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初,殿中的兰花开得如火如荼,热烈怒放仿若天边云霞,一只芊芊素手拂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更衬得肌肤细若白瓷,竟分不清哪一个更为娇嫩些。 这种兰花只长于西域,香气馥郁浓香经久不散,却又娇气无比,一旦植入京中,不过半月便会枯萎死亡,只得日日快马送入京中、日日换新,才能维持这般娇艳欲滴。 更别提兰花多为粉白两色,鲜红如火的兰花乃不可多得的珍品。 “殿下,国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后殿下催您前往宣乐殿呢。”小宫女伏在地上,脆生生地说。 “陛下呢?” “陛下....”..宫女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正在昭阳宫陪着昭仪殿下呢。” 那素手一掐,名贵的鲜花便化作了掌中残红,娇嫩的花瓣不堪揉搓,被碾出了鲜红花汁。 叶真冷笑一声,随手一拋,自有宫女捧着湿帕与她擦拭手指,至于那皇帝特赐,专门辟了一条驿道用以运载的名贵兰花,满殿的宫人内侍竟无人在意。 “去宣乐殿,也不好让皇后殿下久等了才是。” 身旁宫女齐声低低应是。 宣乐殿中,皇后刚偏头对心腹宫女说了句催一催关睢与昭阳二宫,便听殿外内侍通报。 “叶贵妃到” 只见叶真一身银红曳地洒金长袍,凤眸朱唇,明艳灼人。 “妾参见皇后殿下。”叶真草草行了一礼,也不等皇后发话便自顾自的起身坐下。 “皇后殿下不会怪妾来的迟了吧。” 皇后被叶真一身无限接近正红色的衣装刺伤了眼,好在有多年的养气修为在,温文地说:“贵妃来的不算迟,陛下也好没到呢。” 说曹操曹操到,殿外内侍再次扬声喊道:“皇上驾到一一!” “花昭仪到一一!” 皇帝沈重携着一个年轻姑娘联袂而来,殿下重臣及明国使臣纷纷起身行礼。 沈重沉声说道:“众卿平身。”帝王威严十足。 叶真抬眸看了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低头挑拣着盘子里的食物。 那年轻姑娘便是昭仪花舞了,给皇后及贵妃见完礼后便挨着叶真下首坐了。 内侍唱礼过后,国宴开始。 此番明国遣人出使,是为与梁国联盟结好。梁国刚经历过帝位更迭,内忧未出,实不宜再出外患,沈重对于此次联盟颇为重视,特下令好生招待明国来使。 殿中歌舞生平,一片盛世繁华,却与叶真没什么干系,自顾自地吃菜,冷不丁地手旁多了盘爽脆的小菜,恰是他刚刚心不在焉地全吃光了的。 叶真抬眼看了看沈重挺直的背影,身旁是温润君子的皇后,二人并肩而坐,很是一番伉俪情深。 恰在此时,一轮歌舞少歇,明国的使臣出列道:“梁帝陛下,我国陛下欣赏梁国风采,特遣小臣前来,欲与陛下结秦晋之好。” 沈重双眸微冷,此前明国使臣上书中并未提及和亲之事,如今在国宴之,上提出,无非是拿捏他不会在文武百官和明国使团前拒绝,以伤两国情份。 “哦?”沈巍明知故问道:“朕继位不足三载,膝下并无成年的公主。” 殿下重臣纷纷悬起了心,梁国皇室子嗣不丰,先帝膝下唯一未出嫁的公主明昭帝卿年仅八岁,显然不是适嫁人选。若宗室中没有适龄姑娘,便要从重臣子女中择和亲人选。 虽说如今两国交好,可谁知将来何时变会开战,届时和亲帝卿该如何自处? 明国使臣笑道:“此番我国陛下并非要求娶贵国帝卿,且我国陛下膝下公主仰慕梁帝已久....” 明国使团中一人起身出列,年纪不过二十,一身朱红蟒袍,玉面朱唇,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眸湛湛,当得一句美貌仙子。 女子躬身拜道:“见过梁帝。” 沈重微笑道:“既是贵国一片心意,朕必不辜负,传话与你们明帝,朕会好生待公主殿下。” 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和亲公主,随意往后宫一塞便是了,只不过沈重他这个人平生最恨被人拿捏逼迫。 沈重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同满殿群臣共饮。 朱月照见状便知再无回旋余地,不由得身子微冷,在满殿群臣的恭贺声中只得无奈地低下头去掩住面上不甘之色,和顺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看着沈重三言两语间又收一美人,叶真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一脸冷漠地专注于眼前的菜色。 只是手边那叠小菜,直到宴会散去,也再而未被动过一口。 待到第二日,那明国公主一顶小轿被抬进了宫,沈重虽不喜他,看在两国盟约的份上也没有为难,册为三品昭容,赐居广阳宫。 尘埃落定之后,明国使团也提出告辞,带着两国盟约书回国了。 而那位明国和亲来的公主到也是出乎意料的安分,除却晨昏定省,轻易不踏出广阳宫一步。 “说来后宫的人也着实少了些,除却贵妃、昭仪昭容,就只剩两名低位的才人宝林。” 皇后齐姮一边服侍沈重更衣,一边说道:“前两日礼部的赵大人递了折子,说是先帝孝期已过,陛下该开启选秀,广选秀女,充盈后宫才是。” 沈重换了寝衣,坐在椅上捏着眉心:“此事元儿看着办就好,只是不必过于铺张。” 齐姮见状移到沈重身后,轻柔地为他揉着额角。 “妾省得的。” “只不过一一”齐姮犹豫道。 沈重没有动作,齐姮也只得继续说下去:“贵妃从国宴之后便称病至今,陛下要不要去探望一番” “还有朱昭容,好歹是明国的和亲公主,陛下也不好太过慢怠,早日让其承宠才是..... “昭仪的胎如今不满三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妾想着这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还是稳妥些为好,不如就免了他的请安,让她安心养胎早日诞下龙嗣.....” 沈重闭眼听着齐姮絮叨,齐姮声音温润和煦,语调轻柔舒缓,倒是不觉得烦躁,反而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扣住齐姮的手,松松地握在掌中,轻声叹了口气:“元儿,多亏有你..” 齐姮顺势附身抱住沈重:“妾是陛下的皇后,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沈重起身抱起齐姮,时候不早了:“元儿早些安置罢。” 齐姮骤然身子一僵,连忙掩饰性地搂住了沈重脖子:“陛下就知道吓妾!” 沈重一笑,径自朝床铺走去,屋内伺候的宫人相视一笑,也都纷纷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最尊贵的夫妻二人。 翌日,齐姮拖着酸软的身体恭送沈重上朝去了,随后草草用了早膳,坐在妆镜前由着人折腾。 再过一会儿后宫妃嫔就要来请安了,随后还要处理宫务、筹备大选事宜、叶真贵妃的病还有花昭仪的胎都要一过问,还要不时应付进宫请安的各位命妇. 世间女子无不向往着这母仪天下的尊位与殊荣,可其中的艰辛又有谁人能够了解呢。 “殿下,花昭仪和赢才人到了。” 齐姮深吸了口气,扶着无为的手说道:“走吧。” 转过屏风,叶真坐到了外殿上首凤座上。 “妾给皇后殿下请安,皇后殿下千岁!”“请起罢。” 齐姮朝着右手第二位的年轻女子说道:“本宫已经请示了陛下,未免来回奔波,昭仪日后不必来凤仪宫请安了,专心养胎要紧。” 昭仪花舞是沈重尚是王爷时的庶妃,沈重登基后便封了九嫔之首,如今怀了沈重唯一的子嗣,更是金贵得不得了。 且他出身武将世家,其父兄都是沈重的得力心腹,自幼被娇养得活泼可爱,极得盛宠。 花舞起身谢恩:“妾多谢皇后殿下。” 齐姮连忙叫起:“你现在怀的可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可要当心的紧,平日里也要多加注意,有什么短缺的尽管使人与本宫说。” 花舞笑道:“妾记下了。” 两人正说着,朱月照便与傅红梅联袂而来:“参见皇后。” “妾参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千岁!” 齐姮没多在意,挥手叫二人坐下了。 傅红梅同嬴姬一样,均是潜邸侍妾,只不过一个封了才人,前者却只是宝林。 二人身份低微,很少言语,朱月照又冷硬沉默,竟只有花舞同齐姮二人交谈而已。 好容易时间走到了巳时,今日的请安便算完了,四人纷纷告退。 齐姮扶着额头:“宫里人太少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个都跟锯嘴葫芦似的。” 无儿替她卸了沉重的凤冠:“等过两个月大选之后,宫里便会热闹起来了吧。” “是啊....多了,纷争便多了,旁的不说,光是那位贵妃殿下,便有的闹呢。” 无儿为自家殿下抱不平道:“陛下太偏宠贵妃了些,殿下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 齐姮斜了她一眼,警告道:“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算了,否则仔细着你的脑袋!” 无儿笑道:“奴省得的,奴怎么会给殿下惹麻烦.” 齐姮混不在意地闭目养神:“贵妃是同陛下从小长大的情份,表兄表弟、青梅竹马,若不是当年.....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无儿知道她是想起了过去的伤心事,连忙劝道:“殿下这么些年来的辛苦,陛下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行了,”齐姮打断了她:“快去取账册来” 丫鬟只得应是。 齐姮凝视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出神,熟料阳光刺眼,直将她逼出泪来。 第二章 紫宸殿中,沈重批了半晌折子,手中的笔一扔,按着眉心唤道:“范忠。” 范忠连忙躬身行至御案前:“皇.上。” 沈重犹豫良久,思及齐姮劝诫,终是说道:“去关雎宫。” 范忠应是,一边打手势叫外殿的内侍备撵,一边跟着沈重往外走。 关雎宫距紫宸殿不过一炷香的脚程,阖宫宫人跪在院外接驾,独独不见关睢宫的主位贵妃。 沈重揉了揉眉心,只觉更加头疼:“罢了,朕去见她。” 等到沈重行至内殿,叶真一点起身恭迎的念头也无,自顾自赌气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 沈重看着床上那裹在被子里的一小团,心里郁气稍稍散了,笑着上前掰过她的肩膀。 “叫朕看看,咱们小真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 叶真嚯得掀开沈重的手:“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怎么不去宠幸你的明国公主,过两月还有更年轻鲜嫩的姑娘,你来我这里做甚!” 沈重眼底微凉,昨日赵大人上书选秀,夜晚刚刚同齐姮商定,还未向外公布,今日叶真便得了消息。 只能说到底是盘踞了数十年的外戚世家,人脉势力不可小觑。 他面上不显,轻轻拭去叶真眼角的湿意:“你说说,朕怎么不喜欢你了,嗯?” 叶真独自气了好些天,今日被沈重柔声软语的一哄,积攒的怨气全都化成委屈一并爆发出 “自从那个明国公主进了宫,这么些天你一次都未来看过我!” 沈重扶着她的肩:“小真,朕国事繁.....” 叶真冷笑着拂开他的手:“国事繁忙?国事繁忙不耽误你宠幸皇后,不耽误你看望昭仪,单单碍着你来看我是不是?!!” 他素手一指,整个人不知是气的还是怨的,颤个不停:“你滚啊!你若是厌了我,何必还来看我,只消你一句话,我自己就吊死了干净!” 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滚,前朝后宫也只有叶真一人。 沈重也不恼,拢住了叶真的手:“说什么傻话,朕自然是最喜欢你的,这几日是哥哥的不是,小真大人有大量,饶了哥哥一次可好?” 沈重改了自称,刚刚还咄咄逼人叶真一下就软了下来,眼眶红红得惹人怜爱:“那你以后不许不见我。” “好好好...”沈重一连串的许诺,总算把这个小祖宗哄得破涕为笑。 “那你今天要一直陪着我!”叶真得寸进尺地说道。 “.....”沈重装模作样地犹豫一下,见夜尊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连忙讨饶:“哥哥陪你就是了,可快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叶真嗔他一眼,悄然红了面颊,嘟囔了一句:“就会哄人。” 瞧着沈重脸.上的疲倦之色,叶真又心疼了起来,“哥哥还没用午膳吧。” 她扬声朝屋外吩咐道:“还不赶紧摆膳,捡平日陛下爱吃的上。” 屋内候着的宫人早在叶真发脾气的时候便悄悄退了出去,眼见着帝妃和好无不齐齐松了口气。 贵妃善妒,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每逢进了新人总要同陛下闹上好些日子,上头主子闹矛盾,苦得还不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屋内沈重亲自拿了温热的巾子替叶真擦拭:“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丟不丢人。” 叶真如同被顺了毛的毛,懒洋洋地缠着沈巍的手腕撒娇,“你是我哥哥嘛..” “是是是,”沈重宠溺地刮了刮夜尊的鼻头,‘快起来吃饭,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本来就没吃早膳,别总仗着年轻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叶真乖乖地应了,看着沈重不假手于她人替自己穿衣束发,心里弥漫的哀伤愈发沉重,若我是你堂堂正正的妻子该有多好.若你只有我一个,该有对好....? “怎么样?” 沈重的话语唤回了叶真的神智,他眨了眨眼,面上一片天真烂漫,“哥哥梳的,自然是好。” 她转身抱住沈重的腰,仰着头,沈重会意地低头同她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叶真有些动情埋在沈重怀里,沈重却是当她害羞,直接把人抄起,抱在怀里往外间走去。 侍奉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由着贵妃坐在帝王怀里,调笑着你一口我一口,甜蜜如同寻常夫妻。 用罢午膳,宫人们在亭中摆了棋盘,帝妃二人相对而坐,执子对下。 关雎宫在先帝时还不叫关雎,而是在沈重登基后迎叶真入宫后亲自提的宫名,其寓意不言而喻。 作为历代宠妃寝宫,关雎宫着实恢弘大气、富丽堂皇,宫内圈着一潭活水,并一片桃林,水面上九曲回廊,荷叶田田,亭台水榭错落有致。 湖心亭中四面垂着薄纱,偶有凉风习习,裹挟.着清润甜香拂面而来。 叶真指尖拈着一枚黑玉棋子,上好的黑玉玲珑剔透,便显得细嫩柔荑白皙得近乎透明。 只见她拧眉对着棋盘细细思索,半晌赌气似的将棋子抛回棋盒内,发出一声清凌凌的脆响。 “不下了不下了,每次你都欺负我。” 叶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拂乱了棋面,挑眉看着沈重,一幅“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小模样。 沈重眉眼柔和,宠溺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棋子一一拣回棋盒:“你啊,学什么都没长性,舅舅都说你于棋之一道天赋颇高,若是肯勤学苦练,怎地会连朕也下不过呢。” 叶真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那起子沽名钓誉的文人士子,就算把棋艺练到出神入化又有何用,又不能让你多喜欢我一点。” 沈重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她的小脑瓜:“人家可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国之栋梁,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沽名钓誉了。 叶真冷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一天天的之乎者也,动不动把祖宗规矩挂在嘴边,一群又酸又臭的腐儒,烦死了。” 沈重闻言稍稍板了板脸,“都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了,怎么说话呢。” 叶真把手往石桌.上一拍,不高兴道:“我还不是心疼你天天被那帮老家伙辖制,你倒训起我来了。” 第三章 “好好好,是朕不好,”沈重握起了叶真的手:“看你这身娇肉嫩得,手心都拍红了。朕不是担心你刚刚那番话若是被人听了去,又有言官向朕弹劾你了。” 叶真抽了手,勉勉强强消了火气,转眼看见了湖面上亭亭玉立的新荷,又有了一个主意。 “前些日子宫女们琢磨出几道荷花点心来,虽说原料不怎么金贵,但吃起来别有一番新趣,哥哥要不要来尝尝?” 沈重欣然应允:“你这个小馋猫都说好,那朕自然得好好品尝一番。” 叶真不甚风雅地白了他一眼,不过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万种风情,娇声冲着沈重说道:“我.累了,哥哥抱我回去。” “娇气。”沈重嘴上说着,却还是依言将人抱了起来。 作为皇后之下身份最贵的贵妃,叶真殿里摆着数个冰盆,一跨进屋,外面沾染的暑热就被洗涤得冰凉清爽。 沈重不甚赞同地拧眉:“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屋里不要放这么多的冰,太医说你体质偏寒,你怎就不爱惜自己身子呢。” “还有你们,主子任性也就罢了,难道你们就不能仔细劝诫着?!连主子的身子都不顾惜,要你们又有何用?!” 满殿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口称恕罪。 叶真不高兴地挣脱了沈重的怀抱,扳起一张俏脸:“陛下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呐。” 虽是这么说,叶真还是转头对着宫人轻斥道:“还不按陛下说的做,等着挨罚不成?” 几名宫人感激地磕了个头,轻手轻脚地撤去了一半的冰盆。 “陛下这回满意了?”叶真斜睨了沈巍一眼。 “小没良心的,朕这不还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 叶真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是习惯性地同沈重呛声两句,心里却是略略欢喜。 沈重履行诺言陪了叶真一整个下午,连政事都放到了一边,自他继位之后一直勤勉朝政,这对于他来说倒是极为难得的了。 晚上沈重自然是理所当然地留宿关雎宫,不过沈重从来学不会旁的坤泽所谓的贤良淑德,寅时沈重起身时也只是懒洋洋地裹在被里看着他更衣。 沈重换上了朝服,附身亲了亲叶真的额头:“朕去上朝了,小真好好休息。” 叶真眨了眨眼,动动嘴说了句:“恭送陛下。” 沈重也不在意他的失礼,笑笑便去上朝了。 叶真打了个哈欠,招过心腹内侍烛九:“去打了个哈欠,招过心腹内侍烛九,“去凤仪宫跟皇后说一声,本宫今日身子不爽利,就不去给皇后殿下请安了,免得给皇后殿下过了病气。” 烛九对此显然是习以为常,干脆利落地应了。 而在凤仪宫中,听了烛九说辞的宫人齐齐变色,齐衡倒是面色不改,反正夜贵妃恃宠而骄张扬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齐姮客套地关心了几句叶真的身体,惯例赐了些东西便让烛九回去了。 无儿替自家主子抱不平道:“贵妃未免太嚣张了些,每次侍寝过后都不来给殿下请安。” “行了,”齐姮平静地打断了她:“陛下都允了的,本宫也不好说什么。” 无为还想抱怨两句沈重偏心云云,被齐姮瞪视一眼,讪讪闭了嘴。 朱月照到底是和亲来的皇子,沈重就是再怎么不喜欢,到底也见了见她。 圣驾驾临广阳宫时已是亥时末了,朱月照强打精神接驾。 “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昭容免礼。 沈重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没有说什么,明国同梁国宫制大体相同,皇后之下设贵淑贤妃为三夫人,秩正一品、妃四位,秩正二品、九嫔各一,秩正三品,其下婕妤、美人、才人为二十七世妇,宝林、御女、采女为八十一御妻,另有末等更衣不计。 皇子公主一同排序,待成年之际娶妻纳妃者封王,出降者封帝卿。民间嫁娶各半,不过皇室中倒是少有公主下嫁。 朱月照身为女子,又是皇室,成了弃子一般的和亲妃嫔,无怪乎心气难平。 “朕国事缠身,来得晚些,昭容勿怪。” 朱月照闻言忙道:“妾不敢。” 沈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制止了他跪下请罪的动作,“夜深了,先安置吧。” 朱月照心中一紧,低声说道:“妾替陛下更衣。” 沈重仟由她笨拙地替白己.宽衣解带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见青年修长的脖颈。 朱月照并不是时下追捧的如玉美人,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肌肉流畅紧实,掌心带着常年练习骑射生出的薄茧,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长身玉立一派少年英气。 沈重淡笑着抽出了她束发用的玉簪,泼墨般的乌发倾泻而下,发丝浓密乌亮,触感略硬,滑凉的发丝掠过指间带起酥酥麻麻的痒。 “爱妃这更衣要更到什么时候?”他单手环住了朱月照的腰,将人往一边的榻上带。 朱月照几乎是一瞬间就僵了身子,身旁人带着气音的轻笑就在耳畔,一阵颤栗顺着耳廓传遍全身,思及尚寝女官教授的承宠之道,心底半是屈辱半是难堪。 沈重将人压在床边,挑开了单薄的寝衣,温热的手掌落在了块块分明的腹肌上,掌心下的触感柔韧富有弹性,接着流连到了敏感的腰侧,稍稍抚弄便能感受到身下人不安的轻颤。 朱月照闭上了眼,哑声说道:“请陛下怜惜.....” 沈重看着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长而浓密卷曲的睫毛剧烈地轻颤,像极了****中飘摇的蝶翅。 “别怕...”沈重安抚着她:“朕轻一些.” 沈重在这事上本是没什么耐心的,不过顾忌着沈重在这事上本是没什么耐心的,不过顾忌着朱月照是个女子,又是初次,耐下性子来抚弄她。 