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少归来 冬天天黑得早,夜幕降临,路灯还没燃起;白日的喧嚣隐去,灰蒙的暮色到临。 北风呼啸而来,吹得路边的树枝儿乱颤;冷风嗖嗖,直钻进人的衣领袖口。行人冻得紧紧衣袖,用力裹紧棉袍,加紧步伐往前赶。 一辆黄包车从远处飞奔而来。车夫敞开怀,紧握车把大步往前冲;脚板踩在地上,发出的“吧嗒哒”的和谐韵律。 车上坐着一阔边帽西装革履的男子。他懒懒地斜靠在座椅上;脚边两只藤木箱,像是从远方归来。 街上的路灯渐亮起来。 一队伪军在街上巡逻从车边走过去。 男子神色一凛;紧捏着拳头,将黑眸中的愤慨强按下去。他用手压压帽檐,低声道:“老伯,麻烦您快点!” “得了,……先生放心,……这就到了!” 车夫边跑边喘着气;卖力气地甩开步伐,吧嗒哒地往前飞跑;又穿过两条大街,蹩进一条纵深的胡同,来到一处高门院前停下。高大门庭上,写着“楚宅”二字。 车夫小心地将车稳稳停驻。他转过身来,讨好地说道:“先生,到了!” 西服男子下了车,从衣兜内掏出一块大洋递过去;“好,谢了!” “嘿嘿,……谢谢!” 车夫接过大洋,用嘴对着它吹一口气,拾起放在耳边听会。然后,他脸上堆起笑容;一笑皱纹都挤在一处,小眼睛眯成了线。 车夫转身走上前去,拎起笨重的藤木箱,放置于门前。他哈着腰,说道:“先生,您的东西放好了哈!” “好。” 男子点头;目送车夫远去;…… 男子转过头;摘下礼帽抬眼望去;…… 楚宅大门紧闭,一株高大的槐树枝从高高的院墙内探出头来;从浓密的树桠间透出几缕稀疏的光。昏暗的亮光透过枝丫,斑驳的暗影投到他脸上。一张方正俊朗年轻的脸。他那浓黑的剑眉下,黑如深潭的眸子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年轻人正正衣冠走上前,轻扣着门环。 “笃笃笃”的声响,在夜色下显得极为突兀。 过了好一会,院内传来木屐踢踏的脚步声;苍老的声音传来; “谁?……谁在敲门?” “陈伯,是我;楚远乔,您快快开门!” 大门“哐当”一声响廓然大开。 昏暗的光线下,一张皱巴巴的脸激动地望着他。“少……少爷?” 他,是楚宅管家陈福。 “陈伯,都快想死我了。”楚远乔扑上前,伸出有力的臂膀抱他。 陈福望着他,又高兴,又惊愕;“少爷回来,为何不通知人去接?” 楚远乔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有手有脚,干嘛兴师动众?” “呃,……少爷快快进来;……” 陈伯伸手去够藤箱,楚远乔抢先拎起来;“箱子很沉,书多;我自己来。” 两人进了院,楚远乔看到院内的两颗老梅树,疏影横斜的枝条斜向生长;梅花开得稀稀落落没精打采。 两人走到门廊下,陈福开启了电灯,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堂屋燃着一支烛光灯泡明晃晃地直刺眼睛。廊下吊一排绘有人物的玻璃宫灯,将庭院四下里照得明亮堂皇。 楚远乔踏入堂屋,正中一副对联映入眼帘。上联,“咬定几句有用书,可忘饮食”;下联,“养成数竿新生竹,直似儿孙”。 对联是板桥先生的名句。父亲楚怀瑾手书,天天看看磨炼心智。申城沦陷后,父亲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再出任公职。每日流连庭院,养花种竹,无多事无废事,过起悠哉的日子。 楚远乔敛神回眸;边走边问道:“陈伯,爹爹、姆妈,家里其他人都好?” “少爷,您去了美国;老爷与太太不久便回了浏阳老宅。”陈福笑答。 陈福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向他;“老爷与太太临走前,给您和阿禾去过信。我亲自去邮局寄出的。少爷,您难道不知道?” “哦,好像是没收到;……兴许,是大哥收了,学习紧张忘了告诉我?”楚远乔挠挠头皮,嘻笑道:“上海到美国万里之遥,寄送货物时常有丢失,何况是一封薄薄的信?” “是,少爷说得对!”陈福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踏上回廊,穿过厅堂进入后院,来到楚少的卧房。房间像他走前一样,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似乎他从未离开过。他无论在不在,陈伯必定吩咐佣人经常洒扫。 楚远乔将箱子放地上,脱下西服顺手搭在椅背上。“陈伯,去休息吧;收拾好,我也就睡了。” 陈福拾起西服挂在衣橱内;“阿禾是怎么伺候您的?” 他挂好西服,望着楚远乔,不解地问;“阿禾呢?他怎没陪少爷回?……难不成,您独自漂洋过海回来?” “嘿嘿,大哥留在美国。”楚远乔嘿嘿一笑;“他是我哥,大少爷!左一个阿禾,右一个阿禾;您这样唤他不亲不敬,大哥敢回来?” “什么?他自个留那享福?”陈伯气咻咻;“当初,老太爷同意他进楚家,可是让他照顾伺候您的!少爷这样,放任他自由了?” “陈伯,瞧您说的;他是我哥!大哥聪明好读书;在美国那地方,可不养懒人;得努力地生活,怎可能放任自由?” “这样就让他脱离了楚家?”陈福心里颇不平;“楚家养育了他,他不思回报;……” “陈伯,他是姆妈的儿子!”楚远乔打断陈福,催他走;“陈伯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也乏累了;……” “好,”陈福并不生气;“少爷赶了许久的路,定然是饿了;我让厨房给您弄点吃的。刘妈在,她知道您喜欢吃啥;……” 老陈头边走边嘀咕着。 楚远乔眸子泛起微光,老管家是真心疼自己;陈伯奉老太爷的命令,打小步步守护,待他如自家子侄。 楚远乔将衣物收拾妥当,坐在书桌前。他拧开台灯,从书架上翻出一本相册。相册上有一层浮灰,他用手轻轻拭去;慢慢翻开来看。 第二章 父慈母爱 相册第一页有一帧照片,是他一家四口的合影。 父亲楚怀瑾长袍马褂端正严谨。母亲微笑着,修身旗袍在身温婉贤淑。 楚远乔那年五岁,站在爹娘中间。他被姆妈紧紧拢着,笑得极为灿烂。父亲紧抿双唇端正坐着,金丝珐琅镜片的目光是温和的。大哥阿禾十余岁,远远地站父亲一侧。他比同龄孩子成熟,眼神里充满忧郁,脸上挂着几分落寞。 楚远乔那时太小,不懂得那份落寞。 楚远乔慢慢翻过去,大多是他的照片;从他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照片都有;……每一帧照片旁,母亲都细细地做了标注。再往下翻,一张合影照映入眼帘。左侧的照片是父亲;右侧的女子却不是母亲。 她,是谁?难道是?…… 父亲楚怀瑾在北平求学时,认识了同在北平求学的女学生。那女子有学问也文雅,两人情投意合,互结连理。婚后,恩爱甜蜜羡煞旁人。太太如愿怀孕,十月怀胎,生产那关却没闯过。 妻儿一尸两命,楚怀瑾昏厥在地。 楚怀瑾内疚不已;从此,行单只影十余年,身边再没有女人。 身边如花般女子,他只若看不见。 有人问他;“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想法?” 他道:“不是不动心。女人嫁过来,迟早生孩子,鬼门关上走一遭。可伶,很不忍心。” 众人皆笑,道他迂腐。 楚怀瑾我行我素,全然不理会。楚老太爷怕楚家断后,总逼婚于他;他亦无所动摇。 刘氏带三岁儿子寡居,省城里十几家店铺,家财万贯。寡妇门前是非多,多少人费尽心力求娶她,她没一丁点动心。听人说起,有这般心疼女子的男子,为发妻十几年守身如玉。此等男子,该是真情真性之人;她很想见见。 在友人的聚会上,她得见楚怀瑾本人,便再挪不开眼。刘氏开始强势追爱。 “你,为何相中我?”他望着她,淡淡一笑;“吾所爱走远,心中再不会有人;……” “世间男子待女人,如换衣裳;唯独你能心疼女子,真懂女人;……不求爱我懂我。长路漫漫,一个人走太难熬;何不携手同行,不比你形单影只好过万分?” 楚怀瑾考虑了许久;决定明媒正娶,风光将她迎入门。 老太爷听说,儿子要迎娶一寡妇入门;气得一病不起。楚家世家遗风,怎容寡妇入门? 老夫人怜惜儿子;怕儿子心死,老年孤单。她劝老太爷;“头胎生子皆凶险;再生,如瓜熟蒂落不费劲。兴许,那女子能带来子孙,也是好事一桩;……” 老太爷无法,只能同意亲事。老太爷有条件,女方不能带子入门。 楚怀瑾答应着,先娶了亲;婚后,楚怀瑾带新婚妻子到了上海;接其子阿禾来一起生活。 老太爷鞭长莫及,胳膊拗不过大腿;派陈福替怀瑾管家,暗中监督看管刘氏母子。 太太假装不知;既已成楚家媳妇;凡事不好太较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至,楚家正牌少爷楚远乔出生,众人再无话可说。 楚怀瑾四十多得子,大喜过望;人生该有的,都享有了。楚家蒸蒸日上,妻贤子孝;楚怀瑾正欲一番作为。 不料,抗战爆发国土沦丧。为了孩子们的前程与未来,楚怀瑾与太太刘秀珠商议,送他们兄弟去美国;…… 楚远乔沉浸在回忆中,思绪激动起伏;…… “少爷,您回来了!” 苍老而欣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 楚远乔闻声,转过头来望。 一位湛蓝棉麻粗布衣裳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站在那憨厚地笑着。看到他回头瞅;她便再忍不住激动情,眼眶的热泪扑簌簌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往下淌。 老妇人低下头,拾起腰上的围兜抹了一把脸;“少爷,宵夜给您备好了!” “刘妈,刘妈妈,……是你?”楚远乔走上前,紧紧抱了她一下。 “少爷留洋回家来,是越发调皮了;”刘妈显然不适应;忸怩地推开他;“少爷,老妈子在灶上忙活,弄脏了您的衣裳;……做了好吃了,要不要吃些?” “好!您这一说,我还真饿了!” 远乔随刘妈一道来到后厨。他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如秋风卷落叶般将盘中的饭菜吃得干净,直至吃得撑不动了才作罢。 远乔回了卧房,吃得太饱睡不着;拿了相册接着看。这本相册,他走时没有;想必是母亲悉心保管,特意整理出来留给他的。 楚远乔翻到最后,露出一张粉色的信笺。 他抽出信,展开来看; “乔儿:不盼汝归来,又望汝回家;心甚彷徨!啥时看到此信,必定是回了。乔儿认定的路,姆妈不知说啥;前路茫茫,好自珍惜!与你父在湘,几条船几亩薄田,可安然度日。勿念!渣打银行你户头上存了钱,急需时可取用。姆妈即日。” 落款日期是两年前,楚远乔合上信,心内愧疚不已。“姆妈,儿子不孝,让您为我操心担忧;……” 他的行踪,母亲早已了然于心。她劝父亲回湘中老宅,免儿子后顾之忧。 这,定是大哥刘禾瑜告诉了母亲。 …… 三年前,港口码头 楚怀瑾夫妇将两个孩子送上了前往美国的轮船;夫妻俩互相扶携着,慢慢离开;…… “呜呜嘟;……” 汽笛长鸣,船锚收起,轮船渐渐离岸;…… 一个年轻人拎着藤箱,奔跑上了甲板;以百米冲刺速度,纵身一跃回到岸上。 刘禾瑜紧跟其后,气得跺脚;“楚远乔!你,给我回来!” “大哥,您保重!” 楚远乔回眸,朝他伸下舌头;抱着藤箱汇入人流中;…… 寒风中,刘禾瑜孓孓独立;热泪顺着脸颊淌下;…… 他耳旁响起远乔的话;“大哥,我不去美国了!我要去一个给中国带来希望的热土。大哥鹏程万里,多学知识学技能;等到家国安宁那日,等你回来建设国家!大哥,一定帮我瞒着;不要告诉爹娘,免得他们为我忧心!” 第三章 你,太大意了 连日来舟车劳顿,没怎么睡觉。楚远乔很疲乏,这一晚他睡得很沉。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起床洗漱,推门出去;刘妈在厅堂扫除。 “少爷,饿了吧;……”刘妈笑脸相迎;“昨日,见您实在疲乏没好好吃;今儿一早,我做了可口饭菜,现在吃吗?” “好呀,正好也饿了!” 楚远乔点头,在餐桌前坐下。刘妈端上一桌好饭菜,他匆匆吃了些。 回到房间,他从藤箱内拿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来。他迅速翻开书,夹页里是中空的;内里的暗格放置了密码等不能让人知晓的绝密。他小心地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小型密码本和一摞卡片。然后,他将书本合上扔进壁炉中。火苗窜起吞没了书。 楚远乔望着它;燃起了青烟,慢慢烧为灰烬。 他低下头,拿出一张卡片摩挲着,将上面的字默记于心。 晌午过后,楚远乔又眯了一会,养足了精神;穿上西服大衣,说是会朋友就出了门。 即将过年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川流不息的汽车不知从何开来,不知匆匆奔向何地。 风中飘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参杂着丝铉管乐的声响;突然,又荡开来一阵轰然大笑,放肆地在空气中撞击着,如同推骨牌般一波一波荡开,在声浪最弱处最后偃旗息鼓。 楚远乔在人流中慢悠悠踱着步;已经很久没这样闲着。大上海繁华依旧,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得好好看看,以便能更快地融入。 从正街上拐进一条小路,楚远乔停下了脚步。他抬头,右前方是万熙园茶楼。他在报亭内买了一份最新的申报;抖一抖大衣,迈步进了茶楼。 一楼大堂前方有一处舞台;台上是空着的,名角还没上场。大厅内,二十几张桌子是茶水,各式点心、瓜子、糖果各一。 桌前都坐了人,说得上是座无虚席。前排坐几位穿西服马甲油头粉面的男人;身边或旗袍或洋装的女子,嗲声嗲气地打情骂俏。 楚远乔蹙眉,低头走了旁侧过道。 一阵急促的三弦和琵琶伴奏响起。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女声娓娓道来,词如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南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是张继的《枫桥夜泊》,苏州评弹。楚远乔点点头,脚步没停来到二楼,在一江春包间外停下。 他伸手敲敲门;“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清脆委婉的声音,分明是一位女子! 楚远乔不由一愣,推门而入;…… 包房很宽阔。靠窗有一方桌;另一侧,有茶台与茶具。炉火上有一茶壶沸腾着,正往外冒着热气,靠窗的方桌旁,坐着一名穿旗袍女子。女子高举着一张报纸在看;报纸将她上半身挡住,看不到她的模样。 他眯着眼睛细细瞅;突然,他心内一喜;颤声问道:“请问,小姐手里拿的是旧版的大公报?” “闲来无事翻一翻。” “这,是过期的大公报。” “过期?……无所谓,打发时间!” “您在等人吗?”楚远乔将手中的报纸递过去;“您看这份,今日最新的申报!” “不用!我说了,打发时间而已!” “本人不反对您打发时间;”他很执着;“看新闻品时事,才是看报的意义吧!” “谢了,先生!” 那女子将高举的报纸放下,既是一张生动明艳的脸。这张脸,楚远乔魂牵梦绕,是何其熟悉。 “顾语霓?真是你?”楚远乔喜极,迫不及待坐下。 话音刚落,楚远乔一震;腰间被什么顶住。他能感觉到,那支乌黑的枪口对着他的腰眼;……自己光顾着说话,既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人。 瞬间,他后背直冒冷气,头顶上沁出了汗珠。 “老吴,自己人!”顾语霓抬抬手,低声说道:“自己同志,老吴,去外面把风,有动静,迅速敲门;……两长一短,记住!” “好!” 老吴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楚远乔杵在那,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楚远乔,你大意了些!”顾语霓气定神闲,望着他很是担忧;“若是军统或日伪间谍跟踪而至,我们可都危险了!” “我……我,重新见到你;太激动了;……”楚远乔红着脸,嗫嚅道;“我,下次不会了;……“ “下一次?没有下一次!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何况你这样的大疏忽。”顾语霓杏目圆瞪,很是恨铁不成钢;“敌后工作人员,最需要是高度的警惕性!而你,刚才完全没有任何的自我防护意识!你想想,今日若因你的疏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意外;该是多令人遗憾呢!” “我,不会了,……不过;……”楚远乔想解释。 “不过什么?”顾语霓不客气地打断他;“远乔,你是一位好同志!待人热情,也很仗义。但,你必须时时刻刻牢记,这是敌后!在你周围,财狼虎豹环伺着;你若不够小心暴露了自己,随意会被那些猛兽扑上来。若不够警惕,不够小心,等待着你的是牺牲、流血;血淋淋的事实!” “语霓,……”楚远乔瞥她一眼;气嘟嘟地问:“我若如此不堪,组织上为何会选我回上海执行任务?” “当然,方正同志的决定我是支持的!”顾语霓觉得说辞狠了些;她稍顿一顿,又道:“日军在太平洋地区中渐渐走向弱势。日军窥视中国久矣,岂止是一城一地;该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为了狠狠地打击敌军,组织上制定了一套行动计划,“红色狂飙行动”。组织上选派了你潜入敌营,做好秘密侦探;随时配合组织获取情报。要积极完成上级组织交待的任物,你有没有必胜的信心?” “有!” 楚远乔知道,做一名出色的特工,是光荣而艰巨的;养精蓄锐三年,总要出来搏击。 “好!”顾语霓黑眸一闪,说道:“日伪保安司令部需一名英文翻译;我们的同志将这消息传出来。你恰好与亲朋说,去美国留学;又是在上海长大。组织上综和考虑,结合你的个人条件推荐了你。希望你自己多努力。” “语霓,可,我英文拿不出手!尤其是口语说得很蹩脚!”楚远乔急急说道:“在抗大时,几乎都不怎么学英文的。我为了查资料,自学的英文;……这,也拿不出手吧。” “阿拉是上海人耶!”顾语霓瞥他一眼;“这是工作需要!” “我那蹩脚的英文,怎么能上场?……你不怕我一张嘴就露陷?” “这个问题,我也清楚。保安司令部不需多少口语翻译;多半是为了跟踪美方电台和监视国军美方顾问,需要能听懂英文就行;没有太多机会遇见外国人。英文过得去就行。” 顾语霓瞅他一眼,又说道:“圣依纳教堂的神父麦考,是来自美国的传道士;……我们同志已和他接洽过;说有人来向他学英文。你正好来了,就说准备去美国,学习语言,过英文关!” “哦,这还差不多!” 哦,有英文老师啊。楚远乔最擅长的事,学习占了一个;……他心里有谱了,这才稍稍安心。 顾语霓将工作细细交待了一番,楚远乔都记住了。 夜幕降临,两人走出了茶楼。 路灯忽明忽暗;霓虹灯时时变换,影影绰绰很朦胧。顾语霓披了一件银狐披风,银白的狐领衬得她的肌肤瓷白如雪。 漫天的雪绒花飘飘荡荡,纷纷扬扬从天空洒落下来,顷刻间,地上铺上一层晶莹的雪花。 顾语霓身姿袅娜款款而行;……楚远乔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她的情景。 楚远乔跳下船冲入人流,搭上一辆人力车,其他几位进步青年汇合,转展北上来到了延安。 在延河边迎接他们的有两位同志;其中一位就是顾语霓。她举手投足非常像一位老干部。他一度以为,她年龄比他大几岁。后来,在一次年级评比时,他才知道,顾语霓与他同岁。他们都来自上海,有许多话可聊。 楚远乔心里渐渐有她。去年末,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顾语霓突然就走了;……楚远乔因此,怅惘了许久。 今日再次相逢,莫不是上天的安排? 楚远乔兀自站着细想那些过往。他身材挺拔魁梧健硕,不时引来路人的观望。他望着顾语霓傻傻地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你,傻笑什么?”顾语霓瞥他一眼,低头瞅瞅自己;问道:“你这么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不对!顾小姐闭月羞花、貌比西子;小生何其有幸,能与小姐同行。”楚远乔一说话就皮;“请问小姐,小生可否挽你前行?” “楚远乔,想什么呢?“顾语霓瞪着他,没好气地说道:“别想入非非,领你去圣玛利亚教堂,见麦考神父!” 第四章 教堂前的邂逅 “正因要去见麦考神父,我们才应该亲密些;”楚远乔趁机挽着她的肩;低声说道:“上课学习时学过,特工走路说话以及行为举止要自然合理。一男一女在这璀璨的夜下漫步,不该发生点什么不一样的?……咱俩一前一后,相隔八百米;太让人怀疑了。” 楚远乔伸右手紧紧拢着她的肩。个子娇小的顾语霓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中。 楚远乔眉毛上扬着,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 “楚远乔,差不多得了!”顾语霓羞红了脸;不情愿地掰开他的手,低声吼道:“放开你的爪子!” “哦,这都不行?” 楚远乔摊开双手,一脸痞痞的坏笑;“别人远远看,一对情侣在闹别扭。” “你?……”望着他坏痞坏痞的笑,顾语霓心里恼火;“收起你那浪荡公子哥样!” “哦,那请您教我,我该如何做?”楚远乔绷住笑,极为严肃地问:“小姐,您说,我该这样是好?” “双手握拳,老实站好!”顾语霓瞪他一眼;伸出左手腕搭着他右胳膊;“这样;……就好。” “Yes,Madam!” 楚远乔矜持地点头,小心挽着她前行;心里禁不住喜滋滋的。 雪花纷纷扬扬飘着;楚远乔夹紧了胳膊,希望她能暖和些。 圣依纳天主教堂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映入眼帘。教堂披着白色的一层,尖顶上两个十字架直插云霄,远远望去悲悯而肃穆。 此时不是弥撒的时间,教堂里人不多。顾语霓提前约定好见面;便有人直接带他们去见神父。 “麦考神父是个中国通,来中国已经十几年了;……他对现在局势很忧心,整体来说,倾向于反日;……” 顾语霓边走边低声告诉他,关于麦考神父的一些事。 麦考神父高大而强壮,黑色浓密的卷发,褐色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眼角眉梢细密的皱纹历经风霜。 麦考神父穿着神职人员常见的长袍,安详地坐在茶炉前在熬煮着红茶。一张做工精致的漂亮的深蓝色桌子上摆放着一套精细的茶具。每一件茶杯上都有深蓝相间的图案,理由奇形怪状的树,蓬蓬松松的花朵,还有装饰华丽的小宝塔。 “麦考神父,您好!”顾语霓轻快地走过去;“谢谢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见我们!” 她眉梢扬起,言语轻松自然,脸上绽放灿烂笑容;可见,她与神父相当熟。 麦考神父点头笑笑,伸手一扬:“请坐!顾,这位是你说的朋友?” “楚远乔!”楚远乔伸出手,用力与他握一握;“麦考神父,初次见面,请您多关照!” “乔,Ok!”神父点点头;从炉具上拿起茶壶,熬制的红茶倒入茶杯中,递给了顾语霓与楚远乔。“喝茶!” 茶汤色泽红润清香扑鼻,轻轻呷一口齿颊留香。 “谢谢!”楚远乔谢道。 神父笑笑,再耸耸肩;“楚,准备去美国,想学的是什么?” “西方经济学!” “西方经济学?你们这年龄的年轻人,要么自甘堕落,要么热血抗争;……能静下心学经济,颇为不容易。”神父褐色的眼眸扫他一眼,笑道:“你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恳切、倔强;是一种不服输的状态。年轻人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为何现在选择去美国?拿你们的话来说,现在不是要抗争吗?” “哈哈,远乔是楚家的骄傲,拗不过家里老人;”顾语霓笑着帮他掩饰;“叔叔阿姨宝贝着儿子呢,国内战乱频繁,怕他出意外;才愿送去遥远的国度。” “哦,老人的心愿。顾,与他很熟?”神父瞥她一眼笑问。 “不,是一般朋友!”顾语霓小心得回答。 “哦,明白!要学英文是吧?”麦考神父又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细究。“楚,真要与我这老头子学英文?” “的确是!请神父您成全。” 神父望着楚远乔,说道:“好啊,在我不做弥撒的时间,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神父没提出异议,而是爽快答应了。楚远乔这才放心。 两人坐了一会,与麦考神父聊了一会。然后,向神父告辞走出教堂。 教堂外面没有人,纷扬的雪已停了,北风收紧了些,不再横行肆虐;但,依然寒意逼人。 楚远乔站在路旁,抬手招呼黄包车。 “远乔,等一下;……我们有车!” 顾语霓说完;远处开来一辆黑色轿车,嘎地一声在教堂前停住。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老吴?”顾语霓望着那男人笑笑,拉开汽车后座的门上了车。 老吴?他,莫不是在茶楼拿枪顶着自己后腰的那老吴? 楚远乔一咧嘴;……乖乖,方才,是不是全程被他看到了? 顾语霓瞪着他,喊一声:“楚远乔,发什么愣,上车!” “哎,好!” 楚远乔点头,正要开车门。 一辆崭新的轿车在他身侧停住。汽车门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位穿戴入时的洋装小姐。 那位小姐急急朝他走来,大声喊道:“楚远乔,是你吗?” 楚远乔一愣,转过头回眸;…… 这位小姐穿着藕荷色的洋装套裙,一双坡跟红色小皮靴,莲步姗姗而来;皙白如瓷的肌肤,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顾盼有神。 他就站在近前;可人儿眼睛发亮,更加确定是他。 她高兴得眉飞色舞,上前给他一个抱抱。她立时放开他,快乐得飞起,笑道:“远乔哥哥,是我;我是轻妤!” 这丫头又搂又抱;楚远乔着实是懵了。他低下头细一瞅; “轻轻,怎么是你啊?” “怎么不能是我啊?”那丫头拽着他的手;心里欢快极了;“远乔哥,好久好久好久不见你!你好吗?这几年,你在哪里?” “我……;……” 楚远乔顿一顿,却不知从何说起。 身后汽车嘀嘀声传来;……老吴不耐烦地按了汽车喇叭。“楚先生,您还走不走?” 顾语霓在车内凝神望着他们。 “走!”楚远乔大声回一句;然后,低下头来,对轻妤道:“轻轻,很高兴见到你。我陪了朋友出来;……正好我们要走了!改天,我们再聊吧!” “她,是谁呀?”那丫头瞥了顾语霓一眼;撅着嘴巴问:“她,不会是远乔哥的女朋友吧?” “哪里呀!就是普通朋友!”楚远乔急急说道。“不聊了,我有急事,真要走了!” 楚远乔上了车。 “远乔哥,你住家里吗?我去找你啊!” 那丫头追着车后紧赶了好几步。直到汽车扬长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远乔,那姑娘是谁?对你蛮痴情的!”顾语霓笑问。 “别瞎说!”楚远乔红了脸;“她是父亲朋友的女儿;轻妤乖巧可爱,我一直拿她当小妹的!” “哦,小妹。”顾语霓点头,笑道:“夏小姐对你可不一般的亲切呢,” “语霓,就是小妹,你别想多了。” “组长,那姑娘对他太关注了,会不会对我们的行动不利?”老吴阴沉着脸,提醒顾语霓;“要不要想想办法,让她暂时离开上海?” “不可!她是夏家四小姐。”楚远乔急急说道。 老吴这话的意思,楚远乔当然明白。他想,找人威胁逼迫她离开。 “夏家?哪个夏家?”顾语霓望着她;“你是说,这姑娘不怕这;还是,她家背景后台硬。” “倒不是她家背景多硬。这个夏家,前面三个儿子,就这一位小姐;家里人宠得不行。”楚远乔蹙眉,轻声说道;“谁要敢动夏家四小姐,有人会跟你拼命!” “你说的夏家,工商界联合会会长夏初实的家?”顾语霓说道:“夏初实沪上名流,著名实业家。他与你父亲年轻时同在北平求学;你父楚怀瑾主张教育救国;夏初实主张实业救国的。有三子,老大老二在夏氏企业,是他的左膀右臂,老三在租界巡捕房。还有个女儿,就是方才那位小姐?” “是!”楚远乔点头,疑惑地盯着顾语霓;“不过,你如何知晓夏家这许多事?” “夏初实,不单纯是生意人那么简单。” 顾语霓盯着车窗外飘然而过的风景,慢慢道来;“夏初实开始也是抗日的。当年淞沪会战,夏氏企业捐钱捐物为抵制日军出了不少力。后来国民党政府节节溃败,退到山城重庆。夏初实一看,爱国不能当饭吃。他是生意人,还是要讲究利润;然后,渐渐和日商修好;……这个人,有他的复杂性和两面性。上级组织说,我们抗战是全面抗战,要联合一切能够联合的力量。夏初实还是有爱国情怀的,是我们努力争取的对象;……” “我与夏氏有交往,夏家的人不应避讳?”楚远乔轻声问。 他想着,轻妤太热情,又有心眼;着实有些头疼。 “不是避讳,应密切接触!”顾语霓说道:“夏初实沪上名流,家中常高朋满座;与军界政界的人都有交往。你想早日融进上流社会,从夏家入手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五章 夏家四小姐 楚远乔睡得晚,一觉睡得很沉。 早晨,在睡意朦胧中,他被刘妈推醒;“少爷,醒醒,有客人来!” “谁呀?这么早!” 楚远乔睁开眼,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夏家的四小姐!” 刘妈笑吟吟地将拧好的热毛巾递过来。 “夏轻妤?”楚远乔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她,这么早来,有事?” “夏小姐一大早来,我也吓了一跳。”刘妈眯着眼笑道:“小姐说;她昨儿在教堂前看到了你。今儿一早过来,就是想见见你!她还买来少爷爱吃的早点;要与少爷一起共进早餐。” “共进早餐?” 楚远乔莫名惊愕;“夏家小姐,到我家来吃早餐?” “夏家不缺早餐;”刘妈望着他,扑哧一笑;“夏小姐有心!她也是很实在,一大早买来了许记小笼包,豆浆、油条;……啧啧啧,不要太好吃了。” 刘妈边说边啧啧称赞;……楚家就这一位少爷,她盼着少爷能早些寻一门亲事。再说,他俩个从小就认识;很般配,又知根知底,多好的一对儿。 “轻妤,亲自去许记买来的?” 楚远乔蹙眉;这丫头,莫免太热络了些。 楚远乔本想拒绝;但想到上级交待的任务,如果接近夏家与一些要人搭上,能迅速完成身份的转换,为更好地完成任务做装备。 楚远乔穿过回廊,推开门走进去。夏轻妤穿一件精致而合身的鹅黄呢绒毛大衣;站在雕花屏风后,望着老树节瘤花架上一件澄碧色的玉瓶出神。 楚远乔道:“轻轻,早!” “远乔哥!” 夏轻妤看到他,眼睛突然一亮;“还没吃早餐吧,我一早去了许记,买了些你爱吃的;……快,咱俩趁热吃!” 上海人爱吃小笼包,楚远乔也不例外。 轻妤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入他面前的瓷碟中;“来,快吃啊!” “好!”他夹起一个放入口中,细细地吃了。“嗯,不错!小笼包还是许记的正宗!” “远乔哥,还有甜糯的汤圆,也来一个!”她又盛一个放汤碗中。 “嗯,好吃!”楚远乔点头,“轻轻,以后莫要大清早去买早点,太费心神了。家里有刘妈妈,手艺不错。以后,千万别麻烦了。” “远乔哥,叔叔阿姨不在;……我;……” “轻轻,你这样做,让我很局促;……”楚远乔打断了她;“真不用!” 他佯装瘟怒;不能让她这样。他必须制止她这不分远近不分里外地献殷勤。 “远乔哥,……你以前喜欢许记的小食,阿姨常给你买的;”夏轻妤望他一眼,垂眸;怯怯地说道:“我……我不是特意为了买早点,……早餐,是顺路买的。我,想请你参加夏家周末派对。” “周末派对?轻轻,你可以打电话来,为何要亲自跑这一趟?”楚远乔拉着她的手,指指电话匣子;“有电话不用,不也是浪费?” “怕你拒绝!”夏轻妤咬咬唇,“你混不把我当回事!三年前,你走;没告诉我!我以为,你对我有意见。” “三年前,走得匆忙;……我考虑不周全,让你为我担忧了?”楚远乔笑道:“轻轻,因为这,耿耿于怀?” “切,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夏轻妤满心期盼地望着他:“远乔哥,周末会来吗?” “恭敬不如从命,接受夏小姐的邀请!” 【夏公馆】 夏公馆高大瑰丽的洋楼伫立在浦江畔。红墙墨色琉璃瓦,前门大理石台柱,中西合璧的设计,透着气派非凡。 洋楼后身是草坪,往后是后花园;进了花园深处。设计精巧的花圃,有丛生的矮树。更深处假山石层层叠叠,别有一番风景。 一条弯曲的石径直通后院。走在小径上,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夏家造园挖出的水渠,渠水流入四五十尺宽的水池内。 池中上有一亭,曰“水榭”。有一块木匾;上有三个墨绿颜色的字,上书“听雨轩”。水榭居高临下,潺潺流水环绕,周围绿树掩映风光无限。 水榭内摆放有方桌;桌上有茶具、水袋、香炉等物。几个仆人在那忙碌着;烹茶准备茶水和新鲜的水果。 水榭宽敞明亮,是年轻人的活动场所,足够办一场三五十人的小型舞会。 正式的宴会在夏家洋楼一楼大厅内。 宴会上,商界名流须臾到场;主人在军政界的朋友也来了不少。主人还没出场,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还有的宾客坐着,慢慢喝着酒或者品着茶慢慢等着。 夏初实在上海商界是响当当的人物;又是新任工商界联盟会的主席,前来夏家捧场的人不少。 只听一声喊;“夏董事长到!” 内宅通大厅的门豁然大开。 夏初实笑容可掬地走出来;“诸位老少朋友,欢迎莅临夏家晚宴!今日,是年轻人的派对!我呢,来露个脸,与老朋友们叙叙旧;……大家尽兴,好好玩!” 夏初实说完,来到大厅东南与几位老朋友握握手,亲切地问候几句。老大夏立威一身笔挺的西服,陪在夏初实身侧,不时与几位长辈聊几句。 今日,夏初实十分低调,一身中式礼服随意修身。五十多数保养得很好,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老二夏立仁挽着一位小姐在大厅中央的舞池内轻盈地旋转。 “老夏,立仁的婚事快了吧?”董为勋笑着问:“我看,一对璧人很般配!” “哎,年轻人的事,我向来不插手!”夏初实抽着雪茄,笑一笑;“他若看好了,举行婚礼好了。我素来不干涉!年轻人要讲民主,我不服不行了!” “哈哈哈,夏董事长,您这话听着,颇为无奈!”董为勋大笑;“你家老三?敢这样与你说话?” “董伯伯,我们兄弟几个谁敢?”夏立威朝他使眼色,悄声说道:“小妹呀!” “哈哈,对!”董为勋笑道:“老夏呀,你,被你的宝贝女儿制得服服的!” “呵呵,只此一女;……偏点心罢了。”夏初实呵呵一笑,抬头没看到宝贝姑娘;很是焦虑;“轻轻,轻轻呢?” “爸,我去叫她吧!”大儿媳玉芬走上前;“爸,我一直盯着呢;轻轻压根没下楼!” “好,玉芬,去瞧瞧你妹妹;”夏初实点头;“长辈们都来了,叫她来见见。” “爸爸,放心吧!” 大儿媳陶玉芬能说会道,人也聪明会做人;深得夏初实夫妇的赞许。她微微鞠躬退后,转身出了大厅。 …… 夏轻妤在闺房中费心地打扮。 衣橱门敞开;……两个超大的衣橱内挂满各式服装。她挑了半天,既没找中一件合适的。 她翻出一套翡翠绿绣花中式的旗袍。她穿上站在镜子前,用挑剔的眼光瞅着; 镜中的自己,旗袍穿身上玲珑妙曼曲线竟毕,有不可言喻的成熟之美。一颗待嫁的心噢,昭然若揭! 她不太满意,赶紧脱下了旗袍;扔在那堆衣服里。 再翻出一件藕粉色洋装裙,外面套洋装外搭;看起来落落大方别有韵味。她觉得,这还可以;便决定穿这套。 她对着镜子涂浅浅的唇彩,抹上浅浅的蔻丹;雪白颀长的手挽镶嵌粉色珠花的手袋很时尚。 “轻轻,还在打扮呢;”玉芬推门进来,看到床榻散乱堆放的衣物;笑道:“客人们都来了,你还能不能出绣花楼?” “大嫂,莫要打趣我。来了很多人,我穿得漂亮些,是对来宾的尊重;……以免别人说,我妆容不精致,被人笑话了。” “丫头,你这要取悦谁呢?”玉芬笑道:“好久没见你这么费心去打扮。以前……;嗯,今儿这套洋装,和你的妆容很搭。” “大嫂,真觉得好吗?”夏轻妤心里不确定,又拿起那套旗袍问道:“您看,这套是不是要庄重一些?” “什么时候唬过你?这套洋装很活泼的,明亮色的丝光蓬蓬纱,更衬托你白皙的肌肤。”玉芬笑道:“你穿上这洋装年轻活泼,明媚动人。某人看到才会挪不开眼哦。” “大嫂,就会打趣我!” 她低下头来,粉面含羞越发娇俏可人。 “活脱脱一个美人啊;我要是个男的,也会挪不开眼的。”玉芬凑近她耳畔,悄声说道:“你告诉我,是不是,他要来?;……他许久没来,用不用特殊安排?” “大嫂,……你说什么呢?”丫头嘴很强硬。 “哦,你不知道见谁?”玉芬点点头;“那行,我不管了。今儿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太太夫人们会带自家小姐来赴宴。你要是不热心,一表人才的他,很快就会成为小姐们的抢手货!有投怀送抱送的女孩子,你可不要后悔哦!” “……投怀送抱?”轻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敢?” “听你这语气,醋意十足啊!” 这小妮子果真心口不一;算了,不逗弄她了。 玉芬笑道:“他过来,……你要不要到正门去迎迎?告诉你了,你爱去不去!” 第六章 夏公馆礼遇 陶玉芬离开轻妤的房间,在走廊与婆婆梅丽婉不期而遇。“姆妈,您怎么上来了?” “唉,还不是你爸爸不放心?”夏夫人笑道:“玉芬,轻轻怎么还不出去?你爸担心她,催促我再来看看呢。” 夏夫人声音温和,语调不高。五十出头的她保养得很好,脸色红润皮肤紧致未见风霜风韵犹存;乌黑的头发向上挽了个好看的发髻,湖蓝色刺绣暗纹的锦缎旗袍,将她挺拔的身姿衬得玲珑有致。 “姆妈放心,轻轻啊,快了!”玉芬温婉的答道:“她呀,一心要见一位特别心仪的人;必须好好打扮一番!” “哦,谁呀?”夏夫人眯起眼睛;“这一年多,她整天闷着,未见对哪家男孩热情;……这回,是开了窍麽?” “还能有谁?”玉芬笑道:“自然是楚家少爷!” “哦,远乔回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妹在教堂前遇到了楚少爷;第二天,去许记买了早点送上门去!”玉芬挽着婆婆,悄悄说道:“司机老王不放心,将这事悄悄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楚家少爷回来了。不过,我心里纳闷,楚少爷回来都没告诉咱们?两家关系原本不错的,咱家轻轻对楚少爷钟情已久,不是正好亲上加亲?” “楚家,那楚怀瑾是个死心眼。哎,不说也罢。”夏夫人叹一口气,望着儿媳摇摇头;“轻轻啊,心里只有他;……哎,这孩子是实心眼,人极单纯。人心里若有她,早该来提亲了,为何等到现在?” “姆妈,楚公子上进,海外学成归来,才想成就终身大事吧。您想,楚家与咱们夏家怎能比?”玉芬挽着婆婆的胳膊,边走边说道;“若不是远乔救过轻轻,轻轻是个重情分的。他怎能配得上咱家轻轻?” “嗯,但愿,楚家那孩子能明白事;莫辜负轻轻一片真心才好!”夏夫人点头;“不然,还真是让我操心呢;……” “姆妈,他又不是个傻子,现成的好姻缘不要?”玉芬宽慰着婆婆;“轻轻那样,百里挑一的模样,打着灯笼也难找!” “那是!”夏夫人心里也得意。 …… 赴宴的客人早早进来了;除两名认领名帖的下人,大门处人不多。 一辆人力车急急奔来,在夏公馆前停下。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下来,朝夏公馆大门走来。 走到夏公馆前门;被人拦住吧:“站住!干嘛?” 夏公馆的下人不认得他,他这般清隽的男子少见。来夏公馆赴宴的,非富即贵;乘轿车耀武扬威而来。 “哦,我姓楚,来赴宴的!”男子淡淡地一笑;“是贵府小姐请我来的。” “我家小姐,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下人自然不信。 他脸色微红;三年过去,夏府的格调越发高端了。难怪这些下人势力。 “大胆!狗仗人势的东西!敢如此待远乔哥?” 夏轻妤悄悄下了楼,从侧门出来正好看到;她急急冲过来,“还不开快些请进来!” “小姐,您认识他?……哦,好!”下人慌忙放行,朝楚远乔不断地哈腰鞠躬;“少爷,您请!对不住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别与小的计较;……” “无妨!新来的吧?我好几年没来,看你们也眼生。” 楚远乔笑一笑,进了楚公馆大门。夏轻妤站在廊下,望着他迈着自信的步伐拾级而上,站在她的面前。 他不露声色地笑着;身姿伟岸挺拔,白皙棱角分明的脸盘,唇角向上弯起似笑非笑;一双浓黑的剑眉下,深不见底的黝黑眸子望着她;“轻轻,你夏公馆不好进啊。” 夏轻妤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心里喜滋滋的;远乔哥真好看,真美男子也。 楚远乔类似诘责的话语;她有些无地自容,羞涩地低下头去。“远乔哥,都怪下人们不懂事;……我……我会说他们的;……让嫂子辞退了他们!” “轻轻,不关他们的事;……” 楚远乔蹙眉道。他不想因他不关紧要的一句话,让那下人就丢了饭碗。 “乔哥哥;……”夏轻妤抬头,疑惑地望着楚远乔。“你,不高兴?” “没有,轻轻,别想太多!”楚远乔微微侧身,变换下自己身形,缓和一下方才的冷场。 “哈哈啊,……远乔来了?” 高亢温厚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夏初实推开门走了出来。夏初实上前,用力拍拍他的肩。“轻轻告诉我,请了一位老朋友来;我真没想到是你!年轻人,回来就好,不错,不错!” “夏伯伯!” 楚远乔肃立着;夏初实是长辈,他不敢不尊。 “爸爸;……” 夏轻妤有些怪父亲这时候出来,破坏了她与楚远乔亲密的氛围。 “呵呵;……轻轻起、远乔,我们一起进去。屋里都是朋友,也没有外人。你可以多认识些年轻人,可以慢慢聊;……” 夏老爷温和地笑着,领着楚远乔进了大厅。夏轻妤跟在父亲身侧。 夏初实右手挽着女儿,边走边打量着楚远乔。 进到大厅,他招呼望楚远乔;“远乔,坐!说实话,好几年不见了,长得更高了,也越发帅气了。” “谢谢夏伯伯夸奖,”远乔微笑着,礼貌地问候;“您气色真好,与几年前比起来,越发神采奕奕。”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说话!什么时候学会了哄人?”夏初实欣赏地望他;“嗯,温润如玉,一表人才!你爸有福气啊,你是见识过人的孩子,打小学习学得好。听说,你后来去了美国;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们一声!” “您过奖了;只知一二,只是略懂皮毛,年轻,有的是大把时间,尽力多学点!”楚远乔很自谦;“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却是考虑不周全!” “学无止境,后生可畏呀!”夏初实笑道:“呃,不怨你!你爹是个老顽固,他……不喜与我交往的;……哈哈!不说那些,你能回来就好!” 夏家长大夏立威、老二夏立伟围拢过来。 “楚远乔;”夏立威伸手与他紧握一下;“好几年不见了,越发帅气了!” “大哥过奖;”楚远乔微笑着回道;“大哥才是英姿勃发,越来越像夏伯伯了。” “哟,楚少爷;”夏立仁双手环抱于前;“什么风将您吹回来了?美国的洋墨水不是挺好的,还回来干嘛?” “二哥,父母双亲在,远乔岂敢不归?”楚远乔笑道:“我爸就我这一个儿子,我更应该回国来,一为了报效国家,二,该尽人子之道。” “嗯,你,变了!”夏立仁拍拍他的肩;“我可记得,当年在学校,你可是相当激进;……” “嗯;……咳咳……”夏初实故意咳嗽两声,打断立仁的话。“立仁,远乔刚回来不久,提以前那些癫狂之举干嘛?” “二哥,远乔哥刚来,你干嘛与他发难?”轻妤娇嗔道:“还是爸爸好,爸爸会疼人呢。” 夏轻妤见二哥如此,心里早就不高兴;碍于亲朋好友在场,她不好意思说。有父亲撑腰,她就什么都不怕。 “呃;……轻轻,二哥没那个意思。”夏立仁蹲下来,伏在妹妹耳边;讨好道:“二哥哪敢怼他?不是与他套套近乎么?” “二哥,你这样与人套近乎?”丫头得理不饶人,朝他二哥翻了白眼。“他好端端地坐这,不会说点别的啥?” “轻轻,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夏夫人梅丽婉赶到客厅,听到女儿这尖锐的声音。她急急走到轻妤身旁,低下头来,说道;“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你不给你二哥留点面子?你高家姐姐在这呢;……” 夏夫人暗暗压着嗓音,边说边朝她使眼色。 “二哥,……”夏轻妤瞥一眼高小姐,不好意思地望着二哥笑;“你,好好说话;……我,……” “小妹,没事!”夏立仁宽厚地笑笑;“小曼不是小心眼的人,你放心好了。” “对,对;……轻轻说得对,以后,大家都得好好说话!”夏初实哈哈一笑,替女儿圆场;“轻轻,爸爸这么说,可对?” “嗯,谢谢爸爸!”夏轻妤得意地一笑;“爸爸,我们陪远乔哥去花园水榭那边,好不好?” “你与远乔去吧!”夏初实瞥一眼楚远乔,疼爱地望着女儿;“爸爸老了,跳不动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就该蹦蹦跳跳,快快乐乐的。” “爸爸,我带远乔哥过去了?”夏轻妤喜笑颜开;朝楚远乔抛个媚眼,禁不止眉飞色舞。 “去吧,……;”夏初实望着女儿,笑着点头;“远乔、立仁,你们都去;……我们几个老东西蹦不动,在一处说说话。” “小曼,我们先走;”夏立仁挽着高小曼先行。 夏轻妤拽拽远乔的衣袖,喜滋滋地说道:“远乔哥,我们也去。” 楚远乔朝夏初实鞠一躬;然后,挽着轻妤的胳膊,笑道;“轻妤,我们走!” 第七章 欠他一份情 花园水榭旁的听雨轩,可比大厅内热闹许多。 靠窗的老式留声机上,黑色的圆碟一圈圈缓缓转出轻松活泼的乐曲,几对年轻人跟随音乐在愉快地跳着舞。 有的坐桌前挥拳行令,不时爆发出欢笑声,一张张兴奋而发红的脸,是既轻松又快活的。 大少奶奶陶玉芬亲自烹茶,她端着一叠果盘摆放在楚远乔面前;“楚少,欢迎你!都是自家人,你不要拘束啊!” “谢谢!”楚远乔腼腆地谢道;“您费心了。” 很久没参加这种派对了,楚远乔多少有点拘束。 “不要拘束!你太文静了;”大少奶奶陶玉芬笑笑,朝喝酒那桌一指;“瞧,他们那桌多热闹!年轻人就该有说有笑的;……” “好嫂子,人家刚来;……”夏轻妤挽着她的腰撒着娇;嗔怪道:“楚家家风纯正!远乔哥哥可不学那个。他们那德行怎能与乔哥哥比?” “哎呦小妹,你小声点;……” 陶玉芬轻轻捅了她一下;蹙着眉,用手指一指。 那桌财务署署长家公子在。人家若听见了,与她急是小事;搞不好会与夏家较上劲。那,夏氏举办这联络感情的宴会,岂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陶玉芬的意思,夏轻妤岂会不明白?夏轻妤不喜她对远乔的态度,心里有些怏怏不快。说道:“哦,嫂嫂快过去陪好那些尊贵的客人吧!” “轻轻,我没别的意思哦;”陶玉芬可不敢惹她;眼见她脸色不好看,赶紧站起身,朝楚远乔温和地笑笑;“那我过去了?楚少,吃的、喝的尽管慢用;不够的,你招呼我!” “大嫂,您忙去吧;……”楚远乔憨厚地笑笑;“轻轻陪我就好了。” “好!” 陶玉芬点点头,启开一瓶酒送到另一侧那桌客人桌上。 “轻轻,你甭这样;……”楚远乔拍拍她的手背;“我本就不适应这场合;……” “为了轻轻,远乔哥愿意忍耐?”夏轻妤抬头,眼神黑亮有神;“我知道,远乔哥的志向不在这里;……” “轻轻,你愿意陪我跳一支舞吗?”楚远乔打断了她的话;“我跳舞也不擅长,你可以教我吗?” 他们俩个这样安静坐着;既不喝酒,也不跳舞;实在太突兀了。难免不引起别人的注视。 “远乔哥想跳?……好呀!”轻妤黑亮的眸子闪烁着光泽;她有些激动,颤声道:“远乔哥哥你跟着我;……左手挽着我后腰,右手……这样;……对,掌心向上托住我的左手;……对,好;……对,不错!” 楚远乔本就灵活,没过几分钟,就跳得像模像样。楚远乔带着她,在舞池中央旋转了起来。 听雨轩硕大的落地窗映出两人翩翩的舞姿。 董维勋摇着高脚杯,站在窗户前朝花园里望;正好看到这对年轻人的身影。 他扭过头来,说道:“夏董,轻轻和这位楚家少爷好了许多年?我看,楚家年轻人对轻轻不怎么热心;好像很生分的样子。人吗,倒是规矩稳重。是太稳重了些;他,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年轻人嘛,有点上进心好!”夏初实站起身来,眯着眼望着对面的一对璧人,不禁眉开眼笑;“你瞧,我女儿笑得多开心!