好坏、不辨善恶,只认骨头,只要有骨头给他,他就认你做主人。”乞丐见唐喜听得认真,又笑了笑道:“所以,坏人喜养狗,为何?狗不咬我,却可以咬别人,养狗有利而无害。而好人不养狗,为何?它虽不咬我,却会咬着别人,养之岂不害人?哈,哈哈,我就爱狗,特别爱,待会让你看看我这狗的厉害。” 唐喜赞问:“先生对狗这畜生分析得极为精辟,卑职佩服,只是先生这狗有何妙用?” 乞丐得了奉承,早已没了睡意,得意洋洋地道:“我这狗喜吃生肉,越是血淋淋地它越爱,待会我放他去咬还未招供的七人,让他们眼睛睛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口一口撕下来,哈哈,你想,有几人敢不招供?”乞丐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唐喜身上抓来抓去,模仿狗撕咬人的姿势。 “妙,妙,大人好手段。对了,听先生之意,已有十三人招了?” 乞丐道:“是,但这十三人供词似于凶案现场不符,我怀疑真凶在尚未招供的七人中。” 唐喜一副忧虑状,怛怛言道:“先生,万一真凶挺住硬是不招怎么办?” “嘿嘿,我那缸中还有一缸无毒小蛇,谁要是不招,我就将他丢进缸里去,哈哈。”唐喜听了目瞪口呆,乞丐将鞋脱了丢在远远的,神秘一笑道:“你放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刑之下必出真凶。” 唐喜回过神来,笑道:“敢情,先生之所以敢吹嘘‘一月杀’,就是料定杀手已金盆洗手,故而可放心的重刑陷害他人,既捞钱又博名。” 乞丐会心一笑,拍拍唐喜肩膀道:“只要心狠,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知我者,滑头鬼也,哈哈哈哈。”乞丐舒服地躺下,四肢展开,复道:“滑头鬼,你也睡下,给我讲几个罗山故事消遣消遣。” 唐喜拱手行礼道:“卑职是来保护先生的,哪敢与先生同塌而眠,先生想听什么故事,卑职站着讲就是。” “恐怖的,越恐怖越好,最好能吓死人的,哈哈。” “卑职遵命,”唐喜在卧房内缓步走动,边走边说:“那卑职就编一个能吓死人的故事。” 乞丐立即来了精神,复又翻身坐起:“讲。” 唐喜似乎在讲故事,又似乎在回忆往事。 “很多年前,有一公差,本事没多少,野心却很大,他一心锄强扶弱,专行侠义之事,为豪强恶霸所不容。”唐喜娓娓道来:“后来,他被人设计用马车撞死,凶手们勾结县衙官员,将此事认定为意外事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仅仅赔了几十两银子草草结案。” 唐喜稍稍停顿,复道:“说来也巧,后来,公差的弟弟也当了公差,做了捕头,可弟弟与哥哥完全相反,他贪酒、贪色、贪财、贪赌、贪睡,就是不贪功,黑白二道都讥笑他是‘滑头鬼’、‘五贪捕头’。” 乞丐听了,为之一惊。 “弟弟看似糊涂,其实心明如镜,他不相信哥哥死于意外,就做了副面具,修了条铁檀木大棒,暗中扮成韦陀模样,深夜潜入驾马车撞死哥哥的信财家,对其一阵棒打,逼迫他说出了真相。” 乞丐蹴然,如坐针毡。 唐喜顿了一下,又道:“既杀信财,弟弟决议除恶务尽,誓要剿灭全县为非作歹的恶人。谁料,信财一死,县衙误将老实人信忠给抓了起来,弟弟为了不冤枉他人,决议再次露面,以此告诫县衙抓错人了,碰巧曾诚、曾四兄弟俩仗势欺人,弟弟于是又扮韦陀杀了曾诚、曾四,并故意让人看见。消息传至县衙,县衙果然发现自己抓错了人,将老实巴交的信忠放出了大牢。” 唐喜来到桌边喝了口水,继续道:“后来,弟弟潜入元霸家中,元霸为求活命,又供出更多内幕,谋害哥哥之事得到白龙王默许,县丞高海涛收受贿赂,勘查现场时隐了真情,将凶杀做成意外。弟弟杀了元霸,平日里依旧做他的滑头鬼,以此麻痹黑白二道,暗中却寻机除恶。两三年间,全县恶棍陆陆续续被杀者约有二三十人,那日酒后回城,巧遇花狐一伙行恶,弟弟借醉沉睡,等吴广、王贤等人与乡民都去追赶恶人时,他溜出马车,扮成韦陀模样,抄小路赶上花狐一伙,将他们乱棒打死,然后,复又迅速返回马车内装睡,蒙骗了众人。” 乞丐神色慌张,汗流浃背。 唐喜笑了笑:“弟弟本打算放过高海涛,因为高海涛没有直接参与杀人,只不过事后掩盖真相,罪不至死,可是,他为了立功,不仅酷刑折磨朱万,还抓了一帮无辜者,弟弟大怒,遂让吴广邀高海涛出来,在长寿山庄杀了此贼。那姚明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他要找死,弟弟也乐意成全他。” 乞丐大骇,脸露惊恐之色。 “唉!”唐喜长吁一口气道:“弟弟虽能除恶,未曾想恶人却层出不穷,几年来搞得他疲惫不堪,真想金盆洗手,不料龙王竟然放出豪言,要拿弟弟的面具、大棒、人头祭奠他的兄弟,呵呵,好好的活着多好,偏要向牛头马面招手。” “于是,你趁白龙王不注意,趁他喝茶的时候打死了他?”乞丐浑身颤抖,蹴然问道。 唐喜正色道:“不,弟弟光明正大,岂能为此小人勾当。那天,弟弟为防止外人闯入后院,特将后院锁上,并将锁孔堵死,然后背上包袱翻墙进去,大大方方地去找白龙王,告诉他真相。” 唐喜陷入深沉的回忆中…… 4 那日,午饭过后,白伟正准备小睡一会,忽然听到脚步响,遂从楼上往下一看,见是捕头唐喜,于是也下楼来,在后院正堂门口相遇。 白伟与官府的人打交道,都是与县令、县丞、主薄、典史等交往,对于像唐喜这样的捕头,白伟从内心里就瞧不起,总觉得是个小人物,自己与唐喜这样的人称兄道弟有失身份。因此,凡是需要与捕房打交道的时候,白伟都是让元霸、姚明礼、赵得志他们去办,实在办不成,白伟会找王武出面。 唐喜当捕快时,是出了名的窝囊捕快,提升为捕头后,是出了名的胆小捕头。唐喜个子不高,身材瘦小,平时穿着邋遢,没有一点儿官爷应有的威严。唐喜贪财也是出了名的,只要有人送礼,他都照单全收,在大街上遇到打架斗殴的事,唐喜跑得比谁都快,赌场、勾栏、青楼、酒楼是唐喜常去之所。白伟虽然很喜欢这样的捕快,因为只有这样的捕快多了,自己才能少却许多麻烦,但是,白伟自认为是罗山第一好汉,从心底里瞧不起这样的窝囊废物。 因此,见到唐喜站在门口,白伟很是反感,前院的下人也太失职了,怎能让这样的废物随意出入后院,待会儿非得好好训斥一番下人不可。 白伟轻蔑地问:“唐喜,找我有事?” 唐喜神秘地道:“龙王,小人有要事相告。” “哦,”白伟听唐喜这么说,更是感到意外,心里暗想,这个马屁精莫不是有鬼杀手消息特来请赏?于是立即换了一副笑容道:“唐捕头请进。”白伟将唐喜让进正堂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随即问道:“何事,快说。” 唐喜进了客厅,也不等主人叫坐,自己将黑色包袱往桌上一放,然后坐在旁边虎皮椅上,又以一副主人的口气冲着白伟道:“龙王,请坐。” 白伟甚为诧异,这家伙来我龙王山庄,竟然像进自己的家一样,将东西随便放,还请我坐,到底谁是主人谁是客? “唐喜,天气炎热,我要午睡了,你有什么事快说,休要絮聒,”龙王冷冷地道。 唐喜可是一本正经:“龙王别急着睡,从今以后你睡觉的日子长着呢。” 龙王莫名其妙,未能领悟唐喜言下之意,怒道:“唐喜,你到底有什么屁要放?” 唐喜见龙王动怒了,忙赔笑道:“好,我说,我说。” “龙王一掌劈断树杆,果然是我们罗山第一好汉,”唐海竖起大拇指,那神色,颇似名师夸赞自己的高徒,惹得白龙王哭笑不得。 白龙王亦在不远处坐下,唐喜忽然脸色一沉,厉声责问道: “你贵为罗山霸主,为何要害我哥唐君?” 最后这一句,几乎是一字一句,字字千钧有力,字字饱含杀机。 这一问,白伟犹如惊雷灌顶。 此事天衣无缝,这个糊涂虫弟弟怎么知道?真是太蹊跷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唐喜一并杀掉,斩草除根,呵呵,这糊涂虫竟然胆敢只身前来,把我白龙王看成是一条小白蛇了。 沉默了好一整子,白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阴沉,闻之惊秫。 白伟猛然收住笑声,慢慢站起来走到门边,轻轻地把门关起来并拴上,阴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好,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有些事不需要有理由,比如,大象踩死蚂蚁。” 唐喜自问出这一句话后,一直死死盯着白伟的脸,见他久不言语,神色先是惊愕、后是恐惧、慢慢的又眼露凶光,到最后大笑,起身关门,心里明白白伟已经起了杀机。 唐喜慢慢站起来:“不,我来并不是为了问你,而是来送东西给龙王的。”唐喜将之前放在桌子上的黑包袱打开,露出一副面容慈祥,脸色粉嫩的面具,面具旁边是一根漆黑的铁檀木棒。 这两样东西,把白伟吓得心惊肉麻,冷汗直冒。抬头再看唐喜,唐喜笑嘻嘻地道:“如果白龙王本事够大的话,也可以将我这颗人头拿去,这三样不正是龙王势在必得的么,我今天给你送来了,你的一百两金子呢?” 白伟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和县衙苦苦寻找,神出鬼没、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鬼杀手”,竟然就是天天跟大家呆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胆小怕事,爱贪小便宜的窝囊捕头唐喜。 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白伟差点倒地。 唐喜满脸杀气,阴冷言道:“龙王不是急着睡觉么,小人这就送你入眠。” 白伟回过神来,知道一场恶仗在所难免,冷笑道:“你就这么自信?在罗山,我白龙王从未输过。” “你以为你自己真是一条龙?” “我是真龙还是假龙,你是真鬼还是假鬼,十招之内便有分晓!”白伟运足力气,摆好架势。 唐喜也暗中运气,冷笑道:“好。” 白伟猛向唐喜扑去,唐喜亦一心想着报仇,因此也不避让,挥拳迎上。 “原来你深藏不露,不过,终究还是嫩了点,”恶斗间歇,白伟冷笑道。 白伟话音未落,突然发现前面的唐喜不见了踪影,正在惊愕之际,唐喜从天而降,一掌拍下来,正打着白伟头顶。白伟脑袋晃了晃,顿觉眼花缭乱,唐喜冷笑道:“再才是我的真功夫,使出来让你开开眼界。” 白伟立稳后,大喊着朝着唐喜抓来,唐喜深知白伟力大,不能跟他硬拼,故而轻轻一避躲开,迅速闪到白伟背后,对着后脑袋又是一拳。白伟猛烈转身,操起木椅砸来,唐喜用双手往上挡住木椅,同时腾空飞起,整个身子来了个倒筋斗,双脚正踢在白伟下巴上。这两脚踢去,白伟已经是满嘴流血,双脚也开始打颤,立都立不稳了。 唐喜拿起桌上的铁檀木棒一步步逼近白伟,白伟虽有一身本领,但在灵活轻巧的少林轻功面前也是一筹莫展,纵横江湖三十多年,白伟第一次体悟到蚂蚁面对大象的无助。 唐喜飞身跳起,再次跃到白伟头上,凌空而下,白伟赶忙举起双手意欲挡住,不料唐喜变换招式,用木棒直戳白伟眼鼻,戳中后,白伟一把抓住木棒,唐喜松开手,对着白伟眼鼻就是一拳,白伟歪斜几步倒了下去。 唐喜复又捡起地上的木棒,对着白伟头部猛打,十几棒下去,白伟的头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样了。 见龙王已死,唐喜将木棒和面具放在他尸体边上,轻声道:“龙王,睡吧。” 5 “你将面具,铁檀木棒弃了,表明你决意金盆洗手了?”乞丐听完故事,已经没了惊慌之色,或许,他认为唐喜既已金盆洗手,今日必不会对自己逞凶。 唐喜的回答令其失望:“先前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既然遇到为了钱财而草菅人命的恶人,不容唐喜袖手。” “这么说来,我今日命休矣!”乞丐恐惧了。 “你这臭乞丐人臭心更臭,留在世上何用!” 乞丐自知难逃一死,悲伤叹息:“唉!也怪我贪心,好好的乞丐不做,偏要掺和这趟浑水,今晚葬身此地,可真是死有余辜呀!唐喜,我罪业累累,死不足惜,请允许我亲手放了这二十个无辜者,也算稍稍弥补一下我的罪过。” 唐喜暗想:“谅他也耍不出花招,且二十人被锁,钥匙多,我去一把锁一把锁地开也是麻烦,不若遂了他心愿,”想到这里,唐喜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审讯房内,乞丐颤抖着摸出一大串钥匙,一一替这二十个奄奄一息的可怜人打开套在身上的锁具。 开完锁,乞丐缓慢转身目视唐喜,神情凝重,赞道:“韦陀杀手果然正义,爱憎分明,令人敬佩,本欲放你一马,怎奈律法森严,不容徇私。” 唐喜微惊,这话,分明是审讯人的口吻。 乞丐道:“束手吧。” 唐喜莫名其妙,忽见那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二十个无辜人慢慢地爬了起来,而且,每人手中都紧握兵器,或刀、或剑、或枪、或槊。 唐喜大惊失色。 这帮人将唐喜团团围在中央,乞丐道:“我知道你就是鬼杀手,不,应该说是惩恶扬善的天神韦陀,为了抓获你,特让王武请知州张杰张大人派来二十个高手相助,我带着他们抓了二十个百姓秘押在这里,但是,你来之前,我已让他们互换了衣服,百姓走了,二十个高手假扮成嫌犯锁在此处候你。” 唐喜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衣衫褴褛的邋遢乞丐竟然如此老辣,将自己悄无声息地骗入彀中,自己还无知无觉。 这屋子不大,屋顶被钉得死死的,再好的轻功也休想破顶而出。 事已至此,只有你死我活了,唐喜虽手无寸铁,也要鱼死网破地拼一把。 “天神韦陀从不伤及无辜,我与这二十位好汉与你无冤,又未曾为恶,你难道还要大开杀戒?”见唐喜眼露凶光,拳头紧握,乞丐最后规劝唐喜束手。 唐喜哈哈笑道:“我们是无冤,但你们身为狗卒,推行恶法,为害甚于杀人放火。” 其中一大汉道:“唐喜,亏你还是个捕头,我们依朝廷律法抓你,如何为害了?” “法有善恶,律有好坏,今日之法,治民不治官,治弱不治强,治善不治恶,为官者,不除恶也就罢了,反倒还来帮恶,为害还小么?” 那大汉低头、汗颜,不敢再语。 乞丐笑道:“善恶是非与我何干,善法毒律关我屁事,本乞丐眼里没有公义,只有酒肉,唐喜,本丐虽也敬你,奈何酒肉诱人,休要怪我。” 乞丐将手一招,其中一大汉举槊刺向唐喜,唐喜头一偏躲开,那人又刺,唐喜抓住槊杆,飞脚猛踢,将他逼退几步,顺手夺来长槊。 乞丐大惊,喝道:“一齐上。” 二十个高手齐齐地攻来,唐喜挥槊抵挡,屋内刀光剑影,枪刺槊戳,杀声震天。乞丐在侧,原以为二十高手擒一个唐喜绰绰有余,现在看来也需一番苦战才行,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战了许久,倒了六个高手,唐喜也已伤痕累累,终究寡不敌众,被另外十四柄刀枪剑槊死死抵在墙角上不能动弹。 “休要杀他,”乞丐见唐喜终被制服,大喜过望,蹦跳着窜至唐喜跟前,嘻嘻地笑,“狗县令答应事成之后再赏百金,嘿嘿,这可是一百两活生生的黄金呢。” 6 罗山县衙公堂,县令王武端坐公案之后,姚华、赵泽伦等一干大小官吏分坐两侧。 乞丐率领众高手将五花大绑的韦陀杀手掷于公堂之中,众人大惊,王武勃然大怒:“臭乞丐,为何将唐捕头绑了,我要的是韦陀杀手!”赵泽伦、姚华等都责怪道:“一月杀先生,你搞错了。” 在罗山,谁不知道唐喜?滑头鬼,五贪捕头,这个平日里见了上级和江湖恶霸就像见了老爹一样恭敬的人,怎会是韦陀杀手? “喂,喂,喂,众高手为证,此人即是真凶,”乞丐嚷嚷道:“你们县衙不会是想赖掉那一百两黄金吧。” 众高手道:“一月杀先生所言不虚,唐喜亲口供述杀人经过,我等众人在竹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大人,你看,我们二十人擒他一个,死了六人才将他制服。” 王武这才发现确实少了六个高手,再看躺在地上的唐喜,他双目紧闭,并不争辩,似乎是默认了。 “唐喜,他们所言属实?”王武还是不敢相信。 “大人,我就是韦陀,”唐喜终于开口了。 “啊,这,这怎么可能?” 乞丐道:“大人,其实案子特别简单,唐喜哥哥唐君执法不阿,为白龙王手下众恶所不容,他们征得白龙王默许后,设计让信财驾车撞死了唐君。唐喜不相信这是个意外,深夜潜入信财家查出真相,于是先后杀人报仇,做下这一连串凶案。皆因他平日里装成一副贪财好色,胆小怕事的窝囊状,使黑白两道都未怀疑他就是杀手。”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韦陀武艺高强,花狐这些人都是一棒杀之,可是,象信财这样的废物,尸体上却有数十伤痕,韦陀为何要在杀他之前如此折磨他?因为他要逼迫信财说出什么秘密。吴广是唯一一个两次碰到凶案的人,他刁钻圆滑,做捕快多年,想必做了不少坏事,可奇怪的是,天神韦陀在长寿山庄行凶时,竟然不杀他。而且,花狐被杀,唐喜醉卧马车之上,高海涛被杀,唐喜醉卧百春园里,又加信财曾经撞死过唐君,此案不是很明析了吗。更重要的是,唐喜杀白龙王时,他将龙王山庄后院锁上,又在锁孔里塞入铁削杂物,被正欲窜进龙王山庄行窃的鲁奇看见。” 大家听了此番分析,一个个恍然大悟,一月杀早就断定凶手就在我们附近,果然不假。 王武无不惋惜地埋怨道:“唐喜,你怎的做事如此糊涂?既然已查明杀害哥哥的凶手,何不早向本官递上状子,本官如知真相,定然为你做主,现在可好,你擅自杀人,虽然报了大仇,却也害了自己一番好前程,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唐喜冷笑道:“天地有邪气,人间无正义,你若真是铁面青天,我又何必假面韦陀?” 王武听了羞愧难当,颇觉无颜,恼羞成怒道: “你不来我大堂告状,怎知本官不是青天?”忽又猛拍惊堂木道:“来人,将唐喜暂押大牢,等候公审。” 第四二回:盗贪官招惹祸害,走异乡巧遇富少 1 秋风习习,红叶摇摇,不知不觉又到了金秋十月。 鲁奇双手抄在背后,嘴里哼着曲调《水仙子》,悠闲地在河边散步,只听他轻唱前朝的曲儿道: 小堂不闭野云封,隔岸时闻涧水春。比邻分得山田种。宦情薄归兴浓。想从前错怨天公,食禄黄蓥翁,忘却绿酒钟,未必全穷。 不知何时,老五跟在了屁股后面,“奇哥奇哥”的叫个不停,鲁奇回头骂道:“你烦不烦,告诉你我已金盆洗手专心修锁了,怎么你就不信呢?” 老五笑道:“奇哥你这话谁能信呀,就你这本事,小弟我十辈子也学不来,你洗手了那真是金船沉了海底,怪可惜的。你就收下我吧,让我跟你鞍前马后的,也显得奇哥有威风是不?” 鲁奇停下来,瞅了眼老五那死皮赖脸的样子,骂道:“你能不能给我长点志气,老早就教你了,休做那拔葵啖枣的勾当,一天到晚捞不到几个银子不说,他娘的还要被县衙那帮走狗踩在脚下,受他们的窝囊气。” 老五道:“奇哥说的是,可人家是官家人,我们是庄家人,咱就是那受气的命。” 鲁奇大怒:“屁话,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是贼,我们也是贼,凭什么他们可以抓我们,我们就不能抓他们?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要做就做点大事,你瞧那天下第一寇盗跖,人家做的都是惊天大案,县衙捕快一听说盗跖都吓得直尿裤子,你们几个天天只知道偷鸡摸狗的,他们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老五一心想跟着鲁奇,见鲁奇发怒了,忙赔笑脸道:“我现在不就是想跟着奇哥做点大事吗?” 鲁奇暗思,老五好吃懒做,手笨脚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身边只会坏事,还是赶紧支开的好,遂装起糊涂来,反问道:“跟我学开锁,开锁能成什么大事?” 老五上下打量一番鲁奇,嘿嘿笑道:“奇哥别开玩笑了,别说你天天吃香喝辣,赌桌上那么阔绰,就你这身绸缎长袍也得好几两银子,这狼皮虎头靴,还有鹿皮绒冒,全身加起来也有十多两纹银,修锁?修锁能这么阔绰?奇哥,你以前很仗义,今日发了大财怎么一点儿也不讲情义了?” 鲁奇叹口气道:“不是我忘了兄弟们,实在是……,唉!我真的不能再瞎闹了,老五,你看前面那穿灰色长袍的汉子,他身上的银子全给你,你拿了钱赶紧回去,日后休再说什么情义不情义的话。” 老五一看,远处走来四人,其中一人身着灰袍,颇似富贵之人。老五道:“奇哥莫逗我了,人家的钱怎么会送给我?” 鲁奇也不答话,一个人朝前小跑过去,快要与那四人交过之时,鲁奇一不小心往前一窜,差点扑倒在地上,那靠河边行走的的汉子本能地伸手一扶,正好扶住鲁奇,鲁奇无比尴尬,红着脸道:“多谢大哥!”那人笑道:“不客气。”其他三人见鲁奇一副狼狈相,不禁捂嘴窃笑起来,鲁奇连说:“见笑,见笑。” 待四人走远,老五赶上鲁奇一看,见他手上已经多了个钱袋子。鲁奇将钱袋子仍给老五道:“回家吧。”老五接过钱袋掂量掂量,又惊又喜,拉开一看,里面有好几两碎银和几十文铜钱,心中大喜,赶紧拿出十余个铜钱要谢鲁奇,鲁奇连忙摆手:“别,我说过他身上的钱你全拿走,以后别烦我就行。”老五连说几声谢谢后走了,鲁奇摇头叹道:“唉!就这么点出息。” 打发了老五,鲁奇悠哉悠哉地往家走,快到门口时,见一青年远奔而来,近了一看,是金鱼,“我的天,不会又是来要救济的吧?”鲁奇暗自猜想。 金鱼跑至跟前,神秘地凑到鲁奇耳朵边道:“奇哥,最近师父他们几个到处抓我们兄弟。” 鲁奇惊问:“抓我们干什么?他既然瞧不起我们,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凭什么抓我们?” 金鱼道:“听说是抓小偷,凡是有过偷东西前科的都抓。” 鲁奇大怒:“他以为当了我们几天师父就了不起,他又不是捕快,老子偷鸡摸**他屁事?尊敬他是师父,不尊敬他,他娘的就是狼霸手下一条狗。” 金鱼见鲁奇大声说话,赶忙将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小声点儿,悄声道:“前天师父将李蛋蛋叫去,问最近有谁发了横财。昨天陈虎将瓜子壳扭去问话,瓜子壳不愿走,被陈虎打了个半死,后来师父说情才放了。今日师父、刘广福将歪嘴巴拉走,刚才我见歪嘴巴回来了,鼻青脸肿的,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巡检司巡检陈成家里上月被盗,那陈成虽是官府中人,却不信任官衙捕快,偏就找到狼霸,出银三十两请一狼三虎私下寻找盗贼。” 听到这里,鲁奇全明白了,心中倒吸了口凉气。 自从下定决心不再小偷小摸后,鲁奇近一年时间不偷了,而是刻苦练功,钻研偷盗之术,两个月前,鲁奇自以为大功告成,于是决定重出江湖大干一场。经过踩点、调查,决定将罗山霸主白龙王和巡检陈成作为目标。上个月初,鲁奇拿了几张纸,一只笔,深夜潜入陈成家中,在里面翻了个底朝天,将所得之金银、珠宝、玉石、燕窝、人参等物一一记在纸上,又在纸上附言: 九州四海君子,夜访贵府宅院。明日官差询查,索要失物清单。巡检公务繁忙,小人预为清点。县令大人问起,尊驾呈上此单。 这次出手,鲁奇共盗得各类财物折价白银一千六百两。 想来是那陈成看到鲁奇留下的字据后不敢报官,毕竟被窃财物均为贪赃枉法所得,如何能让官府知晓,因此只能哑巴吃黄连了。