朱月照感受着身子的变化,略略得了些趣儿,这才放松了些,睁眼看着沈重。 高高在上的帝王自有一番威严,即使是做这种事是也是薄唇紧抿,克制自持的样子,寒星一般的双眸平静无波,只在深处才能看见他掩藏的欲念。 “别怕...”沈重伸手放下幔帐,昏黄的烛光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 翌日,朱月照强撑着身子替沈沈重穿上朝服,沈重见她强忍不适,想着终究是自己昨晚下手有些重,不由得说道:“身子不适便好好歇着吧,朕传话给皇后免了你今日请安。” 朱月照的手微微一顿,张口声音低哑地说道:“谢陛下。” 等沈重走后,朱月照唤来刘瑾:“你去跟皇后殿下说上一声,等下午我亲自去给皇后殿下请罪。” 刘瑾低声应诺。 朱月照翻身将自己陷入柔软的锦被中,努力忽略身上的疼痛和不适,昨夜沈重虽念及她是女生,但耐心终究是有限,若不是她常年习武,恐怕还经不住沈重这般折腾。 第四章 他虽已是明国弃子,好歹也代表着两国盟约,既然沈重发了话,也就没必要强撑着去请安,这点脸面他还是有的,也免得被人看轻了自己。 但毕竟是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皇后是君,她是臣,该给皇后的尊重还是要给的,后宫里恃宠而骄的妃嫔有一个就够了。 朱月照有些自嘲地想,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像那些女子一般琢磨这些深宫里的勾心斗角。 从一国皇储成了一介后宫妃妾,这其中的落差到底是让她有些意难平。 歇过午晌,朱月照择了日头不那么烈的时辰请安凤仪宫。 “参见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未央。” “昭容请起,”齐姮笑得温和:“陛下心疼你,你也好生歇着便是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怎的还特地走上一趟。” 朱月照捧着茶盏轻啜一口,亦笑道:“正是皇后殿下仁善,特来谢恩。”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着齐齐姮,只见皇后气度雍容,面带关切,言辞举止间皆是刻板守礼,不失国母威严风范。 但朱月照只觉累人,她平生最好肆意洒脱,身为公主,几乎没有多少人值得她虚与委蛇,可进了帝后宫,远在他国寄人篱下,人人都似带了面具般虚假客套,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恰如眼前的皇后,一言一行都如同用标尺量过,温和和威严都恰到好处的精准。 不过不得不说,到底是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女子,见识谈吐都不缺,同他交谈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后,朱月照见齐姮面有倦色,主动提出告退。 “不瞒昭容,陛下即将举行选秀,本宫也是第一次操持这等事宜,难免有些忙乱,便不留昭容叙话了。” 朱月照一惊,旋即想到,先帝孝期已过,帝后宫妃嫔稀少,子嗣不丰,也确实是该选秀的时候了。 “叨扰了皇后,真是罪过,”朱厚照歉意地说:“那妾,先告退了。” 齐姮笑着点头:“昭容慢走。” 出了凤仪宫,外头天气正好,明媚晴朗,朱月照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身旁刘瑾见状提议道:“公主,平日里殿下呆在广阳宫也闷了些,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朱月照闻言来了兴致,自从入了梁宫,为了避免同后宫女子打交道,一直深居简出,御花园倒是真的没去过。 “也好,就去逛逛。” 此时正值盛夏,御花园中奇珍异草争奇斗艳,或是假山嶙峋,或是曲径通幽,或是湖水浩淼,或是郁树葱茏,朱月照刚转过一片树林,便看见了倚在湖边小亭栏杆.上喂鱼的叶真。 进宫月余,朱月照自是知晓这位贵妃不好相与,当即想要转身离开,奈何此地开阔,叶真身边的宫侍已经眼尖地看见了她,只好向前行礼。 “参见贵妃殿下。” 叶真看也不看她,依旧懒洋洋地盯着水里争食的鱼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中的鱼食。 “昭容虽是明国公主,进了梁宫就该守梁宫的规矩才是,尚仪局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朱月照默了一瞬,宫中妃嫔相见极少有行大礼参拜,不过虽是约定俗成,叶真此般要求也挑不出错来。 “妾广阳宫长信殿昭容朱氏,参见贵妃殿下,贵妃殿下长乐未央。” 叶真瞥他一眼,恹恹地说道:“起来吧。” “谢贵妃殿下。” 朱月照没料到她没有过多刁难,却也不想继续装作恭顺应付,正想告退,不料叶真召他上前,还分了她一把鱼食,也只好学夜尊一般倚栏而靠。 叶真今日穿了一身白色云袖长袍,绣着雅致的竹叶,发间绾着一枚白玉簪,淡雅清丽,飘然欲仙,唯有腰间悬着一枚玉佩,系着红色璎珞,算是全身上下一点亮色,同当初国宴上明艳灼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叶真意料之外地没有发难,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叙话,正当朱月照逐渐卸下防备时突然说了一句。 “你看这鱼儿,被困在这湖中,长得光鲜亮丽供人观赏取乐,为了一点食儿争相哄抢,没趣极了。” 朱月照不知他在说这鱼还是在比喻什么,默不作声地扔着鱼食。 叶真突然觉得一阵厌烦,嗤笑道:“算了,我跟你较什么劲呢。” 喜欢上沈重是她心甘情愿,嫁给他做妾也是自找的,沈重贵为皇上,谁也管不到他纳妃纳妾,要是沈重睡一个他气一个,怕是没等沈重****自己就要被气死了。 说着将掌心里的鱼食全都撒了出去,拍了拍手转身毫不回头地就走了。 朱月照在她身后屈伸施礼“恭送殿下。” 看着她的背影,朱月照无奈一笑,随手撒了鱼食,也没了继续逛园子的兴致,打道回宫了。 进宫之后后宫众人的家世他也都了解一二,贵妃叶真出身太后母族夜家,出身太后母族叶家,父亲乃权倾朝野的卫国公,任西洲刺史,正一品骠骑大将军,加封太师,真正的第-一权臣。 太后,当时还是先帝皇后经常召叶真进宫小住,可以说一些不受宠的皇子公主都没有叶真来得尊贵。 这等家世,比皇后齐姮还要强上几分,更别提还是同重帝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也无怪乎有张扬跋扈的资本,连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朱月照回想着叶真往日言行,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就算你身为贵妃..也不过是深宫中的可怜人罢了,又能如何?” 她虽洒脱,却也不是不通人情,从旁观之倒是更加看得分明。从前在明国看惯了深宫女子勾心斗角,不过他们求的是帝宠,而叶真,求的是帝王的爱。 为帝者需胸怀天下,冷心无情,单看重帝后宫源源不断的新人,便知叶真到底是爱错了人。 恐怕沈重爱慕叶真也不过是做戏,利用叶真的家世罢了,可怜了叶真这一片真心,恐怕有朝一日才会发觉自己的一生都错付了。 第五章 朱月照虽不喜欢叶真跋扈性情,却也也讨厌不起来,至多躲着她走便是了。 自初次承宠后,沈重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一个月也不一定见她两回,多数还是留宿关雎宫,偶尔去看看皇后还有正有孕的昭仪。 朱月照也乐得自在,反而寻到了一个好去处,宫里有处书楼,处在内外宫交界处,本是后宫嫔妃不得踏足之处。他去求了沈重一道手书,沈重也未为难他,痛快得给了。 隔上几日去书楼寻上几本兵法游记带回宫里打发时间,日子倒也不是那么难熬。 天气一天天转凉下来,眼见着中秋佳节近了,宫中倒是发生了件大事。 太后年事渐高,耐不住宫中暑热,几月前去往太平行宫避暑,如今天气渐凉,又逢中秋团圆,便自行宫回来了。 太后凤驾回銮,皇后率阖宫妃嫔相迎。 夜太后年已五旬,不过保养得宜,看上去倒像三十出头的妇人。身旁牵着位粉妆玉琢的小郎君,一双眸子灵动有神,湛然华彩,眉间一点朱砂更添玲珑可爱,正是太后唯一亲子,明昭帝卿。 齐姮同众人一同屈膝向太后请安,站定后,余者再向明昭帝卿福礼,口称:“帝卿长乐未央。” 随后明昭帝卿向皇后齐姮问安。 唯有叶真越过众人迎了上去,挽住了太后的手臂,笑盈盈地唤了声“姑母。” 明昭帝卿也是欢欢喜喜跑来牵着叶真袖子,仰着头甜糯糯地叫着姐姐。 太后拉着叶真的手笑谈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同一旁的众人说道:“起来吧。”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前往仁寿宫,一路上太后只拉着叶真还有明昭帝卿叙话,对众位妃嫔都是不冷不热的,齐姮也不上前自讨没趣,只是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立在一旁。 花舞的身孕已经四个多月,小腹微微凸起,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坐下。 太后目光移到花无谢身上,淡淡道:“昭仪的身孕也有四个月了吧。” 花舞连忙起身回道:“回太后,是。” 太后面色看不出喜怒,微微颔首:“是个有福气的,好生养着吧。” 花舞听出了太后语中的冷淡,只恭顺地应。 齐姮还有嬴姬傅红梅早就习惯了太后眼中只有贵妃的样子,-一个个屏气凝神地坐着听上首几人交谈。 朱月照觑了一眼齐姮的脸色,太后将正宫皇后视若无物,连一个好脸色都欠奉,分明是一点视若无物,连一个好脸色都欠奉,分明是一点国之母的脸面都不给,也难为齐姮还能一脸笑意温和。 正当她这么想着,上首的明昭帝卿笑道:“这位是谁?孤从前竟没见过。” 明昭帝卿笑意盈盈,脸.上是娇养出的纯稚天真,和皇室金枝玉叶的高贵威严。 “这位是明国的和亲公主,朱昭容。”齐姮开口解释道。 朱月照起身:“太后娘娘万福,帝卿长乐未央。” 太后略点了点头:“是个标志人儿。” 明昭帝卿眼中有些好奇:“昭容殿下生得英气,倒像是征战沙场的勇武将军呢。” “帝卿殿下谬赞了,不过是曾学过些骑射罢了。” 明昭帝卿艳羡道:“孤倒是想学骑射呢,可惜母后不允。” 太后冷冷地唤了声:“明昭” 明昭并不怕她,稍稍吐了吐舌头,尽显娇憨。 “一路上车马颠簸,不是早嚷着乏了,还不快去休息。” 明昭转了转眼睛,像是只狡黠的小狐狸,乖乖地应了声是后转身进了后殿。 就这样略坐了半个时辰,太后便让人散了。众人纷纷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告退了,独独留下了叶真。 “这么长时间还没个消息,”太后看了一眼叶真的小腹:“不如请太医看看。” 叶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林太医看过了,说是我体质偏寒,只能先仔细调养着。” 太后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皇帝再怎么宠爱你,总归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饮了口茶:“可惜花氏位分高,生了这个孩子怕是要晋为四妃,皇帝可能不能同意将孩子给你养。”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的是,花舞位分尊贵,父兄又掌着军权,即使将孩子养大,也不知是亲近啧家还是花家。 “这次选秀你父亲本想再送两位叶氏族女的,哀家替你挡了。你也要抓紧些,叶家的荣耀可都系在你身上了啊。”太后意味深长地说。 叶真轻轻打了个颤,掩去眼底莫测神色,温顺地应道:“叶真知道。” 重帝虽非太后亲生,却也有夜家血脉。姑奶奶是太后,儿子是贵妃,叶家也有野心,想叫下任帝王也出自叶家人的腹中。 “行啦,哀家乏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太后揉着额角:“跟皇帝闹别扭也要有个度,早日有孕要紧。” “是.妾告退。” 出了仁寿宫,微凉的秋风拂面而来,让她为之一清,胸中郁气稍稍散了。 回到关雎宫,林太医照例来请平安脉,林太医在先帝朝便侍奉太后,医术高明自不必说,家中子侄俱在卫国公麾下任职,是叶家在宫中一等一的心腹。 “殿下身子康健,只是略有虚寒,细心调养便可。” 来来去去总是这么几句,叶真听着不耐烦,问得也直白:“本宫嫁与陛下数年,始终没有身孕,太医可有解决之法?” 林太医踟蹰道:“这..殿下身子虽有虚寒,可于孕事.上...应当无碍..”他小心觑着夜尊的脸色,“微臣可以给殿下开一副利孕的汤药,殿下每次承宠之后服之.....应当有效。” 叶真闻言摆了摆手:“那太医便去开药吧。” 她原本也不是很喜欢孩子,小小的幼儿娇气又脆弱,又爱哭又难缠,但她总是想着有一个自己和沈重的血脉。那是他们曾经的约定,即使沈重忘了,她也依旧还是记着的。 可那有什么用呢,沈重身边也从不缺能给他生孩子的人,倒是自己这么一直惦念着,倒像是各笑话。 太后回宫后不过半月,便是中秋,晚上的宫宴在太液池中的湖心殿中举行。 第六章 宫中妃嫔算上皇后也才五人,不过殿中一派歌舞升平,倒也不算冷清。 宫宴上皇后状似认真看着歌舞,朱月照自斟自饮倒是快活,嬴姬位卑言轻,傅红梅本也是不爱说话的性子。 花舞平日倒是嘴甜会讨人喜欢,可也不敢在太后面前出风头,是以满座的人都只是为着歌舞似的。 明昭帝卿眼珠转了转,起身捧起酒杯说道:“明昭敬皇兄一杯,祝皇兄身体康泰,长乐无极。” 她笑着举起酒杯:“明昭还小,可不能喝酒。” 明昭帝卿歪着头,很是娇憨可爱:“明昭喝的是青梅汁。” 沈重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昭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唤了回去,她有些不甘地抿抿嘴,还是坐到了太后身边。 沈重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淡了。 同样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明昭和叶真性子倒是大为不同。 明昭性子古灵精怪,娇气却不蛮横,贵气天成不失亲和。可能是太后在先帝朝后宫中腥风血雨,手里沾了不少人命,便愈想将自己的独女养得纯洁干净。 叶真一杯一杯饮着酒,略有些醉眼迷蒙地看着叶真一杯一杯饮着酒,略有些醉眼迷蒙地看着歌舞。她一向不喜欢这种众人聚在一起的宴席,所谓家宴也不过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沈重从来都不只有自己一个。 “真儿.!” 太后唤了两声,叶真这才回过神来,撑着头无所谓地笑,:“姑母。” “你前两日不是还与哀家说给皇上备下了礼物,怎不见你今日拿出来?” 叶真眯着眼,似是醉了:“妾嫌做的不好,便扔了。” 她看着阶上的沈巍,沈巍今日穿了一身玄黑冕服,系红色龙纹腰封。身旁坐着皇后齐姮,正红偏暗的礼服,配上黑色腰封,外罩轻薄黑色纱衣,看起来般配无比。每当这种场合,只有齐姮才能同他并肩坐在高台之上,也只有齐姮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能够同他接受万民朝拜,而自己.....贵妃再如何尊贵,也不过是个妾侍而已。 “陛下不会怪妾吧?”叶真懒懒散散地笑,也不等沈重回答,自顾自起身行礼,还因着醉意摇晃了两下。 “妾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席上气氛有些古怪,这还是叶真第一次当众拂了太后的意,众人不敢去看太后的脸色,唯有沈重拉着齐姮的手,沉稳地说:“今日十五,朕去凤仪宫陪皇后,母后也早些歇息吧。” 帝后二人联袂而退,太后气闷不已,直接起身回了仁寿宫。 “去告诉卫国公,待选秀之后哀家便让召眠儿入宫。” “....”..太后的心腹宫人低声应了,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贵妃那里。” 太后恨恨地一拍桌子:“你没见那个小白眼狼,一颗心都扑在皇上身上,当初哀家真是瞎了眼才选了她!” 太后入宫已逾四十年,与国公府已经生疏不少,早年因着夺嫡之事又起了些嫌隙。而叶真更是从小养在太后的仁寿宫,同国公府情份更是冷淡。 国公府为着培养亲近自己的后宫势力,意欲再送一个嫡支的坤泽入宫。 “本想着是个好掌控的,结果还不是一见了男人就胳膊肘往外拐,日日惦记着争风吃醋。他若生不了,叶家多的是人能生!若不是哀家护着她,看夜家管不管她死活!” 心腹宫人递上盏茶,小心劝道:“贵妃殿下只是一时同陛下闹别扭,待娘娘还是很敬重的。” 太后顺了顺气,冷静道:“你不必再劝.好歹也是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她什么性子哀家看的-清二楚。贵妃最是冷情,心里只有她的皇上,旁人想占一点分量也难,怕是皇帝要她反了夜家她也不在话下。” 心腹宫人惊呼一声,“怎么可能,殿下可是嫡系嫡出,从小受叶家培养的..... 太后冷笑一声:“所以才说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过还好,此时换人也不算晚。” 叶真尚不知太后的打算,不过他自中秋家宴后便又“病”了,齐衡对此见怪不怪,反正每月他都要“病”上几回。 各地选,上的家人子名册已经送上来了,只待中秋后便举行殿选。 本来殿选是在中秋之前,不过前头有位皇帝仁善,为着众家人子能在家中过最后一个团圆节,便将入京复选挪到了中秋之后,而殿选也延到了九月初。 名册上画红圈的都是已经内定入宫的。新君初立,原先那些保持中立的勋贵世家清流,不管是为着家族荣耀富贵,还是为了向新君表衷,送自家女儿入宫都是必要的。 沈重虽不喜以后宫牵制朝堂,但也不得不这么做以安朝臣之心。 “永毅.....”沈重手指划过一行文字:“朕记得..迟家的小儿子还小着呢。” 永毅侯迟家从太祖时期便手掌数十万大军,同叶家一一个守西北,一个镇西南,军功彪炳,在岭南威望甚重,甚至家家百姓供奉着迟氏牌位。 “是,”沈重低声说:“这次入选的是永毅侯嫡出长女,是此代迟家嫡系中唯一的女儿。” 沈重“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待他看完了名册,齐姮问道:“最后殿选陛下可要亲临?” 沈重犹豫一瞬:“朕去看看吧。” 齐姮有些意外,没想到沈重愿意费时间在这等事上,不过还是浅笑着应了。 其实沈重这次全然是为一个人去的,罗太傅的独女,罗福笙。 太傅罗允卿是先帝朝的状元,梁朝开国以来唯一位六元及第,学问自是不必说,更兼生得一副长身玉立好相貌,一袭青色长衫温润,皎若明月清风,令人见之忘俗。 最难得的是他的情深意重,发妻亡故后便立誓不再娶,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 当年罗允卿为众皇子老师的时候,罗福笙也曾偶尔入宫,沈重还记得这位小师弟最是活泼开朗,一张小脸完全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足可见长大之后如何绝色倾城。 不过待她年纪渐长,便不好总是入宫了,沈重也有许些年没有见过他,不成想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罗福笙恭祝陛下长乐无极,太后娘娘、皇后殿下千岁未央。” “罗福笙?”沈重低声婉转念出两字,而后朗声一笑:“朕也有好些年没见你了,可好生跟你父亲学习功课了?” 罗福笙窘迫一笑,“陛下羞煞臣了,臣自小顽劣,最是耐不住性子看书的。” 第七章 沈重隔空点了点她:“你啊,朕记着你便好舞枪弄棒,学问做的稀松无比,难为太傅还肯惯着你。” “父亲待臣自然是极好!” 沈重看着阶下的少年,从前的孩子身量已经长开,清雅俊秀如同跟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却又多了一分他父亲不曾有的明艳英气。 谈及父亲时连双眼都在发光,面容灵动而鲜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那朕待你就不好?”沈重调笑着问他。 罗福笙支支吾吾道:“臣小时候的事儿...都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臣有此入宫,陛下给了臣一块芙蓉糕吃。” 沈重听了发笑,连齐姮也忍俊不禁。 “一块芙蓉糕就让你记到现在,可见也是个馋嘴的,等你进了宫,朕让尚食局变着法儿给你做好吃的。” 沈重转头恭敬地问太后道:“母后觉得罗福笙如.何?” 太后慢慢转着手中的佛珠:“皇帝喜欢,便留下吧。” “赐玉牌,”沈重吩咐道。 罗福笙结果宫侍递来的玉牌,一时间有些呆愣,被她极快地掩饰过去,故作轻快地谢恩,“谢陛下、太后娘娘、皇后殿下恩典。” 罗福笙的神情自然没有瞒过沈巍的眼睛,不过只是以为她乍然听说要入宫有些意外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旁的宫侍极恭敬地上前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罗福笙福身退了下去,心里有些茫然无措,本以为选秀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就这般轻率地进了宫。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是不是进了宫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再也吃不到街角的牛记生 .....还要学着吟诗绣花,要娴静淑雅,再也舞不得刀枪,也不能去猎场跑马.....京里新来的名角九岁红下个月就要登台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听上他的一场戏呢.. 罗福笙心情突然低落,还有些委屈,泄愤似的捏着手中的玉牌,反而硌得手疼。 “姑娘”宫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储秀阁到了,待今日殿选过后,会有旨意颁到,并有宫侍送各位公子出宫。” 罗福笙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多谢贵人。” 宫侍伏身,“奴婢告退。 罗福笙稳稳心神,推门而入。 因着殿选顺序是按着家世的顺序,在罗福笙之前屋里只有一位公子。 