这,也怨我;不想让女儿早嫁,搁在家看着开心;反而耽误了她!” “夏董宠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搁在手心怕摔了。”董维勋叹一口气,笑道:“楚怀瑾迂腐得很,认死理也不愿意将就;……现在,他家既没有生意,又没有人缘。楚少念了几年书回来;怕是要自谋出路,得四处找工作呢?” “嗯,有可能!”夏初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新坐在沙发上;“老董,是有什么想说道的?” “他现在寻上门,是不是有求夏家?”董维勋轻声道;“申城现在管制时期,工作可不好找。” 董维勋任日伪政府财政署混了个一官半职;申城被管控,物资紧缺,普通人能能吃饱饭不错了;眼下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是有多难。 他有理由相信,楚怀瑾书呆子气,不肯低头,不擅理财;楚家一定是穷苦困顿,这位少爷也定然走投无路。 “这倒不怕!”夏初实眉头一扬,不以为然地笑笑:“只要他肯待我女儿好,哪怕他出身贫寒之家,我夏初实也会不计较。正因是楚怀瑾的儿子,这年轻人不会乱来;人品更是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扶他上路。” “哈哈,夏总真想得开呀!” 夏初实看人向来准,董维勋心里也佩服。他揶揄地笑道;“夏董,这是要花大力气栽培他?……嘿嘿,你不怕其他三个儿子有意见?” “我家谁不知道,爸爸最疼小妹!” 老大夏立威走过来,恰好听到他们谈话;“我是老大,我在这表个态。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们支持父亲的决定。再说,做哥哥的,不护着妹妹;谁会护着她呢?” “立威这话说得好啊!”董维勋赞许地点头;“我算是知道,夏家为何越来越强了。家族的繁荣兄弟姊妹间和睦,有劲儿朝一处使;……” 董维勋一张嘴滔滔不绝,极尽各种恭维话。夏家父子不反感,好像还很受用。 “夏董,令爱为啥对楚少那么死心塌地?”董维勋不明白。 “老董,我们认识晚;……还是早些年前的事儿;……” 夏初时点燃一根雪茄烟,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日军侵犯我闸北,十九路军奋起反抗,上海掀起了反日的活动。商人们积极支持军队,夏初实带头捐钱捐款,还献计献策抵制日货;防止淞沪的日本人以商品为由进行侵略活动。。 日本人恼羞成怒要杀鸡给猴看。三名日本浪人闯入夏家,见东西就砸就抢。 夏轻妤那会正好八岁;正在花园内与家里的武师学些防身的功夫。 日本浪人冲进来,看见男人就砍。武师赤手空拳,终是不敌持戒的日本人;倒在血泊下;…… 这丫头胆大;抡起马鞭甩过去,击中了一日本浪人的脸;……那日本人挥起砍刀,正要要砍。 夏初实带领一队荷枪实弹的军人赶到家;…… 日本人抱住她,将她擒住;将砍刀放她脖颈上,疯狂叫嚣;“让开!不然,她也得死!” 夏初实爱女心切,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劫持走;…… 几个日本浪人将夏轻妤带到郊外;跑得肚子是饿了,到路边一小饭馆去吃饭。 恰巧是,楚远乔与大哥干仗,没个干净的地方;浑身肮脏,不敢回家。哥俩个是真饿了,想先吃点垫吧一口。 楚远乔看到了夏轻妤,装做不认识她。他快速来到了后厨,帮老板端了饭菜出来。 那几个日本人欺负他人小,唬着他看着人;他几个坐下来吃起来。 日本浪人哪里能想到,他在饭菜里撒了大量巴豆。 那日本人哪知中了他的计?他们实在是饿极了,将盘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他们又想着,将这丫头做诱饵,狠狠敲夏家一笔钱。 三个日本浪人押着轻妤钱走;……楚远乔悄悄跟在后面。他让大哥刘禾瑜去报信;边走边撒下草木灰做记号。 几个时辰后,日本浪人肚子疼,全都腹泻不止;……也就赶不了路了。 楚远乔在那看着,一直盯着这些人,直到巡警赶到为止。 “那孩子当年不到十岁,胆大心细。轻轻得他相救,实在是幸运;不然,真不知会怎么样;……”夏初实想起来,至今都后怕。 “哦,原来令爱与楚少有这缘由;……”董维勋不住点头;“他小小年纪,很是机敏超然;……果然是后生可畏呀!” “夏家一直欠这孩子一个人情;……无论,他娶不娶轻轻;夏初实都不会忘记。” “这年轻人,夏董准备怎么帮?……难道,真要将他带到夏氏企业?”董维勋笑道;“若真进了夏氏,令公子们还会淡定吗?“ “这?……” 夏初实停住,不语。说实话,他有些为难;……进夏氏企业,女儿肯定不能让她当普通员工。但,若进了企业高层,儿子们能没有想法?自家的企业,岂能让外人插手? 可不能因为他,扰乱了夏家宅邸的安宁。 夏初实吸了一口雪茄,陷入了沉思;…… “夏董,我听说保安司令部在招人;”董维勋凑近他耳畔,轻声道;“司令部需要一名翻译;……那,都是接触政府要员,也是大有可为啊!” “哦,维勋兄;这事,是真的?” “当然!”董维勋笑道:“以您夏董事长的身份,找保安司令说情;……楚少是你未来女婿,司令能不给您面子吗?” “哈哈哈;……这件事儿,我说了不算!”夏初实吸一口雪茄,往后面的沙发上一仰;笑道;“不能强迫,要讲民主!问问他想做什么!” “对对对;……民主,自由!”董维勋望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第八章 代号是“飞鱼” 夜色阑珊,来夏公馆参加派对的人渐渐告辞离开。 水榭长廊下挂着一排宫灯发着柔和的光泽,让这寒夜也不那么冷。轻柔的乐音依依袅袅飘荡着,空气中荡漾着微醺的暖意。 书房内,壁橱上的西洋座钟钟摆左右摇摆,发出“嘀嗒”的声响;远乔与轻妤面对面坐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一个,是有话说不出;一个,不知该说啥。 西洋座钟“铛铛铛”响了起来,楚远乔瞅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整了。 楚远乔欠欠身,站了起来;“轻轻,谢谢款待,我该走了!” 轻妤清澈如水的眸子发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一点都不舍得他;但,又不得不放他走,“远乔哥,我叫司机送你!你要常来看我;……不然,我会去找你!” “轻轻,……你,别;……”远乔望她一眼,欲言又止。 “远乔,就要走了吗?”夏初实抽着雪茄,从大厅走进书房,他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着他。“伯伯有几句话问你;这会,有时间吗?” “伯父,您请讲!” 楚远乔点头,毕恭毕敬地听着。 “远乔,先坐下!”夏初实笑眯眯地挥手;“方才客人多;想问你些事,却总被人打扰。贤侄,我想问,你回上海待多久?还打算走吗?” “多谢夏伯伯垂询。你既问起,我就说哈;”楚远乔不慌不忙,目光平视他;“父母年事已高,我也该尽些孝道。国土疮痍,战火连连;哪有上海安全?侄儿留学归来,也该学以致用;先寻个工作安定下来,将父母亲接回安享晚年。” “远乔贤侄是真孝顺。在西方世界几年,没改国人优良品德;”夏初实吸一口雪茄,欣慰地点头;“当年,我和你父同在北平求学,是故交也是知己。一晃三十几年,岁月蹉跎,唯觉当年情谊真。若在上海安定,你父母双亲定可开怀。我这老头子与你父,能常常见面、能叙叙旧,聊解心曲;那是极好的。” “夏伯伯,您说得是。”楚远乔微笑着,连连点头。 “贤侄颇为务实,这点真不错!可不能学时下年轻人那般浮夸。”夏初实点头,又问:“你回来有一阵子了,找到合意的工作了?” “申报、沪上有几家公司都去找了;……颇不理想。”楚远乔略顿一顿,蹙眉道:“在西方几年,不知找工作如此艰难;局势紧张,僧多粥少,远乔也很无奈。” “这,不是你一人的问题。”夏初实点头;“沪上青年才俊颇多;但,留洋归来的不多;……不急在一时;……” “爸爸,远乔哥学经济的;”夏轻妤走过去,挨着父亲身侧坐下;抬头娇笑:“爸,您不如聘请乔哥葛来夏氏……” “哎,夏氏企业庙太小,远乔侄儿来我们这小庙;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夏初实拍拍女儿的手,笑道:“楚贤侄,你有别人没有的优势,为何不为呢?” “优势?……什么优势?”夏轻妤不懂,望一眼父亲;撒娇道:“爸爸,别卖关子;……” 楚远乔同样发懵;“夏伯伯,侄儿不太明白;愿闻其详。” 夏初实眸光一闪,笑道:“保安司令部急需一名英文翻译;工资待遇都很优厚;贤侄有没有兴趣去呢?” “夏伯伯;您方才说道的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夏初实淡然一笑,慢悠悠吐出一圈圈烟圈;“保安司令部对外发出的招聘职位,岂能有假?” “是吗?” 楚远乔不由喜出望外;黑眸中有什么一闪,快得人几乎看不见。那一抹亮光倏然不见;很快就黯淡下来。 他低眸,慢慢说道:“保安司令部的翻译?政府公职悠闲又有前途;这么好的职位,想得到的人不得蜂拥而上?为这职位求请的,恐怕都要挤破脑壳吧。我父亲早已退闲,没人能说得上话;……” 夏初实一动不动盯着他。楚远乔脸上的惊喜,眸子里瞬间的亮点;以及,方才他的落寞;夏初实一点不落全看在眼中。 “贤侄,没那么玄乎。你无需考虑那许多!”夏初实不动声色,慢慢吸了着雪茄,朝空中吐着圈圈;说道:“我问你,你对那翻译职位有没有兴趣?” “若能进保安司令部,自然是极好!那,可是正经的工作了!” 楚远乔抬眸,热切地望着夏初实。突然,他一拍脑门,灵光一闪;“夏伯伯,您是不是有什么门路?若能替侄儿玉成此事,定然重谢!当然,您办这需要多少,出了多少力;楚家有些存款,还是能负担的。” “远乔,与我说这,不是太见外?”夏初实微眯双眼,笑道:“你既有此心,伯伯帮你一把!不过,我事先声明;成不成不好说。你放心,伯伯定会倾全力帮你!” “夏伯伯,您,……;”楚远乔激动得站起,朝夏初实深深一鞠躬;“多谢夏伯伯玉成!” “远乔贤侄,不必如此!”夏初实上前托住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贤侄,我呢,欠你一份情;自然当还你!你不用谢我。要谢的话,就谢谢轻轻吧!” “伯父;……”楚远乔一愣,不明白他的话。 “贤侄啊,”夏初实瞥一眼自己的女儿;轻拍楚远乔的肩,笑道:“你看轻轻;……伯伯只此一女,她的愿望,即是我的心愿。哈哈哈,……好好想吧!” 夏初实一语双关;楚远乔既觉千金重担般,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爸爸,您要帮就帮;……干嘛还附带条件?”夏轻妤一脸不高兴。 “哈哈哈;……爸爸说错了!”夏初实哄着女儿;“丫头,你的心,都不向着老爸了!” “爸!有完没完?” “好好;……你们聊;……爸爸不说了。” 夏初实被女儿制得死死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 楚远乔又坐了一会;与夏轻妤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匆匆告辞离开。 楚远乔走出夏公馆,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抖了抖西服,并没上路边的黄包车,径直沿着江边的小路往前走。 他穿过两条街道,来到十字路口;站下来左右望望,确定后面没人跟踪。四下也没有可疑的人,便加快了步伐前行。 前面是一条林荫大道,覆盖着枝叶繁茂的梧桐树。路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楚远乔往前紧赶了几步。 前面的汽车突然发动起来。汽车后窗自动降下来,露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车内坐的女子,不是别人;是顾语霓。 顾语霓朝他点点头,楚远乔快速上了车。 汽车慢慢地前行。 “夏初实是不是已经许诺,替你谋划保安司令部的翻译职务?”顾语霓悄声问。 “嗯,夏伯伯,他是这样说的。”楚远乔点头;扭过头来,惊愕地望着她;“可是,这是他方才与我谈的事;你这么快就能知道?” “这个,老A布下的局!”顾语霓笑道:“老A同志是我的上级。他很了解夏初实。夏初实能主动出面办这事,是最好不过了。我们的同志不用出面,你能迅速潜伏下来。不会暴露任何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顾语霓同志,我……我有事情要报告!”楚远乔眼眸闪烁,急急说道:“这事,能不能通过别的渠道?……我,不想欠夏家这个人情!” “为何?……因为夏家四小姐?” “这……,”楚远乔点点头;“我怕这件事后,我没法与夏家撇清关系。” “为啥要与夏家撇清关系?”顾语霓微笑道:“夏四小姐喜欢你、爱慕你;你怕受不了她的攻势,会陷入她布下的感情陷阱?” “……你,你既然知道?” 楚远乔瞪大眼睛望着,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这么瞪着我!老A同志说,夏初实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早期是抗日积极分子,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在那样位置长期潜伏,若是没有婚姻没有伴侣,是非常不理想也不可能。你有权利为自己选择一位革命伴侣。夏轻妤小姐爱憎分明心地纯洁,可争取为我们间的一份子,为革命增加力量。” “革命伴侣?……轻轻,她不行!”楚远乔激动地望着她;“语霓同志,请向老A同志汇报,我心里有一位姑娘;她……她是;” “你现在说,已经太晚了!你周围出现不相干的陌生人,极其危险!”顾语霓没有看他,冷静地说道:“老A同志的原话;夏初实为你求请,我们同志也会相帮。老A同志给你的任务,就是潜伏;直到你安全为止!你的代号是飞鱼!你一步一步的进入你的状态。这一段时间,上级不会给你安排任何任务。记住;从现在开始,不论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我们是陌生人;从来都不认识!” “别左顾右看,一直往前走。”顾语霓的声音低沉,也很平静;“你别无选择;……像一位真正的战士,准备好上战场。” 第九章 蛋炒饭与打秋风 月亮高挂在天空,一轮清辉从天宇倾泻而下。 楚远乔从一辆人力车上悄悄下了车。 他踏着自己淡淡的影子,轻轻地走在鹅卵石的路上;慢慢蹩进了胡同,走到楚宅门前。 两扇黑漆门紧紧闭着,楚远乔走上前轻轻推了一下,门没有动静。他只得拉紧门环轻轻敲几声。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少爷,您回来了?” 陈福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十分精神地望着他。看来,他一直在这等着。少爷不回来,他压根一点睡意都没有。 “嗯,陈伯,我们进去吧!”楚远乔轻轻点头。 他迈进了大门,朝内宅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少爷,吃过晚饭吗?”陈福尾随其后;“刘妈在灶上给少爷留了饭菜。” “在警局吃过了;……”楚远乔点点头,“灶上的,明日一早吃吧。” 他闪身蹩进了卧房。 “好的,少爷!” 陈福答应着,知趣地离开了;…… 楚远乔走到窗前的桌边坐下来,拧开了电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缎盒子,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张渣打银行的存单。 “姆妈,这已经到关键时候了;儿子要用上面的钱。”他盯着那张存单,自言自语道:“为了工作能顺利进行,大家以后都有好日子过;……个人做小小的牺牲算得了什么呢?” …… 夏董事长亲自出马,亲自过府找了保安司令陈永杰;据说请吃了两顿饭,用了两大根金条,外加厚厚一沓美金,就将楚远乔的工作搞定。 年前,楚远乔就收到了保安局的信函,通知他去警站报道。这,也算是走出了第一步。那晚过后,楚远乔没再见过顾语霓。 她说得对;他有任务在身,不能左顾右盼,只能一往直前。 过年了,楚远乔也没回回湖湘老家。他写了一封信回去,说自己已回到上海,没说父母亲要不要回来;……楚家二老回信,也只字不提。 夏公馆来人催他几次,请去夏公馆多活动走动。 楚远乔一想到轻轻;她那一片深情。他的路程很艰难,做的事何其凶险;……这些,不能影响轻轻;她单纯善良,不能让她承受这份凶险。 楚远乔百般托辞;以警局的工作为由婉拒。他总说,要熟悉警署的政务不敢偷懒懈怠。 夏公馆未予回应。 保安司令部部门庞杂,是一个什么都管的职能部门。警政、交通、通讯及械弹之补给等等事项不一而足。 保安司令部上边的人清闲,每天喝喝茶聊天,活得像大爷一样。 下边的小巡警非常辛苦;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管街道交通等等琐事。警政下设的片儿警,管的事儿更繁多也更杂乱。 楚远乔被分拍到着老城区的警哨站,做了文书。说得好听是文书,说得不好听的,是片警一个打杂的。 楚远乔到这历练,每天要协助警察做很多事。甭说是翻译工作,政府要人更见不着。每日里,与一些地痞流氓斗智斗勇,与小偷妓女们周璇。 那些流氓地痞可不是好惹的;兴许,还有什么青帮大佬做后盾。警察们尖得很,得罪人的活儿都推给他做。 总是有些人胆大,袭击警察任意妄为!屡教不改的,要抓上好几人到局里来,通常是上午来录个口供,协助调查后。认识到错误,下午就放走。中午,警局会招待他们吃一顿蛋炒饭, 谁愿意来吃这种饭?所以,说请吃“蛋炒饭”,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多数人到这变得老实。录口供,写保证,可不想吃这蛋炒饭。但,出去后,该犯事还犯事。有些人自己都不记得是几进几出了。 正经的工作多做不完。一旦,上头有令来,还得立即出动去办。 今日一早,楚远乔刚到警站坐下。 一处胡警官就上来;“接到了上头命令,最近社会上的不安定份子太多。一些激进分子爱管闲事,发些言语过激的报刊;极不利于申城的治安与秩序。上头说了,带几个读书人跟我们一起去;看到什么过激的言论,立即封禁报纸报刊报亭!” 楚远乔接过指令来看,是针对左翼作家的封杀;警站出动查封上面标注的进步书刊报亭。 另一位警察进来,带来一份公函;“上头说了,让我们完事后;挨个报刊书亭撒上一份公函,禁止不好的言论流通;如若不从,勒令他们停止发行;……个别顽固分子,请来保安处吃蛋炒饭!” 胡警官道:“这误人子弟呀!弄得一些青年学生,动不动与军警闹冲突,搞什么示威游行演讲;……告诉他们,保安部的蛋炒饭可不是好吃的!” “是,知道了!” …… 诸如这样密集繁琐的工作,几乎要榨干他所有的时间了。 楚远乔知道,做潜伏探听消息,在这种地方能打探到什么?做的事,都是无用功;也毫无价值可言。这不是一名优秀特工的表现。 顾语霓让老吴来传过话:老A同志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并让他尽快想办法调整状态。 他得变成了纨绔少爷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很闲。正儿八经地颓废,每天上班看看报纸开会,与人打成一遍;多多接近陈司令,多结交一些政府要人。 …… 月末,夏夫人梅丽婉五十五岁寿辰;来夏公馆贺寿的人络绎不绝。 楚远乔特意备了一份厚礼,精神抖擞地来到夏公馆。 大厅内,坐满了前来贺寿的人。 楚远乔抬眸望去;…… 楚家人都还没有到场。他挑了一个靠墙的位子坐下来。 “先生,您不能坐这!” 夏公馆一穿着制服的佣人站在他面前,板着个脸;“这桌是夏公馆老朋友王家与刘家两家人的坐席;……先生,您是哪家的客人?……” 楚远乔很少来,佣人不认得他。 今日来夏公馆庆寿的各色人都有。今儿夫人的喜事,夏公馆慷慨;今日来的都是客,待人要热情,多少不要亏待了人家。 他穿戴普通,显然,佣人将他看成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哦,我来给梅夫人贺寿!” 楚远乔红着脸站起来,他弹了弹手中的礼盒。“我是贵府小姐的朋友!我带了两份礼物;……一份是送给夫人的;另一份,我要亲手交给小姐!” 他这一亮相,更显得老土。 夏公馆正门处,有专为送礼宾客设置的礼册。凡是贵重的物品,都会一一记录在册;会有专人收下保管。 哪有人自己拿礼盒进来的? 他这份礼物可能压根不值钱;甚至,是很廉价。 佣人瞪着他;“来公馆贺寿的人,谁不想高攀我们小姐?” 他心里道;小姐的朋友,你也配? “嗯;……”佣人点头;“我带你去,先给你排个座吧!” “哦,有劳你!”楚远乔矜持说道。 那穿制服的佣人点点头;“你,跟我来吧!” 楚远乔跟在他后面走。 佣人没在大厅给他找座,而是往院门外走;一直到了花园里。 楚远乔停住脚步;“你,等一下;……这,要去哪?” “去哪?”佣人瞥他一眼;“宴席没这么快开始;……你大概是饿了,带你去吃饭!” 佣人好大的胆子!他把我当成了要犯的?问,都不问?太没礼貌了! 这,像极了他居高临下审讯嫌疑人! 这……这不明摆着,给我吃蛋炒饭! 楚远乔怒道:“我来夏公馆,主人的面都没见,就是为了吃个饭?” “不然呢?您,会有什么要事?” “你!……简直狗仗人势,不可理喻!”楚远乔脸色通红,大声嚷起来。 “你骂谁呢?老子怕了你不成!” “阿星,干什么呢!”大少奶奶陶玉芬听到他们争吵;赶过来大声斥责他。 “大少奶奶,您来得正好!” 阿星见到陶玉芬,立时有了底气;“夏公馆来什么样人都有!偏就来这么一个打秋风的!我怕耽误他,带他去后厨。他却莫名其妙跟我吵吵起来!” “嗯,阿星,说谁打秋风啊!”陶玉芬脸色一变;“你莫要瞎说!他是小妹的朋友!” “啊?!” 阿星心慌慌的,脸色不由一变;“真的?” “是!”陶玉芬笑答。 佣人向他赔礼;“少爷,对不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啊!” …… 夏初实与女儿夏轻妤在阳台上,悄悄望着花园里发生的一切。 轻妤眼里含着泪;“爸爸,咱们这样奚落远乔哥哥,太狠了些,……;远乔哥,他……他多可伶哦;……” “轻轻,别心疼他!他一定在警站熬不过去,来求我们的!”夏初实黑眸一凛,很有些生气;“我费尽心机,帮这小子搞定了工作。他都不知道来谢一个?他想过河拆桥,没那么容易!这家伙明摆着就是忘本。轻轻,你得提防着她!” “爸爸,远乔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他是有苦衷的;……”夏轻妤轻声道:“爸爸,看女儿的面子,您就放过他吧!” 第十章 送礼献殷勤 夏轻妤不时抬头望望花园;蹙着眉,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裙角的白流苏。 “轻轻在怨爸爸吗?”夏初实望女儿一眼;“放心吧!不是真这么待他,不过是历练历练他而已!这小子太温吞了些。长期与他待在一起,女儿你就不会闷吗?” “爸爸,远乔哥一点都不闷!”夏轻妤撅着嘴,对父亲撒娇;“您授意下人这般待他,就是对他不公平。远乔哥在警站,每天要面对那乱七八糟的人,心里肯定不痛快。今天,诚心诚意来给姆妈贺寿,爸爸特意指使人为难他?陈局长忒没意思;既收了金条和美元,怎不能对远乔哥予以关照呢?” “呵呵,丫头挑理了?陈局长没派他下警站,是爸爸我特意为之!” 夏初实扬起眉头,呵呵一笑;“我让陈局长安排让他去的。世上有哪件事是容易的?多少要他受些挫折;得让他知道,达成一件事情不容易。现在上海什么样的状况,他心里会不明白?希望那个年轻人要懂事!……轻轻,爸爸这么做,一切都为了你!” “爸爸,远乔哥什么不懂,会不明白?”夏轻妤轻声说道:“楚家伯伯是那样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人物;……远乔哥怎么可能为了前程,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求人?” “嗯;……丫头,你还是不明白。无需他求我,谢都不用。”夏初实深瞳一凛;“楚怀瑾是太过于清高,自恃甚高又孤傲!远乔要是学他父亲,在当今这社会如何能立足?所以,爸爸才特意要敲打敲打他!在那样混乱不堪的地方,市井小人流氓地痞,都他见识见识;沾点烟火气,以后才能走好!” “爸爸,您用心良苦;”轻妤的脸上绽放开笑容来;“可是,您不怕打压过分了,把他弄得一蹶不振,没有进取之心了?” “不会!楚家父子骨子里都有傲气;但,更加不甘心居于人后。”在北平求学,夏初实就认识楚怀瑾,了解他的为人。楚远乔很像他父亲。 “哦,我懂了;……”夏轻妤微微点头;“所以,我想去看远乔哥,爸爸拦着不让我去。这是要让他自己去品悟吗?” “哈哈,是呀。只有在困顿疲乏的时候,才会认识到自身的不足;才会明白要过上好日子,要改变自己。绝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为了女儿,夏初实真是用心良苦。 “爸爸,二姨娘带着三公子回了;……姆妈让我来叫你们都去大厅!” 推门而入的是老大的媳妇儿,夏家的大少奶奶陶玉芬。 “嫂子,二姨娘来啦?……三哥,他也一起来了吗?” 夏轻妤眼睛一亮。姑娘心里的担忧,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呀!老三立轩也来了,带了朋友一起来贺寿!”陶玉芬回道。 “好!我们一起下楼!” 夏初实挽着女儿一起朝外走。 …… “今日,姐姐寿辰,妹妹没准备什么,在寺庙中供奉一尊玉佛,望姐姐笑纳!” 二夫人陈如玉转过头来,朝儿子笑着点头。一支檀木簪子将黑发别在脑后;一袭玄色素净风衣穿在她身上更是落落大方。 夏立轩双手捧着礼盒,恭敬地呈上。“恭贺大妈生辰愉快,寿比南山!” “谢谢立轩、谢谢小妹;都坐哦!”梅丽婉高兴地接过玉佛来,放在一边;拉着陈如玉的的手;说道:“妹妹,你总不在家;姐姐呀,孤寂得很。你总说寺庙清净,要静心要修为;……可是,家里也要常回;……” “姐姐将公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理得井然有序;……实在是很贤惠。”陈如玉微微点头,笑道:“我清净惯了;……” 夏初实这位如夫人温文尔雅,气质神韵超然;能看出年轻时,姿容一定不同于俗流;不敢说出于名门望族,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陈如玉是夏初实已故朋友的妹妹。陈家是经营绸布庄生意。后来,土布越来越没生意;陈家的当家人也一病不起。’ 陈小姐料理兄长后事,并亲自扶殡上山。 兄长去后,嫂嫂便改嫁了。她守着祖屋居住。随从家丁欺她弱,卷走金银细软一哄而散。可怜陈小姐年幼无依靠。 一个地痞恶少,垂涎其色美,寻上门欲强占为妾,陈小姐死活不从。 夏初实到陈家来催款;路见不平,出了许多银两,帮陈小姐摆平那恶少。夏初实谈吐不俗,品行端正,还年轻英俊;陈小姐对他产生好感。 夏初实对这女人心生同情;……恶少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他决定带她离开,去上海谋取一份差事,也好让她安然度日。 在回程的船上,夏初实染上风寒畏寒怕冷。陈小姐守着他,用体温温暖他。亲自端茶送饭喂汤药,直至他痊愈。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肌肤相亲;夏初实对陈小姐心生爱慕。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就这么看上了眼。 夏初实决定娶她!大夫人梅丽婉能如何,她只能应许。 如夫人生下一男孩,取名“立轩”。 大家知道夏家三少爷夏立轩,虽非大夫人梅丽婉所出;但,也是通身的气派。没人敢瞧不起他。 夏立轩是有志气的。他没向他爸要什么钱;自己努力读好书,从警校毕业,没有进夏氏公司,在法租界巡捕房谋个差事,他极少住在夏公馆。 对外人来说,几乎忘了他是夏家少爷。夏立轩一袭制服站立着;他陪母亲回来;母亲常住寺庙,过来为大夫人祝寿;他岂能不来? 一位身着深色燕尾服的男子走进大厅,看见夏立仁站着,便朝他走来。他附在夏立轩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夏立轩点点头;从上衣兜里抽出怀表来,认真看一看;说道:“还早!” 夏立轩伸手从旁边桌端起一杯红酒,递给这名男子;“山赟,别发愣;……Cheers!” “好,谢谢!”那男子接过高脚酒杯来,两人轻轻碰了一下;“我不擅饮酒,一会还要有任务;意思一下吧!” “好,随意!”夏立轩微微甩头,轻轻呷了一口。 那男子也跟着抿一小口。“谢谢!” 男子扭过头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麦色的肌肤透出健康活泛。他那双犀利的眼睛望大厅内一扫;笑道:“没想到,法租界上鼎鼎大名的夏公馆,就是阁下的家!” “嘿,你少来这一套!”夏立轩瞪他一眼;“这,与我有啥关系?” “怎没关系?……你可是夏初实的亲儿子!”他打趣道。 “嘿嘿,……亲儿子?”夏立轩嘿嘿一笑,努嘴道:“我在这家里的地位,都不急我小妹喜欢的男孩;……”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瞧那!” …… 夏初实挽着女儿到了大厅,笑吟吟朝夫人那走过去。 几位女眷围着一俊美的男子,在夸耀着什么。 “我看一下!哇,委实好漂亮啊!” 四周女眷被这呼喊吸引,呼啦一下围上来;“如意通体翠绿,看上去就不一般!夫人,您真有福气了!” “大家说得好,我也跟着沾沾喜气!”梅丽婉望着楚远乔,不禁眉开眼笑。 夏轻妤走到近前,眼里全是笑;“远乔哥,你方才背着我,送我姆妈什么礼物?” “送伯母一支玉如意;……是家里的老东西了。”楚远乔望着她,笑道“轻轻,我也给你带了件礼物;来看看,喜不喜欢?” “哇,远乔哥太好啦!”夏轻妤喜极,说道:“今天是姆妈生日啊,送我礼物干嘛?” “伯母生辰该收礼,轻轻也该有的。”楚远乔取出一个锦缎盒子,笑道:“放心,我专门为你买了一件礼物;……” 一大早,他揣着母亲留给他的存单去了渣打银行,提了些现款出来;然后,来到最繁华的闹市。 夏家为他出了力,花了钱;也得回个礼才对。他想亲自选一样,能配得上轻妤的,她可能会喜爱的礼品。 他没送过什么贵重的礼物,直奔最好的珠宝店。 在得丽珠宝店,买了一件顶贵的玉如意。他转过身来,一件件玲珑的物件呈现在眼前;…… 一串浑圆的珍珠项链,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串珠子个顶个的饱满珠圆,颗颗大小相仿,通体晶莹透彻,浑然天成透着粉色的莹光。乍一看,就是好东西。 价格是天价,他忍痛买下了。让老板配上好看的包装,小心地揣上这两件礼品直奔夏公馆来。 “喔,好漂亮哦!” 夏轻妤的眼睛亮晶晶的;“远乔哥,一定好贵吧?” “还好;……轻轻,喜欢吗?”楚远乔眼神炯炯;“不错,这粉色的莹光,衬托着你黑亮的眼;更加好看了。” “远乔哥;……”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夸她,夏轻妤羞涩而高兴地低下头。 “夏小姐,好看!”旁人跟着夸她。 这时宴席开始了,女眷们回到座席。 “那位,是楚家的少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若真所思带着玩味的笑意。 第十一章 故意来搅局 大夫人的寿筵办得很隆重。 大厅前方搭着花架,花架四周挂上各色绽放的鲜花,桌上摆放着各种礼物。寿星梅丽婉喜笑颜开,接受来宾的祝福。 夏初实微笑着,与大夫人并排坐着。他缓缓抬头,四下望一望,矜持地朝来宾点点头;还不时瞟一眼不远处的女儿与楚远乔。 今日,楚远乔的表现还令人满意;他心里觉得安慰,也就不再非议于他。 楚远乔踌躇满志端坐着。他肌肤白皙鼻梁高挺,侧颜立体而有型;黑色的眼睛闪着光芒。这些,落在他身旁的女伴眼里尽是深情如许。 夏轻妤心里雀跃着,心房禁不住砰砰跳。她戴着那串珍珠项链,动人的眸子望着楚远乔,脸上流露着甜甜的笑容,幸福怎么也掩饰不住。她脸上散发一种神圣而楚楚动人的光泽,那么纯洁美丽;像童话世界里一尘不染的仙女。 武山赟挨着夏立轩坐一桌;心不在蔫地摇晃着酒杯,眼睛不时朝那对人儿瞟上几眼。 “武兄认识楚家少爷?”夏立轩望他一眼,颇为惊讶;“我,还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认识他;他,可不认识我!”武山赟笑。 “武兄似乎对他颇有兴趣?”夏立轩望他一眼,少不了对他讥笑。 “哼,对他有兴趣?我可没那偏好!”武山赟冷哼一声,唇边浮起一抹揶揄的笑;“这位楚少爷与他爹相差甚远!楚老爷愤然辞去教育署的职务;宁可粗茶淡饭甘于清贫,也不为五斗米折腰。他明显对令妹巴结讨好,是对你夏家有所求吧!有多少诚意可言?你这当哥哥的,这样放任不管?” “轻轻喜欢,别人说这有用?” 夏立轩耸耸肩,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令妹纯真善良,又善解人意;你也不介绍我认识?”武山赟放下举杯。 “武兄,……你,想干嘛?”夏立轩愕然。 “我,对令妹感兴趣!”武山赟笑道:“你帮我,介绍认识!” “你也想?呸,别不自量力!”夏立轩瞪他一眼,说道:“不是我打击你!你,真不是小妹喜欢的那款。” “你就那么肯定?……不试试,怎知道不行?” 武山赟不管他那;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推着夏立轩朝前方走去。 “三哥!” 夏轻妤看见了夏立轩,惊喜地叫道:“三哥,你方才坐在哪里?我怎么都没看见你!” “小妹;……”夏立轩憨厚地笑笑。 “夏小姐,令兄方才去接我,回来是晚了些;……” 不等他说完,武山赟嬉笑着凑过来;“四小姐这桌,我们可以坐下来吗?” 楚远乔闻言,抬头望去;…… 眼前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他身穿西式燕尾服;眸子深不见底,眼神犀利地朝他扫过来,带着挑衅的味道。但,就像是没看见他一眼,扫他一眼而已。 男子望着夏轻妤,脸上堆着笑;“四小姐,我们可以坐这吗?” “您好,是三哥的朋友;您是?……” 夏轻妤有些惊讶;三哥夏立轩无论待谁,总都是淡淡的。他,何时交了这样一位见人自来熟的朋友。 “鄙人,叫武山赟!” 这家伙咧嘴一笑;不待她回答,径直推着夏立轩在桌边坐下。他挨着兄妹俩坐下来,笑道:“四小姐的大名,你三哥时常念叨你呐!” “啊?……三哥会时常念叨我么?” 夏轻妤瞥了三哥一眼;暗暗忍住笑,“武家哥哥,是您这样开朗的性子影响了三哥?” “四小姐这样说,也未为不可!”武山赟伸手搭着立轩的肩,大言不惭;“你哥,多亏了我多多点拨,他迅速地适应,现在可是巡捕房响当当的警长。在法租界这一片区域,我与他是极好的搭档。” “武兄,您吹得太过了!”夏立轩白他一眼,朝楚远乔点头;“远乔,来了?” “是,三哥!”楚远乔点头;他正要说话。 那人完全不然他说话。他打开话匣子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 他稳稳地坐着,不管人家怎样想,对珍珠首饰大谈特谈起来;… “四小姐,您现在佩戴的这串珍珠项链有些老气;……小姐穿着时髦的洋装,应该配上红宝石蓝宝石、或者钻石项链;……”武山赟真是不见外,打眼扫了一眼轻妤的项链;“这珍珠项链是得丽珠宝行前两年的款式,珍珠粉色的光泽有些昏暗;该是没经过珠宝的细致养护;……” 这张嘴夸夸其谈,卖弄着珠宝首饰知识。夫人小姐们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都纷纷对他投来注目礼;……有人在暗暗打听他。 楚远乔对珠宝是门外汉,自然跟不上他的话语;他有些尴尬地闷坐那,人家说啥,他插不上来,越发显得木讷。 他有种感觉,姓武的是冲他而来! 他认真想来;……自己并不认识他。这人在众人面前故意拆台,到底为了什么呢? 武山赟嗓门大,引得旁桌的人对他们指点着;…… 夏初实都瞧在眼里;不满地瞥了二夫人陈如玉一眼。 他以为,是母子俩带人在筵席上搅局的。 二夫人陈如玉脸上一红,走到夏初实跟前;低下头,讪讪地说道:“老爷,轩儿他不知道,他没这个意思;……” “嗯,……今日,可是你大姐的好日子!”夏初实望她一眼,淡淡说一句:“立轩巡捕房没事忙吗?如果那边忙,你且让他先走吧!” “哦,……对,对!他确实有事;”二夫人低眉顺首,说道:“大姐今儿过寿,轩儿特意赶来祝寿;……他巡捕房朋友也一起来的;……我这就去吩咐他,让他回去吧!” “嗯,你辛苦了!” 二夫人抬头,正要走过去;…… 夏立轩猛地站起身,狠狠拽着武山赟的衣领,大声说道:“可以啦!咱们还得执勤!” 夏立轩早已看见,在父亲跟前母亲卑微的样子;……他忍不住怒火中烧。 可是,他却不能发作;他越是反抗,越对抗他们;最后受伤的都是母亲! 二夫人含泪,目送着他离去;…… 夏立轩拽着武山赟衣领,一直走到夏公馆门外才松了手。 “咳咳;……” 武山赟一阵猛咳,真没料到他来这一手。他喘着气,脸憋得通红;“夏三公子啊!不过吃你夏公馆一点东西,说了几句话;你至于这样死掐着我不放?” “走了,执勤去!” 夏立轩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 “唉,我说立轩;……你去哪呀!”武山赟吼道:“你在夏家就这么卑微,不去争取自己的权利?” “这个家,跟我有什么关系?”夏立轩冷冷地说道:“人家是嫡出,我是庶出;……在这个家,温暖是他们的!” 不想让母亲为难,他能做的就是远离! 夏立轩不再说,迈开步急急朝前走去。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帮你出气的呀!立轩,立轩,你先等等我!”武山赟追问道:“方才这样做效果不挺好!你干嘛叫我撵出来?” “老兄,拜托你以后帮我出气时,一定要先跟我吱一声!” “哦,……啊,我哪里做错了?”武山赟不解;“我故意高谈阔论,不是很煞他们风景吗?” “嗯,你倒是得意啦!”夏立轩瞪他一眼;“你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又将我母亲置于何地?……今天我母亲在场!姓夏的他们,……以为我母子将你请来,特意破坏这酒宴的气氛的!你这样,我母亲在夏家还能好过?” “啊!今天伯母来了?……你不是说,她一直在山上的庙里在那里静心禅修吗?你咋不早告诉我呀!” “这种事,以后别自作聪明!” 夏立轩转身就走。 武山赟在后面追;“立轩,立轩,对不起!” …… “远乔哥,方才那人太讨厌!你别放在心里!”夏轻妤抬眸,小心翼翼说道:“那个人说话没把门,着实很讨厌!他其实什么也不懂,还瞎乱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没事的!”远乔低头望她一眼,微笑道:“轻轻,你三哥还那样,和家里的关系还这么僵?” “嗯,让远乔哥哥笑话了!”夏轻妤顿一顿;说道:“三哥人很好又上进,没有坏心眼;可是,爸爸好像就不怎么得意他;……” “别说了,我都明白;……大家族里多面,人多是非也多。”楚远乔拍拍她的手背,低眸在她耳畔道;“今日你母亲大喜的日子,莫论那些是非!” “嗯,我知道;……” 夏轻妤抬眸,投过去感激的目光。 “我对珠宝首饰不太懂;……那位先生说的可能对的。过这几天,我重新送你一份礼物!”远悄轻声说道:“轻轻喜欢红宝石,还是蓝宝石?” “远乔哥哥,不用了!我觉得这珍珠最好了!”轻妤抬眸,她乌黑亮丽的眸子闪着光芒;“这,是你第一次郑重送给我的!这么珍贵的礼物,别的任何东西我也不换!” “轻轻;……谢谢!”远乔有些感动。 第十二章 情分,还是心动 早春时节,天气很有些寒凉。黄昏时分,街上是匆匆行走的人流,多是从各大商行下班,准备回家的人。 夏轻妤下了班,却没着急回家。她悄悄告诉了二哥,晚上有事儿;就搭乘上一辆人力车。 人力车夫待她坐稳;就甩开大步,吧嗒吧嗒地往前走;…… 还没到约定的地方;夏轻妤想起什么来,急急地叫道:“师父,请停车!” 车夫刹住车闸,问道:“小姐,前面还有一段路程;您确定要现在就下?” “是的!”夏轻妤从手提袋内拿出一张纸币递过去;“谢谢,不用找零了!” “唉,谢谢您!” 今天遇到这好脾气又大方的小姐;车夫也高兴。他慢慢将车停驻;“小姐,慢走!” “哎,再见!” 夏轻妤心情极好,蹦跳着下了车。她踩着碎步,沿着流光溢彩的街道,边走边逛着。突然,右边百货公司玻璃橱窗内的物品吸引了她的眼睛。 夏轻妤走近些看;……橱窗内是百货公司的展示台。展示柜上面,有一枚款式大方的腕表,安静地摆在那;那表链金灿灿的,炫耀夺目。 夏轻妤停下来,仔细认真地看了好一会;……然后,她毅然走进了百货商店。 玻璃橱窗内是瑞士进口表的展柜。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内;正拿出那款式的腕表,递给一名背对着门的身形高大西装男子。 他笑容可掬地与其寒暄着。 夏轻妤快步上前,傲然说道:“先生,这块腕表拿给我看看!” 店员眉头一扬,抬眸瞅着她。 一位姿容俏丽气质婉约的女子,映入他的眼帘。 她皮肤瓷白细腻,画着淡淡的妆。淡绿色刺绣滚边旗袍包裹着;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玲珑有致;但,款式有些守旧,并不是当下时兴的。足底那双皮鞋,看上去有些年头;…… 店里的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练就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到买进口腕表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来花钱的,家里钱多可着花的;另外一种,纯粹就是饱眼福的,压根就没钱,囊中羞涩,只看不买。 “小姐,您要买这款腕表?”店员在柜台内愕地望着她;说道:“这块腕表很贵;……” “嗯,……先给我看看;……” 她第一次给远乔哥买礼物;……不知他会不会收下,会不会喜欢呢?收了他的珍珠项链,轻妤觉得,自己也要怀个礼! 不,买件礼品送他做定情礼。 这样想着,心里莫免娇羞;……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 店员哪能猜出她想啥? 他认为,这姑娘多半是拿不出,心虚而脸红。 “小姐,这进口腕表很贵的;……”店员迟疑着,怕她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耍小姐脾气。 “我,就要选这!”她眼睛炯炯发光,很执着;若不给她看,她大概不会轻易撒手。 “小姐,那橱窗内的展品可是假的;……本店现在唯一的这块,这位先生已经定好了!”那店员耸耸肩。 夏轻妤瞪着眼睛;“只此一块吗?” “对!”店员道:“小姐,您若真想买,请您先付定金,我店会特别为您进货!” “多久能到?” “一个多月,差不多两个月吧!” “要等那许久?”夏轻妤鼓着腮帮子;转过头望着先来的人。 这人一双犀利的眼睛正望着她笑。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麦色的肌肤透出活泛。这,不正是三哥那位朋友? “这么巧,武家哥哥?”夏轻妤黑亮的眸子一闪,脸上的笑容如花般灿烂;“这块腕表,您可不可以先让给我?” “哦,四小姐!我们真有缘啊,幸会幸会!”武山赟黑眸炯炯,狡黠地笑道:“这块腕表,是男式腕表;您也觉着不错?……哈哈哈,可见,英雄所见略同!不过,小姐能告诉我,您买下它送人?” “嗯;”夏轻妤点头;“武家哥哥真有眼光,您也真大度,一定会让给我的吧!” “等一等;……不忙;”他将腕表握手心;“小姐买它来,送给父亲,还是送给兄长?” “这?……” 夏轻妤瞪着他,心里有些不高兴;让与不让,就一句话!问这么多,嘚吧嘚,不累吗? “不方便说?还是,不好意思呢?”武山赟望着她;“莫非,是那天那名书生?” “……” 这人,嘴太碎了;真好烦! “谢谢,您自己留着用吧!”夏轻妤不想与他说了;她转过身,往外走。 “四小姐,你等一等!”那个男人高大的身躯挡着她;声音不高,但很威严;“小姐,你若是很想要。我呢,也趁人之美,可以让给你!不过,你得付我两倍价钱!” 两倍?抢钱呢! 夏轻妤愕然,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 楚远乔主动约夏轻妤在这西餐厅吃饭。他打算饭后,与她去看一场电影。他定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视野很好;能看到璀璨的夜景。 他的手不停地翻弄着报纸。他的眼睛虽盯着报纸上看;却是直直的,眼神很迷蒙;…… 他压根就没看进去;思绪滚滚,一刻都没有停。 一个多星期前,上峰一纸调令来,楚远乔离开了警站到了保安司令部;分派到资料室管管资料。上头说,多翻资料察看卷宗档案,便于快速熟悉情报。 不用十分着急学什么,他多半正经地做做样子。每天看看书报聊聊天,积极与人打成一遍。像个纨绔少爷,闲时百乐门转转,或是去赌场摸几把牌玩玩。 几个月的时间,楚远乔整个人变了大样。 保安陈司令以为,他定是在警哨被人修理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定是心里委屈,局座大人介于夏初实,不好意思给他多派活。 楚远乔正儿八经地颓废着;……好几次对进步学生的围追堵截;他都能堂而皇之地避开。上级给他的任务就是潜伏,更快地进入保安部机要部门是迫在眉睫的。 这次调派,夏家起了主要作用。夏家对他的帮助不容置疑。抛开夏轻妤对他的情感;就冲父亲楚怀瑾,父亲与夏初实的关系,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可,夏初实并未买父亲什么账。 他轻而易举得到这些便利;完全是因为轻妤。 都不用他对夏初实表达谢意、献殷勤;轻妤几句话就搞定了。他,只需对轻妤热情些,更好一些;夏家人就不会挑理。为了下一步能更加顺利,时常维系关系是必须的。 夏初实盼着,他对轻轻主动求婚;可,他却总也下不了决心。他并不想与轻妤之间更进一步;走得更远;…… 虽然轻妤很好,既可爱又漂亮;但是,他对她的感情,不是男女的那种感情;他对她有关心有爱护,也只是介于兄妹间。 怎么说呢?此时,他心里想到的,是另一张明艳生动的脸;…… 那个她,会不会知道? 感情是相对的;她怎可能没感觉? 他对她说,心里有一位姑娘;…… 她决然地回答:“任何不相干的人出现,都是危险的” 顾语霓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 “从现在开始,不论什么情况,我们是陌生人;从来都不认识!别左顾右看,一直往前走。你别无选择,像一位真正的战士准备好上战场。” 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已过去了好几个月。她现在怎样?偶尔,会不会想起我呢? 他顿一顿,平复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倒了茶水,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 是呀,目前的任务是潜伏;……夏轻妤,是最好的妻子人选! 可是,他却不能! 他心里很矛盾! 他要好好想想,最近发生的;以及下一步,他该准备的;…… …… “远乔哥,等了许久吧!” 门哐当一声响,轻妤从外面推门而入。随着她的闯入,也带入丝丝潮潮的冷气。不会知什么时候,外面却下起了下雨。 远乔见她进来,赶忙迎了上去;“轻轻,外面都下雨了?……有没有淋到雨?” “淋雨?……我,没有;……”夏轻妤望他,不由莞尔一笑;“我将将才下的车;……没事!远乔哥,我可都饿了。” 她朝他娇媚的笑着,发丝上有些微水滴在淌;…… “轻轻,别动!一个姑娘家,不知道照顾自己。下雨了,你应该避一避雨!” 远乔心疼地拉住她,抽出上衣口袋的手帕帮她擦拭起头发上的雨水。“你这是在外面走了多久?淋到头发都湿透了!别动,一定要将雨水擦拭净了;……不然,很容易着凉的。好,这就好!” “远乔哥,没事;……真的!” 轻妤眼睛亮晶晶的;与他近在咫尺。他待他这么好、这么关切;她幸福得有些微微颤栗;…… “远乔哥,我很好!”轻妤微笑着,很陶醉。 “别动,这就好!”远乔将手帕叠好,重新揣进西服兜;再抚平她前额上的几缕乱发;问道:“轻轻,告诉我,想吃什么?” 第十三章 他吓得落荒而逃 “远乔哥,我随意的;吃什么都好!”夏轻妤右手托着香腮,黑眸一闪一闪地,深情脉脉地瞧着他。 西餐厅吃西餐喝咖啡,是一件挺时髦的事。夏轻妤对于吃的,实在无法抗拒;尤其是乔哥哥这样郑重请她来。 她今天穿着很普通;不,特意装扮成普普通通的。楚远乔不是赶时髦的人,西装款式是前两年的,皮鞋也是半新不旧。一直没见他买过新衣服。 夏轻妤特意斟酌,翻出一件半新的旗袍,皮鞋也是前俩年买的;看起来不突兀不时髦,不特别引人注目富贵逼人,倒是落落大方举止得仪。 是实打实的心眼;……远乔哥什么标准,她就怎样做;他心里所想,比什么都重要。 “牛排要几成熟?”远乔捏着菜单微笑着问她。 “远乔哥喜欢什么样,轻轻也喜欢的;”见他望着自己,夏轻妤粉面含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牛排来七八分熟的吧;再看,……”楚远乔叫了两份牛排,又要了两份例汤和酱汁;“还有现烤制的鱼排与面包,也要吗?” “好!” 夏轻妤笑着点头。她脸上发着光,嘴角向上扬起;抑制不住的得意;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瞟他一眼。 楚远乔潇洒地打一响指,唤应侍生过来;“照这样的,来两份!” 应侍生点头下去了。 楚远乔倒一杯热咖啡,问:“轻轻,要不要加奶和糖?” “好呀!”夏轻妤紧抿着唇,吃吃地傻笑着。 远乔抬眸望,将加上奶和糖的热咖啡递给他;“轻轻,你是捡到什么宝贝了么?……嘴角上扬起来,眼里发着亮光,忍不住地傻笑?” “嘻嘻,……有好事!远乔哥,你且猜猜!”夏轻妤满脸喜色,从手袋内拿出一法兰绒的盒子,双手推到他跟前;“送给你!” “什么?……”楚远乔很吃惊。 他慢慢打开看锦盒,是一块金灿灿的进口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 楚远乔很愕然;“轻轻,这,太贵了!从小的情分,用得着这样与我见外吗?” “不是见外!”夏轻妤亲启朱唇;“腕表不错;……远乔哥与那些人打交道,该有一块不错的腕表。我碰巧遇到的;这是最后一块,不买会后悔的。它,真的很配你!” 夏轻妤唇角微弯挡不住的快乐,亮晶晶的眸子热切地望着他;“乔哥哥送我珍珠项链,我也应回赠你些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定要收下哦!” “轻轻;……” 楚远乔考虑要不要收下来。如果硬拒绝,怕伤了她的心;收下这块表,又怕以后更难拒绝。 “远乔哥,不要考虑太多,收下就好。”夏轻妤笑道:“哥哥,就当是妹妹偿还你的;还当年你的救命之恩。八岁那年,我被日本浪人劫持;远乔哥急中生智救下我。我一直感恩于心,不知该如何谢你。真的!这,不是我爸爸妈妈给的,是轻轻工作挣到的钱!” 夏轻妤态度坚决。看样子,他今日若不收下,她也不会罢休。 这丫头脾气执拗;她认定要办的事,就必须要办好,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日若拒绝她,她定然会不高兴;她若不高兴,心事全写在脸上;……夏初实看到了,搞不好会兴师问罪! 楚远乔掂量掂量其中的厉害得失;得罪这丫头没啥好处。 “轻轻,远乔哥谢谢你!”楚远乔合上锦盒,将其放入黑色公文包内。 这时,应侍生将牛排和菜端上桌来。 “不用谢!远乔哥哥,咱们可以开动了么?” 夏轻妤笑着问。她走了很远的路,又淋上了雨。她现在真可说是饥肠辘辘了。 “吃吧!”他含笑点头。 夏轻妤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过饭,两人走出西餐厅,扑面而来一股热气;…… 汽车、人力车来回往返奔来奔去;霓虹灯下红男绿女来来往往。 女人们穿着是以中式旗袍为主。手工钉制的盘扣从脖颈部位斜斜盘到腰间;大腿高高的开叉,足底踏着细高跟最是风情万种。 男人们梳着分头。最时髦的穿搭,是一身合体的长衫下面套着西裤和皮鞋;像黑白电影里的男主角。 夏轻妤禁不住扑哧一笑;“听说,今儿百乐门那边的影院放的事外国片子,我们去看看么?” “好呀!” 看电影,百姓重要的娱乐活动。楚远乔笑着点头;今日好好陪她,让她开开心心。 两人沿着林荫路慢慢前行。 福州路上有许多饭馆,装修华丽的西餐馆与年代久远的中餐馆并存,像混合了新与旧的连接。不论是新的面子,还是旧的里子;传统与新潮并列一起,毫不违和,且能达到和谐统一。 两人随意逛着;楚远乔心细,给轻妤买了些小食;溜达地逛到电影院,这正好有一场电影上演。 电影是纯英文片,这是一个爱情片;随着人物的悲欢离合,夏轻妤跟着剧情伤心落泪,哭哭笑笑,看得很是投入。 电影看完了,他们随着看电影的人走出来。 楚远乔低头看,夏轻妤眼角潮潮的。右边脸颊花了一大片;…… 定然是她用手一边抓着小零食,一边去擦拭脸上的泪珠;手抓零食染上颜色蹭到脸颊上。不知道的,会以为她受了什么大委屈。 好在电影的结局不悲;不然,他都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姑娘。 “轻轻,你没事吧?” 楚远乔掏出手帕轻轻拭着她右脸上的斑渍。他的动作很轻柔;两人脸对着脸离得很近。 “我?……没事!” 他喷薄的鼻息呼到她脸上;她不由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 “可以了!轻轻现在看起来很漂亮!” 楚远乔满意地点头,将手帕揣回到内兜里。 今日,他表现得极有绅士风度。看到她淋了雨,会帮她擦头。这会,还这么细致注意她脸上的斑渍。 “谢谢!” 夏轻妤心内婉转;眼波流转,柔情万种。她咬着唇,轻声问道:“乔哥哥,你对我真好!我想;……我们俩的关系是不是该确定下来?” “轻轻,我一直都这样,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你,要确定什么?……” 楚远乔在装糊涂;他双手插裤兜,眼睛望着别处。 “远乔哥!”轻妤脸上飞起了红霞;“我是说,你哪天正式去我家求亲的!” “轻轻,结婚是件很神圣的事儿!”楚远乔顾左右而言它;“你夏家现在上海滩鼎鼎有名,我家贫有些配不上你了;……” “乔哥哥,你别这样说!”轻妤顾不上害臊,大眼睛瞪着他;“远乔哥,我喜欢你!是真心喜欢你!” “轻轻,你……你听我说!”楚远乔拦住她,“喜欢是对异性有好感;……但是,单单喜欢还远远不够的!” “为什么不可以呢?”轻妤挽着他脖子,大胆地向他表白;“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喜欢着你;……心里最迫切的希望,是我能成为你的新娘!虽然分开几年没见面,我对你的心意从来就没变过!” “轻轻,你是一位正经的小姐;这种话岂能随意说出口?”楚远乔板着脸,说道:“你今日太激动了心!定是看刚才那场电影,受到了什么影响;……” 楚远乔试图说服她! “不听,我才不要听!” 夏小姐用手捂住了耳朵;拼命摇晃着头;“楚远乔,我跟自己发过誓;今生一定要嫁给你!” 她双手攀住他脖子,就是不撒手。她手颤抖着,滚烫的唇贴在他脸颊上;…… 她重重地,朝他“啵儿”一大口, 楚远乔一惊,不由得慌了;… “轻轻,真是太胡闹了!”楚远乔右手狠狠擦着脸上的唇印;朝她摇头;“这么大姑娘了,不知道男女授受大防吗?” “乔哥哥,你左右是要娶亲的!”夏轻妤抛却了羞涩,双眼炯炯;大胆地望着他;“你总是孤单的一个人,身边也没别的女朋友;……我这才敢跟你坦白!我保证做好你的贤内助,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我会替你料理好家务事,你尽管放心去做自己就好!” “轻轻,我们俩之间是不可能的!”楚远乔狠狠的掰下她双手,果断而无情地说道:“我不爱你;……我们没有男女感情,如何能娶你呢?结婚可是要一辈子的。夏小姐你这份厚意,我接受不了!对不起,我得走了!” 楚远乔不管不顾了;扔下她,急匆匆上了路边的一辆人力车。他急急喊道:“走,快走!” 人力车夫甩开脚步,迅速地离开了;…… “远乔哥,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夏轻妤刚反应过来;发现他已经开溜了。她小跑着跟在后面。她没撵上,渐渐慢下来。 她站在路边,急得直跺脚。“乔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别抱希望了,这家伙跑得比兔子谁还快!” 她身后,传来一句戏谑的话。 夏轻妤没料到后面有人! 方才这一幕被人看见了? 真是羞死人了!夏轻妤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才好。 第十四章 他,没法承诺 夏轻妤鼓足勇气主动索吻;楚远乔却退缩了,蹬上人力车慌慌张张离去。 夏轻妤站在路边莫名愁绪;这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心里很生郁闷。 冷不丁听得身后有人嘲讽她。夏轻妤猛地回转身,狠厉的眼神望向那阴阳怪调的人。 那人一点都不陌生。他就是几小时前,夏轻妤在百货公司遇到的武山赟。 方才,她那么主动,是不是全被他看在眼里?夏轻妤脸上不由一热,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够钻进去。 “四小姐,又见面了!”武山赟双手交叉环抱于前,吹一下响亮的口哨。 “是你?……嗯;……” 夏轻妤没好气地答应一声,脸上冷冷的罩着寒霜。 武山赟若无其事地笑笑;眼睛深邃如一汪深潭直逼她的内心;“四小姐,咱们缘分不浅呐;将将过去没到两小时,我们各自转一圈又见到了。” “缘分?鬼才信!”夏轻妤脸色一沉,颇为恼怒;“你,在跟踪我么?” “跟踪你?”武山赟黑眸一闪,咧嘴一笑;“法租界巡捕房侦探,维护治安是我的职责。方才看见一女子站在街边气得直跺脚。我是怕她想不开,才跟上前来的。鄙人真没想到,是夏家的四小姐!” “你,真是刚赶到的?”夏轻妤很小声。 他既没看到前面的,这也便没什么。夏轻妤心里似乎好受多了。 “那书生那么不开眼,敢惹四小姐不高兴?”武山赟眸子一闪,似笑非笑望她:“四小姐抢着买到那块腕表,为了送给这位白面书生?不过,我看他压根没将四小姐放在心上。这么晚了,他自己倒是跑了,却将小姐一人留下。这,也不太像话!” “关你啥事?”夏轻妤闷一口气没地方撒,直直喷将过去;“本小姐有手有脚,需要依靠别人?” “四小姐说得对,是我说错了!”武山赟嬉皮笑脸,并不生气。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过,小姐可是要记得;我先拿到腕表,您强要我才让出的。小姐,您可要付我两倍的价款!不然,我心里实在冤得慌!” “两倍价款?我答应了吗,谁又能作证?”夏轻妤成心不认账;她今儿心情不爽,不诓他谁?“我在百货店看到那块表,它在那店员手里,也不是属于你的。你何来坐地起价,价格翻一番的道理?” “四小姐,您这话也太没道理了吧!你若不同意,我岂能出让呢?” 武山赟惊觉,怕是被她耍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明后天,原价还你便是!”夏轻妤不松口。 “四小姐,不着急;……”武山赟嬉笑着,展示一副无赖样,“四小姐莫忘了还我钱!我可不是好糊弄的;双倍的价格,一分不能少!” 他慢慢向她走过来,那鹰隼般的双目透出的光芒咄咄逼人。夏轻妤被吓得步步后退,退到街角再无退路;“武家哥哥,能不能商量一下?” “商量?好说!”他嘿嘿一乐;“鄙人洗耳恭听,四小姐但说无妨!” “那快腕表的钱,我会还给你!”她抬眸道:“但是,双倍价钱实在太高了些;……能不能商量一下。” 他眉头一扬;“这个价钱咱是谈好的;……你若真嫌贵;不如这样,你将那块腕表追回来,原样还给我就是!” “送出的礼,再要回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断然不可!”夏轻妤直摇头。 “小姐,他既不珍视您的感情,为何要给他那么贵重的礼;岂不是太便宜了那小子?” “这是我自己的事;……好像与你无关吧!” 夏轻妤瞥他一眼;……他这,也太自来熟了。 “武家哥哥,您既在公干,就该忙您自己的事;……”夏轻妤委婉地说道:“从这处回夏公馆也没多远,我走走就回家了。” “姑娘家晚上独行,不安全;……我与你三哥要好,若我一点不管,心里会过意不去!”他脸上笑一笑,点头道:“你自己留着点,千万不要他蒙骗!” 武山赟这句话,摆明了是不信任楚远乔;夏轻妤心里不甚高兴。“这是我与楚哥哥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四小姐,我没别的意思;……”武山赟顿一顿;“他那样对一位小姐,可不是一位绅士的做派!” “我清楚,也很明白;……”夏轻妤淡淡的;她不喜欢他这没有边界的,没完没了的盘问与诘难。 “四小姐;……”武山赟既是不死心,还想说什么。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一双黑而深邃的眸子直逼着他:“兄弟,你干嘛?” 武山赟抬眸,揶揄道:“楚少去而又返,难道是心里不安?” “不安?……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少真好福气呢!四小姐送给你那块表,是按正常市价双倍价买到的。我和小姐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换了别人可做不到啊!所以,说你有福气呀!” 话语里满是讥讽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在讥笑他花女人的钱。 “那块腕表多少钱?”楚远乔抬眸,扬声道:“在下虽然贫寒,会还你钱的!” 他低眸,柔声道;“轻轻,我告诉过你;我喜欢进口手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买到了手表。我在想的格一定很昂贵;所以匆匆忙忙回去拿钱来呢!” “楚哥哥,这是我送你的,真不用!”轻妤坚持着。 “来而不往非礼也!轻轻;你竟然开口答应了他,那咱们就得守诺言!” 远乔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钱夹,抽出一摞美钞递过去;“武,这应该够了吧?” “嗯,够啦,谢谢您!”武山赟嬉皮笑脸的。 “不客气!” 楚远乔微微一笑。 望着武山赟走远;他低眸,轻声道;“轻轻,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 人力车载着他们,在夏公馆前停了下来。 楚远乔搀扶她下车;“轻轻,以后不要做这些莽撞的事了;……为了送我手表,从别人手中抢了一块表;……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哦,我错了?”她低垂着头,眼里没了光芒,突然黯淡下去。路灯昏暗的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更显得迷蒙萧瑟。 “远乔哥,我只想送你点什么;……真的!” 她静静地站着;像做错事的孩子,星眸低垂眼里泛着泪光,手指不自然揉搓着衣裙边角。 她心里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却不知从何开口。她想说,如何需要他;他也离不开她。他们的前途虽有障碍;但是,她心里充满了信心。 “轻轻,你刚才的问题,我用力去想了。对不起,我还不能向你求婚!真的,很抱歉!”楚远乔避开她闪烁的目光,艰涩地说道;“我们之间还谈不上婚约;因为,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生活,没准备好进入婚姻;……如果,真到那一天,我必须结婚;那新娘,也必须是我喜欢的。” 冰雪聪明如她;怎可能听不懂他的话? 她抬眸,轻声道:“远乔哥哥的意思,是我还不够好,还没资格被爱,也不值得被爱,不值得得到你的爱?” “轻轻,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生活很沉静,生计也很清贫,也只能是这样子。”楚远乔停了下来,想尽量让她明白。“若是成亲,没法保证家人的生活,没法做一位细心的丈夫;……更不能天天给家人关怀;……” “远乔哥,你说什么,我都理解;……我不在乎那些,我可做你的后盾;……”轻妤说道。 “你不理解,也难理解的。”楚远乔望着别处;“我离开三年,发生了太多变化;……我们的国土沦丧,民生困苦不安。我怎能安心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轻轻,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轻妤如何不明白? 这场战争不知会持续多久。如果战争不停止,他无论在抗战前线,还是在后方耕耘;……都没法享有自己的幸福。还要等一年,两年,甚至更久?……女孩的青春短暂,能挨这无望的感情苦苦等?” “远乔哥哥,我愿意;我相信你,也愿意等!” 她抬起头,星眸闪着泪光,梨花带雨的;脸上更多的是倔强、不服气。 “傻丫头,何必执着呢?……”远乔叹了口气,轻轻摇着头,“局势这么紧张,我不能允偌你什么!” “正因为局势紧张,才需要一个家为你遮风挡雨!”夏轻妤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别的女孩子可能不愿意;但是,我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两个人携手同心往前走,总好过一个人孤单前行!” “轻轻,不是你想象的;……请你原谅,我不能说太多。”他的眸子忽而一闪。声音很飘远;“远乔哥希望你快快乐乐,高高兴兴过你的生活;……我的世界,你进不来!你,莫要打听了!” 楚远乔说完,猛地转过身大步朝前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妤微微一颤,眼眶里噙着泪;……乔哥哥,我明白,我也懂;我会等你! 第十五章 酒会配合精彩 楚远乔在保安部司令部很轻松闲适。 每日清晨,他来点个卯看看书报,闲暇时打打牌看看电影,喝酒聚会;越来越像个纨绔子弟。没人特别催促他做什么,日子过得很是优哉游哉。常常去教堂见麦考神父,强迫自己多多练习英文。 陈永杰司令喜欢看戏,尤其喜欢京剧。对梅兰芳段小楼的戏剧爱不释手。可是,苦于上海孤城管制,不能听到这些。楚远乔费尽心机,从圣菲特教堂麦考神父那求购到一个无线电扩音器。 扩音器里传出梅大师的贵妃醉酒;陈永杰闭着眼睛,咿咿呀呀跟着哼起来。 “远乔,有心了!” 陈司令睁开眼来,对他颇为满意;“非常时期,梅大师罢演后,再也听不到这些折子戏了。这扩音机费了你不少心力吧。东西是好东西,我收下了!价格也不低吧,你年轻,楚家家底也弱;我不能欺负年轻人。告诉我多少价?这钱,我得给你!” “司令您这样说,岂不让我汗颜?……远乔在警哨历练许久,幸得司令重用提拔。” 楚远乔毕恭毕敬站着;“楚家在上海没什么人,承蒙司令不嫌弃,将我收于麾下;……远乔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扩音机是托一位美国朋友带过来的,我本来想用它听听英文。不过,司令您更需要,远乔借花献佛,聊表心意。” 楚远乔装作不明就里;他之所以这样做,纯粹是表达他内心的感激。 “哦,美国朋友带来的?” 陈永杰真以为,楚远乔不知夏初实考验他的事。陈永杰也不点破,乐得坐享其成。 陈永杰望着他点头,说道:“远乔在美国留洋归来,该让你发挥所长了。玉不琢不成器;之前,在下层警所磨炼是经历;如今,你已回到总局;工作流程摩挲得如何?” “司令放心!对工作流程,远乔已是了然于心。当知要融会贯通,还得跟进一步实际操作;……” “嗯,年轻人所言不差!”陈永杰点头;“过几天,我会让机要秘书安排,你先去秘书处待一阵;……” “远乔知道了!” “年轻人谦虚的态度,不错!”陈永杰对他甚为满意;又道:“远乔,今晚有个小型聚会,你也准备准备晚上一起去!” “哦,今晚吗?”楚远乔低声问;“司令,我该准备什么,穿什么带什么,都不太明白;还请司令明示!” “不必紧张,你这样就很好;”陈永杰笑一笑;“你去问路秘书吧。他今晚也一同去!” …… 陈永杰说的聚会,是日本宪兵司令部举办的晚会。 日租界的一栋洋楼里,日本人发出请帖办了一次聚会,目的是为了联络与华人商家以及英法租界上层的感情。上流社会及准上流阶层的人陆陆续续前来捧场。 对于这所谓上流社会的社交,远乔一向不太喜欢。上级组织命令他,要更快更好地潜伏下去,他必须与这所谓的上流社会人士打成一片。 不得不强迫自己像模像样地装扮,与一些颇为矜持自诩不凡的人相见;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无论好听的,还是不好听的;一律都要哈哈地应付过去。 院内各方人士济济一堂;有许多外国人,有沪上的绅士,也有一些日军军官。为了将聚会办好,主办方也是煞费苦心。为避免应酬交往的尴尬,衍生出很多的社交活动;比如说麻、扑克,还有时下流行的交谊舞。 舞池中央有一位打扮入时的女子,被一位像着了死尸衣服的军人搂着。这军人缩着胸扛着肩,很笨拙地踏着脚。 他身材矮,比女郎矮半个头。那女郎卖力地扭着胯,以她的美貌鼓动着他;配合着他的步子,尽力维持着体态美。 旁边有不少人在拼命鼓掌;“跳得好,好啊!” 她年轻漂亮又热情,眼睛挑拨得要燃起火来。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旋转得也越来越快。 军官渐渐跟不上。他气喘吁吁地举起双手,无可奈何地怂怂肩。 女郎收住舞步,脸上笑成花;豪不矜持地谄媚道:“大佐,您风姿卓越,茉莉打心眼里佩服!” “陈小姐,你的舞跳得是越来越好了,太美了!”日本军官客气地说道。 “山本少佐客气!” 女郎娇柔地低头,回眸一笑百媚生。 “好,好!……哈哈;……”军官们鼓掌叫好。 来宾们微笑着,礼貌性地拍手鼓掌。 “路秘书,这女郎是谁?”楚远乔低声问。 他没见过,实在猜不出来。 “她?……三流演员,著名交际花茉莉小姐。”路明心里鄙夷,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这女郎想当电影明星,费尽各种心思好像也难如愿!” 楚远乔若有所思;“山本少佐是梅机关的首脑?” “是!”路明低声道:“他可是个狠厉的人物,生杀夺予分分钟的事;暗中指派日本特务监视咱们政府;……” 路明声音越来越低;…… 他看到,山本少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手心里不禁捏着一把汗。 山本少佐端着酒杯来回穿梭,与来宾们寒暄着。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往这边瞟。 山本走到他们跟前,突然停下了脚步;“陆秘书,这年轻人是你们陈司令挑选的人?” 路明点头,说道:“对对,秘书处人员单一;没有能监听电台的合格人选。监听外国电台,需要会英文的;……” “路秘书,不需解释!” 山本少佐没等他说完,直截了当制止了路明。山本转头望着楚远乔;“楚家的少爷,你父亲叫楚怀瑾。他不满意日本军队进驻上海;愤而辞去教育署职务;……” 山本是梅机关首脑,怎可能不了解对方的底细? “大佐阁下,我父亲年岁大了,对什么都愤世嫉俗,思维固化了些;……父亲已经老了,回乡下修身养性,颐养天年。我们年轻人思想要放开,看上海的发展和繁荣,经济稳步增长才是根本;……” 楚远乔说得很缓慢;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再冷静! “哦,楚少的见识果然与令尊不太一样!”山本大佐踱着方步,慢条斯理地问道:“楚少去美国学了什么?” “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了经济学!” “美国没有战争,经济也繁荣,难得的富庶之地。你既然已到了那,为何还要回中国?”山本大佐唇边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该不是说,你回来建设国家发展经济吧?” “少佐为何会这样问?”楚远乔低眸,神色凝重;“鄙人以为,家有父母双亲,如果只顾自己安乐,不尽孝道,实在枉为人子之道!在自己的国土上出力,自然也是为国家尽心力了。” “哦,……楚少,你这么说有些牵强哦!你若是为了孝敬父母双亲,将二位老人接到美国去不可以?” 山本犀利的眼神扫向他;“我听说,你还有一位大哥?大哥至今留在美国未归,你不应是回来接父母双亲去美国团聚才对?” 山本少佐毫不留情,压根给他喘息的机会。楚远乔这才明白,保安司令部做任何事,都是被日本人监视的。伪政府做任何事,用任何人;怎能不经过日本人的考核? “少佐阁下,这是不信任我吗?”远乔边回答,边快速想着最好的措辞。千钧一发之际,绝对不能说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回答要非常谨慎。 “楚少,莫急!”山本少佐眼眸如电,似笑非笑望着他;“鄙人十分好奇,自然很想知道,促使你留下的动力是什么?” “少佐阁下,这是我个人的事!在西方社会,这是隐私;……” “楚少,莫要如此紧张!你在陈司令身边,我们以后就是朋友。朋友之间,问些个人间的私事不可以吗?” 山本一郎咄咄逼人,完全不给他退路。 “少佐阁下,我来回答你!” 远乔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楚远乔一震,迅速转身去看。 夏轻妤笑盈盈朝他走来,自然挽着他的胳膊。她朝山本粲然一笑;“少佐阁下,他留下,完全是因为我呀!” “您是?……” “夏家四小姐!” 陈司令不知何时出来的,他在一旁帮腔。 “哦,小姐,这是为什么?” “阁下,您还不知道?我与乔哥哥即将完婚!”夏轻妤挽着远乔的臂膀,幸福地说道:“我随乔哥哥去了美国。我们一起在哥大读书,原是准备留在那里的。去年,因父母非常想念我,我就先行回国了;……乔哥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不想去美国;他没办法,只能回上海!” 夏轻妤站出来现身说法;比他自己说什么,都更能让人信服。 楚远乔心里喟叹;他想说别的,还真是说不出来。 夏轻妤娇媚的眼眸望着他;“我和乔哥哥暂时不公开,想等他有好工作,好前程,有了稳固的收入。在亲朋好友面前,他能理直气壮向我求婚。” 第十六章 哥伦比亚大学校友 夏轻妤黑眸水汪汪地,深情凝望着远乔。她的脸庞明媚,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楚远乔勾唇低眸,右手轻挽她纤腰,深情地注视着她;“轻轻,什么时候到的?” 他像早知道她会来。他做得越自然深情,越能让日本人信服。 “夏小姐,与他一起去美国读书?”山本一郎脸色严峻,眼睛一眨不眨;“你们为何不一起回?” “去年,我母亲突然生病了。家里拍电报来,我不得不先回。”夏轻妤靠在远乔怀里;“远乔哥哥学业未成,我不能将他强行带回家。少佐阁下,您说对不对?” “楚少与夏小姐郎才女貌,二位十分般配。”山本一郎欠欠身,略尴尬地点头。 “少佐阁下谬赞!”楚远乔环着夏轻妤,笑道:“今日来了不少客人,阁下请便吧。” “好!二位且随意!”山本一郎端着高酒杯离开。 他走到陈永杰跟前,瞥一眼陈永杰;“陈司令对他很了解?” “少佐对楚远乔不放心?”陈司令笑道:“华商联会会长夏初实未来女婿,自然差不了。夏初实亲自来求;楚少是老友的儿子。他两家知根知底;楚少与夏小姐青梅竹马情感甚笃。这,不是什么秘密。” “关于楚远乔,我们是调查过的。”山本一郎抬眸,暗暗窥一眼那对璧人,轻声问道:“中间三年时间空档,他真是在美国?” “阁下不信么?”陈司令笑道:“当年,楚少偷偷去了美国;……夏小姐万里追夫,谁不知道?” “陈司令是说,夏小姐锲而不舍?” “哈哈哈;……少佐放心好了。”陈司令颇为得意;“家道中落不得不如此。他要立足,总得找一个出路;不能连机会都不给,是吧?” “嗯,”山本一郎望着杯中的酒出神;“司令官阁下,您说,这酒装在瓶里,倒在杯中,都看不出真伪。真酒假酒,试一试便知。等等;……” “山本阁下,何意?”陈司令望着他一脸懵。 “美方与大日本帝国开战后,几乎没法通过美国人找情报。”山本一郎望着陈永杰,若有所思;“他是不是真在哥伦比亚上学,没法向美国人求证。等会有人来;……瞧,他来了!” 山本一郎放下酒杯;“陈司令,英国人约翰!走,一起去看看!” 陈永杰跟在山本一郎身后,看到前厅站着一位金发的英国人。他是英国公司派驻到上海英租界洋行的。这次,收到了日方的请帖,他不得不来。 “约翰,欢迎!”山本一郎客气地伸出手。 “山本阁下客气,收到您的请帖,不得不来;……”约翰客套地与他寒暄着。 “约翰,远涉重洋来到上海,对中国还习惯吗?”山本一郎很客气;“曾经听您说过,美国是你的第二故乡;上海是不是可以成为你的第三故乡?” 山本一郎无话找话,特意调和着这尴尬的气氛。 “哦,山本君知道我在美国呆过?” 约翰褐色的眼睛瞪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约翰,您知道哥伦比亚大学?”山本一郎眉头一挑;“那是一所世界级名校,山本也心向往之!” “哥大是我的母校。在哥大的学习生涯,心里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 对于自己的母校,一不心存感恩?约翰也不例外。 “啊,那真是太巧了!”山本一郎叹道:“阁下是不是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您的校友?” “我,美国的校友?”约翰那双褐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四处找寻着。 “校友!不是说您的同学。”山本一郎矫正道:“这有一位年轻人,从哥大毕业;刚回来不久。” “噢,My God,真的吗?” 山本一郎笑一笑,用手一指;“那两位年轻人都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楚远乔与夏轻妤轻拥着在舞池中央旋转。 “乔哥哥,我感觉有许多人在看我们!”女人的感觉是敏锐。 “别回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楚远乔在她耳畔低声说。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依然挽着她,兴致勃勃跳着舞。 “楚公子、夏小姐!”山本一郎径直走过来,高声说道:“二位暂停一下;我帮你们介绍一位朋友!” 楚远乔与夏轻妤停下舞步;看见山本一郎带过来一位金发的西方人。 “你好!” 楚远乔很镇定,不慌不忙和山本打个招呼。他望着金发的陌生男子,心里不由颤一颤。他极力控制着心里的不安,微笑地打声招呼;“Hello!” “Hello!”对方有些惊讶。他礼貌地回应着;开始询问远乔,是不是哥大学子。 “你好,我叫夏轻妤。去年离开离开哥大,从美国回到上海;……” 夏轻妤一口流利的英文,很快与英国人畅谈起来。 “夏小姐对哥大的印象极好;我同你,也是一样的。”英国人约翰听到她谈及校园,以及那里的一草一木;心里很有感触。他又问;“小姐对纽约怎么看?” “自由的国度,一片繁荣的土地。蔚蓝的天空,白云缭绕,哈德逊河口,自由女神像与新建的帝国大厦遥相呼应;……”夏轻妤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一踏入美的国土,体会到美国人的热情。美国人主动跟我们打招呼,hello!;我们也一一回一句hello!” 楚远乔微笑着,听着她滔滔不绝。夏轻妤若不在,他今日指定会露馅。 “纽约中央公园,那里不错!”英国人频频点头,热情洋溢说道。 “那是!中央公园号称纽约的后花园,是市民们休闲的好地方;”夏轻妤顿一顿,挽着楚远乔的胳膊;笑道:“功课不忙时,远乔哥会带着我,从第五大道与六十四街入口处进去。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表演,有海狮等生物表演区。在最后的莎士比亚剧场还能看剧呢。” “对!莎士比亚的戏剧很受欢迎;……”英国人频频点头。 英国人与他二人聊到毕士达喷泉。 楚远乔也说几句;在林荫道上行走,看湖中成群的天鹅悠游其间,有不少乘客在湖中心划船;…… “少佐阁下,我看,他们交谈毫无障碍!”陈永杰在一旁,眯着眼睛仔细听;他转过身来,望着山本一郎;“山本君,您看;……” 夏轻妤一口流利的英文,很快与英国人畅谈起来。 “嗯,你是放心啦,我也得放心!”山本一郎背过脸去,轻声说道:“司令官阁下,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位楚公子可堪一用!不过,最重要的机密暂时不能让他碰触!” “山本君放心!”陈司令信誓旦旦说道:“你瞧这位楚公子,一门心思都在夏小姐身上。我敢将重要的事情交付于他吗?” “陈君,你且要记住;你们中国人说,小心无大害!”山本一郎拍拍他的肩膀;“中国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为了大东亚区共同繁荣,我等该多费心思、尽心竭力才对!” “少佐阁下所言极是!”陈永杰低下头,半誓言半决绝;“为大东亚繁荣,陈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司令言重了!”山本一郎笑一笑;“无需死而后已;你做到尽职就好!” “是,少佐阁下!”陈永杰脸上一热。 陈永杰也不想多话;与他犟嘴也是自找没趣,不如顺着他的想法。 英国人约翰很高兴,这里遇到了校友。他看看时间不早,给楚远乔及轻妤留下名片;“楚先生、夏小姐,我该回洋行了。这是我的名片,欢迎到英租界来!” 楚远乔留下名片,约翰高高兴兴地离开。 楚远乔将他送至正门止步。他挽着夏轻妤,回转身向山本一郎辞行。 “山本少佐,非常感谢您今日的款待!”夏轻妤笑意盈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 “年轻人,不留下来多玩一会儿?”山本一郎脸上浮着笑极力挽留他们。 “谢山本阁下!”夏轻妤一脸娇羞,挎着楚远乔的胳膊;“我们下次再来!今儿个,还有些事呢!” “哦,好,我明白!”山本一郎打着哈哈;“年轻情侣,要找单独相处的空间;……行,你们走吧!” “谢谢山本阁下!”楚远乔正儿八经鞠躬告辞。 两个人坐上轿车离开了日租界的这栋洋楼;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告诉司机说要散散步。 司机停下了车。两个人下车,走到僻静处。 楚远乔迫不及待地问:“轻妤,你后来真去了美国?那这么多天,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你问过我吗?”夏轻妤抬眸,目光炯炯;毫无惧色看着他;“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该如何对我呢?……杀了我,灭口吗?” “轻轻,别瞎胡说!” “远乔哥,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她靠近他怀里,轻声说道:“那年,我得知你去了美国;我瞒着爸妈,偷偷上了去美国的轮船。我到了纽约找到你大哥刘禾瑜。我,什么都知道了;……” 第十七章 她,知道他的所有 藕荷色洋装裹着夏轻妤窈窕的身材;她紧紧依偎着楚远乔;将脸埋在他胸前。楚远乔右手挽着她的腰。 远远看他们,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亲昵地说着悄悄话。 楚远乔挽着她的纤腰,树影遮挡着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他低头望着她,眼眸中冒着寒意;瓮声瓮气地问:“你好像有备而来;你怎会知道我来参加日本人的晚宴?” “陈叔叔说的哦;不过,我并不知道有英国人参加。”夏轻妤狡黠地望着他;“陈叔叔将你来晚宴的消息告诉我爸,我自然也知道了。你的一举一动,我可是密切关注的!日本人到夏府递了请帖;我爸和我哥都不愿意来,夏府总要派代表;我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陈永杰陈司令?”楚远乔眸子一闪。他估计陈永杰也不能知晓日本人的心思。 陈永杰与夏家的关系;一个出钱豪阔,一个维护治安;互为利用互相帮衬罢了;说不上什么真感情。不过,陈永杰堂堂保安司令,为何事事都向夏初实报备呢? 夏初实是生意人,不可能总给他好处,是什么驱使陈司令做这些呢?难道,是轻轻在搞鬼? 楚远乔低眸,疑惑地望着她。“你与陈司令一直保持有密切的联系?” “是呀!我通过爸爸问你的任何事。陈司令带你来日租界,自然会告诉我爸的。你是我未来夫婿;你的一举一动,我自然是特别关心的。” 夏轻妤迎着他的目光;如宝石般乌黑的眸子一眨一眨,毫无畏惧地盯着他;“远乔哥,你心里是不是挺恨的!我早知晓你的一切,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轻轻,你?……你这是在玩火!这,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明智的做法是远离!远离我,就是远离危险!” 楚远乔蹙眉,内心在激烈地抗争着,这丫头捏住他的死穴。现在,该怎么办? “你说,从我大哥那得到我的消息?大哥为人谨慎,怎会将我的行踪告诉你?”楚远乔知道大哥的脾气,怎会莫名相信她。 “大哥自然不会说!”夏轻妤得意地一笑;“我报了一个班学英文,然后,顺利地考入了哥大。我在校园里到处找,没人听说过你;……后来,大哥才不得不说,你压根就没来美国。我想来想去,远乔哥,你定是去了北边;……” 楚远乔身子不由一震;他自己以为做得隐秘,却没逃过这丫头的算计。 他悻悻地说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除了我,还没人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夏轻妤望着他冰冷的面孔,冷如寒星的眸子;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昂起头,说道:“远乔哥,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事!若要除去我,我没意见!我喜欢你,一直一直就喜欢。如果不能嫁给你,我不知道要嫁给谁;……若,真的不放心我;轻轻也认了!远乔哥,为了你;我,无悔!” 夏轻妤决绝地昂起头来。昏暗的路灯透过树枝的缝隙,照着她紧闭的双眸上睫毛上亮晶晶的。眼睫毛上晕染的光泽微微颤抖着。 她,心里也是害怕的。 楚远乔抚着她的脸庞,微微叹一口气;“轻轻,我岂是那狠心绝情的人?不过,你要明白,我并不爱你;只是将你当成妹妹!就这样子,你也愿意嫁给我吗?” 他想起来,为了潜伏工作顺利,他应该找一位伴侣。他不能放任她不管。她知晓了太多秘密,没有更好的方法去安置她;那,就只能娶她! 对!她守住一个秘密,守了好几年。一个特工人员要做到的守口如瓶,她是完全胜任的。娶她,并不是要她做什么;只需她那个身份。他有家室,会为以后的工作免去很多麻烦。 他身边必须有一位太太在。 日伪军层出不穷的考验中,其中,有一项就包括女人。一个男人,拒绝一两个女子不奇怪;若对拒绝所有女人,那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远乔哥,你要敢娶;我就敢嫁!”夏轻妤睁开眼,如黑墨一般的眸子闪着光泽。她说道:“放心,我依然会守口如瓶,会为你保密的!” “轻轻,娶不娶你,我还要再想想!” 楚远乔一时难以抉择;低声道:“同样,你也一定要好好想,是不是非得嫁给我;……这世界上,男人很多,你还可以选择更好的;……” “我选远乔哥你!”夏轻妤毫不犹豫;“楚乔哥,我从十岁那年,就喜欢着你;……不嫁给你,我真不知嫁谁!我,非你不嫁!” 楚远乔心情很复杂;“轻轻,你不了解;不了解我是这样的人;我做的事有多危险;……” “楚乔哥放心。我不是小孩了,能分辨出谁好谁坏。”轻妤断然说道:“乔哥哥去到的地方,一定是光明而充满希望的。我虽不能亲眼见到,但,心里景仰的。你所做的任何事,我都义无反顾地支持!” …… 远乔将轻妤送回家后,返回了楚宅。回到家里,他明明很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想了很多;……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夏轻妤已知他的行踪;他没有去美国这件事,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势必会影响整个红色狂飙计划的实施。 他思来想去,像顾语霓说的,他娶了夏轻妤,多对她教导和感化,使之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 他若不娶夏轻妤;组织上又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将夏轻妤软禁送到某个不为人知的乡下? 那,他楚家公子的嫌疑是最大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与夏家小姐即将完婚;夏小姐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反而会引起敌人的注意。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向上级组织领导请示,请求上级组织批准他与轻妤完婚。 事情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向上级领导汇报。 …… 万熙园茶楼前,楚远乔在报亭买了一张申报,慢慢踱进了茶楼。 这是他们的联络方式。万熙园茶楼,是他知道的秘密联络点。除非有特别重要或者很疑难的问题,他一般不能够主动与组织联络的。 可,这一次不一样。事情重大,他觉得必须与上级领导沟通请示。 万熙园茶楼,一楼大堂内座无虚席。穿着长袍马褂油头粉面的男人,还有打扮得风姿妖娆的女子围桌而坐,慢悠悠喝着茶水,品评着那婉转的曲调。 前方的舞台上,有位苏州评弹艺人,左手按着琴弦,右手拨弄着琵琶;咿咿呀呀唱着苏州评弹。 楚远乔心情有点烦躁,完全静不下心听那个曲调是啥。 他低下头沿着回廊上了二楼。他来到那间包厢外停住。他伸手叩了叩门,大门是沉闷的回响;里面并没有人应答。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屋子里空荡荡的。他没有看见任何人。他慢慢地走进去,将外衣披开在凳子上斜坐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悉悉嗦嗦声音传来;……听起来依稀是女人走路的脚步声。 他抬眸望去;……那窈窕身材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站起来迎上去;“语霓,你来啦?” “这时候,你怎么会来?”顾语霓望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现在,你不是该在保安司令部吗?” “嗯,没事儿!”远乔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遇到了棘手的事!” “你说!”顾语霓道。 “夏轻妤,她早就知道我没去美国!” “哦?……那可真有趣了!她还一直在掩护你,秘密工作做得好,外人都不知道,就连她夏家老小也不知?她真是用心良苦,在帮你遮掩!”顾语霓吃吃地笑道:“你别难为情!昨儿晚上,在日本人的公馆内,她轻松帮你应对了英国人,可是为你做了许多!她,真的很可以啊!” “咦,传得这么快,连你都知道?”楚远乔愕然。 “日本公馆举行这么大的宴会;……咱们要是一点不知道,那岂不是太落后啦?”顾语霓笑道:“你来;是不是夏小姐对你逼婚了?” “语霓!我,我……;我心里拿她当小妹妹,怎么能够娶她?” “为什么不可以?她那么爱你,为你漂洋过海;万里追夫!然后,又能扛下所有的重任,这样的女子多好的贤内助啊!” “语霓,你稍等!”远乔走近前,像个青涩的少年,激动而颤抖地说道:“我……我想说,我心里有一个人,我憧憬着,能与她一起相携共行白头到老。她,并不是夏轻妤;而是,和我有着共同追求的同志;………” “远乔,别再说了!”顾语霓果断打断他的话,她望着窗外;“你现在的任务艰巨!你不能左思右想,只能往前行!夏小姐有正义感,对你又一往情深;……你们会成为一对幸福的革命伴侣!” “语霓;……” “远乔同志,任重而道远;……组织上相信,你能够出色完成任务的!” 第十八章 娶她,别无选择 楚远乔昏头昏脑离开万熙园茶楼。 通过日军梅机关考核着实不易。临阵换帅是不理智的,唯有硬着头皮前行,此外别无他法。 夏轻妤看上去娇柔,嘻哈无状;却对他的事能守口如瓶。他别无选择,一定要感化她;将她拉入自己阵营中来。为了更好地潜伏在伪军队伍中,再大的牺牲也值得的。 无需她做什么;她安心在他身畔就好。 他不爱她;却要娶她!对他来说很苛刻。对轻妤来说,其实也很不公平。楚远乔心底对她产生了爱伶。他想,自己一定会善待她的。 她一心一意对他,从无改变。 或许,某天,他真会被她感动;爱上她也未可知。 他和她从小就认识;不能产生真感情,兴许能产生亲情,相濡以沫过日子? 楚远乔在保安司令部得到重用;他与夏小姐的婚事很快提上日程。 夏初实在府上举办了一个重大的订婚仪式。 这样的大事,楚家二老从乡下赶来上海。 夏家浦江畔的豪宅,迎来一对一对五十上下的中年夫妇。男子是位敦厚的长者;青色长衫,面容祥和沉稳。女人面如满月温和沉静,穿一件暗底花纹的中式旗袍,让人生出许多好感。 这对夫妇,便是楚远乔的父母。 “怀瑾兄!” 夏初实迎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笑道:“老兄回浏阳老宅,事先也不声明;都没来急相送!一别三载,身子可健朗?” “哈哈哈,你还记得?”楚怀瑾笑逐颜开。“初实所言极是!当年,我兄弟二人在燕大,同住一间屋,同一口锅吃饭;……就如发生在昨日!” 好久未见的老同学,楚怀瑾的话多,多得有些收不住。 …… 楚怀瑾与夏初实在北平读书认识。老同学见面便倍感亲切;夏初实邀请他进了书房内。 楚太太与女眷们见面,与不同的人问好寒暄着。 夏夫人梅丽婉端坐着,颇不把人放在眼里。 她唇边浮起一抹笑;“楚太好福气,生了个好儿子!轻妤可是我夏家的掌上明珠,她在自己家养尊处优;嫁到你们楚家,楚家可要厚待她哦!” “亲家夫人您放心!”楚太太回眸,笑看梅丽婉;“多谢您能同意,将宝贝女儿嫁给我家远乔。楚家自然不会怠慢。楚家比不上你夏府;没有金山银山,但,楚家有多少,就会给轻轻多少!” “楚太这话,我就放心了!”梅丽婉瞅一眼楚太太;“哎,女大不中留!轻轻喜欢你儿子远乔;我能说什么?不过,你不为老大留点什么?” 梅丽婉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有;楚太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夏夫人放心,楚家该给的彩礼,给新媳妇的压腰钱,一分都不会少。至于禾瑜,他在美国。他父亲给他多少,我都没意见。” “哦,这可是你说的?”梅丽婉点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楚家已败落了,还能拿出许多的彩礼钱?” “亲家夫人说笑了!”楚太轻声道:“我娘家做实业的,在渣打银行账上,孩子们的钱自然准备好的;……” “姆妈,你们在说什么?……” 夏轻妤穿一套时兴的洋装,喜气洋洋地来到大厅。她看见未来的婆母便迎上去。“楚家姆妈,好!” “轻轻,该直接叫姆妈了。”楚太太拉起她的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轻轻,我是看着长大的,人乖巧伶俐,聪慧又贴心,比我那耿直话少的儿子强多了!