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 “3000行不行?行就收了。” “小妹,真不讲价,真是家里有急事才拿出买的。祖传几百年的东西还保存得这么好,也看得出来咱们家是真宝贵这东西…” 秋文悦心里嘀咕,谁知道是不是义乌市场批发做旧的东西,她又不懂行。不过看老板言谈举止不像个商人,像个有文化的中年人,她也对老板有点好感,懒得废话,干脆掏钱把东西买走了。 她从老板手里接过用报纸包了好几层的古镜塞进书包,再在附近买了拖把扫把回她刚租的小公寓做清洁了。 清洁做到一半,秋文悦把扫把往旁边一杵,自言自语道,“不搞了,累死爸爸了。” 想起重金买下的镜子,高兴地掏出来看看。 “5000块啊~” 她伸出咸猪手在古雅的木质镜架上摩挲,不愧是5000块的质感~虽然她啥也不懂,只是看着它特好看特想买,正好手里有这么多钱就买了。 “小说里都说古代镜子照人糊成一坨,这挺清晰的,老板不是骗我吧…”伸手抠了抠镜子上的一块好似锈迹的东西。 她盘腿坐在地上,手肘撑在茶几上,托着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平平无奇的眉毛平平无奇的眼,平平无奇的鼻子平平无奇的嘴。她翻了个白眼心想暑假就该让她妈带她去割双眼皮,不过她在她妈手底下打工两个月换了10000块辛苦钱,入学一星期和室友吵架就麻溜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小单间,这样的潇洒放纵也是真的快落! 一根睫毛倒进眼睛,扎得她疯狂眨眼,掰着眼皮要把那根睫毛逮出来。凑得近了,镜子出现了重影,她瞪眼找着那根睫毛,眼睛突然被镜子反射的微光闪了一下,她朝反射微光的地方看去,是耳垂附近,可她没戴耳环啊? 小单间的灯光不算明亮,昏暗的光照得镜子里的她轻微扭曲。秋文悦心底发毛,但她坚持无神论,坚信科学的力量干翻牛鬼蛇神,只要她仔细观察分析一定能找出原理! 她眯眼盯着那光,微光时明时暗,仿佛在前后移动,她稍微看出一点绿意,又有点透亮,仿佛玉质。她挑眉,伸手按上去,镜子里的重影猛然清晰起来! 一个梳髻戴钗的小女孩坐在镜前,秋文悦瞪眼。 小女孩皱眉看着镜子,伸手触碰镜子。 微凉的感觉触在指尖,秋文悦指头使劲抵在镜子上,感受自己越过了一道屏障,她食指指节勾住了小女孩的手指。 小女孩仿佛受到惊吓,想要抽手,却被秋文悦大力勾住。 她一手按着镜子,另一只手猛力往镜子里面钻,握住了小女孩手腕,使劲往这边拉扯。小女孩被拉得往镜子这边跌来,秋文悦感觉手上力道一空,光影交错,她后仰着摔倒在地,磕到头晕了过去。 做噩梦了吗?在她的梦里,就算是牛鬼蛇神也要被她拖出来打一顿!不要以为只躲在镜子里吓人就好了!吓人就要有被打的觉悟! 打鬼 “小道长,这地上画如此多墨线纵横交错是何用?” “那呀,墨斗线弹上去的,不是画的。鬼魅害怕这玩意,等我师父把鬼魅从小姐体内驱出,它无处可逃便会被师父收了。” 夏元枫点头,看向跪在墨线之间的夏玲月,又看到在墨线外蹦跳对着玲月吐舌头扮鬼脸的夏皓轩,啧了一声,吼道:“丫鬟呢!怎么不把小公子看住!” 丫鬟们畏畏缩缩在庭院门口站着不进,得了令才推一人出来把小公子抱起往院门口跑。 夏元枫接过夏皓轩,牵着他手让他站好,恐吓道:“再不老实,等会鬼出来把你吃了!” 夏皓轩拉着他哥的手前后摇晃,嬉皮笑脸道:“把你吃了!” 夏元枫叹气,听玲月叫了一声,她额心被贴上一张黄符。 “灵官金鞭打鬼符,小姐叫那声,怕是那鬼魅吃痛,被打了出来,看我师傅收了它!” 果见下一刻,老道长令俩小徒弟将一绣着吊额白睛虎的绸被将夏玲月从头盖住。夏皓轩见状甩开他哥的手,跑向祭坛。 夏元枫想吼住他,又怕打扰到道长施法,只得跟了两步,身后小道长开口道:“无妨,法事已毕。想来那鬼魅已被神虎啃得个魂飞魄散。” “当真?” “当真。” 罩着她的东西被掀开,秋文悦看见的第一眼就是那捣蛋熊孩子又得意又讨打的脸,抬手就要打人。 夏元枫见他妹子凶神恶煞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回头道:“道长这…” 夏玲月一把扯下额间黄符,大步回屋把门摔上,听后头那江湖骗子大声道:“好凶的煞气!” 两天了,已经整整两天了。 如果说她躺着发呆可以解释为磕到头有点迷糊,问厕所在哪儿可以解释为磕傻了,痛扁小混账那就是鬼上身,要请道士来降妖除魔。如果能被驱回去也是不错的,然而…… 秋文悦不禁抱着这面和那5000块长得一模一样的镜子潸然泪下,“魔镜魔镜放过我…我不要在那种茅厕里拉一辈子屎…” 秋文悦将所有希望都投在这镜子上:既然镜子能把我弄过来,自然也能把我弄回去,只是肯定有些必要条件没有满足! 她回想了一下,时间:做完清洁,晚上八九点的样子;地点:租的小公寓里;人物:她秋文悦本人,还有…… 难道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夏玲月的小姑娘出了什么问题? 她摸着镜面,叩了叩:“hello?夏玲月在吗?” 屋外的丫鬟收回视线,眼中泪光闪烁,“小姐是真的疯了。” 秋文悦摸着镜子自言自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她再睁眼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人来管她。 或许她该静静,他们也该静静。 半夜有点冷,她缩了缩手,胸口抵上一个硬物,原来她还抱着镜子。下意识摸了下镜面,眼前忽然出现影像,她看见了她自己…… 是真的她自己!!!!不是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啊!!!!!!!夏玲月!!!!!啊!!不不不不!!不要缩手啊!!!