那位姑娘身量极高,负手立在窗前,一身姜黄色的云纹锦缎稍稍柔化了她的气势,却依旧威势惊人。 “那个,在下太傅之子罗福笙,你呢?” 窗边女子回头,逆着光,给他本就俊朗坚毅的面容度上了一层晕影:“迟瑞丽。” 她没有过多介绍自己,就好像笃定这个名字会被所有人知晓的样子。 “啊,你是迟家的!”罗福笙果然也兴奋极了,在梁国境内,听到迟这个姓,还没有人想不到西南永毅侯迟家。 “那迟侯爷?” 迟瑞点点头:“正是家父。” 罗福笙小小地“啊”了一声,大抵自己总是崇拜着那些有勇有谋、保家卫国的铁血将军,他自然也不例外,从小到大没少缠着罗允卿给他讲迟侯的事迹。 迟瑞丽也挺喜欢眼前的姑娘,少年眼神清亮,丝毫不像以往她见过的女子矫揉做作。 他的父亲本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却因着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入宫保家族平安。 入宫前父亲细细将朝堂局势对她讲了,迟家举族长居岭南,掌管四十万大军又无人在京中牵制,这样又如何能让新帝放心。 迟瑞丽明白家族的难处,也理解父亲的苦心,为家族付出他心甘情愿。 只是迟侯爱妻如命,身旁没有一个通房妾室,家中子女俱是嫡出,看惯了父母恩爱和睦,迟瑞自幼时便想着将来娶妻后敬她爱她,一辈子就她一个。 而如今却要入宫同一众女子分享另一个丈夫的宠爱,同她的设想背道而驰。 还好一同入宫的人中有谈得来的,想来往后日子应当不算坏。 随后进来的几位公子中倒是有一位迟瑞丽的熟人,前任岭南总督之子,柯泽。 “瑞丽,”风度翩翩的年轻女子微微一笑,我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吧。 迟瑞丽点了点头:“自从柯伯父调任浙闽,也有四五年了。” 柯泽也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笑着锤了锤迟瑞的肩:“以后进了宫,可就又能天天见了。” 两人相视一笑,柯泽感叹了一句:“我就猜到你也来参加选秀。” 迟瑞丽略略收了笑:“小六还小呢。” 像迟瑞这种几乎就是迟家送到京城为质的情况,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却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两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由迟瑞将罗福笙介绍给柯泽认识。 节度使秩正二品,掌一方军政大权,下辖十数节度使秩正二品,掌一方军政大权,下辖十数乃至数十州,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所以在这间屋里,是以他们三人家世身份最尊。 直到申时,才有宫侍前来颁旨,命众人回府暂歇,三日后再有册封圣旨入宫。 众人行礼谢恩,自有宫侍抬了轿子送几人出宫。 三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当沈重看着尚寝局呈.上来的名牌才意识到新人已经入宫了。 此次新选入的七人中,位分最高者自是迟瑞丽无疑,沈重为表抚恤迟家世代镇守岭南的功勋,破例在新人入宫的最高位分上擢升了一级一为才人。 罗福笙和柯泽册正六品宝林,另有御女、采女各二人。 按着册封的顺序,沈重第一个去见了迟瑞丽。 迟家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习武,不同于朱月照的父亲于宫廷侍卫连出的花架子,迟瑞丽这被自己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真功夫的爹爹教导出来的,没有弱质纤细之态,一身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紧实。 殿中收拾得开阔整洁,除了必要的床榻桌椅,便只剩了一个多宝阁做屏风之用,上面摆着几盆吊兰,绿盈盈地爬满了架子。 沈重头次来也吃了一惊,问起来迟瑞丽也只是说:“妾这样住着习惯了,反而那些花哨的东西看着眼晕。” “你喜欢就好。”沈重一笑。 得知重帝留宿重华宫的消息时,叶真正靠在塌上一杯一杯地饮着酒,她酒量不好,就连最淡的果酒喝上两壶也会醉,偏偏满殿宫人都知道她的脾气,无人敢上前相劝。 第八章 这时丫鬟从殿外快步走来,蹬了一眼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宫人,跪在夜尊脚边劝道:“殿下,莫再喝了,殿下爱惜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叶真的声音已经有些醉意,并不理烛九的劝诫:“传我令下去,关雎宫从今日起闭门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小九问道:“若是陛下来了呢?” 叶真仰头又喝净了一杯酒,轻嗤了一声:“也不见。” 她抄起壶,对着壶嘴就喝,小九看不过去,劈手夺了酒壶:“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叶真抢不过他,伸手掀翻了榻上的矮几,上面的杯碟烛台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滚!”她的声音狠绝无比,连小九抬头看时,都被她眼中的阴鸷狠戾惊了一瞬。 “殿下.....” 叶真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没了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神色,淡淡地说了声:“出去吧,让我一个人睡一会儿。” 小九被她刚才的样子下了一跳,不敢全然放心:“殿下喝了不少,奴让宫人熬了醒酒汤来,不然殿下睡醒后定然会头疼。” 叶真靠在榻上,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小九使着宫人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收拾下去。还在东宫时皇帝当时还是太子每次纳新人都在东宫时,皇帝当时还是太子每次纳新人,都要闹上这么一场,而因皇帝登基后要守孝,已经两年多没见过这种阵仗了,许多新分来的宫人都吓得战战兢兢。 “行了,这几天你们就不用进来伺候了。” 小九吩咐道,“一会儿陛下来了,告诉我一声,我亲自去和陛下说。” “是。”宫人诺诺地应了。 小九料得不错,一听叶真封宫,沈重当即就要扔下折子去看看。 “陛下,”范忠劝道:“贵妃殿下正气着,纵是陛下去了,也见不到殿下的人啊。” 要范忠说,陛下贵为天子,九五至尊,哪有迁就妃嫔的道理。 沈重何尝不知,他叹了口气:“小真现在正在气头上,若是朕不去看他,等她缓过来,岂不是更生气。” 范忠抬头正对上了沈重深沉威严的双眸,心里一跳,连忙躬下身,给一旁的小太监打眼色让他去安排辇车。 圣驾驾临关雎宫的时候,小九已经得了消息,毕恭毕敬地守在宫门口。 “陛下,贵妃殿下下令封宫,无论是谁来,都不见。” 小九状似恭敬,实则语气生硬。 她和别的侍女不同,是陪着叶真一起长大的小侍,也只人叶真一个主子,所有让叶真伤心的人,在她眼中都是敌人。 沈重坐在撵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小九:“如果朕非要进呢?” 小九躬着身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自是不敢阻拦陛下。只是贵妃殿下刚刚醉了一场,现下已经睡了。更何况,殿下若是醒来见着陛下,恐会不喜。” “大胆!”范忠喝了一声,“竟敢对陛下不敬!” 小九丝毫不惧,直起身看着沈重:“陛下已经违背昔日誓言,屡屡让殿下伤心,难道如今还要不顾殿下意愿,让殿下伤心吗?!” 沈重凝视了她几息,挥手道:“罢了,叫林太医过来,等小夜醒了给他看看,省得又头疼。” 小九满意地笑了,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奴恭送陛下。” 沈重虽封锁了消息,没有让两人对话传出来,不过重帝在关雎宫吃了个闭门羹的事情有心人都知道了。 不过对于后宫众人来说没什么影响,反而还松了一口气,不用在每日请安时看贵妃的冷脸,也不用提心吊胆皇后和贵妃会不会吵起来。 沈重也照常临幸新进宫的妃嫔,迟瑞生得不甚合沈重口味,便只是第一次规规矩矩地行了周公之礼,随后一连好几日到迟瑞丽的重华宫用膳,赏赐也是流水一般,以表看重。知她不喜花哨,赐下的多是颜色沉稳素净的名贵布料或.是玉质的首饰摆件,也给了她一道随意出入书楼的手书。 迟瑞丽之后,沈重第二个幸了罗福笙,他去的时候,罗福笙正吃着糕点,两颊塞得鼓鼓的,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 “咳咳咳...”罗福笙看见门口玄黑的身影,呛了一口,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 沈重摆摆手免了宫人的礼,亲自给罗福笙倒了一杯茶,一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哭笑不得地说:“怎么了?朕就这般吓人?” 罗福笙好不容易顺了气,顺嘴埋怨一句:“谁叫陛下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说完才想起来这是在皇宫,而不是在自己家可以言行无忌。 “陛下赎罪...” 罗福笙还没有跪下去,沈重就已经将他拉了起来,“不必请罪,朕喜欢福笙这般同朕亲近。”又忍不住笑道,“难道你小时候又顶撞朕的少了?” 罗福笙闻言红了脸,讪讪道:“那是我幼时不懂事.....” 沈重伸手擦去了罗福笙嘴边的点心屑:“朕听说你最近不太开心,怎么了?是宫里住着不习惯吗?” 罗福笙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沈重漆黑的双眸凝视着他,薄唇紧抿,令罗福笙心跳骤然加快几分。 “没...没有.....”罗福笙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沈重手臂一捞,将罗福笙拽进自己怀里,宫人们极有眼色地鱼贯而出,静悄悄得没有一丝声响,关上了门。 或许是罗福笙刚吃完糕点的缘故,尝起来一股子奶味儿,又甜又软。刚刚成年的少年躯体青涩经不起撩拨,被人欺负得喘不上气来,唇缝间溢出两声呜咽算作求饶,双手不断推攘着铁一般结实的臂膀。 “说不说?”沈重捏了捏他的腰,纤细柔韧没有一丝赘肉。 罗福笙身子猛地一抖,嘟嘟囔囔地说了。 沈重听后不可思议地愣了一瞬,而后哭笑不得地说:“这算什么事,朕将那家牛记生煎的厨子召进宫来,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 吃。” “别,”罗福笙连忙摁住了沈重的手:“嗯?” 罗福笙斟酌着说:“我...也不是天天都想吃~” 第九章 罗福笙斟酌着说:“我...也不是天天都想吃,若是我不想吃的时候...他们在宫里也没得事做...” 沈重嗤了一声:“朕又不是养不起他们,” 看着罗福笙小心翼翼的脸色,还是说道:“那朕叫尚食局去买了他们的方子学,你若想吃便叫他们给你做。” 罗福笙这才展颜一笑:“多谢陛下。” 沈重见她笑得灿烂的样子,心情也不由得好上几分:“朕知道你嫌宫里闷,过两天就是秋狩,朕带你出去逛逛。” “真的!”罗福笙的眼睛“噌”得一下就亮了:“那我可以上场吗?” “当然,”沈重欣然应允:“只是身边要带着侍卫,虽说皇家猎场没有猛兽,但也有一些大型动物。” 罗福笙乐了一会儿,忽而想道:“那爹爹也会去吗?” “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可以随驾。”罗福笙欢呼一声。 沈重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得摇头取笑:“看来宫里真是把你闷坏了,真是一刻也闲不住的皮猴儿。” 罗福笙跟他相处半日,胆子又大了起来,撇着嘴抱怨:“本来就无趣极了,宫里又没有什么嘴抱怨,“本来就无趣极了,宫里又没有什么好玩儿的。” “你不是经常去找迟才人他们吗?” “去找迟才人他们也是坐着聊天,我又不像他们喜欢看书,没意思。” 沈重问道:“那你平日在家都干些什么?” 罗福笙想了想,掰着指头数:“去美春苑听曲儿,去福隆戏院听听戏,去庄子上跑马摘果子.....” “好了好了,”沈重的手将他双手包在一起:“可别数了,弄得朕多亏待你了似的。” “宫里教坊司养着一群伶人,你若喜欢,传他们来给你唱曲儿唱戏就是了。” 罗福笙一顿,笑着道谢:“多谢陛下,我刚进宫,宫里其他殿下都没有大张旗鼓宣人唱戏,怕太过张扬。” 沈重安抚地拍了拍她:“教坊司里多是罚没进来的官奴,一直负责各种宴会上的歌舞,不过朕和后宫平日都不大爱看,你若是常宣他们来,也不辜负他们新排的花样了。” “那感情好,”罗福笙笑嘻嘻得:“明日我就宣他们来,看他们的戏和福隆戏院的比哪个好。” 沈重淡淡地说:“若是他们唱得不好,问罪便是。” 罗福笙的心倏得一跳,努力缓声道:“那倒不必,想来宫里的,怎么也比外头的草台班子好。” 沈重被他逗得一笑:“那便好,虽说在宫里要守着规矩,可也不必事事委屈自己,朕喜欢你活泼的样子。” 罗福笙搂着沈重的脖子笑,“这是陛下说的,以后可不许嫌我太过闹腾。” “那可不成,你若是太过调皮,朕照样要罚你。” 罗福笙大惊:“陛下不会是要罚我抄书罢!”说罢苦着脸说,“那浮生还是乖乖地呆在寝殿里算了。” 沈重闷笑,一双眼透着促狭的光,一手抄在罗浮生的腿弯将人抱起:“朕要罚你什么,一会儿便知。” 未央宫中,一位年轻公子正弹着琵琶,弦音清新流畅、明快清亮,如同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一场春风拂绿了枝头。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井然抬头看着榻上斜卧着以手支额的女子,默不作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再次弹奏起来。 初秋天气明媚爽朗,殿中燃着熏香,淡色的烟雾顺着兽首香炉的孔隙飘散而出,静悄悄的殿中只有清越的弦音。 井染已经将这曲弹了十数遍,手指僵硬之下不小心错了个音,节奏便瞬间乱了。 柯泽闭着眼,懒懒地说:“行了。” 井染停了手,怀抱着琵琶垂首静默着。 柯泽侧头向他,唇角含笑道:“御女的琵琶果真精湛,这首阳春白雪更是不流凡俗,怪不得陛下听着喜欢。” 井染将红肿胀痛的指尖缩回袖口,温文道:宝林小主谬赞了。” 柯泽撑头玩味地笑:“你的琵琶本主很是喜欢,若是本主下回心痒得很了,希望御女不要推辞。” “粗陋之音,能入小主之耳,是妾的荣幸。” “成了,”柯泽挥挥手:“你回去吧。” 井染沉静地抱着琵琶施了一礼:“妾告退。 成了,”柯泽挥挥手,“你回去吧。 井然沉静地抱着琵琶施了一礼“妾告退。” 柯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看着像个温文尔雅的磊落的,没想到也是个心机深沉狐媚惑主的东西。” 原来前些日子重帝来未央宫时,井染恰弹了一曲阳春白雪,重帝便拐去了饮绿轩,给了柯泽个没脸,让她好生气了一阵子。 奈何重帝进来常常召井染弹上一曲,她也只得暂且忍耐,直到这两日重帝新鲜劲过了,才将人宣来略作敲打。 “小主..万一陛下心血来潮去了饮绿轩.....” “无妨,”柯泽冷笑一声:“敢截本主的人,就该想到后果。” “再说了,”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若是别人本主可能还换个法子,不过一个破落户罢了,陛下还能喜欢她到罚本主不成。” 井染的母家南康伯府只是个没落的勋贵之家罢了,若说他的祖父在军中还有些威名声望,可惜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继承者更是只知风花雪月。 待井染的父亲,现任南康伯病逝后,更是只剩下一个空头爵位了。 紫宸殿中,沈重也在看着吏部呈.上的关于南康伯爵位的条陈。折子已经递上来数日,沈巍一.直留中不发。 “南康伯膝下可有子嗣?” “除了入宫的井御女,还有一位过继来的儿子。” 沈重朱笔一顿,在折子.上一划:“既然还有嗣子,理应父死子继,哪有由弟弟继承的道理。” 说罢将折子放在一边:“待秋狩回来之后再发下去。” 一旁范忠低声应诺。 沈重又道:“御女井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赐珍珠两斛、锦缎十匹、羊脂玉佩两对。” “再传旨,朕今晚去饮绿轩。” 范忠自小便伺候在沈重身边,不敢说将沈巍的心思摸个一清二楚,却也能猜上几分,当即决定对待那位井御女恭敬两分,聪明人自然猜得出什么意思。 旨意传到饮绿轩时,上下宫人莫不欢欣,重帝虽常传主子去弹上一曲,留宿饮绿轩却只有那么一次。 井染看着指尖的红肿伤痕,对身旁刚从太医院回来的红翘说:“把药拿来。” 红翘先是脆生生地应了,随后疑惑问道:“小主,为何不留着这伤,好让陛下替小主做主?” 井染眯着眼,暗暗叹了口气。 第十章 井染眯着眼,暗暗叹了口气,红翘是她从自家中带来的陪嫁,忠心有余,却是机灵不足,可她现在身边也没有别的可用之人。 “弄玉轩里琵琶声光明正大地响了一个上午,陛下若想知道总能知道的,更何况,原本就是点小伤,若是在陛下跟前说了,反而落了下成,哪有受了委屈却强自隐忍来得惹人心疼呢。” 井染攥着红肿微热的指尖,暗暗叹了口气,既然进了宫,哪怕是心里再腻烦,也不得不算计这些争宠的心机手段,她一手推着红翘:“快去罢,若是晚了便要消不下去了。” 红翘脆生生地应了,领命而去。 井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疲惫地撑着额头,原本她可以光明正大得嫁人为正室,即使府第没落,好歹也有一个伯爵的名头在,下嫁个寒门进士总是成的,那里用进宫来给人服低做小,可惜家里的情况实在等不得。 祖父总共生了两个儿子,却偏宠更肖像他的庶子,好在祖父在大事上还算清醒,将爵位传给了父亲,也因此嫡出长房和庶出二房结下仇怨,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地步。 父亲突然病逝,只留下寡母白氏还有过继来的年幼弟弟,旁边还有二房虎视眈眈,自己拼尽全力四处周旋也不过保证爵位暂时不会落到二房头上罢了。 如今终于出了孝,她本谋划着用自己的亲事换取出路,可二房却是不知怎么搭上了叶家的大船!井染不敢想象,若是爵位落在了二房头.上,自己一家会落个什么下场,祖父在军中虽然还有些旧部,却也不会管井家得内斗。 思来想去竟是只有入宫一条路最是稳妥,若是自己得宠爬到了高位,甚至能有个子女,二房若是想对母亲妹妹动手,也要顾忌许多。 或是能想办法叫弟弟承爵,那是最好。 果不其然,重帝驾临饮绿轩时,井染照旧捧了琵琶欲弹奏一曲,被重帝制止了。 “你辛苦了,今天便歇歇罢。” 井染温顺得应了,让宫人将琵琶拿了下去,自己坐在沈重边上,环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今日来不听曲子,那妾给陛下画一幅画可好?” 沈重微讶:“卿还会画丹青?” 井染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卷书:“陛下等着便是了,若是妾画的不好,陛下可不许笑话。” 沈重一笑,也就由她去了。 宫人训练有素地铺上了画纸,摆好颜料画笔,井染在桌后站定,拿着笔细细描绘。 沈重生得其实极好,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凌厉,不怒自威,面容俊朗如刀削斧刻,薄唇总是紧抿,显出不容冒犯的威严。 井染却将他的面孔柔化许多,嘴角挂着些不甚明显的笑意,眼睛微眯,便透出一股慵懒放松的惬意来。 执书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同青翠劲竹,另一只手闲闲搭在屈起的膝头上,宽大的袖子柔顺地倾泻而下,袖口的暗纹泛着淡光。 井染画得很快,一个时辰后,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腰肢和手臂都有些酸痛。 她搁下笔:“陛下,画好了。” “嗯?”沈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卷,井染给他拿的是一本山水游记,是前朝某位大儒游历时所做,内容翔实有趣,不知不觉便看入了迷。 “朕来看看。” 沈重行至案前,细细端详着画卷,有些惊讶道:“朕不知卿画技如此精湛。” 井染淡淡地笑了,他的父亲虽然为官治家水平不怎么样,但极精于书画之道,井染承其天赋,尤擅于工笔画。 工笔画以精巧细腻著称,井染画得极其传神,连沈巍龙袍上金龙的鳞片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离远了看倒真像是沈重坐在那里似的。 “陛下”井染挽住了沈巍的胳膊:“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什么?”沈重心情极好地问道。 “妾想求陛下给这幅画题句诗。” 沈重哭笑不得:“朕给自己的画像题诗,像什么话。” 井染柔声地说:“那陛下就是写两个字儿也好,以后妾就把它挂在殿里,就当是陛下能够时刻陪着妾了。” 井染的眼睛极美,眼尾修长着上挑,是凌厉却温柔的弧度,眼波柔和清澈,像是盛了一汪温热的泉水,浸着漆黑明亮的瞳孔,仿佛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情。 井染近距离凝视着他的眼睛也愣了一瞬,声音都下意识放低了下来。 “卿这样说,朕都不好意思向你讨这幅画了。” 井染垂下眼脸,轻轻倚在沈重身上,头靠在他肩上,就好像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一样。 “陛下富有四海,妾却只有一幅画以寄情丝,难道陛下也要讨了去?” 她明明是笑着的,却莫名透出一种脆弱。 沈重心里一跳,过了一会儿才缓声说:“那朕便依你。” 他笑着拿起了笔,沉吟几息而后题道:‘闲坐饮绿秋日耀,蝴蝶双飞西园草。” “如何?” 井然低声念了一遍,而后轻声道:“陛下,妾不敢。” 她觑了一眼沈重的神色,极小心的样子,才指着第二句的“蝴蝶双飞”道:“比翼双飞是形容夫妻的.....用在妾的画中...不妥。 沈巍一愣,眼神有一瞬黯然,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井卿太过谨慎。” 