来,给你的见面礼!” “姆妈,……”轻妤喜滋滋接着,羞涩地低下头。 楚太拿出一枚玉佩,放在轻妤的手里,“来,伯母给未来媳妇的。” 夏轻妤低头看,这没玉佩通体碧绿,呈现出盈盈的光泽,十分的精致细腻;摸上去手感温润。“这,是上好的物件,我不能要!” “傻丫头,你不要;……姆妈要留给谁?”楚太太捂着她的手,无限慈爱地望着她。 “哟,这是一块上等的古玉吗?” 梅丽婉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楚太;没想到,她还能拿出这样的老物件来。 “是呀!这是家父传给我的;……有年头了!” “玉是养人的,尤其是古玉!”梅丽婉喜滋滋帮女儿戴在脖颈上。 “姆妈,你们都在?” 楚远乔着崭新的礼服,迈着坚实的步子走过来。 “远乔哥!”夏轻妤一脸娇羞,指指玉佩,问他:“好看吗?” “好看!轻轻戴什么都好看!” 楚远乔瞥一眼玉佩;那枚玉佩,是母亲珍藏自己都不舍得戴。母亲却拿出来,实在为他撑足了面子。 梅丽婉转头,喜滋滋地夸他;“远乔海外归来,学有所成,英姿俊秀,敦厚而文采丰富,心有沟壑,来日方长!” 梅丽婉看着未来女婿一表人才,与娇媚俏丽的女儿好般配。她不禁微微动容;“好孩子,我们要好好的!来,远乔的见面礼!” “谢谢!” 楚远乔接过夏夫人的红包,真心说了一声谢谢。不管怎么说,夏家如花似玉的女儿,即将成为他的娇妻。他有责任让她幸福,这一点,他颇有些担心。 …… 订婚仪式后,大约半月双方结婚典礼正式,在圣菲亚天主教堂举行。 夏初实本意,要为女儿举办盛大典礼。夏轻妤不同意。 夏轻妤道:“结婚,是我和远乔哥的事,请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来干嘛?累得要死;我才不要!” “轻轻,我夏初实嫁女儿,不得风风光光地嫁?”夏初实将女儿看成心肝宝贝;“你大哥、二哥的婚礼,不说全上海市最豪华的。在整个法租界,也是轰动一时;……轻轻是爸爸唯一的女儿;爸爸,怎么忍心?” “爸爸,您看,我是女儿,出嫁自然比不得哥哥啊!” 夏轻妤有她的理由;她不想让楚家的人难堪,能避免就避免。办婚宴、酒席;哪一样不花钱;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自己还没嫁过去,让楚家先有压力。她不干! 夏初实拗不过女儿;只得按照她的意思办了。 夏轻妤浪漫,对婚姻充满了憧憬;她喜欢西方的结婚仪式,楚远乔决定将婚礼放在讲堂举行。 双方受邀的至亲好友到了教堂,先进礼堂就坐。 时间一到,夏轻妤身穿白色靓丽是婚纱步入结婚礼堂。神父为一对新人献词祝福。新人交换了戒指和信物;亲吻拥抱后,结婚仪式结束。 夏府还是坚持要办一个小型的典礼。 夏府花园平台前方空出一小块,用鲜花围成一个“心”形图。 楚家二老与夏家双亲上首坐着。 楚远乔陪着轻妤从教堂回来;所有人站起身热烈鼓掌。 众人都屏住呼吸;抬头凝望着这对准新人。 新娘子穿一件时新的礼服,勾勒出她匀称曼妙的身材。她肌肤似雪白里透着红;黑色的眸子闪烁着光宝石般的光芒。 新郎官穿着一套得体的礼服;他深邃的眸子含笑注视着新娘。新娘羞涩地微笑着,脸上的红晕像醉酒般陀红。 “新郎新娘开始宣誓!”夏立威迫不及待地叫嚷道。 “瞧你,嚷嚷什么呀?……”陶玉芬瞥他一眼;用手肘碰他一下,“新郎官会过去请双方父母,急什么呀?” 夏初实携女儿走上前,将宝贝女儿的手,放在楚远乔的手心;伸手紧紧握了一下。 夏初实本来想说点什么,嗓子竟是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结婚典礼正式开始!”司仪扯着嗓门大声喊着。 楚家二老上前去,与亲家并排站着。司仪照本宣科地将结婚仪式过一遍。 夏初实眼见着女儿终于要成为别人家的;心情很是复杂。他不想放女儿走;但是,又不得不放。 “爸爸,妈妈;……” 远乔与轻妤走上前,向夏初实与夫人敬茶。 夏初实喝过茶;望一眼轻妤,拍拍远乔的肩;“远乔啊,轻轻就交给你了!” “好的,爸爸放心!” 楚远乔艰涩地说出这句话,心里又一次不忍;……我将人家的宝贝娶回家,却没法好好待她;这,该如何是好? 楚远乔与轻妤向楚家二老敬茶;楚家二老接过来喜滋滋地。 楚太太望一眼丈夫,拿出一个红包放在媳妇手上;“来,给佳儿佳妇的--新婚誌喜,吉祥如意。” “谢谢爹,谢谢娘!” 夏轻妤高兴地接过来揣进兜里,偷偷地望一眼楚远乔。不经意地瞥到他脸上的一丝忧郁;夏轻妤不禁怔一怔。 两人拜过高堂互相对拜,行过婚礼;是亲朋好友开怀畅饮。酒宴上,新婚夫妇给大家敬酒。 众人哪里能饶过新郎;你一杯我一杯地灌他;打一圈回来,他已经微醺,有些不自持了。 夏轻妤发话了:“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怎能看着妹夫被人灌醉吧?” 夏立威立时过来;“小妹,你说,该怎么办?” “哥,你问我怎么办?”夏轻妤撒娇;“哥哥,他一白面书生,能有多大酒量?你帮帮他挡住,那些人敬酒啊!” 第十九章 洞房花烛夜 夏立威顺着轻妤的目光看过去。夏立轩和朋友围着楚远乔,在一个劲儿劝酒;楚远乔喝得不少,体力有些不支。 夏立威微微皱眉,脸上依然笑嘻嘻的;“你三哥大概不舍妹妹出嫁,要给妹夫来个下马威。放心,不会有事。今夜洞房花烛;提前闹闹洞房而已。一会,你们不是要回楚家;也没得机会去闹。” “大哥,”夏轻妤眸子一眨,粉面含着羞;轻声说道:“大哥帮忙去劝劝,他是个读书人,怎么能拼过三哥。” 夏轻妤对三哥不敢放肆;她怕三哥多想,今天结婚喜庆日;不能让家人难堪。 夏立威望着小妹,立时会意;他朝老三走过去,“立轩,酒差不多了。今天,远乔他是新郎官啊!” 夏立威朝小妹努努嘴,暗暗指一指;笑道:“老三,你也要努力,争取今年娶上媳妇;大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夏立轩脸上一红;“大哥,您这话我先收下了,到时候可不能不给呀!” 夏立轩难得这样的热情。他从不爱扎人堆,他原以为,家里会给小妹办一场盛大的结婚典礼;却没有想到,夏家这样简单将女儿嫁了出去。楚家家道中落,连带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他蓦然对这妹夫同情,因而就多劝了几杯酒。 不过,小妹好像不太高兴;他觉得是自己太过热情了,考虑不周到。 “妹……妹夫,以后,你可得对我妹妹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夏立轩佯装喝醉了,趴在桌上不动了。 “三……三哥放心;……我……我会对轻轻好的;”楚远乔脸微醺,步子有些不稳;“会很好,很好;……绝不让她受伤害;……” “远乔,我扶你先歇会去!”夏立仁过来,搀扶着走路有些晃荡的楚远乔。 “我,我没事;……”楚远乔笑嘻嘻地,还一边翻着白眼;“没……没事!” “远乔哥,你还好吗?”夏轻妤走上前,关切地望着他;说道:“二哥,扶好他先上我去屋去吧!” “去你屋吗?一会不得回楚家?”夏立仁有些疑惑。 “先去我屋吧!他这样,让人看着不好;尤其,楚家的人;……”夏轻妤眸子一闪,说道:“去我屋,让他醒醒酒!” “好!”夏立仁不再反对。 兄妹两个一起,搀扶他上了楼。 花园里的客人还在闹着;…… 楚怀瑾不太习惯,与楚太太提前出来,站在大门前等着;“远乔呢,咱们什么时候回?” “老爷,咱们先回吧!”楚太太望一眼丈夫,劝道:“今日来的客人,年轻后生多;……” “亲家!”夏立仁从屋里匆匆跑过来;“妹夫喝得有点多。小妹说,先帮他醒酒。二位亲家先回去吧。等他醒了,小妹会陪他回去。” “这?……”楚怀瑾沉着脸,有些不悦。“这,成何体统!大婚之日,他自己倒是喝醉了?” “亲家翁别生气;……也没喝醉,”夏立仁陪着笑,小心翼翼说道:“我家小妹的意思,想和妹夫单独待一会。他们,怕是还有许多悄悄话没说完;……” “哦,好,好的;……”楚太太轻轻拽一下老头的衣袖;“老爷,我们回家去等!” “嗯!” 楚怀瑾点点头,与楚太太一道回楚宅。 楚老爷显然不太高兴。但,已如此,他又能如何? 对这桩婚事,他没怎么看好。儿子并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他为何找夏家这样的女儿,实在是颇为费解。 结婚按西式婚礼举办,到没有什么不妥。夏家非得要办这么一个婚宴;说轻妤家里的宝贝般,亲朋好友多少要送一送的。楚老爷心里不喜,但也不能反对。 …… 第二天清晨,楚远乔迷迷糊糊中醒来;…… 窗外阳光明媚,阳光透过粉色的纱窗斜照进来;浅粉色的被单,身边粉嫩的人儿,均匀而细微的呼吸。他身边躺着一粉嫩的人儿,身上只挂一个肚兜再无别的遮拦。 她娇嫩的肌肤有一种诱惑,他的身体起了感应;…… 他掀开被子一瞅,自己赤身裸体,环着抱着一个粉嫩的人儿;…… 楚远乔吓得一个激灵,立时坐起来;“我……我,这是在哪里?” “远乔哥,醒了?”那香软的身子环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你,在我的闺房里啊!” “轻轻,这是你的闺房?”楚远乔的意识逐渐清醒;“结婚典礼后,我们敬酒;……然后,不是要回楚宅?” “你还好意思说呢;……”那张娇俏的脸害羞地埋在他怀里:“昨晚,你喝得有点多,到我房里醒酒来着。你一进屋,抱着我……抱着我来求欢……;猴急猴急的你,我挣脱不开;我们两个洞房,娇喘吁吁就滚在一起了;……” 轻妤软软的身子蜷在被子里,痴痴地笑了起来;“原本要回楚宅的。你……你太急迫了些;……本来想叫你起来的,看你睡得很沉,我不忍心……” “你是说,我们还在你夏府!”楚远乔的脸蓦地一红。 “你等等我,我们穿好衣服悄悄溜回去好了!”夏轻妤披上一件衣服,起身轻盈地进了浴室。 她的背影很迷人,楚远乔心里一荡;……他赶紧低下头来,看她躺过的床单上有褶皱,浅色的床单上有一丝殷红;…… 那是什么? 昨天晚上,他和她春风一度;他没忍住兽行大发,做了不该做的事?…… 楚远乔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心里不由懊悔不已。 …… 夏轻妤知道他所有的秘密;所以,他绝对不能让她孤立于他的视线外。最好的方法就是娶她。他对她说不上男女之情;但,他有把握能掌控她。 楚远乔想,先将夏轻妤娶回家。对她耳提面命,将她培养成革命队伍中的人。革命者应戒除七情六欲,斩断一切不理智的念头。然后,再告诉她,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并不会有夫妻之实。 可是,自己现在都做了什么? 下一步,该怎么办? 楚远乔脑袋里一片混沌;…… “远乔哥,坐着发什么愣呢?”夏轻妤一身红嫁衣,已穿戴齐整站在他面前。 “哦,等一下;”楚远乔光着身子,很是羞涩。他慌慌张张拉过一条毯子裹着身子,拿过将自己的衣服;匆匆忙忙说道:“我……我这就去穿衣服!” “好的,不用太着急!浴室里的水和毛巾都是现成的;……” “嗯,知道了;……”楚远乔蹙眉,急急忙忙进了浴房。 夏轻妤瞅着他的背影;瞥了一眼床单上那一抹殷红,调皮而诡异地会心一笑。 此时,天气还很早。夏公馆的人大多还在酣睡中。 楚远乔戴好衣服,带着轻妤下了楼。两人蹑手蹑脚来到了花园。 夏轻妤打开车库门,发动了汽车马达;楚远桥快速上了副驾驶坐好。 汽车出了院门,离开了夏公馆。半个小时之后,汽车停在楚宅院墙外。 远乔带着轻妤推门,门是虚掩着的。他们悄悄走进院内,传来一声道福声。 “少爷少奶奶,万福!” 老管家颤巍巍上前问安。 这辈子,他是头一回看见,新郎新娘不从自家房里出来;却是一大清早从外头归来。 “李伯,早啊!”新娘子笑盈盈的,大方地问道:“公公和婆婆起了,都可好?” “好,好;……”管家答应着;拉着远乔走到一边,低声说道:“老爷和太太一直在家里等,等到很晚;……” “嗯,咳咳;……”楚远乔忙咳嗽着掩饰这尴尬;“李伯,我爹娘,在他们房里?……” “估计老爷和太太没怎么睡;……”管家压低嗓子;“一会进去,好好说话!” “是的,我知道!”楚远乔点头;拉着轻妤要往里走。 “少爷、少奶,等一会;……您二位该去给高堂大人敬茶!”老管家悄悄提醒着。 “是的!远乔哥,我们去泡茶,一起给爹娘奉上!”轻妤点头。 夏轻妤大大方方的,没有丝毫没有作态。她没有因昨晚他的鲁莽而怪罪;顿时,远乔心里放轻松不少。 他们来到中庭门前,刘妈已经在那候着。 刘妈妈脸上堆着笑,笑盈盈走上前来;“少爷、少奶奶,吉祥如意!” “刘妈,吉祥!”夏轻妤笑着回道:“乔哥哥与我,要去给公婆敬茶;麻烦您老,帮我们准备着!” “少奶奶放心!茶,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刘妈会心一笑,说道:“我知道,新媳妇早上要给公婆敬茶。方才,我偷摸去瞅了一眼;……老爷和夫人都已起来了,在厅堂里坐着呢!” “好,我们这就去!”远乔低眸,望着轻妤;说道:“轻轻,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呢!” “嗯!乔哥哥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轻轻不怕的!”她抬眸,深情望着他。 远乔捏一捏她的柔荑,感叹她的大方懂事。此后,他真要好心待她的。 远乔领着她来到厅堂。楚怀瑾与楚太太已正襟端坐在那。 第二十章 她,大胆也羞涩 楚远乔与轻妤一道进了堂屋。刘妈从后面跟上来,拉过两个蒲团垫子放在地上。 新婚夫妇上前,跪在上面;“爹、娘,我们来给二位老人请安!” “嗯,回来了?” 楚怀瑾正襟危坐;望他们一眼;心里不悦语气也是淡淡的。 “公公,您请喝茶!”轻妤端过茶盏,毕恭毕敬奉上茶。 “好,乖!” 楚怀瑾喝了茶,脸色稍缓和。他虽还板着脸,对新儿媳妇不好说太重的话。 “婆婆,请喝茶!”轻妤双手奉茶笑盈盈奉上。 “好,乖!”楚太太拿出两个红包,分别放二人手上;满心欢喜地说道:“新儿新妇,都起来吧!” 两个人点点头,正欲站起身来。 “哼,”楚怀瑾哼一声,眼光犀利地望向儿子;大声问道:“昨晚大婚之夜,远乔,你去哪儿了?” “爹,您别生气我!我在轻妤的房间。昨儿,说些话说得晚了;我,就在那睡下了;……” 想到昨晚的孟浪之举;楚远乔没有底气,声音也是越来越低。 “胡闹!有这样的新郎官?你心里还有这楚家?”楚怀瑾心里不高兴。“夏家姑娘嫁到我楚家,又不是你上门去入赘!你怎能说不回就不回?” “公公,这事怨不着夫君;……是我,我拽着他;我不放他走;”夏轻妤娇媚地望一眼远乔,脸上浮起红晕;羞涩地说道:“他和我,我们有许多话说;……” “哼;……”楚怀瑾哼一声,倍觉尴尬。洞房花烛夜,谁不知是咋样;偏偏这新媳妇敢说!他瞥儿子一眼;“远乔!” “轻轻;……”楚远乔低声吼一句。他脸上有红晕;轻轻这丫头胆子也忒大。当着公婆的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明白吗? 他有不好说她;怔在那,不知该作何解释。 “好,佳儿佳妇吉祥如意!”楚太太赶忙来打圆场;“你爹爹是真的关心你们。所谓爱之深,痛之切;等你们将来有了孩子,你们会明白的。好了好了,且起来吧!” “谢谢爹,谢谢娘!”夏轻妤乖巧,嘴也甜。 “昨儿闹腾一天,今天起得又早!小两口回屋歇着去吧!”楚太太小声说着,回头望一眼楚老爷。 楚老爷没再吱声。楚太太朝他俩摆摆手;楚远乔带着新媳妇回了屋。 新婚夫妇走出了堂屋;楚太太回转身来,说道:“老爷,您干嘛与儿子怄气?年轻人与年轻人的活法,老爷甭计较那么多了!” “太太,儿子就是被你惯的!”楚怀瑾一口气出不来,冲太太刘秀珠撒气;“他这样目无尊长,还不都是你太宠了!” “是,都是我不好;……”楚太太顺着他,笑嘻嘻地说:“新媳妇刚进门,咱们当公婆的,不得睁一眼闭一眼?哪有老爷子这样厉害的公公?” “好,你……你们,我在这碍眼了是吧?”楚怀瑾气得直拍靠椅扶手;“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明儿,我就回乡下去!” 楚怀瑾转过身来,背着双手,气冲冲地朝后堂走去;…… 楚太太在后面直追;“老爷,你干嘛生气?……等,等等我!” …… “轻轻,我爹就是老古董,你别往心里去!”楚远乔捏捏她的手低声道。 对于昨晚的事,楚远乔心里是愧疚的。她刚到楚家,被父亲这样问责。远乔不敢顶撞父亲,只能好言安慰她。 “乔哥哥放心,我岂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夏轻妤眉眼盈盈,她倒是真没放在心上。 楚远乔这才放下心来。 他领着她到了新房。新房,是用他原先的卧房稍微修葺翻新做了。夏初实夫妇不甚满意,拗不过自己女儿轻妤同意。 两人手挽手进了屋。远乔拉着她的手,来到书橱前,笑者问:“轻轻,还记得这个吗?” 夏轻妤睁大眼睛;“这是那年庙会上,咱们一起买的泥人!” “我正宗的泥人张泥人被你哥抢走了,你上前帮腔;……帮我们解决问题!这个姑娘还真不好惹!”楚远乔笑道。 哦,已经很久的事了;“远乔哥还记得?”夏轻妤笑道。“我哥看上了你的捏人。你不给!” …… “我爸托朋友从天津带回的。你现在要,真有点难;等以后吧!”远乔傲娇地说道。 “别跟我假模假样的,谁喜欢这破玩意?”夏立仁夺过方盒,顺手扔进了水池,气呼呼地离开。 “二哥,……” 夏轻妤惊叫着;她顾不得别的,迅速跳进水池。 泥人遇水下沉;轻妤将它从水下捞起来;可是泥人渗透进了水瘫成一坨泥。 楚远乔气得不行,脸变得铁青。他上前扭住立仁的衣领;“你还我,还我泥人!” 两个男孩子扭做一团,在地上翻滚着;……没人能拽开。 “远乔哥、二哥;你们住手!”夏轻妤在一旁高声叫唤;两个男孩打得上瘾,根本就不搭理她。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体力不支,累到不行了;…… 轻妤走上前;“二位哥哥,能不能听我一句劝!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 …… “哈哈哈……,夏小姐轻而易举就解决了问题!”远乔想起往事,会心地笑道:“你陪我们去了庙会;帮我们买了一款这样的泥人;……” “乔哥哥,没想到你没扔了?”轻妤心里乐了,忍不住小小的得意。 “这是轻轻送的,干嘛要扔?” 远乔想让她来到楚家,能更快适应楚家环境。看到她脸上绽放的笑容;他便知道,自己的心思没白费。 两个人静静说了一会儿话。 夏轻妤突然想起什么来;“哎呀!乔哥,今天早上将家里的车开出来了,我们是不是得回去还上?” “嗯,还吧!咱楚家的院落比较小;……供不起那财大气粗的轿车呀!”远乔实话实说。 “我也是这么想啊!不能将车一直放在外面!”轻妤点头,说道:“乔哥哥,你陪我一起去吗?” “好!你现在已是我的新媳妇;为夫自然是要陪你到底了!”远乔没有推辞。 两个人走出楚宅;外墙老槐树下,那辆福特车依然挺立着。 夏轻妤坐上驾驶室;“乔哥哥,你能开走吗?” 她看他的眼神特别,好像不相信。楚远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对她的不懂事嗤之以鼻;“我们男人对开车这事,看看就会了,用得着特别学吗?” “你说得那么轻巧,怎么没见你将车开来过?”轻妤这小嘴也不饶人。 “我真没骗你!”楚远乔眉头一扬,颇为神气地说:“我们男人天生会;看得多!自然就会!” 这种事,他可不想认输。在特科接受训练;他也是学过开车的;不过是没有实操经验。为了更好地融入上流圈。他也确实需要一台汽车,最重要的,是要回开这种新型的轿车。 有一台汽车在眼前;不正是绝好的训练机会吗? “轻轻,你下来;我们换下座位!”楚远乔说道。 他钻进驾驶室;看一眼前面的仪表盘。崭新的福特汽车。政府官员和有钱人都对其趋之若鹜。说实话;他没见过,实在很陌生。 “远乔哥,怎么样?”轻妤望着他。 “坐好,别动!……”楚公子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款福特是全新的,我好久没开过车了;我好好试试呢。” “你,……你说什么?”轻妤脑子轰然一响,他,……他没开过这车? “乔哥哥,你停车呀!” 人家完全没理会她。汽车哒哒哒的响声传来,楚远乔屏住呼吸,右手紧握操纵杆往前推。 福特车突突的喘了几下,然后往前开始冲了几步。楚远乔潇洒地一打方向盘,汽车离开楚宅的院墙,朝胡同外慢慢驶出去。 到了大路上,道路宽阔了。远乔心情稳定下来,右脚稍稍给了油门;汽车沿着大路往前开。车道两旁的行人人力车刷刷的往后退去。 汽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奔法租界夏公馆而去。 离夏公馆没有多远;他将车停下来,潇洒地下了车迎风而立;“轻轻,现在你来吧!” “远乔哥,刚才吓了我一跳;……还好你真的会开!”夏轻妤喜滋滋迎上去;“怎么样?开车出来兜兜风感觉不错吧!” “那是!有夫人给我押车,感觉不要太好!” 楚远桥心里由衷的兴奋。第一次实际操作这样的汽车;感觉实在是酸爽,爽快极了! 夏轻妤愣在那,他一如以前那样潇洒;她被他的神采迷住了。 “轻轻,发什么呆呢?”楚远乔低眸望着她,接捏着她的下颌;“你这一副痴傻的样子,像是犯了花痴般;你说不嫌害臊,……那我可要吻上去了。” “别,我马上开走;”轻妤脸一红,微微往下一蹲灵巧地从他胳膊下绕过,狡黠地一笑;“在光天化日之下……,会让路人侧目的!” “哦,……” 楚远乔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脸上的红晕确实是真的羞涩;……昨日晚上,她怎么不推开他,为何那么大胆? 第二十一章 巧媳妇乖巧使计 夏轻妤将车开回夏公馆,开进车库熄了火。 她没急着下车,瞥了一眼楚远乔;“夫君,你自己回去。今晚,我还住家里吧!” 远乔一愣;“我爹说话直,你不会真的生气了?” “哈哈哈;……远乔哥,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夏轻妤歪着头,露出狡黠的笑;“你迫不得已才娶我。你,远乔哥打算接纳我?带我回楚家,该如何安置我呢?” “轻轻睡床,我睡沙发!”楚远乔顿一顿,脸色一红;“轻轻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我们互相配合不让爹娘看出来。” 这丫头又道:“我们互相这样客气,毫无亲昵的状态,爹娘会看不出来?……你让二老如何想?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我,需要时间;……”楚远乔咽一下口水,艰难地说道:“我……我们慢慢来。” 昨晚,他和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她已是他的妻了。他心里有愧,怎会不认她?但是,他现在也难于接受。 “远乔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轻妤附身在他耳畔;“我是说,要怎样支持你的秘密工作?爹娘长期居住在这,对你的行动会不会碍手碍脚?是不是可以趁机借着这事,催促二位老人家回乡下?” 他自接受任务之日起,随时准备着处于戒备状态。在白色恐怖之下,亲人如果在身旁,他的行动确实会有诸多不便。这几天,他一直在想,等婚礼过后,如何劝爹娘回去;却不好意思开口。 她,竟然能想到这一步? “轻轻,……不过,就是觉着有些太委屈你了!” 远乔对她更近了一层,也多了一份敬意。 “乔哥哥,咱既然要演戏,就把戏份做足!”夏轻妤俯在他耳畔,低声细语;“我们行过大婚,也入了洞房;就是一对夫妻了。夫君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责无旁贷。一会儿,我爸妈会看到我委委屈屈回来;……你呢,跟在后面一个劲道歉;……如此这般;……” 轻妤低声告诉他,楚远乔不停地点头;“哦,好;……” 楚远乔看到,不远处夏初实穿过花园草坪已经朝他们走来。 “轻轻、远乔,你们怎么在这,为什么不进屋?” 夏初实在阳台上看见;他们到了不下车,在驾驶室不知在说些什么;…… 夏初实心里纳闷,女儿新婚第一天就回了娘家?他不太放心,赶紧来看个究竟。 “爸爸;……” 夏轻妤看见父亲,眸子中含着泪推开车门扑到夏初实怀里。 “轻轻,乖女儿,这是怎么了?”夏初实很不解。他拍着女儿的后背,抬头望着楚远乔;“远乔,这是怎么了?” “爸,对不起;是我不好!”远乔只是一个劲道歉;什么也不说。 夏初实想,可能是小两口之间闹矛盾;女婿为何不能让让?他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远乔,轻轻如同我心肝宝贝一般;……你,怎么可以欺负她呢?看,轻轻都被你气哭了!” “爸爸,这不怨远乔哥!”夏轻妤擦擦眼泪,刁蛮地说道:“是他爹,公公一大早就开始刁难我!” “轻轻,你别生气,我爹就那样的脾气!” 楚远乔红着脸,看上去很囧。一边是老爹,一边是媳妇;他不能说谁是谁非。 花园里,夏家的人都过来。大少奶奶陶玉芬问道:“轻轻,做新娘子了,怎么还哭了?” “呜呜呜;……”夏轻妤掩面,越发地伤心。 “这,是怎么了?”夏立威指着楚远乔,质问道:“我妹妹嫁给你,不知好好待她?……” “行了!都别吵!”夏初实脸色一横;“围在一起作甚?该干嘛干嘛去!小两口闹别扭,能有什么事?” “是,……爸爸,我们走了;……”陶玉芬拽拽丈夫的衣袖,两人心有灵犀默契地离开。 夏初实明白了女儿不高兴的原由。对于这位老友,他当然是清楚的;为人耿直顽固,而且还死心眼。 “轻轻,老人家说几句有什么呢?”夏初实轻声哄着女儿;“好啦,乖!老人家说几句,不见得是对你有想法,有意见。他说说而已;你呀,听着就好了;一笑置之,何必往心里去?你计较这么多,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爸,你也说我?我真气!”大小姐直跺脚;“嗯,我不要再回楚宅!楚家老人真是的,什么也看不得;真是少见多怪!” “女儿,可以了;到此为止!”夏初实低声吼。“别让人笑话,赶紧回家去!” “嗯,我才不要回去,我要回自己屋!” 大小姐脸色一沉,放下他爸要往楼上跑。 “轻轻,等一下!”远乔见状急急追上去;“你不要闹,好不好?我爹岁数大,在乡下待得长,他就那样的脾气秉性。咱们做小辈的,少说两句,不就好了;……” “哼,好人都让你做了?”大小姐有些得理不饶人;“我才不要待在你家,看你爹的眼色!” “轻轻,说够了没有?”夏初实厉声呵斥道:“那是你公公,你要尊重他!” “爸爸,你……你也骂我?”大小姐嘴唇一瘪;眼泪哗啦啦淌下来;“你……你们都欺负人;……” 夏小姐一转头,扭身朝屋内跑了…… “轻轻,……” 看宝贝女儿这样,夏初实心里不落忍。他转向女婿;“远乔,你看啊;轻轻是有些娇气,爸爸一会去说她,好吧?” “哦,好!”楚远乔望妻子跑远的方向,无可奈何地说道:“爸,您帮我多劝劝她!” “好,跟我一起上楼?” “不!我先回家去;……家里,也有事儿呢!”楚远乔一脸懊恼,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远乔,你放心!轻轻她不是不明是非的女孩,爸爸一定狠狠地骂。过不了多会,就会回心转意的!” “谢谢爸爸!”楚远乔点头,“那,我先回家了!” “好,不要着急啊;……回去,跟你爸妈好好说!” “爸,你放心;我会的!” 远乔边说边走出夏公馆,拦下一辆人力车。他跨上人力车,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 “先生,您去哪?”车夫望着他,一脸懵。 楚远乔立时绷着脸;“哦,去城西!” 人力车拉着他直奔楚宅而来。远乔迈进家门,老管家在那等着呢。 管家上前,望着他;诧异地问:“少爷,您自个回来了?少奶奶,她人呢?” “她?……她不舍得家里人,留下了!”楚远乔满不在乎说道。 “新婚第一天,少奶奶就回门?”管家真没见过;关键,新郎官既像没事人,一点都不生气。这,让他实在是震惊。 “乱弹琴!”楚怀瑾听到,从屋内走出来;“夏家的千金大小姐一点都受不了屈?以后,还怎么为媳为妇?早上,我不过说了两句,她就受不了了;一甩手走了?……夏初实呢,不知管管自己的女儿?” “爹,您少说两句吧!”远乔望爹一眼。嘟囔一句。 “哎,我打你个没出息的小子!”楚怀瑾看儿子这个德性,心里十分生气;“是你娶的媳妇!你镇不住人家?” “本来好好的,第一回上门,您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远乔耷拉着脸,嘟囔了一句。 “哎,你这个混账小子;倒教训起你爹来了?”楚怀瑾气得直发抖;“你好,真有出息!我老人家老了,你也看不上!行,明儿我们回乡下去!”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楚太太闻讯赶来。 楚怀瑾气吁吁的;“太太,收拾东西,明儿回家!人家不欢迎咱们!” “老爷,少说两句吧!”楚太太低声道;扶着老爷子进了内堂。 过了一会儿,太太从屋里出来,瞪着儿子;“你,就没有什么说的吗?” “姆妈;……”在母亲面前,远乔不敢扯白。 “走,去你屋里说话!”楚太太推着儿子,往后屋走。 楚太太轻声问:“远乔,你媳妇不像不讲道理的女孩;……她这样做,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故意为之?” “姆妈,我……”远乔看着母亲,羞涩地低下了头。 “你大哥信上,说的是真的?”楚太刘秀珠望着儿子,心情十分复杂;“轻轻她,知道你是……?” “嗯!”楚远乔急急问:“大哥的信,您放在哪了?” “那么要命的东西,我还能留着?你放心,已经焚烧了。”楚太太眼眸婉转;又道:“轻轻她是个好孩子!她知道你做危险的事,还要嫁给你;实在是难得!只是,你做事,会不会连累她?” “姆妈,我……我尽量不让她受伤害!”楚远乔低下头。 “儿子,娘可能多嘴;……你有你的理由;但,她是媳妇,要保全她,还有,你无论怎样,要为楚家留个后。可以吗?”楚太太已是涕泪涟涟。 “姆妈;……”楚远乔低声;“孩子的事,我说了不算。” “哎,也是!”楚太太拭了泪,叹了一口气;“子孙福,也要靠缘分的。你们好好的,我和你爹明儿就回了!” 第二十二章 他,多面人格 楚老爷和楚太太回了乡下。 楚远乔送走了爹娘,郑重其事接回了夏轻妤。 楚家少奶奶有格调,学西方夫妇保有隐私。男女主各有私密空间,各自有自己的卧房。少奶奶嫌老式木床土气,换成了西式的铁床。 她说怎样就这样,楚远乔不敢反对。 到了晚上,两人时而会互动待上三两个小时,弄出点动静会各自分开挥自己房间。这些,都还是夏轻妤的主意。 下人们被他们惊到;不过,他们好说什么。年轻夫妇爱赶时髦,学的是西方洋人,好像也不可厚非。 楚远乔心里感激;“轻轻,谢谢!” “谢我干嘛?”她道:“远乔哥会喜欢我的,我有足够的耐心。” 楚远乔望着她的笑脸,觉着她是真的可爱。但,接受她还是要时间。 “轻轻,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深情款款望着她。 她满脸羞涩,胸口小兔乱窜;“喜欢就是喜欢;说不出具体时间,也说不出缘由。可能从你救助我开始的;……我时常做梦,在梦里遇见你。这年少朦胧的情感,说不出是喜欢还是爱;但,一颗心系在你身上,再看不得别人。” “轻轻,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远乔很是局促不安。 “远乔哥,你值得,真的值得我爱!” 夏轻妤低眸,羞涩地说道:“中学时,我和二哥常去一个美国人的房子参加聚会。那儿,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里弄,到达一处别致小院,屋内的设施都很好。有一次,去那有很多人;有的在看书看报;有的在细细品茶;有的聚在一起聊天;……” 夏轻妤眼眸闪烁起来,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墙角有几个人聊得热络,夏轻妤慢慢凑过去听。 “十八世纪末,欧洲已完成工业革命。我们的邻国,那个小小日本,明治维新后的工业经济基础如何,你们看不到吗?我们国力何其羸弱,需要广大有为青年学本领,发展我国的基础工业。说一千道一万,咱们技术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一个年轻人站立着,挥舞着拳头很大声地说话,说得激情昂扬。 夏轻妤抬眸望去;讶异地发现,说话的人是楚远乔。 她屏住呼吸继续听。 “学生们认真读书,为了国力强大国家不受外敌欺凌!我们青年学生就该肩负起兴国重任,为国家民族的兴盛而奋斗!” 楚远乔眸子里闪着热切的光芒。他侃侃而谈;将自己所思所想的,以及对现实的领悟,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他总说出些惊人之语,身上仿佛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他说的话动听极了,像好听的乐音一样。她的心,突然被什么点拨开,蓦然有束光照进来。 夏轻妤在父母庇佑下,自由自在幸福成长。她从没认真思索过,自己的前程命运,会和国家社会,与国力强弱挂上钩。 她以前从不听,也不爱听时事新闻。 她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有些道理。 她热切地望着他,正要往前走。 “轻轻,我们回家了!”夏立仁一把拽住她,将她拉出了房间;“那些学生太激进了,莫要与他们接近!” “二哥,那是楚家哥哥!” “我知道是他!”夏立仁蹙眉,道:“他这样子可不太好;……” “哦,轻轻也去参加过学生聚会?”楚远乔望着她,微笑着;“那时意气风发,学生腔十足;现在想起来,蛮好可笑的!” “怎么会?”夏轻妤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笑道:“我被远乔哥震到了,一句话‘美哉,少年!’” “哈哈哈,莫要哄我!”楚远乔脸上一热,颇有些难为情。 “乔哥哥,我说的是真的;……”夏轻妤生怕他不信,指天指地,再指指心口;一时不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 “我信!”他低眸勾唇望着她;“若不是,为何会不顾一切嫁给我?轻轻,说起来我真的该谢谢你。该怎样谢你?” “轻轻没有特别要求,做你的妻子;……”她热切地望着他;眼眸中有东西在闪,娇滴滴的芳唇迎上来;…… 他神色一变,尴尬地转头;“轻轻,我,对不起;……” 他感觉怪怪的;他,还是没准备好。 “没……没事;”她低眸,神色黯然;叹一口气;“我……我不好;……” 她忽闪的眼睛望着他;微张着嘴苦涩地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她不自在地低下头,拨弄着衣角的纽扣。她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摇头;过一会又愁眉不展;…… 她用白牙轻咬下唇,重新抬起头来望他。 “远乔哥,我是不是特别令人讨厌?” “轻轻,怎么会?我向你发誓,这一辈子一生一世,我不会对别的女人这样!”远乔低声道:“我对你,真的需要时间。” “真的?”她心里欢喜极了;好像不放心,又追问一句;“只是时间问题;……你说话算数?” “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这一点,还有什么疑问?”他望着她笑。 “嗯,我明白。”轻妤点头。 他懂她的心。他就是这样做,是出于内心;她有什么抱怨的?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委屈,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淌;…… “轻轻,别这样!”他心里愧疚;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对不起!我既娶了你,却不能;……” 他用力地挽着她纤细的腰肢,希望自己的臂膀能给她一些力量。 轻妤紧挽着他;“远乔哥,这样就很好。我们靠得这样近,这样抱着;听着你的心跳,我就很幸福了;……真的,轻轻很高兴。” “轻轻,……我,我们,慢慢来;……”他用力将她抱紧些。 “是,我们很年轻;……”她喃喃地说道。 他与她紧紧依偎着,直到月色朦胧,星辉满天;……她伏在他身旁睡去,轻微的鼾声响起。 他心情复杂地抱着她,百感交集。 …… 楚远乔娶了夏家千金,这在保安司令部算是不小的新闻。谁不知道陈司令与夏初实的关系?姓楚的小子要提升恐怕是指日可待了。 梅机关通过了对楚远乔的考核,陈永杰可以大胆放心地用人。 楚远乔在保安司令部越来越顺。果然,没过多久得到提升。从档案室调到秘书处,由陈司令机要秘书路明亲自带着的。 与上司处理好关系,也是秘书的首要职责。楚远乔摸清陈永杰的爱好,知道他喜欢听京剧,还喜欢一些西洋人的玩意儿;……他经常陪他去戏园里看戏;还通过麦考神父购买一些上海买不到的外国的稀有品送给陈永杰。 陈永杰对他赞不绝口;经常让他陪着参加沪上名人或日伪政客的晚宴。 夏轻妤不时陪他去应酬,一点点渗透到上流社会的交际圈。这样的场合,楚远乔不擅应酬。那些舞女交际花,没有善茬;夏轻妤也不放心他一人来。至少,有她这名门闺秀、正牌太太在场,那些女人钻不了空子。 与上流社会人士打成一片,他像个吊儿郎当的纨绔青年,出席各种宴会和高级派对。天天过着,这纸醉金迷的生活。 上级,没有对他下任何指令。直到有一天,他走出保安司令部,与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 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微微一怔,并没有赶上去追问。 他微微下蹲,佯装系鞋带;眼睛四处撒摸一圈。 来往穿梭的汽车,奔扑往来的人力车,行色匆匆的路人;路旁卖卷烟的眯着眼在打瞌睡,……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人特意看他。 他站起身来,快步往前走着;拐进一个无人的街角;他这才低下头去,看兜里有一张便条。这,便是方才那人给他塞的纸条。 他打开纸条上,只见写着:“下午五点,锦江街心公园中央广场见!” 纸条上的字,字迹工整娟秀,他,是那么熟悉。他的心不由微微一颤;不舍得毁掉,随手将它揣进衣兜;迈着欢快的步子往前走。 街心公园,草地绿油油的;一片绿意,铺面而来。草坪被修得很规整,花圃内花团锦簇,鲜花盛开;争奇斗艳。 花廊下有一排座椅,座椅上的美丽倩影,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身影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蓬勃动力;花开正妍无一处不妥帖。 她眼帘低垂着,聚精会神看一本书。那明眸善睐的眼睛,快速在书本上移动着;看到有趣的地方,竟然偷偷笑起来。她笑着,嘴角微微上扬,很是生动灿烂。 那样开心的笑,很有感染力;他的心也跟着明媚起来。 “小姐,我可以坐下吗?”楚远乔顿一顿,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哦,请坐,”她合上书本,愉快地回应。“先生,是来游玩?您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是来探亲吗?” “语霓,我早该过来找你的,抽不出身来!”他没说暗语,就急急坐下来。他低着头;两人离得这么近,他有些激动;“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第二十三章 不小心,还是上心? 像青涩的少男见到心仪的姑娘,他的紧张与慌乱跃然脸上藏都藏不住;哪里像是陌生人初次见面在搭讪? “哎,楚先生这样慌张冒失,正经的暗语也不会说?”顾语霓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瞅着他。 “语霓,在别人面前不会的。”楚远乔红了脸,轻声说道。 他对她的朦胧情思,她以前压根就不晓得。若是早知道,她一定会呈请上级换人!计划正一步步实施,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可是,该怎么劝他呢?他没说过要追求她,更没说过别的过格的言语。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直愣愣地说;‘不要喜欢我’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那,也太难为情了! 她有必要点醒他! 她轻声说道:“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与除你妻子之外的女子约会,那都是越格的!” “我们是同志,不算是越格!”他嬉皮笑脸的。 “远乔,正经点,听我讲!”顾语霓板着脸;“军统上海站传来消息。军统的人正在物色谍报人员;有人推荐了你,你要时刻准备着!” “为何推荐我?要我去干嘛?” 楚远乔不由一愣;现在虽说是国共合作抗日,但,对那边真没有什么好印象。 “为长期斗争的需要。如果军统的人找到你,你要做好准备,准备好加入军统。你必须打入军统内部!”顾语霓声音很低,语气很坚定;“我今天匆匆找你来的原因。这是老A同志的命令,也是上级组织的决定!” “这么肯定军统的人会用我?”楚远乔不太确信;“军统有他们完备的谍报系统,他们自己的谍报人员很专业;如何要用系统外的人?” “现在的情形特殊!”顾语霓抬眸。朝四面望一望;“太平洋战区战争逐渐升级,都想弄到日方的第一手资料。保安司令部与日本特务机关联系紧密。你是新来到保安部,自然会引起很多人关注!这次见面重中之重;远乔同志,你做好准备时刻准备着!” “嗯,我明白了!”楚远乔轻轻点头;“请上级组织和领导们放心,我随时准备结束新任务。” “好,还是那句话;”顾语霓附在他耳畔,轻声道:“现阶段对你没有任务,你认真做好潜伏。” “嗯,请上级领导放心,请同志们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他点着头。 “好,不能聊太久,我该走了。”顾语霓望了一眼腕表;“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语霓,稍等;”他抬眸,急急说道:“关于我与夏小姐结婚,没法向组织汇报。我想解释一下;……” “不需要解释!你,做得很对。”顾语霓平静地望着他;“环境恶劣,你身边需要一位准夫人。夏小姐人不错,还肯为你分担危险。她是真在美国留学的,关键时候能帮你圆谎,非常有利于你以后的工作。她一心一意为你,你好好待她,莫要辜负她。” 他顿一顿,轻声问道:“语霓,这是你真心话?” “是!” “我以为,你会说些不一样的;……” “楚先生,可以了!”顾语霓正色道。 “先生,您认错人了!” 她慢慢站起来,装作傲慢地点头;然后,转身就离开;…… 楚远乔站那呆望着;直至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过来许久,他才转过头来;微微叹了一口气,朝公园另外一侧走去。 他没注意到,身后,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盯着他;“呵呵,这不是夏家的乘龙快婿吗?这么快就有花花心思?还真是有意思!” …… 夏轻妤下班,就从商行回来了。 楚宅的大门重新加宽了,为了让她的福特车自由出入。 “少奶奶好,您回来了?”老管家抢着来开门。 老管家知道,讨好少奶奶就是为了少爷好。自家少爷好,他心里也畅快。 在夏家,汽车不算个什么事,夏家兄妹几个都有汽车。可是,它在楚宅却成了稀罕物。老管家会主动帮她洗车收拾汽车,还给汽车搭了个凉棚。 夏轻妤下了车,愉快地问:“李伯,远乔回来了吗?” “少爷回来好一会儿了,在他自给屋里呢!” “好,我知道了!” “少奶奶,您回来啦?”刘妈从内宅出来,迎上去问;“就等着您开饭呢。等一会儿,我再加个菜。少奶奶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告诉我!” “刘妈,甭客气!”夏轻妤笑嘻嘻说道:“远乔哥爱吃什么,我也跟着吃好了;……” “这,您还是告诉我吧,我单独给您准备一份!”刘妈是诚心诚意的,脸上的褶皱笑得起了花。 “刘妈妈,真不用特别麻烦的!”轻妤笑道:“我有些饿了,快些准备吃饭好了。我去叫远乔哥!” 她说完,扭过头蹦蹦跳跳往里去了。 “少奶奶,她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老管家盯着着她的背影看,扭头悄声对刘妈说道;“怎么看,她一点都不像……” “呸!闭上你那张臭嘴!”刘妈瞥他一眼,骂道:“少见多怪,坐井观天!少奶奶是什么样人物?你见过几个开洋车的女子?你见过的那乡下女人能与咱家少奶奶比?” “我的意思是说;”老李头还想说啥,瞥见刘妈的眼神,赶忙改口;“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李福提桶水将擦洗汽车。“少奶奶每天开车上下班;……咱少爷还没有车呢。你说,是不是说不过去?” “我说老李头,你瞎操那心思干嘛?”刘妈瞪着他,手指都要戳到他鼻梁上;“快点,把院子收拾好,准备晚饭了!” 刘妈说完,扭过身去了后厨。 “嗯,这女人越来越凶了!倒底我是管家,还不能给我留点颜面?”老管家喃喃自语。他想想也对,少爷没觉得怎样。他操这份心思,真是闲得蛋疼! …… 夏轻妤推门进了远乔的卧房;西服搭在椅背上,楚远乔并没在屋里。 夏轻妤走过去拎起西服挂在衣架上。西服是早几年前置办的,看上去有些陈旧。 该给乔哥哥置办一套新的!她将西服从衣架上摘下放下,准备给量量尺码。 她顺手伸进西服兜里,摸出一张纸条来。她低头看,纸条上有一行娟秀的字;“下午五点,锦江街心公园中央广场见!!” 这样娟秀工整的字,她从来没见过;这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迹。 远乔哥,下午五点去见了谁?会是他们秘密行动人员么?不能!秘密行动,为何要留下纸条?不是刻意要留下点什么? 这女孩,一定是他极为上心的。 夏轻妤眸子一黯,心口上说不出的感觉;……有沮丧,有失望,更多的无以名状的情绪奇奇怪怪地从她脑中冒出来。 她想起,从夏氏商行刚刚开车出来;在门前又遇到了武山赟。 那家伙上前来,阴阳怪调地说道:“夏小姐,你怎么没把你夫君看好?我方才看见,他在锦江街心花园和女人幽会;……” “切,不可能!”夏小姐瞥他一眼;“和别的女人幽会?我家先生很正派的人,绝对不可能!” “呵呵,……你不信?”武山赟眉头一挑;“我是一名侦探,我的眼睛认人很准的。他,肯定不老实!不信,你问他方才见的女人是谁?若是正经的朋友,为何要避开少奶奶您呢?” “神经病!”夏轻妤骂一句,摇起车窗来。她认为,他是成心在找茬;懒得理他,开上车离开了。 可是,手中这字条又是怎么回事? 轻妤眼里起了雾,心里狐疑不已;她迅速将纸条放了回去,将西服挂回衣架上。 楚远乔推门而入;看见她在,不由一愣;“轻轻,你怎么在我屋里?” “哦,我刚回来。刘妈说可以吃饭了,我来叫你一起。”她抬眸,若无其事地望着他;“远乔哥,你刚才去哪了?” “我也刚回来,内急,去方便了下。”他说着话,不经意地瞅了一眼衣架上的西服;“走吧!我们一起吃饭去!” “嗯,好!” 夏轻妤低头往外走。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用手偷偷掏了一下衣服兜,又匆匆将手抽了回来。 她的脸黯然,拼命忍住没有发作;跟着他去了餐厅。 刘妈准备了好几道菜;可是,她都味同嚼蜡,吃得无滋无味。 吃过晚餐,夏轻妤是懒懒的,没有缠着他,让他陪她说话。 “轻轻,你今晚吃得少;……是不是菜不合口味?”远乔问道。 “没,菜很好吃!”夏轻妤淡淡的;“只是今天没胃口!” “哪里不舒服吗?……是病了,还是累了?”远乔发现她脸色有点苍白;“要不要紧?不如,我们去看看医生!” “没事儿!大概是今天上班累着了。”她抬眸望着他:“我今天很乏,想早些休息!” “哦,好!”远乔说道:“我陪你进屋!” “不了,我想好好睡一觉!晚安!” “好的,晚安!”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楚远乔再没有别的话。 第二十四章 她,是军统暗探 保安司令陈永杰收到山本大佐的邀请,来到日租界这幢洋房里参加宴席。 楚远乔与路明跟随陈永杰到来。这幢洋房,院子的景观是西式设计。室内与户外不一样,是另一幅景观,纯日式风格设计。 地上是榻榻米,榻榻米上四周摆放几排桌子。宾主们倚着桌子席地而坐。有两名日本舞姬穿着和服,手执折扇在榻榻米中央扭动着。