但陈成又咽不下这口气,不报官,就通过江湖手段来出这口恶气,这倒是出乎鲁奇意料之外。鲁奇知道,虽然自己复出之事从来不跟以前这帮兄弟透漏半个字,每天仍假装跟师傅摆摊开锁,偶尔也帮帮父母卖水果,但是一狼三虎迟早会找到自己。况且自己最近吃喝玩乐,用钱大方,连老五都看出来了,狼霸岂能不知? 看来,呆在罗山,必然难逃一劫,以狼霸的手段,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现在别无他路,只有跑了。 怕什么,这世道,只要手段高,处处乐逍遥。 鲁奇打发走金鱼后匆匆回到家里,收拾衣服,留下几锭银子,对父亲鲁源道:“爹,孩儿有个要好的兄弟在合肥做木材生意,如今发达了,来信唤孩儿过去一起发财,我马上就去,日后回来探望二老。” 鲁源见儿子如此匆忙,急问道:“你哪个兄弟?怎的从未听你说过,莫不是什么狗肉朋友吧?” 鲁奇正色道:“人家可是正经生意人,你不要乱说。” 鲁源道:“不管怎样,等你娘回来,须跟她说一声才行。” 鲁奇说:“不行,我与江湾的船家约好了时辰,耽误不得。” 鲁奇收拾完毕匆忙出门,刚走出十几步,又回头嘱咐道:“爹,你和娘多保重!” 出了县城来到郊外村庄,鲁奇四下张望一番,找到一个农户,花十五两银子托他去村里买了良驹、干粮,鲁奇翻身上马,一路朝东直奔合肥而去。 2 合肥城人流穿梭,热闹非凡,但鲁奇满心凄凉,直觉得繁华如素,无心赏景,草草地找了家客栈住下。 鲁奇放下包袱脱衣上榻,但说来也怪,虽是远途疲敝,却辗转反复不能入睡,干脆穿衣起床,叫来店家询问道:“合肥城内何处景胜?”店家答道:“城内包公祠、逍遥津风景别致,城外蜀山、巢湖山水迷人。”唐喜大喜,骑马跑到巢湖玩了大半天回来,后又往逍遥津溜达,觉得没意思,复又跑到包公祠游览。 鲁奇下马进去,包公雕像两边是一短联,左边书:“人皆称铁面”,右边写:“公乃真青天。”见此对联,鲁奇又想起唐喜在公堂上的话来:“天地有邪气,人间无正义,你若真是铁面青天,我又何必假面韦陀?”想着想着,鲁奇不禁愧疚起来,想那唐喜虽然嬉皮笑脸,是大家眼中的滑头鬼,可是细想起来,世人个个都错看他了,此人武艺超群,却从不显露;报仇雪恨,又不滥杀无辜;外表贪婪成性,内心善恶分明。此等人物才是真英雄,我鲁奇稀里糊涂,竟然出卖了此等好汉,陷他于死地,岂不负了天地正气,人间豪情? 鲁奇心烦意乱,离开包公祠回到客栈,躺在床上琢磨下一步去向,暗自思索道:“唐喜在嵩山少林寺学来一身好武艺,我何不也去学一番本事,将来也像他那样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岂不痛快!”鲁奇如此盘算,心中欢喜,但转念一想:“不妥,如今北方战乱不断,听说官府在河北、河南、山东之地到处抓捕男子从军,我如前去嵩山,万一被抓了去打仗,那就坏了,福建亦有少林寺,我何不去福建学艺,数载后回罗山,那时十个狼霸都不怕他,哈哈。” 目标已定,身心舒畅,鲁奇住了一宿,次日一早退了客房,纵马南下,经九江、南昌、鹰潭,穿过武夷山区,一路游山玩水,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来到福州。 福州也是个繁华之所,鲁奇徒步游了几天,自觉惬意。这天又上街玩耍,不经意间来到一座古刹前,抬头一望,原来是“法海寺”,但见寺内人头颤动,烟雾缭绕,细听又闻钟声悠悠,佛号融融。鲁奇抬腿入寺,招来小和尚问道:“小师父,敢问南少林寺距此还有多远?”小和尚回道:“不远,就在往南百里之外的莆田县内。”鲁奇谢了小和尚,匆匆游览一番法海寺后回到客栈,当日早早安歇,绸缪着次日一早前往莆田。 3 莆田系兴化府下一小县,南、西、北三面环山,东临大海,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虽说一方土地养一方人,按理说以莆田地理之便,既可靠山吃山,又可靠水吃水,莆田人应以山水为食,专事打猎捕鱼行当才对,可是说来也怪,莆田之地古产骗子,以拐闻名。如今以莆田为首的莆田、泉州、漳州三地,骗风盛行,州府县衙虽然每每禁止,但民风如此,官府亦无可奈何。 鲁奇也是晦气,竟然稀里糊涂地来了这民风刁钻之地。 第二天,鲁奇策马扬鞭,跑了两三个时辰,远远望见一座城池,鲁奇询问路人,知是莆田古城,心中大喜,飞马奔去,下马入城,找了家气派的酒楼,将马交与伙计喂养,径直入楼找了个好位置坐下,点了几道荤菜,要了一壶水酒,美滋滋地吃喝起来。 酒足饭饱,鲁奇叫来伙计,付了饭钱,又询问客房价格,伙计道:“我们这里有三等客房,上等客房宽大,全是崭新家具,临街有窗,视野开阔,每间三两银子,中等客房……”鲁奇还未等伙计说完就打断道:“别说了,大爷就要上等客房。”边说边打开包袱,取出一大腚纹银丢给伙计。 鲁奇初入江湖,不懂财不外漏的道理,一时得意忘形,摆起了大富豪的架子,神气十足。 伙计见是贵客,转瞬间眉开眼笑,拿了银子殷切地说:“好嘞,客官随我来。”鲁奇背在包袱,随伙计上二楼,进了上等客房。 鲁奇跑了半天,委实困乏,本想上床睡觉,怎奈楼下喧哗鼎沸,遂开窗下望,但见街上熙熙攘攘,一片江南繁华景象,看得鲁奇喜不自胜。过了片刻,鲁奇酒力发作,直觉昏昏欲睡,随手关了窗,回至床边,脱下外套和皮靴,倒头便睡。 待一觉醒来,已是黑灯瞎火时分,鲁奇翻身起床,从包袱里取了一锭银子,盘算着先到楼下美美地吃上一顿,而后再去街上赏景。正欲出门,突然站住一想,将几百两银子放在客房里,万一来了个盗贼,岂不是悔之晚矣?鲁奇如此一想,折身又将包袱背上。 正欲锁门,听到背后有人问道:“大哥,请问这莆田城内有何消遣之所?”鲁奇回首一瞥,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此人身华丽长衫,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鲁奇回道:“我也是头一次来,正欲寻找夜晚消遣之地呢。” 那少年喜道:“真是有缘,小弟正欲下楼吃饭,兄长如不嫌弃,可与小弟同桌,饭后你我同游这莆田城,如何?” 鲁奇见少年穿着不俗,猜想必为富家子弟,有心对其下手,见他相邀,不禁暗自欢喜,忙道:“正好,我初来莆田,尚无一个朋友,小兄弟就算是我的第一个莆田朋友了。” 那少年道:“小弟也不是莆田人,祖籍漳州,今番来也是头一回。兄长哪里人,来莆田何事?” 鲁奇道:“我河南罗山县人,姓鲁名奇,听闻莆田少林寺有上乘武学,心生倾慕,特来拜师学艺。” 二人边说边下楼,在楼下找了张桌子坐下。 那少年喜道:“真是巧了,小弟姓王名雨,世住漳州,祖辈虔诚敬佛,常到寺庙做善事,积功德,漳州龙海安福禅寺、五恩宫、平和县白石庙、龙文的法因寺、南山寺等,都与我家有过善缘。上月曾祖父仙逝,闽东一带寺庙、道观的高僧、真人都去我家为曾祖父做超度,少林寺缘空大师亦在,我此来莆田正是替缘空大师到少林寺取法器。鲁大哥,你可随我前去漳州,让家父替你引见,只要缘空大师推荐,必能让兄长如愿以偿。” 鲁奇点了酒菜,笑道:“多谢王雨兄弟好意,我诚心学艺,想必少林寺不会拒之门外,何必远去漳州求人。” 王雨道:“兄长有所不知,这莆田少林可不比河南少林,莆田少林入寺极严,一般人很难成为寺中弟子,即便入了寺,也很难学到上乘功夫。如果缘空大师推荐兄长,寺内众僧对兄长定然另眼相看,何愁学不到好武艺。” 鲁奇一想,王雨说得也有道理,不禁叹气道:“唉,想不到这佛门清净之地也有此等陋习,也罢,我就随你去漳州一趟。” 吃了酒菜,王雨抢着付了账单,二人到城内游了一圈,至深夜方归。原来王雨就住在鲁奇隔壁,二人互道分别后,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鲁奇、王雨各自退了客房,酒楼伙计为二人牵来马匹,鲁奇背上包袱,王雨驼上两口木箱,二人骑上快马,一路南下直奔漳州。 沿途走来,王雨不停地向鲁奇介绍莆田、泉州、漳州一带人情风俗,鲁奇听得津津有味,二人有说有笑,俨然一对亲兄弟一般。 鲁奇虽是惯盗,但从不承认自己是“小偷”,因为“小偷”二字有损自己形象,在鲁奇看来,自己已经脱离了盗贼的低级阶段,是一个百无虚发,专找贪官污吏、巨富商贾、江湖豪强下手的侠盗。鲁奇将自己的每一次行动都看成是替天行道的侠义行为。 鲁奇之所以跟随王雨前往漳州,一方面是想拜见缘空大师,让他引荐自己入寺学艺。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到王雨家大捞一把,替天行道一回。鲁奇判断,王家不是官宦门户,就是富商之家,绝对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二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走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色将晚,王雨道:“鲁兄,前面不远就是泉州,你我人累马乏,就在泉州找一家客栈过夜吧。” 鲁奇道:“全凭王雨兄弟安排。” 进了泉州城,王雨道:“鲁兄,你看这街上客栈、酒楼很多,你可挑选一家如意的,店费自当小弟承担。” 鲁奇道:“我还有求于贤弟,岂能反让贤弟破费,你看前面那家叫凤凰客栈的如何?” 王雨道:“很好,这凤凰客栈看上去典雅质朴,很有情调,我们就住这家。” 二人进了凤凰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王雨争着要付房费,鲁奇执拗不过,只好依了他。鲁奇思忖:“此人虽为富家公子,却还仗义,我若偷了他家,定遭江湖朋友唾骂,也罢也罢,不偷了不偷了。” 4 泉州的夜别具特色。 鲁奇随王雨在街上逛来逛去,深感泉州之地与罗山之乡差异甚大,此处房舍风格、百姓言行均俱特色,让从未出过远门的鲁奇耳目一新。二人兴趣盎然,信步来到一家珠宝店前,鲁奇往里张望,只见里面玉石翡翠、金银玛瑙,各式各样的珠宝琳琅满目,只看得鲁奇眼放光芒,啧啧赞叹。 王雨笑道:“鲁兄喜爱什么珠宝?小弟买来相送,权当敬兄之礼。” 鲁奇慌忙推辞:“岂敢岂敢,我也只是看看而已,多谢贤弟美意。” 王雨道:“兄长不必客气,相识是缘,你我兄弟何必见外!” 王雨说着就要往珠宝店里走,鲁奇拉住道:“贤弟美意鲁奇心领了,只是愚兄粗俗,不懂高雅,对珠宝之类并无兴趣。” 王雨见鲁奇执意不要,也就只好作罢。 二人游了一会后回到客栈,店主笑吟吟地问道:“请问二人,哪位是王雨王公子?” 王雨道:“在下就是,店家有何见教?” 店主大喜,取出十两银子交还给王雨道:“方才泉州县丞方大人来客栈拜访公子,见公子未回,方大人命小人转告公子,请明日务必到县衙一访。方大人还付了房费,特别交待小人将白天收取公子的银子退还给公子。” 王雨见说,无奈地道:“本不欲烦扰他们,不想他们竟找上门来,怪哉,他如何知道我住在这凤凰客栈里。” 店主道:“据方大人讲,是二位公子刚入客栈时,被方大人一位家仆看到,这位家仆识得公子,回去后说与方大人的。” 王雨收了银子道:“原来如此。” 鲁奇与王雨上了楼去,各自道了晚安后回房歇息,鲁奇住东头,王雨宿西侧。 鲁奇推开牖门,见月明星希,风清气爽,不胜欢愉,喝了几杯茶,渐觉困乏,躺上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日次一早,鲁奇还睡在床上未起,只听门外有轻轻敲击之声,起来开门一看,见王雨站在门口,后面恭恭敬敬地立着两个公人,王雨道:“鲁兄,方大人派公人前来相请,如我再推迟,显得不近人情了,我去一趟县衙,午时回来再与兄长同往漳州。” 鲁奇道:“贤弟但去无妨,我也不急。” 王雨走后,鲁奇关上房门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起来,到楼下街边上吃了稀饭馒头,然后回房等候王雨。 将近晌午,鲁奇听到店家跟王雨打招呼的声音,知道王雨回来了,开门出去,正见王雨沿楼梯上来。王雨道:“鲁兄,让你久等了,我们这就去漳州吧。” 鲁奇道:“好。” 二人各自回房收拾行李,然后一道下楼到客栈后院取了马匹,向店主道了别,有说有笑地离店而去。 二人离去不久,就见街上来了十余个衙役陪同着一顶轿子朝凤凰客栈而去,鲁奇道:“怎么又是县衙的人,莫非是来找贤弟的?” 王雨叹气道:“唉,刚才去了县衙与方大人见面,方大人非要留我多住几日,我执意不肯,他又要赠我银两,也被我推了,不想他又来,不知为了何事?” 鲁奇道:“贤弟不回去相见?” 王雨道:“离家时家父叮嘱一路上不可张扬,我私自会见方大人已违父命,如果真的在此逗留几日,家父知道了定会责罚,我们还是走吧。” 二人快马加鞭,一路出城往南而走,行了二三十里远,王雨停下来,骑在马上喝水,鲁奇也勒住缰绳不动。恰好路边有一老丐,见鲁奇、王雨二人穿着不凡,就柱着拐杖上前求道:“二位公子行行好吧,老叫化三日粒米未进,饥饿难耐,二位公子如不相救,老叫化命将休矣!” 王雨问道:“老人家,看你也有六七十岁了,按理当有儿女,怎么孤身一人在此?” 老叫化苦道:“公子有所不知,老叫花有一儿子,也似二位公子一般大,前年不幸被疯狗咬伤,得了恐水病,从此家中失了支柱,老伴每日在家照顾苦命的儿子,我则出来乞讨,以此维持一家三条薄命。”老叫花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王雨眉头一皱,跳下马,从包袱内取出一大锭金子和三大锭银子递给老叫花道:“老人家,我随身所带钱财不多,这些金银你拿去,但愿能治好你儿子的病。” 老叫花见了那么多金银,知道遇着贵人了,即要跪地下拜,王雨慌忙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王雨年幼,岂敢受此大礼。” 第四三回:贪心陡起忘恩义,恩义深处是贪心 1 送走了老叫化,王雨心情沉重,默默上马,与鲁奇一道继续前行,约跑了三个时辰来到漳州城下。此时已经天黑,二人入了城去,王雨喜道:“鲁兄,已入漳州城,就算进了我的家,走, 快快随我入府,家父知道我相识了新朋友,定然欢心。” 鲁奇心想,这王家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在此闽东一带如此显赫,对叫花子也如此大方,连官府的人都敬如神灵,我鲁奇如此寒碜,去了他家定遭人家笑话,不行,今晚换身行头,买些名贵服饰穿上,明日再去他家。” 鲁奇道:“贤弟,今日天色已晚,愚兄不便上府叨扰,你可自回,我且暂住客栈,明天一早再来贵府拜访。” 王雨不依,道:“我家就在前面莲花街,离此不远,家中有的是上房,比客栈要强百倍,鲁兄何必在外面住宿?” 异地他乡得遇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兄弟,鲁奇深为感动,忙谢道:“贤弟盛情,愚兄心领,只是贸然入府打搅着实不便,明日一定前来。” “鲁兄稍等……”王雨视乎发现了什么,急匆匆跳下马朝街边一个小巷子口飞走而去,形色又惊又喜,竟然忘记了牵马。鲁奇也下马来,牵着自己的马和王雨的马,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地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光着脚丫坐在地上,前面铺了块烂布,烂布上摆了个黑黑的碗,其形状又与家常吃饭的瓷碗不同,王雨拿起这黑呼呼的东西,饶有兴趣地盯着看。 “这是什么?”鲁奇凑过去,不解地问道。 王雨没有回答鲁奇,而是问那少年:“你这什么东西,要买多少钱?” 少年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祖父临死时交给我,叮嘱我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准卖,万一家中急需用钱,一定拿到京城去,找家官宦富豪人家,可卖千两黄金。” “哈哈,尽会吹牛,这破碗能值千金?”鲁奇大笑。 王雨不笑,一本正经地鉴别着这个破碗,脸露惊喜之色。 那少年见鲁奇出言不逊,正要骂人,王雨连忙制止道:“大哥休气恼,我兄弟开句玩笑而已,不过你这东西卖千两黄金那也是虚言,你说个实价,如果合适,我买下了。” 那少年道:“实话跟你说,我自小丧父,如今母亲病重,我也去不了京城,因此跑了二百里山路来漳州将它卖掉,你们要是有心,就给一千两银子,少一个子儿我也不买,今日没遇着识货的,明早我带福州去。” “好,你随我去我家,我买了,”王雨当即决定购买。鲁奇暗自吃惊,心想:“这王雨真是个纨绔子弟,花钱如流水,竟然愿意花一千两银子买这破玩意儿。” 那少年道:“不行,我才不跟你走呢,我娘说了,城里坏人多,你要有心买,自个儿回家拿银子去,我在此地等你。” 王雨说了声“好”,然后站起来将鲁奇拉到一边,悄声道:“他这宝物名叫‘紫金钵盂’,乃汉代官家物件,如今已成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休说一千两黄金,就算一万两也值。此等宝物如果贡献给朝廷,布衣之身也可换个六七品官做。家父自小喜爱珍玩古物,十年前也收藏了一个,我时常把玩,因此识得。据《后汉志》记载,天底下也就两件,家父一直想找到另外一个,以便配双,没想到竟然在他手上。” 鲁奇如梦初醒,惊奇地“啊”了一声,想不到这么个破玩意儿竟然这么值钱,以前听说有些古董价值连城,自己向来不信,看来并非虚言。 王雨又道:“可惜我将身上金银全部赠与老叫化了,不然也够买下他的宝贝,幸好此处离家不远,我这就回家取银子,鲁兄守住此人,千万不准他卖给别人,此事万般重要,兄长务必帮我。” 鲁奇道:“放心,贤弟速去速回,我一定看住此人。” 王雨又回到那少年身边,从身上摸出五十两银子给他道:“我出一千零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权当定金,稍后再送一千两银子来,你休要卖与他人。” 那少年收下银子,喜道:“好,你早去早回。” 王雨翻身上马,转身对鲁奇道:“鲁兄,拜托。”说罢急急忙忙地策马飞奔而去。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也驻足观看这紫金钵盂,可惜大都是肉眼凡胎,看了几眼就笑着走了。每来一人,鲁奇就紧张一次,万一遇到一个识货的要高价购买,岂不误了大事? 鲁奇道:“既然此物已卖与我兄弟,那就收起来吧。” 那少年道:“好,收吧。” 鲁奇蹲下去欲包起紫金钵盂,见那块布破烂不堪,遂从自己包袱里取来一小布袋子,欲将紫金钵盂装入布袋里去。 那少年猛然一手夺过紫金钵盂藏在怀里,惊恐地看着鲁奇,怒问道:“你要干什么?” 鲁奇忙解释道:“我见你的布破旧,只是想将这东西装入新布袋而已,别无他意。” 那少年紧张地盯着鲁奇,道:“你定然是想拿着我的东西跑了,你有马,我如何追得上你,城里坏人多,我哪敢信你?” 鲁奇大怒,但转念一想强忍住了,好言劝慰道:“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你我身材一般大小,真要打起来,我未必是你对手,怎敢抢你的东西?要抢,刚才我兄弟在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抢了。” 那少年听了鲁奇之言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刚才你们窃窃私语,你那兄弟一定是让你看着我,他去喊人了。”少年说着就要逃跑。 鲁奇急了,真想不到这山里的蠢少年如此愚昧多疑,要是真让他走了,自己如何向王雨交待,不行,我非得留住此人。 鲁奇一把拉住他道:“我们定金都付了,你要去哪里?” 那少年似乎再才想起已经收了定金, 赶忙从怀里取出那锭银子退给鲁奇道:“退给你,你不要抓我,再抓我,我就要到官衙报官去了。” 鲁奇那曾想到事情越来越遭,此愚昧少年竟然死脑筋一个,一口咬定自己是坏人。 鲁奇道:“你既然收了定金,怎么说走就走,再说我们诚心买你东西,你凭什么就说我们是歹人了。” 那少年道:“除非你现在就买下,我才信你,否则就让我离开,我也不要你的定金。” 鲁奇见此人不可理喻,脾气倔强,心怕他突然走了,那就不好向王雨交待,想想自己包袱内有一千余两银子,因此对那少年道:“好,我现在就付你银子,你休要冤枉了好人。” 那少年听鲁奇如此一说,也不再折腾了,二人安心蹲下,鲁奇打开包袱,取去十锭大银交付给少年,那少年疑惑的接过银子,忽又退给鲁奇道:“定然是假的,不然刚才你为何不拿出来,还让你那兄弟回家取银子?” 鲁奇哭笑不得,但又不敢发怒,小心赔笑着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是他要买,自然是他付钱,如今你要走,我只好先垫上银子,一会再向他索要。” 那少年这才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又用牙将每锭银子都咬了咬,发现确是真银,再才放心地收下,将紫金钵盂交付给鲁奇,自己躲躲藏藏的走了,像做了贼似的。 鲁奇见那少年的样子甚是好笑,骂道:“真是乡巴佬,蠢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紫金钵盂装入布袋子,放在包袱里,牵着马立在路边等候王雨。 2 怪哉,怎的还不见王雨来?一千两银子并非小数目,王雨或许还得找管家支取,莫非,今日已晚,管家已睡,因此耽误了? 等了一会,鲁奇暗思:我何不先找旅馆住下,明日登门拜访时再将将紫金钵盂奉上。主意已定,鲁奇牵着马去寻找客栈,一边走着一边又想:“听王雨说,此宝即使卖万两黄金也不贵,就算是布衣出身,将它献与朝廷,也可换个六七品官当。这么值钱的宝贝,我得费多少心思,偷多少大户权贵人家才能抵得上它?” 想到自己怀里揣着这么个无价之宝,鲁奇心里七上八下的难以平静,一时贪心陡起,心想:“我若将此物献与朝廷,混个县令当当,先前欺负我的那些典史、捕头、捕快、狼霸、阮天虎统统都要跪着巴结我鲁奇,哈哈。”鲁奇越想越得意:“我自己花钱买来的宝物何必交与别人?何不……何不就此离去,从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岂不快哉?” 可是,我与王雨虽然素未平生,但人家一路来对我照顾得颇为周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恩义如此,怎可相负? 一边是恩义,一边是宝贝,孰重孰轻,鲁奇一时难以权衡,慌得心里面砰砰直跳。 鲁奇朝王雨骑马而去的方向张望,仍是不见他回来,心中既忐忑不安,又暗自窃喜,忽而将心一横,骑上马,不顾一身劳累,连连扬鞭,复又急急地朝莆田、福州方向返回。 3 鲁奇一路狂奔,到了莆田已是人困马乏,此时东方微晓,鲁奇暗想:此宝珍贵,我一人抱而夜行如何安全?即便未遇强盗,万一不慎磕碰打烂,或者碰了个裂缝,那都不得了,不如在莆田找家古董店买个盒子,里面塞些棉花,将此宝稳稳妥妥地装在里面,再昼行夜宿,专走官道方可确保无虞。鲁奇住进客栈,怀抱紫金钵盂躺在床上,心中既为得此无价之宝欣喜若狂,又为负了友人而忐忑不安,竟然抱着宝贝辗转反复未能入眠。 待到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时,鲁奇穿衣起床,向店主打听了古董店的位置,背上包袱笔直而出。 