他笑着安抚,“只是一句景诗,无妨事。” “好了,”沈重好像有意结束这个话题:“改日裱起来,朕亲自给你挂上。” 井染顺着她的意应了声是,将画亲自卷起来收好。 虽说最后的结尾有些仓促,总归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 她自知不比皇后与陛下少年夫妻伉俪情深,也比不得贵妃与陛下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可一个全心全意爱慕他依恋他的人,在帝王心中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井然把玩着手中新赏下的翡翠玉簪,翡翠的水头极好,看上去及其温润,握在掌中像是盈盈的一汪碧泉。 御女的身份是用不得翡翠的,按着宫规,只有四品美人以上才能饰以翡翠。 井染微微一笑,将簪子放进了盒子里:“好生收着,仔细着点。” 红翘亲自捧了赏赐去放进库里,井染有些疲累仰躺在床塌上,宫人见状悄无声息地放下了帐幔,方寸之间立时变得有些昏暗,疲倦便如潮水般涌上来,不一会便睡着了。 第十一章 他看着窗上糊得月影纱,隐约透出一个削瘦的剪影,他知道她在里面听。 沈重的手放在门扉上,却不知要说什么,他本就不是多么善于言辞的人,尤其是当他心中有愧的时候。 “陛下?” 那声音轻轻淡淡的,好像就在门的那一边。 “小真”他叹了口气,“总闷在屋子里不好,出来透透气,好不好?” 叶真仰头靠着门板,仰头看着漆金饰玉的屋顶,却想起了一件事。 “陛下当年说要猎给妾的银狐如今还没有着落呢。” 屋外的沈重一愣,那是他们俱还是少年时,约好了去郊外行猎,结果随后发生了一系列事,先是先帝给沈重赐婚,而后朝堂动荡,身为太子的沈重忙碌不堪,不久之后先帝病重驾崩,沈重匆匆登基..... “你还记得...”沈重笑着说:“这次秋狩朕亲自给你猎来,做一条披肩,小真穿白色最是好看。” “好...”叶真声音轻快起来:“那妾等着。陛下也去忙政事吧,妾要午歇了。” 沈重一顿,不过却也知道急不来,温声叮嘱两句便回了紫宸殿。 叶真听着外面“皇帝起驾”的声音,狭长的双眸沁出一抹哀伤和怆然,“我当然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许下的每一个承诺,我都记着”。 她的眼睛里渐渐蒙一层水光,浸润着的黑色瞳孔透出一股阴昧的诡谲,唇边是轻飘飘消散于空气中的呓语:“我可都记着呢....” 皇家围场离皇宫有着四五日路程,随行的妃嫔和官员车架绵延数里。 罗福笙最是耐不住性子,挨个车架到处乱窜,除了贵妃那里都被她拜访了个便。 叶真幼时深受帝后宠爱,甚至同众皇子公主一同上课,罗福笙小时候入宫寻父亲的时候便同他打过交道。 那时候叶真还是一个寻常孩童该有的模样,一头乌发又黑又软,小脸白嫩圆润,一双眼睛乌溜溜得,生得精致又可爱,至少罗福笙当时很喜欢同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可不知怎的,叶真入宫后就变成了传言中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样子。 而且贵妃连皇帝都爱答不理得不想见,罗福笙自然不想去触霉头。 又颠簸了一个上午,总算是到了围场,罗福笙撒了欢儿似的跳下马车透气去了。 随身的小太监罗成找了半天,总算逮住了罗福笙的踪迹,罗成找了半天,总算逮住了罗福笙的踪迹, “哎呦我的天,您怎么跑这儿来了,陛下正找你呢。” “陛下找我?”罗福笙看着侍卫们安营扎寨正.是新鲜,就不太愿意过去:“陛下找我做什么?” 罗成摇摇头,“奴不知,不过听说太傅大人也在呢。” 罗福笙眼睛一亮,当即叫道:“爹爹!”热闹也不想看了,三步并两步地朝前面走去,看得罗成一路小跑追着她让她注意仪态。 沈重正同罗允卿站在高处,老远便看见罗福笙小跑过来。 罗允卿一脸忧色地说道:“陛下,这孩子自幼顽劣,若是闯下什么大祸,还请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从轻罚他。” 沈重扶起了罗允卿,温和地说:“先生这是什么话,福笙是您的孩子,便是朕的女人,朕也算看着他长大,虽然爱顽了些,终归有分寸,是个好孩子。” 罗允卿还想说什么,一看沈重的脸色,便默默将话吞了回去,只是心里担忧丝毫未减。 作为帝师,他是亲眼看着沈重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帝位,说句不好听的,沈重便是天生的心有九窍,性格多疑,又克制隐忍,最善玩弄权势心术,是个深谋远虑的合格帝王,却绝不是一一个好的夫婿。 如今朝政尚未平稳,后宫也与之息好的夫婿。 如今朝政尚未平稳,后宫也与之息息相关,罗允卿如何能放心,生怕罗福笙什么时候卷进了龌龊的阴谋算计中。 沈重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安抚道:“先生放心,朕喜欢福笙的心思单纯纯善,定会好生待她,不教他受了委屈。” 皇帝的话说到了这份.上,罗允卿也只得行礼谢恩。 “爹爹!!”罗福笙到了近前,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罗允卿瞪他一眼,皇帝面前还如此不知礼数,要自己如何能够放心,就算如今凭着皇帝喜欢纵容,等到将来圣宠消散,便都成了大不敬的错处。 罗福笙吐了吐舌头,乖乖地上前请安,“福笙参见陛下,祝陛下长乐无极。” 沈重叫了她起,同她说了会儿话,见她眼巴巴地止不住往罗允卿那里看,便笑着说道:“罢了,有先生在,你眼里哪里还有朕,朕就不强留你啦,去跟你父亲叙话去吧。” 罗福笙得了恩准,眉开眼笑地谢了恩,拉着罗允卿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罗福笙看着两人渐行渐远,依稀可见罗福笙叽叽喳喳的神色,不由得摇头轻笑。转头眺望着远处的林子,却见其中打马而出的两个人,身后各跟了一群侍卫,马上挂满了猎物。 二人行至沈重跟前,下马便拜。 换下了繁复华丽的长袍,一身骑装的二人更显得英姿飒爽,好像连精气神都莫名足了几分。沈重问道:“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呢? 朱月照起身朗声一笑:“妾这几天在马车里待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好不容易到了围场,便邀了迟才人比试一番,放松放松。” 沈重看着他们身后侍卫马上的猎物,倒分不出来谁的更多一些,“那你们两个是谁赢了?’ 朱月照爽朗道:“迟才人弓马娴熟,妾自愧不如。” “朕听说迟卿在岭南时可是陪伴老将军一起上过战场的,可在乱军之中取敌人首级,你输给他,倒不算冤。” 迟瑞丽心里一惊,分不清重帝这话是无意还是有心试探她,或者迟府有无怨言,若是一言不慎,便是为迟府召来灾祸。 她仔细斟酌道:“陛下折煞妾了,不过是带着府兵剿了几次匪,不知为何便被传成了这个样子。今日能赢了昭容殿下,还是有几分运气的原因。” 沈重一笑:“才人自谦了,若不是有人亲眼目睹,这话还能凭空传出来不成。” 朱月照见状出声道:“陛下也别总夸着迟才人,我都吃醋了,妾今日可是也猎了许多。” 第十二章 “那好,今日晚宴便用二卿的猎物添菜,朕先替百官还有将士们谢过你们。” 二人口称不敢,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这一篇便算翻过去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一直闭门不出的贵妃终于露面了,几个新人入宫半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宠冠六宫的贵妃殿下。 依迟瑞丽来看,这位贵妃殿下倒是生得极美,就是看谁都冷冰冰的,身形又纤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飘飘然倒像是天上的仙人似的,只有看向重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才能泛起点活气。 待重帝致辞之后晚宴便算开始了,贵妃同陛下坐在上首,罗福笙坐在右下首第二位,他对面是柯泽,柯泽下首是井染。 当初柯泽把井染召过去弹了好几个时辰琵琶的事情阖宫皆知,众妃嫔都在观望皇帝会如何。 当天重帝的赏赐便进了饮绿轩,不过也没影响到柯泽的恩宠,前日帝还召她去伴驾来着。 如今看来这两个人好像是全无当日之事似的,坐在一起谈笑自如,罗福笙终于有点明白了爹爹跟自己说的那句“宫里的人不能相信,凡事都要当心,不要着了别人的道儿。” 果然,在宫中就是再怎么自在也比不得家里。 正好一场歌舞了了,上首重帝突然说道:“井御女弹得一千好琵琶朕听着不输名家,今日正好一场歌舞了了,上首巍帝突然说道:“井御女弹得一手好琵琶,朕听着不输名家,今日井卿可愿献奏一曲?” 井染怔了一瞬。 让妃嫔当着后宫众人和文武官员的面献艺,若是由高位妃嫔说出来,未免折辱。 可自皇帝口中,便是不同,何况还是那样高的评价。 一时间各色目光投在井染身上,他处变不惊,温言笑道:“妾遵旨。” 宫人很快奉上琵琶,井染坦然坐在殿中央,略略试了试音,起手便是一段锵然有力的铮然肃杀。 弦音嘈嘈如急雨,波澜壮阔之处如千军万马袭来,扬起一片漫天黄沙,又如兵戈相击的金铁之声。 众人不由得屏息凝神,愈急愈快的弦音自指下跃出,宏阔震憾,缭绕不绝,仿佛真的置身于万军厮杀的壮烈疆场.上。 而后弦音急转而下,变得波云诡谲,乍起乍落如同瞬息万变。 终于,在最激烈昂扬处,末音乍停,余音犹存。 在场除了随驾的文官,多是御前侍卫、军中将士,武人脾性最是直爽耿直,当即齐声喝彩,鼓掌叫好。 井染起身,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 “壮怀激烈、辽阔肃杀,井卿的琵琶当真世间一绝,”沈重笑道,看起来心情极好:“把朕的弓箭拿来,赐予井卿。” 井染谢了恩,安然坐回座位上,这才觉得里衣都湿透了,不是怕,而是累得,这一曲弹起来酣畅淋漓,却是极费精神,连举杯的手都微微发颤。 井染出了这一场风头,待饮了一两杯水酒,才略略平复冷静下来,突得脊背一凉,抬头便见着上首贵妃冷冰冰得瞧着他。 叶真案下的手一暖,原是被沈重捉住了,拢在掌心握着,他挣了挣,没脱得开,略撇了唇,这才收回了目光,让井染松了口气。 一场晚宴下来,称得上君臣尽欢,结束后重帝直接牵着贵妃的手回了营帐。 秋狩第一日,以帝射了一只鹿作为开场,实际上鹿都被喂得膘肥体壮,养得傻兮兮的,跑又跑不快,全是为了怕皇帝射不中准备的。 参与秋狩的不只有皇帝和一些武将,还有各家的子弟,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一个难得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但也没有人敢越过皇帝去,而事实上皇帝猎到的猎物都是侍卫驱赶过来,或是干脆射伤了只等皇帝补上一箭罢了。 沈重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魁首,给前几名赐下一些赏赐,又勉励了几句表现不错的年轻子弟,又勉励了几句表现不错的年轻子弟之后,秋狩的第一日便结束了。 随后两日倒是宽松的多,众人三五成群地在林子里闲逛,也有人选择呆在帐子里,或是在高台上看着。 叶真不会骑马,便呆在高台上吃着水果,不知不觉身旁的人跪了一地,而她也被一个阴影笼罩。 她抬头看去,沈重身上的金色软甲泛着光,整个人逆着太阳,看不清面容,却显得极为高大俊朗。 沈重伸着手,“上来,朕带你去猎白狐。” 叶真的眼被光刺得有些疼,伸手拉着沈重的手,可能是刚跑完马回来的缘故,他的手很热。 叶真借着他的力,登在马镫上一下就翻上了马,跌在了沈重怀里。 沈重一声“驾”,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便一下子冲了出去。 叶真靠在沈重的胸膛.上,身后是冰冷坚硬的铠甲,迎面拂来的是秋日凉爽的风,她能感受到沈重每一次低喝所带来的胸腔的震动。 她们的心贴得是如此之近,近到她的心随着他一起跳动。 叶真难得不去想心里那些自厌自弃的情绪,至少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而且就算我再怎么生气,也没有办法不去爱你。 叶真轻笑一声,那笑声顺着呼啸的风钻进了沈重的耳朵里。 “笑什么呢?”他紧紧环着叶真问道。 ‘没什么.....” 突然旁边的草丛中有一-个红色的影子闪过,叶真伸手一指,催促着:“在那里!快点!” 沈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拍马追了上去,小动物很是机警,速度也非常快,几乎只能看见一道红色的残影。 沈重弯弓搭箭,弦如满月:“嗖”的一声利箭离弦而出,将那道红色的影子钉在了地.上。 自有侍卫上前将猎物捡来,只见羽箭利落地穿过红狐双耳,直接射了个对穿。 叶真转头看着沈重笑,“陛下箭术又精湛了呢。” 像是狐狸这种猎物最好是瞄准它们的耳朵或是双眼射,才不至于损伤皮毛,更别提还是对于飞速奔跑中的猎物,对于箭术的要求也是极高。 先帝宠爱皇后,耽于声色,对于子女们一直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自然也不在意他们学业如何。 从小到大沈重的文武不过平庸.教过他的先从小到大,沈重的文武不过平庸,教过他的先生们都评价他勤奋用功,只是过于木讷,放在京城的世家公子中也不过尔耳,更别提同文韬武略的先太子相比。至少在他登基之前,叶真从不知他竟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更不知疏于习武的他竟有如此一手精妙绝伦的箭术。 他垂下眼,努力不去想这些事,唇瓣险险擦过沈重的嘴唇。 沈重一愣,双手环住她的腰,扯了马缰慢悠悠地走:“干什么呢,不知羞。” 叶真凤眸一转,浅浅哼了一声,转头靠在了他怀里:“给陛下的奖励。” 沈重一笑,一把扯缰绳,跑起马来,呼啸的风刮在耳畔,极快的速度让他血脉奔腾,心中是放纵的酣畅淋漓。 秋猎持续了几天,重帝像是忘了一群妃嫔似的,每日带着贵妃跑马打猎,一派浓情蜜意。 不过朱月照倒是乐得自在,拉着迟瑞丽玩儿了个痛快,自从来了梁国也有小半年了,进宫便是被层层规矩束缚着,难得出来一趟,只觉心中沉闷一扫而空。 罗福笙也是想念父亲的紧,镇日腻在罗太傅身边,撒娇耍赖更盛幼时。 重帝秋狩一共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柯泽不善骑射,同井染又有那么一场过节在,更兼看她不过眼,不过她自己悠悠闲闲过得开心。 第十三章 井染倒是想争宠,最迟不过年前,承爵的旨意就会颁下,大房虽有嗣子,但毕竟年幼,让二房袭爵也无可厚非,先前也常常有这样的例子,一切都不过是在皇帝一念之间。 这日终于被她觑见了一个重帝独自在营帐的机会,捧着汤水前来请安,被御前总管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实话说,若不是范忠带着隐隐恭敬的态度,他还不敢在贵妃手里抢人。 “陛下万安。” 沈重搁下笔,招呼道:“井卿有何事?” 井染将白玉小罐搁在桌.上:“妾见这两日有些干燥炎热,便熬了这莲子排骨汤,最是清润滋补,陛下尝尝。” 沈重罗福笙接了过来,随口道:“井卿也尝尝。” 范忠极有眼色地给井染奉上了一套碗碟。 那白玉小罐本就不大,一人一碗汤之后便见了底,沈重搁下碗笑道:“井卿的厨艺竟也如此之好。” 井染见沈重没有赶人的意思,大着胆子接过了磨墨的活儿:“陛下谬赞了,这都是宫女们的功劳,妾不过是在一旁看着火罢了。” 沈重提笔继续批着折子,虽说出来秋狩也不过五六天的时间,可京中的折子依旧一天不落地送到围场。 “厨房烟熏火燎,以后只要井卿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是。”井染低声应了,拿着墨条慢慢地磨,磨墨最忌急性,否则墨汁粗,且浓淡不匀。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帐中只有沈重翻阅折子和落笔批注的沙沙声。 井然心思全落在手中墨条.上,神情专注宁静。 约莫一个时辰,沈重突然说道:“井卿,有御史向朕弹劾井向东纵容奴仆侵占良田,逼迫良民卖身为奴,你可知此事?” 井向东便是井然二叔,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凭着肖像井然祖父的相貌很得宠爱,井染祖父在世时凭着祖父的人脉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 井染心里一惊,却不慌乱,稳稳地跪下说道:“陛下明鉴,自祖父过世后父亲便已经与二叔分家,父亲过世后妾一家闭门为父亲守孝,竟不知二叔犯下如此错事,请陛下恕罪。” “井卿请起,朕知此事与你家无关,不过随口一说。”沈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井染松.了口气。 井向东如今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不过区区正七品,官虽小,却掌着几千人马,管理京城部分治安,且指挥使不过明年便要告老退位,井向东便是下任指挥使候选之一。 叶家掌着数十万兵马驻守西州,已经让沈重如鲠在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叶家染指京城兵权,哪怕只是五城兵马司的几只杂牌军,加起来也有两万之数。 “朕记得井卿家中有一个弟弟?”沈重饱蘸浓井染心中一紧,知道机会来了:“是,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学业如何。” 井染先谢过皇帝关心,才答道:“妾虽家中清贫,小弟学习却刻苦,出孝之后便考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乃是大梁最高学府,监生中除了宗亲勋贵官员之子凭荫封入学,还有便是是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经层层考核才能入学。 “国子监?”沈重倒是真真切切惊讶了一瞬:“卿的妹妹尚且年幼,却有如此才学,你二人不愧为姐弟。” 井染笑着谢过。 沈重又道:“赐卿弟弟四书一套,以作勉励。” 井染又惊又喜,第一次真心实意谢了恩,心中的巨石落下一半,有皇帝亲自赏赐在,谅二房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弟弟下手的。 替弟弟讨来了一份赏赐,对于井染来说已经是是意外之喜,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安静地磨墨,直到沈重将所有折子批完放到一边,估摸着对方应当是要去寻贵妃,便识趣地告退了。 秋狩很快便结束了,已经开始准备回程。 沈重猎到的猎物大多变成了菜品,皮毛硝制好放进了私库里,但是终究没有猎到一只白狐。 “今年不知怎地,连一只白狐也没有,不过小真穿红色也是极好看的,朕便让他们开了库房,挑些上好的皮料给小真做一身披风。” 叶真淡淡地笑,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谢陛下。” 回京又是五六日的路程,回宫后,叶真没有继续称病封宫,这也终于让新进宫的几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盛宠。 重帝一月踏足后宫的次数至少有一多半都在关雎宫,而除了初一十五按祖制歇在凤仪宫,也只有余下几个受宠的能分到几天。 这其中井染便令人无比注意。 重帝看中迟才人多半是念在其背后永毅侯府镇守西南的功劳,才多有恩宠。 至于罗宝林,虽然得帝喜欢,却架不住她自己是个爱顽的性子,皇帝宠着,纵容着,但留宿却是没多少日子的。 皇帝留宿最多的自然是贵妃的关雎宫,其次便是井然的饮绿轩,甚至连紫宸殿都许她出入,常常一呆就是小半天。 井染就这么一时在宫中风头无两,提心吊胆着生怕贵妃的手段刁难,可没成想贵妃就当看不见他这个人似的,反而被太后挑着错儿罚过两回,左不过抄书罚跪,井染也都规规矩矩受着,等重帝来时自然而然地把淤青的膝盖一亮,等下回去仁寿宫请安时,重帝也顺道跟着去了,当着众妃嫔的面夸了一顿井染,末了还恭恭敬敬地问了太后一句:“井卿向来是最规矩谨慎的,母后觉着呢?” 太后面色当即有些不好看,贵妃却只是自顾自地喝茶。 如今不是先帝朝,太后也不是独得恩宠风光无比的皇后,在妃嫔的事上,太后也奈何不了翅膀渐硬的皇帝。 等众人离了仁寿宫,太后便摔了一整套茶盏,先前她便有接叶家子入宫的念头,可选秀之后没多久便是秋狩,如今又将近年节,只得按捺下来,等着过年。 临近腊月二十三,宫里的年味已经渐渐重了起来,新晋的宫嫔里头,得宠的已经给晋了位分。 迟瑞丽晋了一级,成了美人,罗浮生和井然也各晋了一级,余下没有晋位的也各有封赏。 倒是齐姮提了一句嬴姬与傅红梅二人伺候重帝数年,又一直本分,便也都晋了一级,二人自是感激皇后不提。 第十四章 而最令井染欣喜的,是弟弟承爵的旨意终于下来了,虽说弟弟年幼,尚且不能授官,可以弟弟的学识,待到从太学出师,未必不能金榜题名,待授官之后最好外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掺和这京城的是是非非,再娶上一门妻子,南康伯府这一脉便算撑起来了,母亲也能安享晚年。 花舞的身孕已经八个月,身子沉重起来,重帝去时她正躺在软塌上,一个小宫女拿着美人锤轻轻地锤着她有些浮肿的腿。 “快歇着,别起来了。”沈重上前摁住了想要起身行礼的花舞。 花舞顺着他的力道躺下,笑嘻嘻地说:“谢陛下。” 沈重坐在塌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花舞高耸的腹部上:“今天他有没有闹你?” “没有呢,”花舞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平日威严果决的沈重抿着唇,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他一直都很乖。” 突然,沈重手底下的地方一动,他愣了一下,眸子里泛起暖色,笑道:“舞儿,是皇儿在动!” 花舞也笑,虽然自从有孕后沈重很少来颐华殿,但是每次的那短短时间都足够她看出来,沈重是极喜欢孩子的,尤其是他成婚八载,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也许是孩子认出了他的父皇呢。”花舞笑着说。 殿内静悄悄的,两人都沉默不言,却充满了温馨的气氛。 良久,沈重看着因为有孕而略显圆润的脸蛋,伸手替花舞拢了拢颊边的碎发:“辛苦你了,舞儿。” 花舞摇了摇头:“能为陛下诞育子嗣,妾很欢喜。” 