和服的白底子上飘着绿叶和紫色的大花,很精致,闪着水木纹的风情。 山本一郎身着和服,与几个日本军官坐上首;边欣赏着舞乐,边和着节拍敲击着桌子。陈永杰司令与几个日本人亲切攀谈着。 塌塌米下层用暖炉烘着;众人喝着清酒、听着小调,座位底下是热的,熏得人昏昏欲睡。 楚远乔坐在最后一排,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与身侧的路明低语了一声,便推开门走到室外。 他站在廊下,活动活动压得有些发僵的双腿,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院子里的酒会正在进行。穿着中式长袍马褂或西式礼服的男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摩登女郎们穿行其中;端着酒杯,说着讨好的放荡的话语,举杯敬酒;觥筹交错中迷醉了人的眼。 “楚先生,可以一起喝一杯?” 楚远乔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清脆女声。 楚远乔抬眸望去。 从长廊的另一端,走过来一个女人。女人娇笑着,扭着腰肢朝他走来。她烫着时下流行的大波浪卷,一件西式的紧身裙将她的身子裹得曲线毕露。 待她走近细看,应该很年轻。她皮肤吹弹可破;眼睛很大,水汪汪的;眉毛是细长的,眉尾稍微向上扬起,有一股勃发的英气。 她的长相无疑是美丽的;但是,好像特意化着这浓浓的妆。她抹着鲜艳欲滴的红唇,擦上厚厚的脂粉,显得成熟妩媚;与她的实际年龄不相配。 楚远乔马上认出。那一次来这;看到的与山本一郎搂抱跳舞的女郎,就是她。 “小姐,您是?……”他礼貌地点头,装作不认识。 “陈茉莉,大家都叫我茉莉!”茉莉端着了两杯洋酒,笑盈盈地递给他一杯酒;千娇百媚地望着他;“楚先生,幸会!您,是与陈司令一道来的?” “茉莉小姐认得我?”楚远乔眉头一扬,笑道:“茉莉小姐好像很了解我?您追踪我,是想通过我,与陈司令搭上线?” “楚先生,我对陈司令没兴趣!”茉莉笑意很深;她喝了一口酒,伸出食指若无其事地在他胸口压一下;“你,才让我感兴趣!” “我?一小小的小小的秘书?……既没钱,也没特权!”楚远乔夸张地耸耸肩,讪笑;“茉莉小姐想接近山本君,希望本君推荐您去演电影。现在,您若换成陈司令,兴许也有戏!楚某人轻位卑,与电影圈的人素无交集,也真没那个能力!” “楚先生,您听我说!”茉莉食指一抬,凑近他耳畔;低声道:“您与夏小姐同在美国学习;……刚娶了夏家千金;你永远比不上夏小姐有钱。你心里,觉得公平吗?” “茉莉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楚远乔立即板起脸,轻轻拂开她的手;“你是在挑拨离间!茉莉小姐,您太缺乏教养了!” “楚先生,别误会;……”茉莉狡黠地一笑,朝他眨眨眼;“您,有没有想过再拿一份薪水?至少,会比您保安部的薪水高出很多。” “茉莉小姐啥意思?楚某听不明白,还请您指明!” 楚远乔心内一凛;突然想起顾语霓的话。 这茉莉小姐,莫非是军统的人?军统特别行动人员,装扮成三流演员想混进日本人身边,无论使多少劲儿也没能成功? 军统的人开始将目标转移,因而就物色到了他楚远乔? 楚远乔不动声色地,抬头望着她:“茉莉小姐,明人不做暗事;……有话,您请直说!” “此处不宜细谈;”茉莉附在他耳畔,朱唇亲启;“楚先生若有意,明日中午到锦江饭店,会有人与你认真洽谈!” “谈……谈什么?” 楚远乔佯装不明白。但是,又表现得很感兴趣的样子;“另外一份薪水?做什么,能忙过来?” “楚先生放心,你,肯定行!”茉莉粲然一笑。 他想了一会;抬起头,直愣愣地问:“若去锦江饭店;……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还有,我过去找谁?茉莉小姐你吗?” “明日,随时都可以!”茉莉那双勾人的眼瞄着他;“到锦江饭店门口,会有人接应你!” 她说完,抛了一个媚态的笑;转身,扭着腰肢走了。 …… 军统的人盯他,不是一天两天的;确定他是可用的人;并且有十分把握,觉得他会上钩。 军统一方觉着,他手头窘迫,想用钱财来打动他;所以,指派茉莉来与他接触。 呸!本少爷,从来视钱财如粪土好吗? 不过,这是打入军统内部最挈合的时机。 他不能接触自己人,也不能上级领导人联系。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让盯梢的人放弃他。 作为特科的成员,他必须具备在特殊环境下独立完成任务的能力。楚远乔暗暗下了决心。 …… 第二天中午,楚远乔随意寻了个由头;说要去下边警所了解情况,溜溜哒哒地出了保安部的大门。 他一走到锦江饭店那条路上;第六感告诉他,后面有人对他盯梢。 他佯装不知道,继续踱着步子前行。走到锦江饭店门前,他才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人紧追两步上前,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楚先生吗?请跟我走!” “哦?!” 他佯装一愣;点点头,尾随其后蹩进了电梯。 电梯咣当咣当响着,又突然停了下来。 电梯门慢慢启开,有人在门边候着。 那人衣冠楚楚,崭新的定制西服,头发抹了厚厚的头油,显得锃亮。他一支白手套伸过来;“楚先生,欢迎你来!” “先生,您是?……” 他显得很局促不安;将手在身后搓一搓,这才伸出手去,与那只白手套握一握;怯怯地说道:“那个,我……我,我是茉莉小姐介绍来的;……” “楚先生不必客气,请进吧!”那人笑容可掬,伸手邀请他进去。 楚远乔点点头,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停。 “楚先生,我是军统特别情报处的人员!”那人笑容可掬,说道:“军统上海站谍报系统,欢迎您的加入!” “军统?……谍报?……” 楚远乔的瞳孔立时放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不,不;……不行,我不行!” “楚先生,您为何这么说?” “陈司令若知道,还有日本人知道;我替军统的人办事,他们……他们非要了我的命不可!”他低声求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冒出来;“这位先生,你这份钱,我挣不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着话,急着往外走。 “咔嚓”一声,身后传来枪栓拉动的声音。 “楚先生,日本人会要你的命!你以为,我们是吃素的吗?”那人声音低沉,透着一股狠劲;“你,若这样踏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我,真不行!”他转过身,哭丧着脸;“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 “嘿嘿,还有你年轻美貌的娇妻!放心,你若去了!我们会好好待她的!”那人黑着脸,黝黑的枪口瞄准他:“……身为中国人,不知报效国家;却心甘情愿为日本人卖力。你,枉为读书人!是国家民族的败类!” “好汉,大爷;你们饶过我吧!……我只想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不行吗?”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人拦着你安分守己过日子呀!”陈茉莉不知何时进来。她没有画浓妆,显得很秀丽。她轻言细语;“你一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啊?” 他抹了一把脸,辨白道:“我没有,我是怕!” “怕什么?怕死吗?”茉莉笑道:“放心,我们的人会暗中保护你的。” “真……真的?”他脸色平缓了许多。 “日本人还能蹦达几时?……你是中国人,在美国念书;反过来替日本人卖命?美国人都跟小鬼子干仗,你害不害臊?”茉莉奚落道。 “行……行了;你甭说了!”他哭丧着脸,无可奈何说道:“说吧,我该做什么?” “简单!”茉莉抛出一个媚眼;“你只需定期向我们报告,你与陈永杰一起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像写日记那样,你每天记录一份,抄给我们就行!” “啊?就这些?……”他笑逐颜开;“不是让我去杀日本人,搞什么暗杀活动?这个,确实好办,简单,简单!” “你要明白,我们有纪律。你不能糊弄我们,行动要保密;”茉莉语气严厉;“你的小娇妻也不能知道!” 第二十五章 秘密行动组 “明白,明白,这个我自然明白!”楚远乔得了横财,心里沾沾自喜,还忙不迭地点头;“放心,我怎能让太太知道这?” 陈茉莉与屋里另两人点头,会心地一笑。他大方走上前,说道:“楚先生,您过来认识下我们的组员。” 茉莉指指,那位衣冠楚楚戴白手套的男人;骄傲地说道:“这位是我们的队长,莫先生!” “莫先生好!”楚远乔微微鞠躬,毕恭毕敬向他点头。“鄙人楚远乔,以后请您多关照!” 楚远乔恭敬的态度,莫先生极为受用。他略微欠身,矜持地点头;“小楚,好说!” “他是吕七!”茉莉转身,指向先前带路的年轻人;“他以后与你联络;……你每天的活动收集记录好,吕七负责去你那里取!联络的地点和方式,你们自己搞定。” “楚先生好;……”吕七点头哈着腰;“以后,您多关照!” 吕七很年轻,看上去像个学生。 楚远乔学着莫先生那样,矜持地点点头;“吕七,好!” “小七,你以后好好配合楚先生,将他的记录准时带出来。”莫先生点点头,又道:“为了方便联络,小楚啊,得给你取个暗号。” “暗号,那是干啥?”楚远乔眼神懵懂,装作很无知的样子。 “军统的谍报人员都有暗号,”莫先生表情严肃,说道:“你叫苍狼,归属我特别行动组!” “苍狼?”楚远乔嬉皮笑脸;“哇,这么劲爆?我喜欢!” “特工的秘密工作,哪是什么好玩的?”茉莉悄悄提醒他;“楚先生,队长还没说完呢!” “哦,对,对;……”楚远乔回过神,腼腆地说道:“莫先生,您请讲!” 莫先生微笑道:“你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茉莉会与你经常联络,将一些相关的技术教授给你。……” “我与茉莉小姐配合?”楚远乔踌躇着;“这,恐怕不好哦;……我是有家室的。万一,……” “小楚,你若做得好;我会呈请上峰对你嘉奖!”莫先生望一望他,脸色一沉;“但,你要敢糊弄我们;会从你薪水里扣钱!” “扣钱?这……这个;……你一个月给我多少?”楚远乔瞥一眼,暗戳戳地,小声问:“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预支一个月薪水?” 他声音越来越小;油头滑脑的模样,为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不就是视财如命,锱铢必较? “你敢?……”茉莉低吼道。 “哎呀,茉莉小姐!你们给我画了一幅美景,说得天花乱坠像真的一样。怎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在耍我?”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他蹙眉道:“你们个个有枪,兴许是黑道上的人呢?我不想干,你们用枪指着我。我没有办法只能配合你们。但,你们也要有些诚意吧;万一,我竹篮打水一场空?……至于说这诚意,看舍不舍付出了。” “小楚,说得很有道理啊!”莫先生拽下手套,将手上的腕表摘下;又从上衣兜内摸出钱夹从里面摸出几张美钞。 他潇洒地将腕表和美钞,往他那边的桌子上一甩;“小楚,这腕表和几张美钞,你先收着!” “要得,要得莫先生倒是爽快!就冲您这样大气,愿为您效犬马之劳!!”楚远乔立时眉开眼笑。他拾起美钞揣进兜里;将腕表重新递过去;“这腕表,我不能收!我怕,回家后;会说不清楚!” “好,就要你这句话!”莫先生戴上腕表。满意地说道:“小楚,好好干!我看好你!” “是!谢谢长官美意!”他笑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茉莉,既这样,就先谈到这!”莫先生戴上手套,将风衣穿上,拿了一顶礼帽戴上;“我还有事,先走了;细节问题,茉莉与他好好说;你们好好配合!” “是,队长!”陈茉莉道。 “队长,我送您吧!” “不用,汽车就在楼下!”莫先生那白手套一挥; “茉莉?”莫队长奇怪地瞅她一眼,又点点头;“好,你送我下楼!” 他转过身,“小楚,你稍等!一些细节,一会儿茉莉给你说!” “好的,没问题;我等着!”楚远乔满口应承。 陈茉莉送莫队长来到走廊拐角处;轻声问道:“队长,您看他那副德性?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这样的人,能行吗?” “他若不贪财,能给咱们办事?……我刚开始还怕他不贪呢;他若不贪,我还不放心。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 “哦,队长为何这么说?” “在保安司令部那样的地方;……一个再纯洁的人都会变得龌龊不堪;到那样的地方得被熏染成什么样?他若没有污点,能像一名斗士那样,出污泥而不染?那人是不是就太奇怪了一些?” “队长这么说,确实有道理!”茉莉轻轻点头:“那么说,姓楚这小子,我们决定用了?” “对!”莫队长认真地点头;“你找时间找机会,尽快将他训练成为合格的谍报人员。” “是!谨遵队长令。” “抓紧时间,别耽误了!毕竟,小楚还要回保安部。” “是!” …… 莫轻妤从商行下班,开车回到楚宅;将汽车停在院中。 老管家像往常一样过来迎她;“少奶奶,你回来了?” “是,”轻妤下了车,抬眸道:“李伯,远乔哥回了吗?” “少爷,他还没到家呢。”老管家轻声说道:“少爷公务繁忙,最近回来晚一些;少奶奶您先进去吃晚饭,不用等少爷了!” “嗯,” 夏轻妤点点头,进了后厨,随便用了些菜。 不知道吃的什么,也是索然无味。 用过晚餐,轻妤踱着步,走到楚远乔房前。略微迟疑了一下,慢慢推开了房门。 他,还是没有回来。 夏轻妤有些怏怏不快;回转身,进了自己卧房。 最近,他像是特别忙,回晚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觉得很不正常。 该不是真有什么事儿吧? 她想起,那天看到的那张便条。 若是做秘密工作,这表现也太出格了吧! 左思右想得不出答案,她心里越来越烦躁。 她不由叹了一口气,拿了一本书看起来;书上一行又一行的字,被飞快地翻过去;…… 她眼睛盯在书上,脑中丝毫进不去东西。 这时,隔壁卧房的门咯吱响了一声;然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 夏轻妤站起来,冲进他的房间;“远乔哥,你回来啦?” “轻轻,你没睡?” 楚远乔一愣,可能是太专注了,没想到她会过来。手里拿着的笔记本,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轻妤动作快,走过去利落地拾起来。他笔记本上一行行娟秀的字;…… “这,是什么?” 她认得远乔的笔迹;上面的字体纤细,肯定不是他写的。 “没什么!轻轻,你给我吧!”他蹙眉,脸上有不悦的神色;“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天天回来这么晚吗?” “轻妤,别闹!” “是谁?她谁?”轻妤指着笔记本,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态。 “谁也不是!”远乔有些不高兴;“将笔记本还给我!” “不,你告诉我,她是谁?” “你相信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我就想知道,是谁?”夏轻妤也提高了声音;“你哪怕随意说一个人也行!” “我说一个人,你也不会认识啊?”远乔脸色暗了许多;“笔记本上记了很多东西;……我要忙着整理,你先给我!” “若是不呢?”夏轻妤很倔强;双手死死地抓着笔记本;眼睛狠狠地望着他;“我今天不给你,你能将我怎样?” …… “谁也不是!”远乔有些不高兴;“将笔记本还给我!” “不,你告诉我,她是谁?” “你相信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我就想知道,是谁?”夏轻妤也提高了声音;“你哪怕随意说一个人也行!” “我说一个人,你也不会认识啊?”远乔脸色暗了许多;“笔记本上记了很多东西;……我要忙着整理,你先给我!” “若是不呢?”夏轻妤很倔强;双手死死地抓着笔记本;眼睛狠狠地望着他;“我今天不给你,你能将我怎样?” “谁也不是!”远乔有些不高兴;“将笔记本还给我!” “不,你告诉我,她是谁?” “你相信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我就想知道,是谁?”夏轻妤也提高了声音;“你哪怕随意说一个人也行!” “我说一个人,你也不会认识啊?”远乔脸色暗了许多;“笔记本上记了很多东西;……我要忙着整理,你先给我!” “若是不呢?”夏轻妤很倔强;双手死死地抓着笔记本;眼睛狠狠地望着他;“我今天不给你,你能将我怎样?” “你听我说!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你要相信我,这都是我的工作!”远乔讪笑;“你小心眼,发小姐脾气;也得有针对性吧!” 第二十六章 霸道 院里,回廊下的灯突然全亮了。 不一会,木屐敲打在地面发出的踢踏声越来越近。 老管家问:“少爷、少奶奶,你们醒这早?是饿了吗?……用不用给你们弄些吃的?” 方才,他们争吵地很激烈,声音太大;老管家听得真真的。老管家操心这少爷;他是好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伯,没事;”楚远乔耸耸肩缩脖子,对着夏轻妤无可奈何地笑;“我与少奶奶参演了一幕英文戏剧;……方才,我们在对台词。不好意思,吵醒您了?” “对啥台词?”老李头一脸懵。“啥事再重要,也不能不睡吧?” 照顾好少爷,是他义不容辞的事。这,也是已故老太爷交待的;老李头有责任,也是善意地提醒。 “李伯,您回房休息吧;我们这就睡了!”夏轻妤冲远乔扮个鬼脸;低声道:“李伯,好厉害呀。” 在夏家,管家敢如此对主子说话;那,岂不是要翻天? “我爷爷给的特权,我家这样的管家,才是真的能担责的。” 楚远乔声音低许多,一个劲地与陪着笑。夏轻妤不好意思再说啥。 “少爷,睡吧!” 房门外的管家站在没动,压根就没走。电灯的亮光折射过来,从后背投到房门上,黑魆魆的。 “远乔哥,他这是要看着我们睡;守在门外吗?……”轻妤望着他直咋舌。 “嘘!” 远乔伸手关闭了灯;低声道:“别说话!假装睡,委屈你了;……” “哦,……”她轻声道:“好黑呀,我……我怕黑;……” “别怕!我在这;……”他伸手摸到她探出的手,将她拥在怀里;“就一会;一会就好!” 她窝在他怀里;…… 她和他挨得这么近,能感觉到他胸腔内砰砰砰的心跳声。 老管家紧紧站在门外,站了好一会。直到,确信他们都睡下了;他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楚远乔‘啪’地扭开了电灯。 “轻轻,” 他轻声唤她;她,没有动静。 他一低头;轻轻窝在他怀里已睡着了。她伏在他胸前,唇角微微上弯,卷而长的睫毛搭在眼帘下微微颤动着。她大概是困极了,就这样子睡着了,睡得还很香甜。 “轻轻,……”楚远乔望着她;心里也内疚;“你放心,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都是工作需要。” 夏轻妤眸子动一动,翻过身呼呼睡去。 楚远乔没有将她抱走;挨着她身边躺下。 不知是不是怕老管家说;还是,他心里觉得,与她有夫妻名分;同床共寝无可厚非。 …… 下班后,夏轻妤随父亲一起来出席一场酒会。 这是英租界的一间洋房;酒会正在举行中。 她着西式裙装,戴着一对碧绿玛瑙耳坠,打扮入时。她对这宴会无甚兴趣;右手不时拿起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肉丸;…… 她完全没有口味;手持一杯洋酒,来到阳台上观光。从这里,能看到大街上很远的街景;美轮美奂。 夜色很美,一对又一对俊男美女相携而入。 洋楼正门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了她眼帘。 楚远乔西装笔挺,挽着一位摩登女郎信步走进大门。 女郎头发是时新的大波烫,身材窈窕打扮入时,瓜子脸上一双丹凤眼,柳叶眉向上挑起,显得有些英气。她手指上抹的红蔻丹,又显得风唇味十足;…… 这女郎,那么像三流明星陈茉莉? 她后背嗖嗖冒冷汗,心底阵阵发冷,脸色很不好看。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问旁边的服务生;“那位小姐,是谁?” “哪位?”服务生抬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茉莉小姐吗?电影明星!” “哦,谢谢!” 夏轻妤不再言语。 茉莉,是他们的人?她惊得几乎要掉下巴。 …… 楚远乔临时接到指令;茉莉要他,带她来出席晚宴。 她没有请帖;她知道,楚远乔能进去。 那英国人约翰,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所有人都知道,楚远乔同是哥大毕业。 楚远乔没法拒绝;军统特别行动小组还在考察他;他必须好好表现。 茉莉跟随楚远乔进了宴会厅。茉莉便甩开了他,自顾自地走开了。 她走到临窗的桌边停下;风度优雅地坐下来。她朝四周望望,便很快收回了眼神;她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送进嘴里细细品起来。 右手拿箸夹起一口菜,送嘴里细细咀嚼着。她一扬手,手帕不小心落于地。 这时,一位风衣男子恰好走到她桌旁。他看到地上的手帕,略微停顿片刻。他蹲下去,拾起手帕儒雅地递过去;“小姐,这是您的手帕?” “哦,”茉莉抬眸,略有些羞涩,红着脸说道:“先生,我完全没在意;……” 她接过手帕,微笑着致谢。“谢谢您!” “不客气!”风衣男子摘下礼帽,微微鞠躬,问道:“小姐,我可以坐下吗?” “先生,您请便;无妨!”茉莉媚眼含情,露出一个勾人的笑。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像极有诗情的诗人,轻轻念了一句;“桃花乱落红如雨。” “落花时节又逢君!” 男子像是不经意接上下句。 “嗯,先生,您这句诗好,很有些意境啊。”她粉面含笑。 “哪里,小姐起兴好,鄙人不过应个景。”风衣男谦虚地说道。 “先生,初次见面,我和你竟是很投缘;我敬你!”茉莉倒了一杯洋酒,递给对座的人。 “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风衣男接过酒,轻轻饮了一口;“谢谢,值此良辰美景,遇见佳人,还尝美酒!良辰美景不虚度,好生痛快啊!” 两个人眉目含情,你一句我一句,说些风花雪夜的诗词。外人看来,像是年轻男女的偶遇搭讪。 “先生过奖了。有缘,才能相遇;……”茉莉一面说着,又倒酒要敬他。 “不,鄙人不甚酒力,真不能再喝了!”男子放下酒杯,对着她直摆手。 “我还有事,即刻要走了;……”风衣男子笑道。 茉莉很尴尬,脸上颇不悦;尖酸刻薄道:“外表光鲜,不过是光有皮囊。” 风衣男子笑笑,略微低头;朝她欠欠身子,便离开那张桌。他离开房间,走到院里;四处溜达。没人注意,他慢慢走出洋房,到夜色弥漫的街上,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 夏轻妤在阳台上一直看着。 此时,陈茉莉一人坐在那。轻妤端着酒杯正要过去;被一高个子挡住了去路。 “轻轻,你别过去!” 夏轻妤抬眸,讽刺地说道:“这位不是某位女郎的舞伴?……这会儿,怎么不去陪人家?” “别置气!”楚远乔伸手挽着她腰,重将她拉回到阳台上;“那个女人危险,你不要靠近她!” “哟!你这是怕她,还是护着她?”夏轻妤心里泛起酸味,嘴里依然不肯服气;“这有什么不能见?……不是你工作上的朋友吗?” “轻妤,别胡闹!”远乔低声道:“他可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个样子;……听我说,不错,确实是我带她来的。实际上,来这,并不是因为我。” “不是你,那又是谁?”夏轻妤心里不相信;“你不是编瞎话来哄骗我吧?” “丫头,我要怎么说,你才能信?”他黑色的眸子一凛,露出凶狠的目光;“你听话,老老实实在这呆着!那个女人,千万别理会她!” “我不过想过去,说说话交交朋友;不行啊?”她很倔强,依然坚持。 “不行!”楚远乔态度很坚定。 “我说,偏要去呢?” “轻轻,乖乖的;……晚上回家,我跟你讲!” 远乔余光看见,茉莉正朝他走过来;…… “不,我偏要去问!”轻妤不依不饶。 “轻轻,……” 他将她顶门前;低眸勾唇,重重地吻上她的芳唇;…… 他这霸道的一吻,吻得又重又狠;夏轻妤猝不及防,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低吟一声;“嗯……” 第一幕,陈茉莉正好瞅个正着。她本来想叫他一起走;都已经走到一半,硬是不好意思往前走。 茉莉低头想了想;转过身,悄悄退了出去;…… 远乔瞥见茉莉的背影离开。这才抬起头来,低头看去;…… 可爱的小娇妻脸颊绯红,食指压住自己的唇;瞪大眼睛望着他;“乔哥,你……你,这也太霸道了!” “怎么,不喜欢?”他低声问。 “不,我喜欢;……” 这话刚说完,脸颊更红了。她羞得又扑进他怀里;“大庭广众之下,羞死人了!你坏;……” “这有什么,我们是夫妻!”他望着她,有些小得意;坏坏地笑道:“你要乖,以后要再不乖;我还这样亲你!” “嗯嗯,……知道了!” 她抚着芳唇;脸颊更红了,红得像喝醉酒一样。 夏初实看见了这一幕,心里却很安慰。虽觉年轻人猛浪了些,但是,说明夫妻两人感情甚笃。 他心里笑一笑;颇觉得女婿有勇气,能制服他的女儿。 第二十七章 误会 楚远乔寸步不离轻妤,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在他的温情攻势下,夏小姐不好意思对夫君发难。 回到家后,楚远乔一如以前,礼貌而客气地送她到房间;“轻轻,晚安!” “远乔哥,”轻妤热烈地望着他。他大庭广众下那个吻,让她倍感期待。“你,可不可以陪陪我?” “轻轻,太晚了!”他装做很困乏,打了个哈欠;说道:“今天很累吧,早些休息吧!” 他捏捏她的脸,略带歉意地说道:“改天,有时间再陪你聊。” “哦,远乔哥晚安。” 楚远乔在家对她,与宴会上的他判若两人;夏轻妤莫免心意阑珊。 陈茉莉挎着自己夫君堂而皇之出席宴会;夏轻妤心里这口闷气,怎么也出不去。夏小姐也不是轻易能糊弄的。 “我很想知道,你和茉莉小姐是怎么回事?”她抬眸,很咄咄逼人。 “工作需要;……你不要问的好!”楚远乔冷冷的。 “你说,她很危险;你为啥还与她接近?” “轻轻;……”他望着她,真拿她没辙。“有些事,不知道是明智的。月盈则缺,水满则溢。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利;……” “远乔哥,心里有疑惑,能如何解?”她不死心。 “疑惑?”楚远乔顿一顿,说道:“轻轻,相信我便好;其他的,别问。” “你什么也不说,让我如何信你?” “好,你想知道什么?”楚远乔直视她;“给你三分钟;……” “交际花茉莉怎么回事?”夏轻妤脱口而出;憋在心里的话,她不得不说;“我看到,她挎着你的胳膊来的;……你之所以吻我,是不想我与她照面?” “轻轻,别瞎想!她去接头,取她想要的东西;”楚远乔蹙眉;“那时,你若上前去;茉莉便知,你在偷窥她。她为了自保,很可能会对你下手!” “下手?……什么意思?” “会要你的命!”楚远乔伸手夸张地在脖颈上一横,“咔嚓,死啦死啦的;……” “你吓唬人吧?”夏轻妤不信;“为了保护茉莉,这样的话你也编得出来?” “不是危言耸听;”楚远乔头疼得紧;不说点厉害的;恐怕她不会罢休;“茉莉本名陈茉莉,她可不是什么三流演员,是国民党特别行动处的特工。” “她,军统?”夏轻妤微微张嘴;“所以,你成了军统的人?” “轻轻,你问得太多了!” “远乔哥,军统的人很野蛮,你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远乔哥一人在三方周旋,轻轻真很担心!”她对着他眨巴着眼睛,跃跃欲试;“让我加入吧。我可以帮你,帮你对付那些人!远乔哥可以腾出手来,心无旁骛地做事。” “轻轻,谢谢你!”楚远乔低眸,直视着她的眼睛。“做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必须拒绝;将她刚起的好奇心掐灭。 楚远乔知道,他这一步迈出去;再没有回头路。她一心维护他,他不是不感动。 做这样危险的事,一旦泄露几乎是掉脑袋的。这样年轻又灿烂的年纪,还是让她做她的大小姐为好。 夏轻妤说过好几次,楚远乔顾左右而言他;不予理会。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周末早上,少奶奶将夫君堵在门口:“远乔哥,你要出门?” “是,约定的时间到了!”楚远乔抬脚欲走。 “远乔哥,你推三阻四回避,是没用的!”夏轻妤不退让。 “轻轻,与陈司令约定,去见山本一郎。”楚远乔正色道。 “真的?” “当然!”他郑重地点头。“保安司令部的通告,是不能随意请假的。” “哦,”夏轻妤没法,不得不让步;“你,早点回家;……” “嗯!” 楚远乔点头,转身离开了。 楚远乔走出家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 汽车出了城,一路向南疾驰,在一处山坳前停下。 有几人从屋内出来,在车前一字排开。这些人个个黑衣黑鞋黑礼帽,表情冷漠板着面孔。 为首的,将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表情。那人手一抬,头一点;有个壮汉走上前来:“楚先生,请您下车,跟我们走!” 楚远乔下车,傲慢地问:“我是保安司令部的,出来办差的。你们,干什么?……” “楚先生,我们军统站的;站长有事,请您过去一趟!”对方依然沉着脸,向他鞠了一个躬,客气地回答他。 “对不起,我与你们军统站,素来无瓜葛;和你们站长也不熟!这个约,我还是不赴好。”楚远乔冷冷地说。 他明明收到的保安司令部的电话;军统的人怎会知道?眼前的情形,有些不明;他想尽快走。 “对不起,楚先生,说请;……对您,可是客气的!” 那壮汉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往他面前晃一晃;说道:“楚先生为伪政府办事,是国家民族的败类。杀你这样的,代表民心民意!你,若不想死,请配合一下!特事特办,这是拘捕令,请您配合!” “拘……拘捕我?……你们凭什么?这里是上海!” 看不出他神色慌乱;楚远乔气定神闲,缓缓地说道:“嗯,……这样,你们容我回家一趟,我回去取件衣服,再随你们走!” 那人往前一站,毫不讲情面;“楚先生,对不起!时间有限,没工夫跟您磨洋工。请您,还是配合好!不然,别怪我们兄弟不够意思!收到命令,来带您回去;执行公务而已。放心,事情过后,我会送你回去的。” 军统站拘捕人,有那么容易送回?请神容易送神难,不死也得退层皮!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楚远乔头上,汗珠涔涔而下。 “即如此,我跟你们去吧!” 越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分寸。他斜睨着中间的那位,问道:“请问,我是上你们的车,还是我开自己的车?” “我们有规定的。您的车,我们不能动。上我们的车,跟我们走就行!” 这位一直站在后面,带着大礼帽压得很低;声音有股阴柔的气息。 难道,这人是女人? 楚远乔客气地问:“请问,怎么称呼?” “少废话,往前走!” 后面有人催他。 显然,她不愿意多说。 “好,我随你们去;……”他点头,坐到军统的吉普车里。 吉普车发动起来,风驰电掣般离去。 汽车一路颠簸着前行,过来好一阵子走到一处更隐蔽的山坳里停下来。 看来真是自己太大意了,接到一个电话就出来。保安司令部里也有军统的卧底?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楚远乔下了车,这是一处独立小院;四周空旷没有别的人家。 “楚先生,到了下车吧!” 楚远乔默默点头;跟着他们进了屋。 两个持枪的彪形大汉,上前来搜了他的身,推搡着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然后,将房门反锁了。 黑夜来临,四周一片黑寂寂的。屋里黑黢黢的,只从狭窄的窗缝处透出一些亮光来。 他默默在屋子里坐着,眼前什么状况,他一概不知。 时间滴滴嗒嗒的往前,他的心里不由得焦灼起来。 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了吗? 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绣花针落地;屋外墙角有唏嗦的动静,像是猫儿狗儿喘气的声音。 他蹙眉,答应了轻妤,要早些回去陪她的;这回他又要失约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灯突然亮了。 那灯泡明晃晃的,让人很不适应。他赶紧闭上眼睛,要适应一下。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有冷风从外吹进来;…… 门,从外面打开了。 “楚老弟,误会误会!我来晚了,他们将你拘到这,真是不好意思!” 他四十左右,一身西服笔挺;头发锃亮的像是抹了厚厚的一层发蜡。 “莫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远乔很是奇怪。 “有件事情,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莫先生尴尬地笑笑;“还好,误会一场!事情已经澄清了;……” “什么事情?什么误会?” 楚远乔一脸懵;这次,他可不是装的,是真的很懵。 “你带茉莉去英租界参加宴会,记得那次吗?”莫先生笑着问。 “嗯,还不是她逼我去的!”远乔气嘟嘟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 “小楚,别闹情绪!这事情也是凑巧了!”莫先生解释道:“与茉莉接头的那位情报人员,从英租界出来之后,突然离奇失踪;……军统开始查找这事情。你,带着你的太太一起出现在酒会上;……这件事,就很令人可疑!” “我太太?……你们将我太太怎么了?”袁桥心里一颤一颤的;“她……她,……;” “哦,小楚,太太没事!”莫先生连忙说道:“那谍报人员出来,上了一位妓女的家里。为了妓女,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他头上开花,进了医院;……呵呵,确实是误会!” “你们,岂有此理!” 第二十八章 心疼她 “小楚放心,楚太太没事!”莫先生掏出丝帕擦擦汗,尬笑道:“我们的人与那人刚联系上。他,与一位风尘女子有染。从英租界出来,他去了烟花柳巷;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他被人揍得头上开花,被送进了医院;……呵呵,确实是一场误会!” “一场误会?……你们就将我抓了来?真是岂有此理!”楚远乔急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嚷道:“我抗议!你这样对待合作者?我严重怀疑你军统的诚意!” “不,不;……纯粹是误会!”莫令坤耐心地解释着;“那人较为特殊,他平常不露面;是盟军在上海的谍报员。第一次与我们联系,离开英租界便失踪了。盟军方面的情报组织怀疑,来电催问,我方压力大;……” “莫先生这话说得真有理!盟军方情报人员出了事,让我一编外人士担责?”楚远乔嗤之以鼻;冷笑道:“莫名其妙被你们劫持到这,还被关这样一间黑屋里;……我心里觉得不公!这损失,谁来负?” “小楚,那个;……您的损失,我会赔偿的。”莫先生讪笑着;“只是,楚太,她不肯回家;……劳烦你去劝劝。” “我太太,她不肯回家;几个意思?……” 楚远乔心里一颤;后背和前额上涔涔的汗珠往下落。轻轻,她出了什么事? 他黑眸一寒,死盯着莫令坤。 “呃,……这;……”莫令坤显得极难为情;“你从家里出来,令夫人开车悄悄跟在后;……我们没法,只能拘捕她;……” “你们,将她怎样了?”楚远乔脸色一沉。“别逼人太甚!” “误会,真的误会!”莫令坤的脸一阵红,再变得一阵白;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我们劝她回家;可,她却不肯听。她说,非得要见到你;她才会离开!” “轻轻,她现在在哪?”楚远乔脱口而出。 “小楚,我的意思;……你亲自去劝她回家。” “我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楚远乔冷笑:“她,在哪?我去接她!” “好,这样就对嘛!”莫先生点头,放下心来;他朝外喊道:“茉莉,整件事因你而起,你领小楚去吧!” “茉莉,在这?”远乔愕然。 “楚先生,……;”茉莉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很是尴尬;“您,跟我走吧!” “废什么话?还不快带我去!” 楚远乔不想再啰嗦了。他心里真担心,轻妤会出什么意外。先找到她,将她接回家要紧。 …… “乔哥,……”夏轻妤见到他,兴奋地扑了上去;“我看见一帮黑衣人将你带走了,你没事吧!” “瞧,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看见她丝毫无惧,远乔暗暗称奇。他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揽着她的肩,温柔地望着她;“轻轻,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嗯,乔哥,我没事!”她粉面含羞;大眼睛扑闪着;“我们,可以回家了?” “没事了,我们回家!” 楚远乔紧握着她手,在军统一干人的注目下离开。 轻妤的眼睛忽闪忽闪望着他。 她一看到他,心里那一丝丝慌乱竟跑得无影无踪。他如此心焦;她没有害怕,心里是高兴的。“远乔哥,你心里也很紧张我么?” “轻轻,你若出了事;我如何能安心?”楚远乔低眸心疼极了。 “轻轻,我问你,你怎样会被人劫持?”楚远乔满脸严肃,“你将事件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得隐瞒!” “哦,好!” 夏轻妤认真地点头;“我目送你上了路旁的福特车。我不想你那么劳累,给陈司令打电话为你求请。陈永杰说,他并未派你公干!” 陈永杰没找!那,是谁找的?又要去哪? 夏轻妤心里“咯噔一下,远乔哥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夏轻妤开上汽车,冲出家门去追。 她开汽车沿路寻找。在城郊,问询路边的小摊贩,确定了那台福特车望南边走的。 夏轻妤开着车一直望南行驶;到了荒郊的山坳看到那台福特车。 她赶忙停车,下车进前去瞅;…… 车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她正欲转身;一杆黑黢黢的枪对准她的后腰。 “别动!举起手来!” “哦,我……我;……” 她声音发颤;慢慢举起双手。 越显得害怕;对方会放松警械。这时候,只能是装柔弱,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装着很害怕,抖索地问:“这,这是哪里呀?……我迷路了!您行行好,送我回去吧。我会重谢你的!” “别说话,进去!”对方瓮声瓮气回道。 “想绑架我?……过不了多久,你会被发现的。你吃不了兜着走!不如,你将我送回去,要什么,都好说!” 轻妤转过身; “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你需要什么?是要钱,还是要物;……这些,都好商量的。”她讨好道。 对她的利诱,彪形大汉并不理睬,推搡着她进了屋里;“少废话,进去!” 那汉子将房门反锁进里去复命了。 过了没多久,听得“吱呀”一声响;门从外面打开了。 “我当谁呢?……这,不是夏家千金?好久不见!” 这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 夏轻妤定睛往前瞅;前面站着一名女子,穿着时尚的制服,头发卷曲烫染成大波浪;一张鹅蛋脸上一抹红唇很醒目。她妖媚的眼神,冲着夏轻妤笑着。 茉莉小姐? 夏轻妤脑中“轰”一声响。 她怎么在这?远乔说,她是军统的人;要装作不知情的。 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她脸上堆着笑,套着近乎;“茉莉小姐?您,真是神秘呢!是来找我吗?我们真有缘分呢。” “呵呵,确实,没想到原来是老熟人呢。”茉莉笑道。 她脸上依然笑着,装出很高兴的样来。“茉莉小姐,我开车迷路了!这样好了,遇到了熟人,很快就能回去的;……” “夏小姐很会说话呢!可惜,我不会上你的当!”陈茉莉冷冷一笑;“你们夫妻配合起来,相得益彰;……厉害得很!” “配合?……厉害?……”夏轻妤不懂。 “装真纯?好好装!”陈茉莉一对红唇变了形状;吼道:“上次,在英租界英国人约翰的宴席上,你们夫妻俩是如何跟踪盟军的谍报人员?说!他,到底是死是活?” “什么?……”轻妤瞥她一眼,一脸懵;“什么跟踪?什么死、活的?……茉莉小姐,您是在演电影么?接的什么片子?……” “夏小姐!”茉莉的脸色一变;“我没开玩笑!请你正经点!“ “茉莉小姐,您这话说的;……”夏轻妤瞥她一眼,轻蔑地说道:“我夏家不缺钱,无需像您那样抛头露面,挣得那几个辛苦钱!不配合您演戏,我就不正经吗?真是岂有此理!” “夏小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陈茉莉几乎被她这嬉笑嘲讽的语调逼得发狂。“我不与不开玩笑!” “好呀!你说,我且听着!”夏轻妤装作一本正经;“你这入戏太深,我也真是服了!” “夏轻妤小姐!”陈茉莉愤怒了;“还装!来人,将她吊起来,狠狠地打!“ “茉莉小姐,我控诉!”夏轻妤嚷道:“你……你,这是赵良青帮还是别的什么做靠山?随意吊打人?我不服!” “你?……”陈茉莉狠狠咬了咬下唇;“还给我装糊涂?看她能装多久?……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我抗议!在上海滩,不看僧面看佛面;更得看钱面吧!”夏轻妤冷冷地说道:“谁还不给财神爷几分面子么?“ “夏小姐,你……;别逼我!”茉莉气得要发狂;“我管你什么面,先打了再说!” “茉莉,……” 门外冲进来一黑衣人;瞥了夏轻妤一眼,俯下身在茉莉耳畔轻语几句。 陈茉莉发怒的脸渐渐平息;继而,又涨得通红,转变为尴尬。 她朝黑衣人点点头;黑衣人匆匆离开。 “夏小姐,对不住您了。”茉莉脸上堆着笑,讪讪地说道:“夏小姐说得对;……多少得给财神爷几分面子。一会,我们送您回府!” “你说请就请,送就送啊!”夏小姐瞥她一眼,脸一横;她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我夫君在哪?……他开的那福特车在外面,为什么没有他人影?你们,将他怎样了?” “楚先生没有事;夏小姐大可放心!”茉莉讨好地说道:“我们先送您回家!估计,您到家的时,楚先生差不多也回来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夏轻妤不依不饶;“茉莉小姐临摹两可的话,可别想糊弄我!” 陈茉莉没办法,才会去求楚远乔的。 …… “轻轻,幸好是误会。不然,后果真不可想象!”楚远乔略带歉意,用力捏捏她的手;“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我真抱歉。” “远乔哥,我不觉得害怕,真的!” 第二十九章 不能反驳 第二天,楚远乔若无其事回到警局。 他想看看陈永杰的反应,直接去陈永杰办公室。 他敲门而入,躬身问道:“局座,我来请示您,有没有特别指示?” “远乔,夏小姐电话跟踪得紧哈;……” 陈局长见到他;免不住戏虐道:“我以为,你们这些留过洋的年轻人与别的夫妻是不一样的。原来,你也躲着太太追求刺激;你太太也会因此生气动怒?你这,是虚情还是假意?” 他这读书人,不过打着新学幌子,骨子里依然老式做派。他是躲着太太出去,不好编排别的理由,只能说出去公干? 陈永杰很觉有趣。 “呃,局座;……我与朋友出游,朋友不带女伴;我也不好带吧。贱内发大小姐脾气,有些大题小做了!我真是没想到,她竟会追查;……让局座您见笑了。”楚远乔望着陈永杰,脸上掩饰不住,尬笑着;“男人嘛,多少也要一点点自由的;……” “呵呵,……无妨!”陈永杰呵呵干笑两声,“只是,……夏小姐电话来得突然。一时间,我真没反应过来,说没有派你执行任务;……你太太她,对你,没怎样吧?” “没事;……”楚远乔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轻妤,她是有些霸道的。我与她解释清楚了。” “没事了?”陈永杰有些不信。 “没事了,……真的!她,出发点是好的。”楚远乔道。 他拘谨地站着;装得像被夫人看管得紧,毫无自由的小丈夫;又不肯在外人面前承认。 他耷拉着头,说道:“局座,没……没别的事。我就去做事了。” “好,你去吧!”陈永杰忍住笑,“回家多陪陪太太,多多表现;……” “局座,……” 楚远乔瞥他一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局座,能否不再提它?” 陈永杰的哄笑,楚远乔很没脸。男人都要脸皮的,谁愿意人前承认惧内? “好,不提,不提了!”陈永杰忙止住了笑;正色道:“警局已将监听系统建成;即将在全市推行开。路秘书和你一起负责,有没有信心做好?” “局座放心!卑职一定尽职尽责,不辜负局座的教诲和信任。”楚远乔立正,大声回答道。 楚远乔请命,离开陈永杰办公室。 楚远乔能确认,那日真不是陈永杰的指令;那么,从警局总部给他电话的那人,到底会是谁? 他急匆匆从家里出来;那辆停在路边的汽车,是递钥匙的人开来的吗? 太匆忙了,他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那人穿着制服、帽子压得极低。 警局总部有军统的人。以后的行动,更加得小心。 夏轻妤突然介入;事发突然,好在有惊无险。 夏轻妤主动要求加入组织;他还没下决定。 他答应过母亲,不让轻妤介入危险中;他答应了母亲,要给楚家留后。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想让轻妤加入?他都不敢去想。 不让楚家在他这断了香火;给楚家留后,只能是拜托轻妤。 轻妤对他近乎狂热的挚爱,他不是不懂。他只需勾勾指头,微微暗示她,那丫头就会主动;…… 他的脸微微发烫;心里暗暗骂自己一句:无耻! …… 楚远乔从陈永杰办公室离开,回到秘书处;看到路明在他桌旁坐着。 楚远乔迎上去;“路秘书,你是在等我么?” “楚秘书,监听系统已建成;”路明站起身来,“上海是各国势力的集结之地。英美等国的间谍在这很猖狂,警察局任务艰巨。警察局将在全市密集展开。每三百米一个监听装置,均匀分布,拉网式展开,随时监听着;……” “哦,怎样监听?……”楚远乔脸色凝重,忐忑地说道:“我懂些英文;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听说,他们用的是无线电密码?这,我不太懂。” “楚秘书不必担心!”路明笑一笑,又说道:“梅机关山本君会派人来协助我们。有些密码,是可以破获的。” “哦,这样就好;……”楚远乔不断点头,像是放下了心。“路哥,说实话,我心里很没底。我略懂英文,从未与间谍人员接触过。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任何人都有可能;……可能是政府人员,也可能是商人,普通市民也极有可能。