鲁奇来到一家名叫“古今缘”的古玩店,先在门外转了几圈,见里面有一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招呼客人,鲁奇徘徊许久,待客人都走空了再才钻进店去。 中年男子见有客人来,忙迎上来,鲁奇道:“掌柜大哥,我有一个古玩,想配个盒子。” 那中年男子打量了一下鲁奇,说道:“拿出来看看。” 鲁奇放下包裹,取出紫金钵盂,双手捧起递了过去,说道:“小心!” 中年男子接过紫金钵盂,轻轻放在一块红布上,打量一番后,折身到柜子里取出一个杉木盒,将紫金钵盂放进盒内,道:“大小刚好,就这个吧。”说完,目视鲁奇,征求客人的同意。 鲁奇见这个杉木盒极为普通,心中不乐,指着另一盒子道:“那个紫色的盒子看上去典雅,我买那个。” 那男子顺着鲁奇手指方向一看,说道:“这是海南黄花梨木,特别名贵,一般是装珍珠玛瑙的,用来装这铜器,着实有点浪费。” 鲁奇一听更加不悦,嚷嚷道:“掌柜大哥怎的如此不识货,亏你还开珍玩店,我这稀世珍宝,就不配你那木盒子?” 那掌柜也不气恼,笑道:“我看你是外行吧,把孔雀说成是麻雀,反把乌鸦当成了凤凰。我这盒子可不是普通木盒,珍贵得很,你这铜钵盂满地都是,如何成了稀世珍宝。” 鲁奇大怒,没想到此人如此侮辱自己的宝贝,一把抢过紫金钵盂道:“我警告你,休想打大爷的主意,大爷可是**湖了。”鲁奇收起紫金钵盂就往店外走。 “**湖?呵呵,”那男子冷笑道:“看你样子不像装傻,我就可怜可怜你跟你实说吧,大凡拿着这样的烂货来我这里假冒宝贝的不外乎两种人,骗人的和被人骗的,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行,既然你执意要买我这黄花梨木盒子,卖与你就是,二两银子,可比你这铜碗还值钱呢。” 鲁奇尚未走出店门,听了这话不禁大惊,怎么可能呀?如果说是假货,王雨应该能辨别出来,他怎会答应一千两银子买下?而且还预付五十两银子作为定金! 中年男子悠闲地拨着算盘,见鲁奇呆如木鸡的样子,慢吞吞地问道:“你这钵盂哪来的呀?” 鲁奇回过神来,转身凑到店家跟前道:“掌柜大哥,你会不会看走眼了,这宝贝如今世上仅存两个,另一个在漳州大户王家之中收藏着呢,你纵有千金万银,人家也不卖给你哦。” 中年男子一听鲁奇这话,停下手中的活问道:“王家?王风还是王雨?” “啊?”鲁奇大惊:“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中年男子开怀笑道:“看来你是碰到王家二骗了。” “王家二骗?”鲁奇傻眼了,急问:“王家二骗是谁?” 掌柜的不答,自笑道:“原来是中了他哥俩的道,怪不得如此。” 鲁奇拱手一拜道:“大哥,小人愚昧,烦请明示。” 掌柜的见鲁奇终究还是谦逊了,淡淡笑道:“你有所不知,这王风王雨兄弟二人是莆田城郊之人,早年亡父丧母,因此无人管教,自小游荡于江湖,老大王风人称‘千里风’,老二王雨绰号‘万年雨’,兄弟俩虽然拳脚功夫不值称道,但爱骗善骗,在莆田、泉州、漳州一带的骗棍中当属魁首。” 鲁奇惊讶不已,问道:“王风、王雨兄弟有何能耐,年纪轻轻的竟然能为骗棍翘楚?” 这时店里又来了好几个客人,掌柜的道:“我要照顾生意,恕不奉陪了。”鲁奇见他忙着与客人说话,只得捧着紫金钵盂默默退出店外。 亥时刚到,“古今缘”里已没了顾客,掌柜的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关门,忽见一人走了进来,抬头一看是鲁奇,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鲁奇拱手道:“大哥,在下鲁奇,河南罗山人,白天人多不敢搅扰,此时已经打烊,鲁奇愿花几两银子,斗胆请大哥讲讲王家二骗的事,也好让在下去官府报案,定要捉拿这两个害人的恶鬼。”鲁奇边说边摸出几颗碎银放在桌上。原来,白天鲁奇去找了另外几家古玩店,大家都说这紫金钵盂是个普通铜器,仅值数百文,鲁奇再才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被骗了。 见鲁奇诚心,又有银子可赚,掌柜的将店门关上,泡了一杯茶给鲁齐,搬来一张竹椅坐到对面,道:“你这个外乡人真是幼稚可笑,你想想,普通百姓都知道二骗大名,偏就官老爷不曾听闻?这千里风、万年雨兄弟二人也有进过县衙的,只是每次进去后,官衙没收了他们骗来的脏物,又将人给放了,赃物也不返还给被骗的事主,全被充公。” 鲁齐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店主道:“你想想,如果将二人关进大牢,那些事主岂不前来索要被骗的钱财?如此,官老爷们到哪里发财去?” 鲁奇若有所悟,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如今官场黑暗,百姓苦痛无人怜悯,靠天靠地靠官府,还不如学文学武学本领,只有自己强悍了,方才能免遭他人欺辱。” 掌柜的道: “他二人每年都要到江湖上游荡一圈,空着手出门,数月后却都是满载而归。 我给你讲一个我老家邻居中招的事,你就知道这两个骗子的厉害了。”掌柜的喝了口茶,鲁奇赶紧给他的杯子加满,然后恭恭敬敬地听他讲述。 掌柜的似乎进入到美妙回忆之中,无不钦佩地侃侃而谈:“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二骗去福州游玩,刚到福州,就遭遇很多揽客的轿夫、马夫纠缠。二人本想步行,不打算坐轿子和马车,所以不搭理他们,我老家邻居崔贵是个油头滑脸之人,亦是福州马夫,他认准二骗是外乡人,故而死皮赖脸的纠缠着不放。二骗见状,决计惩罚崔贵,王雨对王风说:‘哥,你看这位兄弟如此热情,要不咱俩就吹吹风,下下雨?’这‘吹吹风,下下雨’是二人之间的暗语,为施骗之意。王风会意,抬头仰望,但见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问道:‘这天气真好,刮什么风合适?’意思是问怎么个骗法。弟弟王雨道:‘上次那翡翠还真不错,晶莹剔透,我喜欢。’意思是去翡翠店行骗。王风嘿嘿一笑道:‘那就先刮风,后下雨,如何?’这也是暗语,意思就是哥哥千里风先走,弟弟万年雨后面跟来。王雨听后笑道:‘风起云涌雨自来。’意思就是哥哥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掌柜的停下来喝了口茶,继续回忆道:“说完这些暗语,哥哥千里风就坐上其他的马车先走了,弟弟万年雨则对崔贵道:‘大哥,去福州最大的珠宝古玩行‘万盛古玩店’,我去找他们老板谈点事,待会还回这里来,一共多少钱?’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万盛古玩店’,崔贵一听懵了,自己在福州拉客多年,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店呢?王雨笑道:‘也没多远,过去大约就一炷香的功夫,我在那里谈生意谈约需半个时辰,你就在那等我,稍后拉我回来,五十文铜钱如何?’崔贵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去哪儿找这么好的生意?当即就答应了:‘行,小爷谈一个时辰都行。’王雨问:‘你应识得去路?’崔贵为难地道:‘我还真不知道‘万盛古玩店’在哪,烦请小爷给我指路。’王雨道:‘干脆我驾车,你坐车内’到了时,我将来回费用一并算给你。’崔贵心想不用自己驾车,躲在暖和的车厢内轻轻松松地就挣五十文钱,如何不喜?” 鲁奇听得专心,掌柜的说得投入:“王雨驾车来到一个名叫‘万兴珠宝行’的店门口,一看店牌子,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把万兴珠宝行记成万盛古玩店了。’崔贵笑道:‘我就说嘛,哪里有什么‘万盛古玩店’,我在福州拉客多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王雨摸出五十文钱交与马夫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你先拿着车费,我去谈点生意,你哪里也别去就呆在车里,一会回去我再加付你二十文。’崔贵大喜,接过钱爽快地道:‘小爷尽管去,我在车里等你。’王雨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下车将马栓好,拍了怕马颈,然后直奔店内而去。” 说道这里,掌柜的问鲁奇:“你可知他下车前吹口哨的用意?”鲁奇茫然地摇了摇头。 “万兴珠宝行的店主张良听到口哨声,探头出来一望,见王雨穿着奢侈,又是驾车而来,心想来了个有钱的客人,马上笑脸相迎:‘公子,想买点什么?宝石?钻石?珍珠?我们这里应有尽有。’‘看看金戒’,王雨道。这时,正在店里选购物品的另一少年看见王雨,赶紧迎上来拱手道:‘哟,王家少爷,原来是你呀,怎么,你也来看珠宝?’王雨一看,先是一懵,一下子回忆不起这人是谁,低头冥思片刻,突然想起来了,道:‘你不是州府判官的傅公子?哎呀,很久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王雨连忙拱手还礼。那少年笑道:‘王公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是我先给你打招呼,你怕是认不出我了吧。’王雨愧道:‘惭愧惭愧,最近忙生意上的事忙糊涂了。对了,你也选珠宝?’那少年道:‘我就随意看看’。王雨豪爽地道:‘看上什么了,你尽管挑,待会我一块儿结账’,那少年连忙推辞:‘别别,此事如何使得?你慢慢挑,我到别去走走。’边说边掏出一张名帖递给王雨道:‘公子,下次可别再忘了我哦。’王雨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装入怀中道:‘下次肯定不会了。’那少年与王雨作了别,直径离开万兴珠宝行。” 说道此处,掌柜的又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小喝一口,神秘地问鲁奇:“你猜这少年是谁?” 鲁奇很自然地回道:“不是判官大人家的傅公子吗?” “什么傅公子呀,那是千里风王风。” “王风?哥哥给弟弟还送什么名帖?” 掌柜的笑道:“这就是他们兄弟俩的玄机了,王风先去了旁边的珠宝店,跟那店主聊了几句,套取了那店主的姓名和老家等状况,然后写在纸上假为名帖,巧妙的将这些信息转给王雨,供王雨施骗。” 鲁奇犯糊涂了:“他二人这是为何?” 掌柜的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待会你自然明白。千里风走后,万年雨忙着挑选珠宝,张良见来了大主顾,殷勤地跟在王雨屁股后面,王雨挑来挑去,看中了两颗金戒指,一颗镶有蓝宝石,另一颗镶有和田玉,价格不菲,少说也值二三十金。张良特意将两颗戒指拿到旁边一张小木桌上,然后倒上茶,请王雨坐下慢慢挑选。王雨装模作样地仔细甄别,看来看去,还是对镶有蓝宝石的那一颗情有独钟,爱不释手。” 鲁奇见掌柜的将茶杯喝空,赶紧又倒满,继续聆听。掌柜的道:“王雨正要掏钱买下,突然问道:“这宝石不会是假的吧?’‘什么?怎么可能是假的,公子说笑了,我们万兴珠宝行开了三十多年,向来是童叟无欺,’张良信誓旦旦的保证。王雨想了想,还是有点犹豫,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让袁旭给我看看’。张良一听,问道:‘袁旭?就是对面那家珠宝店的袁旭?’王雨一边仔细检查着戒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呀,我们是邵武老乡,他是这方面老行家了,昨天去他店里选,一直没选上,是他荐我今日来你店里的。’张良哈哈大笑:‘王公子,你拿去给袁旭看,如果他说这上面的蓝宝石是假的,我赔你百两黄金。’王雨没有搭理老板,假意甄别着这颗戒指,张良催道:‘王公子你就别犹豫了,我说再多你也不信,你拿去问问袁老板就知道了,你跟他是同乡,我跟他也是老朋友了,有他作证,你才放心。’王雨见他催促,知道鱼儿已经上钩,拿起蓝宝石戒指,对张良道:‘我拿去给袁旭看看,他说行,我就买了。’‘拿去吧,拿去吧,我这可是真金不怕火炼,’张良信心满满地道。” “这一去就不回来了?”鲁奇终于明白了。 店主笑道:“你想还能回来吗?张良见王雨马车停在门口,又与判官公子相识,且亲眼看着王雨拿金戒进了对面三四十步远的店里,他哪能想到其中有诈?张良很久不见王雨回来,再才找了个朋友看店,自己跑去袁旭那边一问,才知道王雨早从后面溜了,张良大急,慌忙回去扣住那辆马车,与莫名其妙的崔贵吵了起来。后来,张良招人将崔贵暴打一顿,强扣了马车,搜走了五十文铜钱,又押往官府控告他与王雨合伙诈骗。可怜我这邻居,就因招惹了王家二骗,引得祸从天降,幸好官府查明原委后秉公断案, 关了他半个月后放了,再才免了牢狱之灾。” 鲁奇细细回味其中玄机,不觉暗自赞叹:王雨假冒富贵公子,又伪装成与官家相识,自抬身份,骗人信任,那泉州县丞、凤凰客栈的公人、行乞的老叫化,想必都是他的同伙,那邋遢少年应该就是王风了,自己和王雨离开凤凰客栈后一伙公人匆匆赶去,或是巧遇,或是王风报了个假案,引得县衙公人赶往客栈。总之,全都是假的。 鲁奇想明白了这一切,自言自语道:“此贼一路上对我施以小恩小惠,我直道他是个恩义深重的人,谁曾想他那恩义深处却是一颗贪婪的心,真真可恶!” 第四四回 扮道士诱哄小窃贼 设机关戏耍大骗子 1 此仇不报,有何颜面行走江湖? 鲁奇暗想,私自找二人吧,怕不是人家对手。如果报官,官府不靠谱,就算抓了二骗,被骗的一千两银子定然被贪官们吃了。想来想去,还是发挥专长,你敢骗我盗侠,我就将你二人偷个精光。 要报仇,须先找到千里风和万年雨,可自己人生地不熟,如何寻找?鲁奇抓耳挠腮,终于苦思出一条复仇妙计来。 王雨知道自己是来莆田少林寺学武的,他们刚骗了我的钱,想必近几日不会在莆田露脸,但,他们在莆田一定有自己的贼窝。鲁奇将自己精心着装一翻,穿一身高档丝绸长袍,头裹金丝巾,胯骑高头马,吹着口哨高调地回到莆田寻仇来了。 鲁奇住入客栈,待到天黑后,特意上街,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专往那人多热闹之地挤去。鲁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吸引鱼儿上钩。据多年的偷盗经验,这些人多热闹之地往往是偷棍们发财致富的乐土,他们混于人群中,专寻疏于防范的有钱人下手,所以只要我鲁奇装傻装得足够像,定会有傻小偷着我的道儿。 果然,鲁奇才一现身,就发现有人暗窥,斜眼偷察,原来是三个虎背熊腰的小子,鲁奇思忖此三人不好对付,自己一人奈何不了,于是一个闪身金蝉脱壳溜掉,换了个地方重新寻找目标。 鲁奇来到另一条街上,买了个苹果边走边吃,没过多久又见鱼儿欢快地游了过来,嘿嘿,是个鬼头鬼脑的瘦个子,一看就是那种毫无气节,一挨打就要跪地求饶的软骨头。鲁奇窃喜,此人正合自己的胃口,于是故作憨厚状,待那瘦个子靠近正欲下手时,鲁奇稍挪几步,使他落空,那人不甘心,又靠拢过来,鲁奇再挪步,总使他不能得逞待。如此反复多次,引得瘦个子心中痒痒欲罢不能。 鲁奇暗自好笑,见他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遂决计不再逗他,佯装踮起脚看远处景致,故意让他窃走了自己鼓鼓的钱袋子。 瘦个子既已得手,见钱袋子沉甸甸的,内心里好不激动。为防被鲁奇发觉,瘦个子转身即溜,趁夜色掩护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瘦个子名叫皮五强,是莆田惯偷,屡次被抓,又屡次再犯,对偷窃情有独钟,十数年来,虽遇险无数,屡上公堂,仍然锲而不舍地坚持,实在难能可贵。 皮五强七拐八拐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亟不可待地清点今日之成果,急急打开一瞧,傻眼了,里面除了一堆拇指大的石块外,还有两张手掌大小的纸片和一张黄色灵符,那两张纸片上画的是纸牌的大小王,那张灵符上则画着毫无规则的线条,根本不知何意。 见鬼了,谁这么无聊,一个赞新的钱袋子里竟然装着这些鬼东西。皮五强一气之下,将钱袋子和石块、纸片、灵符全部摔在地上,嘴里狠狠骂道:“见鬼了,见鬼了。” 皮五强沮丧之极,此时虽已很晚,可正是小偷干活的好时分,皮五强不甘心今晚的失手,将地上的钱袋子一脚踢开,狠狠地朝那两张纸片踩了几脚后甩门而去。今晚,一定得有点收获。 皮五强前脚出门,鲁奇后脚就溜进了他的破屋。鲁奇笑嘻嘻地将地上两张纸片和灵符拾起来放在皮五强的床上,然后悄然离去,躲在附近黑暗处,等待皮五强的归来。 大约到了丑时,皮五强才喜滋滋的回家,等他开锁进门后,鲁奇轻轻爬到屋顶,悄悄揭开瓦片向下观望。鲁奇的这种“开天窗”技艺乃贼中高手所为,一般小偷无此本领。当年,鲁奇发誓要成为通天大盗,专门研习了各种高难度的偷盗技术,苦练包括“开天窗”、“挖窖口”、“排塞脏”在内的各种偷技,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皮五强进屋后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数着偷来的铜钱和银子,满脸笑意。数完钱,皮五强鼠头鼠脑地将钱藏在柜子里,哼着小调脱下衣服,穿了个短裤衩准备上床,看情形,今晚收获不小。 刚到床沿前,突然看到床上的那两张纸片和灵符,皮武强“啊”的一声,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皮五强紧张地环顾四周,惶恐的目光将房内各个角落搜索了三四遍,并未发现异常。 怪哉,两张纸片和灵符明明在地上,怎么无故跑到床上来了? 过了一会,皮五强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仔细检查了屋内各处,又查看了窗户和屋门,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唉,原来是风将这鬼东西吹到床上来的,吓死我了! 可是,屋子里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哪里来的风?皮五强仗胆将灵符和两张纸片扔在地上,然后打起火链,将灵符和纸片烧了,复惊魂未定的坐在床沿上发了许久的呆,最后实在困了,才慢慢地躺下休息。 待此贼熟睡后,鲁奇将一模一样的两张纸片和一张灵符扔进屋内去,然后将瓦片按照原样盖好,悄悄溜回客栈睡觉。 窃贼看似不劳而获,其实也很辛劳。 皮五强睡得晚,向来是午时过后才起床,昨晚受惊过度,今日破天荒地天刚发亮就猛然醒了过来。 皮五强坐起来揉揉眼睛,四周一看,发现屋内一切正常后,再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复又慢慢地躺下再睡,过了一会,皮五强已无睡意,爬起来穿上衣服,打算到街上吃面条去。 刚一下床,猛然看到昨晚被自己一把火烧掉的纸片和灵符竟然还在地上。“啊!啊!啊!”,这一吓可非同小可,皮五强一边尖叫着,一边惊慌失措地钻进被窝里哆哆嗦嗦地不敢出来。 总躲在被窝里也不是办法,许久,皮武强才壮胆掀开被子,战战兢兢地来到门边,拉开门狂跑了出去。 皮五强一口气狂跑了百余步,见离屋远了,再才蹲在地上揣着粗气,惊魂未定。 这时只听前面有人高叫道:“麻衣神相,测鬼神事,千金消灾,万金避难。”皮五强一看,见一道士摆了一张小板凳坐在路边,前面放着一本《麻衣神相》,旁边竖立一块布牌子,上书“麻衣神相再世,专测鬼神怪事。” 这真是口渴了掉进井里,背痒了捡到挠抓。皮五强来到道士跟前蹲下道:“你真能测鬼神之事?” 道士也不搭话,用手指指旁边的布牌子。 皮五强瞅了一眼牌子上的字,问道:“算不准咋办?” 道士上上下下将皮五强打量一番,答道:“不准不收钱,准了收费一千,你有这么多钱吗?” 皮五强怒道:“你别小看人,区区一千算什么?只要你能算准,一万都给。” 见皮五强有钱,道士顿时来了精神,问道:“善主欲测何事?只管讲来。” 皮五强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道士,心想试一试吧,反正不准不给他钱就是了,遂凑近一步神秘地道:“我昨晚遇了一件怪事!” 道士道:“贫道通天彻地,什么怪事未见过?你说。” 皮五强道:“我捡到两张纸片和一个灵符,拿回家后丢在地上,后来不知怎的,他们竟然跑到我床上去了,我一怒,将它们烧了,可今天起来一看,竟然还在我家完好无损。道士,你给测测是怎么回事。”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鲁奇假扮而成专门在此守株待兔的。鲁奇听了皮武强的话,暗自骂道,这家伙偷了东西不承认,还说是捡来的,看我如何整治你。心中这般想,脸上却堆满了笑容,道:“好说好说,你报上姓名和生辰八字,待贫道细细算来。” 皮五强半信半疑,自报家门:“皮五强,万历三十八年八月初十日卯时二刻。” 鲁奇听了,翻开《麻衣神相》,假装仔细地对着书查找,口中念念有词,装模作样算了一会,突然惊讶地看着皮五强,目中含惊,神色惶恐。 皮五强以为这个道士有话要说,可是鲁奇偏偏不说,只管不听地摇头叹气。皮五强急了,忙问道:“道士你说呀,算出来了吗?” 鲁奇不仅一言不发,反而催促道:“善主快走,我不接你的生意了。” 皮五强更急了:“哎,这时为何?莫非是你算不准,不敢说了?” 鲁奇深知再不说话,这皮五强就可能真要走了,因而摇头叹气道:“我送你四句话,你还是另找高明吧,我也不收你钱了。” 皮五强问:“四句话?四句什么话?” 鲁奇眯着双眼,摇头念道: 阴行不义惹灾祸,伏魔天师伏妖魔。 只因平日恶嚣张,招来地网并天罗。 说完,鲁奇就像赶瘟疫一样将皮五强往外推,一副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皮五强一听大惊,不义之财,不就是说自己这东西是偷来的吗?惹怒伏魔天师,难道那道灵符就是伏魔天师的伏魔灵符?无妄之灾从天降,莫非自己性命难保? 皮五强受惊不小,不仅不走,反而一手抓住鲁奇,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道长不可见死不救,我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成心要与天师作对,道长,道长一定救我!只要能消除灾祸,多少银子都行。” 鲁奇作无奈状道:“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速带我去你家,如果能解此难,贫道定然竭力,实在解不了,那你就听天由命吧。” 皮无强带着鲁奇到了门口,依然心有余悸,犹犹豫豫地不敢进去,鲁奇率先入门,皮五强再才左盼右顾地进屋。鲁奇问道:“你说的纸片和灵符在哪?” 皮五强朝地上一指,鲁奇蹲下拾起这两张纸片和灵符仔细审视,又数了数地上的石子,一共四十四颗。