毕竟她也是那么喜欢腹中的小小生命啊,感受着他慢慢长大的过程,每一刻都是血脉相连的悸动。 沈重陪花舞坐了一个下午,帝妃二人絮絮闲话了,直到花舞撑不住睡意沉沉入眠,沈重给他掖了掖被角,命人搬了奏折在颐华殿处理政务。 花舞醒来时,恍恍惚惚地看着沈重棱角分明的侧颜,看着他翻阅一本本折子,不时细细批注。 沈重生得极英俊潇洒,只是花舞不常见他笑,两片薄唇紧抿,一身玄黑龙袍衬得他深沉威严,尤其是认真读书的样子,一看便是勤政为民的清明君王。 沈重察觉到身侧的视线,搁下了笔:“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花舞眼眸含笑:“怎么好打扰陛下处理政务呢。” 沈重摞下折子,坐到了花舞身边:“也没什么大事,不过都是一些琐碎的请安折,今日本是要陪着你的。” 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冷漠威严的人间帝王,私下相处时却是自然流露的平淡温情,花舞想,也是很难让人不去动心呢。 “你也躺了许久,不若同朕去花园里走走?” 花舞思量一下,笑道:“也好。” 沈重挽了花舞在园子里悠悠闲闲的散了步,又在颐华殿用了晚膳,待就寝时,花舞看着沐浴更衣的沈重微讶。 “怎么?不喜欢朕留下来?” “没有,”花舞脸色微红:“只是妾.身子重..不方便伺候陛下...” 沈重失笑,抚了抚花舞柔软的一头乌发:“朕就像那么急色的人?” 花舞眨了眨眼,抿出一个狡黠的笑:“是妾误会陛下了。” “好了,安寝吧。” “嗯.....” 除夕这日,重帝早早封了笔,从这日到正月十五都不必再上朝,除了紧急事件一律挪到年后再说,对于重帝还有满朝文武都是难得的闲暇日子。 晚上照例要是宫宴,皇帝要在宣乐殿大宴群臣,君臣同乐。 午时便是家宴,家宴过后齐姮便回了凤仪宫,外命妇们朝拜过太后便要在凤仪宫受皇后接见。 第一批进宫的都是宗亲皇室、一品勋爵、朝中重臣的母亲妻子,其中便包括齐姮的生母平宁郡主,自然也有卫国公之妻、太后长嫂、贵妃之母,不过叶张氏对于皇后远没有其他外命妇对皇后热络,只是流于表面的恭敬,不过想来也知道,若不是先帝那场突如其来的赐婚,现在大梁朝的国母应当是叶真才是。 任凭叶张氏如何尊贵,也犯不得堂堂皇后去讨好,齐姮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国公夫人想来许久未见贵妃了吧,本宫便许你去关雎宫坐一坐,好好叙一叙母子之情。” 叶张氏丝毫没有激动神色,平平静静谢了恩,跟着宫人去了关雎宫。事实上她同贵妃也没有什么好叙话的,叶真一生下来就被抱离了她身边,二十多年来一直养在宫里,再多的母子天性也要磨没了,在她心里,贵妃远没有能给她带来尊荣富贵的长子重要。 又有宫人领着外命妇进来,令齐姮有一瞬间的怔松清丽日快的女子俯身下拜:“妾叩见皇后殿下,祝殿下长乐未央。” 一时间,殿中有些寂静,几个隐约知道些内情的命妇悄悄地来回打量着两人,平宁郡主更是捏紧了手中的团扇。 齐姮很快便面色如常,好像刚才的一晃神从未出现过一样,“宁远侯夫人请起。” 平宁郡主隐晦地松了口气,看向盛明的目光中隐约不喜。 齐姮和煦地同盛明寒暄两句,与同其他外命妇一般无二,问过了家中长辈与孩子,寥寥夸赞两句,赐下一些节礼便算完了,盛明也规规矩矩地退下,从头到尾慢声细语,柔婉恭谨,低垂着头一派谦卑有礼,没有一点越矩。 等到一批一批的外命妇离去后,也快到了晚上宫宴的时间,平宁郡主终于按捺不住,叫齐姮将宫人们都叫走。 齐姮依言应了,不过叫无儿开了窗,宫人们远远地侯着,平宁郡主见了暗自点头。 “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对盛家的有情吧?!你可记得人家当年是如何避你如蛇蝎,现在更是攀上了顾家的高枝儿,当了侯爵夫人,可不必自立门户出来打拼强。” 齐姮低头看着袖口,上的绣纹慢慢地说:“母亲说什么呢,您也说这么多年了,本宫早就放下了。” 第十五章 此任齐国公是老国公的次子,不过由于长房子嗣不丰,加上齐姮做了皇后的缘故,老国公才令次子袭了爵。 如今齐姮贵为皇后,一旦生下嫡出儿子,便在礼法上占了大头,齐国公府老牌世家,百年基业,未必没有同叶家一争之力。 齐姮微红的脸渐渐泛白,低声应了一句。 好在无为在门外说道:“殿下,夫人,宫宴要开始了。” 齐姮松了一口气,对母亲说:“记下了,如今去参加宫宴要紧。” 平宁郡主无法,只得依了她,匆匆离去前往宣乐殿了。 “殿下.....”.无儿担忧地说。 齐姮摇了摇头:“我无事,走吧,去宣乐殿。” 见齐姮神色如常,无儿只得应了。 晚上的宫宴是君臣同乐,殿中一片歌舞升平,上首坐着皇帝太后皇后,九阶之上坐着妃嫔和亲近的宗亲皇室,九阶之下坐着文武百官及其夫人子女。 不乏有官员上前敬酒,帝也不时点两个菜赐给重臣以示恩宠,在这大好日子里,许多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却也有人内心藏着阴狠的黑暗。 花舞的身孕已经八个月,看着沉重无比,席上的菜肴也是专门整治的,一点孕妇不能入口的都没有。 宫宴已至尾声,花舞坐了许久,只觉腰腿酸软无比,腹中隐隐作痛,一股凉意从腹中扩散至周身,冷得仿佛浸在冰水中,反而是那股疼痛都显得不那么剧烈了。 她身旁的迟瑞丽率先发现不对劲,刚想凑近了问她怎么了,却是神色一凛,鼻尖隐隐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昭仪殿下!”迟瑞丽低呼:“您衣服上有血!” 为着年节喜庆,花舞穿着一身银红色长袍,深红色的血阴在上面像一朵凄美的花。 花舞已经痛得神思不属,眼前发黑,殿中的歌舞喜乐之声都离得极远极远,连迟瑞丽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得听不大清。 “劳驽.....送我...到...后殿...别...别惊动....” 她疼得快要昏死过去,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大清醒,就连这句话也不知说没说出口。 事实上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若不是迟瑞丽听力过人,当真听不大清。 她当机立断,搀起花舞,将人整个重量揽在怀里,托着她朝后殿挪去。 重帝看见了,问道:“昭仪是怎么了? 迟瑞丽答道:“昭仪殿下坐得久了,使不上力气,妾扶他去后殿歇息。” 花舞的情况必是不好,可如今除夕宫宴,这样的大喜日子显然不能在宴上闹出来,想来花舞也是因此才强撑着要回后殿去。 重帝点点头,眸中却是掩不住忧色,范忠见状立马悄声退下去请太医来。 群臣坐在九阶之下看不清楚,九阶之上的妃嫔还有太后帝后可看得清楚,花舞紧闭着眼,脸色雪白,额上全是冷汗。 太后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陡然一惊,不过多年的宫廷沉浮让她在别人还没发现之前便冷静了下来。 离了大殿,迟瑞丽便顾不得什么,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直接抄起昏死过去的花舞健步如飞,直接闯进了后殿将花舞安顿在床上,便有宫人快速地打了热水,替花舞脱下了繁复的礼服还有沉重的头饰。 因着花舞产期在即,接生的稳婆都是早早备好的,只是没想到他突然在宣乐殿发动,都急急地从昭阳宫赶来。 太医原就是侯在殿外的,一听到动静就飞速赶来,还未来得及给人请安,就被迟瑞丽喝道:“什么时候还讲这些虚礼,还不快些进去救人。” 眼见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还有里面人无意识的闷哼声,迟瑞丽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后背冷汗。 前殿中沈重也心不在焉,齐姮见了不由道:“陛下,不若妾去后面看一看。” “也好。”沈重应了,有皇后看顾,他也能更放心一些。 齐姮这厢刚进了后殿,便见郑太医出来,面色既忧且惧,见了皇后道:“禀皇后殿下、美人小主,昭仪殿下是服用了烈性的堕胎药物才导致如此。” 沈重面色一沉,“郑太医,本宫要你尽全力保下昭仪这一胎。” “这.....”.郑太医叩首道:“殿下恕罪,昭仪殿下的胎儿已满八月,又服食了烈性药物,胎儿恐怕凶多吉少.....” 齐姮默了两瞬,长叹一声,“罢了,太医且全力救治吧。” 郑太医重重一揖,转身去同几位太医商讨药房去了。 齐姮深吸一口气,吩咐无儿道:“昭仪在宴席上的吃食任何人不得善动,一会儿宫宴结束便请太医全都验过一遍,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再去宫正司寻了人来,把所有接触过昭仪吃食的宫人全都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私下交谈或与旁人接触。” 无儿晓得此事厉害,当即应了转身下去了。 沈重在前面草草结束了宫宴便要到后面来,太后见状也要跟来,沈重劝道:“夜深了,母后身子不好,便当早些歇息才是,无谢还不必劳动母后亲自守着,等一有消息,儿臣立马使人报到仁寿宫。” 太后缓缓沉声道:“既如此,哀家便先回去歇息了。” 沈巍道:“恭送母后。” 太后走后,沈重眸色深沉,一甩袖进了后殿。 众位妃嫔倒是想回宫歇息,只是碍于帝后都在里面,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叶真凝视着后殿的门,终是嘲弄地哼了一声,逆着众人离了宣乐殿,自顾自地回宫了。 齐姮/迟瑞丽“参见陛下。 沈重将两人叫起,问道:“怎么样了?” 沈重摇摇头:“太医说昭仪服食了烈性的堕胎药物,情况恐怕不好,如今宫宴结束,妾已经让太医去查验昭仪的吃食了。” 沈重一僵,过了几息才长长叹了口气,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色,他成婚八载,登基三载,唯有花舞怀上这一胎,如今却在里面生死不知。 恰在此时,太医前来回禀:“昭仪殿下所食甜汤中含有少量红花。”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沈重的双眸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被他直视的人无不心里一个咯噔,直到他低声说:“皇后。” 齐姮稳了稳心神,“妾已令宫正司的人将所有经手昭仪吃食的人都看管起来了。” 沈重一顿,“皇后做的很好。” 他神色莫测,眼中尽是阴狠凉薄“去查,朕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害皇嗣!” 范忠无声地磕了个头,转身同宫正司的人一同去查案去了。 里间花舞似是已经开始发动,不时传来一声又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听得人心惊胆战。 沈重坐在主位上,双手拢在袖中,心里止不住的慌乱和焦急,面.上却不能显露出半分,闭目好似在沉思的神色。 宫正司最擅长查这些宫闱阴私,又因着涉及皇嗣,动作格外利落,不出一刻钟,范忠进来低声回报:“尚食局的宫人说,井宝林身边的宫人曾经去过一趟,吩咐说井宝林不爱吃桂圆,教他们不要放,一直等到所有甜汤做好,才与送甜汤的宫人一道离开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井染身上。 第十六章 “桂圆性温,味甘,易助火,不宜孕者食用,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当真是心思缜密。”不知是谁幽幽道了一句。 井染一惊,下意识看向皇帝,正好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她心里明白这是有人要害他,可当务之急是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她缓缓跪下,脑海中思绪万千,只能尽量冷静地剥离出一条脉络:“陛下明鉴,妾从未派过宫女去尚食局,也从未说过妾不爱吃桂圆,不知尚食局的人指认了妾宫里的哪位宫人,妾愿与其对峙。” 沈重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坐下说话。” 井染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直接认定自己的罪名。在心中不住地思索着该如何问话,该如何在这必死的局中找到一条出路。 饮绿轩的宫人都被集中起来,很快范忠便带着一个满脸慌张的小宫女进来。 “陛下......下饶命!”那小宫女身子抖若筛糠,只一味得磕头。 井染窥视着皇帝脸色,手心里全是冷汗,只能攥着拳头用疼痛来迫使自己冷静,残害皇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母亲和妹妹的生活刚有起色,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份平静。 “你叫什么名儿?在本主宫里做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儿?在本主宫里做什么事? 小宫女的声音细若蚊蝇:“奴.....叫碧月,.....宝林小主宫里的二等宫女。 “哦,那本主今日都吩咐你做了什么事,你向陛下和皇后殿下一道来,不得有半句欺瞒。” 碧月似也没想到井染没有急着撇清自己的嫌疑,慌得更厉害了,带着惧意和哭腔说道:.“小主.....小主说,要奴在他的甜汤里加了药,再...再在入殿的时候趁人不备,同昭仪殿下的食盒交换。” 花舞的食物都是有专门太医验过才会呈上来,也只有经太医手,再转到殿内时,才是可乘之机。 碧月连滚带爬到了井然脚下,拽着她的袍角哭道:“小主,奴都按您的吩咐做了啊!小主!小主您救救奴吧....” 井染不为所动,她垂眸看着宫女瘦小的身躯:“你不过是一个二等宫女,非本主心腹,又怎会明知残害皇嗣是大罪,还按着本主的吩咐去做呢?” 碧月哭得更厉害了:“奴的哥哥在南康伯府为奴,小主以奴的哥哥性命做要挟,奴不敢不从啊!” 井染心头巨震,碧月既敢说出来,那所谓的在南康伯府为奴的哥哥便多半是真的,这下子真他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在掌心留下一个个月牙形的指甲印。 “本主初入宫时,曾向尚宫局司簿女官借阅过饮绿轩宫人名册,上面写着你入宫十年,每月宫人可以同家人见面的日子你从未申请见过你家兄长,怎么如今倒冒出一个让你甘愿犯下谋害皇嗣大罪的哥哥来了?” 这自然是诈她的,司簿是正六品女官,哪里会听从无权无宠,当时还是七品御女的井然差遣。 可是碧月不知,她心里一慌,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幼时......奴同奴的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后来不慎同哥哥失散,这才进宫。” 碧月继续哭诉哀求,被井然厉声打断:“犯下谋害皇嗣之大罪,你必死无疑,为着一个十年未见的哥哥做到如此地步,可见你们兄妹情真意切,既然如此,那事成之后你便应当自尽,否则即使本主担了主使的罪名,你哥哥也逃不了一死。” “我..........”碧月冷汗津津,胸腔中如同擂鼓奏响,脑子里乱成一团,早不如何反驳,或者说自从她听说花昭仪在除夕宴.上便小产,没有按照既定的情况进行,她便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井染面向沈重跪着:“陛下,碧月如此言行不一,必有内情,况且妾入宫不久,同昭仪殿下所见不过几面,同殿下更没有深仇大恨,毫无动机去害殿下腹中龙胎。妾斗胆请陛下将其严所见不过几面,同殿下更没有深仇大恨,毫无动机去害殿下腹中龙胎。妾斗胆请陛下将其严刑拷打,方能得出真相。” 碧月没想到如此轻易被井染找出了漏洞,惊愕与惶恐真真切切写在了脸上,还没等她想好说辞,就已经被在沈重点头示意下的范忠挥手令人拖走了。 “等一等。”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碧月满目希冀地望过去,竟是在宫中如同隐形人般的傅才人傅红梅。 傅红梅似乎并不习惯这种众人瞩目的情景,有些紧张道:“陛下恕罪,妾前些日在宫中闲逛,不小心撞破了此宫女同一位宫人的私情,言语间似乎提到了‘不会被发现的’‘证据早就没了’当时妾没有多想,现在看来似乎与此事有些关系。” 碧月听了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惜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死死按住了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中全是死一般的绝望。 她缓缓下拜:“妾撞见宫中私情却未能向陛下皇后禀明,请陛下恕罪。” 名义上宫中宫人私通乃是大罪,不过念在宫人们进宫之后便要孤老一生,未免凄清寂寞,寻个伴儿搭伙过日子互相慰藉,宫中掌权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过去了。 傅红梅平日谨小慎微,视而不见确实是他的性格。 沈重道:“那人是谁?” 傅红梅摇了摇头:“妾不爱与旁人走动,并不认得那人是谁。” 碧月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便听重帝说道:“把她带下去,严加审问。” 碧月挣扎着被带了下去,傅红雪又说道:“不过妾记得那宫人的相貌,只是妾不通丹青一道。” 井染闻言双眼一亮,希冀地看向重帝。 沈重一挥手:“去给井宝林奉笔墨来,傅卿将那人相貌说来。” 井染听他称呼.上的分别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洗脱在他心中的嫌疑。等纸笔奉上,便按照傅红雪描述得将人细细画了出来。 “就是此人。”傅红梅笃定地说。 重帝示意众人传阅画像,看有没有人认得此人,众人见了俱是摇头。 “啊,”画像传到嬴姬手里,她瞧了一眼面孔便泛得雪白,战战兢兢地说:“......接见过他,他是,他是贵妃宫里的洒扫宫人。” 沈重面色一-冷,“你确定? 赢稷看样子吓得已经快哭出来了:“妾曾经冲撞了贵妃殿下,事后妾亲上关雎宫赔罪~” 第十七章 嬴姬看样子吓得已经快哭出来了:“妾曾经冲撞了贵妃殿下,事后妾亲上关雎宫赔罪,曾见过他。陛下....接绝不敢污蔑贵妃殿下。” 沈重沉吟片刻,眉宇间满是挣扎之色:“去把人带来,”又低声补充道,“莫要惊动贵妃。” 范忠应了,本以为不过是几盏茶时间的事儿,不料过了许久还无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宫人稳婆太医的忙乱相比的是沈重周身的气氛愈发凝滞沉重,一盆又一盆血水令众人心惊胆战,内殿的痛苦嘶吼也渐渐低弱下来。 不一.会儿稳婆抱着一个襁褓出来,跪在地上却只是磕头,沈重心中一阵不安的感觉弥漫,果不其然,下一刻稳婆战战兢兢地捧上襁褓,忍着悲意说道:“陛下,小殿下一出生.....便没了气..... “轰”得一声,沈重脑中嗡嗡作响,忍不住踉跄了一步,接过稳婆手中的襁褓,掀开襁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陛下节.....” 皇后和妃嫔宫人跪了一地,:“陛下节.....” 沈重看着襁褓中小小婴儿涨紫的脸,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冰冰凉的,眼睛嘴巴都闭着,头发稀稀疏疏的,小手蜷缩着,他第一次当父亲,可他的孩子却再也不会睁眼,咯咯地笑,甜甜地叫他一声父皇。 胸腔中好像被什么胀满了一样,又酸又痛,喉咙里泛起腥甜的气息,从足尖到脊背仿佛都绷紧成一张弓,只有这样才能用力克制住他的怒火和让所有太医宫人替他的孩子陪葬的暴虐冲动。可他抱着襁褓的手却下意识放轻放柔,好像怕极了会捏痛刚出生婴儿幼嫩的肌肤。 他闭着眼,唇角微微翕动,口中紧咬,当他确信自己睁开眼后不会透露一丝一-毫的阴狠和暴怒,才敢睁开眼,好似平日一样的冷漠清平。 好.....”他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好生葬了吧。” 便又将襁褓交给稳婆,稳婆磕了个头,转身退下了。 恰在此时,范忠入殿回稟道:“陛下恕罪,奴去拿人时此宫人已不再关雎宫中,奴命人搜查他的房间,最后在床板下发现了一封血书。奴已下令在宫中寻找此人踪迹了。 沈重拿起那封血书,而后瞬间面色一变。 恰在此时,叶真摔门而进:“陛下,不知九儿做了什么事,才让这狗奴才强行拿了我身边的人!!” 沈重劈手将血书摔在他身上:“你自己看!”叶真拿起来扫了两眼,冷笑一声:“不可能!拿了一张不知哪儿来的血书就污蔑我身边的.人,沈重,你真是好本事!众人听了叶真的话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连大气也不敢喘,齐姮直接拍案而起:“贵妃!你放肆!” 叶真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孤傲地抬着下巴,直直地看向沈重,抿着唇,眼神阴狠又倔强。 “陛下面前大呼小叫,皇后!哀家看你才放肆!”太后被宫人扶着迈入殿中。 明明是贵妃在皇上面前更放肆,太后真是毫不掩饰的偏心,众人暗暗腹诽。 太后如今一身规整的锦绣华服,发髻依旧是宫宴上的样子,可见回了仁寿宫后迟迟未更衣洗漱,而是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向,一有动静便赶来了。 “母后。”沈重迎了上去:“不是让您好生休息吗。” 众人纷纷给太后见礼。 “哀家若再不来,皇帝就要将叶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贵妃是正一品的四妃之首,就算要审贵妃身边的人,也该经贵妃同意才是。” 太后冷眼斜视着范忠:“这等不敬主子的奴才,合该直接打杀了。” 沈重压下心中怒意,将血书展给太后:“这是在指示宫女碧月在昭仪吃食中下药的宫人房里搜出来的,上面写着是贵妃身边九儿指使他做的,那宫人唯恐事后被灭口,才留下这一封血的,那宫人唯恐事后被灭口,才留下这一封血书。如今那宫人失踪,理应将九儿交由宫正司审问,贵妃也无权干涉。” 太后冷冷地瞧了一眼,眼皮一掀,耷拉的嘴角和脸_上深刻的皱纹尖刻又冷漠:“既如此,将那宫人处死便是。” 一阵沉默,齐姮眼尖地看到沈重的脊背绷得笔直,好像在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怒火。 底下有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若无贵妃授意,小小宫人又怎敢谋害皇嗣?” 