我看不见你了!!!” 各回各家 秋文悦看着自己油得发亮的头发和肿得睁不开的眼睛,真的有点丑呢… “小妹妹,不要害怕,你看你要不先去洗个头洗个澡咱们再试试换回来?” 夏玲月听了对面好一阵解释安抚,也平静下来,想着这两天确实把人家家里搞得一团乱,她头上身上也作痒,想来对面那人也是有些嫌弃,于是她一边流泪一边乖乖点头,道:“可你这里如此小,也不见浴桶等物,如何沐浴?” 秋文悦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上厕所了吗?” 夏玲月点头。 她又问:“大的小的?” 夏玲月一愣,支吾道:“都…都有……” 秋文悦紧接着问:“冲了吗?” 夏玲月面露尬色,道:“…如何冲?” “对了,你在哪里上的厕所!?” “小女见那小隔间内有一漏斗状器物,里面盛了些许净水,便猜想是用以如厕,不知……” 秋文悦听她描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个聪明妹妹。” “上面那个金属的,锃亮的那玩意,摁下去。” 眼前影像消失,夏玲月应该跑去冲厕所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叩着镜子,没一会眼前又亮起来,听夏玲月懵懂道:“姐姐你看,此物下按,无任何反应呀?” “卧槽,这画面,有味了!” 秋文悦被冲击得直掩面哽咽,教会她冲厕所后又教了她如何用花洒,给人唬得一惊一乍的。 她满心想着快点,搞快点,别玩了,我还想早点回去呢。又怕她洗澡的时候饿晕了,教她打开冰箱吃点东西垫垫。 “此物是酒吗?辣嗓子,还有丝甜味。” 夏玲月此刻用着这些不曾见过的东西,又有人作陪,新奇感胜过了恐惧,她好奇地感受迎面扑来的凉意。 秋文悦撑着下巴没耐心道:“不是,是可乐,饮料,好喝的,跟茶差不多。” 夏玲月完全无视了她的不耐烦,好奇地翻看冰箱里的稀奇物件,“此物是否就如我那边的冰窖呀?如此小个铁箱,如何能维持这般凉爽?” 她在秋文月的指挥下,打开一个纸盒子又撕开一层胶纸,将一根小棍塞进了嘴里。 秋文悦看小姑娘眼睛里亮亮的,也多了点耐心解释,“好吃是吧,picky巧克力棒,草莓味的,又甜又酸,多吃不腻,吃饱了快去洗澡!” 夏玲月被催着吃完两盒picky,赶去洗澡了。她对这些金属物件不甚熟悉,尝试许久才觉合适,热水冲在头顶上那一刻,她暖和得打了个机灵。 “这异人的居所虽小,却五脏俱全,取水也便利,若是这般,也无需丫鬟伺候了……她看来比我长几岁的模样,为何胸前和我一般?”言罢抬手握了握,确实一般。 周身的热气扑向镜子,镜面起了一层雾,她用手抹开,手指同镜子里的自己相触。 “开始了,用力,你用力看能不能握住我手腕。” 夏玲月紧张抿嘴,手指使劲往镜子里按,她忽然松力,绝望道:“不行,我过不去…难道要一辈子困死此处……” 眼见她又要哭了,秋文悦赶紧打断她道:“别急!我来!” 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的身体素质不如正值壮年的她好,秋文悦明显感觉这次钻过去比上次吃力太多,可是小丫头用着她的身体怎么就不能自己钻过来了!? 猛地,光影一错,秋文悦倒在沙发上,她缓了会儿,坐起来,屁股在沙发上蹦了蹦,惊喜道:“回来了回来了!!!” 高兴过后,她扭头看向那镜子,皱眉呆了好一阵。她突然弯腰捡起脚边的报纸,把镜子包了个严实,开门就要丢在门口,可捏着镜子的手怎么也松不开…… 5000块呢…要不明天去找那老板把东西退了,大不了让他扣点钱。 夏玲月捧着被枕巾包裹住的镜子,思索是否唤来丫鬟将它丢出府外,转念一想,也是一段奇遇,便将它藏于搁置冬衣的箱底。 摆摊 秋文悦把手机充上电就去吹头发了,等到开机看见几十条来信和几十条未接,大多是她妈的,心叫糟糕,失联这么久她妈没报警吧?看清是周六,又想起昨天的课,还好只有一节文化课,未读里班长只发了一条:“再不来记旷课了”。 她先给她妈回了电话去,刚接通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她捂着脸听她妈发泄完情绪才开口道:“董女士,注意点成年人的风度,距离你轰炸我也只过了五个小时,不至于辱骂小孩哈。” 董鑫顺了顺气,道:“去哪儿鬼混了,怎么还关机了?” “做清洁嘛,静音没听见,搬的东西有点多,才找到充电器。” 董鑫听出不对劲,问道:“诶?搬什么东西?” 秋文悦一拍嘴,“诶?我没给你说吗?哈哈,我忘了给你说诶!” 她把她大战舍友的情节讲得是跌宕起伏,她妈听完只道:“我看你接下来的房租怎么交得上!” “唉…”秋文悦凉凉叹了口气,“是呀,我只好省吃俭用、吃糠咽菜、勤工俭学,来换经济上的自由和生活上的自在,小孩和她敬爱的妈妈的追求都是一样的。妈妈为了不想依附别人,追求经济上的独立,没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小孩长大,小孩是可以理解的,唉…就是可怜了小孩,小小年纪,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却为了要向妈妈学习,为钱发愁,这小小的肩膀上承担了太多……” 对面的董女士瘪了瘪嘴,道:“知道了,好好学习。” 秋文悦挂了电话高兴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房租搞定后又和好友聊起来。 休整一夜,第二天下午去买镜子的地儿一看,哪还有什么老板? 她四处张望,这地是在学校附近,离商业街也近,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旁边摆地摊卖首饰的一看就是勤工俭学的学姐。她干脆从书包里掏出镜子,把包裹它的报纸展开,就地倒卖。 端着手臂的中年大妈路过学姐的摊子,视线扫过首饰落在古镜上。