鲁奇似胸有成竹,找了张凳子坐在桌边,口中念念有词,手在空中乱舞,停下来后朝诚惶诚恐地皮五强招了招手,皮五强知道道长有话要说,赶紧搬了张板登坐了过去。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鲁奇说:“这两张纸片不是一般的纸片,而是暗藏天机。” 皮五强惊问道:“有什么天机,还请道长明示。” 鲁奇神秘兮兮地说:“纸片纸片,反过来怎么念?” 皮五强想了一下:“纸片纸片,片纸片纸。” “对了,纸片,反过来就是片纸,片纸就是‘骗子’的意思,这两张纸片表示两个骗子,再看这纸片上的图画,一张是纸牌的大王、一张是小王,其意有二:第一,这两个骗子姓王。第二,这两个骗子是骗子中的骗子,是骗子王。” 鲁奇解释到这里,皮五强似乎恍然大悟,鲁奇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了,继续诓骗皮武强道:“这种纸片看似普通,实乃施过法术的招财令,是茅山道士专门用来收取歹人不义之财的,如果有哪位善主被骗了,被偷了,被抢了,丢失大量钱财,就请茅山道士施法,茅山道士恭请伏魔天师降临香坛,再赐灵符一道,画上招财令牌,只要善主将灵符和招财令牌背在身上七天七夜,歹人必定遭殃,善主丢失的钱财自然回来”。 说道这里,鲁奇见皮五强恭恭敬敬地听自己讲解,知道此棍已经完全信服,为了拉紧钩线,莫让鱼儿脱钩,鲁奇继续胡诌:“这几样东西被善主带在身上,钱袋里还有四十四颗石子,就是两个四,四者死也,两个四,就是两个死字,看来这两个姓王的骗子着实可恨,惹得茅山道士一定要取二人性命。” 皮五强紧张兮兮,懊悔自己无意中偷了这么个邪物,坏了天师的法术,招来一身祸害。 鲁奇进一步恐吓,摇头道:“这两个骗子还真幸运,被你给救了,不过可惜呀,你破了天师法术,必有无妄之灾!” 皮五强紧紧抓住鲁奇的手哀求:“道长一定救救我,出多少钱都行。” 鲁奇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尽力给你算一卦,看看有没有解,如果有解,我一定帮你解此危难,万一无解,还望善主提前准备好后事,如何?” 皮五强被吓出一身冷汗,一时手足无措,只有把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道士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听了鲁奇的话,皮武强连连点头。 鲁奇问道:“你说实话,此物从何而来?”, 皮五强再也不敢说谎了,如实回道:“不瞒道长,这,这,这是小人偷来的。”皮五强懊悔不已,怨咒道:“我真是糊涂!” 鲁奇又装模作样地开始一边掐算一边胡乱念一堆连自己也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偷”字,又写了“亻”、“人”、“一”、“月”、“刂”,神秘地对皮五强道:“你看你的罪在一个‘偷’字上,偷是由“亻”、“人”、“一”、“月”、“刂”组成,即你这个人一月内必有刀灾。”皮五强惊骇不已,赶紧求鲁奇解救,鲁奇道:“解救方法倒是有一个,就怕你做不到。” 皮五强急辩白道:“道长,是什么方法?我一定做到。” 鲁奇道:“第一,你既是小偷,以后就天天供奉祖师爷神位,祈求祖师爷替你向伏魔天师求情,免受惩罚。第二,天道因你而坏,你就得设法修复,查到这两个姓王的大骗子,将他二人的姓名、住址弄清,分别写在这两张纸片上,我再替你做法后烧化给祖师爷,求祖师爷显灵惩罚这两个骗子,以修复天道。”说到这里,鲁奇摇头道:“这第一条好办,只要你虔诚供奉祖师爷,祖师爷定会替你求情。可这第二条就难了,莆田这么大,你去哪里找这两个骗子呀,所以,我看你是在劫难逃了。” 皮五强喜道:“这有何难?两条我都能做到。师父有所不知,这两个王姓骗子是兄弟俩,哥哥千里风王风,弟弟万年雨王雨,他哥俩是莆田骗子的头头,我们这里混迹江湖之人,谁人不识千里风?何人不晓万年雨?” 鲁奇一听暗喜,说道:“那你还不赶快写出来,我好为你做法解难。” 皮五强赶紧按照鲁奇指示,在纸片上写上二骗的姓名和住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哭丧着脸道:“只是第一件事难了,我们的祖师爷是哪一个?” 鲁奇一脸的惊诧,反问道:“怎么?你做小偷连小偷的祖师爷都不知道么?” 皮五强蒙蒙地摇头道:“小人从来就不知道小偷还有祖师爷的。” 鲁奇道:“怪不得你竟犯此大错,做小偷不敬祖师爷哪能行?古代有一个叫鲁奇的,他是鲁班的哥哥,此兄弟二人极为聪明,弟弟做了木匠的祖师爷,哥哥做了小偷的祖师爷,你以后定当天天供奉鲁奇,否则小命难保。” 皮五强连连称是,头点得比啄木鸟还勤快。 鲁奇用木板简单地做了块牌位,上写“千秋万代通天盗侠鲁奇祖师爷神位”十五字,将牌位端放在房屋中间靠墙处,然后在下面焚香若干,心中暗暗记住两张纸片上王风王雨二人的住址,假装做了一番法术后一把火烧了。 皮五强翻箱倒柜找来三百多文铜钱交与鲁奇作为酬谢,鲁奇一巴掌打在皮五强脑袋上,骂道:“我救了你性命,你就这么报答我?” 皮五强哭丧着脸道:“道长,我就这么点,全给你了,日后发财了定当再报救命大恩。” 鲁奇想想这皮五强也只有这么点能耐,再问他要也是枉然,遂收了铜钱,叮嘱道:“一定要天天祭拜祖师爷,切记切记。”皮五强连忙点头应承,鲁奇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2 莆田城郊有数十个村庄,下宫村是许多来莆田谋生的外乡人杂居之地,村里有一栋三层的圆形土楼,名叫林家土楼。在福建,这种圆形土楼系用土、木、石、竹为主要材料建成的房子,一楼是厨房、茅房、浴室、杂物间,二楼是粮舱,三楼住人,常常是一个家族几代人同楼共住。这林家土楼本是林氏家族的住宅,只因近年林氏家族灾祸不断,家道衰落,房主无奈,只好将土楼划出一半的房间出租给那些来莆田做买卖的外乡人,以增加收入补贴家用。 王风、王雨兄弟俩就是租住在林家土楼的二楼,一个小堂屋和两间偏室,兄弟二人各住一间偏房,房内各放有一个上锁的大木箱,里面装的都是骗来的金银、玉器、钻石、古玩之类的赃物,床头大柜子里则是一些古瓷器、名人字画、大件雕像等。 王风、王雨兄弟虽蜗居在这栋小房子里,可已经是两个年轻的富家翁了,骗来的钱财足以让二人过上豪华奢侈的财主生活。 恶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足,在作恶的路上永远停不下来,直到一不小心跌进棺材盒里。 二人本不缺钱,那日在酒楼见鲁奇口出狂言,非上房不住,遂生歹念,王雨假装富家公子,与鲁奇一路同行到泉州,王风则趁王雨携鲁奇上街游玩之机,假冒泉州县丞前去寻找王雨,又给店家十两银子说是替王公子付房费。次日又找同伙穿了公人衣服在鲁奇面前现身,让鲁奇相信王雨身份不凡。待二人准备离开凤凰客栈时,王风到县衙报官称凤凰客栈有强人出没,引得一干公差匆匆赶去,正巧被王雨、鲁奇看见,王雨谎称是县丞大人又来寻自己的,使得鲁奇更加确信王雨乃官宦富家公子。于路之上,王风又托人假扮老叫化,王雨慷慨赠财,一来显示自己出手大方,二来表明自己钱财用尽,为此后无钱买紫金钵盂,不得不回家去取银子打下伏笔。鲁奇一时不察,中了二骗圈套,将辛辛苦苦从陈成那里偷来的钱财拱手送与假扮成邋遢少年的王风。 二骗行骗多年,屡屡得逞,然而这一次遇到鲁奇,也算是碰上了克星。 这日,二骗照例出门,听说贵州赫章人在城内新开了一家夜郎大酒楼,口味不错,今日得去尝尝。 二人刚一离开,鲁奇背着一个蓝色褡裢,哼着《普天乐》,悠哉悠哉地钻进二骗房间,将门拴上,兴奋地忙碌起来。 只见鲁奇哼着曲调,不紧不慢地打开褡裢,将里面的一包面粉、黄油、绳索,还有那假的紫金钵盂以及****全部取出来,一会儿就打开了王风房间里的木箱和木柜,里面全是金银、玉器,鲁奇也不鉴别,统统往布褡裢里裝,接着又到王雨的房间翻箱倒柜,同样是收获颇丰。鲁奇一边唱着《喜翻天》,一边收获着丰硕的果实,等装完两个木箱里的宝物后,褡裢已经装得鼓鼓的了。 糟了,珍宝太多,装不下,如何是好?鲁奇又从王雨床底下移出个大箱子,打开锁一看,里面尽是些字画、古玩、玉器,再到王风那间房,从床底下拉出箱子打开,也是数不清的珍玩。 看着这些宝贝,鲁奇又喜又愁,喜的是如此眼花缭乱的宝贝,胜过自己之前偷过的任何一个家,愁的是一个人如何拿得了这么多?褡裢已经鼓起,装又装不下,不装又怪可惜的。 鲁奇暗想:我拿不走,也不给你们留下,干脆全部打烂算了,嘻嘻。 鲁奇摔烂瓷瓶,割破字画,打碎玉器,极尽破坏之能事,对于那些打不烂的铁器、铜器,鲁奇一手拿一个,相互猛撞,直撞得表面凹凸不平为止。 虽然如此,鲁奇仍不解气,又在二王床上各拉一堆大便,这才畅快淋漓地笑道:“收工。” 按照老规矩,鲁奇也写了两张字条,一张放在假紫金钵盂里,又将假紫金钵盂放入墙角。另一张字条则贴在墙壁上非常显眼的地方,然后将黄油倒在离墙壁三四尺远的地下。鲁奇背上褡裢,慢慢退到门口,在门上方挂一带面粉,用线小心翼翼地吊在门口处,将细线另一端系在门后把手上,然后轻轻地将门关好。 干完这一切,鲁奇带着胜利的果实,唱着《回家园》,乐颠乐颠地下楼而去。 千年风和万年雨也喜欢《回家园》。 次日凌晨,二人哼着《回家园》小调,带着一身酒气,歪歪斜斜地上了楼。王风掏出钥匙开门,刚推门进去,门后把手一拉将细线拉断,上面的面粉一下子砸在王风头上,满脸的面粉呛得王风直打喷嚏。 王雨大惊,知道有人进家行窃,道:“有小偷。”兄弟二人赶紧各自冲到自己的房间一看,全都傻眼了,满地是破烂的宝贝,箱子木柜内空空如也,全部家档被洗劫一空,更恼人的是,床上还有一堆恶臭扑鼻的大便。 王雨大怒,折身来到堂屋,发现墙壁上有字条,王雨一时心急,抢步上前欲看究竟,不料脚下踩着黄油,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王风惊愕中突然听到王雨“哎哟”声,出来一看地上全是黄油,顿时明白原委,遂小心翼翼地走近墙壁,一看字条上写着: 徒有虚名,千里风休得刮风; 枉称神骗,万年雨永不下雨。 再看地上,猛然发现紫金钵盂,不禁大吃一惊,蹑手蹑脚地取出紫金钵盂内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完璧归赵,供君化缘。 落款是: “通天盗侠鲁奇。” 第四五回:合肥三诈诈鲁奇,莆田二骗骗三诈 1 鲁奇戏偷了王家二骗,出了心中恶气,本想一路直奔少林寺,又恐二骗上门追究,那时武艺学不成,反惹一身官司,遂一路跑到福州。风尘仆仆的鲁奇找了家酒楼住宿,将一大包宝贝塞进床下,跳上床沉沉眠入梦乡。 旁晚时分猛然惊醒过来,满头大汗,鲁奇急急地跳下床,掀开床单俯地一看,包袱还在,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鲁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取出包袱放在床上,看着这一大包宝贝,心里乐开了花:“真想不到我鲁奇也有今日之富贵,古人云:富贵不回乡,如锦衣夜行,如今我发达了,亦当回罗山到众兄弟们面前显赫一番才是,先请大家吃喝玩乐十天半月,再赏老五三十两银子,奖金鱼一对玉镯,其他患难兄弟个个有份。对了,狼霸和三虎怎么办,不就是四条狗?今日鲁爷爷有钱了,把这四条狗养起来,让他们替我打架,尊我为长,哈哈!” 此时的鲁奇,一脸春光无限媚,满心欢娱冲天喜。 主意打定,鲁奇来到马市,用旧马舔了八两银子换了一匹健壮良驹。次日一早,鲁奇未待天亮就退了房,纵马北上,不几日又回到合肥。合肥乃繁华之所,处处鳞次栉比,灯红酒绿,上次来时,只因心神未定,并未尽兴玩乐,这番荣归故里,春风得意,又加满身财宝正愁无处花销,岂能轻易错过? 鲁奇一时贪玩多留了几日,虽是逍遥快活,却又引起几许起伏,真是乐极悲生,泰极而否,让人唏嘘。 2 自从来到合肥后,鲁奇先试探着出售了一颗珍珠和一座小金佛,兑换了二百多两银子,一下子手里阔绰多了,于是住进合肥最好的大酒楼,日日钟鸣鼎食,炊金馔玉。后来又先后出售了一银碗、两个玉佩、三块鸡血石,兑了不少银子,成天纸醉金迷,早将回罗山光宗耀祖的大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赌场日日撒金银,春楼夜夜不知困。 一朝欢娱享不尽,早忘故乡患难人。 鲁奇在合肥玩了一两个月,将数百两银子花了个精光,听闻杭州是个花花世界,且离合肥不远,鲁奇心想:“我何不再出售几件宝贝,拿着银子到杭州游乐一番再回罗山,也好在兄弟们面前吹嘘一下自己的经历。” 打开自己的“百宝箱”,里面各类金银、玉器、珠宝足有一百多件,鲁奇想,玉器易粹,先处理掉,剩下的金银珠宝等携带方便,于是从中选了三块玉佩、两个玉镯藏于怀中。 鲁奇下了酒楼,径直来到合肥城隍庙古玩巷,在里面转了七八家店,最后进到一家名叫“海清珠宝”的小店铺。店主刘海清见有客人进来,热情问道:“客官想买点什么?”鲁奇问道:“收玉器吗?”刘海清道:“什么玉器,拿来看看。”鲁奇取出一对玉镯给他,刘海清仔细端详一会儿后问:“卖多少价?”鲁奇哪里知值多少价,胡乱说道:“二十两。”刘海清道:“兄弟,我也不跟你谈价,三两纹银,行的话我就收下。” 鲁奇正准备拿出其他几件玉器让刘海清看,忽被身后一人轻轻碰了一下,鲁奇回首一瞅,是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这人目视鲁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卖,然后转身离开了。鲁奇略一思索,对刘海清道:“店家,你等会,我去其他店看看,回来再寻你。”刘海清道:“也好,去别家店里看看,比比价,看我是不是坑你,比价之后,你自会回来找我。” 鲁奇出店后,那男子立在前面等着鲁奇,鲁奇走过去道:“兄弟何意?”那人道:“实不相瞒,我是专门来古玩店淘货的,我看你的玉镯成色不错,晶莹透彻,应是上乘品质,至少可卖十二三两纹银,店主见你不识货,有意坑你,你如果信我,卖给我,我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哟,有这等好事,鲁奇暗喜。 可细细打量,此人穿着朴实,未有半点儿富贾气度,鲁奇不禁大疑,冷问道:“卖给你?你是哪家店的?”那人笑道:“可以说是卖给我,也可以说不是卖给我。我是替另外一位高丽商人收购中原珠宝、文物、字画的,价格要比这古玩市上略高,每成交一件,高丽商人给我百余文钱不等的报酬。你将货卖给我们,你赚大头,我赚点酒肉钱。” 鲁奇一听有这种好事,心中不禁一动,如果高丽商人大批收货,自己的宝贝一下子就都可以出手了,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地带着它们。鲁奇决定先拿这几块玉器探探路,试试此人底细,遂道:“高丽商人是大财主,像我这一小块玉镯,人家还不知道看得上不。”那人说:“他们也是积少成多,收齐一批货后发往高丽,哪会嫌弃你的少,他离此不远,你随我去,一手交货,一手付钱。” 鲁奇跟此人到了蜀山的一家茶楼,进去后,二人要了一壶普洱红茶,那男子告诉鲁奇道:“大哥,你先喝茶,我去一会儿就回来。”那人出去后不久又回来了,道:“大哥,高丽商人柳先生马上就到。”鲁奇问道:“柳先生?柳什么呀?”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听仆人说,好像是叫柳甲。”鲁奇又问:“小弟如何称呼?”那人笑道:“我叫秋光,大哥你呢?”鲁奇道:“鲁奇。” 二人正说着,这时进来一个斯文的中年男人,秋光起身鞠躬,赔笑着说:“柳财主,您坐。”又对鲁奇说:“大哥,把玉镯拿出来给柳财主看看。” 鲁奇打量一番来人,三十多年龄,个子不高,精瘦健壮,倒是颇有一点财主的味道。那人坐下后,见鲁奇目光疑虑,遂道:“我叫柳甲,你若真有好货,拿出来看看,若果没有,我们以后再做买卖。”鲁奇再才取出玉镯递给他,柳甲接过仔细一看,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鲁奇回道:“十两。” 柳甲说:“不贵。”当即掏出钱袋子,取出十两银子递给鲁奇,再拿出一个小册子让秋光在上面签字。 鲁奇收了钱,见柳甲让秋光签字,先是感到奇怪,后来一想,估计是记录本,用来记录秋光介绍的买卖,便于以后统一支付薪酬。柳甲收拾起玉镯,带上小册子站起来道:“你们慢慢喝茶,我失陪了。”说完匆匆离去。 柳甲一走,秋光也急忙要离开,鲁奇强拉住他不放,问道:“兄弟你哪里去,我们相识一场不易,何不好好聊聊。” 秋光道:“哥哥,我也走了,你慢慢喝茶,以后有什么宝贝要出手找我就是。” “哟,有生意就是朋友,没生意就不搭理我了?也太势利了吧?”鲁奇埋怨道。 秋光一副无奈状道:“不是呀,我不能跟你比,我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去找生意,不然老母、娘子、孩子怎么办哦。” 鲁奇抓住秋光不放,道:“你就知道我这里已经没有生意了?” 秋光大喜:“莫非哥哥还有宝贝要出手?” “没有,”鲁奇两手一摊,故意逗这个可爱的少年。 秋光满脸惊喜复又转为沮丧:“哥哥,我真的还要再淘几件宝贝,今天一共才做了你这一个生意,陪你喝茶,我一家老小谁养?失陪了。” 秋光执意要走,拉开茶室包厢房门就要出去,鲁奇喊道:“兄弟回来,送你一桩大买卖。” 听到这话,秋光心中乐颠了,满脸欢喜,但是回过头的一刹那间,却又换成一脸苦相:“大哥,你就别逗我了,你还能照顾我生意?” 见秋光不信自己,鲁奇故意摸出一块玉佩自个儿玩赏起来,秋光见状,立即凑过来喜道:“哇,哥哥原来还有玉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鲁奇手上拿,鲁奇一把收回玉佩道:“哎,干嘛?你怎么还不去,你上有老下有小的,耽误你生意我可担当不起。” 秋光赔笑道:“哥哥说哪里话,你看我这眼光,抱着个金佛还去拜泥菩萨,你这个要出手的话,我马上叫财主回来。”鲁奇道:“先别急,你看看这个值多少钱?低于五两我不买。”凭经验,鲁奇觉得玉佩要比玉镯便宜。 秋光接过玉佩看了看,又在耳朵边听了听,惊讶地看着鲁奇问:“你才卖五两?此玉佩可是缅甸东吁国翡翠,纯天然,内含杂质少,光泽鲜明,色调均匀,音质清脆,且做工精细,足足可卖三十两银子。” 秋光一番品评,让鲁奇大开眼界,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鲁奇暗暗称奇,但眼珠子一转,暗思: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我是外行,否则弄出笑话来不说,还会被他怀疑我这宝贝的来路,遂哈哈大笑几声道:“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你虽年少,却是个识货的主,我就再照顾你几个生意。” 鲁奇取出另外一个玉镯和两块玉佩交给秋光道:“如果价格合适,就卖与你们。” 秋光瞪大眼睛,兴奋得几近手舞足蹈,欢喜道:“老天爷,秋光今日遇着财神爷了,哥哥稍坐,我马上叫财主来,你放心,财主在价格问题上从来不耍手腕,绝对公平,你等等。”秋光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鲁奇见他那欣喜若狂地模样,得意地嘿嘿直笑。 其实,对鲁奇来说,价格少点都无所谓,只要能一次性出手,将银子存入钱铺,自己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不一会儿,秋光乐颠乐颠地跑回来了,“哥哥,柳财主知道你有四五个宝贝,邀请你到他那儿去谈,他那儿到处都是价值数百两纹银,甚至万金难买的宝贝,一般人都不让进去,我跟他干了一年多,也就去过一次,摸都不让我摸一下呢!” 有宝贝?鲁奇最喜欢的就是宝贝,如今要去宝贝窝,鲁奇喜不自胜,如果可能的话,白天将宝贝卖给他,晚上再连本带利偷回来,岂不快哉! 3 合肥城内最高档酒楼---泓瑞金陵客店。 鲁奇将所有的珍宝都装入褡裢带来了,心里盘算着一次性将这些宝贝出售干净,再将银子存入钱铺,身上只携带一张银票,轻松地走南闯北,游遍天下,胜过王侯将相百倍。 秋光领着鲁奇上到客店二楼,来到一客房门口,用手撩了撩乱发,又整了整衣服,然后笔直地站着,轻轻地敲门。 鲁奇暗想,秋光对柳甲如此敬重,看来这柳甲确非一般人物。门开了,一个年轻少女探出头来问:“你们找谁?”秋光点头哈腰,殷切地说:“我是秋光,我找柳财主。”少女道:“你稍等。”少女转身进了房间,鲁奇通过半开的房门往里张望,只见房内铺着红色地毯,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鲁奇羡慕,暗下决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字号头等上房?等将所有宝贝出手后,我也天天住这样的客房。” 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步履轻盈,柔声道:“请跟我来。”秋光、鲁奇跟随少女来到二楼另一侧的上房内,请二人在茶桌边坐下,给每人泡了一杯茶道:“你稍等,老爷稍后过来。”说毕退出房间,轻掩房门。 鲁奇细细打量,这也是一间豪华客房,正堂四周摆满了各类珍玩,秋光对鲁奇道:“大哥你看,前面一排都是珍稀青铜器,全是夏商朝至元朝古物;左边柜子里都是陶瓷,多为宋代官窑,价值百千两纹银;右边尽是金佛和翡翠玉器,亦是价值不菲;背后柜子里全是字画,乃王羲之、唐伯虎等名家画作;里面那房间是柳财主管家章船的卧室,很多不太值钱的珠宝都堆积在那里。据我所知,每个月都有一批货从杭州通过海路运往高丽。” 鲁奇望着这些宝贝,心中痒痒的难受,人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要去欣赏,秋光一把拉住道:“休要近前,此间宝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万一碰坏了咱可赔不起,快坐下。” 鲁奇正要说话,外面出现敲门声,同时门口一个声音传来:“秋大哥,老爷叫你过来一下,给你结算工钱。”二人一听,正是刚才那少女的声音,秋光大喜,站起来就走,刚要出门,又回头叮嘱鲁奇道:“大哥,可千万不要动这些宝贝,我去一会就回。”鲁奇笑道:“去吧去吧。” 秋光出去将房门关了,房间里只剩下鲁奇一人。鲁奇对宝贝向来是如饥似渴,此时满屋子宝贝就在眼前,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只见他猛地站起来,如饿狼扑绵羊一般迅速冲了过去,贪婪地欣赏起满屋子的宝贝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满心欢喜,激动万分。 鲁奇注意到,每件珍玩下面都有一块木牌,凑近其中一块木牌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双龙戏水翡翠绿玉佩,宫廷,唐,中华价:一百五十银,高丽价:二百八十银。”再看另一块纸牌:“蓝宝梅花凤凰朝日瓶,汉,中华价:五百银,高丽价:九百银。” 