当然,甚至可能是外国人。”路明笑道:“取决于对手是哪一方。我们的对手,可能是盟军间谍,可能是军统,还可能是姓共的!” “路哥,你这样一说,我心里真没谱!”楚远乔微微张嘴,禁不住蹙眉;“你方才说这些,我很茫然,完全就抓不着边儿啊;……我们,难道要从茫茫人海中去找那些可疑之人?” “从茫茫人海中去找人?间谍脸上也不会写字,不需要我们亲自去抓人。我们从电台里去监听,听到可疑的目标和方位,通知执行队或宪兵队就好!” 路明望她一眼,笑道:“间谍需要发电报的,他们只要用无线电,就会有电波传出;电波一传出,监测设备就能够捕捉到它。行动队就随这个信息去抓捕人!” “哦,路哥这样说来,我仿佛明白一些;……”楚远乔望着他,诚心诚意地说道:“以后,还得请路哥多帮衬,多多关照!” “远乔老弟,你太客气了;……咱们,彼此彼此!”路明拍拍他的肩;“咱们彼此配合,好好打好这场装备仗!” “路哥放心,我明白!”楚远乔点头。 下班后,楚远乔从警察局出来,瞥见了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那辆汽车,是那么熟悉。 楚远乔心里不由一动。 他不着急往前。他按耐住心里的激动,越过那辆轿车,横跨过马路,慢慢朝前走了一段路;拐进路边的一条小道上。 他又往前走了三两分钟,那辆黑色轿车从后面追上来。轿车慢慢从他身边驶过;…… 轿车即将过去的一刹那间;车窗突然摇了下来。 车窗内,探出一个人来,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是顾语霓。 顾语霓回眸,微笑着朝他点头;然后,又将车窗快速摇上去。 远乔看见轿车往前开;…… 楚远乔无动于衷地看看,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走到马路的尽头,看见轿车停在路口。 楚远乔朝四面望一望,确定周边没有可疑之人;拉开轿车的门快速上了车。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楚远乔疑惑地望着她;“现在情况比较特殊,闲话短说;……” “嗯!最近,军统的人是不是找过你?”顾语霓急急问道。 “是!找我不止一次了!”楚远乔快速说道:“军统像是很急,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行动?语霓同志,你若知道,请尽可能详尽告知我!” “军统方面传来消息,的确是有行动!”顾语霓望着他,用力点点头;“我们的人,从那边的消息。军统上海站接到了上峰指令,为了抵制日寇在上海的猖獗行动;他们要针对伪政权,进行一次反扑,给日本人以沉痛打击。老A同志命令你,尽可能的配合军统,多给他们透露一些信息;帮助他们行动成功。” “这个,倒是不难;……”远乔冷静地点头;“只是,我不能确定;我这样做,会不会对将来的潜伏工作造成不利影响?” “放心,有人会掩护你的!你只需放手去做!”顾语霓语气坚定;“你给对方透露情报,能更快更好地赢得军统方的信任;……为了你能尽快打入军统内部!这是,上级对你的指示!” “上级的意思,我明白了。”楚远乔用力点头;他想了想,又说道:“语霓同志,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提?” “你说!”她道。 “关于夏轻妤;……我要再提一次,请组织上慎重考虑。”楚远乔望语霓一眼,说道:“夏小姐是一位心地纯良的女子,她大概已猜出我的特殊身份;……我不想她受到牵连。语霓同志,能不能请示上级,让她立即离开上海?” “上次,夏小姐救助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顾语霓点头道:“她表现得很勇敢,也很冷静。她临危不乱,能随机应变;完全可以成为你不错的伴侣。远乔同志,你应该积极争取她,让她成为我们的同志;你身边也就有了帮手。……毕竟,你一人势单力孤,该有这么一位能帮到你的人!” “这,上级组织的决定?”楚远乔默然。他想一想,又道:“她是很勇敢;但是,她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她,恐怕不能胜任;……” “想办法让她胜任!”顾语霓都一顿,说道:“你身边的任何人,组织上都有一一考察甄别;……现在,非常时期,容不得你挑选;也没时间再换别人了!” 顾语霓语速很快;话很果断,也很决绝;绝不容反驳。 第三十章 电讯二处 陈永杰在原电讯处的基础上,新划分出来一个二处。这是警局的一项改革。 电讯处原负责与日本方面的一些电传电报,只是简单地起到汇报与接收功能;并没有监听监视这一项职能。 在市府的号令及梅机关的肯定下。新设的职能部门自然要派上用场的。 陈局长宣布二处成立,楚远乔就这样走马上任了。 路明带楚远乔来到顶层;“局座给你特别指派了一间办公室。” 路明边走边说;“”新成立的电讯二处,要为上海的治安负起责任来。局座对你期望很大,莫要辜负他的信任!” 路明领他来到顶层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一紧闭的房间,说道:“楚处长,这是你的办公室;……看看,还有啥要求?尽管告诉我!” 这是间独立的办公区,说不上多宽敞。居中是一张木质办公桌;靠墙有一排书柜,书柜旁是简易的衣架。办公室说不上豪奢,比他之前挤着与别人一道办公,简直是天壤之别。 “路哥,这间,是给我么?”楚远乔不住咋舌;他脸上堆着笑,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我,是不是在做梦?” “呵呵,……楚老弟,你好好干!这,只是开始;……”路明拍拍他的肩,“老弟前途无量,日后高升时,可别忘了你路哥!” “路哥,您这样说,岂不是折煞小弟?”楚远乔哈着腰,小声说道:“路哥,小弟突然被提拔,心甚惶恐;不知如何做。正要向路哥请教呢。改天,我在法租界最好的西餐厅开一桌。烦请路哥赏个脸,帮我指点迷津;……” “法租界的西餐厅?哦,老弟破费了。”路明眼睛一亮;对他的提议很受用。路明不住地点头;“你刚来不久,突然就被擢升,手足失措很正常!待有时间,我细细与你讲;……” “多谢路兄赏脸!”楚远乔又道:“小弟多谢。日后,若工作有不殆处,还请陆兄在局座面前,多多替小弟美言!” “好说,好说;……” 两人一个请教,一个愿教;一唱一和,倒是真有趣。 路明又道:“楚老弟,我们去隔壁屋看看你二处的办公区,如何?” “要得,路兄请!”楚远乔再谢他。 路明领他来到隔壁。 推开房门走进去。这里与警察局其他房间无二,一样的普通。几张简陋的桌子;桌上堆放有各种无线监听设备。 几个年轻人戴着耳麦,聚精会神跟踪无线电电波音频。 年轻的脸庞,是热烈的、是刚毅的,脸上都很决绝的表情。他们的眼眸闪烁着,认真倾听者电波里的微小差别;细细揣摩黑暗中可能不同的电波;…… 不论这些电波后,是怎样的事端;其发生的本质是什么;都与他们都不相干,他们只负责认真去听;…… 靠窗的桌前,有一张年轻而热烈的女人脸。 那女人很年轻,一边听着,一边在用笔记着什么。 路明过去,朝她喊了一句:“宝仪,倒茶来!” “哎,就来!”那女人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桌子。 几分钟后,被唤作宝仪的女子,端了两杯茶从右侧房中走出来。 “怎么只有两杯?明明有三个人,你不会倒三杯吗?”路明望着她,欢快地笑道:“冰雪聪明的丫头,今儿怎么不够灵光了?” 路明,像是和她很熟捻。 那女子望他一眼,微微有些诧异。她反应倒是很快,对他笑一笑说:“路秘书,我只有两只手。” “你怎不端个茶盘来?”他望了她一眼,也笑了:“谢了!这两杯茶给我吧!” 路明将两杯茶接过来,将左手那杯递给楚远乔;对她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楚少,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几个月前,来到警察局的。” “哦,这位就是留洋归国的楚君?”那女子像是对他很熟悉。她明亮的眸子一闪,落落大方向他伸出手来;说道:“丁宝仪!楚处长,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丁小姐,幸会幸会!” 远乔轻轻与她握握手。在这里见到的女子,绝不会是普通女子。 对方好像很熟悉他。而他却对她,却毫不知情。 楚远乔装作不悦,若有所思望一眼路明;瓮声瓮气问道:“路兄,这位丁小姐是?……” “哦,丁小姐,是咱电讯二处的副处长。”路明回望他,笑道:“我与你介绍下。丁小姐任副职,他是协助你工作的。丁小姐在七十六号屡获殊荣,得到了梅机关长官多次嘉奖。丁小姐虽然是监听和监测方面是行家,但,对外文翻译与外语电台是外行。楚处长留洋归来,对西方人的生活和语言了解颇深。你们各有所长;以后,正好可以强强联手,配合默契的!” 七十六号?那臭名昭著的汉奸走狗窝?楚远乔内心一凛;他心里很愤恨,但,决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 “哦,丁宝仪处长!路哥很少夸人;……第一次听到他夸别人,楚某很荣幸地听到。”楚远乔狠狠摇着她的手,夸张地说道:“更为难得的是;还能与路哥夸奖的人一起共事!楚某,何其荣幸!” 这马屁拍得真响! “呵呵,……不是说,姓楚的,是位喝过洋墨水的书呆子吗?”丁宝仪瞥一眼路明;饶有兴趣地说道:“楚处长,您呀,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有学问,不迂腐!以后,请您多关照!” “哪里哪里!丁处长巾帼不让须眉;楚某,真不敢妄言!”楚远乔一本正经地与她寒暄着;“电讯二处,以后在监听技术方面,丁处长多多费心!” “楚处长,客气!职责范围内,那是理所应当的。” 丁宝仪笑容宴宴,外表看上去很年轻,行为处事却很老辣;丝毫就没有初次见面的慌张。 “宝仪呀,是山本君钦点,派到我们警局来指导监听电波的。”路明不失时机插过话来;“宝仪年轻有为,是76号特工头头数一数二的人物丁默村的内侄女!” “路秘书,这就无需说吧!”丁宝仪蹙眉;她显然不太高兴;觉得路明这话说的太多了。 “丁小姐说得对!宝仪姑娘从来不需要靠别人;一步一个脚印,稳扎实打走过来的!” “嗯!” 路明这话说的倒是对的,丁宝仪这才微微点头。 “路秘书,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忙?”丁宝仪微微一笑,转而望着路明;“您有事,就先忙吧。我和楚处有事情要说;以后,再向路秘书您请教!” “宝仪,我不着急!”路明一拍后脑勺,望楚远乔挤挤眼;说道:“楚处长刚刚说要请客。过一会儿,不如我们一道去?” 楚远乔笑道:“丁处长,方才我们还着急没有女伴一同去!两个男人在一起喝酒会很没趣;……不如,我们一同去?” “这?……哦,好吧!”丁宝仪无奈答应了。 本来,丁宝仪想支开路明;单独观察楚远乔。没想到,这路秘书公私不分,很有些不开眼,看不出丁宝仪的用意。 “那,还等什么?”楚远乔潇洒地甩甩头,绅士般地伸出右手;说道:“楚某斗胆,请丁小姐与我们一起,去法租界西餐厅共进晚餐如何?” “法租界西餐厅?”丁宝仪含笑望着他;“楚处长,还是很浪漫一个人呢;……越与您交谈,越觉得你这人很有趣!” “宝仪,走吧!”路明高兴地说道:“我们一起,边走边说吧!” 远乔说了西餐厅的地点;路明自告奋勇开的汽车。 三个人一起来到了法租界这家西餐厅。 远乔领着他们上楼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在窗户边视野很好从窗里能看到外面璀璨的夜景。 “楚处长,您经常来这里吗?”丁宝仪若有所思望着他,笑着问道:“法租界这家餐厅很昂贵啊!您小小的职位,收入并不高,怎么能负担得起呢?” 这话问的很直接,毫不留情;狠狠戳着对方的痛处。 男人都是要面子吧! 远乔脸上一红,尴尬地笑一笑:“丁处长,我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收入不高;……但是,人活着并不都靠自己挣来的收入,还有祖上的阴功吧?” “楚老弟何必瞒着呢?”路明哈哈一笑;“宝怡你是不知道,楚老弟呀人长得帅;……他未婚妻万里寻夫,楚老弟去美国留学,夏小姐远涉重洋,硬是将他从美国拉回了上海!” “夏小姐是那样厉害的人物?” “楚老弟的第1个女孩,也就是他的初恋就是这位夏小姐;……她,现在可是楚家的少奶奶了!” 路明有意无意地,强调楚远乔已婚的事实。 “楚处,年纪轻轻,已然成婚了吗?”丁宝仪黑眸闪亮,探究着望着他;“您娶夏小姐,是因为感情,还是别的什么;……比如钱财,比如你想要的社会地位;……更深层次的东西?” “丁小姐,您问得多了一些吧!”远乔尴尬的说道:“没有教养的小姐,怎么能如此口出狂言?” 第三十一章 和为贵 “楚处长还在意这些?……楚处长,您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丁宝仪满不在乎。 “丁小姐,楚某不明白您所指;……我到底做了什么?”她是七十六号的人,楚远乔不好得罪;“警察局电讯二处,鄙人为正职;是梅机关首肯的。丁小姐来警局,应该也是梅机关点名的。不过,您到这任副职,是来配合警局工作的。鄙人不知,在七十六号,正职要看副职的眼色行事?如果是,还真是厉害,楚某可是甘拜下风!” “楚处!”丁宝仪面露不悦,正色道:“七十六号纪律森严,岂能信口雌黄?下级服从上级,职责之所在。我并非诚心挑刺,女人想做点事很难。尤其,在婚姻关系中,女人处于弱势。我有感而发,不免多说了几句,楚处,您别往心里去。” “呵呵,丁处长感触颇多;……这,倒真让鄙人没想到。”楚远乔附和道。 她气焰小了许多;他也懂得适可而止。“你多惆怅,性子温婉。你这样优渥的女子,应该不缺钱财。七十六号,对您合适?” “生而为人,女子不易。我虽是女子,也不想辜负此生。在任何行动中,我不比男子差多少。可一到论功行赏,女子就只能靠边站。警局成立这电讯二处,我来这里,准备大有作为。可,他们情愿用你这样的外行,也比用一名懂技术的内行重要。这,难道不是性别歧视?” 丁宝仪瞥他一眼,心里有很多不平。 她顿一顿,又道:“婚姻关系中,女人付出多,男人得便宜更多。譬如,楚处长您今日的位置还不是结了一门好亲?夏初实有钱,他为了女儿,纡尊降贵求了陈永杰。陈永杰看在夏初实的面子,才用了楚处。如果没有夏家,怎会有楚处长的今日?” “丁处长说来说去,都不忘损我么?……”楚远乔望着她;好像有些理解,她为何要这样为难他。“丁小姐,请您设身处地想想,您若是寂寂无名的普通女子,没有任何人相帮,能这么快到达今天的位置?” 楚远乔话里话外的意思,暗指她在特务总局,不过有自己叔叔撑腰。不然,她一女流之辈,那么容易脱颖而出? “楚处,您这样说,有甚意思吗?我虽是女流之辈,并没得到任何照顾;……” 丁宝仪声音不小。她以为自己到警察局来,能稳坐处长职位;没想到是个副处,还要憋屈地居于书呆子下。她心里不忿,看不起楚远乔这样因关系攀上来的。 “两位处长,和为贵!都少说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警局成立电讯二处,是为了上海的稳定繁荣,二位心里可要有数!”路明站出来,赶紧劝解;“宝仪,梅机关对此事特别关注。您如此较劲,恐怕不利于以后的合作。” 这时候,路明要摆明他的立场。 楚远乔做了很多功课,包括在陈永杰身上的投入。路明是陈永杰的心腹秘书;当然知道楚远乔做的事。他,不像外表那样孱弱。他送陈永杰那些物件,就很不一般。 楚远乔能洞悉人心;对陈永杰投其所好,才能让陈对他认可。而且,他明白是楚远乔很有。不仅用心,人家也确实有两下。那收音器岂是普通人能弄到的? 他娶到夏家千金,是他对女人有吸引力;得到陈永杰认可,可真是有些本事的。 “宝仪,电讯二处处长,是山本君亲自甄选的;……您难道怀疑山本一郎的眼力?”路明说道。 丁宝仪对这任命情绪很大;路明不得已,及时点醒她。 “局座对您二位寄予厚望!二位,不能因区区小事这样扛下去吧?” “路哥放心,我与宝仪处长初见,耍耍嘴皮而已;”楚远乔嘿嘿一笑;“关键时候,我会让定处的;谁让我是男人呢?” 丁宝仪自然不甘落后。楚远乔的话,她听着很刺耳。她蹙眉:“嗯,路秘书,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的!” “好哈,好!”路明连连点头;“二位通力合作,为警局带来希望。” 说话间,一道道精细的菜肴已经上桌。 路明抬眸;“楚老弟,破费了;……谢谢你!” “不客气!来,开吃了!”楚远乔为二人斟满酒,自己也满上一杯。他举杯道:“难得二位赏光赴约,楚某先干为敬!” “好,楚处、丁处;祝二位工作顺心,旗开得胜!”路明不希望他们再抬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好,痛快!” …… 电信二处两位处长不和睦;互相瞧不上对方。他们关系紧张,在一起工作着实不易。 楚大处长语言方面顶呱呱,能听得懂看得明白别人不懂的英文电传。但是,监测电波的技术他完全没有诀窍;时常要烦请属下电报业务员来收集信息。 丁宝仪对他的行径,时常嗤之以鼻;“懂几句英文,有什么了不得?” 丁宝仪看不上楚远乔;觉得楚处长就是一绣花枕头。 楚远乔也不忿她;“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要与她共事;真是勉为其难!” 这一日,楚处长正在监测的系统上,听到一阵很轻微的音频声。是很异样的电波。 他静下来认真听了好一会儿;抬眸,说道:“刚才是英文电传!我判断,它的目标方位在南市街附近!” 楚远乔站起身,带着人正要往外走。丁宝仪拦住他的去路;“处座,这追捕嫌犯的事就交给我吧!” “丁处,对方穷凶极恶;”远乔暗暗蹙眉,“我们该通知刑警侦查处一道去抓捕嫌犯;……” 丁宝仪瞥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楚处是不相信我?缉拿嫌犯,又不是什么难事!” “丁处长,南市街那与别地不同;……”楚远乔脸色一沉,眸子微寒;“我已经和刑侦处的老胡说好了。他带上十几个兄弟,我们一起去!” “楚大处长,也太草木皆兵了吧?”丁宝仪白他一眼,很不客气地说道:“不过是发发电报的读书人,还要叫上刑侦处的十几个兄弟?您这,也太浪费资源了吧!” “丁处,此事,我说了算!”楚处长脸上有瓮色;“是不是浪费资源,抓到人就是本事!” 楚处长说完,就要往外走。 丁宝仪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杀鸡焉用牛刀?……抓个把人而已,我去!……” 不由分说,她抢在楚远乔前出了门。 “丁处,丁……;”楚远乔叫了两声。 丁宝仪没等他说,已带着人离开了。楚老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显而易见的,丁宝仪没将他放在眼里。 楚远乔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坐下来等! 丁宝仪带人赶到可疑地点,却没法抓到人。因为,很难锁定可疑人员。 上海市人口多。战争造成异常频繁的人口流动,使得沪西棚户区,闸北棚户区,以及南市新市街地区聚集了大量的外来人口。 这些地段棚户林立,良莠不齐;可疑人员一旦混迹到这些地带,就没有办法再追查。 上海的政治格局是“三家”(日伪市府、公共租界工部局、法租界公董局)、“两方”(中方、外方)。华人自治区实行保甲制度加强管理。原租界辖区应仍然是各自为政;英法租界用原租界的辖区会议,对市政府的保甲行政制度半推半就并不积极。 市警察局早早颁发了“人民连坐保结令”,令下属各分局在华建辖区内实行联保连坐。实行保甲制度,清查户口,保甲编组以户为单位;户设户长;十户为甲,甲设甲长;十甲为保,保设保长。 除了按户收保甲费,还征收各类捐税;其中有田赋保安税、军警米、献机捐等大宗赋税。历经战争磨难,百姓本就疾苦;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来交税? 保甲长利用职权虚报户籍以自肥,以不予申报户口勒索、刁难居民,还与房东勾结敲诈房客以分赃扣发居民购货证、购粮证以及挪用保甲经费,入私囊者不在少数,乱摊派、乱收费的现象比比皆是。 连市警察局保甲处也滥用职权营私舞弊,一般的市民对保甲的腐败深恶痛绝,关于各级保甲人员的投诉指控连续不断,直接冲突也时有发生。 市民们对警察有意见。他们看日本人脸色,不敢管租界的洋人;只能骑在普通市民头上作威作福!百姓们苦不堪言! 丁宝仪在七十六号办案,何时与底层小市民真正接触过?她以为,带着人过去,市民会大力配合,积极予以响应,帮助警局住嫌疑犯。 丁宝仪很自负,她也太自信了。 她带着人赶到南市街。到处是乱糟糟的;没有人朝这些警察瞅;……每个人只管自己手里的活。 丁宝仪抽出手枪,朝天空放了一枪:“警察局办案,大家站好,都别动!”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若无其事地瞥一眼;对这些警察视若无睹。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第三十二章 南市街混乱 路人对警察的行径无好感,只当没看见这些警察。 路过的行人照走不误;干活的没停下半分。大多数的人没反应。 丁宝仪很是抓狂。她逼不得已掏出枪,朝天空开了一枪。 “砰……;”一声巨响。 四周的人呆一呆,放下手里的活;抬头。目光齐刷刷望过来;“呵呵,是位女警官?” “警官,您放空枪是么意思?”有人不怕事,围过来看。 “往后退,站好!执行公务!”丁宝仪贼着脸,厉声大吼。 “公务?又来征税?……保长刚征完,还让不让人喘口气?……” 众人心里是抵制的;哪有人肯听她讲话。又见她是女的,很多人不客气。他们的言语激烈,对她毫不留情。 这人多嘴杂,传播得快,嫌疑犯早跑了。 丁宝仪耍不了威风,空手而归。 “丁处,南市街那什么人都有,复杂得很;……”楚远乔微笑着安慰她。 他谈笑得宜,不亢不卑;“非常时期,从外地来上海躲避战乱的人,有钱有权的多数都躲在租界。贫寒人家没有太多条件,找到栖身之地就不错的。他们生活很艰难,还要遭受重重盘剥。每天能赚些钱吃饱就不错了,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个?还有地痞流氓欺压。人能有多少闲心管别个?嫌疑人员若混迹其中,市民们不会配合警察,很容易逃脱的。” “楚处,对那很了解;……以后,还请楚处多多费心。” 丁宝仪撇撇嘴角;心里是不服气的。难怪她会空手而归,那样杂乱的地方,她都没办法。楚远乔这样的书生,他难道能玩出花样来? 丁宝仪自己没搜捕到人。在他面前,她的气焰低了许多,没法硬气起来。她心里觉得丧,却只能保持缄默。 丁宝仪原想,出其不意办个案子,在警局立威扬名。看来,这事不是那么容易。 在警察局,楚远乔比她根基深,这是勿需辩论的事实。 在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丁保仪以狠辣手段,毒蝎心肠扬名。可是,她在警察局,却没因此立住,没人因这敬她。总之,她没捞到半点好处。 丁宝仪灰溜溜回到七十六号,去向丁默村做述职报告。 “宝仪,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忙?”老奸巨猾的特工头子,丁默村抬头望她一眼。 他语重心长说道:“咱们七十六号的霸王花,会出师不利?你心里可能没太瞧得起楚远乔,对那年轻人太轻敌了些!山本阁下亲自考核的人,不该点以轻心。他,不像外表那般孱弱;你心里要重视起来。” “是,少校您教训得是!”丁宝仪俯身;她不敢再说什么。 “下一步,你想怎么做?”丁默村问。 丁默村知道,特工发挥主动性,比被动的效果要好。“警察局的人良莠不分,上峰指令你去那里,主要就是监视监督;……职务吗,都是暂时的。切莫因小失大;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丁默村对这侄女的心思,他还是懂的。年轻,莫免急功近利些。 “少校放心,卑职心里有分寸!”丁宝仪眸子微寒,脸上是不服气的。 她不得不装作接受意见;“下一步,卑职定然是循着蛛丝马迹慢慢寻找;……楚远乔那人。就不像省油的灯。我在警察局,会慢慢找到他的弱点。他若敢不老实,就休怪我;……” “楚远乔,山本君亲自看好的;不要与他过不去;……”丁默村望她一眼,叮嘱道:“你可要记住,不要玩过火。若暴露你自己,被日本方面知晓;你,可是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阁下放心!”丁宝仪点头,笑道:“心里有疑问,多方去刺探而已。” “嗯,那就好!”丁默村点头。 楚远乔将抓捕嫌犯的一事揽到自己身上。也不是他主动揽活,是太多太难的事,抓不出头绪。 南市场等棚户地区人龙混杂。在那一片去抓人,谁都觉得棘手是个难办的事儿。 对那一处接触最多的,而且可以行使职权的;当然是南市街一带的片警。 片警管的事儿多,杂乱而且繁重。市民们不喜欢他们;但,警局到底是市政职能部门。警察办事,不管是老百姓,还是那些流氓地痞;都得给他们几分脸面。 远乔在警哨历练做片警时,每日工作多得做不过来。但凡,上头有特殊的命令下来,得立刻出动去办。 与一些地痞流氓斗智斗勇;自然也是有一些心得的。遇上个别屡教不改的,请流氓地痞到警站去吃蛋炒饭;那,也是常有的事。 去那片区域抓嫌疑犯,自然少不得片警帮忙。远乔回到总局后,没再回去过片警。此时,他更得回去拜访一下。 楚远乔坐车来到警站;他进到院内。 这里,没怎么变。院子,还是老样子;人,还是那些人。 大院正门的墙根下,胡警官站在那,不知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楚远乔快步走上前:“胡警官,您老好呀!” “楚处长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老胡听到他的声音,不由一震;旋即转过头来。 他望着楚远乔,酸不溜揪地说道:“处长新官上任,不得烧几把火?怎会有闲心跑到我们警站来?” “胡警官,您说什么,也别说当官!我这,哪里算什么官;不过,替人跑腿而已。说实话,刚分到咱警站来蹲点时,没想到有现在这样为难的时候!”远乔朝他耸耸肩,苦涩地笑道:“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楚某到这来,真不是闲的!现在遇到难题了,诸位得帮我一把!” 老胡笑道:“老弟说这样话,太见外了!老弟你在上边,那可别忘了我们兄弟几个啊!……” “哥几个放心!我是见河拆桥,见利忘义之人吗?”远乔又说道:“我等身在警局,遇到有违治安的事,不得不管吧?” “楚处,这话说得好呀!治安不维护,要我们这些警察作甚?“老胡还是那么热心肠;他又道:“我能做什么,尽管吱声!” “胡警官,有事请教!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远乔不失时机地说道:“兄弟是摊上事了,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求助于您!” “楚处长一句话的事,说什么求助啊?”胡警官倒也会借坡下;“楚处,真不客气。您有什么事,你不妨说来听听!” “咱们到聚香楼好好聊一聊!” 楚远桥不由分说拉扯着他,来到了聚香楼。他豪气地点了好几道大菜,又要了半壶烧酒;让小二赶紧上桌来。 店小二答应一声,赶紧去准备了。 胡警官说道:“楚处长,您这太客气了;……您说吧,我听着! “警局从电台中破获知晓,有人故意制造些有违治安的事。”楚远乔点点头,开门见山说道:“这些嫌疑犯拒捕,逃避到南市街附近不见了踪影;……” 楚远乔也不藏着话,警察总局的人缉捕如何失误,对胡警官一一说来。 “嗯,南市那一带真很混乱!”胡警官点头;“我们平常被那些催收赋税的人带到那边,帮着征税。那里的市民很不欢迎我们;……你们总局的人来这;恐怕更是摸不着边吧!” “对,对!老胡,你说得太对了!”远乔连连点头:“我下边的人去抓过两回,还真是无功而返。真是一筹莫展啊!胡兄,若遇到这种境况,你该怎么办?” 小二将他们点的菜和酒端上桌。 楚远乔恭恭敬敬地斟满酒递给了胡警官,自己也满上一杯;“胡兄,请!” “嗯,也要分情况吧;……”胡警官拿起酒盅抿了一口,夹起一块肉进嘴里;“要看你所缉捕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嗯,这个;…我没有确切的消息哦;……能大致知道他的位置,我们凭嫌疑犯在的大致位置去抓人!” “嗯,你这还真tmd笼统,就如海底捞针一般;……”胡警官直言不讳;“你连具体的目标也没有,你们如何缉捕?……听打到什么动静,一股脑就去抓捕人?” “胡兄,……我们处理地,确实是粗鄙了些;” 楚远乔很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我说话直;但,并非针对您!”胡警官又抿了一口酒,笑道:“你这问题的难度,我帮你分析分析;……人多,租户多,房东难。大量四方外乡人涌入上海避难。入大于出的人口压力,加剧本已严重的房荒问题。左邻右舍经常变换面孔,饱和的空间还要不断地再分割。时人记叙:房东别出心裁,迭床架屋,当小客栈一样方式租借给人,有了二层阁、三层阁的房客不算,阁楼上还要借铺场给人,早出晚归。甚至露台上盖几张马口铁,搭一个棚也可召租。” “胡兄说得极是!”楚远乔不住点头;“如此拥挤不堪的居住空间,人人自危;如何能认出那些嫌疑犯?” “租客,房东,……都知晓一点;……” 第三十三章 讷言而敏于行 “胡兄说得不错,我在警站待时间不长,调到总局以后来得更少;对下面街区上不熟。”楚远乔望着胡警官,没必要遮掩自己的不足。“对房东及租客完全不了解。” 看胡警官如何表态。 “楚处是将才统领大事,棚户区地段上,我们警察是了解的。”胡警官又抿了一口酒,笑道:“我们在地面上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那些房东对我们还是怕的;……地头上的事,交给兄弟几个就好。” “胡兄仗义!楚某谢过了;……”楚远乔心里大喜,脸上依然无动于色;“胡兄,你放心。日后,有什么好事,楚某定然忘不了您;……” 楚远乔迅速从从兜里递过去一张美钞;“胡兄,办事辛苦,一点小小意思,聊作为弟兄们的茶水钱;……” “哈哈,这个好说;……” 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看见这货真价实的美钞,胡警官顿时眉开眼笑。“处长大人放心,在这块儿找个别人那不是什么难事!以后,在这地段上办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好,胡警官痛快!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楚远乔斟满一杯酒;“我要一份详尽的地图,上面要有住户的详情,地图上罗列不尽的;另外单独用纸誊写出来。” “呵呵,……这,恐怕不是小活;”胡警官望着他,略微顿一顿;“而且,像我们这些粗人是画不出来的。要找有学问的读书人才行!咱俩不能强迫人家做事是吧?” 胡警官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搓一搓;楚远乔心知肚明。 他点点头,从钱夹里掏出两张美钞;“胡兄,这两张先拿着!该找谁,该花多少;照实报上来就行!” “好说,好说!”胡警官美滋滋地拾起那两张钞票;“我得找到绘图的人,人家要是卖力气,赶工到位,过几天能完工!” “好,胡兄尽管去做好了,钱不是问题;……” 楚远乔与他说了些好处,很快回到了实际操作上来。“绘图的事,你赶紧找人;……我要准备组织一个行动队,正在组建人员,胡兄有没有兴趣加入?” “行动队?……好呀;”胡峰眼前一亮,拍着胸膛说道:“行动队,算我一个!” “胡兄,我正在组建;……若组建成,胡兄能加入,我心里很欢喜的。”楚远乔悄声道:“上头命令下来,有不少意图破坏治安的不良分子,最近活动猖狂。局座想要好好整治。这次,局座要我好好规划。老兄的本领,我是知道的。你,先帮我将外地租客摸清楚;……” “好哈,好;……处座,您有啥话,尽管吩咐!” “低调,低调;……”楚远乔低声道:“行动队尚在规划,此事暂时保密。胡兄,放心;警队那边,我会打招呼的。” “好,明白;”胡峰低声道:“胡某的前程,皆系于楚处;……您放心,日后任何行动,胡某定当以您马首是瞻;……” …… 楚远乔处长的带领下,电讯二处面貌一新;接连捣毁了两处秘密联络处,搜查出来几台发报机。电讯二处作风严谨,处长狠扎猛打,在警察局站稳脚跟。 楚处长为追捕疑犯,申请成立特别行动队;获得了上峰批准。 楚远乔将胡峰拉进行动队,让他负责行动队。处长也不闲着,常身先士卒,亲自抓捕疑犯。 丁宝仪对他的看法,渐渐有了改变。 行动队抓了几个人。胡峰审讯人犯;人犯供认;望春园茶楼是联络点。那里是法租界地盘,行动队的人不敢贸然出动。 胡峰请示他;得到消息,有重要联络点。我带着人去,还是先不管它?胡峰请示他如何办? “如何办?认真办!”楚远乔道:“宁信其有。人犯在我手,他断然不敢信口雌黄!兴许,一篮子捞上来一条大鱼!” 楚远乔按约定的时间,带着人赶到茶楼。茶楼里的戏正开始。茶楼里,散座和包间内,戏迷们看得入戏。 楚远乔也不多话;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喝口茶;学人家慢慢欣赏。 戏,也不是什么新戏。不过换了人物场景,唱戏的博点好彩头。 几声锣鼓敲,名角儿上场唱;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 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 不知者不怪罪你海量放宽; ……” 楚远乔一听,经典的折子戏《四郎探母》。他慢慢听着,眼睛朝四周细瞅。 坐在前排的十有八九是戏迷,看他们眼睛微微眯着,个个陶醉其中,绝不是装样子的。他再往后看,大多是来听戏的。 后面,一位素净旗袍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眯起眼睛仔细瞅,身子不由一震,手里的白瓷茶盏差点掉在地。 那女子身材窈窕,眉宇间一股英气;不是别人,她是顾语霓。 楚远乔很懵;这,难道是盟军的谍报人员,与我方地下工作者联络点? 此时,想撤下去已经来不及了。行动队与他带来的十几人,正虎视眈眈地瞅着看戏的人。 只听得几声梆子响,四郎探母折子戏已唱完。不少人起身准备离去。 胡警官带着几人堵在出口:“警察局查案,大家都不许动!” “为啥不让走,让开!”有人不服,往前直冲。 胡峰从腰间掏出手枪,朝天空“嘣嘣”开两枪;“站住,不许动!” “为什么不让人走?” …… 楚远乔临时接到指令;茉莉要他,带她来出席晚宴。 她没有请帖;她知道,楚远乔能进去。 那英国人约翰,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所有人都知道,楚远乔也是哥大毕业。 楚远乔没法拒绝;军统特别行动小组还在考察他;他必须好好表现。 茉莉跟随楚远乔进了宴会厅;便甩开了他,自顾自地走开了。 她走到临窗的桌边停下;风度优雅地坐下来。她朝四周望望,便很快收回了眼神;她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送进嘴里细细品起来。 右手拿箸夹起一口菜,送嘴里细细咀嚼着。她一扬手,手帕不小心落于地。 这时,一位风衣男子恰好走到她桌旁。他看到地上的手帕,略微停顿片刻。他蹲下去,拾起手帕儒雅地递过去;“小姐,这是您的手帕?” “哦,”茉莉抬眸,略有些羞涩,红着脸说道:“先生,我完全没在意;……” 她接过手帕,微笑着致谢。“谢谢您!” “不客气!”风衣男子摘下礼帽,微微鞠躬,问道:“小姐,我可以坐下吗?” “先生,您请便;无妨!”茉莉媚眼含情,露出一个勾人的笑。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像极有诗情的诗人,轻轻念了一句;“桃花乱落红如雨。” “落花时节又逢君!” 男子像是不经意接上下句。 “嗯,先生,您这句诗好,很有些意境啊。”她粉面含笑。 “哪里,小姐起兴好,鄙人不过应个景。”风衣男谦虚地说道。 “先生,初次见面,我和你竟是很投缘;我敬你!”茉莉倒了一杯洋酒,递给对座的人。 “如此,我恭敬不如从命。”风衣男接过酒,轻轻饮了一口;“谢谢,值此良辰美景,遇见佳人,还尝美酒!良辰美景不虚度,好生痛快啊!” 两个人眉目含情,你一句我一句,说些风花雪夜的诗词。外人看来,像是年轻男女的偶遇搭讪。 “先生过奖了。有缘,才能相遇;……”茉莉一面说着,又倒酒要敬他。 “不,鄙人不甚酒力,真不能再喝了!”男子放下酒杯,对着她直摆手。 “我还有事,即刻要走了;……”风衣男子笑道。 茉莉很尴尬,脸上颇不悦;尖酸刻薄道:“外表光鲜,不过是光有皮囊的。” 风衣男子笑笑,略微低头;朝她欠欠身子,便离开那张桌。他离开房间,走到院里;四处溜达。见没人注意他,慢慢走出洋房,来到夜色弥漫,消失在人流中。 “我心里有疑惑,啥时能解?” “疑惑?”楚远乔顿一顿,说道:“轻轻,相信我便好;其他的,别问。” “什么也不说,让我如何信你?” “好,你想知道什么?” “交际花茉莉怎么回事?”夏轻妤憋在心里的话,不得不说;“我看到,她挎着你的胳膊来的;……你之所以吻我,是不想我与她照面?” “轻轻,别瞎想!她去接头,取她想要的东西;”楚远乔蹙眉;“那时,你若上前去;茉莉便知,你在偷窥她。她为了自保,很可能会对你下手!” “下手?……什么意思?” “会要你的命!”楚远乔伸手夸张地在脖颈上一横,“咔嚓,死啦死啦的;……” “你吓唬人吧?”夏轻妤不信;“为了保护茉莉,这样的话你也编得出来?” “不是危言耸听;”楚远乔头疼得紧;不说点厉害的;恐怕她不会罢休;“茉莉本名陈茉莉,她可不是什么三流演员,是国民党特别行动处的特工。” “远乔哥,军统的人很野蛮,你会不会有危险?” 第三十四章 恕不送客 “武探长?与您初次见面竟是很投缘。我以茶代酒,敬你!”顾语霓不知对方啥用意,依然冷静地倒了一杯洋酒,递给对座的武山赟。 “谢谢顾小姐,”武山赟接过茶,轻轻呷一口;“值此良辰美景,遇见佳人,也不虚此行!” “先生过奖了。有缘,才能相遇;……”顾语霓说着,轻声问:“先生,你怎知我姓顾?” “方才,小姐证件上明明有写!”武山赟道:“小姐真是申报记者?” “武探长好眼力,一弯腰片刻间,竟能看清上面的字?”顾语霓神色淡定,微笑道:“您若觉着不对,方才为何不说?” “顾小姐想让别人知道?”武山赟眉头一挑;扭头朝楚远乔努努嘴;“譬如那个人,他与顾小姐不认识?” “那人,警察局的?”顾语霓不动声色,笑道:“武探长,方才见过,也算认识?” 楚远乔趾高气昂站着,在指挥几个警察检查证件。他还不时往后瞟他们几眼。 “顾小姐不想说?”武山赟摆手,略低头;悄声道:“这不能久坐,太煞风景了!你是不是想早些离开这?换一个地方如何?” “好呀!”顾语霓笑道:“去哪?” “去哪不重要,先离开这再说!”武山赟起身,绅士般地将伸手;“小姐,会跟我走吗?” “为何不呢?”顾语霓笑道:“武先生如此盛情,恭敬不如从命!” 顾语霓大大方方地挽着他胳膊,满面笑容地走出茶楼。 楚远乔眼见他们离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说实话,他怕顾语霓的身份过不了关。不过,武山赟是如何认得她的?他心里很疑惑。 顾语霓挎着武山赟来到正街上,她松开武山赟胳膊;“武探长,谢谢您带我出来。” “顾小姐,想要逃走?”武山赟黑眸如电,静静地望着她:“顾小姐难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认识你的?” 顾语霓一震,停下了脚步;“……武先生,你啥意思?” “嗯,我没有恶意;”武山赟唇边浮起一层笑,“楚远乔明明对你有情;可为什么会放弃顾小姐,娶了夏家的小姐?” “武先生,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姓楚的,为何要装作不认识你?”武山赟眉头一挑,笑道:“不久前,你们俩在锦江街心花园碰面来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和谁见过面?在锦江街心花园?”顾语霓冷冷的,无动于衷。死活咬住不松口,他又能怎样? 顾语霓抬眸,平静地说道:“武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我对自己的眼力十分自信!”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可以确定,楚远乔与她并非陌生;却要装作不认识。 这里面,定然有事;会是什么呢?他想不明白。“我认识楚远乔,他娶了夏家千金;为何要背着太太与你相见?今天,你们为何装作不认识?” 顾语霓一震;暗暗责备自己大意。她在公园匆忙约会他,原先以为,能躲避大多数人的眼睛;却没想到,会遇见法租界巡捕房探长。 不能与他深谈;更不能与他纠缠。“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谢谢你送我出来,再见!” 她转身欲走;他大踏步往前,挡住她去路;“顾小姐,您是这么谢人的?” “不然呢?”顾语霓抬头,“难不成我还要请你吃一顿饭?” “鄙人不是这意思!觉得您很有趣,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他好脾气地问。 “不能!”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大晚上的,我怎能放心让您这位年轻的小姐,自己一人走夜路呢?”他依然坚持着;“我的汽车就停在前边不远处。好歹,也要让我送您到家吧!” “谢谢,不必麻烦您了!”顾语霓点头,转过身去;“家里人,会来这接我的。” “顾小姐是上海人?”武山赟没想到。“那,方才您为何不用自己的身份?” “呵呵,武先生是说良民证吗?”顾语霓微微一笑;“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凭空给我们划定如此可笑的身份;我是中国人,完全可以不受的!” 哦?武山赟望着她,心里充满了钦佩的的神情。 一辆黑色的汽车由远而近,靠近路旁停下。 “武探长,多谢!”顾语霓朝他点点头,迈步上了汽车。 “顾小姐,我会去找你的!”武山赟不死心,往前走了几步;望着汽车疾驰而去。 …… 【顾家纱厂】 经理室,顾语霓正在听取分店的掌柜做陈情。 她画着淡妆,一件湛蓝色滚边的绣花旗袍,外套白色西装领马甲,得体精干而不媚俗。 纱厂是顾氏家族的生意,顾老先生年纪大了,大小姐顾语霓帮父亲在经营。她智商学识不差,做事兢兢业业,丝毫不输男子。 “大小姐,苏北药材生意,尚且还可以;其他生意实在很难。”刘掌柜年过半百,头上有些谢顶,稀疏的几缕细发,紧贴着头皮;一双细小的眼睛下,挂着浮肿的眼袋;乍一看像鼓鼓的金鱼眼。 “药铺生意,流水走得勤;但,多数是赊欠。”他颤巍巍地,拿出一摞账本;“国军赊欠药材、粮食、……;等等货品,付现的少;……尔等,难以为继;……” “刘掌柜,怎会这样?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顾小姐随手拿起账册翻了翻,是赊欠的陈年旧账;她叹了一口气,将账本堆放一旁。 她抬眸望着对方;“报纸上的新闻,不是说国军节节推进,取得了不少胜利吗?……照常理,应该能结清很多欠款了。但,看你账本上的描述,难不成军队一直吃败仗?” “国军打不过人家,被打得到处窜。军官们没钱,找地方士绅要;士兵领不到军饷,就入室搜刮抢劫;……” “嘘,这种话怎能说?小心隔墙有耳!”顾小姐慌忙制止。她压低声音;“这话若被特别行动处的听到;你自己进去不说,弄不好顾家也跟着遭殃!” 顾小姐起身,望望窗外;“这,少数军人的行为,不能一概而论。还是有好的军队,优秀的军官;……” “是,是,……小姐的见识非凡,不同俗流;我……我佩服!”刘掌柜额头冒着冷汗;十分后悔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 “暂时贴补几个钱,我们还拿得出。” 他如此诚惶诚恐,顾小姐于心不忍。刘掌柜毕竟年过半百,为顾家操劳半生。 她道:“不赚钱,咱们的金字招牌也不能丢!过一阵子,再派别的人去,你回来吧!” 自家的掌柜,生意要靠他们;很多时候,还是要照顾些。 “好,我听小姐您的!” 刘掌柜得了圣旨,乐颠颠出去了。 刘掌柜走了没多久。 店里的伙计来报:“小姐,外面有位先生来,要拜访您!” “谁?什么人?“ 顾语霓眉头轻轻一挑。 “他不肯说;……只说,您见他就认识的。” “我认识他?”顾语霓想,大概是生意场上的;她道:“去请那位先生进来!” “是!” 伙计点头出去。 “顾小姐,请原谅我冒昧来访!” 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的话,将顾语霓从成堆的账册里拉回来。 顾语霓抬眸,惊讶地问道:“武先生,是你?” “怎么,没想到?”他黑眸如电,唇边浮起笑意;说道:“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 “武先生来,所为何事?” 顾语霓双手环抱着,戒备地望着他。 “顾小姐,您是这样对待一位仰慕者么?”他的脸皮贼厚;“自上次与你分别,小姐的音容笑貌印在我脑中,我日思夜想,真是茶饭不思;……” “切,一张嘴抹了蜜吗?”顾语霓斜睨着他;“你这话,该不是与很多女孩说过吧?” “武某发誓,是第一次说!” “说吧,找我作甚?”顾语霓懒得理他;“我正常经营,也没犯什么事。武探长,您拿不住我哦!” “那是,武某肚子里那点墨水,怎敢在小姐面前卖弄?”武山赟赖皮地笑:“我说了,对小姐茶饭不思,只想;……” “真是荒唐透顶!”顾语霓瞥他一眼;端起茶杯,呵斥道:“武先生当我是什么?我忙得很,哪有时间与您玩笑?请您走吧!恕不送客!” 几名伙计听到她暗的电铃,抄着家伙进来;“先生,您请!” “呃,……;我改天,改天来;……” 小姐下了逐客令,他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 …… 那位高大魁梧的某先生,戴着宽大拉风的墨镜,玉树临风般在车旁临风而立。看到她出来,他向她招手行注目礼。 顾语霓颇觉尬笑,心道:这人还真是的,怎么还跑到这来!不要是让旁人看到,我说不清了;…… 这几天天气好,她是骑单车上班的。没法从他跟前冲过去。她假装没看见他,骑上单车慌慌张张往胡同里钻。 “顾小姐,请站住!” 有人在她身后吼道。 第三十五章 不用急,要等 顾语霓骑上单车拐进胡同,双脚使劲蹬飞也似地逃窜。 胡同很窄,汽车是开不进来的。想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她心里禁不止暗乐。她轻松地骑着车,洋洋得意拐出胡同,来到离顾宅不远的小路上。 一台车从斜刺里冲过来几乎撞到她,“嘀”地一声在她身侧停下。 顾小姐双脚点地,抬眸怒目而视;“喂,这么不开眼?……怎么开车!” “小姐,是您骑得太快!” 呃,这声音很熟悉? 顾语霓抬眸望去;…… 武山赟双手抱拳,一脸坏笑望着她。他璨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摘下了墨镜,欠身问道:“顾小姐,我没想到您真么快!差点就撞到了!” “你?……”顾语霓瞪着他,却没法说。 他是神魔附体?怎能这么快!甩不掉吗? 她顾不上单车,撒腿就要跑!可惜,太晚了! “等等,顾小姐!” 那人比她还快,抢先一步走上前;像一座黑塔挡在她前面。“顾小姐工作一天,很累吧;……前面有家饭馆,顾小姐可否赏脸与我共进晚餐?” “武先生的心意,我领了。谢谢!我不习惯在外吃饭!”顾语霓紧绷着脸,淡淡地说道:“对不起先生,没得空,我必须得回家!” “顾老先生回了乡下。顾小姐单身,回家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有趣么?”武山赟黑眸闪着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顾小姐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那日,在茶楼为何不愿说?不想引起人注目;还是,特意在掩藏什么?” “一个人吃饭,我愿意!管得着吗?”