大妈停在摊前,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报纸上的秋文悦,问:“这多少钱?” 秋文悦回:“5000。” “5000?”大妈满脸嫌弃。 嫌贵?“我才买两天,也是5000买的。”秋文悦无辜道。 “才买两天怎么又要卖了,怕是有什么问题吧?” 凭她砍价多年的经验,直觉告诉她,大妈下一句就要开始了,她可忍不了这挑三拣四的语气,一脸严肃道:“是有点问题,我买回去的第一天晚上,就在镜子里看见一个女鬼,然后女鬼把我拉到镜子里,里面有个小孩老是扯我绷带,还对我扭屁股,我对着他屁股来了一脚,之后就来了个道士围着我跳大神…” 大妈眼皮一翻,嘀咕了句:“神经病。”走了。 之后又来了几个人问价,都是问完就走了。秋文悦摸着下巴思索一阵,终于改口:“4000……” “……3000……” “……2000……” “……1000?”秋文悦看着面前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不可置信道,“小妹妹你知道血亏两个字怎么写吗?” 小女孩玩着手指,瞪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可怜巴巴道:“姐姐我只有1000,我真的好喜欢这个镜子。” 秋文悦往前凑凑,用报纸团吧团把又把镜子包起来了,“小妹妹,只有1000就只办1000的事,那些钱留着买三年模拟五年中考吧。” “姐姐卖给我嘛!” 小女孩见她要走撒了个着急的娇,秋文悦没理她,自顾自收拾东西,听小女孩口气一变道:“走吧你,飞机场!” “嘿!你他妈的…” 秋文悦跳起来就要打人,小女孩跑得飞快。 秋文悦立在原地,顿觉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现在的小孩懂得太多了,肯定是作业太少了。 “嘿!” 秋文悦扭头,隔壁摊的抛来一东西,她接住,见是青果。 “洗过的,可以直接吃。” 秋文悦笑笑,“谢谢同学,我先走啦~” 学姐冲她挥挥手。 秋文悦回家把镜子摆上书架顶端。 “这样可以辟邪吧……不行不行,这镜子本来就是个邪物,看着怪吓人的,藏起来吧,等放坏了就可以丢了。” 秋文悦心里想着,说不定不是牛鬼蛇神。要是她自己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把这镜子丢了还有门口的梳洗镜,这镜子就丢得太亏了,5……妈的!都怪她太穷了才舍不得这5000块! 古镜通灵 仿佛没有放假就到了周一,秋文悦却有种旅游回来的感觉,莫名其妙地隐隐兴奋,这兴奋在那三个连体婴走进来的时候变得更加猖獗。 连体婴们讲着话,一看见秋文悦就安静下来,只见秋文悦嘴角的笑带着三分薄凉三分讥诮三分桀骜不驯外加一分得意。 老子有钱,老子说走就走,破宿舍你们爱住就住呗,老子出去潇洒了噜噜噜~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早上的知识点都变得和她脑电波同步。得意了一早上,谁知道下课铃刚响,班主任走进来让她跟他走一趟。 她看向连体婴们,只见三位一个薄凉,一个讥诮,一个桀骜不驯,合起来十分得意。 下午没课,秋文悦逛着商城想给好友打个电话吐槽,刚打通就被挂了,紧接着一条“在上课”的消息提示冒出来。 唉,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了,商城都长得差不多,却没人陪她了。 秋文悦回想,到底是什么让她早上那么兴奋,她心口堵着一口恶气,想要再兴奋兴奋。思来想去,除去拥有了一个自在居所就是镜子两日游了,那种旅游归来的感觉竟然是镜子带来的? 她吃过晚饭,回家画画图纸,看看漫画,刷一下朋友圈就混到了十一点,实在是没遏制住罪恶的欲念,从衣柜顶掏出了镜子。 犹豫再三,手指轻点在镜面,立马看见一片漆黑里小女孩灰蒙蒙的身影。 小女孩眼里有光,笑得眉眼弯弯。 “你来啦。” 秋文悦一愣。 “你……在等我?” 小女孩点头,眉心隐约有愁绪。 秋文悦听她絮絮叨叨讲父母给道士重金酬谢,却小心翼翼提防着她;她与兄长也无甚话讲,小捣蛋本就和她不对付,这次过后对她敌意更甚,以为服侍她许多年的丫鬟会宽慰她,没想到她也怕她…… 秋文悦趴在床上,撑着头,有些疑惑,“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夏玲月心中期待落空,语带怅然道:“你不宽慰我吗?” ? 秋文悦满头问号,为什么她要宽慰她?她们很熟吗? “你那些事我又没经验,帮不了你。” “噢……”夏玲月眼皮垂下,小声道,“不想与我为友吗?以为你出现,也是同我一般遇到困境呢。那你是为何又来把玩此镜?” 秋文悦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说话,“的确是遇到了些事……我和室友吵架,出来租房子自己住了,本来以为这事就过了,结果她们举报我外宿。班主任让我跟家长打电话,写安全自负保障书,还好我提前给我妈说了…妈的,气死我了,什么狗人还举报!” 夏玲月瞪大眼道:“姐姐你讲话好……” “粗鲁”二字没说出口,她赶忙转了个弯道:“好有气势!应是没人欺负得了你,听闻你将我那三弟打了一顿,小女心中也是解气的。他平日被惯得无法无天,终于来人治他了!” “害,你脾气也是太好了,这还不打等他上房揭瓦?” 夏玲月听罢,刚提起的气泄下去,恹恹道:“可惜换回来了,日后夏皓轩怕是会变本加厉地气我…” 言毕,她小心抬眼瞄去。 秋文悦不是没听出她言外之意,小女孩心思还挺多。不过她也是被那三人膈应得不行…… 沉默一阵,秋文悦道:“要不换过来,你帮我去上几天课,我帮你治你弟弟?” “好!”夏玲月满口答应。 二人隔着古镜掌心相贴,继而十指相扣,秋文悦稍一用力,夏玲月便已是穿着睡衣趴在空调房内。 