天哪,这么贵?鲁奇这边瞅瞅,那边望望,左手摸摸青铜器,右手敲敲金佛像,就像土地公公进灵霄殿一样,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哟,这是什么宝贝,竟然用玻璃罩起来,鲁奇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下面的木牌上写着:“纯白雕花双耳樽,宋官窑,宫廷,中华价:两千金,高丽价:两千八百金。注:皇家秘技烧制而成,内含麝香,观之如花,闻之有香,世之稀宝也。” 不会吧,两千八百金?还有香味?鲁奇哪里忍耐得住,轻轻揭开玻璃罩,果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迎面扑来,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宝? 鲁奇喜出望外,伸出双手正要捧出来仔细欣赏,忽然闻得一声清脆响声,这花瓶似乎破裂开来,鲁奇本能的收回双手仔细一看,只见刚才还好好的宝贝竟然出现一条明显的大裂缝。鲁奇惶恐万分,一身冷汗呼呼地直冒。 价值两千八百两黄金的宝贝竟然就这样坏了?这宝贝按照中华价也是两千金,自己从二骗那里偷来的所有宝贝加起来也只能赔人家九牛一毛,如果柳甲和秋光知道我弄坏了他们的宝贝,我这小命怕要没了! 怎么办?鲁奇惶恐不安。 思前想后,鲁奇把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走! 鲁奇背上褡裢正要离开,忽然又起歹心,顺手捞了几副玉镯和金杯银佛装进褡裢,而后才急匆匆地离去。 人生一世,有的倒霉是命中注定的,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躲不过。 鲁奇刚出客店大门,就被三人拦住,为首大汉道:“我叫章船,柳财主的管家,我们老爷请你上楼去呢!”章船和另外两人不由分说就将鲁奇架起推了回去,强行带入二楼客房内。 入了客房,章船夺下鲁奇的褡裢放在桌上,柳甲怒气冲天地吼道:“弄坏了我无价之宝还想逃?看我先打断你的腿,再送官府动刑,判你个流刑千里方才解我心头只恨!” 秋光顿足痛心地责怪道:“我好意带你来见财主,反复叮嘱你不要动这些宝贝,你竟全然不听,如今惹下此等大祸来,叫我如何是好!” 章船搜出鲁奇褡裢里的宝贝,道:“他还偷了我们的宝贝。” 柳甲一看,果然,大怒道:“先打断腿,再送官查办。” 不对,今日之事非同寻常,章船预先守在客店门外,他怎知我要逃走?这“纯白雕花双耳樽”轻轻一碰就裂开,既然如此娇贵脆弱,如何能远涉重洋运到高丽去?鲁奇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诈局,目的就是狠狠地敲自己一把,这个“纯白雕花双耳樽”或许与“紫金钵盂”一样分文不值。 鲁奇猜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精心布好的局。三人探知鲁奇花钱大方,常卖珍玩,猜测他是个江湖大盗,因此,故意弄来这么多不值钱的赝品放在房间里冒充珍玩。为了吸引鲁奇的好奇心,专门用玻璃罩着这件瓷瓶,在表面涂上一层香料,使其能够发出香气,然后将瓶轻轻敲裂,小心地掩盖好裂缝,只要用力搬动,裂缝肯定会加大,甚至整件瓷器都会破裂。鲁奇好奇心太强,被此“极品”给迷住了,禁不住诱惑,贸然打开此“宝贝”,果然中了圈套。 “三位好汉切莫动手,我所有家当都在此褡裢里,如不嫌弃,好汉们统统拿去便是,鲁奇犯了大错,甘愿流落街头乞讨度日。” 柳甲怒道:“我这宝贝价值连城,你这些破烂值几个钱,想得倒美!” 鲁奇冷冷地道:“既然柳财主不愿放过小人,小人只好跟随三位去见官了,届时请官老爷鉴定一下你这宝贝,看看值多少钱,小人砸锅卖铁也愿意赔偿。” 原想着鲁奇必定会跪地求饶,恳请三人不要将此事报官,没想到他竟丝毫不惧。一听鲁奇说愿意去见官,柳甲、章船、秋光反倒有点慌了。 章船佯怒道:“见官前先痛打一顿解解气,”说着就要过来打鲁奇。 秋光赶紧打圆场道:“既然他已经知错,愿意用褡裢里的东西赔偿,我看还是不要太为难他了,财主就大人大量,权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柳甲想了想,极不情愿地叹气道:“唉!就算我倒霉吧。” 秋光拉鲁奇到客房外,悄声道:“哥哥你也太不小心了,事已至此,你就走吧,柳财主那边我再好好劝一劝。” 鲁奇阴冷地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走了。 4 不义之财难长久,鲁奇绞尽脑计偷来的所有家档就这样被柳甲、章船、秋光轻轻松松地给掳走,天道循环,善恶有报,还真让人不得不信。 可鲁奇偏偏不信天道,不信善恶有报,发誓要雪这奇耻大辱。 经暗查,原来柳甲、章船、秋光是合肥出了名的“三诈”,三人招了七八个伙计,以风味饭庄为窝点,敲诈过往精明客,勒索来去本分人。只因他们三人手段巧妙,上当者往往有口难言,更有那愚昧不堪的,被敲诈了还不自知,反而哀怨自己时运不济,自认倒霉。 鲁奇将自己伪装一番,时常来风味饭庄外溜达,伺机下手。 可是,风味饭庄一天到晚都有客人进出,柳甲、章船、秋光及伙计晚上都住在店内,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看来,对付王风、王雨那一套,在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身上是行不通了。 打,打不过;偷,没机会。如何是好? 鲁奇不甘心,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这日中午,鲁奇又来到风味饭庄外寻找机会,忽见二个熟悉的身影步入饭庄,仔细一看,竟然是王风、王雨。 更让人吃惊的是,王风、王雨步入饭庄后,秋光热情地给二人倒茶,不一会儿,柳甲和章船从楼上下来,与王风、王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看那样子,绝非普通的熟识,倒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 “好家伙,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真气死我了,我盗侠不偷穷你们五个小鬼,誓不为人!”鲁奇咬牙切齿,狠狠地发誓。 在接下来的五六天内,王风王雨每天上午都准时到风味饭庄与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痛饮,至午时才醉醺醺地驾车离开,然后,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合肥西郊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前停下,那里有十几个匠人正在忙碌着修缮寺庙院墙,王风、王雨下车后,不断地指手画脚,那些匠人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指点一番后,二人又驾车回到城内,进了“客归来”客栈休憩。 鲁奇纳闷了:这二个骗子莫非良心发现改恶从善了? 这天,鲁奇又跟二骗来到西郊破庙前,待二骗离去后,鲁奇假装过路之人问那工头:“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工头道:“我们在修‘三座大王庙’呀。”鲁奇问:“这庙应有些年头了吧,怎破败成这样子了?”工头说:“三座大王庙是我们村的神庙,祖辈流传下来也有几百年了,十多年前神庙被风雨摧垮,村里穷,没钱修,因此一直荒废至今。上个月来了两个福建大善人,二人系亲兄弟,据说他们的父亲三十年前在合肥做生意大亏,回福建老家前特意来三座大王庙上香,许愿日后如能东山再起,定来酬谢神灵,后来神灵护佑,他回福建后果然东山再起,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有万贯家财,因此特命二个儿子千里迢迢赶来还愿。兄弟二人见庙宇破败,商议一番后决计出资修缮,我们大家也就是出点力气而已。” “如果这两个骗子都能改邪归正,我鲁奇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鲁奇死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心里琢磨着二骗又在玩什么鬼名堂。 工头转身又去干活了,边忙碌边赞叹:“真是两个大善人呀!” 听说江湖上有那么一些能人异士,好打抱不平,专门针对贪污受贿的官员、为富不仁的富豪、机巧奸诈的盗匪下手,将取得的钱财用于布施平民百姓,为民造福,难道王风、王雨、柳甲、章船、秋光五人就是这样的绿林豪侠? 他们五人果真是这样的豪侠,我鲁奇栽在他们手上也不算冤枉。 鲁奇决定第二天到“客归来”客栈探查一番,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次日一早,见二骗离开后,鲁奇潜入他们房内仔细查看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财物,抽屉里放着两张七天后从合肥到杭州的“顺风快利”船票,这两个骗子去杭州干什么?再一细看,这张船票上还注明随身行李木箱一个,可是二骗的房间里哪有什么木箱? “你们去杭州,我也去。”鲁奇也买了一张同船前往杭州的船票。 此时的鲁奇已经对王风、王雨、柳甲、章船、秋光五人没有了先前的仇恨,毕竟人家只是将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给拿回去了,况且自己这段时间也卖掉不少宝贝,还毁了二骗那么多文物、字画,想到这些,鲁奇心里平淡了许多。 第七天中午,王风一人来到酒楼,鲁奇心想,今天要去杭州了,王风是来道别的吧。鲁奇小心地盯着酒楼,发现王风与柳甲三人先是痛饮片刻,之后四人一起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让鲁奇欣喜的是,他们上车时,秋光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莫不是今日要去杭州,他五人准备将宝贝藏起来?嘿嘿,机会来了! 鲁奇赶紧租了辆马车,让车夫紧紧跟着他们。王风四人的车一路摇晃,在城外西郊的一座大宅院门口停住, 鲁奇让车夫将车停在离他们百余步外的一颗大槐树下,掀开窗帘察观动静。 “奇怪,他们来这里干什么?”鲁奇琢磨着。 鲁奇远远偷窥,见王雨从大院内出来,兄弟二人先私语了几句,然后又与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说话,没过多久,秋光将箱子交给二王,王风、王雨兄弟拎箱入院,柳甲三人立于墙外静候。 鲁奇仔细打量这个装饰豪华的大宅院,隐觉似曾相识,大院前的景致怎的有些眼熟,再一细想,哎哟,这不就是前几天还在维修的“三座大王”庙吗?一座破败寺庙怎么变成了豪华庄园? 鲁奇百思不得其解,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时,只听那车夫由衷感叹道:“这家一定是个大财主,一看这档次就不是普通人家。” 车夫的话提醒了鲁奇,是呀,仅从正面看这院墙,红漆蓝瓦,高大**,绝对是家大户人家的宅院,可是有谁知道大院里面其实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呢?如果自己不是几天前亲自来查看过,仅凭今天这堵外墙来看,定会以为这是一座大财主的庄园。 难道?二骗又在骗人? 果然,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柳甲三人显得有点着急了,章船忍耐不住,偷偷地透过门缝往里张望,然后秋光也去查看,二人回头对柳甲嘀咕了几句,柳甲急急走过去,趴在门上向里细瞅。只见柳甲望了一会后,双手用力推门,推不开,又用身子去撞,撞不开,再用脚踢,还是踢不开,章船、秋光亦来帮忙,三人合力,连续撞了十几下终于将门撞开。 三人既已撞开大门,一起猛冲了进去。鲁奇再才明白,二骗定是从后门逃之夭夭了。哈哈,太乐人了,善恶有报,天道至公,“车夫,快,快回城去。” 原来,王风、王雨自从遭鲁奇戏盗之后,一心想着报仇,但又无处寻人,二人气恼交加,决议到罗山去找鲁奇。兄弟二人一路走一路骗,竟又“白手起家”骗了七八件宝贝。这日到了合肥,二骗来城隍庙古玩巷销赃,说来也巧,二人在珠宝行里见到一块似曾相识的玉如意,仔细一看,正是被鲁奇偷走的玉器,于是假意相中,询价,店主告知二人这玉如意是好友柳甲放在自己店里代卖的,售价五十两银子。二骗遂认定柳甲跟鲁奇是一伙的,决定对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施骗。 二骗每天到风味饭庄吃饭,谎称是福建的珠宝大户,近闻中原各地暴乱,官兵与农民军连年杀伐,许多富豪人家变卖家产外逃,因此兄弟二人专门从福建赶来抢收文物珠宝,如今暂住合肥城郊姨父家中。姨父乃城郊员外,有大院一座,良田千倾,米店三家,渔船五只,富甲一方。可笑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竟然信以为真,与二骗结为挚友,日日饮酒作乐,还打算将从鲁奇哪里敲诈而来的宝贝以三千两银子的价格卖与王风王雨,二王表示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让柳甲三人带着货到姨父家里去取银子。 二骗让村民修好庙宇的四周院墙后,故意放假一天,托言后日再修庙宇主殿,当日带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来到庙外。从外面看,真象一座富家大院,谁能想到里面竟然是破壁残垣?王风四人坐着马车到了门口,王雨开门出来,以姨父、姨娘信佛,戒酒戒肉,柳甲、章船、秋光刚吃完酒肉,满嘴酒气为由将三人堵在门外,自己先带货进屋,马上将三千两银子带出来。柳甲、章船、秋光看到这么豪华的大院,哪里还有疑心?遂放心地将宝贝交给二骗,未曾想二骗进门后从后门溜走,等外门傻等的三人破门而入时,二骗早已无踪无影了。 鲁奇明白其中玄机后,既惊讶又解气,忙来到风味饭庄前,将一封信和十文钱交与路边小男童道:“小哥,你将这信交给风味饭庄的掌柜去。”那男童得了钱,满心欢喜,屁颠屁颠地跑去将信交给了店员林玉莲。 过了一个多时辰,柳甲、章船、秋光垂头丧气地回来,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哭丧着脸一言不发。林玉莲将信递给秋光,秋光无心阅览,本想将它丢在一边,突然见信封上写着:“竹篮打水一场空”七字,颇感奇怪,撕开信封取来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通天盗侠鲁奇百拜合肥三诈: 不义之财溪水流,来时乐哉去时愁。 君欲消愁随我来,西湖断桥共秋游。 秋光大惊道:“原来是鲁奇干的!”秋光将信交给柳甲,柳甲看后仰天叹气道:“我们太大意了,落下此等大笑话,耻辱!耻辱呀!”章船将信撕了个粉碎,狠狠道:“不擒鲁奇、王风、王雨这三个小鬼,誓不为人。” 第四六回:雷锋塔下叹世道,古松林中拜儒家 1 合肥到杭州的船里,王风王雨悠闲地抚摸着失而复得的财物,满心欢喜。虽然这只是被偷财物的五六成,缩水了不少,但意义重大,毕竟挽回了面子,出了心中的怨气。 这是一首两层的大船,上下共有百余名客人,王风王雨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上。船开出不久,二骗即打开包袱,取了牛肉干和烧鸡来吃,王雨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坛酒,二人边吃边聊,王雨问道:“哥,你可知道杭州有什么好玩的?” 王风一边吃鸡腿一边说:“好玩的多了。” “听说杭州西湖景色宜人,”王雨说:“到了杭州先去游西湖。” 王风道:“你只知道西湖,其实杭州胜景无数,灵隐寺香火燎燎,岳王庙幽雅深深,湘湖鳞波闪闪,九溪十八涧古木葱葱,杭州城内更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单单一座杭州城就够你我兄弟玩上三五个月的了。对了,听说大圣贤方青在九溪十八涧讲授儒学二十多年,江浙贤达无人不敬,是一块儒家圣地,你我虽是以骗为生,既来杭州不可不去造访。” 王雨奇道:“大圣贤方青我倒是知道,他是浙江章氏三杰章颖、章礼、章焕的高徒,章氏三杰死后,他继承师业,广传圣教,颇有声望,光宗皇帝慕其高德,御赐度罪金牌。只是,你没去过杭州,如何对杭州地理也这般熟悉?” 王风嘻嘻笑道:“我是秀才不出名,能知天下事。” 王雨见哥哥如此得意,当即泼冷水道:“你懂那么多有屁用,我只要精通一行就行,掏心术,有了此术走遍天下如闲庭信步。” “是呀,精通掏心术,走南闯北骗人钱财,那可是不费吹灰之力,”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王风王雨大为诧异,回头一看,只见鲁奇拿着一瓶菊花酒笑眯眯走了过来。 糟糕,被跟踪了,二骗暗暗吃惊。 王雨本能地将刚骗回来的宝贝往桌子底下收藏起来。 “你这黄汤哪有菊花酒过瘾,来,喝我的吧,”鲁奇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很自然地在二王对面坐下,捧起王雨尚未喝完的酒坛放在地上,将自己带来的茅台春往王雨面前轻轻一推。 “跟踪他人者龌蹉,偷听他人者卑劣,不请自来者无耻,我们不欢迎龌蹉、卑劣、无耻之人,”王风冷冷地、不紧不慢说道,给满脸笑容的鲁奇一个冷屁股。 “柳甲、章船、秋光呢?一起露面吧,”王雨不耐烦地道,表情阴冷,一脸的无畏。 王风、王雨虽然武艺不精,但走南闯北,混迹江湖多年,也有一些手段,因而惊而不惧。 鲁奇听了这话,知道他们将自己看成跟柳甲、章船、秋光一伙的了,这也难怪,自己偷了二王的东西,现在东西出现在柳甲三人手中,二王自然有此怀疑了,自己先前不也是将莆田二骗与合肥三诈看成是一伙的吗?说不定,此时柳甲他们还将我与二王也视为一丘之貉呢! 鲁奇笑道:“王风兄弟言之有理,可惜说漏了许多,潜入“客归来”客栈房间者龌蹉,偷窥二位船票者卑劣,三座大王庙前眼见别人被骗而偷乐者无耻。” 王风王雨大惊,没想到鲁奇竟然曾经偷偷进入自己住的客栈房间里,还早发现了自己的船票,更为可怕的是,他竟然亲见自己骗了柳甲三人。 “你们不是同伙?”王氏兄弟同声一辞。 鲁奇笑道,“不怕二位笑话,我偷你们的宝贝全被他们三个给敲诈去了,正想找机会惩治他们,没想到你们又把宝贝骗了回来,这下可好,物归原主,故事完美结局,哈哈哈,天意呀。” “哦?完美结局?恐怕故事还没结束吧,”王风不冷不热地道。 “难道说你跟踪而来,仅仅是来祝贺我们的?”王雨嘲笑道。 鲁奇叹息道:“此番经历过后,鲁奇深感不义之财不可长久,我自偷了你们的财物后从未睡过安稳觉,天天背着这许多宝贝反倒心里不踏实,到头还是落了个空。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用心良苦诈我,最后还不是跟我一样空喜一场?至于你们,先是用紫金钵盂骗我,不曾想遭我报复,亦是得不偿失。现在物归原主,谁说不是天意?” 王风王雨依旧心存戒备,鲁奇长叹一气道:“唉!本想前来交个朋友,不想唬得二位如临大敌,也罢,鲁奇告辞,惊扰了。” “哈,笑话,我们兄弟怕过谁?”王雨将藏在桌子下的箱子拿出来往桌上一放道:“奇哥,你既然请我兄弟喝酒,我们岂能白吃你的,我去厨房挑几个好菜来,今日与你一醉方休。” 王风暗想,在此船舱里,量你鲁奇也不敢行窃,亦道:“是呀,鲁奇兄弟稍等,我和弟弟去去就来。” 王家二骗走后,鲁奇瞅了一眼木箱暗自琢磨:“这兄弟二人也还算豪爽,我堂堂盗侠岂能落后于你二个骗子?”于是端坐在那里,眼睛瞧都不瞧一眼那木箱。 不一会儿,二骗果真带来一只烧猪脚、一碟花生、一盘羊肉上来,三人开怀痛饮,犹若久别挚友。比及天黑,三人大醉,趴在桌上和衣而眠。 三人如此吃吃喝喝地过了十几天,船到杭州的兴昌码头后,鲁奇下船要行,背后王雨喊道:“明日我兄弟二人西湖赏秋,不如同去?”鲁奇回头道:“也好,西湖何处相见。” 王雨笑道:“断桥乃许仙会白娘子之地,明日已时你我就在断桥相见如何,哈哈。” 鲁奇大笑道:“甚好,明日断桥会。” 2 次日已时,西湖断桥,奇与风、雨果真断桥相会。 三人边走边聊,鲁奇对二王讲述了自己在罗山的经历,二王对鲁奇回忆了在四处行骗的故事,三人谈得甚是投缘。走到雷锋塔下时,鲁奇凝神望塔,思绪万千,王风看出鲁奇有心思,问道:“在想什么呢?”鲁奇伤感地摇摇头,没有回答。王雨调侃道:“哥,你何须多问,他自是想那白娘子了。”鲁奇道:“白娘子心地善良,为民除害,却被压在雷锋塔下,我朋友一身正气,除暴安良,竟被打入死牢待斩,相比之下,白娘子虽然冤屈,终究还有出头之日,可怜我那朋友响当当的好汉,却要挨那一刀,永做冤鬼!” 王风见鲁奇神情伤感,非似伪装,关切询问:“哦?你朋友怎么了?”王雨也亟不可待地道:“你朋友怎么个除暴安良,又怎会被关进死牢?” 鲁奇原以为唐喜贪得无厌,作恶为非,是官府和白伟的走狗,对他恨之入骨,故而当乞丐调查鬼杀手时,鲁奇供出了亲眼看见唐喜在龙王山庄出没的事。自从得知唐喜杀人真相后,鲁奇极为悔恨,自己一时不慎,竟然断送了真英雄的性命。 二王这么一问,鲁奇觉得自己有责任宣传宣传唐喜的英雄事迹。 “二位可知罗山鬼杀手案?”鲁奇问二王。 “知道呀,捕头唐喜伪装成胆小怕事的滑头鬼,真面目乃是一个手段凶残的杀手,他假扮韦陀害了数十人命,此事天下人人皆知,”王雨道。 鲁奇愤愤道:“那都是官府瞎说的,唐捕头所杀都是江湖恶魔,没有一个无辜之人,这些恶人,官府不闻不问,任由为非作歹,唐捕头只不过是为民做主,执行天道而已,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说到这里,鲁奇咬牙切齿,紧握拳头,似乎要替唐喜报仇雪恨一般。 王风道:“唐喜杀人之事,江湖上早有传闻,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官府和民间各有说辞,奇哥,你就跟我们细说一番,也好教我兄弟二人识得真英雄。” 鲁奇也乐意讲述此事,三人找了个偏僻的树林,坐在两张石凳之上,鲁奇将唐君被人杀害,唐喜暗中调查,扮成天神韦陀劫杀仇人和其他恶人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二王听后拍手称快,又对唐喜被判斩刑唏嘘不已。王雨见鲁奇仍在伤感,既安慰又调侃道:“世道颠倒,黑白不分,朝廷律法懦弱无能,恶人横行无人能制。不过反过来想倒是好事,如果律法严明,朝廷强悍,怕是你我三人现在不是在这里游西湖,而是在大牢里啃窝窝头呢。” “只要世道好,民无疾苦,鲁奇坐大牢也愿意,”鲁奇道。 