顾小姐不知他是何意,觉得此人还是避开的好。她板着脸瞪着他;“武探长,您是包打听吗,还是在跟踪我?” “鄙人并非特意打听什么,侦探的本能。我记性好;看过什么,过目不忘。顾小姐说我认错了人,几乎没有可能。”武山赟嬉笑着,望着她;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顾小姐,您不打算解释一下?还是,让我接着查下去?” “武先生没有正经事吗,何必揪着些许小事不放?”顾语霓对他的做法很不解。 “顾小姐,我很好奇,楚远乔为何放弃您这样美貌又身家显赫的,而娶了夏家千金?”武山赟直言不讳。 顾语霓心里一默;真不能对他不理不睬。武山赟并非什么一见倾情。还真是服了他了;以追女孩子为由,实际上是调查别人。他想通过她,调查楚远乔。这可不是好事,必须慎重。 “武先生,你与楚先生有何过结?……为何死盯住对方不放?” “顾小姐明显表现出有兴趣啊……还说不认识楚远乔?”武山赟玩味地看着她:“过结倒谈不上。夏家的人我认识几个,楚远乔,我就是看不上他趋炎附势。” “武先生,我们这样站在这一直聊下去吗?” 武山赟笑道:“顾小姐有兴趣?不如赏脸与我一同共进晚餐?” “好呀!”顾语霓不拒绝,又道:“今日不去了!武先生,您看,我走几步就到家了。不如,改天?容我好好想一个地方狠敲你一笔!” “好!谢小姐答应了我的邀请。”他绅士般鞠躬,打开了车门道:“顾小姐,我先走了;咱们改日见!” “好,改天见!”顾语霓微笑着点头。 武山赟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顾语霓目送他走远;转过身来,推着单车进了院门。 老吴阴沉的脸露出来;“为何与他那么多废话?还答应与他约会?……顾语霓同志,这个时刻,敌我力量悬殊,斗争很激烈。” “老吴,我明白!他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不能让他干扰我们的行动。不能树敌了,兴许,我们可以争取他。” “争取他?洋人的走狗?”老吴脸上是不信的。 “不能一概而论吧。在上海滩,为了生存,人有时候不得不屈从。”顾语霓眼神炯炯;“老吴,查一查法租界巡捕房武山赟。看看他有何背景,犯过什么事;为何死盯着楚远乔不放?” “好,我去办!” …… 警察局电讯二处会议室 “行动队已经成为警察局正式梯队,楚某深感荣幸!”楚远乔抬眸,矜持地扫一眼在座的各位;“二处建立之初,行动屡屡受挫。某不得已,请示局座首肯,成立特别行动队缉捕疑犯。幸亏有胡峰胡警官,带领几个兄弟加入;将先前的失利挽回。上峰特别批示,准予行动队的合法性。胡警官功劳大,以示嘉奖!” 大家纷纷鼓掌。 “谢谢,谢谢各位。”胡峰站起身,激动地鞠躬;“处座不拘一格用人,胡某感激涕零。处座对胡某,犹如再生父母;……” “哎,胡兄,你比我年龄大,‘再生父母’这词不好说;……”楚远乔很低调,提醒胡峰;“无需感激我,尽职尽责做好你分内的事即可!” “是,处座教训得是!”胡峰连连点头。 短短几个月时间,电讯二处的作风从被动转为主动;离不开大处长的作为。楚处长看起来文弱,却极有头脑。在警察局,他无根基,没人服他。他敢用人,从下层警站调人办案。 他省得上峰赏识。不仅办好了差事,还培养了死忠随从。众人也不得不服。 丁宝仪脸上有些漠然,说道:“楚处,您事必躬亲;有些大材小用啊。你应该着手大局。我是副处长,以后将行动队交给我,抓捕疑犯的活就交给我吧!” 丁宝仪想抢夺他手里的人。 “处座,鄙人愚钝,兄弟们是不会听娘们号令的!”胡峰第一个不答应;“处座,兄弟们可都是冲您,才干那些冲锋陷阵,吃力不讨好的活的!” “好,我明白!”楚远乔冲丁宝仪耸耸肩;笑道:“Miss丁,抱歉!行动队只听我号令;……别人是指挥不动的!” “楚处,放心!”丁宝仪不死心;“行动队太散漫些,交到我手里,不出一月;定然会打造出一支王牌的队伍!” “Miss丁,丁处;您的能力,鄙人不怀疑。但,我不想跟我的兄弟们叫屈!”楚远乔不急不忙;“丁处,您还是接听电台好了。” “处长,我不忍心您太操劳了;想帮您分担一些!”丁宝仪道。 “不必忧心,行动队,我亲自指挥!”楚远乔点点头,挥挥手;“二处刚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切不可骄傲自大,更应该认真努力才行!一会,我带两名行动队队员出去,你们各自好好办事。” “是!” 楚远乔坐车从警察局出来,穿过了几条大街,拐进一条林荫密布的小路。 “胡队,靠边停一下!”楚远乔望着窗外,说道:“你们在车里稍等,我剃个头理个发。” “处座,稍等!”胡峰下了车,替他打开了门;“用不用兄弟们陪你进去?” “这是一家老店,我是这的老主顾;……你们抽根烟,在这等着就好!”楚远乔满不在乎挥挥手;“哦,好,胡峰,你在门口等我!” 他领着胡峰,大摇大摆进了门。 “先生,你理发吗?” 一位二十左右的小伙子,恭敬地迎上来,哈腰笑着。 “对呀!老李师傅,他在不在?”楚远乔道。 “在的呀!”这小伙子嘴巴甜;“先生,你是老主顾吧?老李师傅在后面,您跟我来!” “好!”楚远乔脱下大衣,摘下礼貌;交给胡峰;“胡队,不好意思啊。你,稍等!” “处座说哪里话,我自在得很。”胡峰点头道。 两分钟后,楚远乔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老李师傅拿推子给他理发。 “上级交代你,让你注意自身的安全!”老李师傅将他后面一缕头发剃掉;低声道:“法租界的侦探武山赟为何对你感兴趣?你和他,你们之间有过节吗?” “武山赟?” 楚远乔眼前浮现出一张太友好的脸;他的黑眸狠狠瞪着,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夏家,我见过他。以前,我并没与他有任何过节。他对我感兴趣,这是什么意思?”楚远乔不解。 “武山赟这人,你要注意!”老李师傅将侧面的鬓发推掉一点,又道:“他向语霓同志打听你。上次,你和语霓在街心花园会面,被他看见了。语霓同志说,你们在中学时认识。你去了国外,再见已是不同以往;……” “嗯,我记住了!”楚远乔点头。 语霓说,再见不同以往是什么意思?楚远乔脸上微微一热。 “军统的人,最近都没来找我;”楚远乔又问:“是不是改了初衷,已经对我没有兴趣了。” “应该不会!”老李走到他面前,拾起他额前的头发斜斜剪了几捋;“你身边安排了76号的特工,军统的人被76号特工迫害的很多。他们自然也是要谨慎的。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急,保护自己,安全要紧。” “上级组织,知道我身边的人员更换?” 楚远乔心里一暖,原来组织上一直都很关注他。 第三十六章 谈一笔交易 楚远乔在里屋理发。胡峰坐在外屋的长椅上,抱着大衣与礼帽恭敬地等着。 “上级暂时不给你派任务。飞鱼同志,你做好潜伏,自己多保重!” 老李左手梳起一撮头发,剪完最后一缕头发。他放下手中的推子,拿起一面镜子照着,笑问:“先生,您看怎样,可还满意?” “嗯,不错!” 楚远乔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满意地点头。他穿上大衣往外走,胡峰紧紧跟着。两人一起上了汽车。 “处长,咱们一会去哪?” 胡峰讨好地问道。 “去日本人那!” “去哪里干嘛?”胡峰谨慎地问道:“我也要陪同一起去吗?” 胡峰心里对日本人是憎恨的。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能不见就不见吧。 “日本人给行动队配了两台侦察车。”楚远乔笑道;“白送的,不要?” “白送?还给我们配车?”胡峰眼眸一闪;“只怕日本人没那么好心吧。不过想控制我们;利用我们为他们服务。” “胡队!”楚远乔眼神一凛;“这种话,我当作没听见。以后,千万不要再讲了。现在的环境,我们的行动队配备不全。有白送的先进设备,为何不要?……为何落到此步田地,还不是技术太落后?等你拥有了它,才能说其他;这,都不明白?” “处座寥寥数语,拨开云雾见青天。我,懂了!”胡峰眼前一亮,敬佩地说道:“兄弟几个跟着您,果然进益处不少!谢谢处座多多关照!” “胡队,犹豫啥?……咱一直没有车。以后,开上车出门,可威风了!”副驾上的阿力忍不住跃跃欲试。 “阿力,想什么呢?”胡峰瞥他一眼;“别想得那么美!那车,可不是给你开出去兜风显摆的。” “没事,咋们有汽车就行!”阿力美滋滋地说道:“咱也是警局的正牌警察了。” “那是!”胡峰骄傲地说道“监听无线电台,兄弟几个为了抓捕嫌犯颇为费力,有了车可就省力多了。处座放心,我们以后会更加卖力做事!” “日本人的监听车,在车上安装了先进的监听设备。加强跟踪系统,一旦有嫌犯用无线电报联络,咱们监测系统跟踪到,咱们的人很快就跟上,要比走路快很多。” 楚远乔颇为老练地点头:“行动队配备了侦察车,侦查效率能得到提高。胡峰你的侦察队,以后可要成为咱警局强有力的行动队。胡队长,以后该如何做,心里是不是有数?” “处座放心!”胡峰立时噤声,正色道:“没有处长大人对我的信任,哪有我胡某今日?在警局,楚某唯楚处马首是瞻!丁宝仪什么76号的,甭想从我这下手!” “嗯,你不必忙着表忠心,将你自己的事干好就可!”楚远乔脸色一沉;“76号特工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你要记住,不要硬着来,还是要给人面子的;……” “处座,属下明白;……明褒暗讽,人家是小姐,咱们还是要温情以待;……” “哈哈哈,老胡,你狡猾狡猾的;……”楚远乔哈哈大笑。 “胡某老油条,对付女人还是有办法的。”胡峰跟着笑。 “一会,到日本人的地面,你们少说话。接到汽车,你们俩各自带一辆汽车回警局,明白吗?” “明白!” 胡峰与阿力异口同声回答。 汽车来到日租界,驶进了日本人的厂区。 楚远乔打开公文包掏出山本一郎亲笔签署的文件。他带着胡峰和阿力下了车。 日本军官上前来,接过文件仔细看。然后,那名日本军官挥挥手。 两辆崭新的改装汽车从仓库缓缓驶出在他们面前停住。 楚远乔指指胡峰;“胡队,你押前车!” “是!”胡峰应声上了副驾。 “阿力,你上后车!”楚远乔指指后车,告诉阿力;“跟着前车,将车押回警局就好!” “是!” 楚远乔眯着眼睛,望着两辆汽车缓缓驶出厂区。他拍拍手,正正衣服,重新回到黑色轿车内。 “去霞飞路!” 楚远乔慢条斯理地说完,轿车稳稳地前行。十几分钟后,汽车来到霞飞路。 楚远乔下了车。这里商铺林立,卖的都是欧美的高档货,上海滩闻名遐迩的百花之都。 楚远乔慢慢前行,跨进了一家洋装店。 橱窗里摆放着几套精致的西服与洋装,还与巴黎最新潮的时装画报。 屋里静悄悄的,没看见人。 “有人吗?”楚远乔顿一顿,问道:“老板,有客人来,不做生意?” “来了,来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从屋内走出来,躬身道:“先生,让您久等了!请问,您是哪位?” 女子身穿棉布衣裙,打扮普通;眉眼很和善。 “您是,老板?”楚远乔问。 “是!”女子笑道:“是楚先生吧?您来帮太太娶洋装?” “对!”楚远乔笑道:“我有打过电话;你接的电话?” “楚太太的洋装已经做好了。”女人笑吟吟的,说道:“先生帮太太定制衣裙,还能亲自来取!楚太太真有福气。” “呵呵,贱内喜欢这样的款式,她快过生日了,送一套衣服,让她惊喜一下!” 楚远乔付了款,拿上洋装出来放入汽车后座。 他并不着急走;又跨进了路边的一座咖啡店。他来到临窗的桌子前坐下。 “楚大处长,您可还记得我?” 一声娇媚的声音传入耳膜,远楚乔抬头望去;…… 茉莉端着咖啡,向他款款走来。“楚大处长今非昔比,要见您一面真是好难!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莫不是忘记了?” “楚某喝一杯咖啡而已,怎敢劳茉莉小姐亲自端来?,楚某怎会不记得?……”楚远乔没头一抬,淡淡一笑;“约定?茉莉小姐,您是说,我欠了你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那几张美钞?简单,我还你双倍好了!” 楚远乔掏出钱夹来,正要拿美钞。 突然,他感觉到,那女人大胆地坐他腿上;她的手挽着他的脖子;“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向处长赔罪;……您想对我怎样,我都毫无怨言。” 茉莉那一对魅惑的眼睛在勾人。 “茉莉小姐,别!” 他冷静而冷酷地将她的手掰开;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 他甩甩西服站起来;“您再怎样搔首弄姿,在我的眼里,也不及我太太万一。这招美人计,对我没用!” “你?……” 陈茉莉尬在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茉莉,怎么如此无礼?” 楚远乔转过身去;“莫先生也在这?好巧啊!” 他心里知道不可能是这么巧;一定是人家早就等在这里了。 “大处长,别来无恙?”莫先生弯弯腰,“您现在在警察局如日中天,真的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所以呢?您是来要你付的美钞?”楚远乔讥笑着,翘起二郎腿;讽刺地望着他;“没关系!付你双倍四倍,甚至10倍都可以!” “楚处长说笑了!”莫先生尴尬地笑笑:“上次的事情,是我们做得欠妥。楚先生与太太受了些惊吓,我等深恐不安,一直想过府去探望;……” “别!这里是上海,可不是重庆!你们的行踪可是受当局关注的;……真要让76号特工知晓我与你们来往;或者,日本人知道我与你军统的人有染。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楚远乔冷冷地扫他们一眼,说道:“莫先生,茉莉小姐;鄙人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快步朝前走。 “楚处长,请您稍等!”莫令坤往前一步;“咱们可不可以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楚远乔眉头一皱,“鄙人不是生意人,对做买卖不感兴趣!” “处长您不用这么快回绝;您先坐下来,听一听我的条件可好?” “你说让我坐就坐?”楚远乔脸上阴霾密布,冷冷地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对你的交易,我没兴趣!对不起,恕不奉陪!” 莫令坤声音更冷,冷如寒冬般刺骨;“处座大人,您当然可以无所谓!但是,您太太的安危,你可以不管不顾吗?” 楚远桥不由一阵心悸。军统难道又是使用了龌龊的伎俩? “你……你们,将轻妤怎样了?……可耻!”楚远乔转过身来,怒气冲冲望着莫令坤;咬牙切齿地嚷道:“我太太要是伤到哪,或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发誓,绝不会放过你!” “大处长,稍安勿躁!”莫令坤笑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放心!我保证,楚太太会毫发无损回来!” …… 位高大魁梧的某先生,戴着宽大拉风的墨镜,玉树临风般临风而立。看到她出来,他向她招手行注目礼。 顾语霓颇觉尬笑,心道:这人还真是的,怎么还跑到这来!不要是让旁人看到,我说不清了;…… 她一低头,假装没看见他;骑上单车慌慌张张往胡同里钻。 “顾小姐,站住!” 有人在她身后吼道。 第三十七章 苍狼愿归队 霞飞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多半是下班着急回家的。没有人会注意街边咖啡店里发生了什么。 莫令坤主动找来,定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楚远乔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躁,不能急;慢慢来,好好吊吊他的胃口。 楚远乔黯着脸,黑眸一寒,讥笑道:“莫先生,军统做事不能出点新鲜花样?除了盯梢跟踪绑架要挟,就没有别的招式?你们,真是黔驴技穷了吗?莫先生动不动拿拙荆说事,这是军统的做派吗?莫先生的诚意又在哪?” “楚处长,茉莉想得太狭隘,惊动了令夫人;……”陈茉莉心知,自己躲不过,不如主动承担。“您要如何处置我,要杀要剐随您。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茉莉小姐,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如此小气量。”楚远乔扬起下巴,倨傲地望着她。“但,此事在鄙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你们军统的行为,实在令人寒心啊!绑架要挟,是对自己人的做法?” “楚处长,对不住您;……”陈茉莉低声道。 “茉莉小姐,以后,您那三流明星的做派,也得收敛收敛。”楚远乔厌烦得说道:“方才,实在令人……” “是!” 在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下,陈茉莉不由低下头去。 “楚处,绑架令夫人,确实是我们唐突。” 莫令坤见他没走,知道他对自己的话有兴趣。“茉莉年轻,仓促间,考虑问题不够全面。让楚先生与夫人受屈了。” 远乔脸上阴霾未散,笑道:“莫先生今日,代表她来道歉的?” 楚远乔明显的讥笑,让莫令坤很不自在。 “哈哈,说道歉也未尝不可。上次对令夫人的惊扰,鄙人在此郑重道歉。”莫令坤哈哈尬笑两声:“除了道歉,还有更重要的,我们要与您合作!” “合作?怎样合作?真有意思!”楚远乔眉头一扬,双眸如电望着莫令坤。“我在警察局做得很好,犯得上冒险与你们合作?” “您不妨听一听,兴许心有所动呢?” 莫令坤心里暗喜,脱下风衣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一仰;“楚处请坐,咱们聊聊!” “我们,就在这谈?” 楚远乔瞥他一眼,瞅瞅咖啡店敞开的门。“霞飞路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巡逻队从不放松警惕,接我的车也停在不远处。我若久久不回,司机会过来寻我。莫先生就不怕被人逮住?” “茉莉,你在门前盯着。” 莫令坤朝陈茉莉努努嘴。陈茉莉点头,快步走出大门。 莫令坤回头,笑道:“楚处,您若想走早就走了。咖啡店是自己人的,周围有人站岗,保证咱们的安全。” “哦,军统上海站很有实力嘛。今日,您若不能一吐为快,怕是不会死心吧?”楚远乔抖抖西服,在莫令坤对面坐下,揶揄道:“莫先生是想听我给您汇报行踪?” “此一时,彼一时;……莫某,小瞧您了!”莫令坤欠身道:“短短二个月,楚处长控制住华界的治安,成立了自己的行动队,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哦,莫先生之前看我,不过酒囊饭袋般的废物?” “不敢!”莫令坤尬笑道:“楚处从海外归来,能迅速获得陈永杰与日本人的首肯,定然是有些本事的,能左右逢迎做事不乱,我们瞄准了你,也准备培养你。但,七十六号特工的介入,让我犹豫起来。” “莫先生怕我会被七十六号死死钳制住?更没想到楚某人的步子会迈得这么快?”楚远乔坐姿未变,脸上依然是讥讽的神情。 “以楚先生的才干,做一名处长也实在是屈才。楚先生,想不想得到更高的职位?” 莫令坤沏了一杯咖啡,端给楚远乔。他这句话,是在抛砖引玉。 “上海当权的政府,可是汪主席说了算的。”楚远乔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笑问:“军统上海站的行踪遮遮掩掩,尚且不能光明正大做事。日本人以及七十六号对你们很不客气,您应当为上海站的安危着急才是。您如何能口出狂言,要为我升官发财出力呢?这,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楚先生,话不该说得太满!” 楚远乔的话,莫令坤很不以为意。他抽了一口雪茄,慢慢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道:“楚先生不同于一般人。您有学识,见过大世面,敢谋划,是难得的人才。你该知道,’得到多助,失道寡助’。日本人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是赤裸裸的掠夺,是完全不得民心的。我中华有志之士万众一心,坚决要将日寇驱逐出国门。到那时候,上海现今的政权,又能够坚持多久?” “哈哈哈,莫先生好口才!我不是小孩子,你夸我两句,我就感动了么?”楚远乔像是不为所动。“国民政府屡战屡败,都已经退居西南一隅,还敢如此大吹大擂?” “楚先生,不要如此说。我还是那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日寇的猖狂行径坚持不了太久了!”莫令坤面不改色,依然好脾气。“楚先生是高智商。您在监听美国电台时,难道没听到些什么?……你一定也听到了,美国即将参战,美英法中等即将联合起来,结成全世界反***的统一战线。一旦,美国出兵大平洋战场,日寇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 “嗯,……”楚远乔眸子一动,像是有所感触。“我中华半壁江山,已经沦陷;……上海滩被日本人霸占,也不是以前的上海滩了。” “中华半壁江山,已经沦陷!楚先生的话,足以证明,您的血还是热的!”莫令坤激动地说道:“家国罹难,才需要我辈奋起努力!楚先生,您真甘愿做汉奸?为了国家民族,热血男儿不该拼力反抗吗?” “……这?”楚远乔蹙眉道:“1937年7月失陷,1937年末,南京失陷。国民政府举国之力抗击日本人,结果呢?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西南!我,个人,怎能与日本人作对?” “楚先生,国耻啊!”莫令坤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楚先生,因此就对国府丧失信心了?要相信,委员长从未放弃雪耻!我们军统一批又一批奔赴敌后,就是为了抗战的全面胜利。上海市政府,是亲日政府。楚先生有没有想过,一旦日本人撤离上海,亲日政府垮台是迟早的事。亲日政府的官僚会有好下场吗?” “莫先生,您这?……” 莫令坤的眼泪是真实的。楚远乔有些慌乱。 “我在上海生活,不在政府任职,能有什么出路?再说,日本人加大上海的建设,是那么容易撤离的吗?” 楚远乔像是受到了打击,眸子瞬间变得昏暗。 “楚先生不在监听同盟国电台吗?美国将发兵太平洋战场,一场全世界反***的战役即将打响。日本人的失败,是迟早的事儿。我们的胜利指日可待!” 楚远乔像是有些触动,他慢慢抬头,问道:“我在日伪政府做得很好,国民党的政府不会对我责难吗?” “那就要看,楚先生的表现了。”莫令坤轻松了许多,说道:“楚先生这样的人才,我们是大大的欢迎的!” “莫先生,你能代表重庆政府说话?” “我自然不能代表政府。”莫令坤的金丝镜片后闪着笑意;“但是,如果楚先生表现杰出,政府不但对你网开一面,既往不咎,还会对您进行嘉奖。楚先生若有意,莫某愿从中斡旋,与您与重庆政府搭上线。重庆政府的有功之臣,还愁日后的官途不亨通?” “哦,此话当真?”远乔面露喜色,“目前,我在警察局做得很好。家在上海,也不便离开上海,是不能去往重庆的。” “这个无妨!”莫令坤笑道:“政府方面会有特派员过来,相关的细节,莫某会帮您呈请。” “此事,事关重大;……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楚远乔很快恢复过来。他脸上的阴霾不见,眸子炯炯有神,显得很是精明。“你们,想让我为军统办事。别说那么多好听的,我要看得见的实惠。” “我懂。”莫令坤点头,说道:“我会呈请重庆政府,确保莫先生在抗战胜利后的上海政府中职务不变。还有,按照您在战争期间所做的贡献,为你特发功勋。另外,立即在渣打银行给你存二万美金,作为楚先生先行活动的经费。” “好!莫先生这话,我记住了。”楚远乔点头,笑道:“苍狼愿意归队!” 楚远乔站起身,掸一掸衣服上的浮灰;“莫队长,耽搁时间有点长了,先走了!” “好,不送!”莫令坤微笑着点头。 陈茉莉瞧见他远去的身影,问道:“队长,您为了劝他竟流了眼泪?” “流下眼泪算什么?……哪怕他要我叫他爷爷,我也会叫!”莫先生得意地笑道:“良将难求!” 第三十八章 创办私立学校 汽车开到石库门老街,车辆少了许多。 街道两旁的笔直的槐树静静伫立着,树叶沙沙发出油亮碧绿的光泽。 楚远乔从车上走下来,跨进里弄的一处小院。院内是一所私立学校。一走进院内,琅琅的读书声传来。 楚远乔被军统误会,连累夏轻妤被人绑架挟持。夏轻妤很为楚远乔的处境担忧。远乔的身边没有帮手,一个人应对特工、日本人、伪政府官员;这,太为难他了。 夏轻妤做了一个决定。她以结婚为由,向父亲夏初实呈请退出了夏氏商行;并辞去夏氏企业一切职务。 夏初实断然不同意,更不理解宝贝女儿为何如此作为。夏轻妤说,想从事教育行业,自己独立做一些事。在哥大学习的是教育学,想着正好亲自去实践。 夏初实不得不同意了女儿的请求。 夏轻妤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崎岖甚至是布满泥泞的道路。为了远乔哥,她无怨无悔;却,不想将来拖累夏家。 夏氏企业是父亲辛苦打拼出来的,为了保护夏家,保全夏氏企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脱离他们。 万一,将来夏氏因她而受损;她的良心会很难安。 在夏初实的坚持下,将他名下夏家这老宅子给了女儿。夏轻妤接受了。办学校需要校舍,这处宅院虽古老,正适合做校舍。 楚远乔慢慢踏在方砖路上。是他,将夏轻妤拉进漩涡。他必须保护她。此后的一生,他与她的命运将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时候,他有时间,便多陪陪她;尽可能地对她好些,对她更好一些;…… …… “老师,您讲一个故事吧!” 学生稚嫩的童音传来。 楚远乔循着声音走到里间,一直走到教室前停下脚步。他站在门边,侧耳静静倾听着。 “好好坐着,仔细听好了。” 夏轻妤一头利落的短发,穿一件湖蓝色棉布旗袍。她双眸闪烁着光芒,声情并茂地讲着…… 远古中洲有一座高山,高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位老和尚和一条小飞龙。小飞龙和老和尚相依为命,每天飞来飞去很快乐。 小飞龙自打记事起,就这座山上住着。它在这里住了许久。一天又一天,四季轮回;小飞龙长大了。它在天空展翅翱翔,常能看到一座更高的山。 但,飞龙从未离开过。 小飞龙问老和尚:山的那边是什么样? 老和尚说:你想它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小飞龙不相信;以为老和尚骗他,只想将他留在山上。小飞龙想,自己要出去看看,看看山的那一边是什么样子。 一天夜里,小飞龙瞒着老和尚,不辞而别。它飞呀飞呀,飞过高山,飞到一处繁华热闹的王国—漠山国。 漠山国处极寒地带,一年四季多黑暗寒冷。小飞龙想起,飞龙能吐火。飞龙燃起熊熊火把驱散了黑暗。 国王寒武把小飞龙奉为座上宾,每日里好吃好喝款待。小飞龙过上一阵舒适的好日子。 不想,有一宿敌来犯,国王寒武领兵迎战。不想,宿敌的新国王骁勇善战,勇猛不比,一路过关斩将,逼得漠山国节节败退,退回到王城。国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漠山国无退兵之法。只能在城门上高挂免战牌。小飞龙暗暗着急。漠山国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小飞龙飞回山里,找到老和尚,诚心讨教救城良方。 老和尚问:双方国土地理多少,年产粮米财政几何,城中食粮几担。小飞龙无奈地说,这些,我哪知道? 老和尚又问:兵法云,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简单点说,告诉我敌方的人数、每次战争准确时间。 小飞龙吱吱唔唔,说他自己也不确信;甚至连双方交锋次数都难以细纠。 老和尚又问,战争发生的地点,发生在哪个州,山势平原,地势如何,各自方寸。小飞龙更是面色难堪;说,他虽然喜欢到处飞,飞遍了漠国每一寸土地。但,那是一次次醉心的游玩,怎会测量出那些东西来?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分析完天时地利,下面,要了解最关键最复杂的因素——人和。每次交战的主帅年龄多少,体格怎样,擅长什么,师出何门。每位战将曾经战绩如何,在何种情况下取得,与其交手的是哪位等等;…… …… 学生们哄堂大笑起来:“夏老师,小飞龙的智力堪忧啊!他好吃懒做惯了,这也不知,那也不懂。仓促间,他什么都说不清楚。” “你们大家都来说说,老和尚能给他退敌的计策吗?”夏老师问:“假如老和尚给了妙计。并且,这计策天衣无缝,必定就能退敌兵。小飞龙拿回去,就能用得上吗?” “漠国,除了国王欣赏小飞龙;别的人,哪里会把他当棵葱?国王昏迷不醒,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一位男生起立,朗声说道:“即使小飞龙拿回妙计,是良策;谁会相信他呢?又有谁敢用呢?他从未上过正经的朝堂,除了给国王逗乐子外。正规的计谋从没参加过。没有人会相信,什么也不懂的小飞龙的。国王再怎么宠爱,也得有人信他手里的东西。” 夏老师认真地点头:“嗯,你认真地听了这个故事。所以,小飞龙出去了,也看到了世界,他学会了;么?他成长了没有?他一直依赖着别人,在中洲高山上是,在漠国,小飞龙也会如此。” 学生认真点头,说:“小飞龙本是珍品,不只是讨人欢心,理应有些大作为。” “飞龙,是能一飞冲天的。他外出除了旅游,玩笑取悦于人;没有学习本领,只图安逸享乐,再没有什么价值了。最后的关键,没人知道他有本事,连他自己都忘了。”夏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学们要好好读书,努力上进;才能透过表面,看穿事物的本质。譬如,现在的上海的虚假繁荣;……” “咳,咳,咳咳;……” 门边的楚远乔猛地咳嗽起来。 屋内的声音嘎然而止。 夏轻妤推开教室的门,惊喜地望着楚远乔。“乔哥,你怎么会来?” “我来接你下班,是不是快放学了?” 楚远乔微笑地望着她。 “是,还有两分钟,马上下课!” 夏轻妤朝他眨巴一下眼睛,立即返回到课堂上。 “乔哥,等我一小会儿!”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到这,下课!” 她清脆的声音响起。 “老师再见!” 学生们异口同声,背上书包冲出了教室。 “乔哥,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夏老师下了课堂,立时变成乖巧的小女人。 她娇嗔地说道:“我这招生开学都一个月了,你可是第一次来呢。” “是啊,我应该早下来看你!”楚远乔低眸,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指节,低声说道:“你感觉怎么样?会不会累?上课是不是很紧张?” “我一共招了两个班,只有三名老师;教学排得满,自然是紧张的。”夏轻妤柔声说道:“做自己喜欢的事,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有趣。” “夏老师方才讲的故事,我听来很受启发。小飞龙空有一身本事却不知如何用。这,是不是像现在的被外敌欺辱的中国?国统区下的政府无力孱弱,汪伪政权奴性十足,贪图安逸享乐;……”楚远乔很认真听了。“这故事讲的事这个意思么?要唤醒民众的麻木不仁?” “远乔哥,故事本意是教育学生要涨知识学本领,不能贪图安逸享乐。否则,会被时代淘汰。”夏轻妤凝眸,说道:“我之所以办学校,希望通过教育去唤醒小孩子的内心。他们是国家的未来,只要那些有理想有希望的中国人在,国家的希望就在!” “轻轻,你说得真是太好了。”楚远乔内心澎湃不已;“孩子们,是未来和希望!你本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大小姐,为了我主动离开了夏氏商行。我心里很觉……;” “乔哥,人总是要长大的,不可能永远藏在爸爸妈妈的羽翼下。” 夏轻妤的眸子发光,如夏夜明亮的星星。她深情望着他,柔声说道:“我出来办教育,一方面是支持你;一方面,也是为了我自己。感谢你的鼓励;没有乔哥,我永远都是娇柔的小姐。能做自己想做,而且喜欢的事;我很开心,真的!” “你若是做得开心,那便是很好的!我永远支持你!”远乔挽着太太的手,说道:“今天,我来接你,特意为你过生日。” “啊,今天什么日子啊?”夏轻妤歪着头想,笑道:“天哪,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自己都忘了。乔哥,谢谢你!” “走,我们一起吃饭去。”远乔拖着她的手进了汽车。“轻妤,你看这套洋装喜不喜欢?” “哇,今年新款的洋装?……乔哥,太好看了!” 夏轻妤兴奋地托着洋装;左右比划着,恨不得立即穿上身。 楚远乔高兴地看着太太。她是那样开心,他也觉着开心;他们之间越来越有默契了。 第三十九章 勇敢而坚强的人 轻妤随远乔回到家。 李管家高兴地迎上来,给她道喜。 “少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刘妈听到动静,急急从里屋出来。她双手捧着一束鲜样的玫瑰花奉上。“少奶奶,给您祝寿!” “谢谢。”轻妤很惊喜。“刘妈妈,您特意为我买的花?您怎知我今天生日?” “早晨,少爷特意吩咐我给您做几个菜。老婆子多问了几句。”刘妈眯着眼,禁不住地笑。“您嫁到楚家,第一次过生日,我老婆子怎敢怠慢?年轻姑娘都喜欢鲜花,老婆子不知道好不好,擅自做主买了一束花来。” 刘妈不白,个子不高。她的浑圆的脸上散发和善的光泽。她不会逢迎拍马,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心里的情感。她无儿无女,将楚远乔当成自己孩子般。她觉着对少奶奶好,就是对少爷好的。 她这份淳朴的情感,深深感动着夏轻妤。 “谢谢,我很喜欢。”轻妤微嗅花香;脸上带着笑,心里是甜的。 “少爷、少奶奶,饭菜都准备好了,现在开始吗?”刘妈请示道。 “刘妈,您准备吧。”楚远乔笑着点头,“我们回房换过衣服就来。” “哎,我这就去后厨准备。” 刘妈憨厚地笑笑,高兴地退到里屋去了。 他们一起吃饭出来。 楚远乔道:“轻轻,我陪你去大世界喝茶看戏。” “乔哥,你现在不忙吗?” 楚远乔黑眸炯炯,如深潭般深邃;“我是该多陪陪你的。前阵子,我一直很忙。今天有空,趁着你生日,我们好好放松放松。” “乔哥,你谈笑风生,眼神却很严峻;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夏轻妤感觉敏锐。 女人的第六感出乎寻常。楚远乔不得不佩服。 “军统方来人找过我。莫令坤,你见过的。这次,是来与我谈合作。”楚远乔点头道:“我接到上级的命令,让我做好打入军统内部的准备。今日,他并没谈合作的细节;我也是答应了。” “莫令坤老谋深算,他说的合作,绝不是小事。”夏轻妤敛眉低眸,陷入沉思。“乔哥在日本人与汉奸手下做事。他们若发现你与军统有牵连,岂能轻易饶过你?你若不给军统提供情报,军统方又岂能善罢甘休?以后,乔哥要特别小心呢。” “轻轻,你怕不怕?” 楚远乔托起她的手。她细嫩柔滑的手很稳,脉搏跳动正常,处变不惊丝毫没任何惊动。 “乔哥不怕,轻轻就不怕!” 她如黑宝石的眼眸闪着光,如夜空中星星般璀璨。 “在返回上海之时,我预感到了工作的艰险。”楚远乔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指节,柔声道:“轻轻,我还是要再次提醒你。我走的是一条充满泥泞的崎岖山路。若是有了别的想法,你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毕竟,你与我不同。你仍然可以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无忧无虑的生活?”夏轻妤摇头。 他有不同于一般人的勇气。他勇敢,能当担;除此之外,还有坚强不屈的决心。他已经成为了对抗日寇的一份子,并决心要把这场战斗进行到底 他是她见过的最冷静而坚强不屈的人。她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中国将来的命运如何,系于勇敢果决,誓死保家卫国的勇士身上。或沦为日本的保护国,陷于万劫不复;或抗战驱除外敌,使中国成为自由独立的国家。勇敢的人还需再接再励,任重而道远。” 夏轻妤侃侃而谈;眸子发光,脸上毫无畏惧。 “夏老师为女儿身,也有一颗抗战救国之心?” 楚远乔心里一热。她并非弱小不谙世事的娇小姐,他真得重新审视她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生长在这里,眼见国土沦丧,上海滩再不平静。心有余而力不足。深深恨自己不能像男人那般拿起武器上战场,眼见苍夷满目,却不能作为。”夏轻妤很冷静,说道:“乔哥,我做好了准备,与你一起战斗!” “轻轻!” 楚远乔紧紧握住她的手。这回,他感觉到了她娇柔的身躯下,一颗跳动的心与自己没有不同。 “夏轻妤同志,以后,你的行动要听指挥。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能感受到组织对你的信任与关怀。”楚远乔有些激动,说道:“你真的愿意成为我的同志,并与我一同携手作战吗?” “是的,我愿意!” 这一声‘同志’,夏轻妤的心热了起来。算他们在教堂举行婚礼,那么的神圣而自然。她又说道:“我真的想早日成为你的战友,我会服从你,听从你的指挥,我拼全力也会保护你!” “你,保护我?”楚远乔觉得她这话很可爱,低眸笑道:“我党为了早日将日寇赶出国土,与国民党结成联合统一战线。所以,下一步,我将又有一重身份。” “成为军统特工?”她调皮地问。 “是。”楚远乔不觉得她幼稚;不知为何,反而觉得,此时的她很可爱而亲切。 “我处在日伪、特工等人的监视和追查下,做事要有周密的计划;不能有失误,不能大意。越艰险,越考验我们。你,能坚持下去吗?” “能!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夏轻妤道。 “你三哥有个姓武的朋友,你了解吗?” “武山赟吗?” 夏轻妤不太明白,这时候为何打听这人。“我不太了解这个人。因为有三哥,才能见到他。他,会有何问题?” “这人,向我的上级领导打听我。” “乔哥,他是我三哥的同事,法租界巡捕房的侦探。会不会因为职业缘故,看谁都值得怀疑?” “你找机会,试探试探;看看他的反应。但,你要巧妙,不能让他有所察觉。” “好,放心吧!”夏轻妤点头。 …… 夏公馆,轻柔的乐音袅袅飘荡,空气中荡漾着微醺的暖意, 夏公馆书房内,壁橱上的西洋座钟钟摆左右摇摆,发出“嘀嗒”的声响; 夏轻妤心里雀跃着,心房砰砰跳。她望着楚远乔,脸上流露出甜蜜的笑容,幸福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脸庞上有一种神圣而圣洁的光,楚楚动人,那么纯净像童话里世界里一尘不染的仙女。 那男人身穿西式燕尾服;眸子深不见底,眼神犀利地朝他扫过来,带着挑衅的味道;却像是没看见他。 武山赟与夏立轩坐一桌,心不在蔫地摇晃着酒杯;眼睛不时朝那对人儿瞟上几眼。 “武兄认识楚家少爷?”夏立轩望他一眼,颇为惊讶;“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认识他;他,可不认识我!”武山赟笑道。 “武兄似乎对他颇有兴趣?”夏立轩讥笑。 “对他有兴趣?我可没那偏好!”武山赟冷冷一笑,唇边浮起一抹揶揄的笑;“这位少爷与他爹相差甚远!楚老爷愤然辞去教育署的职务;宁可粗茶淡饭甘于清贫,也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呢,明显对令妹巴结讨好,有多少诚意可言?你这当哥哥的,就这样放任不管?” “轻轻喜欢,别人说什么有用?”夏立轩耸耸肩,一副爱谁谁的样。 “令妹纯真善良,又善解人意,不介绍我认识?”武山赟放下举杯,拉着夏立轩走过去。 “武兄,……你干嘛?” “我对令妹感兴趣!”武山赟笑道:“帮我介绍认识!” “你,别不自量力!”夏立轩瞪着他;“你,不是小妹喜欢的那款。” “不试试,怎知道不行?” 武山赟不管他那;放下举杯,不由分说推着夏立轩走过去。 “三哥!”夏轻妤惊喜地叫道:“三哥,你坐在哪里?我方才都没看见你!” “小妹;……” “夏小姐,令兄方才去接我,回来确是晚了;……”武山赟不等他说完,嬉笑着凑过来;“小姐这桌,我们可以坐下吗?” 楚远乔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他身穿西式燕尾服;眸子深不见底,眼神犀利地朝他扫过来,带着挑衅的味道;却像是没看见他。 那男子望着夏轻妤,脸上带着笑;“四小姐,请坐!” 夏轻妤暗暗忍住笑,“武家哥哥,您这样开朗的性子像谁?是得自家传?还能影响了三哥?” “我开朗的性子?四小姐这样说,也未为不可!”武山赟伸手搭着立轩的肩,大言不惭;“你哥是多亏了我带,他现在是响当当的巡捕。在法租界巡捕房,我与他是极好的搭档。” “武兄,您吹得太过了!”夏立轩白他一眼,朝楚远乔点头;“远乔,来了?” 楚远乔正要说话,听得那人滔滔不绝; “四小姐,您戴这串珍珠项链有些老气;……小姐穿得是时髦的洋装,应该配上宝石、钻石项链;……”武山赟自来熟毫不见外,打眼扫了一眼轻妤的项链;“这珍珠项链是得丽珠宝行前两年的款式,珍珠粉色的光泽有些昏暗;该是没经过珠宝养护;……” “……”夏轻妤憋着不笑。 第四十章 大家都在演戏 “四小姐别不信!” 武山赟斜靠着桌子,坐姿是歪斜的,敞开怀颇为懒散轻松。 他戏谑道:“纳昂夫人来巡捕房报案,说,她家的西洋犬失踪了。一只纯种的法兰西牧羊犬,威尔逊夫人喜欢得不得了。我放着正事不干,探长命令我必须寻到。” 夏立轩白了他一眼,说道:“武兄,纳昂先生是驻上海领事。你有何可抱怨的?” “岂敢抱怨?”武山赟嬉笑道:“总探长吩咐的话,我怎能不重视?我热心地陪着纳昂夫人,根据夫人的叙述,帮她找到那只纯种的法兰西牧羊犬。我全程陪护,再将那只狗送回去;说不上热心肠的?” “武兄,这样的话开玩笑说说便罢。”夏立轩摇头;“总探长也是听命于上面的。” “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听天由命,逆来顺受。”武山赟眼眸很迷茫;“有些人却与我们不一样。他们有的扛枪上战场,有的为士兵送慰问品,为前线的士兵加油鼓劲。在上海,一大批阔绰的人照常在戏园子、电影院、舞厅寻欢作乐。我们在保护这些寻欢作乐的畸形状态;……” “武家哥哥,”夏轻妤轻声提醒他。 来夏公馆聚会的人五花八门,万一有人将他的话拿住;他还能有得好? 夏立轩听得胆颤心惊,用眼角余光扫视一圈。众人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哪有人注意他们? 夏立轩松了一口气。他瞄了一眼轻妤,笑道:“小妹,他多喝了几杯禁不住疯言疯语。” 夏立轩敲敲他的胳膊,“武兄,醉了吧?……走,我扶你回去!” “不用!我,没醉;……”武山赟拿一瓶洋酒,一仰脖;“咕噜咕噜”小半瓶酒下肚。 “谁,敢说我醉了?”武山赟下侧眼敛通红,瞪着夏立轩,吼道:“我他妈喝点你家的酒,你就心疼得一匹;……有,你这样的朋友?” “好,喝!”夏立轩接过酒瓶,扶着他说道:“走,回去吧!这里,可不是我的家!” “轻轻,麻烦你拿着他的衣服和包送一下我们。” 夏立轩说完,挎着他往外走。夏轻妤拿起衣服紧跟在后。 夏立轩将武山赟送上车,告诉司机;“送他回家!” “是!”司机点头。 夏立轩与夏轻妤站着,目送汽车走远。 “武家哥哥颇为愤世嫉俗,也很敢说哦!”夏轻妤回过头来,抿嘴笑道:“三哥,他平日都这样子吗?” “轻轻,可别与妹夫说这些;……” 夏立轩在为武山赟担心。万一,警察局的人捕风捉影,武山赟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三哥放心,我不会瞎说的,”夏轻妤黑眸闪烁,稳稳地点头。 “武家本是诗书世家,不说资产阔达,但也是小康之家。武家有几家铺子,武老先生希望儿子能将武家的生意接起来,加以发扬光大。武山赟是个孝子,跟着父亲学做生意。日本人侵华战争打响,武山赟辞别父亲,毅然奔赴淞沪战场。眼见着战争即将胜利,他连队收到了撤退命令。他很执拗,说,坚决不撤;不服军令被军队除了名。” “哦,怪不得他说话愤世嫉俗的。原来事出有因,他心里很苦闷;……” 夏立轩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他这人直肠子,说一不二。他痛恨国军上层军官的腐朽,又不想屈从于日本人。被上级军官除名,任你本事再大,再回军队绝无可能。他无处申诉,就来到租借,在巡捕房寻了个差事;……” “武家不是做生意的吗?上海滩的商业还是很发达的,相比以前,这里的经济没有倒退多少。他为何不在这做生意,而是进了巡捕房?” “他之所以来上海,就是因武老先生来了上海。” 夏立轩又道:“那几年,武家真是流年不利。武老先生带着全家到了上海,找了个地方住下来。一家人每日的吃喝要花钱,要是都不出去挣钱做事,不无异于坐吃山空?老先生将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盘下了一家老店,准备重操旧业。却没想到中了人家的计,上当受骗血本无归。武山赟到上海,武家已经破产,他没法子……” “哦,原来如此。”夏轻妤微微点头,“我总觉得这人有些怪,却不知怪在哪;……原来,他经历过战争。在战场上殊死拼搏,却被迫离开军队。想必,他这样血性的汉子,在巡捕房很不一般吧。” “可不是?” 说其他来,夏立轩不由得头疼。“看不怪的事很多,常常被人投诉,屡教屡犯。” “那,他岂不是成了你们巡捕房的刺头?”夏轻妤笑道:“他这样的脾气秉性,搞不好有也会被被上司骂。甚至,被除名吧?” “不,他可是我们巡捕房的宝贝!” “呵呵,宝贝?……三哥,你这词用的。” 夏轻妤捂着嘴,呵呵呵笑得花枝乱窜。“他长得人高马大,不会见风使舵,还牢骚满腹。从哪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宝贝的潜质啊?” “轻妤,你别笑!” 夏立轩正色道:“他有血性啊!为朋友两肋插刀,巡捕房谁也比不上他!总探长虽然是洋人,对他这一点很是赞赏。洋人有洋人的好。洋人不像咱们中国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心里不定腹诽什么呢。洋人是直来直去。我欣赏你,我就会说。说实话,武山赟在别的地方肯定呆了一个月,就得被清除出去。他也是有傻福啊!” “三哥,你也颇为欣赏他吧!” 夏轻妤闪着清亮的眸子,笑道:“他说,你们是一对最好的搭档。我看,他说的八九不离十。你们互相欣赏,互相帮衬彼此,也是很难得的!” “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夏立轩望着小妹,轻声问道:“你和妹夫怎么样?他现在可是新政府的人。据说,他在日本人跟前很吃得开。小妹你呢,对此什么看法?” “三哥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夏轻妤低眸,宝石般的黑眸放着光泽。低声说道:“人是不甘于人后的,总是向上的吧。他无根无基,又没有资助。他尽力做事而已。无论他什么样,我都支持他!” “轻轻,你找时间多劝劝妹夫。”夏立轩顿一顿,温和地说道:“咱们这个新政府,未来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你让妹夫做事别太一根筋,别一个劲往前冲!就算是为了自己前程,适可而止就好。毕竟,中国人的眼里,为日本人做事,声名不太好。” “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轻妤听出三哥内心的鄙夷。她心里很不舒服,她要为他辩解。 “多少人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脸上哪里有笑容?