太后重重一敲拐杖:“哀家同皇帝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来人,掌嘴!” 旁边傅红梅拉了一下嬴姬,满目震惊,似乎想不到平日谨慎守礼的嬴姬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沈重拦住了太后,说道:“赢美人说的话不无道理,”他转头看向叶真。 叶真双眸中满是不敢置信,他厉声问道:“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沈重不避不惧同他对视,沉声说道:“人证物证俱在,小真,你给朕一个解释。” 叶真“哈”了一声,摇头冷笑:“我若想害她孩子又怎会让她安安稳稳怀了八个月,更别说我若不想让旁人与你生下孩子,就该直接给你下药,教你断子绝孙!” “贵妃!” “叶真!” 皇后和太后同时出言喝止。 叶真连余光都不分给旁人一个,只死死盯着叶真。 恰在这时,一名宫正司的宫人进来禀报:“陛下,九儿招了,自从昭仪殿下有孕,贵妃便郁郁寡欢,于是她便自作主张,指使人给昭仪殿下下药,又将那人灭口,尸体丢在了冷宫的一口枯井里。” “不可能!”叶真喝道:“九儿绝对不会背着我做事!” 嬴姬又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身为贵妃身边的心腹宫人,这又是指使人又是杀人灭口的,殿下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太后冷森森地说:“住嘴!” 沈重深沉地看了一眼太后,低声说:“九儿谋害皇嗣,杖毙。” “沈重!”叶真上前扯着他的手:“你不信我?!!” 沈重似是忍无可忍,一下子甩开了叶真的手,隐忍的哀切和愤怒似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在,你叫朕怎么信你?!” 叶真从小到大没见过沈重对他发过脾气,似乎是被吓住了一般愣愣地看着沈重。 第十八章 “”贵妃,”沈重以前从不这样称呼她,只是声音里充满了疲累和失望:“朕以为......你纵然意难平,可终究心存良善,朕有愧与你,可稚子何辜?” 叶真愣愣地看向沈重,似乎不敢置信这样的话是沈重口中说出,她想说原来你也知道是你负我,原来你也知道我也曾温良纯善,那是谁,把我逼成如今这个阖宫避如蛇蝎,冷傲孤戾的样子的呢? 可她看着沈重的眼睛,寂静如死水一般,便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昂着头,眼前沈重模糊的身影再次清晰起来。 “很好,”叶真勾唇一笑:“沈重,你很好,陛下,您没错,是叶真眼盲心盲,错付终身。” 宫正司的宫人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匍匐在地,瑟缩着说:“......陛下,九儿,招供之后便,便咬舌自尽了。” 沈重冷笑一声:“那便挫骨扬灰,朕要她永世不得安生。宫女碧月,同杖毙。” 他向前走了两步,不去看叶真:“贵妃御下无方,禁足,无召不得出。花昭仪晋正二品花妃,以慰失子之痛。迟美人、赢美人、傅才人、井宝林各赐锦缎十匹、珠宝一匣。井宝林另赐玉如意一对。” 叶真平淡地跪下,叩首,领旨谢恩,宫正司的人围绕上前,可惧于贵妃以往威势,喏喏不敢叶真平淡地跪下,叩首,领旨谢恩。宫正司的人围绕_上前,可惧于贵妃以往威势,喏喏不敢上前。 叶真起身向殿外走去,身后一圈宫正司的宫人,倒不像押送,而是簇拥着她回宫。 长长的衣摆流水般划过沈重的脚边,叶真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那一刻沈重想起了刚刚叶真眼中盛满了盈盈的水光,映着烛火如同破碎的琉璃,他突然很想拉住她的手。 可他没有。 沈重的目光克制地没有追随叶真的背影,而是垂首对着井染柔声安慰。 “委屈你了,”沈重顿了顿才说:“井卿。” 而他也错过了叶真脚步一瞬间的僵硬。 井染垂首道:“陛下言重了。” 沈重点点头,松开了手:“母后早些回宫歇息,皇后也都带着人散了吧。” 说着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除夕大年夜以昭仪失子晋位花妃,贵妃禁足为结束,众人守了半夜,早就困的不行,如今皇后发话,便三三两两地告退了。 嬴姬与傅红梅同住昭阳宫,自然也是结伴而行,不料刚走出不远,便被人唤住了。 “请两位小主稍等。” 二人站定,便见身后井染疾步上前,一揖到底。 “今日多亏二位仗义执言,才未令妾蒙受不白之冤,井染在此谢过。” 嬴姬笑着扶她起来:“井宝林言重了,今日功劳是红梅撞见了那二人私会,本主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 井染见状还要再谢傅红梅,不过被傅红梅侧身避过了:“实在是不必,即使没有本主指认,依你的急智也是能洗脱嫌疑的。” 井染苦笑一声:“虽说如此,可若不是二位指出了那个宫人,此案怕是找不到凶手,最后也要不了了之,妾身上难免还会承受一些议 论。” 嬴姬见状安慰她几句,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谁也不能料到宝林身边的人竟然会跟贵妃宫中的洒扫有牵扯不是。” 这几乎是赤裸**明了,井染可是被贵妃当成了替罪羊。 井染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本来因着爵位的事,他与叶家已是敌对关系,而经此一事,不管此事是不是贵妃做的,他与他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不过现在贵妃依旧是贵妃,夜家依旧是威名赫赫的卫国公,自己也绝不会当对付贵妃的出头鸟,左不过前面还有一位花妃殿下比自己更有资格和本事。 毕竟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井染转过话头:“已经三更天了,两位小主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妾告退。” 嬴姬也不恼,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去,转头挽住了傅红梅的胳膊:“傅姐姐,你说今日之事真的是九儿做的吗?” 傅红梅抽了抽胳膊,没抽动,也就随她了:“美人小主,您的位分如今比我高,还是不要叫我姐姐了。” 嬴姬转头看向长长的笔直的宫道,高耸的红墙圈起四四方方的天空,漆黑得像是吃人的巨兽血口。 “傅姐姐,你觉得呢?” 嬴姬如此执拗,傅红梅也不能强硬叫她改口,只低低地说道:“人证物证俱在,陛下也亲下口谕,还能如何?” “是吗?”嬴姬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转头看向傅红梅.高晶晶的双眸倒似盛了天上星子. “是吗?”嬴姬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转头看向傅红梅,亮晶晶的双眸倒似盛了天上星子,一点也看不出其中的幽深诡谲:“可我想着,若不是红花药性过重,完全可以拖到宫宴结束,花妃回宫后再发动,那是宴席上的东西早就撤了,神不知鬼不觉就能销毁罪证,岂不比让花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小产来的隐蔽安全。” 傅红梅似是有些累了,声音比旁日都要低沉几分:“也许是担心花妃殿下已经足月,药性不强的话可能会平安诞子。” “也许吧,”赢稷声音有些凉薄:“反正他们斗来斗去与我等也无甚干系,今日可真是累得很了,早些回宫睡上一觉才是正事。” 傅红梅浅浅弯了弯唇,令她一向冷玉般的面孔如春色乍开:“正是呢。” 嬴姬也是难得看她一笑:“怪不得傅姐姐中途逃了席,可也是嫌席上烦闷?” 俊秀面孔上的浅淡笑意如昙花一现,傅红梅定定地看着嬴姬双眼:“你知道我向来最不耐烦这个,便借着更衣出去透了透气。” 嬴姬绷着嘴角同他对视,几息后突然“噗”得-声笑了,主动移开视线看向前面,两人之间隐约有些箭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如破冰消融,“那既然如此,那更该早些回宫歇着了。” 傅红梅也暗暗转移了视线:“嗯。” 第十九章 皇帝回了紫宸殿已是深夜,歇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起身去大朝会,大朝会上不仅有文武百官,还有番邦使节,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礼节繁复比平日.上朝更要累人。 一忙大半天下来,沈重已经无暇去沉浸于失去孩子的悲伤中。 大朝会后沈重先去看了花舞,平日里明媚开朗的人儿雪白着一张脸躺在锦被里,没有生气的样子,让沈重心中一阵难过和内疚。 “好生照顾你家主子。”帝沉声吩咐道。 正月初一,按制帝是要歇在凤仪宫的。 花妃刚失了个孩子,宫中却依旧喜气洋洋歌舞升平,到处都是年节的喜庆,连难过和悲伤都只能压抑在昭阳宫颐华殿的小小内殿里。 沈重倚在榻上,看着齐姮卸着华丽沉重的头饰,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直到齐姮卸了头饰,挥手令殿中的宫人退下,披散着头发伏拜在沈重脚边。 “这是干什么?”沈重道。 “花妃失子,是妾看顾不力,妾有罪。” 沈重沉默良久,终是伸手扶她起来,“不怪你。” 他长长凝视着虛空中的一点,声音是落沉默良久,终是伸手扶他起来:“不怪你。” 他长长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声音是落寞的叹息。 “皇后有多用心,朕都看在眼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你又哪里能处处都看顾到呢。” 自从花舞有孕后,整个颐华殿被看管得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从吃食汤药到衣物布匹,甚至器皿摆件,凡是花舞能接触到的东西都要经三位太医共同验过。 连宫人都必须两两出入,不能单独行动。可没想到就是这般严密的手段,却依旧被人觑到了空子。 齐姮依旧执拗地跪着:“妾无能,暗害花妃的凶手没有查出,线索到周木那里就断了。” 周木就是那个关雎宫中的宫人。而碧月在南康伯府的哥哥也确有其人,不过兄妹二人决裂已久,原是九年前闵州大旱,碧月同其兄逃难到京城,碧月的兄长起了歪心,要将其卖入烟花之地,幸而当时出宫采买宫人的内官动了恻隐之心,将其买入宫中,不过那兄长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懒汉,数年后生活无以为继,最终还是卖身南康伯府为奴。 而碧月入宫之后不久便同周木结为对食,待沈重登基后便做了未央宫的洒扫宫女,直到井染入宫之后才提为身边的二等宫女。 齐姮三言两语地说明了情况,沈重听罢问道:“那当年负责采买的内官呢。'齐姮低声道:“那内官去年十月份已经病死了。 齐姮了解沈重,就算昨日沈重做出一副认为真凶是贵妃却碍于某些原因没有重罚的样子,他也知道他心中是不相信贵妃能做出此事的。 沈重冷哼一声:“九年前的事都能挖的出来,除了她,这后宫中还有谁能做得到?”说罢觑了一眼齐姮:“皇后起来罢。” 齐姮这才款款起身,跪坐在榻上,摆弄着小几上的茶壶,替沈重倒了一杯茶水。 “正好今年又是小选之年,妾想着从那位内官入手,再放一批人出去。” 沈重点头:“这是最好。” 自从先帝临终时,以雷霆之势处置了一批宫人,到沈重即位之后,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削弱太后在宫中的势力,若说从前太后在宫中手眼通天,现在即使不能让她寸步难行,至少也要让她受到掣肘。 其实还有件.....”齐姮低声说道,“郑太医告诉妾,花妃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她小心觑着沈重神色:“妾怕再有人借机生事,便没有让太医声张。 沈重握着茶杯的手捏得死紧,紧到手背上都爆起青筋,指尖都因用力过的而泛白。 可他的声音依旧是低沉平缓,带着疲惫的:“你做的很好,这事儿瞒住了,别让花舞再添一桩伤心事。” 齐姮低声应了,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殿中静默良久。 “是朕,对不住花舞。”沈重开口说道。 沈重疲惫地闭上了眼,握紧了齐姮的手:“这是....这是朕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孩子.....这是朕第一个孩子。” 这是帝第一次展露出近乎脆弱的神色,平日里他都是威严的、果决的、运筹帷幄的,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一样,而如今不过短短一日,他却好似平白长了几岁,下颌冒出淡青色的胡茬,连眼下也有着乌青。 “可是......朕连给他报仇都不能.....,是朕无能,是朕.能...” 西州向来是军事重地,卫国公驻守西州,抵御西戎部族不假,可自西州便能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越是在紧要关头,越是要稳住夜家,要让他们依旧以为叶家是第一权臣,太后和贵妃在后宫之中稳如泰山。 齐姮看着帝眼中密布的红丝,心中说不清这个男人是可怜还是可恨,他从来都是冰冷沉重的样子,兢兢业业地治理这个大厦将倾的国家,好像心中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情爱,后宫中的妃嫔不过是他平衡朝政的工具,可他有时却会不经意间展露出的一角,里面全是情深似海.的温柔。 “陛下圣明仁达,定能有替花妃报仇雪恨的一天。” 齐姮尽做了身为皇后的本分,眼中却暗藏冷漠的讽刺,就算内心再怎么深情,真正爱他的,和他爱的人,恐怕早就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除了他这个心已死的人,又能深情给谁看呢? 都道皇家世族,钟鸣鼎食、富贵无极,可笑却连区区一个情字都容不下,非要剥去人的七情六欲,做一个富贵权势的傀儡才好。 无趣极了。 沈重听了她的安慰,掀唇无声冷嗤,心中无端烦闷低沉,骤然冷了声线:“朕乏了,早些歇下吧。” 现在天色还远不到安寝的时候,不过齐姮知道沈重心中无奈愤懑,唤人伺候了沈重更衣洗漱。 沈重刚失了个孩子,也没有心情做什么事,也只是同齐姮同衾而眠。 第二十章 花舞醒来时已是正月初三,嗓子火烧火燎得疼,她起身的动作惊动了靠在床边浅眠的千寻,连忙倒了水,试过温度才喂给花舞。 花花舞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盏水,便扭头四处寻找着:“我.咳,咳咳.我的孩子呢?” 花舞的嗓音依旧暗哑,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千寻,那日她昏迷前清醒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出,只可惜她连孩子的一声哭喊都没有听见,便不争气地昏死过去了。 千寻压着花舞躺下:“殿下身子尚且虚着,先好好修养,等过一阵子再将小殿下抱来给殿下瞧。” 花舞见千寻的笑意有些勉强,尽管尽力掩饰也能看出来眼眶的红肿,心中的怪异愈发扩大。 “不妨事,你抱着给我看看就好。”花舞直视着千寻的眼睛。 千寻不敢看她饱含希冀的目光,躲闪着说:“殿下该喝药了,喝完药殿下再睡一会儿,好好养养身子。” 花舞支起上身,罕见地带上了命令的语气,她虽地位尊贵,可对待身边的宫人从来都是和煦温柔的,尤其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千寻,更是将她当亲姐姐对待。 “把我的孩子抱过来,我要看看他。” 殿中的宫人有的已经忍不住啜泣,即使努力掩饰也依旧有细碎的哭声传入花无谢的耳畔。 “哭什么哭!”千寻扭头喝止:“殿下不还是好好的吗!” “千寻姐姐,”花舞扯住她的袖子:“你给我看一眼,给我看一眼我的孩子,”他语气已经带上哀求:“千寻姐姐,求你给我看一眼,就一眼...给我看看我的孩..... 千寻不忍的别过头去,殿内服侍的宫人有的已经忍不住悄悄掉眼泪。 花舞央了她半晌,见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又是生气又是害怕。 “我让你把我的孩子给我!”花舞扯着千寻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凝视她的目光如同吃人的野兽,倒不像是在看着从小一同长大的伙伴,而似仇敌。 千寻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砸了下来,砸在花舞的手上,又好像砸在,他的心底。 花舞一言不发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去找,被千寻和几个宫人手忙脚乱地按在床上。 她也开始哭,哭得止不住,一边哭一边求:“千寻姐姐...我的孩子在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啊...” 千寻跪在她床前,失声痛哭:“殿下!小殿下一出生,就天折了啊!” 花舞顿时木了,满殿中都是悲戚的哭声,等千寻再去看时,花舞已然再次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又是第二日下午,千寻熬了药,跪着哀声求她。 “殿下,喝药吧,您的身子要紧啊。” 花舞直直地躺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雕花大床床顶上的仙鹤祥云。 “殿.......” “是谁?”花舞截断了千寻的话:“凶手,是谁?” 她清楚地知道宫宴.上的那阵疼痛多不寻常,只是出于一丝可能的希冀,才自欺欺人地忽略。 千寻咬唇犹豫着,她知道自家殿下是多么喜爱这个孩子,又是多么期待他的到来,如今孩子没了已经是沉重的打击,她怕花无谢承受不住事情的真相。 “千寻姐姐一你说吧,我受得住。”花舞嘲讽一-笑:“我总得知道是谁害了我的孩儿。” “是..是贵妃身边的九儿”千寻噎喏着说:“关雎宫的一一个粗使宫人和井宝林身边的二等宫女碧月是对食,碧月趁人不备在殿下的甜汤中下了红花。” 千寻三言两语地尽量将事情简要地讲明,而后忐忑地看向花花舞:“哦,”花舞头都没有偏一下:“那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千寻小心翼翼地回道:“宫女碧月杖毙,九儿挫骨扬灰。” 花舞“倏”地偏过头来,眼睛里好似烧着两团火,燃尽了她曾经天真的灵魂。 ‘叶真呢?” 千寻呼吸一滞,艰涩地答道:“贵妃御下不力,禁足封宫。” 花舞的瞳孔顿时一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唇齿间一丝一丝地挤出,浸透了淋漓的鲜血和恨意:“御、下、不、力?!!” 千寻沉默了,其实当日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认定了是贵妃主使,否则一个宫人,哪儿来那么大胆子敢在除夕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对龙嗣下手。 殿下被人下毒失了个孩子,而孩子的亲生父亲却只惩罚了两个宫人,对于真凶止口不提,甚至贵妃封宫的缘由都是“御下不力”,而不是“谋害皇嗣”,何等令人齿冷心寒。 她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些安慰花舞的话:“殿下,陛下还晋了您正二品妃位。” 话一出口,她便知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花舞冷笑一声:“妃?一个妃位能抵得上我一个孩子吗?!!” 花舞入宫之时便是昭仪位,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四妃之位本就该有她一个。 可叶家势大,花家虽是帝提拔重用的心腹,却也无法同开国元勋的卫国公家抗衡,她这个孩子,注定是不明不白地没了。 因着殿中只有主仆二人,千寻说话便没有那么多顾忌:“殿下,即便如此,您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陛下已经如此,将来除了您还有谁会替小殿下报仇呢? 皇家的孩子易天折,一般都会等到长大一些,立住了,才会赐名上玉碟,否则即便死了也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花舞的孩子出生即天,注定无法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他后面出生的孩子,才是重帝名正言顺的长嗣,或许过了几年,宫中也只有颐华殿的人才会记得这个夭折的孩子。 花舞闭上眼,一滴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悄无声息地没进了云枕里,只留下了一个小小圆圆的湿痕:“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花舞这辈子,同叶家,不死不休。” 她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平静道:“药拿来吧。” 千寻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只要殿下肯吃药就好。 花妃醒来的消息传到了紫宸殿,皇帝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吩咐范忠开了库房,挑些上好的补品送过去。 第二十一章 花妃醒来的消息传到了紫宸殿,巍帝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吩咐范忠开了库房,挑些上好的补品送到颐华殿,赏赐流水一般地送了过去。 “等等。 范忠住了脚步,恭敬地伏下身子听候吩咐。 “罢了,”沈重暗自叹息一声:“朕还是去看看她罢。” “是。” 帝驾临昭阳宫颐华殿,宫人们纷纷跪地相迎。 花舞还没有出月子,每日只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床顶,见沈重帝来了也只是动了动眼神,二人相顾无言。 