王风接过话题道:“是呀,如今世道,官宦人家冷漠无情,商贾小贩唯利是图,地痞流氓歹毒狠辣,贫苦百姓饥寒交迫。朝廷对此却视而不见,倒是民间一些仁人志士迎风而立,孜孜不倦,苦求治国良方,可钦可佩。我闻天下有四大贤才:一个是东儒方青,此人就在杭州;第二个是南佛罗空,在湖广衡山;第三个是西道王善,修行于四川鹤鸣山;最后一个北法曹印,听说已被逐出京城。” 鲁奇急问道:“这杭州的东儒方青有什么能耐?” 王风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方青年仅四十余岁,却是大儒,他以杭州为中心,在周边数省讲学,传授仁义之道,教化万民向善。” 鲁奇突发奇想道:“既然圣人就在眼前,我们何不一访?” 王雨赞道:“好呀,我倒想去看看他到底是满腹经纶的真圣人还是哗然取宠的伪君子。” “如果他是个伪君子,我就偷得他身无分文,”鲁奇笑道。王雨不甘示弱:“如果他是伪君子,我保证骗得他只剩一个裤衩。” 三人哈哈大笑。 3 次日上午,鲁奇、王风、王雨三人轻装简束,一路上谈笑风生,兴匆匆地来到杭州城外九溪十八涧。大圣方青多年来一直在此收徒讲学,不少江浙大官名流也慕名前来。今日正逢讲学之日,因此山路上前来听讲的人群络绎不绝,恰如赶集一般。 三人进了山来,果然是风景秀丽,但见溪水清澈,树林茂盛,鸟语花香,道路清洁,在林间石径上漫步,心情轻松舒畅。走着走着,只见前面一片古松树林中有一小木屋,小木屋外有一可容纳六七百人席地而坐的草坪,草地中间错乱无章地立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大小石块,每一石块上或立一二人,或坐三四人,草地上也有二三百人盘腿而坐,大家半绕着小木屋,木屋门口摆着一块大木板,上面一人面朝大家盘腿而坐,这人的右侧有一矮小木桌,上面放着好几本厚书。 鲁奇三人猜想应是方青正在讲课,快步向前走去,路边果然立有一木牌路标,箭头指向林子内的小木屋,上面写着:“方青讲经庐”五字。三人匆匆沿小路穿过树林,进到草地,也在空石上坐下。 方青脸容清秀,目光有神,精神饱满,着一身青色长袍,一脸文雅的样子。 巧的是,方青今日所讲正好是君子与小人,只见他盘腿坐在木板上,微笑着娓娓而谈。 “圣贤推崇仁、义、礼、智、信,崇尚君子,鄙夷小人,敢问何为君子?何为小人?”方青声音洪亮,语言不紧不慢,数百听讲者鸦雀无声。 方青说:“汉文帝身为九五之尊,能察囚徒之苦,废肉刑,仁也。左伯桃与友人同往求官,深山里缺衣少粮,宁愿饿死自己,将粮食省下来助友成就功名,义也。柳子禽夜宿城门,抱昏睡美人而不乱,礼也。管仲虽老,能辨易牙煮子之毒,能知竖刁自宫之伪,能识开方弃王之假,智也。尾声与人约会于树下,遇涨水,誓不失约,抱柱而死,信也。” “方教授,什么是小人呢?是不是缺少仁、义、礼、智、信的人就是小人?”一少年起身问道。 “小人不仅缺少仁、义、礼、智、信。小人者,疾为诞而欲人之信己也,疾为诈而欲人之亲己也,纵禽兽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小人做事贪欲太盛,明智不足、虎头蛇尾,不能持久。小人自古有,今日最泛滥!当今世道失信、无义、少仁、不忠、缺礼,此乃天下大乱,民生贫窭之祸根!方青在此讲学,就是希望大家都做君子,以仁义礼智信为准则,如此,则天下复归太平,黎民再度安宁” 复一人起而问道:“方教授,在下钱塘县典史文思,主巡捕职,我大明天子倡导律法之下,万民同等,而你在此将人分为君子与小人,致使人有了等级,与前元旧制暗合,似有不妥!” 方青未及回答,又有一人拂袖而起道:“晚辈萧仲春,乃宁波府衙役,身为公门中人,也与这位文思兄一样,敬仰大明律法,愚以为,国家混乱,只有律法才能破邪立正,澄清寰宇,方教授所宣扬的儒家纲常乃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用来治学可以,治国嘛,未免是镜花水月。晚辈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方青笑道:“原来二位都是官府中的公人,失敬。” 文思、萧仲春拱手谢礼:“不敢。” 方青道:“人有君子、小人之别,从古至今,历朝历代,莫不如是,岂是方青分出来的?律法之下,万民同等,方青推崇,但是律法只用于公堂之争,不可推及于江湖之义。我举一例说之,假如二位在家吃饭时来了一乞丐,你将仅有的一个馒头给了他,过了一会又来一个乞丐,你没有馒头了,后来的乞丐就去县衙告你厚此薄彼,说你在律法之下歧视乞丐,二位大人,假如我是县令,你们说我是依据律法判你们给原告一个馒头呢?还是以道德判乞丐无理取闹呢?” 方青说完,下面哄堂大笑,文思、萧仲春左右看看大家,很是尴尬。 方青笑道:“律法有律法的领地,道德有道德的天下,二者可互补而不可替代呀。” 萧仲春见陷于窘境,略思虑了一下,起身鞠躬问道:“方教授,请问君子与小人如何甄别?” 这是一个初闻简单,细思复杂的问题,萧仲春提此问题,具有淡淡的挑战味道。 方青从容不迫,微笑应答:“古圣先贤们早给了答案,其一,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第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第三,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第四,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五者,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其六,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小人泾渭分明,何难甄别?” 萧仲春又问:“请问方教授,君子与小人可有同点?” “当然有,君子不承认自己是君子,小人也不承认自己是小人,”大儒也逗起乐来,众人均开怀大笑。 萧仲春再问:“伪君子与小人有区别吗?” 方青答:“有。伪君子是内小人,外君子,小人是内亦小人,外亦小人。伪君子平常假扮成好人,如不加细辨,良善之人常误认为他是君子。” 萧仲春问:“真君子与伪小人呢?” 方青答:“也有区别,真君子内外都是君子,伪小人内心里是君子,外在行为是小人。有的时候,君子不得已迎合世俗,扮成一副小人的模样,或为救世,或为全身,或为大道行于天下,如不加细辩,世人也会误识为小人。” 萧仲春问:“真君子与君子有区别吗?” 方青答:“有,真君子乃先天自然之君子,其高德源于本性;君子是后天熏陶而成,其高德长于教化。” 眼见萧仲春快要黔驴技穷了,文思又起,再次鞠躬发难:“方教授果然学富五车,文思还有疑惑请教,‘立人之道,唯仁与义’对不?” 方青答:“此乃葛洪《抱朴子》书中之言,强调仁、义之重,我认为符合儒家教义,应当提倡。” 文思再问:“葛洪又说:‘多仁则法不立,威寡则下侵上。’仁义多了,反倒是法令实施的障碍,后果是以下犯上,国家混乱,这种情况下还能倡导仁义吗?” 方青答:“‘多仁则法不立’指的是为官者执法时不可过于仁慈,不然就不能严格执行律法。比如一个人杀人了,本该处斩,如果为官者见犯人哭泣求饶而将他放了,这当然是‘法不立’。但儒家倡导的仁是百姓之仁,如果百姓仁义,就没有人去犯法,岂不是更好?” “《左传》上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儒家推崇‘立德、立功、立言’,方教授乃当今大圣,请问立的是德?还是功?或是言?”萧仲春犀利地再次发难。 方青朗声笑道:“萧大人搞错了,方青一介书生而已,哪是什么大圣,惭愧!惭愧!方青德行浅薄,品格低微,何来立德?方青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经天之才,何来立功?方青只不过仰慕先贤,借圣贤之书以传德扬义而已,何来立言?但是,国家危亡之秋,志士洒血之时,如今世道,天下缺仁少义,盗贼蜂起,百姓困苦,二位身为官府中人,食国家俸禄,受天子大恩,想来必能内抚黎民立宗庙,外驱夷虏安社稷,方青不才,在此九溪十八涧传仁扬义,竭生平之学为天下苍生献微薄之力!论德、论功、论言,怎及二位大人?” 萧仲春脸红而退,文思又起而问:“圣人孔子周游列国,官拜司空、大司寇,摄行鲁相,后开馆授学,名扬天下,方教授学识渊博,抱负远大,为何不遵圣人先例,出仕为官,而后在其位谋其事,宣扬孔学,既能立功扬名,又能获利自富,岂不是比待在这一隅之地讲课更有意义吗?” 方青笑道:“内含道德,心怀仁义,行为完美,情操高尚,这就很富有了,何必要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呢?志向远大,心胸宽广,积极进取,不屈不挠,这就很高贵了,何必要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呢?方青在此讲课传道,宣扬仁义,赞美礼信,推广智忠,能够为天下做些贡献,这难道不是有意义的事吗?苟有小偷、骗子,甚至杀人犯前来听我讲课,只要内心有所震撼,行为有所收敛,心生善念,改过自新,尊崇仁义,那不是一件很有功德的事吗?所以,方青虽然清贫,但内心宁静,在此一隅之地,并没有丝毫委屈之感。” 方青才辩超群,鲁奇闻之激动,大喝一声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在场众人闻听掌声,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鲁奇,继而掌声雷动,喝彩声四起。文思、萧仲春见状,表情尴尬,虽不情愿,也不得不随众轻拍手掌。 4 方青授课完毕,众人陆续离去,唯奇、风、雨立在原处不动。 早有侍从收拾桌椅书籍,方青见有三个少年不走,遂笑吟吟地过来,鲁奇、王风、王雨赶紧迎上去施礼。方青道:“三位少年朝气蓬勃,定是哪家书院学生吧?”鲁奇脸露愧色道:“方教授,我们不是学生,只因敬重您,故而前来受教。”方青道:“我讲的都是道德品德方面的儒家精华,三位肯来,说明三位是慕道之士,向善之人。” “哈哈,方教授,他就是你刚才说的小偷,”王雨口无遮拦,脱口而出。 王风大惊失色,狠狠地瞪了王雨一眼,骂道:“在方教授面前休得戏言,”又对方青道:“方教授休要见怪,我弟弟爱逗乐子。” 鲁奇笑道:“方教授,不瞒您说,我真是小偷,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小人,今天来听您讲课,辱没了你的名声,着实抱歉!” 方青微微一怔,看了看这三个充满朝气的少年,脸色慈祥,微笑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君子与小人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君子不承认自己是君子,小人也不承认自己是小人,你说自己是小人,说明你不是小人。” “不,我真是个小人,这位兄弟没开玩笑,实话对您说,我是小偷,他们两是骗子,我们三人慕名前来,以前没觉得自己怎么与众不同,今天听了您的课,才发现自己所作所为乃小人行径。”鲁奇言辞诚恳,虽然略带愧色,但却是不卑不亢。 王风、王雨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 “哦,真这么巧,我今天无意中说了小偷和骗子,竟然真遇到小偷和骗子,这就是我们几个人的缘分呐,三位如不嫌弃,就到我这小木屋里坐一坐,品一品高山清茶。”方青诚挚相邀。 鲁奇和王风惊讶于方青的宽容,真没想到大圣人竟然对小偷和骗子如此真诚。 “好呀,这屋子这么小,你就住这里吗?”王雨可不管王风和鲁奇同意不同意,自己边说边往小木屋里钻了进去。 小木屋里,四人围坐在方桌边,侍从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方青道:“世人总有一个误会,以为君子洁身自好,不贪财、色、名、利,错也!其实君子与小人一样,都爱财,贪色,求乐,喜名利。古人说,‘食、色,性也,’贪吃好色乃人之本性,何错之有?是故,你们年轻人追求享乐未必不可,方青不仅不反对,还极为支持。但不应违背三法则。” 鲁奇问道:“哪三个法则?” 方青道:“君子三法则是:爱财,取之有道;贪色,求之以礼;眷命,仁义为先。方青以为,你们只要不突破这三法则,任何追求财色享乐之举都无过错。你们偷人家的财物,骗人家的家产,违背了君子三法则,固然不对,但你三人愿意前来听我授课,说明你们向往高德,追求光明。我相信,你们就是我刚才讲的‘伪小人’。” “还是小人呗?”王雨哭丧着脸调侃。 方青笑道:“伪小人让人家误以为是小人,但骨子里还是君子,我希望你们三位脱邪朝圣,从今以后做个真正的君子。” 听了这一番肺腑,鲁奇为之动容,暗思自己如今已无钱财,无脸回罗山,莫如暂且随着方青,日后再做打算,遂起立后整齐衣冠跪下,郑重其事地道:“方教授,你收徒弟吗,鲁奇愿常随左右,聆听您的教诲。” 方青微微一笑,二王却大为诧异。 “喂,你不偷东西以后吃什么呀?”王雨**裸地提醒鲁奇。 鲁奇对二王道:“做小偷七八年来,虽也有过乐趣,但吃喝过后,心里面并不开心,今天听了方教授的课,我才找到原由,因为这些钱财都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不长久,我忙忙碌碌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一无所有,至今日始,鲁奇希望能够脱邪朝圣,开始新的生活。” 鲁奇说完,双眼望着方青,殷切地盼望着回复。 “很好,你愿意脱邪朝圣,可喜可贺,但是我这里生活简朴,你要想好了,”方青热切地看着鲁奇。 “不怕,我能吃苦。”鲁奇坚定地说。 方青大喜,将鲁奇搀扶起来道:“好,以后我们一起宣扬儒学,弘扬仁义,用儒家圣训来唤起百姓内心善意,净化民心,淳朴民风,复兴中华。” 对于鲁奇地决定,二王极感惆怅,但也无可奈何。 王风王雨依依不舍离开九溪十八涧,鲁奇送至山下,王风道:“真想不到你竟然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我还是为你高兴。”鲁奇道:“希望你们兄弟俩也不要再去骗人了,跟我一样拜在圣人门下,虽然生活艰苦一些,但是心里踏实。”王雨道:“你是伪小人,我们兄弟俩可是真小人,真小人入不了圣殿贤堂。” 二骗正要离开,鲁奇突然叫住道:“二位,有一事鲁奇得如实相告,你们骗了柳甲、章船、秋光后,我曾给他三人留信,本是想羞辱他们一番,却无意中吐露了我们的行踪,为防万一,二位还是尽快离开杭州为好。”王雨笑道:“三诈愚钝,杭州城这么大,他们如何找得到我?我今日回去即写信给他们,将我们住的客栈说得明白了,也好方便人家前来寻找,哈哈!” 鲁奇闻言大惊:“兄弟不可鲁莽,你果真致信去,这合肥三诈定会前来寻仇。” 王雨挥挥手,转了话题道:“伪小人切莫担心清贫,过几天我给你送酒肉来!” 第四七回 钟馗强取风味山庄 秋光狠诈少男少女 1 王风王雨虽然武功平庸,却也一身是胆,二人回至客栈,还真的写了一封书信寄往合肥风味饭庄。柳甲接信后笑道:“这三人也真是逗,只怕我去寻他,故意编出这般谎言,我猜他们就在合肥,此信乃瞒天过海之计,今后你们在合肥城内多加留意,发现他三人行踪,我定要他们脱皮露骨痛不欲生。”秋光笑道:“这般把戏还能骗得到我们!”章船狠道:“改日抓住他们,将人捆起来,一块一块地割肉炖着下酒。” “掌柜的,店里来了一男一女,看穿着应是贵客,”林玉莲神秘兮兮地进来禀告。 “既是贵客,就当好好招,快通知兄弟们开工,”见生意来了,章船转怒为喜。 伙计曾强装扮成客人在那一男一女邻桌坐下,将一个裂缝了的玉镯子放在桌子边缘,装模作样的点菜要酒,一边吃一边小心地盯着那二人,待那一男一女吃完要结账时,林玉莲道:“客官请随我到柜台来。”那男客起身跟了去,经过曾强身边时,曾强用筷子将桌上的镯子轻轻一顶,玉镯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玉莲和那男客闻声立住,回头一看,玉镯碎成数块。” 曾强勃然大怒,起身喝道:“你这人好不小心,如何拂落我的玉镯子。”说罢蹲下去捡起那摔断的玉镯残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那男客惊道:“是我拂的么?我的衣袖明明没有拂着你镯子!” 曾强怒道:“怎的?你还不承认?”说罢就上前拉住那男子不放,非要他赔偿。 林玉莲忙道:“你且放开他,等他结完账你们再论理,不管谁是谁非,饭钱总得付吧。” 曾强放了那男子,等他付了饭菜钱,又抓住他硬要赔偿,那吃饭的女客见状,上前劝解道:“不就是一个镯子,你要多少钱。” 曾强道:“我花十五两银子买的。” 那男子道:“敲诈,你这玉镯成色一般,哪值这么多银子?” 林玉莲见吵起来了,脸色一变道:“你们三人到外面去争,休要影响我饭庄生意。” 曾强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在你店里吃饭,玉镯被摔断,他不肯赔,你们得赔我,不然我砸了你这破店。” 见越吵越凶,且将饭店也扯进来了,章船、秋光领着三人围了过来,秋光不停地给曾强赔礼,章船则拉那男客到一边悄悄劝道:“客官你不识得他,他是合肥出了名的霸王,成天与一帮泼皮无赖厮混在一起,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江湖恶棍,你今日弄坏了他东西,他怎肯罢休,依我看赔他算了,不然,你和我们饭店都得遭殃。” 那男客听了,心中果然惧怕,叹气道:“唉,算我倒霉!” 晚上,曾强将十五两银子交与章船,章船接过银子摇头道:“当年我兄弟三人何等风光,自遇到鲁奇、王风、王雨三个扫把星后,生意惨不忍睹,都快没饭吃了,甲哥,你得想想办法!” 秋光道:“前几日我在茶馆里听人闲话,他们都说合肥三诈是吸血鬼,看来,我们的手段都已传开,日后谁还来自投罗网?” 柳甲叹道:“是呀,如今江湖朋友多有闻得‘合肥三诈’的,过往商客都不来店里吃饭了,依我之见,我们可暂将生意移到门外去,再捞几笔就离开合肥,咱兄弟三个一身本事,去哪里不能发财。” 只从被二王骗后,柳甲、章船、秋光三兄弟一直萎靡不振,饭店里也因恶名在外,生意日渐清淡。柳甲决定将敲诈的买卖从饭店内扩展到饭店外,次日一早,三人找来断裂的玉手镯、里面仍有热茶的密封玻璃杯、开裂了花瓶、各种小得不起眼的物件等,统统洒在饭店门口的道路上,有的稍微用草、土掩盖一下,有的根本不掩饰,将外表沾点泥土伪装成废旧弃物,又让林玉莲将其三岁的儿子伍纪带来饭店玩耍。 “满大街撒宝贝,总有人会踩着,”章船嘿嘿嘿嘿地咧嘴而笑。 果然,坐在门口守株待兔的秋光远远看见一汉子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扭头高叫道:“肥羊一只。”章船一听,赶紧招呼林玉莲:“散财童子何在?开工啰!”林玉莲得了暗号,马上抱住小伍纪等候着。 不一会那汉子走到饭店门口,一脚下去正踩到一颗钥匙上。早在此人的脚还悬在空中时,秋光大声喊道“小心”,林玉莲得了暗号,一巴掌打在小伍纪屁股上,并大骂道:“以后还乱扔东西不?”无辜的伍纪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自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突然变故让那汉子不知所措,懵懵地不知出了何事。 章船飞快跑出来捡起地上的钥匙,朝那汉子怒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长眼睛?”秋光也扼腕叹气,手指他埋怨:“你呀你,太鲁莽了,我都叫你小心,你还踩下去!” 看到章船手里拿着断裂的钥匙,听到屋内林玉莲骂孩子的声音,这汉子明白了:小孩将钥匙乱扔到门外,被自己给踩坏了。只见他呵呵一笑:“没事,拿去找师傅再配一把就是。”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这钥匙是我特地请人在京城找高人配制,岂是一般师傅能配成的?”章船假装生气地道。 “那就再去一趟京城呀,”那汉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要走人。 “哪里去?”章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不说清楚就想走?”曾强带着四个伙计一下子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汉子。 明白了,自己遇到敲诈了,那汉子心中暗暗吃惊。 秋光见架势不对,赶忙过来劝解道:“有话好商议,千万别在我饭店前闹事。” 章船一把抓起秋光恼道:“我的钥匙在你饭店吃饭被踩坏的,你也得赔。” 秋光一脸委屈相:“哎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话还未说完,章船怒道:“还敢狡辩,老爷打死你。”说着扬起拳头就要打。 秋光惊慌失措地跑开道:“好了好了,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管了。” 见章船如此凶狠,连饭店掌柜都要往死里打,再看看围在四周的几人个个双目喷火,那汉子亦不敢争辩,问道:“怎么解决?你说。” 章船道:“就给五百文算了,谁叫我今天倒霉呢。” “行,”那汉子倒也爽快,痛快地摸出五百文铜钱递给章船,章船接了钱,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此人如此爽快,方才何不开口多要一些。 2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夜路走多了,必有遇到鬼的时候。 这一次,柳甲、章船、秋光真是遇到鬼了。 这被敲诈的汉子名叫李三德,是合肥长丰县的一个混混,此人虽无什么本事,却是合肥恶霸黎平的妻弟。黎平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为人阴险,打架狠毒,腿法特别厉害,曾一脚踢死庐江帮帮主贾尚,人称“黑钟馗”。黎平妻子,也就是李三德姐姐李凤琼,依仗丈夫淫威在合肥蜀山开了个贵人巢众乐楼,组织了十五六个女子卖笑,人称‘蜀山花魁’。黎平的妹妹黎阳春则在蜀山经营一家赌场,黑白通吃,亦是少有的女中豪杰。这一家人在合肥城内呼风唤雨,几近无所不能。 李三德逢赌必输,常常背上一身赌债,这次又来找姐姐李凤琼借钱,没料到钱还未借到,就先被敲诈了五百文,心中如何不窝火。李三德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复仇之计,忽而灵光一闪,不禁大笑起来,暗想:“本筹算着问姐姐借五十两银子,早做好了挨姐姐一顿臭骂的准备,现在好了,不用挨骂了,嘿嘿。” 李三德见了姐姐,寒暄一阵后唉声叹气起来,姐姐怪问其故,李三德道:“今日一早赶来,本欲探望姐姐、姐夫,没想到被人诈去五十两纹银。” 