她站起来,举目望去,窗外已是深夜,却灯火通明;她收回目光,抬眼是屋顶的灯盏,是从前的她不可想象的明亮。她欣喜地跳了跳,打开冰箱撕开胶纸,picky棒酸酸甜甜的。 斗小鬼 夏玲月,生于武林铸剑世家…… “真的有武林?你们打架会有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光吗?” “姐姐,你讲的那是《西游释厄传》,武林中人,比拼的乃是拳法、剑术、弓技,因用剑之人的潇洒从容,每每令观者心向往之,而剑术长盛不衰,小女家中也因此兴盛。” 秋文悦听得连连点头,梦中也是一片刀光剑影。清晨的光洒入室内,丫鬟端着净水而来,伺候她洗漱。 那面古镜已被她小心收藏,她通过梳妆台上的新镜子观察为她盘发的小女孩。小女孩看样子比夏玲月还小些,动作表情畏畏缩缩的,估计前几天被她吓得不轻。 她也不多话,照着夏玲月教的前去给父母敬茶。 小姐除去步伐粗野了些,言行还算正常……果真是中邪了吧!不然怎会性情变化无常,明明昨日不这般走路!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脚步一慢,同她拉开了距离。 夏文忠饮一口长子夏元枫敬上的茶水,同妻子对视一眼。徐锦兰淡笑着发问道:“月儿今日感觉可好些?” 徐锦兰眼看着夏玲月脸上浮现凶戾之气,心口打突,顺着她视线看去,皓轩正对着玲月扮鬼脸。她捏了捏夏皓轩手臂,夏皓轩只是皱皱鼻子,不高兴地把脸别开。 秋文悦看着差点就要翻白眼了,大家都好好站着,凭啥那半大小鬼可以窝在她妈怀里,真当自己五六岁?听说已经十二岁了,挑食挑成矮子,给他惯的! “不好!” 夏玲月一语既出,一家人都惊恐地看来,只听她道:“女儿前些日子并非是被鬼魅附体,只因三弟时常欺我,我分明是他二姐,为何他不知长幼有序?为何他那般泼皮却可在娘亲怀里撒娇?女儿实是想不通,才出此下策,以为父母兄长会多照拂玲月一些,却不料是这般光景。” 一番话下来,似是积压了许久的怨气,听得夏文忠愣神。的确,他忙于生意,对儿女疏于管教,这皓轩是越长越不成样子了,可他也腾不出手来教导… 夏元枫看着自家妹子委屈得眼眶都已泛红,揽过她肩膀安抚道:“好了好了…” 秋文悦背上炸起寒毛,夏元枫对她来说只是陌生人,被这样揽着好奇怪!她忙把他推开,夏元枫只当她还在赌气。 秋文悦却是被尬得瞌睡都醒了,睁大困倦的双眼,照着昨夜夏玲月斟酌的字句背出来。 “三弟年纪不小,却仍不识礼数,身为皓轩二姐,女儿痛心疾首!然则女儿前些日子的应对之举也实是有错,思来想去,不如请个教书先生来,女儿愿同皓轩一同接受先生教导。” 夏皓轩先前的不屑消失得一干二净,指着夏玲月慌张道:“喂!”她这是要拉着他一起死?! 徐锦兰轻轻拍下小儿子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姐讲你欺她我还不信,你在你爹面前都这样对你姐,你爹到时候怪我惯着你,娘也不护你了!” 夏皓轩嘴一瘪要哭,徐锦兰口气又软了,抱着小声哄他。 夏文忠奇道:“先前不是请过教书先生?似乎无甚大用,月儿不也这般以为?为父还想过些日子令皓轩跟着几个叔父学一身武艺呢。” “嗯…”这个夏玲月没跟她讲过,她脑筋一转,道:“女儿当时年幼,不知读书的好处。若是心中无道,空有一身武艺也不知学来为何……” “道”这个字,玄之又玄,秋文悦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啥,反正夏玲月她爹觉得她说得对,不顾夏皓轩哭闹,下了命令请先生来教书。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秋文悦对着夏皓轩翻白眼,露出一个张狂轻蔑的笑。 小兔崽子跟我斗,过两天姐姐我溜了,你亲姐退路也想好了,你自个儿好好读书吧噜噜噜~ 书生 夏皓轩扯着嗓子尖叫,哭得人心惊。秋文悦的小心脏不禁抖了抖,赶忙收起脸上的嘲意,她好像真把这小孩吓到了。 “娘!你看她!夏玲月就是被鬼附身了!鬼要来吃我了啊!!!!”他一边哭一边抱着他娘的腿不让他娘走路。 徐锦兰回头看见夏玲月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开口安抚道:“月儿,皓轩就是犯浑,等先生来了你带着他好好学一阵,你弟弟就懂事了。” 秋文悦还怕这家人真信了夏皓轩的话来质问她,听徐锦兰这样说,她楞楞点头。徐锦兰转而蹲下身,掌着夏皓轩的小肩膀,语带责备道:“怎么说你姐的?着实越大越不乖了…” 走在前头的夏文忠也返回,眉心皱成“川”字,他将夏皓轩一把抱起,用带着威严的声音责问道:“鬼附身你姐,就为了给你找个教书先生来教导你?若果真如此,那真是人人家里都得有只鬼才好!” 秋文悦看着夏皓轩在他爹怀里被训得像只病弱的小鸡仔,抬手抠了抠额头。 夏元枫上前,拍拍她肩膀道:“别和小屁孩计较,走,前厅用饭去,晌午哥再给你挑点笔砚回来。” 餐桌上,一家人和乐融融,除了夏皓轩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埋头扒饭。秋文悦心想,这家人不像夏玲月口中那般对她不好呀? 饭后,她回房掏出镜子摸了摸,没反应。不知道夏玲月出门会不会被吓到,不过应该还好,昨晚找了视频出来提前给她看过。 闲来无事,她倒在床上,头枕到一块凸起。她扒开床单一角,伸手在中垫下摸索,摸出一本《鬼斋传》。翻看一阵,书中多是狐妖与书生的故事。 有着天仙容貌的狐妖每每甘心委身穷酸书生,或寻***好,也不图回报,甚至事事为书生着想,不是助其升官就是发财。 秋文悦看了半天,再翻回来看看书封,想确认一下作者是不是就是那个穷酸书生,想得倒挺美哈?突然,她脑内灵光乍现,这就是夏玲月不仅不怕她,还上赶着要和她交换身体的原因吗? 