二人身后的千寻看了干着急,“虽说殿下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对重帝心怀怨怼,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帝面前表露出来。” 正当她想.上前说什么的时候,花舞突然扑到沈重怀里,放声大哭。 沈重被他扑得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在床边坐下。 花舞伏在他膝头痛哭,一头青丝逶迤如同枯叶残荷,沈重犹豫良久,方握住了她的肩头,哑声劝道:“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 闻言花舞哭声稍歇,可仍是哽咽不止,沈重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默不作声,内殿中只有花舞悲切的哭声。 许久过后,哭声渐渐停歇了,沈重轻轻晃了晃花舞:“舞.....?” 原是花舞哭得累了睡着了,沈重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回枕上躺好,拿了千寻奉上的帕子轻轻擦拭着他的面颊。 “是朕对不住你。”沈重轻声说。 临走时,沈重吩咐道:“好生照看你家主子,等出了月,朕许花老夫人和花太太入宫探望,教他好好养好身子。” 千寻一喜,多少妃嫔自入宫后再见不得亲人,这个消息想必多少也能让殿下开心一些吧。 皇帝的车架声渐渐远了,花舞悄然睁开了眸子,他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哭过一场后不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皇帝罢了。 说爱自然是有的,九五至尊的帝王对你温言细语、百般纵容,便这么轻而易举地陷了进去,可事到如今,对于他来说无亚于当头一棒。 花舞难道不懂重帝将此事止于九儿的原因,和处于朝政的考量吗? 她当然懂,正是因为懂,才更加心冷,沈重,他从来都先是一一个皇帝,才是他的夫君,在国事上,谁都要为之让步。 自小花家老太君便夸赞花舞聪慧通透,可花事上,谁都要为之让步。 自小花家老太君便夸赞花无谢聪慧通透,可花舞宁愿不要这份聪慧,能够歇斯底里地怨与恨,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煎熬不休。 .“殿下?您醒了。”千寻恭送巍帝离去后,进了内室发现花舞正睁着眼睛,眼神涣散着不知在想什么。 “千寻.....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千寻勉强笑道:“殿下如今应当好生养好身子才是,殿下也听见了,等殿下出了月子,陛下就许老太君和夫人入宫看您,难道您要让她们担心您的身子吗?” “你说的对,”花舞惨然一笑:“千寻姐姐,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睡一会儿。” 千寻见她神情尚且平稳,应声退了出去。 花舞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千寻说的不错,当务之急他是要养好身子,无论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还是为了给枉死的孩儿复仇。 沈重登基三年,后宫人数少,一直也风平浪静,偶尔不过是几句口角争执,如今闹出这么一桩大事,整个正月里后宫都弥漫着沉寂压抑的气氛,连井染都识趣地减少了前往紫宸殿的次数,不去沈重前面碍眼,不过呆在宫里也总是不免有客来访。 饮绿轩中,井染行云如流水般沏好了一壶茶,看得对面的年轻女子连连赞叹:“精于书画,善琵琶,连茶道也分外精通,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了。” 年轻女名傅成雨,是这一-次一同选秀入宫的宫嫔,其父不过是定州州学学正,正八品的小官,因而他的位分也不高,只是采女,仅比宫人获宠得封的更衣高了一级而已。 不过刚入宫时傅雨便登门拜访,原来其父家境贫寒,又屡试不第,某次入京赶考过程中又遭遇山匪,钱财被洗劫一空,幸而偶遇井染父亲解囊相助,才避免饿死街头。 再次落第之后,其父放弃科考,选择补缺了州学学正的小官,听闻井染和傅成雨同一批入宫,特意写信嘱咐她登门道谢。 傅成雨性子直爽,两人相谈甚欢,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虽然二人不同住一宫,倒也成了好友。 “成雨说笑了,我也只就会这几样雕虫小技罢了。” 傅成雨一笑,也没把这两句客套放在心上,啜傅成勋一笑,也没把这两句客套放在心上,啜了一口碧绿清香的热茶,转而说起了宫里的新鲜事。 说来也巧,自除夕宫宴过后贵妃“病了”之后,没多久太后也病倒了,还用着侍疾的名头接了娘家一个嫡出的女子入宫。 “你说这满宫妃嫔,谁不能侍疾,非要在叶家接了人进来,倒显得我们不恭不孝似的。” ‘慎言,”井染瞥了她一眼:“约莫是太后娘娘思念家人了吧。” 太后这回的动作可真是“司马昭之心”了,就算是思念家人,这回入宫的那位小姑娘,太后当年入宫的时候人家还没出生呢。 如今阖宫都看出来太后是不知为何放弃了叶真,转而挑了娘家别的女儿来扶持。 “说起来那位姑娘可还是贵妃的嫡亲侄子呢。” 如今的卫国公是老卫国公的嫡长子、太后的长兄,卫国公和其世子常年驻守西州,而两人正妻及子女则留在京中,叶家在京城的话事人是夜家二爷,卫国公的嫡亲弟弟,受封靖海侯。太后接进宫里来的这位是卫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可不就是贵妃的嫡亲侄子么。 “皇家,向来是最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了。”井染勾唇一笑。 莫说是叔侄共侍一夫,前朝还有纳儿媳为妃的呢,井染的心里想着,到底是一团污糟。 第二十二章 莫说是叔侄共侍一夫,前朝还有纳儿媳为妃的荒唐皇帝呢。 “也不知这两位,谁能笑到最后。” 叶家嫡系嫡支的嫡女,入宫显然不可能做那借腹生子的工具,如今阖宫都看得出来,太后已经放弃了贵妃,转而想要扶持这位女子。 前些日子的那件事,陛下连查都没查直接就给九儿定了罪,贵妃也不过是得了个看管下人不利的罪名,可见陛下如何偏宠贵妃,太后是怎么想的呢?不过那位女子入宫了也好,井染也不必再忍气吞声了。 这也就是井染只留了心腹的红翘在身边,傅成雨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 井井染托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宝林,在这后宫中也只是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罢了。” 傅成雨一笑,倒是听了这个答案十分欢喜似的:“是极,看来我与井兄倒是志趣相同,锦衣玉食着安稳余生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篇翻过后两人都没有再多提,又闲话些时候,傅成雨便提出了告退。 井染亲自送她到宫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方带着红翘回去了,往饮绿轩走的路上正好碰见了披着狐裘赏梅的柯泽,抄着手立在如火如荼的梅树下,孤高又懒散。 “柯宝林安。”井染主动上前行了平礼。 柯泽眯眼看着枝头的新苞,颤颤巍巍绽开了一丝羞怯的梅蕊,可怜可爱,眼神都没有偏一下,懒洋洋地道了句:“井宝林安。” 井染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似的:“天气虽好,宝林也该注意身子才是,否则冻着了岂不是辜负这满园景色。” 说着将手中的精巧手炉递了过去,柯泽微讶,漂亮的一双丹凤眼浅浅一扫,漾出了一个温和浅笑,接过了手炉,上面似乎还带着对方的体温。 正巧一朵梅花险伶伶地擦着井然的侧颊划过,吻过她柔和清亮的笑颜,傲雪凌霜,暗香疏影,没有比梅花更衬她的了。 柯泽突然闪过这么一道念头。 “多谢你了。” 柯泽一笑,两人行了平礼,井然便回去了。 “柯宝林是宝林,小主如今也是宝林,何况她又不得宠,将来怎么样还不好说呢,小主平白受了他的委屈,如今何苦去,上赶子同她交好。”红翘有些不忿道。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还记着呢”:井染有些哭笑不得,捧着热茶驱散身上的寒气,一边说道:“正是因为我二人平起平坐才好冰释前嫌,况且当日本就是我下了她的面子,她做的倒也不算过分。” 不过是刚入宫那会儿井染从柯泽手中截了次人,被柯泽为难了一番,之后两人位分相同,也不过是不咸不淡地处着,勉强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和谐相处的假象,不过如今井然主动示好,也算是二人关系破冰的契机吧。 最重要的是,将来弟弟也要走上仕途,而柯泽的父亲贵为正二品总督,掌一方军政大权,这等人物就算不能交好也绝不能得罪,相比之下,自己受到的那点委屈又算什么呢。 宫中气氛异样,就连素来没心没肺的罗福笙都感觉到了一-些,难得消停下来,倚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飞雪,小几上的梅花插瓶已经被她揪得光秃秃的只剩下遒劲曲折的枝桠,单手托着腮抑郁消沉。 罗成见她闲着无趣,提议道:“主子,你要是无聊就叫教坊司的人过来给你唱曲儿啊,年前你不是还夸他们那个吹笛子的吹得好吗。” 罗福笙翻了个白眼,抬脚踹了罗成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是不是傻啊你!花妃刚没了个孩子,我就在殿里歌舞升平的,嫌你家主子死得不够快是不是?!没看着宫里头年节过了初七就停了吗,往常那年不是喜庆到二月份。” 罗成“哎呦”一声,连忙说道:“呸呸呸,可别晖说什么死不死的可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 “得了吧,你少气我两回,我还能多活几.年。” 罗成嘿嘿地笑。 “算了”,罗福笙咂咂嘴,感觉自己都要闲出病来了:“你去趟教坊,把那个吹笛子的叫来,咱不好大张旗鼓地闹腾,就让他过来吹一段儿给我过过瘾。” 罗成领命去了,罗福笙靠在榻.上暗暗回想那个吹笛人的容貌,可堪当一句清仪无双,出尘脱俗,他不太爱读书,却也知道了书上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是何等模样。不过眉眼细细看来倒有几分熟悉,可若是他从前见过这么一位绝世佳人,必会惊为天人,缘何会不记得,想来大抵是美人都看起来有几分相似的缘故罢,毕竟自家父亲生得已是当世无双的清俊容貌。 只是可惜了这般明珠皓月般的人物,罗福笙有些怅然地想到,竟流落到了教坊之中。 教坊里大多是罚没进来的罪臣家眷,与其说的官奴,不如说是官女支,一入教坊,莫说从前是多高贵的贵妇公子贵女,统统打入最低等的贱籍。 不仅要排演歌舞供人观赏取乐,常常还会被用来招待大小官员,颜色好的辗转流连在榻上享几年富贵荣华,年老色衰的去做最苦最累的粗活,在看不见尽头的苦痛中等待死亡。 皇宫教坊相比之下还好些,只服务于皇室,以及负责大型宫宴的歌舞。 可再怎么说,哪个清皇宫教坊相比之下还好些,只服务于皇室,以及负责大型宫宴的歌舞。可再怎么说,哪个清白人家的坤泽愿意当个贱籍的伎呢。 凭重帝对罗福笙的宠爱,就算罗浮生将人讨来也无甚妨碍,只是他救得了这一个,救得了千千万万个吗? 一入贱籍,终生是贱籍,所有被用来招待官员的伎子都是被灌了药毁了身子的,即使有侥幸怀孕诞下孩子,也是不被承认的孽种。 罗福笙很讨厌这种一人犯罪牵连家中妻儿的制度,可也知道世道如此,有人宁愿毫无尊严地苟活着,也不愿性子刚硬地以死保全清白。 她忽然有些隐隐触碰到了幼时父亲沉静的感伤,那种倾尽全力也无法撼动的感觉,茫然又悲怆。 罗福笙总以为她已经忘了父亲身上血肉模糊的濒死场景,可如今他还能回想起高热中的父亲握着她的手,含混不清地悲号哭泣,像极了被逼至绝境的野兽。 当她再醒来时,从前那个满腔热血、意气风发的清俊士子已经被磨去了尖锐高傲的外壳,如同一枚被打磨温润的玉壁,沉静自持,端庄内敛,开始醉心曾经斥为风花雪月的诗词书画,成了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 她不懂父亲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会将人消减贴补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第二十三章 就像她一样,曾经的京城小霸王,如今也能坐在窗前呆呆地看上一日的雪,也会无病呻吟着悲伤春秋,听人吹上一曲笛就已经是难得的乐趣了,好像那个曾经纵马飞驰,快意洒脱的罗福笙,已经是上一世了似的。 弹指之间,已是阳春三月,春意已经渐浓。 刚出正月花舞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沈重准许花老太君与花夫人入宫探望,祖孙三人抱头痛哭了一场,还是千寻劝着花舞刚出月子哭着伤身,三人才慢慢平静下来,随后遣退宫人闭门密谈了半日。 花老太君和花夫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当花舞再度出现在人前时,往常活泼爱笑的性子变得沉郁几分,清亮的眼眸满是死寂黯然,每日的晨昏定省也不再爱说话儿,常常捧着茶盏怔怔出神,齐姮连唤数声才能将人唤过神来,妃嫔的小聚也从不参加,好似就要这么浑浑噩噩了却余生似的。 “明儿就是三月三了,咱们也要至郊外踏青插柳,临水饮宴,也算是难得的松快日子,诸位明早可莫要迟了。” 三月三上已节,可是一年里仅次于年节、万寿千秋的大日子。 沈重天不亮便出宫往太庙祭祖,晌午时同众人一同进行曲水宴。 太后已经宣布病愈,如今坐在首位上状似感叹道:“三月三可真是个好日子,少爷姑娘们都能出来郊游踏春,哀家和先帝就是在上巳节定情的。” 时下风气开放,上巳节也是年轻男女们互相相看,互诉衷肠的的好时机。 “母后同先帝伉俪情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的母后同先帝伉俪情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的缘分。”齐姮笑着恭维了一句。 沈重眸色一暗,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酒盏。 太后转向沈重笑着说道:“哀家没记错的话,先帝也是在三月三给陛下和皇后赐婚的吧。” 齐姮偏头去看沈重的脸色,即使是以她对沈重的了解也看不出来沈重如今的喜怒,只是觉得他肯定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淡然。 “母后记得不错,”沈重握住了身侧齐姮的手,齐姮吃痛之下下意识抬头看着他恍然不觉的侧颜,挂上了温和得体的笑,默不作声地等着太后下一步的动作。 果不其然,太后冲身后招了招手,跪坐在她身后的小姑娘膝行两步上前来。 “哀家年纪也大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子孙后辈的终身大事。” 不得不说这位小姑娘也是位难得的美人,面容清俊秀丽,抿唇一笑时双颊柔柔浮现两个乖巧的梨涡,双眸黑亮有神,盈盈的满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天真,是一个让人一见就非常有好感的面相一一如果他不是叶家人的话。 “哀家病了这两个月,多亏了眠眠尽心照顾,哀家见他实在乖巧可人疼,就想着给他找一门好亲事。” “京中的好儿郎多得是,”沈重放下酒盏:“眠眠也算是朕的外甥,朕回头定给他挑上个好人家。” 沈重明晃晃地点出来他同眠眠差了辈分,太后也混不在意道:“眠眠是夜家的嫡支嫡系,哪是寻常男子配得上的,皇帝贵为天子,必不会.委屈了眠眠,至于辈分,”太后无所谓地说道:“皇室向来也不在意这个,太宗的皇后还是太宗的亲外甥女呢。” 太后很是没将沈重的话放在心上,转而问身边的小姑娘:“眠眠觉得如何?” 太后身后的明昭帝卿向前倾了倾身子,看上去想要说什么,被一个老嬷嬷拉住了,只能悻悻闭嘴。 眠眠抬头觑了一眼俊美无涛的沈重,声音温柔又婉转:“能够常伴帝侧服侍陛下,是眠眠的荣幸。” 沈重虽未同意,可入宫之事已经被太后一人拍板定下。 在场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此前虽然都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可一旦落实,都有种石头总算落下来了的如释重负之感,至于之后叶家这位小公子是个安分的还是要搅弄后宫风云,打起精神应对就是了。 入宫的事既已定下,接下来就该决定位分和住所,齐姮率先开口,极尽体贴地说道:“既然侍奉母后有功,自然不好不赏,不过金银珠宝想必是不缺的,不如就抬一抬位分吧。依着祖制来说,入宫的新人位分最高不分吧。依着祖制来说,入宫的新人位分最高不过正六品宝林,不过自是不好委屈叶姑娘,又有给母后侍疾的功劳在,便封做正五品才人如何? 齐姮抢先定下封位,又搬出了祖制又是说明才人位分已经是看在夜家和侍疾有功的份上,把太后之后的要求光明正大地堵了回去。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按照太后所想,迟家的女儿都能封到才人,叶家嫡系嫡支嫡出的女儿怎么也能从美人起步,就算不能封到九嫔,成为婕妤倒也未尝不可。 齐姮又紧接着说:“永乐宫目前还空置着,大气华丽不说,离紫宸殿和仁寿宫都近,叶才人住进去再适合不过了。“” 永乐宫是东六宫中除了关雎宫最大、离紫宸殿最近的宫室了,关雎宫一向是不添人的,西六宫中的昭阳宫花妃又刚出了除夕宴上的事,想也知道不能再添一个叶家人进去。 “陛下觉得如何?”齐姮不忘扭头问一下沈重。 可事已至此,太后只能应了,反正来日方长:“皇后思虑周全。” 尘埃落定,新出炉的叶才人行礼谢恩,低于才人位分的也纷纷起身见礼。 正五品的才人没有正经的册封仪式,傍晚回宫就直接住进了已经布置好的永乐宫。 第二日沈重便翻了牌子,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被人逼迫,也不喜欢被人强塞进来的妃嫔,叶家依旧是大梁第一世家,卫国公依旧是手握重兵的权臣,太后依旧在后宫屹立不倒,他就必须给叶家人尊贵和体面。 “眠眠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沈重伸手将人扶起来,叶家这位小公子今年不过堪堪十四,尚且一脸天真稚气,圆溜溜的眸子清亮有神,见沈重只坐着喝茶不说话,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正当她努力回想家中嬷嬤教他的东西,就听见沈重问道:“朕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儿呢,可是单名眠?” “妾名薇,”叶薇说道:“妾的名字冲撞了陛下,家人便唤妾的小字眠眠了。” “薇”沈重笑:“到不像是个女儿的名字,也算是同朕的缘分,名字取来便是让人叫的,以后不必避讳了。” “谢陛下。”叶薇的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唇笑得又乖又甜,让沈重一下子恍了神。 第二十四章 “嗯。”他匆匆应了,低下头喝茶以掩饰眸中复杂的感情和思绪。 叶薇犹豫了一下,走到沈重身后,一双软嫩的小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沈重身形不动声色地一滞,借着向后靠的动作放松下来。 叶薇见状松了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替沈重捏起肩膀来。 “小薇入宫后可会想家?” “有一点,”叶薇情绪难得低落:“想母亲,也想祖母,不过太后待妾很好,还教了妾很多东西,学着学着便不那么想了。” 问道:“母后教你什么了?” .“呃.....”.叶薇手指一顿,想起太后的叮嘱,咬了下唇,拧眉思索道:“学琴棋书画之类的,还.....还有,如何伺候陛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害羞似的,最后甜软如同化了的蜜糖。 叶薇又同他聊了几句家常,眼见夜色渐深,叶薇将下巴抵在沈重的肩头,侧头冲着他的耳侧吐气如兰:“表叔叔,夜深了,眠眠服侍您歇下罢。” 少有人知沈重的耳侧异常敏感,年轻鲜活的气息灼热而急切,喷洒在细腻的肌肤上立刻撩起一片嫣红。 大抵男子都是无法抵挡这种禁忌的称呼,沈重偏过头去看,正巧撞进了一片波光粼粼里,漆黑深邃的游涡依旧纯直却带着不自觉弥漫出的 偏过头去看,正巧撞进了一片波光粼粼里,漆黑深邃的漩涡依旧纯真却带着不自觉弥漫出的妖气,如同水底栖息着蛊惑人心的海妖,明知危险却还是想奋不顾身地跃入其中。 天真和妩媚糅杂得相得益彰,即使被爱欲沾染,也无法使那不谙世事的懵懂清澈污染半分。 沈重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喉咙,嗓子火烧火燎般干渴,身下叫嚣的欲念让他迫切地想要拥有眼前这个尤物,名正言顺占有她,侵略她。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起身抱起夜嵬便向床边走去,路过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飘出袅袅白烟,织就一场如仙似幻的飘渺梦境。 尊贵的嫡出血统、缠绵多情的小字、同样的十四岁的好年纪、如出一辙的气质,而且他更年轻、更温顺,有着现在那个人已经消磨掉的天真稚气,加上一夜的食髓知味。 当然也更容易掌控。 这就是爷家这一代最寄予厚望的女儿。 叶才人入宫没有起多大的波澜,不过就是代替了曾经的贵妃,成了后宫独一无二的盛宠。 “眠......” 叶真临窗而坐,三月的春风还有些寒凉,她只穿了件单衣,外面随便披了一件白色外袍,纷扬的衣袖袍角映衬着愈发清冷疏离的脸,出尘若随时乘风归去的仙人。 “呵。”她讥讽一笑,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宽大的袖子滑下一截,露出支离消瘦的苍白小臂:“小九。” 满殿宫人战战兢兢,唯有新提拔.上来的内官小青上前:“殿,殿下有何......”. 叶真饮酒的手一顿,对了,小九已经死了,连一具全尸都不能留下,骨灰都不知道撒到什么地方去了。 死的好,死了好啊!