黑钟馗黎平刚从练武厅耍完拳脚出来,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汗,正好听见妻弟诉苦,不禁勃然大怒,骂道:“何人如此大胆?三德,你怎不提我的名字?” 精瘦得像猴子一样的李三德也像猴子一样精灵,哭诉道:“这事不提也罢,我说我姐夫是合肥“黑钟馗”,他们反倒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合肥三诈怕过谁,曹君出面尚可考虑考虑,黑钟馗来了照打不误。” 曹君,合肥蜀山曹家庄大哥,号称“阎罗王”,一直与黑钟馗明争暗斗,“合肥三诈”竟抬高曹君贬低自己,黎平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怒不可遏,只见他将手一挥,亲率十几个大汉浩浩荡荡地朝“风味饭庄”开去。 柳甲、章船、秋光正在楼上谈笑风生,曾强匆匆上楼报告:“不好了,黑钟馗打上门来了。”话还未说完,楼下的打砸恶骂之声一阵阵的传来。三人大惊,黑钟馗与我们无冤无仇的,怎会无故前来捣乱?正欲下楼看个究竟,刚走至楼梯口,就看见两个大汉直奔楼上而来,柳甲眼疾手快,站在楼梯口一脚猛踹将他二人踢翻了去。 后面的章船见状,赶紧从楼上拿了几根木棒分发给柳甲、秋光、曾强,四人居高临下,严阵以待。 黑钟馗的名气太大,林玉莲和店子里的几个伙计挨了一阵棍棒后早就逃得无踪无影了,只剩下被困在楼上的柳甲、章船、秋光、曾强四人。 “姐夫,就是他们几个。” 黑钟馗一看,在合肥,有头有脸的豪杰自己都认识,“三诈”之名虽也听说过,但未曾谋面,今日一见,呵呵,原来是几个偷鸡摸狗的鼠辈,于是更加肆无惮忌了,对众人喝道:“冲上去往死里打!” 一场攻坚与防守的战斗打响了,虽然柳甲四人占据了地利,居高临下,但是对手都是一帮亡命之徒,一整冲杀过后,四人终于抵挡不住,被黑钟馗手下众恶突破防线并相互冲散,几番对打之后,四人倒在不同的地上,双手捂头任人家铁棒乱戳拳打脚踢。 黑钟馗命将四人拖下楼来,先朝每人身上踢了几脚,狠狠骂道:“认识我不?黑钟馗,合肥我说了算,他娘的曹君算老几?” 柳甲四人根本听不明白黑钟馗的意思,抱着头不敢说话。 黑钟馗骂了一阵,又踢了几脚,解了气,再才叫来李三德:“他们诈了你五十两银子,你让他们赔你五百两。” 李三德趾高气扬,一脚踢在章船屁股上,得意地喊道:“听到没,拿五百两银子来。” 柳甲深知现在正是解决问题的时候,站起来淡淡地问秋光:“兄弟,咱们有多少钱?”秋光还趴在地上,听了柳甲问话,也忍痛翻过身来坐在地上道:“大约百余两银子,千余文铜钱。”“全拿出来给他们,”柳甲说。 秋光爬起来,一跷一拐地走到卧房,将仅有的银子和铜钱全拿出来交给李三德,李三德喜出望外,抱着银子乐开了花,似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黑钟馗骂道:“我说的是五百两,你小子这副猴样,没见过银子?”姐夫发话了,李三德也不敢不依,回头骂秋光:“这点银子不够,再去找,找不来割下你这猪头。” 柳甲道:“黑钟馗,我们也没什么钱了,要不,这饭店给你。”黑钟馗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饭店,见装饰气派,桌椅崭新,暗自盘算:“我那小情人赵甜甜也没什么事做,正好来这饭店做个老板娘。”遂道:“行,便宜你了。” 黑钟馗放走了曾强,将柳甲三人留下来,让写了转让饭店的文书,令三人签字按印,再才喝道:“滚!”柳甲、章船、秋光如丧家之犬,在黑钟馗、李三德等十余人的浪笑声中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3 “甲哥,我们该怎么办?”三人沮丧地坐在众春园里的天鹅湖畔发愁,秋光忍不住问道。章船道:“黑钟馗可不好招惹,要打,咱三人打不过人家,要忍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娘的,真急死人了,甲哥,你主意多,快想个法子!” 柳甲也不听他二人发牢骚,闭着眼见,似老佛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天鹅湖畔人来人往,游人如织。 “走,甲哥正在想办法,我们别搅扰他,你看那边热闹,咱俩散散心去。”秋光将章船拉到一边悄悄言道。 二人沿湖边小道绕天鹅湖转了大半圈,正欲穿过孔桥到湖中心的小岛上去,忽见前面有小贩在卖冰块,许多人围着小贩,把整条路都给堵死了,二人无奈,只得立在那儿不动,等着大家散去。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望着这群买冰块的人群,内里有一长发少女,个子不高,却长得精巧细致,加上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算是一个小美人。秋光盯着她眼神放光,情乱意迷,章船笑道:“发呆何用,有胆前去问她名姓府址,改日哥哥我前去下聘。”见秋光不做声,又逗道:“要是人家姑娘愿意,聘礼我这做哥哥的出。”秋光听了,知道章船在逗自己,嘿嘿一笑不当回事,岂料章船又叹气道:“唉,就凭兄弟你这胆量,我这做哥哥的怕是白高兴了。” “船哥也太小看我了,只是我看这丫头太小,没有风韵,不感兴趣而已,”秋光为自己辩解一番。 少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只见她双手各拿着一根冰块蹦蹦跳跳地朝章船、秋光这边走来,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章船说的那样胆小,待少女靠近时,秋光迎上十余步,潇洒地朝小美人儿吹了声口哨,调笑道:“小姑娘莫非给哥哥送冰块来了?” 那少女虽美,却是一只泼辣的画眉,然见一陌生男人跟自己搭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听出话中之意,知道遇着了轻浮少年,于是花容嗔怒,杏目圆睁,狠狠地“呸”了一声后跑开了,惹得章船哈哈大笑。 秋光既尴尬又恼怒,见那少女跑到远处与一斯文少年走在一起,二人一人一根冰块,边吃边笑,心中更是冒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时买冰块的人群已经散开,章船一边笑一边拉着秋光朝前走,劝慰道:“走了走了,休要痴心妄想,你我兄弟这模样,怎比得上人家小白脸儿。” 没走几步,秋光挣脱章船道:“船哥到前面的亭子里稍待,我去去就回。”说完就要折回,章船一把抓住秋光的手:“算了,哥哥逗你呢,何必认真。”秋光笑笑道:“我又不去打架,过去跟他们玩玩,开开心。” 见秋光走远了,章船犹豫须臾,终究放心不下,随即也追了上去。 章船赶上秋光问道:“打算怎么玩?”秋光道:“看那书生倒也斯文,想必是个读书郎,”说着掏出一张一百文的大明宝钞纸币,脸上露出神秘地笑容,“就不知道他是个真君子不。”章船心领神会,乐道:“妙!” 二人一直跟着,看到他们朝路边的林子里走去,秋光道:“怎么样,我就知道这对狗男女会专拣行人稀少的地方去。”秋光和章船绕道走到前面的林子里,设下圈套,专等那少年少女上钩。 书生和少女在林子里一边吃着冰块一边漫步前行,时不时的还拉拉手,走走停停、嬉闹打俏,好不开心。那书生忽然见到一块大石板上有一张一百文的大明宝钞,捡起一看,还有点湿,显然是谁不小心丢在地上。书生问:“谁丢的钱?”少女道:“你运气真好哦,竟然捡到钱。”那少年嬉笑道:“看来我不仅有桃花运,还有财运,哈哈。”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骂道:“你胡说什么?”说着扬起粉拳要打,书生拿着那张钱就跑,嘴里直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少男少女正在追逐嬉闹,突然后面有人喊道:“抓小偷。”前面章船一下子冒了出来拦住二人,大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窃!” 二人大吃一惊,后面的秋光追了上来,朝章船拱手谢道:“多谢大哥仗义,他们偷了我的钱,若非大哥仗义拦住,他们早就跑了。” 那书生连忙分辨道:“大哥何出此言?” 秋光道:“我刚才不小心将一百文钱掉进了水里,将它放在石块上晾干,稍不留神就被偷走了,这林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你们两个,不是你们是谁?” 书生再才明白,原来这纸钞是别人故意放在树林里晒干的,分辨道:“我以为是他人失落的钱,所以捡了起来,并非有意偷拿,既是你的,还你就是。”那少年说着就要将一百文纸钞退给秋光。 少女一见秋光,认得他是刚才调戏自己的恶棍,怀疑有诈,一把抢过那纸钞道:“你既然要晒干,为什么不到有阳光的地方晒,偏放在树林阴凉处?再说,你道这钱是你的,有何凭证?莫不是看到我们捡钱了不服气,想敲诈我们?” 章船觉得有理,指着秋光喝道:“喂,年轻人,你说人家偷你的钱,有什么证据?如果证明不了,那就是故意敲诈人家。” 秋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章船大怒:“我平时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敲诈良善的恶人,说,你是不是江湖上人人痛恨的‘合肥三诈’?” 秋光大骇,忙申辩道:“大哥千万别误会,小弟乃公正之人,亦痛恨‘合肥三诈’,特别是‘三诈’中的章船,此贼最坏,我恨不得将他拿去见官,你看我,我像章船那样的恶贼?” 章船听了,不敢再说下去,转口道:“好了好了,别扯得太远,我只问你,你说人家偷窃,有没有证据证明这钱是你的?” “就是,你怎么证明这张一百文的钱就是你的?”少女得理不饶人。 秋光为难了,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章船再次警告:“你要是真能证明钱是你的,我就相信他们偷你的钱,如果证明不了,我就将你扭送到官府去,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那少女心想,这无赖定然是见我们捡钱了心里嫉妒,特意诬陷我们的,因此也附和道:“是呀,你要证明是你的钱,你就抓我们去官府得了,证明不了,你自己乖乖地跟这位大哥去官府投案自首。” 秋光之所以支支吾吾不言语,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见他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钱上应有我的名字,昨日上街买笔,欲试笔的粗细,遂随手抽出这张钱,在上面写了我的姓名‘秋光’二字。” “拿钱出来看看。”章船对那少女说。 少女展开那张钱,章船、秋光、少年书生全凑过去看,纸钞上果然写有‘秋光’二字。 少男少女傻眼了。 “原来你们真偷人家的钱呀,唉,你们这年轻人,怎么不学好?”章船无不惋惜地责怪道:“看来,只能把你们送官府去了。” “不是不是,我们是捡的,没有偷,我们还以为是谁掉在地上呢。”少女急忙辩解,那书生从少女手中拿过钱递给秋光,亦解释道:“大哥,我们看到钱时附近没有人,如果知道是你的,肯定不会捡。” “呵,看你说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说这话也不怕有辱斯文?圣人曰非礼勿动,不是你的钱,你拿什么拿?哦哦哦,原来有人在你就是君子,无人在你就变小人了!”秋光并没有收他递过来的钱,而是极尽所能地讽刺他,并且威胁道:“赶快跟我去投案自首,你到公堂上跟县太爷说去。” 一听要到官府去,这对情侣急得快要哭了,章船赶忙解围,劝秋光说:“兄弟,你看这两个年轻人也不像坏人,要不让他们多陪你点钱,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少男少女听章船这么一说,心中感激不尽,都用乞求地眼光看着秋光。 秋光将手一挥:“不行,他们偷我钱不仅不道歉,反而说我诬陷,我岂能罢休。” 章船将这对情侣拉倒一旁悄悄劝道:“毕竟你们拿了他钱,即便不是偷,到了公堂上,你们有理也说不清,况且这事传扬出去,大家也会笑话你们,我看还是多给他赔点钱,让他消消气,我再替你们说说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少男少女不住地点头,那书生道:“大哥,我真的没有偷他的钱,不过,我愿意多出三百文,希望他不要再闹了。” 章船道:“既如此,你二人速去道歉,我再从中替你们求求情。” 少年书生赶紧掏出三百文钱,连同捡的那一百文纸钞来到秋光跟前道:“大哥,对不起,我二人给你道歉了。” 秋光斜眼看了一眼那少年,又瞄了一眼少女,轻轻的“哼”了一声,复又不言不语。 少女无奈,也只得极不情愿地上前施礼道:“对不起,小女给哥哥道歉。” 章船见秋光还是不肯接钱,从少年手中拿过钱,一边往秋光口袋里塞,一边劝道:“兄弟,你看这两个小弟、小妹也不像是小偷,即便真是,你也大人大量,这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追究了,如何?”章船一边说一边将秋光往前推,又扭头对那少男少女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这二人得了暗示,像躲瘟似地撒腿就跑。 待二人没了踪影,秋光和章船再才狂笑起来,二人乐得裂开了嘴,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地欢乐声半天也停不下来。 4 二人一时开心,笑嘻嘻地回来找柳甲,此时柳甲也已出定,一脸喜悦状,老远见了章船、秋光,起身迎了过来。 秋光对章船道:“甲哥定然是有了主意。” 走近后,章船问道:“甲哥有办法了?” 柳甲笑道:“暂无。”章船听了一脸的失望,柳甲又道:“不要难过,你不是常说以前在合河村被人欺负么,走,我替你出这口气去。” 章船道:“那黑钟馗呢?” 柳甲道:“回来再收拾他。” 章船嚷嚷道:“此仇不报,我不离开合肥。” 柳甲笑道:“合肥是黑钟馗的天下,你我不走,他必时时提防我们报复,说不定哪天他一发狠心,暗地里将我三人害了,那时悔之晚矣。我们离开合肥,让他不再防备,然后让秋光兄弟暗暗潜入城内,只要依计行事,数月内我必要他黑钟馗好看。” 秋光听说要将自己留下,大为不解:“甲哥,你们去桐城合河村耍开心,为何独我一人在此?” 柳甲道:“兄弟,你眉清目秀,呆在城内不会引人注目,我和章船去桐城,大约三四个月就回来,这期间,你在合肥休管他事,只须吃喝玩乐……” “这是为何?”章船、秋光异口同声。 柳甲凑近二人,附耳低语道出自己的计策,章船、秋光听了嘿嘿嘿嘿地乐了起来。 第四八回 改邪归正假租船 禀性难移又诈人 1 “兄弟,往日常听你说在合河村受了冤气,我也未曾细问,今日你我既去复仇,你可详细说与我听,大哥不才,定让你出了这口恶气。”柳甲与章船一路南下,过了舒城县,坐在龙舒水的渡船上,柳甲一边欣赏风光一边问道。章船愤愤道:“此事不提也罢,一提起就恼人。”柳甲笑道:“不须生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此事才过五年,你且说来听听。” 原来,章船是安徽桐城乡下人,村子里恰好有鲁王河、双龙河、兴店河三河交汇,故名合河村。章船自小父母双亡,靠替财主打柴为生,长大后,因牛高马大,体格结实,又好斗呈凶,为人狡诈,更兼蛮不讲理,村里无人不惧,路上相遇,皆避而远之,不敢招惹。章船经常纠集本村和周边魏庄、徐店等村里的无赖之徒,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荡,为害乡里,百姓敢怒不敢言。 一天,村里的魏全有与魏真因田土问题发生争执,魏真讥笑魏全有名叫“全有”,实际乃一无所有,是个穷光蛋,魏全有大怒,舞着锄头要与魏真拼命,怎料魏真身手敏捷,不仅夺了魏全有的锄头,还将他打得鼻青脸肿。魏全有技不如人,只得哭哭啼啼地向章船求救。 章船大怒,二话不说,令魏全有前头带路,自己携带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个小兄弟,浩浩荡荡地朝魏真家进发。魏真听到消息闻风而逃,章船找不到人,只好拿魏真家里的东西出气,一阵滥砸,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些胆大的出来规劝,也被章船骂得灰头灰脸的缩了回去。 东西砸烂不少,手臂也累得酸痛酸痛的。章船等人出了恶气,正准备带胖、瘦、高、矮四兄弟凯旋时,只听外面吵吵闹闹,举目一望,不禁大惊失色,魏真这混蛋带着七八个捕快提刀赶来了。章船大怒,自己作福作威多年,还没有人敢去报官的,今天魏真吃了豹子胆,竟然带着捕快来抓我。 章船虽然恼火,但也不敢公然与官府对抗,只得压住性子,大喊:“快跑。”话未喊完,人已经没了踪影,胖、瘦、高、矮四兄弟见势不妙,也惊得各处逃散,留下老实人魏全有一人吓软在魏真家门口,被捕快逮了个正着。 章船五人虽然一路狂奔,但随后赶来的捕快紧追不舍,村口又有几个衙差横刀拦住出路,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人被擒,章船情急之下,不得已跳河潜入水底,这才逃往村外躲过一劫。 章船不敢回村,躲到邻村村民章志家里藏了起来。章志畏惧章船淫威,不仅不敢声张,还赶紧让妻子备上好酒好菜款待,章船酒足饭饱后,又令章志去合河村打探情况,得知胖子等人被押往县衙,各挨了五十大板放了回来。 章船暗喜,此事总算躲过了,且看我如何收拾魏真这厮。 来到胖子家中,胖子哭丧着道:“船哥,这次咱们捅了马蜂窝,我们被抓到县衙才知道,魏真的姑父是县衙里的书吏。”章船大吃一惊道:“怪不得这厮如此大胆,竟敢跟我对着干!”胖子又道:“他姑爷让我们带话给你,务必赔偿魏真十两银子,不然,缉捕归案,杖打一百,充军辽东。” “他娘的,魏真家那些破东西最多就值三四两银子,却要老爷赔他十两?”章船大为光火。胖子怯怯地道:“船哥,识时务者为俊杰。”章船紧握拳头,听了胖子这话,又见他屁股上皮开肉绽,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唉!真没想到魏真这厮竟然县衙里有人,我若再去寻仇,打伤了他,自己也定然难逃牢狱之灾,罢罢罢,还是忍一忍,赶紧筹钱免灾吧。 章船左借右凑四处筹钱,终于借来十两银子,极不情愿地来找里长章远东,托章远东携银子撮合这事。六十多岁的章远东摇头叹息道:“你呀,这次碰到石头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别太嚣张了,百姓老实拿你没办法,官府还治不了你?”章船连道:“是是是。”章远东见章船态度诚恳,遂带着银两找到魏真,那魏真也知道章船是个无赖,因此适可而止,收了钱,答应次日就去县衙销案,至此章船总算躲过一劫。 此仇此恨,章船五年来一直念念不忘。 2 合河村三河交汇,渡口十余处,好几家村民就是靠在河上摆渡南来北往的过客谋生,其中在双龙河上摆渡的魏真船最新,技术最好,收费亦合理,因此生意红火,全家人每月靠这首船生活,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魏真为人忠诚老实,安分守己,在村里口碑很好。 这天天空晴朗,魏真撑船在双龙河北岸,看看两岸无人过河,遂将船停在岸边,一个人蹲在船头抽起烟来。烟这玩意儿,魏真可是头一次玩,据说是从遥远的海外野蛮人那里运来的,是城里达官贵人的专利,一般人还没资格享受呢。魏真最近几年有钱了,今日高兴,也花了五文钱买了一小包尝尝鲜。魏真吸了一口,烟雾进肚,直呛得不停咳嗽。 虽然难受,可魏真依旧满脸喜乐,笑道:“城里人享受的就是不一样,咱乡里庄稼汉还真不习惯,嘿嘿!” 突然,背后传来说话声,魏真以为来了过河的客人,回头一看,岸边不远的田埂上走着一男一女,仔细一看,男的竟然是恶霸章船,女的红衣绿裙,画眉戴金,一看就是城里人。魏真好生奇怪,章船老大光棍一个,四年前因敲诈他人不成,将人打伤后不知踪迹,今天怎么带着个花俏姑娘回来了?唉,谁家的姑娘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这么一个恶棍! 魏真纳闷了一会儿,再抬头一看,章船和那少女已经远远离去。 过了三天,魏真正要撑船渡五六个客人到南岸去,忽闻章船高声喊道:“魏真兄弟,等一等。”魏真大惊,章船意欲何为?莫不是还记得五年前的仇恨,今番寻是非来了? 章船带着一人走来,热情地招呼道:“魏真兄弟,多年不见,听说你撑船都发财了。” 见章船一脸热情的模样,不像是来找茬的,魏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强做笑脸道:“章船兄弟笑话了,我撑船也就挣点稀饭馒头,混个半温半饱。” 章船道:“我这位亲戚柳甲哥哥要过河,烦请你渡他过去,”说着就掏出五文钱塞到魏真手中,魏真大骇,忙将钱退回道:“既是章船兄弟亲戚大哥,我渡他过去就是,收什么钱。” 章船道:“既如此,改日我请魏真兄弟吃饭。”接着扶柳甲上船,道:“哥哥一路平安,日后常来。”说罢跳下船回到岸上,直待魏真的船走远了才转身离去。 “这位兄弟,你是章船什么亲戚?”章船光棍一条,几年不见,他哪来的亲戚,魏真见柳甲穿着得体,衣料光艳,料想不是庄稼汉子,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柳甲立于船侧,假意欣赏着风景,实际上正等着魏真搭话,见他果然上勾,遂拱手回道:“也算不上是什么亲戚,对了,船家,章船此人为人如何?”魏真本想实话实说,可又想万一这话传了出去,招惹了这泼皮,那就麻烦了,遂支支吾吾地道:“哦,哦,很好,很好的。”柳甲听了颔首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3 魏真和妻子宋钱英、儿子魏军吃过晚饭正在园子里乘凉,忽闻院外有人敲门,七岁的儿子魏军赶紧跑去开门。魏真大声问道:“娃儿,是谁呀?”魏军没有回话,而是慌张地跑到妈妈宋钱英怀里。魏真颇觉希奇,朝门口一望,见章船提着两坛酒,一盒糕点,穿着一件白衬衣、外套一身整齐的长袍笑嘻嘻地进来了。 魏真大恐,慌里慌张地站起来让座,宋钱英赶紧将儿子推进房里,自己则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看着这个恶棍,心里琢磨着章船的来意:“今日怎么回事,这恶棍大热天穿着长袍不怕热么?五年前旧恨未消,今个儿提着礼物上门意欲何为?” 章船乐呵呵地坐下,魏真紧张地问:“兄弟,你这是?” 章船左右看看魏真夫妇,呵呵笑道:“魏大哥,嫂子,你们这是干嘛,坐下呀,今天兄弟有事相求,你们好歹要帮帮小弟。” 魏真夫妇互望一眼,谁也捉摸不透这恶棍的来意,肚子里虽是心神不宁,颜面上却不得不强作笑脸嘿嘿嘿嘿地陪着章船坐下来。 宋钱英笑道:“你魏大哥是个老实巴交的规矩人,除了撑船外没有什么本事,他能帮你什么?”