丫鬟们在书房所在的庭院内打扫一阵,于院门搁置一道屏风,以防下人来往打搅到先生;又在院中放两个蒲团、两个矮桌,供小姐和小公子读书,为先生则备了上座。 午后天光正好,秋文悦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支崭新的毛笔在她指尖打转。她左手边的夏皓轩,用一堆笔搭了个架子,又跟丫鬟要来清水,自个在那研墨,搞得砚台沙沙作响。 秋文悦眼皮翻了翻,真是差生文具多吼。 夏元枫差人带来了许些东西,让他们自己挑。原来他口中的“挑点笔砚”就是把文具店里的东西都打包回来,有钱,太有钱了。秋文悦不禁摇头叹服。 听说请来教书的先生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举人,文章被师长所看好,上京赶考几次却接连名落孙山;如今慈母过世,不便再博功名,居家守孝。若不是他家中穷困,量先生的品行,定是不会踏出家门半步,他们这家粗人也请不来这先生。 秋文悦正好奇夏元枫口中德行无双的先生会是个什么样,听身后响起脚步声,扭头见一清瘦男子从屏风后绕出,她满脑子都是穷酸书生本穷。 皓轩弟弟 先生一身蓝布洗得发白,走路时腰板挺直。他提着一摞书而来,于夏玲月二人正方的桌前坐下。 “鄙人余香银,有幸予公子、小姐授课。”先生笑得平和,“鄙人这名偏向女子,还望公子、小姐莫笑话。” 先生想将提来的书本分发给夏玲月、夏皓轩二人,才刚站起,被身旁的伶俐小厮接过,先生则客气道谢。 秋文悦本只是来做做样子,无奈这先生举手投足间的书卷气颇为迷人,先生身上所蕴含的智识强烈地吸引着她,她不禁跟着先生平缓的语调去体味古人的欢喜哀愁。 余香银长他二人十来岁的样子,秋文悦托着下巴想,她果然对文化人很有好感,可能因为他爸身上也有这样的气质。 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秋文悦循声看去,瘦长白皙的手握在微微泛黄的书卷上,十分悦目,就是身边的小屁孩太吵了! 她瞪一眼正把墨汁倒进砚滴的夏皓轩,夏皓轩见她目光不善,夹着笔的嘴撅得更高了。 一点对知识的敬畏也没有!秋文悦咬牙。 余香银从他二人中间走过,又折返。趁他背对着他们,秋文悦拍了拍夏皓轩,做口型道:“别玩了!” 夏皓轩反手打了她一下,她又打回去。 余香银听身后衣料摩挲声,无奈笑笑,将书放在课桌上,道:“歇会吧,一刻钟后再继续。” 他同一旁小厮耳语几句,小厮将他领出书院。 余香银刚踏出书院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夏皓轩的叫嚷,“你抢我砚滴作何!那是哥卖给我的!” 他笑着同领路小厮道:“这姐弟俩挺有意思,倒没什么不敬举止。” 小厮客客气气道:“是先生讲学讲得好,小姐都听入迷了。前两位先生可没这能耐,都被赶跑了。” “哦?不知可否同我细说一番?” 小鬼劲儿还挺大!秋文悦不仅没能把他一堆东西给没收了,还搞了自己满手的墨。她想,拌嘴吵架也不是个办法,跟一12岁的小孩吵架还挺幼稚的,得给他讲道理,看看他听不听吧。 她把蒲团踢到夏皓轩桌边,端着手臂坐下,沉声道:“你可知你上课玩这些是对先生的不敬?先生家里亲娘死了,还要忍着悲痛来给我们上课,已经是给我们家面子了,你再把人气走,你不觉得先生太惨了吗?之后夏家肯定要被别人说三道四。” 夏皓轩不屑地“嘁”了一声,低着的头抬都没抬一下,漆黑的手仍盘着砚滴,青**蟆被墨水洗过一遍又一遍。 秋文悦见他神情没先前张狂,猜他心里应该还是有些动容,那她干脆再给他搭个台阶。 “那你要怎样才肯给先生一个面子呢?” “你想我给先生面子?”夏皓轩反问道。 秋文悦点头,夏皓轩抬起下巴对着她道:“你大大前天踢了我屁股一脚,你把屁股撅起来也让我踢一…” “你他妈的!给你能的!” 秋文悦抬手就把他脸揪住,揪得他叫唤。 “啊!!!痛啊!!松手!道歉!!你现在就给我道歉!!!” 秋文悦见好就收,道歉而已,又不少块肉。 夏皓轩一边被丫鬟用热帕擦着手,一边听夏玲月假惺惺道:“亲爱的皓轩弟弟,玲月姐姐对不起你,不该踢你,不该打你,不该掐你脸,姐姐以后都不会了,你要乖哦~” 说完她还要伸手来摸他头,夏皓轩皱眉偏头,一踢腿道:“走开!烦人!” 秋文悦跳起来,躲开冲她踢来的一脚。 夜半学习小队 夏玲月从梦中惊醒,震惊于这么小的手机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能量,比夏皓轩还吵,同时它也完成今日任务的最重要物件。 她站在十字路口,来往车辆呼啸而过。 不论在视频上看多少次,当这些东西就在面前,还是很可怕呢。她往人群中走去,等到绿灯亮起,人群则裹挟着她穿越斑马线。 提前了两刻钟出门,肯定不会迟到。她跟着导航上的箭头原地转了两圈,终于对准了一个方向。沿途走走看看,奇怪的东西随处都是。 好不容易捱过了早上,腹中空空,她走出校门,在一排小吃店中找到了眼熟的小食。 “冰糖葫芦?”看起来又不太像的样子。 店主看她有些疑惑,解释道:“里面包的是草莓,美女要一串吗?” 草莓! 夏玲月点头,回忆一阵,迟缓地翻出了二维码。秋文悦教她少说话,少说就不会有人看出来她奇怪。 她把手机呈过去,店主笑笑,“你扫我就行了。” 夏玲月刚把手机收回来,它突然自个震动起来,她忙把它捂住,跟着它一起神魂俱震,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等她冷静下来,看清屏幕上“亲妈”两个字。秋文悦说不理就好。她只好原地等待震动结束,老板探头看了看,看清手机上的显示,笑道:“不接妈妈的电话啊?” 夏玲月笑了笑,赶紧扫码领东西走人。 外头脆的,里头软的,酸酸甜甜的,果然很好吃! 夏玲月蹦蹦跳跳往家的方向去了。 是夜,秋文悦终于等到了镜子那头的夏玲月,见她整个人喜气洋洋,十分疑惑,听她道:“今日的哲学课可真耐人寻味,俄狄浦斯王知道伐?” 