再也没有人管他用不用膳,喝不喝酒,吹着风会不会风寒,所有人都对他又敬又怕,再也没有人敢以下犯上,在他的耳边哕哕嗦嗦,看他如今多快活。 叶真徒手捏碎了玉制的酒盏,碎片划伤了手掌,红艳艳的鲜血淋漓,比血迹更刺目的是叶真阴骘狠厉的双眼。 “滚!”她一脚踹在小青的肩膀上:“都给我滚!!!” 鸦青被她踹倒在地,连忙又起身伏拜:“滚!本宫叫你们都滚!!! 其他宫人无不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唯有鸦青壮着胆子说了一句,“殿下,不若奴给您包扎一下吧。” 长久沉默。 新晋的叶才人很温顺,很谦和,至少从不像贵妃一样时刻端着一张冰冷讥诮的脸,众人放松的同时也识趣地不去抢新人的风头。 得宠的如井染一个月能分到五六天,不得宠的几个月见不到圣颜也是常事。 罗福笙还算不错,重帝总归能偶尔想起她来,因着太傅的关系将他当师妹看待,纵容又宠溺,也不拘着她规矩,在重帝面前难免有些跳脱放肆,重帝也不恼,面上虽然不显,眼角眉梢却全是轻松愉悦的笑。 “好撑啊....”罗福笙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在塌上,一旁的宫人见状着急却碍于重帝不敢上前提醒。 “让你吃那么多,”重帝哭笑不得地说,“难道是平日尚食局亏待你了不成?” 罗福笙摇摇头:“那倒没有,平日里一日三餐,上午的鲜果,下午的点心,晚上还有夜宵,平日想吃什么还能去要,妾进宫半年腰都已经粗了一圈了。” 重帝以手支颐,靠在榻上,另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他平时很少这样放松的坐姿,无论在哪儿都好像端庄严肃地仿佛在朝堂上一样:“朕倒觉得如今刚刚好。” 罗福笙一愣,猝然反应过来重帝的隐含的调笑,不由得脸上一红,抄起小几上的果子就朝重帝掷去。 重帝接过果子,勾起了点不明显的笑意:“那你倒是同朕说说,今日怎么吃得这样多。” 罗福笙不雅地揉了揉肚子,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今日陛下在这里。” “哦?这还怨朕?” 整个后宫敢同沈重这么说话的除了罗浮生就只有叶真了,不过叶真大部分时间都是阴阳怪气地故意气他才会如此。 罗福笙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是当然,妾的份例如何能同陛下的御膳相比。” 这话倒是真的,皇帝的御膳足有九九八十一道,就算如今帝不喜铺张奢侈,减至十八道菜,也是无一不精细,做起来费时又费力。 “你若喜欢吃,朕让尚食局每日送跟朕的一样的给你。” “陛下可别,”罗福笙连忙制止了,她可不想第二日传出恃宠而骄,逾制僭越的传言来,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妾已经胖了许多,再胖下去可就怕陛下不喜欢了。” 重帝支着头笑:“无妨,福笙什么样子朕都喜欢。” 罗福笙隔着小几拍了下帝的胳膊:“陛下可快别哄妾了,花言巧语。” 重帝见她又羞又恼,收了调笑:“那朕陪你去散步消消食?” 罗福笙想了想,点头:“也好。” 第二十五章 帝妃二人携手漫步,如今三月不过酉时三刻,就已经月上中天,两侧几名宫人提着灯,走路悄无声息,后面几位宫人不远不近地缀着,恰好听不见二人的喁喁私语。 两人越走越偏,直到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婉转清亮的笛音。 重帝闻声抬头看去,是一片幽深阴暗的竹林,苍翠挺拔的劲竹染上月光的清辉。 前几任皇帝的后宫中常有这样的景象,妃嫔,偶尔也有妄图.上位的宫人,或是月下起舞,或是抚琴吹笛,或是吟诗清唱,在皇帝的必经之路上制造“偶遇”借此邀宠,那几位皇帝也很吃这一套。 不过重帝不重美色,曾有宫人效仿此法意图一步登天,被重帝雷霆处置了,自此以后后宫清净了许多。 范忠正要打发小太监去前面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子大的明知故犯,却见罗福笙细细听了一会儿笑着说:“好像是妾白日叫来听曲儿的乐伎,教坊离着远,来来回回地未免折腾,妾便在后殿腾了一间屋子给她住。” 重帝道:“肯让你这么.上心,想来定是喜欢极了。” 罗福笙点头:“不止有一把好嗓子,舞也跳的好,笛子更是一绝,妾好几回都听得痴了,陛下不若去看看?” 重帝想了一下:“也好,朕倒要看看什么人物能入你的眼。” 二人顺着曲径通幽的石子路往里走,笛音愈发的清晰鲜明,轻柔却不哀婉,舒阔怡神。 绕过一片竹子,眼前出现一小片空地,离着几步的距离站着一位清俊飘逸的女子,身穿宽大的广袖长衫,腰间悬着玉色丝绦,三指宽的淡紫腰封系出一截纤瘦的腰。 黑亮的乌发随意披散,额前垂下一缕时不时扫过侧颊,那是仿佛集天地之钟灵所生就的容颜,恍惚若误入俗世红尘的逍遥仙。 清冷的月辉给她镀上一层冷淡疏离,闭着眼隔绝了万丈软红,这一方天地间只有那吹笛人,余者皆是他她的陪衬。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来,难免惊动了专心致志的人。 悦耳的笛音戛然而止,眼睑缓缓抬起,露出了那一双倒映着星河月影的湛然双眸。 “奴不知陛下小主驾临,求陛下恕罪。 她的确如罗福笙所说的那样,有一把好嗓子,清泠泠如昆山玉碎,即使卑微地伏地请罪,也是一举一动飘逸洒脱。 “朕从前还不知道教坊之中有如此技艺高超的人物,你叫什么名儿?” “奴贱名蔺景。” 蔺景,沈重一个晃神,脑海中立即浮现了当初轰动天下的那件事,也就错过了罗福笙低下头掩饰了脸上复杂的神色。 说来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当时名满天下的大儒、所有清流文臣的表率还不是如今的罗太傅,而是先帝的帝师一蔺素。 传言蔺素生而知之,年仅七岁中了秀才,十六摘得状元,仅仅十年就做到了正二品尚书令,兼太子太傅,几乎已经是一个文臣能达到的巅峰。 三十六岁那年太宗驾崩,传位于先帝,先帝敬重蔺素,凡朝政不决事皆询之。 先帝偏宠皇后,倚重叶家,纵容叶家大肆揽权,蔺素当庭呈皇后及叶家十大罪状,被皇帝打断驳斥,而最后叶家仅仅是罚俸申斥而已,可两家的仇也就此结下。 又两年,轰轰烈烈的谋反案爆发,禁军从蔺素府中搜出了私制的龙袍还有同地方军往来的信件。 先帝大怒,将蔺素下狱。 蔺素威望颇高,当期入狱后,无数士子联名上书,朝堂之上几乎所有朝臣替蔺素求情,在奉天门前长跪不起,不少人当夜便重病不起,甚至一命呜呼,先帝难得刚硬一次,所有替蔺素求情的官员轻则杖刑贬斥,重则罢官赐死,鲜血几乎染透了宣政殿的每一块砖。 最后,蔺素以谋反罪凌迟处死,九族之中十岁以上男子斩首,余者及内眷没为官奴。 同蔺素书件来往的官员均同谋反罪论处。 一时间,朝堂为之一空,叶家趁机扩张势力,真正称得上权倾朝野,掌管着大梁近五成的兵马。 不少有志之士见状难免心寒,纷纷沉寂了下去,有的甚至直接告老还乡,大梁百年盛世,由此转衰。 圣旨一下,蔺府上下主仆二百一十二口,齐齐自尽以证清白,包括刚出生不足一岁的蔺素嫡幼孙,被亲生母亲活活掐死在怀里。 偌大蔺府,清流世家,书香门第,就这么一夕之间覆灭,唯有一子存活,就是蔺景。 蔺景是蔺素次孙女,小小年纪便生就玉山朗月般风姿,龙章凤函之文采,被誉为蔺家玉树,成了名动京城的景。 蔺家覆灭后,曾经高高在上的景沦为教坊官奴,许多卑劣之人心生恶念想要一亲芳泽,折辱取乐,景却是得了急病高热不退,之后也从未出现在人前,世人便都以为蔺家唯一的骨血已经黯然逝世了。 沈重当时也不过十来岁,终日战战兢兢地活在太后手下,努力维持着自己愚钝无害的表象,蔺家的事情闹得虽然大,可他只是一个尚还在建章殿读书的皇子,也无法了解更多,更别提去插手。 “笛子吹得不错,赏银百两。” 蔺景绷紧了手,圆润的指尖泛起青白之色:“奴,谢陛下恩典。” “我们走吧,”沈重揽住了罗福笙:“该去了。” 罗福笙应了,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走的时候罗福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伏拜着的蔺景,月色凄清,衣衫单薄,如同一片飘落的叶。 她忽然想起那日蔺景求她帮忙时候二人的对话。 “如今叶家如日中天,后宫之中地位坚如磐石,你又何必卷进来。再说当今陛下不是重美色的人,不一定会为了你替叶家翻案,否则岂不是指责先帝昏庸,忤逆不孝?” “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兄弟姐妹,还有阖府下人,一共二百一十三条人命,难道就让我这么算了?” “我知自己人微言轻,可我还是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陛下肯替蔺家翻案呢?” “阿福,蔺家如今只剩我一个人了,如果连我都不想替他们报仇,等到百年后,我蔺家难道要永远背着谋反的罪名,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人唾骂吗?” “阿福,你不必劝我,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我不能替蔺家翻案报仇,我只有这一条命,绝对不会让它轻易断送了的。” 第二十六章 罗福笙转过头来,回想起前两日同爹爹传信的内容,她其实小时候是见过蔺景的,据说她满月的时候蔺景还抱过她,等她长大一点就追着人家后面“美人姐姐”“美人姐姐”地叫。 可当爹爹被浑身是血地抬回来的那天之后,她好像就再也没见过她,小孩子忘性大,没几年之后,有了新玩伴就慢慢忘记了他的景姐姐。 从来物是人非,最是让人无奈感伤。 幼时玩伴重逢,两人的境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每天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的罗福笙已经成了宫妃,虽然不至于变得言行举止娴静文雅,却也不复当初调皮捣蛋的样子,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听着蔺景吹着笛子的时候她眼神空洞又黯然,心思全然没有在笛声上。 而那个文采容貌享誉京城的景家破人亡,沦为贱籍隐姓埋名在教坊忍辱偷生十年,只为替祖父翻案,为了还蔺家一个清白。 竹林偶遇之后,罗福笙将蔺景留了十日便将她送回了教坊,重帝不经意间问起时,罗福笙状似随意道:“再好的笛子,听上十多天也腻歪了,还不如去寻些新乐子。” 蔺景曾对罗福笙说过:“祖父之事是叶家一手促成,一旦我暗中针对叶家之事暴露出一丝都会引得叶家对我下手,未免牵连到你,最好在我入宫之后装作待我不亲近,若是不喜厌恶更好。” 若是要撇清罗福笙和蔺景之间的关系,就不能让罗福笙献人于重帝,而重帝也不会做在罗福笙宫里临幸教坊官奴这种折损他颜面的事。 不过若是蔺景回了教坊,可就跟罗福笙没什么关系了。 午后沈重批累了折子,靠在椅,上揉捏着眉心道:“范忠。” “陛下。”范忠连忙躬身。 “去传两个乐伎,吹几曲笛子来。” 范忠在宫里沉浮了这么些年,一转念就摸到了沈重心中所想,打了个千便出去了。 皇帝所召,自是无人敢耽搁,蔺景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笛,掌心被玉笛沁的冰凉,心里却平静的很,过了今日,她的性命荣辱皆系帝王一身,她的容貌才情乃至身体都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一脚踏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要么屈辱地生,要么艰难地死。 从前虽有教坊的官奴被皇帝临幸,可那也都是被灌了药的无法诞育龙嗣,也没有名分,运气好的能得宠几天,运气不好一次就被皇帝抛之脑后。 皇帝幸过的女人哪里还有人敢碰,多半是被打发去做杂役,即使是教坊的官奴也都是锦衣玉食地养着,从来没做过粗活,没几年就都香消玉殒了,偶然有能被册为更衣的,都是求不来的好运气。 蔺景不求后宫粉黛无颜色的盛宠,她只求能靠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步,让她能够将蔺家的冤屈呈到御前。 宛转悠扬的笛声响起,从此以后,她的笛声再也不是为自己而吹,而是为了讨好取悦一个男人也不是为自己而吹,而是为了讨好取悦一个男人。 “陛下.....”.清凌凌的声音响起,睁眼便见白衣轻纱的绝色女子盈盈一笑,是足以倾倒众生的明月,是柔软清亮的月光。 教坊十年,蔺景虽然从未现于人前,该学的东西一样不落,如舞蹈,更显腰肢柔软,身姿轻盈。 “来。”沈重招手。 于是天上的明月落入了红尘之中。 沈重四年四月,帝幸教坊官奴,册更衣,是为景更衣。 景更衣在后宫之中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教坊官奴出身的妃嫔,而是自从她入宫便是独一无二的盛宠,清亮的笛音缭绕紫宸殿上空十日未绝,更令沈重打破惯例,晋为采女。 连太后都听闻此事,劝谏巍帝勿要沉迷声色,多亲近后宫妃嫔要紧。 沈重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之后便令景更衣自紫宸殿迁出,住进了广阳宫琅擐阁。 琅擐阁是太宗为宠妃所建,金碧辉煌、美轮美奂、雕花廊柱,无不精巧至极。宠妃没过几年诞下先帝晋至妃位,迁居关雎宫主殿,琅擐阁便封存起来,直到如今才迎来了第二位主人。 蔺景搬走之后,紫宸殿倒是显得有些安静寂寞,沈重处理完政务,想了想道:“去凤仪宫。” 今日凤仪宫中不只有齐姮一人,沈重行至门口便隐约听见了里面的谈笑声。 “北地冬天的雪非常厚,积雪甚至有时能淹没过小腿,有一次妾跟着父亲去山里打猎打猎,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雪洞里,连人带马陷了进去。” 齐姮听得津津有味,眉眼含笑,忍不住问道:“冬天那么冷,又是深山老林的,可有猎物吗?” “当然,等到雪后两三日,那些个畜牲都忍不住出来找吃的,只要顺着他们的脚印跑,总能找到一些野兔野鸡什么的,最有趣的是傻狍子,它们遇到人根本就不会跑,就地把脑袋往雪里一藏,一抓一个准儿。” 朱月照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述自己在明国时候的趣事儿,两人兴致正浓的时候,沈重跨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两人一愣,齐齐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沈重摆摆手,走到上首坐了,朱月照起身回琅擐阁是太宗为宠妃所建,金碧辉煌、美轮美奂、雕花廊柱,无不精巧至极。 宠妃没过几年诞下先帝晋至妃位,迁居关雎宫主殿,琅擐阁便封存起来,直到如今才迎来了第二位主人。 蔺景搬走之后,紫宸殿倒是显得有些安静寂寞,沈重处理完政务,想了想道:“去凤仪宫。” 今日凤仪宫中不只有齐姮一人,沈重行至门口便隐约听见了里面的谈笑声。 “北地冬天的雪非常厚,积雪甚至有时能淹没过小腿,有一次妾去山里打猎打猎,不小心就踩到了雪洞里,连人带马陷了进去。” 齐姮听得津津有味,眉眼含笑,忍不住问道:“冬天那么冷,又是深山老林的,可有猎物.吗?” “当然,等到雪后两三日,那些个畜牲都忍不住出来找吃的,只要顺着他们的脚印跑,总能找到一些野兔野鸡什么的,最有趣的是打狍子,它们遇到人根本就不会跑,就地把脑袋往雪里一藏,一抓一个准儿。” 朱月照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述自己在明国时候的趣事儿,两人兴致正浓的时候,沈重跨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两人一愣,齐齐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沈重摆摆手,走到上首坐了。 第二十七章 沈重摆摆手,走到上首坐了,朱厚照起身回禀:“妾正给皇后殿下讲几句儿时的趣事儿。” “哦?”沈重有些好奇:“昭容何时同皇后这般亲近了?” 宫人奉上了刚泡好的茶,齐姮亲手替沈重斟上一杯:“这是今年刚送上来的顾渚紫笋,陛下尝尝。” 而后温和一笑:“昭容性子直率,人也有趣,同妾也谈得来,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 沈重本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朱月照见状利落地起身告辞,不打扰帝后二人相处。 “妾还未恭喜陛下喜得佳人。”齐姮笑着打趣道。 沈重一愣,状似感慨地玩笑道:“朕可从未见过齐姮这般开朗的样子,看来你与昭容确实相处不错。” 齐姮一怔,下意识地抚了抚面颊,这才发现脸上挂着惯常没有的笑。 平日里齐姮也是笑意融融,不过那笑太假也太规矩,就好像刻意带上了这么一副亲和又不失疏离威严的面具。 她也不会将沈重当成自己的夫君,更多的是当成自己的上官,兢兢业业地替他处理宫务打理后宫,更不会有像今日这样带着揶揄意味的调侃。 她一直努力让自己当一个合格的皇后,替沈重排忧解难,做家族的定海神针,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刻板又千篇一律的符号,同历史上每一位贤明的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 只是她已经许久没有做回齐姮了。 齐姮唇角的弧度没有变化,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妾是皇后,总要拿出皇后的威严来,不然怎么管教妃嫔,弹压宫人。” 未免沈重继续在此事上纠缠,齐姮转移了话题:“前两日去母后请安处还被问起,陛下怎么许久未见叶才人了?”” 提及叶薇,沈重冷笑一声:“叶家如今是愈发地无法无天,竟然连催情香这般不入流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当真有负老国公的一世威名。” 初次召过叶薇过后,沈重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反常情欲起了疑心,事后使人悄悄地查了当日所用的东西,果不其然在香料中发现了催情的成分,虽然经太医查明对身体无害,可沈重心中依旧膈应得很。 这几日连宠公景也有冷着叶薇几日的意思。 “永乐宫是妾亲自布置的,没想到依旧被人钻了空子,陛下恕罪。” 沈重道:“叶家的人入宫,永乐宫中怎么可能没有他们的人手,元若不必自责。” 齐姮谢了恩,难得的没有处理宫务,同沈重享受一个清闲的下午。 “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齐姮一边同沈重下棋一边问道,两人心思都没全用到棋盘上,信手为之,倒是下了个旗鼓相当。 “也不算什么喜事,往年江南这时节难免或大或小发次水灾,今年却是安生得很。” 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喜事,沈重面上却是显而易见地愉悦。 “若有水灾,百姓难免流离失所,良田毁于一旦,如今上天仁德体恤百姓,该恭喜陛下才是。”齐姮道。 沈重手中落下一子,笑道:“皇后,你输了。” 齐姮低头一看,黑子不知不觉已成合围之势,将白子冲得七零八落,笑了笑将棋子放回棋盒:“下回妾可不与陛下下棋了,陛下明摆着就是欺负人,随手下得都比妾要强上百倍。” 沈重帮他拣着棋子:“皇后最是嘴硬心软了,上回你也是这么说,如今还不是陪朕下了一局。” 齐姮抿嘴笑:“原来陛下是欺负妾心软,那下回妾可要对陛下不假以辞色才好。” “那也好,朕还没见过皇后对着朕横眉冷目的样子呢,想来也别有一番意趣。” 帝后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就寝的时候齐姮抿嘴笑,“原来陛下是欺负妾心软,那下回妾可要对陛下不假以辞色才好。’ 那也好,朕还没见过齐姮对着朕横眉冷目的样子呢,想来也别有一番意趣。” 帝后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就寝的时候了,齐姮正准备熄了灯,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声。 “外面什么人?怎么如此没规矩。” 无儿出去瞧了一眼,回稟道:“陛下,皇后殿下,是贵妃身边的宫女小青,说是贵妃突然晕倒,想请陛下开恩寻一位太医来。” “.....”齐姮转头看向沈重,太医院属于前朝,如今宫门已经落锁,按规矩任何人不得出入。 沈重晃神,算来他已经有足足四个多月没有见过叶真了,也不知道她睡的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更何况叶真禁足前自己又不肯相信他,还对她说了那样失望的话。 “拿着朕的手令,去请个太医给贵妃看看吧。” 范忠无声地领命去了:“等等。” 范忠转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告诉鸦青,让她好生照顾她主子。” “诺。” “陛下可要去探望贵妃一番?贵妃向来体弱,这次晕倒怕是病的不轻。” 沈重看着烛光下齐姮善解人意的笑容,心中为难,他向来很注重给予皇后应有的尊贵和体面,让他有足够的威严和底气来管理后宫。今日若是别的妃嫔也就罢了,可偏偏是皇.....“ 罢了,让太医去瞧瞧便好,先安置吧。” 今夜太医院当值的是位张太医,大半夜被人叫起来看诊也不敢有丝毫怨言,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关雎宫,来不及喘口气就被小青请到了内殿。 “大人,您快看看我们殿下为什么突然晕倒了。” 张太医搭上了叶真的手腕,面色却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小青见状心里一沉,连忙问道:“大人,殿下到底怎么了?” 张太医沉吟道:“贵妃殿下已经有了四个月的喜脉了。” 小青听后一喜,有了孩子,殿下总不会再消沉自毁下去。 “只是,只是什么?”小青看着张太医凝重的神色,一颗喜悦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张太医拱了拱手说道:“殿下本就身子虚寒,有孕后又一直郁结于心,加上寒气入体,此次晕倒便已经有小产征兆,这胎儿恐.怕.....恐怕保不住啊” “怎么会这样...”小青脸色一白,喃喃道。 “大人,当真没有办法让殿下平安生产吗?”小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扯住了张太医的袖子,乞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