魏真也说:“是呀兄弟,这村里就我最窝囊了,我能帮你什么嘛?” 章船笑道:“大哥,嫂子,我就不拐弯了,直接跟你们说吧,兄弟我最近走桃花运了。” 章船说道此处,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将凳子挪了挪,离魏真更近了,复神秘言道:“我结识了一个县城小妹子,人长得特漂亮,嘿嘿,当时为了哄来这个小乖乖,我骗她说我在咱合河村里有条船,每月光靠渡船就有二三两银子的收入,不比城里官老爷们差。” 说起成功诱骗小姑娘的事,章船乐得不能自已,捂着嘴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魏真夫妇对章船心存芥蒂,不敢相信他,但这话他们信了,因为,这恶棍天生就是做这种缺德事的人。 “但是,刘大哥你知道,我哪来的船呀?前几日他哥哥突然来村里找我,可把我吓坏了,幸好我机灵,骗他说我的船租给本村做买卖的二叔,二叔将船开到吕亭镇装货,要过三五天才回来。虽是骗过他一时,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万一柳甲哥哥过几天又来暗访,他看到我没有渡船,这好事不就完了?” 魏真夫妇终于明白了,原来上次与章船一起走路的女子,就是他嘴中的“小乖乖”,而坐上渡船,与章船告别而去的男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兄柳甲。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魏真问道。 “你将船租给我一个月,让我先骗过柳甲哥哥,等他把妹妹嫁给我,生米做成熟饭了,嘿嘿,也不怕他们反悔。”说到这里,章船乐得嘿嘿直笑。正在魏真夫妇思考怎么回绝章船时,章船又道:“我现在筹了八百文,想用这八百文租大哥大嫂的船,一个月,一个月内我将小乖乖娶进家来,到时候自然将船完璧归赵。”说着,章船摸出八百文铜钱就要往魏真手上塞。 魏真哪里敢接,手像触电一样往后缩,慌忙推道:“别、别这样。” 章船笑了笑,略带埋怨地说:“大哥,兄弟都是三十岁的人了,至今一事无成,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成家的机会,你不会不帮我吧?这钱你今天必需拿着,这个忙你做大哥的也必须帮,这八百文也够你一个月渡船的收入了吧?我都这么诚意了,大哥你不帮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魏真夫妇暗想,如果今天不答应章船,以后在村里难有安稳日子过,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船租给他,反正骗人的又不是自己。 魏真道:“章船兄弟,我这船一个月也就四五百文钱的收入,你租一个月给我四百文行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章船大笑道:“魏真大哥真是实在人,我当然知道租船用不了这么多,可是大哥你将船租给我,那是帮了我大忙,你今天不帮我,我就得一辈子打光棍,这是钱能解决的事吗?”说道这里,章船回首望门,确信没有外人进来,才倾身向前靠近魏真,压低声音道:“再说,这事还得求大哥你替我保密,千万不能对外人说我租你的船,要有村民问起,你就说船卖给章船了,不然咱村里人多嘴杂,万一这消息泄露出去,我的终身大事就算全完了。” 魏真忙说:“这事你放心,我保证不说出去,钱我就收你四百文。” “不行,多出的就算是我给大哥的感谢费,花八百文买个城里姑娘做娘子,值!哈哈哈。” 魏真还要推辞,宋钱英插话了:“章船兄弟真有本事,把这个城里姑娘娶进村来,我们全村人都沾光。”又向魏真使了个眼色,魏真得了娘子的授意,也就不再推辞,当章船再次将钱塞过来时,魏真憨笑着接下钱道:“收章船兄弟这么多钱,真是不好意思。” 章船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大哥你帮了兄弟这么大的忙,我以后还得好好感谢你和嫂子呢。” 一切谈妥,章船大喜,起身告辞道:“刘大哥,我明天就去替你撑船渡人,你就好好在家享福,我走了。”走到门口,章船又想到什么似的返回来道:“大哥,我们写个字据吧。”魏真夫妇同声问道:“什么字据?” 章船也不答话,取出白纸和笔,磨好墨,在上面写了几列歪歪斜斜的字交给魏真道:“大哥,我也不读什么书,不知道怎么写,你看看这么写行不?” 宋钱英抢过去看,魏真也凑过身去瞧,只见上面写着三列字,第一列写着:“租船文书”四字。第二列字离第一列字很远,自上而下写着:“章船付船费八百文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紧挨着第二列,也是从纸的最上端写起:“所有配套设备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夫妇二人一看也没有什么毛病,相互望了望,谨慎地点了点头。 章船见他们点头了,遂拿过纸,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将笔递给魏真,魏真也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章船又让宋钱英也签上,三人再各自按了手印,章船折好纸,收了毛笔,笑嘻嘻地道:“太冷了,我得回家加衣服去。哦,对了,这两坛酒一坛是给大哥的,一坛是给侄儿的,糕点嘛,是专门送给嫂子的。”说罢拔腿飞跑离去。 章船走了,魏真夫妇纳闷了很久,章船到底怎么了,这么热的天气,他竟然穿着长袍,不仅不热,反而还说太冷了?给大人送酒也不足为奇,为何给自己七岁的儿子也送一坛,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但是不管怎样,自己也算是尽力而为地帮了他,以后他章船能不能骗到城里姑娘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我也没有吃亏。 4 第二天,章船大摇大摆地来到渡口,撑起魏真的船开始收钱渡人,按照平时的惯例,每渡一人收一文钱,章船逢人就说:“这船我买了,以后都是我来为大家渡河。”许多人询问魏真,魏真畏惧章船,害怕泄露了他的秘密,也遮遮掩掩地承认自己将船卖给了章船。一时间,村里上下都以为这船为章船所卖,章船成了新的摆渡人。 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多天,却并未见章船将城里姑娘娶进家来,再加上章船到处宣扬买了自己的船,魏真夫妇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挨到一个月期满,魏真匆忙忙地来到渡口要船。 到了河边,老远就看见章船坐在船头吃西瓜,魏真快步走近喊道:“章船兄弟!” 章船一看是魏真,笑道:“哟,大哥,来,吃块西瓜。”说着热情地递上一块。 魏真接过西瓜,吃了几口后问道:“兄弟,都一个月了,这船?” 章船苦笑道:“大哥,你再给我宽限十日,十日后我就成了,小乖乖的哥哥来看过了,但他爹娘还未完全放心,再过几日两个老东西会来,在此关键时刻,你可一定要再帮我一把,再说我给大哥的租金不低,即使再延十日,大哥你也不亏。” 魏真无奈,只好悻悻归去。 又过了十日,魏真复来,见柳甲坐在船上与章船饮酒,知道是小乖乖的哥哥,章船未来的妻兄,不好当面揭穿,只好空手返回。 过了两天,再来要船,章船又推说道:“岳父岳母大人来看过了,见我如此勤劳,对我很是放心,我这几天正忙着找媒人前去提亲,只要岳父岳母大人收了聘礼,这事就算成了,我马上退船给大哥。” 七八天后,章船依旧推脱道:“小弟三日后成亲,只要新娘子过了渡船,入了我家,大哥你就自个儿来摆渡,小弟我拜堂入了洞房,哈哈,天天在家抱着娘子行乐,再也不受这日晒雨淋之苦了。” 可是过了三天未见什么新娘子入村来,魏真着急了,宋钱英骂道:“你真窝囊,怎可仍由他拖延时日,今日再去定要将船讨回,若不然,你就死在外头莫要回来!” 见娘子发了怒火,魏真左右为难,一头是恶霸,一头是悍妻,将个老实人夹在中间,只苦得魏真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宋钱英见丈夫不敢前去催讨,遂道:“也罢,你不去是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今个儿死给你看。”宋钱英说着就要以头撞墙,吓得魏真赶紧抱住不放,求饶道:“娘子息怒,我这就去要船,这次无论他如何狡辩,我定不容他,非要讨回渡船不可。” 稳住了娘子,魏真喝了几口酒壮了壮胆,火急火燎地朝河边赶来,到了渡口,见章船还在舱里睡觉,用力敲了敲船舱木板。章船醒来,睁眼一看是魏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懒懒地道:“今天老子困,不渡人。” 魏真笑道:“兄弟,是我呀,魏真大哥。” 章船闭着眼睛不耐烦地道:“皇帝来了也不渡。” 魏真赔笑道:“兄弟困了,不想渡人就回家睡去,还是我自己来干吧。” 章船一下子坐起来,看到旁边有昨天打开未吃完的半块西瓜,随手拿起,用手搬开一小块给魏真,自己则拿着另一块走到船头吃了起来。魏真接过西瓜却无心享受,也跟着章船来到船头,赔笑着说:“这船?” 章船一脸阴沉,只管吃西瓜,并不搭理他。魏真又问了一遍,章船仍然假装没听见,对魏真冷冷地道:“大哥,吃呀,别客气。” 魏真急了,再次问道:“兄弟,这租船的事?都两个月了,该退给我了。” 章船将吃剩的西瓜皮往河里一扔,冷笑道:“大哥,看你说的,这船都已经卖给我了,怎能退给你?” 魏真大惊:“兄弟,是你亲自说租一个月的,你可不能不讲理呀。” 章船大怒,指着魏真骂道:“魏真,你不要横行霸道,收了我的钱反倒不承认了,快给我滚开,现在这条船是我的,你再不离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真惊慌失措,道:“兄弟,你亲口说的租船,还有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你可不能欺我良善呀!” 章船暴怒,手指魏真厉声辱骂:“魏真,平日里看你老实巴交,想不到你如此霸道,告诉你,王法头顶悬,欺人遭天灭,休要依仗你县衙里有人就可以胡来,信不信老子今日替天行道,将你分尸一百块丢进河里喂鱼?” 章船一脸怒气,两目凶光,魏真既惊又怕,吓得慌里慌张地跳下船。魏真此时才明白原来章船就是想强占自己的船,报五年前的仇恨。魏真想,我如何打得过他,不如去找里长、亭长理论此事,我花钱雇请木匠打造这船五年了,乡亲们都知道,你章船再横蛮也霸占不了。想到这里,魏真忍下心中的怒火,灰溜溜地离开了双龙河。 魏真不敢回家,直接来到里长章远东家,向其表明原委,大吐一番苦水之后哀求道:“请里长大哥务必为小弟主持公道。” 前段时间大家传言章船改邪归正,买了魏真的船做起摆渡人来,章远东真是不敢相信。再说了,这么一条渡船好歹也要二三十两银子,怎么也想象不出章船能拿得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但是船主魏真夫妇并不出面否认卖船一事,所以章远东也不便多问,今天听魏真这么一说,才明白事情原委。 章远东虽然为一村之里长,但对章船也有几分畏惧,见魏真让自己主持公道,不禁沉吟起来。 章远东想了一下,给魏真出主意道:“章船横蛮霸道,睚眦必报,我今日即便为你讨回渡船,他也不会服气。我看此事非得亭长出面不可,亭长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深得人心,如果他出面,定然能压制章船,谅他日后也不敢报复于你。” 魏真一想,喜道:“此法甚好,只是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登得了亭长的福门,还望里长引荐才是。” 章远东道:“这是自然,你我现在就去镇上寻找亭长。” 二人说走就走,到了亭长吴明家中,说明原委后,魏真跪求道:“亭长大人为我做主。”吴明大怒道:“这个泼皮向来横行霸道,我早就想治他了,今日他既无道,正是自寻死路,你且放心回去,明日我当召集老人、甲首、里长一道在申明亭为你讨回公道,重罚此贼。” 5 次日,亭长吴明、里长章远东、老人魏常义、甲首宋槐、原告魏真、宋钱英夫妇、被告章船,以及村民百余人汇集于申明亭内。经章远东点拨,魏真夫妇亦将木匠孔见、令和请来,以证明这船是魏真夫妇花了二十两银子请两位师傅打造半年而成。 吴明今日存心要好好责罚章船,特意安排了十余个勇壮村民,待坐实章船罪行后,将其擒拿,先责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罪。 吴明立起,左右看了看,提高嗓门:“乡亲们,双龙河上的渡船,村民魏真、章船都说是自己的,我特来调查此事,希望大家如实作证,休得隐瞒。这条船少说也值二三十两银子,咱们庄稼百姓挣点钱可不容易,如让本亭长查清有谁违背天地良心,妄想强占别人财物,我吴明一定将他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绳之以法,绝不手软。” 说罢,吴明斜视章船,冰冷问道:“章船,听清楚了吗?” 章船冷笑道:“章船虽然粗俗,却也是明理之人,圣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章船绝不取不义之财,亭长应该问问他听清楚了没有,不要待会儿事情水落石出,落下个牢狱之灾,悔之晚矣!” 章船话音刚落,对面传来宋钱英的骂声:“对,今日查出歹人,定要送官,请县爷判他个杀头之罪,免得留在世上祸害人。” 吴明两边摆手,拉大嗓门道:“不要吵了,都给我安静下来,没有我允许,谁也不准再说话。魏真,你站起来。” 吴明五大三粗,嗓门奇大,一语话出,全场肃静。 听到叫自己名字,魏真刷地一下站立起来应道:“是,”就像将军阅操,士兵报道一样规矩。 吴明问道:“你说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魏真知道亭长、里长都暗地里向着自己,因此不惧章船,大声说道:“这船是小人五年前花费二十两银子请孔见、令和两位木匠师傅所造,做成后一直在双龙河上摆渡,已有四年多之久,过往客人、本村村民都能为小人作证。” 吴明朝众人喊道:“哪两位是木匠师傅孔见、令和?” 两个瘦高英俊的男子站起来应声,吴明道:“你二位手艺超群,乃本县十里八乡受人敬仰之人,所言定然可信,本亭长问你二位,魏真所言属实?” 孔见答道:“五年前我和令师傅为魏真打造渡船,当时大约花了二十两银子。”令和也说:“我们造这首船花了五六个月时间,造好后还是我们与村民一起将船抬到双龙河试水,后来小人有事过河也搭过这船,特意问魏真船好不好用,魏真说船轻快平稳,还赞叹小人和孔师傅技艺精湛呢。” 吴明转身冷视章船:“章船,你说这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章船懒洋洋地起身回道:“船是魏真请人造的不假,可他将船卖与小人了。” “卖与你?此话怎讲?”吴明问道。 章船装出一副委屈状:“小人最近几年在合肥替人拉车,两个月前回乡,见村里头渡船生意好,心中羡慕,也想造一首船靠渡人过日子,但苦于没有本钱,因此愁苦。那日小人坐在魏真船上跟他透露心中烦恼,他闻听后,说自己干了四五年,对这活早已厌倦,想带娘子、儿子去城里做点买卖,既轻松又赚钱,愿意低价将船卖与我。经过商谈,他夫妇二人答应作价八百文转卖渡船,此事村中人人皆知。可没想到我交了钱,买下船,刚刚干了不到两月,魏真反悔,说船买得太贱了,要我再给他五六两银子,我不同意,他竟诬我霸占之罪,亭长大哥,你可要主持公道呀!” 吴明一听,遂问众村民:“大家说说这船到底是魏真的还是章船的?” 村民们纷纷说道:这船原本是魏真的,一直是魏真撑船摆渡过往客人,但两月前不知何故换成章船了,章船说是魏真将船卖与他的,我们问过魏真,魏真也点头认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小人们就不知道了。” 吴明大为疑惑,又问魏真:“魏真,章船所言属实?村民所述可真?” 魏真回道:“回亭长大哥,两月前章船来我家租船,说是要向一城里姑娘提亲,因他跟那姑娘夸口说自己家里富有,在村里有渡船一条,渡人收入每月二三两银子,为了骗亲,章船愿意花八百文租船一月,还让我保密,若有人问起,就说船是卖给他了,因此才让众乡邻误会。唉!也怪我一时糊涂!” 章船大呼冤枉:“我哪去过你家,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我是何日?何时?何装扮?跟何人来你家的?” 魏真还未说话,宋钱英抢着回道:“泼皮休想抵赖,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五月初三晚上一人来的,穿长袍,带两坛酒一盒糕点,说是要租船一个月,租金八百文,事情谈妥后,你让我们签了租船字据,后又说太冷了,匆匆忙忙回家加衣服。” 章船复问:“我去租船也就罢了,提酒和糕点去作甚?” 宋钱英道:“你说一坛酒送给魏真,一坛酒送给我儿子,糕点是送给我的,这些都是你亲口所言,莫要不认。” “魏大哥,大家都道你夫妻二人厚道,谁想为了一条船,你们也矫饰起来,章船往日虽爱滋事,但从不伪善,”章船气道:“这么热的天,光着身子都还嫌热呢,我怎会穿长袍去你家?再说渡船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我怎会花八百文租你的船。还有,既是租期一月,你为何昨天才来要船?” 章船话一说完,吴明、章远东、章远东、宋槐、魏常义及众村民等都议论纷纷,是呀,魏真、宋钱英夫妇说的话也太不合情理了,这么热的天,谁还穿长袍?花八百文钱租船一月,这不明摆着是赔本的买卖?以他章船的为人,他怎肯为之?更为可笑的是,魏真的儿子才七岁,章船怎会给这么个小娃儿送一坛酒? 这时,章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条高高举起,愤愤不平地对众人道:“这是魏真夫妇将船卖与我的字据,白纸黑字,怎能随便反悔呢?人做事,天在看,昧良心说话,必遭报应,神明在上,今日谁若说了假话,日后定遭万人践踏而死。” 众人见章船有字据在手,又赌下此般毒誓,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吴明接过章船递来的字据,然后拿到章远东、宋槐、魏常义面前,四人一查验,只见上面写着:“购船文书,章船付船费八百文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备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章船、魏真、宋钱英。” 五人看罢,均怒目注视魏真夫妇,吴明厉声问道:“魏真,你自己看看这字据。”魏真大踏步来到吴明面前接过一看,不禁傻眼了,宋钱英也慌忙走过来,也被纸条上面的字给弄糊涂了。夫妻二人很想申辩,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章远东怒骂道:“你夫妇亦是忠厚之人,怎也为此不堪之事?” 章船从魏真手中夺过字据,阴阳怪气地对吴明道:“刚才亭长大哥说了,谁要违背天地良心做事,定罚不饶,也有人说,最好判个杀头之罪,免得再祸害他人,如今谁是谁非一目了然,望亭长大哥定夺。” 胖子、瘦子、高子、矮子等混混恶棍亦嚷嚷道:“对,将他们夫妇抓起来,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查办。” 夫妻二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吴明大怒:“来人,将魏真夫妇捆起来,各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夺。”五六个壮汉将魏真、宋钱英夫妇按倒在地,不顾二人苦求,举起竹篦就打。 打完之后,吴明要带魏真夫妇上县城去,众人齐齐哀求道:“亭长,魏真夫妇平日里良善诚实,今日偶起歹心,还望宽恕!” 吴明望望众人,又看看章船,犹豫不决。章远东忙拉章船进了里屋,悄悄说道:“章船,这事是魏真夫妇不对,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你回去好好渡人,我保证不让他们来你船上胡搅蛮缠。” 章船心中窃喜,却装出很受委屈的样子:“宋大哥,章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改邪归正,想干点正经事,可是没想到……” 章远东道:“都是乡邻,早晚相见,他们夫妇一时糊涂,你就大人海量,宽恕他们一次,如何?” 章船早得了柳甲的密嘱,见好就收,双手一摊,显得极为憋屈,无奈地道:“好吧,既然章大哥这么说了,再不通融,显得我章船不近人情。” 章远东大喜,拉住章船回到申明亭对吴明道:“亭长,章船大人大量,并不计较魏真夫妇之过,请亭长看在众乡邻面上,饶过魏真夫妇。” 吴明知道魏真姑父是县衙书吏,自己将事做得太绝也不妥当,遂顺坡下驴摆了摆手,几个壮汉将魏真夫妇放开,吴明道:“你夫妇二人好自为之。”吴明说完摔门而去,匆匆离了这是非之地。宋槐、魏常义也愤慨离去,章远东尴尬之极,怒瞪魏真夫妇一眼,对大家道:“乡亲们都回去吧。” 众人走后,章船乐呵呵地绕着魏真夫妇转了一圈,复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兄弟扬长而去。 明明签字时是租船文书,今天怎会变成一份购船文书呢?魏真夫妇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 原来,“租船文书”纸张较长,第二列写了二十个字,即:“章船付船费八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则写了十六个字,即:“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因而第二列比第三列多出四字,柳甲、章船将第二列的多出的四个字“使用一月”剪掉,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再加上第三行的十六个字,同时在第三列的“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中的“所有”二字后打上句读符号,整句话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二人再将第一列的“租船文书”四字剪掉,在后面空白处另外写上“购船文书”。魏真夫妇没有多少学问,仅仅识得几个粗字,哪能识破柳甲、章船精心设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