秋文悦摇头,她又道:“俄狄浦斯王一生悲剧色彩浓厚,被命运操控,却不向命运屈膝,奋起反抗勇于斗争令人叹服!姐姐你真该好好听听这哲学老师的课,他人也很有意思。hi,Slri,打开相册。” 秋文悦挑眉,看来哲学老师的确很有意思,这妹子把人老师的口音都学来了…不是,她用手机用得这么溜了?怎么感觉有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 她同镜子那面的夏玲月十指相扣,一闭眼回到了自己身体,不耐烦道:“我看视频你也别闲着,abcd会背了吗?你总叫slri别人会当你文盲。那边纸笔给你准备好了,去把拼音默一遍。” 夏玲月乖乖去了,秋文悦跳过大段大段的口水话,把视频里老师讲的重点在书上勾下来标记。她突然心生感叹,自己可真是个好学生,一人上两份课,如果她妈知道肯定要给她颁奖! “对了,”镜子那头亮起来,“你娘亲给你转钱了,说委屈她的小宝贝了,数额好像不小呢。” “咦?”秋文悦一查,账上多了1000。她妈当她被同学针对了,心情不好电话也不接,转钱哄她呢。她给他妈回了个电话去,一阵“亲妈mua mua mua!” 夏玲月看得呆了,感慨道:“姐姐你和你娘亲的感情可真好…” 秋文悦一愣,糟糕,被小屁孩看见了,她作为姐姐的形象还好吗?她端正了形象,想了想道:“你爹娘对你也不赖,你哥好像也挺向着你的,夏皓轩也没那么不讲理,你和你弟怎么回事?” 夏玲月只说没什么,秋文悦追着问了,她才满不在乎道:“我每次有什么好吃的,夏皓轩就来抢,爹娘总让我让着他,我就骂他小矮子,他可讨厌别人说他矮子了,让他抢我东西!” “额……”秋文悦有些无语,“你就算不让着他,也别骂人矮子吧,十二岁的小孩还是有自尊的,你这话太伤人了哦。” 夏玲月见她帮着夏皓轩说话,垂下眼,抿了抿嘴唇。秋文悦见她不高兴了,心想她和夏皓轩又不是很熟,没必要为了他和夏玲月闹不快,话锋一转道:“算了,你也是小孩嘛…” 夏玲月嘴一咧,笑得甜甜的。秋文悦见她目光晶晶亮亮,心想小妹妹生得真水灵,说起来夏皓轩也生得也白净可爱,要真长不高了怪可惜的。 她搜了一阵资料,道:“以后别骂你弟弟矮子了,总归是姐弟,不可能真让他长不高吧。以后你谈恋爱了,你对象见你有个矮子弟弟也挺丢脸的……” 夏玲月心下一惊,结巴道:“什…什么对象?!小女还年幼呢!” 秋文悦嗤笑一声,“搁我这装,哪个少女不怀春是吧?十五六岁不正是早恋的好年纪吗?这上面说重点是营养均衡,我明天去劝夏皓轩啥都吃点,要是他不听,之后换回来你也劝一下,以后有个高高大大的弟弟不也挺长脸的?” 又是聊到深夜,夏玲月等镜子那头没影了,她小声问道:“Slri,恋爱是何意?” “未在本机中搜索到‘恋爱是荷叶’的相关内容。” 夏玲月双颊鼓气,又背了两遍拼音,艰难地在搜索栏内拼出“恋爱”二字。 菜包子 秋文悦手撑着头,看夏皓轩把一碟点心往先生面前推。 余香银推拒一番,夏皓轩不依不饶要往他嘴里塞一块,他只得站起来,说一句还有事,让他们自己歇息,等会回来接着讲课。 听说上一任先生就是被夏皓轩这样瓦解的。说是先生,其实也没长他们几岁,不过学堂里优秀的学子,给他们俩人讲课绰绰有余。可惜扛不住夏皓轩糖衣炮弹,被引诱着吃小食、斗草、推枣磨,最后小先生自己不好意思,辞了这份差。 夏皓轩端着一盘花里胡哨的点心向她走来,一脸轻蔑地扫她一眼,等他坐回蒲团,也没见她有来抢的意思。 他捏一块递给秋文悦,道:“这点心本是给我二人准备的,就给你一块吧,省得你给娘亲告状,说我欺负你。” 秋文悦浅笑摇头道:“不了,甜食吃了对皮肤不好呢,早上没好好吃饭饿着了吧,皓轩弟弟多吃点吧~” 夏皓轩拧着眉毛,感觉她说话怪里怪气的。没人和他抢,这点心也不香了。 秋文悦站起来往院外走去,夏皓轩在身后急急道:“喂!你去哪儿?” 秋文悦头也不会道:“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夏皓轩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午后,余香银携一把琴来,道是空讲古文,他也觉困倦,便一边弹琴一边吟诗。 琴声沉稳悠闲,他吟诵一首《关雎》: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段落之间,按住琴弦的手指轻缓摇动,空灵琴音携着他悠远嗓音自书院传出,诗意潇洒,院外来往仆从也不禁驻足。 一曲终了,余香银见他二人午后困乏之意散去,便讲起了诗中之意,后又讲君子之行,淑女之德。 秋文悦还还没来得及翻白眼,她来这可不是为了听女德的,夏皓轩适时插嘴道:“先生你看我姐也算不得淑女,她打起人来比府上养的武夫还刚猛,不必讲这些。” 余香银听罢,笑笑摇头,“倒也不能这样讲,小姐尚且年幼,总归有……” 虽然感觉夏皓轩说的不是好话,但总好过听那些酸唧唧的淑德,秋文悦附和道:“我弟说得有理,先生你尽管讲君子,不用管我!” 夏皓轩瞟她一眼,余香银迟疑道:“这……好罢。” 正是这不尴不尬的时刻,屏风后出现两道人影,余香银拿起桌上的折扇拍在手心,道:“看来是该公子、小姐歇息的时刻了,鄙人先行回避。” 见先生走了,两丫鬟将两碟点心各放于公子、小姐桌上。伺候夏皓轩净手的丫鬟小声道:“先生好似不大高兴…” 夏皓轩乐道:“被夏玲月气走了哈哈哈哈…”他转头一看,疑道,“你那是什么?” 秋文悦塞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入口,吃得可香。夏皓轩见状跳过去,捞一个也塞自己嘴里。 “呕,是菜!” “不准吐!” 秋文悦眼睁睁看着自己叮嘱厨房用糯米面粉擀皮的大馅菜包子吧唧一声被吐在了地上,怒气暴涨,喝一声:“都给我出去!”老子今天要打小孩了! 