整天耷拉着脸,垂头丧气的;内心隐藏着什么,敢怒而不敢言!乔哥在尽力做事,他活得坦荡,不需遮遮掩掩!你只看到他的一面;他的另一面,……” “轻妤,我的好太太。”楚远乔走上前,托起太太的手,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楚远乔来得及时,接过她的话。真怕她情绪激动,说出更加出格的话来。 “立轩哥,你好!我太太自从创办教育以来,越来越能说了。她现在看见谁,都有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和说辞。不知道她都从哪听来这些,倒真是有趣了!” 他一句’不知从哪听来的说辞’;莫非是含沙射影,有所暗指? 夏立轩一愣。 果然,警察局的人鼻子特别灵。不,应该说,几乎是神经质。看见别人说两句话,都觉得人心里有所图谋。 他深深为自己的妹妹惋惜。可是,她是心甘情愿的,他这哥哥还能说什么呢? “嗯,妹夫;……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好,再见!” 楚远乔与轻妤上了汽车。 “我的太太,方才,你几乎是脱口而出!真,太危险了。”远乔边开车边说道:“你得知道,我的身份特殊。你的一言一行,都不能乱来!” “乔哥,我知道了;……”夏轻妤低下头;“我受不了三哥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明明就是误会你了,还说东说西的;……我这心里受不了,非得说几句不可!” “太太!在他们眼里,我现在是日本人的走狗。这,没有错呀!”他呵呵一笑:“做间谍的,要被人一眼看出我不是汉奸;那就是演砸了!太太,你听说过一句话吗?人生如戏,我们大家都在演戏。演得好,演得像,才是有水平呢。” “人生如戏?我们都在演戏吗?”轻妤咀嚼着他说的话,慢慢地点头。“我错了,我总想纠正他们对你的错误看法。那样,弄砸了那场戏,对不对?”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武山赟,人怎么样?”他又问道:“那个人的行为举止。为何与别人不一样?” “那人,还真是个特例呢!”轻妤说道:“曾经也是一名热血青年。他上过淞沪战场,因为不按命令撤退被军队除了名;……所以时常愤世嫉俗,有的人对他有看法。” 第四十一章 设局,公私兼顾 夏公馆聚会依旧继续。 花园里,跳舞的人正热情洋溢随着旋律摇摆。一些人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抓紧这样的机会结识更多的人。 书房,壁橱上的西洋座钟钟摆左右摇摆发出“嘀嗒嗒”有韵律的声响。 董维勋斜靠着沙发,与夏初实攀谈着。“夏老弟,令爱气色不错。我看女婿对她嘘寒问暖很关切。老弟该是满意了?” “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夏初实未置可否地笑笑:“日久方能见人心,新婚燕尔,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夏老弟对这样的女婿还不满意?”董维勋笑道:“您这要求忒高了些。” “不说他了。” 夏初实站起来,从橱柜中拿出一瓶洋酒,为董维勋斟满一杯酒递过去:“听说公共租界工部局华董的人数会增加,这消息是否准确?” “公共租界华人越来越多,董事局有意向吸纳华界杰出商人。”董维勋接过酒杯,微微抿了一口;笑道:“夏老弟有意进工部局董事职位?别人有难度,老弟你努努力,倒是可以的。” “老兄,这话里有话呀!”夏初实端着高脚杯,微微抿了一口。“公共租界工部局华董认识那么一两个。但是,工部局是以英国人为主,老兄能否为我斡旋一下?” “夏老板,您真是高抬我了!”董维勋不好意思笑一笑,打趣道:“我虽在租界工部局,连董事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打杂的。我在工部局说话,有谁愿意听呢?” “董兄为何如此说啊,您太低调了。” 董维勋这么说,夏初实自然不信。 “董兄,是不是有何为难之处?咱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有什么事尽管说!” “夏老板,我真不是谦虚。”董维勋尴尬地笑着:“大不列颠帝国曾号称日不落帝国。英国人傲慢得很,眼里哪能瞧得上我?如果不是租界在上海,估计他们都不想用中国人。” “嗯,董兄这话什么意思?”夏初实脸色一黯,有些瘟怒。“您告诉我可以一试华董位置,我当然可以努力。然后,您又告诉我,不能为谋筹谋;办不了,无能为力。这,不是诚心诓我吗?” “老董有几个胆子,敢诓夏老板您?工部局却是有意吸纳华人董事。” 董维勋正色道:“工部局大董事约翰,令爱与女婿都认识。你可以从让他们想办法,由他们出面帮你斡旋。” “董兄,您说轻妤和远乔?” 夏初实一愣,惊愕地望着董维勋。董维勋一本正经,真不像开玩笑。 夏初实难以置信:“他们两个很年轻,不在公共租界工作,不可能认识工部局的人。他们如何会认识约翰?……好,如你所说;就不算认识约翰。那英国人不是眼朝天?怎会给这两年轻人脸面?” 英国人保守傲慢,几乎不与华人来往。自己的女儿,夏初实是了解的。女儿简单淳朴,没什么缘由刻意去巴结讨好英国人。她以前在夏氏,现在出来办学校。夏初实实在想不出来,女儿从什么途径认识的工部局的大董事。 “哎呀!夏老板,你放远一点想。”董维勋望他一眼,笑道:“女婿不是在美国读了三年书吗?他就读的哪所院校?” “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呀!”夏初实一脸懵,还是不明白。 “英国人约翰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他和你的女儿女婿正儿八经的校友哦。” 董维勋故意卖关子。 “啊,是这样!”夏初实点头道:“可,就算是校友,他们的交情不算深;那如何能帮得到我呢?” “他们见过几次。”董维勋又道:“你们家的小姐和女婿来公共租界参加宴会。英国人约翰,对他们很赞赏。拿咱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只不过是见面之交,真算不上有交情。但是,你想啊,别个国人与英国人见面说话的机会更少。约翰能给面子会看他几眼吗?令女媳警局的红人,身份和学历,自然更突出。” “嗯,这话说得是有些道理。” 夏初实静默几秒钟,抬眸道:“根据董兄你的判断,我女婿在这事上可使上劲?” “对头!”董维勋笑道:“战争爆发后,公共租界涌入了大批华人。华人的涌入,带来了一系列问题,需要加强警力。英国人在这毕竟人少。他们要加强警力,只能求助于新政府警察局。但是,他们很骄傲,抹不下面子去求人。此时,若有警察局的人出现,那不正中他下怀吗?令女婿是警察局的处长,现在出面,不正是时机?” “老董,……你这老谋深算,故意给我卖关子!”夏初实瞪着他。 董维勋哈哈大笑。 “夏老板,我这都是为你办好事啊。由你女婿出面,为警察局和工务局之间牵线搭桥。于他,是功劳一件。而且,他顺带着,将岳丈大人的事也搞定了。这不是公私兼顾嘛!” “老董,你不地道!”夏初实隐隐觉得着了道;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董维勋憋着笑:“夏老板,你看,你家上下两代的事,我都替你想着呢!你说,该如何谢我呢?” “董兄这一计,确实别出心裁!”夏初实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我权且信你一回!此事若成功,您的好处断然不会少。” “嘿嘿嘿,……” 董维勋呵呵直笑:“其实,你也用不着谢我!英国人逼着我,去警察局寻求支援。我这样职位的,去求人警察局的;可不是那么好办的事儿;……岁数一大把,能躲就躲。犯不着给自己找难受,是不是?” “嗯,董兄说得有道理!”夏初实点头。 这样推诿搪塞,不作为;还说得冠冕堂皇,夏初实也是服了。不过,对他夏初时不坏,于女婿楚远乔有利。 夏初实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董兄,您放心!您应该得到好处,一分钱都不会少。” “嘿嘿,多谢夏老板。”董维勋笑道。 第四十二章 夏初实的小九九 周末,楚宅呈现温馨的生活。远乔不上班,安心陪轻妤用早餐。 “叮铃铃,……”楚宅门廊下传来一阵阵叮铃的门铃声。 “这时早,谁会来呢?” 夏轻妤抬头问。 远乔心里也奇怪,他正要起身看。 老管家李福气喘吁吁走进来。 “少爷、少奶奶,亲家翁来了。” “李伯,我爸来了吗?”夏轻妤惊喜地问道。 “对。” 李管家笨拙地回答。 那亲家瓮夏老板富贵逼人,待下人又很倨傲。管家自觉相形见绌,说话也没了底气。 “乔哥,我去迎迎我爸。” 夏轻妤没等他回答;丢下饭碗,高兴地跑去迎接。 “李伯,我岳丈自个儿来的?” 远乔站起身,轻声问:“他说了什么事儿吗?” “是,没!” 老管家简短回答他,转身便退下去。少爷此时该立即出迎,管家不能过问太多。 老岳父夏初实很少来楚宅。 远乔和轻妤结婚后,夏初实第一次来楚宅。楚远乔不敢怠慢,紧跟着就来到前院。 夏初实父女俩站在回廊下聊天。 夏轻妤穿一件浅粉色长裙,阳光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热情的光芒。 她挎着父亲的胳膊,撒着娇,笑道:“爸爸,您要过来,怎么不提前吱一声?” “我出来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你们。” 夏初实望着楚家有些寒酸破落的小院,皱皱眉头。他转向女儿:“乖女儿,你的闺房,爸爸每天都让人打扫。你什么时候想回家,随时都欢迎。” “爸爸,有时间我会回去的。”夏轻妤歪着头,“石库门小院办了学校,招收了几十名学生。每天要给学生上课,还要批改作业,实在有得忙。” “轻轻,会不会太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夏初实疼爱地望着女儿:“女儿若是太累,就回家来,让你大哥二哥陪你出去放松放松。” “爸爸,加入到新的行业,创办自己的学校,真从事教育行业,才知道不那么简单。虽然辛苦,但很充实。工作是有些忙碌,但,回到这就轻松了。远乔哥陪我说说话,那些烦累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夏轻妤黑宝石般的眼眸一闪,又道:“爸爸你看,这宅子还有老式的天井。一到下雨时,雨水顺房顶上的瓦片滴答到天井内。我听着滴答的雨声,心里欢快极了!” “爸爸看到你高兴,过得很快乐,爸爸心里很安慰。”夏初实怜爱地捏了下女儿的脸:“轻轻,远乔,他人呢?爸爸有话要跟你们说!” 楚远乔正好来到。他赶忙走上前去请安。 “岳父,您来啦?您请屋里坐吧!” “好!” 夏初实望着他点头。 楚远乔请老丈人到堂屋,恭敬地奉上了茶水。 “爸,您今日来是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 楚远乔的感觉很敏锐。 “远乔,你和轻轻认识公共租界工部局的大董事约翰吗?”夏初实说话很直接。不回避,直入主题。 “英国人约翰吗?”夏轻妤一愣。 夏轻妤立刻明白,爸爸原来要找约翰。她赶紧接过话去。“爸爸,你要找约翰?乔哥不在商界,与约翰见过几次。约翰是我们的校友,他早些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轻轻在宴会上见过他,也可以帮你引荐。” “哦,这样太好了。不过,我听人说,他比较认可远乔。”夏初实望了一眼女婿,说道:“公共租界这两年增加人口近四十万,正要加强警力的时候。英国人比较倨傲,明知警务需要加强;却拉不下面子与警察局协商。这时候,你主动找他,他正好求之不得。” “岳父的意思,我懂了。”楚远乔心里一动,问道:“岳父是希望我出面搭桥,将您引荐给约翰?岳父应该告诉我,您求约翰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我心里也好有数。” “远乔这话问得好。”夏初实点头,也不避讳他:“公共租界工部局华董,你看,我有没有希望进入?” “岳父说哪里话?岳父不能入工部局,别的人就没有希望的!” 夏初实真是老奸巨猾。他一心想成为华董,这是多难为的事?他想求助于女婿,口里却不说出来,貌似还送给他一个升职的好机会。 他这小九九打得好。做成了,双方均受益;坐不成,他没有任何损失。女婿不可能不结他的的单子。貌似伸出了橄榄枝。 岳父的盛情,他必须接受。岳父的心思,他不好多揣测。于他,是一种挑战。 楚远乔谦恭地说道:“谢谢岳父,您费尽心力为我的未来和前程筹谋。这是一次尝试。警察局警力无论能不能渗透到公共租界,对警局无任何损害。对于我个人来说,却是一次绝好的升值机会。” “远乔哥,我们去拜访约翰,看约翰的态度吧。他如果愿意与我们进一步交往,我们再循序渐进。如果可能,我们可在夏公馆举办一次宴会,邀请约翰来参加。”夏轻妤灵机一动,说道:“到那时候,我们将夏氏商行介绍给约翰,再隆重地将爸爸推荐给他。我们夏氏论实力、论影响,在沪上华人商圈是数一数二的,工部局应该吸纳,没有理由拒绝。” “嗯,这主意不错,我赞成!确实,我们应该多宣扬我们华人实业家。”楚远乔向她投去赞许的眼神,说道:“轻轻的英文说得比我好,和约翰交流毫无阻碍。岳父,我们立即操作起来,看看下一步到哪,我们再及时跟进。” “警察局如能与工部局合作,对警局是扩大影响的。对女婿你来说,也是绝好的时机。”夏初实起身,拍拍远乔的肩膀,说道:“远乔,轻轻嫁个你,我很放心。你们着手准备吧。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岳父。” 楚远乔毕恭毕敬地,与轻妤一起送出门。 夏初实走出楚宅,跨入路边的黑色轿车。他朝女儿女婿挥挥手,扬长而去。 第四十三章 太太精彩亮相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任府二层楼上下灯光璀璨,人影彤彤,一阵阵欢声笑语传来。 楚远乔携太太轻妤盛装到来,出席公共租界华董任世杰举办的家宴。 任府有专人站在门边,热情迎接莅临的嘉宾与客人。 楚远乔挽着轻妤进了任府。 上到二楼,楚远乔一眼看到,约翰在大厅另一端,正与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聊天。 “乔哥,同约翰聊天的那位先生,就是华董任世杰。”夏轻妤贴紧他,低声道:“任世杰向董事局提请增加华董的人数,英国人已基本同意了。今天,我们既要争取约翰,还是赢得任世杰的好感吗?” “我们边走边看看,不要急着上前套近乎。”楚远乔挽着她的肩,耳语道:“前来参加宴席的人不少,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估计,华董的争夺不会轻松。我们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朝约翰那边走。” 楚远乔递给轻妤一杯洋酒,“你是同泽学校的校长。校长太太,今日,你主要宣传学校办学的主旨。为了招收更多的学生,包括外国人在沪的孩子;你必须迈出这一步。别慌,我,是你的夫君兼保卫。” 楚远乔的意思明确。与约翰不过是校友,非亲非故的。如果贸然找约翰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很唐突;约翰会被吓跑,很可能会拒绝他。 创办学校不是一蹴而就的,有夏氏这个靠山才能实行下去。这样,很自然就引起旁人关注,让工部局董事注意到夏家。 夏家的实力慢慢展现开,再一步步地推进,尽量做到润物细无声。让人家很自然接受,才是他们来这的目的。 “好的,我明白。”夏轻妤笑着点头。 她抬眸看一眼前面,眼眸一闪。“乔哥,前面有教育界同仁,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好的,太太。” 楚远乔回答得彬彬有礼。 她举着酒杯朝一位先生走过去:“耿教授,真是幸会。我没想到,您会来这。” 耿教授身着长衫,下身穿西裤,脚上踏着刷得锃亮的皮鞋。他三十多岁年纪,很是儒雅斯文。 听到有人唤他,耿教授转过身来。“夏小姐?不,夏校长。以前,我真没见出您心有沟壑。身为女子,如此年轻,如此有魄力。” 夏轻妤笑道:“耿教授是不是心说,小小女子,自不量力。不是教书,办学校,也敢染指?” “哥大的高材生哦,就是不一样。” 他不是恭维,是真心话。他钦佩地看着她,抬眸,瞥到轻妤身畔的楚远乔,问道:“请问,这位是?” “耿教授,这位是我先生。姓楚,名远乔,他比我先去了哥大。”夏轻妤替二人介绍起来。“乔哥,这位是暨南大学的耿教授。我刚回国那会,暨南大学向我抛出橄榄枝。耿教授亲自来访,希望我去学校任教。” “呵呵,……当时,夏女士没来暨南大学,留在夏氏商行。我当时还很惋惜呢。”耿教授呵呵一笑,扶了扶金丝眼镜。“原来心有大志,自己出资办学,可敬可佩!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也!” “您过奖了。”夏轻妤欠身道:“我并非不想入暨南大学。只是,我先生当时还未回国。我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不敢贸然接下您的橄榄枝,没过多久,又说自己不行。实在是怕耽误了教学,误人子弟了。” “哦,原来如此。”耿教授笑着转向远乔。“楚先生就读于哥大,毅然回国报效国家,实在令人钦佩。敢问,先生在哪高就?” “高就不敢说,”楚远乔略微欠身,矜持地扫他一眼;倨傲地说道:“鄙人在警察局,现任电讯处处长。” “哦,楚大处长。幸会,幸会!” 耿教授尴尬地扶了扶眼镜,颇有些遗憾的样子。他讪笑道:“楚处、夏女士,对不起!我那边还有朋友,先过去一下!” 他内心实在惋惜,很有些接受不了。堂堂归国留学的哥大高材生,怎会与警察局那帮耀武扬威的走狗们混在一处? “耿教授,您请便!” 夏轻妤笑道。 远乔让出路来,含笑着点头。 耿教授慌慌张张,趔趄离去,夏轻妤经不住想笑。 “Miss夏,楚,你们好!” 身后传来半英半中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不用说,就是约翰了。 他二位璧人一双,站在那侃侃而谈;早赢得许多人的注目。约翰自然也不例外。 约翰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们,侧耳认真倾听着;待耿教授离开后,约翰才朝他们走过来。 “Miss夏,你办了学校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在石库门那有个小院,招了两个班的学生。大约上了三个月的课。” “嗯,夏小姐是夏氏商行的千金。财力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董维勋不知何时冒出来。 “董,你对这夏氏商行了解?”约翰问道。 “岂止是了解,我认识小姐的父亲夏初实。”董维勋呵呵一笑,“夏初实先生是一位实业家。他名下的商行,运作良好;夏氏人才济济。堪当沪上华人界的领袖。” “哦,我想起来了。任世杰向我提起过这个人,他好像是华人工商联合会的主席?” “是,确实不假!”董维勋笑道。 “夏小姐,没想到是您的父亲!这可真是巧了!” 英国人睁着蓝色的眼睛,夸张地耸耸肩,笑道:“夏家财力雄厚,小姐为何还要出来办学?只是为了挣更多的钱吗?” “父亲说过,我中华国力孱弱,要振兴实业,发展经济,我中华大国才能振兴。”夏轻妤谦虚地说道:“我创办学校,也为了提高国民的知识水平;让更多孩子能读书认字。我身为女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种幸福和快乐。” “Miss 夏,你这话说得很对!”约翰点头,说道:“你们是中国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夏小姐的创新精神,自然得益于你父亲夏初实先生?” “是,的确如此。与我父亲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第四十四章 争取英国人青睐 “夏小姐师出名门,强将手下无弱兵。夏家有三位公子,只有一女,个个都有本事。” 有工部局大董事在,董维勋不失时机卖弄起来。 “出席今日晚宴的,多是教育界的翘楚。”他夸道:“四小姐年轻又有远见,前途不可限量啊。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定会成为沪上教育界的翘楚。四小姐,令父视你如珍宝,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吃苦受累呢?” “董伯伯,谬赞了。” 夏轻妤微笑着:“父亲开始也不太赞成,担心我受不了这劳累。我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心里是开心的,谈何劳累之苦呢?这样,父亲便同意了。父亲不仅同意,还很支持,将石库门的小院拿出做了校舍。” “有这样的父亲支持,夏小姐是幸运的。夏先生这样的实业家支持,亦是教育界的幸事。”约翰蓝眼睛眨巴一下,举杯道:“夏,我祝你学校越办越好。为你能做自己喜爱的事干杯!” “谢谢!” 夏轻妤同样举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Miss 夏,什么时候介绍您的父亲与我认识?”约翰很客气。 “只要您有时间,随时都可以!” 夏轻妤抑制住心里的喜悦,装做很矜持地点头。 “好,我等你消息。” 约翰再次举杯轻抿了一口酒。他瞥了一眼夏轻妤身侧的楚远乔,笑道:“楚先生,为何只听您太太说话,你却一声不吱呢?” “太太在说话,我听着就好。” 楚远乔略微欠身,托起轻妤的手,骄傲地说道:“如此耀眼能干的太太,鄙人相形见绌,静静地陪着,听她说就好。” “乔哥,别;……” 夏轻妤红了脸,羞涩地低下头。 “呵呵,你中国男人从古在女人很自大,不是很瞧不起老婆?你们的圣贤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没想到,你甘心躲在太太的身后。你是惧内,怕老婆,话都不敢说吗?” 约翰对他这位校友的关注不大;以为,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 “我和太太是一体的。太太说的,就代表我说了。我何必在你们面前,喋喋不休地聒噪呢?”远乔笑得淡然。 在外人看来,他就是承认自己怕老婆;还不介意让外人知道。 “楚,你这人还蛮幽默的。”约翰扬扬眉,打趣道。 “谢谢夸奖。”楚远乔低头致谢。 悠扬的音乐响起。舞池内,成双成对的人影在摇动。 楚远乔托着太太的手,望着约翰。“约翰先生,我可以陪太太去跳一曲吗?” “哦,您二位随意!” 约翰耸耸肩,蓝眼睛不停地眨巴着。他真不知,这位楚先生到底为啥要来。从始至终,他寸步不离陪着自己的娇妻;乖乖的,像只小绵羊。 “约翰先生,夏小姐的先生,楚处长可是警察局的新贵。”董维勋附在约翰耳畔,低声道:“他是市警察局电讯二处处长。据说,他侦破能力极强,在年轻人力脱颖而出,很快在警局打开了一片天地,手里掌握着一支能动性极强的别动队……” “哦,怎会?” 约翰觉得难以置信。他眉头一挑,望着董维勋;、。“你看他那副怂样?哪里像个厉害的人物?” “年轻夫妻嘛,谁没有黏人的时候?何况,这位夏小姐天生尤物,又财力雄厚。他的上位,与夏家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董维勋低声道:“约翰,我去过警局。谁想要见他,不那么容易。据说,他手下有一批敢为他拼命的兄弟,就连76号的人都奈何不得。他的派头,与警察局长不相上下。” 约翰听到这话,心里不由一动。“董,你怎么不早说?” “呃,我以为您知道呢;……”董维勋一愣,又说道:“我还听说,这位大处长很得新政府和日本人的赏识;未来不可限量。在警察局办事,找他比谁都好使。我看,您和他二位认识,怎么不知道吗?” “嗯,算是认识吧!” 约翰远远瞥了眼那对璧人。“远远地聊过,没有涉及到他的领域。原来,我小瞧了他?” “这?……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董维勋谨慎地说道:“别的,我不知道。电讯二处这位处长,短时间内能在警察局立住,并且,能获得日本人的肯定;自然有他非同一般之处。” “老董,你很看好他吧。”约翰抬头,拍拍他的肩头,笑道:“老董,我不知用什么词语来评价你。你与夏家关系不一般啊!楚远乔是夏家的女婿,你通过夏氏这条线,找他楚远乔办事,他不会搭理你?董事局指派给你的任务,迟迟未见你有答案。真是楚远乔不好说话,还是,你根本不作为特意拖到现在?” “约翰,您太高看我了!”董维勋低头,讪笑着:“我与夏氏的关系,不过面子上而已。真要办正经事,谁会买我的帐?” “董,你的话听起来很无奈。” “不单单是无奈,实在是没办法;……” 董维勋低头,声音越来越低。 “董,没关系,你去忙吧。” 看到属下手足无措的样子,约翰心里没有怪罪。属下太过聪明,就会不好把控。他学习东方的思想,越来越懂得中国的中庸之道,也是可以用来治理人的。 “好,我想退下了。”董维勋道。 约翰点头,看着他慢慢离开。他抬眸望着舞池内那一对璧人。两人相拥在一起翩翩起舞,你侬我侬,感情很深。 那年轻人文质彬彬的,怎么看也不像个狠角色。难道,是自己的眼光出了问题?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啥时走进,出现在他面前。 约翰抬眸,心里暗道,“呵,有意思!” “约翰先生,法租界巡捕房武山赟,很高兴认识您!” 武山赟站在他面前。他的黑眸如炬,带给人一种强大的力量。 “武山赟,武探长?”约翰嘴角浮起笑意,说道:“我约了你们雷总探长,他人呢?” 武山赟很干脆,说道:“总探长令我前来;说,加强工部局警务一事,您与我说就可。” 第四十五章 他,出其不意 武山赟上前一步,坐在约翰的斜对面。 他浅黑色的西服上衣敞开怀;有些慵懒,很随意,很放松,没有一般中国人的木讷拘谨。 “武探长,是雷总探长委托来的?”约翰燃起一支雪茄,问道:“武探长在法租界巡捕房说话算数?” “嘿嘿,……我?说话算数?”武山赟嘿嘿一笑,“我巡捕房一名普通的警员,听命于长官的指令。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普通警务人员,何来这样的特权?” 他实话实说。在租界,洋人说了算,他没必要遮遮挡挡。 “我可是请雷总探长来定大事的,你能代表吗?”约翰的话很直接,毫不给面子。 “约翰先生,您请雷总探长来,无外乎想要探知法租界的警力。”武山赟挺直腰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您要了解警力,看下属警员的状态如何。您且看我,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武山赟腰板挺得笔直,一双剑眉下黑眸熠熠生辉,很是自信。装腔作势的,大都没有气势。怎有这份英姿胆魄? “证明?……武探长是很精神。但,能说明什么?是最好的,还是最坏的?” 约翰的话明显带着讥讽;甚至,有些瞧不起。 “这,要看约翰先生的标准了。” 武山赟压根不生气,笑道:“‘相人相面’,雷总探长的原话。他说,您自会明白;……” 约翰一愣,佩服他这份自信。 他道:“公共租界人多复杂。巡捕们日常的工作,是在商业中心巡逻,面对犯罪行为作出必要的应急调整。犯罪分子差不多是中国人多,这些犯罪分子如果逃到了租界外,巡捕们就没办法。比如,在中国人管辖的区域内,租界巡捕是不能拿枪缉拿疑犯的;……” 武山赟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某人,凝眸道:“约翰先生想与中国人辖区的警察联合,加强对租界区地区犯罪分子的管制。只是为了不让这些罪犯逃之夭夭,就让上海警察局介入?” “武探长觉得不妥?你有更好的办法?”约翰望他一眼,揶揄道。 “从道理上来说,您是对的。”武山赟点头,又道:“但,现在的中国,中国人管辖的地区,还是中国人自己说了算吗?新政府的警察局,还是中国人说了算吗?这个特殊时期,一个没有主权的地区,一个认贼作父的政府,如何能信得过?” 听着这话,约翰不由一震。他抬眸,紧盯着那张骨骼分明的脸庞。 约翰弹了弹雪茄上的灰,说道:“探长的言辞颇为锋利呀!你一举一动很硬朗,与别人不一样。听说武探长经历颇丰,您做过军人?” “哈哈,您调查过我?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能引起您的兴趣,深感荣幸!”伍山赟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他笑道:“的确,曾在这片土地上抗击过入侵的外辱。我拼命往前冲,长官们却要后退!令人可笑的是,莫须有的罪被军队除名。” 约翰道:“武探长能说出那样锋利的言辞,看来真是有感而发!还在为那,耿耿于怀吗?” “国民党的上层腐败透顶,那样的军队失去了战斗力,我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况且,过去三年多了,军队节节溃败,大势已去。”武山赟摇头,敛神道:“不说题外话了。总探长的意思,法租界与公共租界双方应联盟,警力互通;必定能凝聚相当规模,一起携手共进。” “好,我会认真考虑的。”约翰举杯道。 “谢谢,期待双边的合作!” 武山赟举杯一饮而尽。他眉头一扬,眼角的余光瞄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一对,微微一笑; …… 他关注到他们;他们,何尝不是呢? “轻轻,你看到武山赟了吗?他好像与约翰聊得很亲切。”楚远乔耳语。 “是,我看到了。”轻妤微微点头,抬眸道:“乔哥,你是觉得;他在针对我们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里是公共租界。他不是生意人,也不是学者,穿一身便装来这,是为了啥?” 楚远乔挽着她的腰转一圈;看到武山赟与约翰举杯。“他不像逢迎讨好之人,不与哪位女士嬉笑打闹。他可能闲着没事,来这坐坐吗?” 夏轻妤不确信,微微摇头:“乔哥,你觉得他与约翰说道的事,与我们有关?”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远乔脸上依然平静,说道:“我们要查查,他与约翰什么关系,是种什么样的交情?若不是奔工部局董事来;那,是想染指公共租界的警务。那不可能是个人的行为,对我们的事,会有些麻烦。” “乔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别慌,毕竟是老朋友了,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楚远乔拖着太太的手,朝约翰坐着的那张桌子走过来。 他假装很诧异,说道:“Hello,武探长,没想到您应在这?” “谁能规定我不能来这吗?我来探望一下约翰先生!”武山赟眉头一扬,笑道:“楚处长,咱们的缘分非浅,到哪里都能遇见!” “楚、武,你们认识?”约翰瞪着蓝色的眼睛,脸上堆起了笑,“太好了!你们中国人有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约翰,您这中国话说得地道!”夏轻妤笑道:“我这做教育的,都自愧不如!” “Miss夏,不,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只懂得些皮毛而已!”约翰笑道:“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畅所欲言好好聊!我还有些事儿,就先退下啦!” “好,您请便!”武山赟接得很快。 楚远乔心里咯噔一下,不露声色笑道:“约翰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告辞了。” “好啊,你们随意!” 约翰略微笑一笑,转身进了内厅。 远乔望着约翰进去,回转头看见武山赟。 武山赟举起杯,装模作样说道:“楚处长,您慢些走,我就不送了!” “谢谢!” 楚远乔客气地回答他,挽着太太离开了。 第四十六章 心思缜密 楚远乔开车朝家赶。他眼睛瞪着前方,眉心微蹙,一言不发。 “乔哥,是哪里不妥吗?” 夏轻妤小心地问,她觉察到他的压力。 “武山赟这人,真有些看不透。” 楚远乔眼前,浮现出那张脸,那玩世不恭的笑。“他心里痛恨国民党政府,痛恨国民党军官,这都不奇怪。对于我的友善,他都很回避。我不是国民党军,还是夏家的女婿。他与三哥关系不错,对你也很热情。唯独对我这样,这又是为何?” “我一直没注意。乔哥这样说,想起来还真有点;……” 轻妤认真想想,点头道:“武山赟不是那种孤寡闭塞的人。他在法租界巡捕房,据说是很吃得开。难道,因为你是警察局的,他是巡捕房的,同行是对手互相不忿?” “哈哈,……轻轻认为是正常竞争?这,也不是不可能。” 楚远乔笑一笑;实际上,虽感觉到他的敌意,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楚远乔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说话间,汽车已经进了楚宅。 远乔将车停稳了,说道:“岳父竞选工部局董事一事,我会努力的。” “乔哥,我爸竞选工部局华董,你尽力就可,不必太强求。”夏轻妤怕他有压力,劝慰道:“我爸做事向来讲究策略,不可能孤注一掷将所有希望系于一处,一定是多方面出击的。” “我明白,譬如董维勋董伯伯。他肯为岳父说话,自然是多年的交情。他一个外人尚且如此。作为女婿,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置身事外。” “我怕乔哥会犯错误。” 夏轻妤脸颊绯红,长睫毛微微颤动着。楚远乔能这样说,这是真将自己作为夏家的一份子。她怎能不高兴呢。 夏轻妤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你们组织是很密的,纪律很强。不知这样做,会不会说你徇私?” “轻轻,莫要想太多。”楚远乔捏一捏她柔滑的手,“放心,这不违反我们的纪律。我心里自然有分寸。” 上级组织给他的任务,就是做好潜伏工作,帮夏初实成为公共租界工部局华董,有利于日后工作的进行。 “加强公共租界警务,是组织上的意思?”夏轻妤轻声问道。 “莫令坤来找我,让我去做坐看,我答应试试看。偏偏,岳父大人也有这个意思,我就当是岳父送我的奖赏了。” 楚远乔牵着她的手,朝内院走去。边走边说道:“军统上海站认为,日本人在北边的活动越来越猖狂;担心日本人会在闸北闹事,甚至,越过界限占领公共租界。如果,公共租界的警力更强,日本人多少会有所忌惮。” “哦,原来是这样。”夏轻妤点头,热心地问:“乔哥,我还能做些什么?” “轻轻,你做得够多了。你要操心学校的事,我这些,都不需你主动出头。你只需做好我的太太,扮演好贤内助。这,就是帮到我了。” 楚远乔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尖,温和地说道:“现在,你的任务是回屋休息!” “乔哥,……”轻妤欲言又止。 夏轻妤盯着他**的喉结,咽了一下口水。她红着脸,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希望我们不仅仅是装装样子;我,我们,……” 楚远乔一愣;瞥了眼她绯红的脸颊,他心里什么都明白的。 他偏偏装起糊涂,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啊,今天出去很久,实在是太累了。我们各自回屋,好好睡一觉吧!” 夏轻妤后背一僵,脸上的笑冻住了。 “嗯,好;……” …… 电讯二处后来居上,无论是业绩、实力,还是工作成绩,大大超过电信一处。警察局上峰下了指令,裁撤了原先的电讯一处,。一处的处长被指派去了警所。 一处原有的人马合并到二处,成立了新的电讯处。楚远乔当仁不让成了处长,是货真价实的大处长。 “恭喜处座!处座,您手里人也有了,权力也得到了。”丁宝仪酸不溜秋地恭维道:“警察局有您这样一员虎将为市政保驾护航,局座大人可就安枕无忧了。” “丁副处长过奖了。”楚远乔嘴角微弯,略微笑一下很快隐去。他丝毫不客气。“今日的成就,在座的各位同仁齐心协力的结果。我感谢兄弟们看得起我,没有拆台与我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楚某,在此谢过各位!” 丁宝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暗中使坏水,他没有戳破,自然是给他留了情面。 “处座指挥有方。”胡峰队长大声道:“行动队是处座大胆创立的。处座不拘一格启用了我,胡某唯您马首是瞻!” “胡队,说得太过了。”楚远乔脸色一沉,“这是我个人的功劳吗?局座大人有远见,能统筹兼顾到细微末节,楚某不过是执行命令而已。” 在警察局这地盘上,绝不是他个人出风头逞英雄的地方。楚远乔懂得巧妙地将功劳推出去,这是他在警察局的感悟。 “楚处长,局座请您过去一趟。” 路明像个幽灵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 楚远乔庆幸没有自大,狂妄到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属下那些奉承恭维的话,他若不知深浅地坦然受之;传到陈永杰耳里,他如何解释得清? 众人不由一震,慌得站立起来;“路秘书,您啥时来的?” 路明嘴唇一裂,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刚到。” “路明兄来了?”楚远乔立即站起来,笑道:“路兄,您既来了,坐下一起喝杯茶?” “茶先留着,下回喝吧!”路明笑着回他;不露声色,朝他努努嘴。“局座正等着你,楚处,请先随我过去吧!” “好!” 楚远乔闻言点头。他转身,朝众人道:“诸位,该忙啥就忙去吧。你们不用等我了。” “是,处座!” 众人站立,恭送他离去。 第四十七章 心里表里不一 陈永杰接了一个电话,很是坐立不安。 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马靴踏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沉闷的声音。 “局座,楚处来了!” 路明推门而入。与路明一同进来的,是侦查处长楚远乔。 陈永杰的目光越过路明,望向他身侧的楚远乔。年轻人脸上的刚毅笃定,让他焦躁不安的情绪松缓下来。 陈永杰眼前一亮:“小楚,来!” 楚远乔坐下来,问道:“局座着急叫我来,是有任务交待我去做?” 楚远乔敏锐地感觉他的不安与焦虑,却不能太直白地问。 “小楚,你来得正好!”陈永杰把他当心腹看,有事都叫他来商量。“方才,山本君来电话询问警局这段时间的工作,以及你们侦查电台的数额以及成果。他对警局的工作成绩,仿佛不甚满意。” “局座,山本君有没有特指哪项不满意?”远乔问。 “没说,”陈永杰瞥他一眼。穿上制服,戴上军帽;说道:“山本让我等立即去见他。你与我一起,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远乔漫不经心地问。 陈永杰很少这样急。楚远乔没分清到底是他主动去,还是日本人传唤的。这必须弄清楚,确定下来才好应付。 楚远乔没穿警察制服,笑道:“去见山本君,我穿得太随意了些,等我回去换一套制服?” 他身上一套卡其色中山装,挺括有型;文质彬彬的,像是一名儒雅的文人。 “不必,无妨!”陈永杰望他一眼,急急说道:“山本这人性子急,很不喜欢等人,我们快去快回吧。” “好。” 楚远乔点头。上级说话,下属该听从。他没坚持己见,快步跟上了陈永杰。 陈永杰带着路明,楚远乔跟在后面。他们一起下楼梯,走到了院中。 胡峰看到楚远乔,迎上来。“处座要去哪?车已经备好了,直等您一声令下。兄弟整装待发随护左右!” 楚远乔连忙摆手,说道:“陪局座去租界见山本君。你们好好办事,认真侦查,不得懈怠。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处座去日租界?”胡峰看一眼路明,立即说道:“路秘书陪局座坐一车,我陪您坐咱们的自己车去吧!” “乱弹琴!你闲得没事做?有时间陪我去摆谱?”楚远乔停下脚步,瞪了胡峰一眼,很是恨铁不成钢。“带好行动队,好好巡逻,不得误正事!” “是!” 胡峰不由一愣;看楚处严肃的表情,再不敢辩驳。 楚远乔弯腰跟上前去,上了陈永杰的汽车。 陈永杰哈哈笑道:“小楚,那不是你行动队的队长?他出于一片爱护之心,尊重自己的长官。你又何必苛责于他?” 远乔道:“真骂他个没轻没重的东西!警察局,局座才是居功至伟;他有些憨傻,就得让他认清!” “小楚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适当地显示一二,未为不可!”陈永杰笑。 “局座的知遇之恩,楚某铭记于心。” 楚远乔低声道:“没有您破格提携,怎会有我今日的成绩?说一千道一万,局座您是我的伯乐。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你是我敬重的长辈,楚某内心深处。楚某做什么,都不及表达万一;……” “哎,小楚说得太过了;……”他这样说,陈永杰心里高兴,陈永杰很欣慰,呵呵笑道:“小楚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 这年轻人聪明脑瓜转得快,有能力又低调,含蓄而不露锋芒,在上级面前懂得放低姿态。这一点,比别人做得好;令陈永杰满意。 汽车载着他们,开进了日租界那座洋楼。 山本一郎站在廊下,眯着眼睛望着。他们几人从车上下来,立即朝山本一郎走去。 “山本君,接到您的电话,我等立即赶来。”陈永杰很是恭敬。 “陈君、楚君,屋里坐!” 山本一郎将他们让进屋里,对他们很客气。“警察局近来在治安防范方面颇有成效,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还远远不够!” “是,请山本君明示!” 陈永杰与楚远乔异口同声道。 “首先,你们做出了成绩。这点是值得肯定的!”山本一郎点头。他说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单纯搜集情报,捕获几台电台,还远远不够。对那些顽固的抗日分子,要进行无情的打击。” “是!” “你们勿需拘泥!”山本道:“楚君,听说你有心致力于公共租界的警务?你走到前面了,做得好,能主动地做事,已经勇敢迈出了一步!” 楚远乔不由一愣。日本人的消息,好灵通啊!他们的谍报人员真是无处不在。 “山本君见笑,我是很有心去做,就是不知道行不行!”远乔勉强笑着。 “楚君,我相信你,只要努力就能成功!没想到,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倒是很出其不意!真是一员干将!”山本一郎赞许地点头,说道:“警察局若能进入公共租界,英美等国就不能肆意妄为了。这,还真是有利于我大日本帝国的。” “是的,三本君!” 陈永杰陪着笑。山本说的事,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下属走在前面,他的面子上也有光彩。他颇为气定神闲。 从日租界出来,楚远乔陪着笑,与陈永杰说着话,内心深处,却是万马齐喑。 楚远乔心里有些混乱。 无风不起浪,日本人对租界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了。莫非,他们真有什么企图? 警察局基本上听命于日本人,日本人真要有所行动时,又怎能奈何他们? 他答应军统方做事,可不能没有底线。 远乔必须安心潜伏,纵使日本人狼子野心,心怀叵测,他也不能明着反抗。 他的眼前,浮现出另外一张玩世不恭的脸。那人一身正气,租界的警务若在他手,日本人是不能太随心所欲。 是时候找他,与他正面聊一聊。 第四十八章 登门拜访 南郊,一辆黑色汽车从远处驶来,“嘎”地一声在当街停下。 车门“哗”地启开,车上下来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那男子穿深黑色西服戴着拉风的墨镜,在车边站立片刻。 这里人少寂静,大白天正街上都没几个人。 男子转过头去,问车里的人:“胡队,武家真住这?” “处座放心,我亲自核查过,武家在这条路的尽头。我跟踪武山赟来这的。”胡峰在车里坐着,讨好地问道:“处座,要不我陪您一道去?” “不用,你在车里等我!” 楚远乔摘下墨镜扔进车内。他拎上车座上的两盒点心,慢悠悠地踩在方步往前走。 这条路铺着又老又厚的灰色方砖,各色鹅卵石挤在方砖与方砖间,细密而繁闹。路很直,很窄延伸至小巷的尽头。 小巷的终点,伫立着一颗高大挺拔的老槐树。槐花盛开,幽香阵阵在小巷内飘着。 楚远乔停下来。他站在槐树下,以手遮着额头往路的左侧望去。 一处幽静的院子,院门上刷了清漆,像是重新修葺过的。大门两侧伸出去的白墙,不过盈尺,折而往后,没有大户人家那样的阔气府邸。 门柱上方有一块绿底红字牌匾,上书“楚宅”二字。 院门不大,向外敞开着。门内,一堵矮墙像屏风一样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楚远乔整整衣服走到门廊下。院里没人迎出来。 他不敢突兀冒进,伸手抓起院门上的门环,敲敲门,“请问,家里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他接着又敲几下。 “笃笃”的敲门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转。 过了一会儿,一声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谁在门前?……您请进吧!” 楚远乔闻言,迈过门槛走进去。 庭院不大很方正。院子正中,站立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拄着红漆拐杖,咕噜噜抽了几口水烟袋。 他看见楚远乔,问道:“年轻人,你是找谁?” “请问老伯,这是武山赟家?” “嗯,是。”老者点头,笑问:“你是谁,找山赟有何事?” “鄙人姓楚,找山赟兄讨教问题。”远乔很恭敬。 “呵呵,年轻人不必自谦!”老者呵呵笑道:“我儿一介武夫,也不懂太多。你们既是朋友,要互相切磋才好!” “原来,您是武家伯伯!” 楚远乔急中生智,在手上拎着两盒糕点递了上去。“伯父,我带了两盒糕点孝敬您,望您笑纳!” “哦,年轻人下次来可不要这么讲究啊!”老者笑呵呵接过,说道:“山赟出去办事,还没回!要不,您进屋里等?” “武兄不在家?”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他什么时候回,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等。 “今日周末,他本来在家歇息的。巡捕房那突然有急事,得去处理一下。”老者很热情,“你若不嫌我这老头子,就尽管进屋里坐吧!” “租界巡捕房离这远!”楚远乔笑道:“武兄若是要抓捕罪犯,只怕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来都来了,还扭捏啥?” 远乔转过身去,讶异地说道:“武兄,回来得很很快呀!” “怎么,你不希望我回来?”武山赟黑眸一闪,“刚才还说要见我,现又不希望我回;你说是不是自相矛盾?” “……” “让武兄见笑了!”远乔低头,“今日我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你是警察局的,管理华人社会的治安。我是租界巡捕房的。”武山赟眉头一挑,双手环抱在胸前,讥笑道:“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也不同;有何要事可商议的?” 这样的态度,分明是敌视,心里在排斥。 第四十九章 碰壁 第五十章 求证(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