丫鬟们犹豫着要不要走,又听她凶煞极了的一声吼,赶紧溜了,反正等会先生回来会管的~ 夏皓轩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心里慌得一匹,面上还跟她杠着,“怎么?娘都不管我,你还……哎呀!” 秋文悦拎起小鸡仔的后领提到自己桌前,往蒲团上一丢,夏皓轩跌下,跪趴在地上。 她扯过夏皓轩的蒲团坐下,努力压住火气,不能按着人头吃东西,讲道理,给他讲!道!理! 夏皓轩见她一脸要吃人的样子,瘪着嘴发抖,果真是鬼上身,原形毕露了吧…… “皓轩啊~”秋文悦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唤一声,夏皓轩抖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不吃菜呢?姐姐刚才吃过了,很好吃的,是不是还跟姐姐斗气呢?姐姐昨天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要不你再试试?” 她拿起一个包子凑到夏皓轩嘴边,夏皓轩别开脸,眉头皱得深深的。 “皓轩弟弟啊,不吃菜长不高的,你想想以后,你要是比淑女还矮,那多没面子啊~” 夏皓轩转过脸来,恨恨瞪她一眼,站起来要走。秋玲月把他按住,心想我再劝一句,不听算了,又不是我弟弟,关我屁事。 “姐姐已经尽力让厨房做得很好吃了,你吃了就会长高嘛,试试?这样以后就没人说你矮了,姐姐也不会说了,姐姐还给你道歉,对不起,不该说你矮。” 夏皓轩仍气鼓鼓地瞪着她,秋文悦看着他一脸倔强,心里骂道,活该小矮子! 瞪着她的一双眼突然冒出两颗泪,秋文悦一声:“卧槽?我可没欺负你啊????” 她慌里慌张要把他脸上的泪痕擦掉,夏皓轩赶忙拿袖子一抹脸,抬头张嘴,“啊——” 秋文悦愣了会,拿了个小包子塞进他嘴里,是要吃这个没错吧? “芽菜我不喜欢吃。”夏皓轩抬眼看天,就是不看她,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头,嘟囔道。 “害,我也不喜欢吃芽菜,感觉有股怪味,剁碎了应该会好点,明天让厨房这样搞。你再试试这个豇豆馅的。” 悦姐 “姐姐,你有没有长些的外衫嗳?这衫子穿着,教室里有冷气尚好,一出门就湿透了。” 秋文悦和她换回身体,把黏糊糊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道:“这叫外套,大热天的穿什么外套,你没见街上都穿的短袖短裤?你跟着那样穿呗。” 夏玲月抬手捂住自己领口,惊道:“那可不行,女子怎可裸露肢体?说来姐姐那地可真是民风开放。” 秋文悦一边看上课视频一边听她嘀嘀咕咕街上袒胸露乳的男子不守礼教、不知廉耻,她看都不敢看。 视频里老师讲到结课作业,再有三周就结课了,让他们不要拖到最后一晚来做。 秋文悦抠着头想,她满柜子的T恤运动裤,还能怎么折腾材质?再折腾也不能让运动风显得或温柔浪漫或冷酷无情,运动风就是运动风啊。 果然她不适合这个专业,要不转个专业吧?本来是考的油画专业,但是分数不够被调配到服装设计了…… 夏玲月见她看视频看得有些不耐烦,道:“姐姐,你柜中衣物都没什么样式可讲,要不你看看我这边的衣物,是否更适合你完成作业?” 秋文悦脑中灵光一闪,对她道:“聪明妹妹,我真恨不得跟你击掌!” 夏玲月得了夸奖,嘴边笑出两个小梨涡,她道:“那我现在去取衣服来姐姐看。” 秋文悦道:“不必麻烦,我直接过去好了。” 秋文悦换了过去,从夏玲月柜子里翻出一件又一件的古装长裙。她选定一件,问夏玲月道:“这件怎样?” 夏玲月看着它思索片刻,道:“这件的确是好看,不过姐姐是想要营造怎样的氛围呢?总不能照搬,需得要变换材质,那重点便不是衣物本身,而是姐姐的想法呀。” 秋文悦眨眨眼,感慨道:“玲月你是真的聪明,感觉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专业呢。” 夏玲月笑得灿烂,兴致昂扬同她讨论起了作业构思。 末了,秋文悦同她道:“之后你要是和夏皓轩还不对付,也别骂他矮,吵架归吵架,别人身攻击。” “哦……”夏玲月应一声,有些怅然。 秋文悦道:“害,别泄气啊,又不是再也不见了,平时聊聊天,偶尔过来吃吃零食啥的也不错啊。” “那姐姐可否帮我拍一下老师们的课?不论是服装设计还是服装史,亦或哲学,小女听也未曾听闻过的这些,真是十分有意思呢。老师也不像这边先生那样条条框框,只会讲些大道理让人心烦……” 秋文悦觉得每节课都拍,有点麻烦,又想了想那边先生的尿性,道:“……也好。” 翌日,秋文悦同夏皓轩吃着包子,问道:“怎么餐桌上不吃菜?我看你挺喜欢豇豆的呀。” 夏皓轩嘴里包着俩包子,嘟嘟囔囔道:“你是不知道,只要我一夹菜,娘亲就会讲什么,我家轩儿也会吃菜了呀,先前都不吃的呀~烦死人了!” 他讲到他娘亲,还捏着嗓子,把妇人的调笑模样学得惟妙惟肖,讲得秋文悦心有同感。 她拍拍夏皓轩肩膀道:“行吧,以后每天都课间补补,不要再跟姐姐耍小性子了,就算不高兴也不要拿自己身体赌气。” 夏皓轩咽下嘴里的包子,又去拿碟子里的。他拎着包子头上的小卷,旋来旋去,就是没往嘴里塞。秋文悦刚想让他别玩了,夏皓轩盯着自己提着的包子,忽然开口道:“你要走了吗?” “啥?”秋文悦心口一突。 “我知道你不是夏玲月,你是不是要走了,换夏玲月回来?” 秋文悦静了一息,问道:“你怎么知道?” “夏玲月我还不清楚?她自己都不懂事,怎可能同我道歉?” 夏皓轩语气里满满嫌弃,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秋文悦笑笑,道:“是啊。” “那你还来吗?” “有机会就来吧。” “你叫什么?” 秋文悦总怕她说实话,这小鬼转头就找他爹娘告状,又怕他是真没什么恶意,不跟他讲他又伤心。 “你要稍作区分的话,以后我来,就叫我悦姐,愉悦的悦。” 日常学习 秋文悦在这头拿支架架起了手机,开始录像。一头小卷毛的哲学老师握着书朝她点了点,用他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夸道:“这位同学心里肯定有非常明确的追求,不仅坐得这么前排,还会把上课内容录下来回去看,那些坐在后头的同学,不要再整天浑浑噩噩啦……” 秋文悦尬得要把课桌抠出一个洞,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头夏皓轩让丫鬟仆从退下,从夏玲月桌上端过小包子来吃。夏玲月见状,道:“怎么?还怕羞啊,要躲着人吃菜?” 夏皓轩噎了一下,凝滞片刻,默默把包子吃完了才道:“你还不如被鬼附身了!” 夏玲月闲闲道:“我那可不是被鬼附身了,我那是看你不爽故意踹你的。”说罢她冲他吐吐舌头。 眼见着就要同往常一般吵起来,夏皓轩却是默了默,走过去打了夏玲月一下,气鼓鼓道:“你让悦姐回来!你自己去投胎吧!讨厌鬼!” 夏皓轩是真生气,打得不轻。夏玲月手按在痛处,娇滴滴的样子,“你又说不过就打人…”嘀咕到一半听他那话,惊诧道,“…你让谁回来?” “悦姐!愉悦的悦!”夏皓轩冲她吼道。 秋文悦独自去上课,又独自下课去食堂,班上的妹子都花里胡哨的,和她根本不是一个画风,看来都是自愿学服装设计的漂亮妹妹。 她想到晚上回去有夏玲月陪她一起讨论作业,也不算一个人了。 她回到家拿起镜子,那边夏玲月已经等着了。她笑道:“没想到你挺爱学习,今天是你喜欢的哲学……” “不是,姐姐,你都和夏皓轩讲了?” 秋文悦愣了愣,脑子一转,想明白她说的是哪件事,回道:“不是,他自己猜出来了些什么。我也没和他说得太明白,只是他问我叫啥,我只让他叫我悦姐。” “怪不得呢。”夏玲月点点头,若有所思,忽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噗嗤”笑出声。 “夏皓轩以为姐姐你是鬼,我跟他讲悦姐去投胎了,他还急哭了哈哈哈~” 秋文悦张口无言。 “哦~之前你都是在我面前扮乖,原来是个坏蛋,总欺负你弟弟。” 夏玲月被拆穿了也不恼,摇头晃脑地冲她吐舌。 秋文悦自然不会像夏皓轩一样跟她计较,甚至想捏捏她的脸蛋。夏玲月的眉毛生得有些粗,随她爹,整个人看起来机灵又粉嫩,还有些英气。 她看着夏玲月得意的样子,道:“得了,就知道跟小屁孩溜嘴皮子,一点追求也没有,来学习!” 俩人交换身体。 夏玲月学习时还是很认真,现代用语和她那时的语言有出入,再加上哲学课上的部分词汇有特定内涵,她要听明白老师表达的意思有点吃力,便时不时要暂停下来思索片刻。 秋文悦旁观一阵,感到欣慰,这种像带了两个坏小孩步入正途的感觉又让她有些成就感。她打开夏玲月衣柜,研究起衣料质感以及配色。 周末会友 秋文悦坐了一个多小时地铁,到站站了会,便见从对面那班车跳下来一个森系女孩,那女孩跑过来跟她一个击掌,“秋兄弟好久不见!” 秋文悦后退一步,上下看她,“曹兄弟变化不小。” 曹蔓笑得羞涩,“偶尔,也淑女一下哈哈哈,不然整个宿舍就我是大老爷们。” “看来你舍友人还不错,我那边的真是奇葩……” 两人一路嘀嘀咕咕,商城也没好好逛,差不多到点进了一家火锅店,后一起回了曹蔓家。 开门,家里只有曹蔓他妈在看电视,听她妈道:“文悦来了啊,冰箱里有西瓜自己拿。” 秋文悦稍显拘束应了声,和曹蔓一起进了她那屋。 “给你看看我新学的把戏。” 曹蔓双臂大张,配合她宽大的森系裙子被空调风吹得飘舞,仿佛下一秒要施法了。只见她从书包里抽出一粉粉的盒子,盒子上有金光闪闪的六角召唤阵,再一翻开盖子,更是幽幽香气飘出。 “秋兄弟是想算姻缘还是事业啊?” 秋文悦没忍住笑出声,摆摆手让她随意。 “那小曹就为你算算姻缘好了~” 曹蔓指尖夹起一张张闪亮亮的塔罗牌摆在飘窗上,身上火锅味夹着牌的幽香一起飘进秋文悦鼻子里。秋文悦道:“你还涂指甲油了,精致!” 曹蔓啧了一声,“不要打断大师的占卜!” 秋文悦噤声,见她水光晶莹的淡粉色指甲和精致的塔罗牌相触,心想刚在火锅店的时候注意力都在八卦和肉上,倒没注意小曹这么精致了。 “正位的隐士,孤独、清高的智慧象征。” 秋文悦听得云里雾里,被她选中的牌上是一个欧风的老头提灯形象,算姻缘和智慧有什么关系? 曹蔓摇摇头道:“看来你是母胎单身,虽然心里对爱情怀有希望,但你又注重内在成长,正是迈向智慧的阶段,要是想谈恋爱,还得扩大一下交际圈~” “这不是万精油?这牌放任何一个学生身上都靠谱。” “嗳~话不能这么说,也有不是母胎单身的,这时候就要换个措辞了,那肯定就是吃过了爱情的苦,所以更注重独立自我~” “牛皮牛皮!”秋文悦抱拳,“看来曹兄弟已经摸清门路,由此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可千万别忘了秋小弟!” “那是自然!”曹蔓回礼。 是夜,她俩洗干净往床上一躺,又小声聊了一阵才安静下来。秋文悦睁着眼看着眼前灰蒙蒙的天花板,偶尔有车路过的灯光一晃而过。 不知道夏玲月在做什么,夏皓轩有没有老实吃包子…… 一觉睡到自然醒,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过,家里没人,曹蔓起来给她二人一人安排一桶泡面,看会电视就到了要返校的点。 回家不过一天的精致曹蔓已经换回了T恤老汉裤,她二人顶着明晃晃的太阳钻进地铁站,互道一声有缘再会,各自回校。 秋文悦回到自己租的小房子,第一件事就是去拿镜子,镜子那面没动静。她画了会作业再看看,还是没动静,疑惑抠头,去哪儿玩吗?天都黑了。 她洗完澡出来,躺床上敲镜子,“hello?夏玲月在吗?” 依旧没有反应,她嘀咕一声,“不是吧……” 难道魔镜能力耗尽,不能再联通古今了?她一手搭在镜面上,怅然若失地等着,等到迷迷糊糊快睡过去了,听到一声咕哝。 她猛地清醒,看向镜子,“夏玲月?” “唔……” 对面的人揉揉眼睛,秋文悦松口气,原来是睡过去了,从傍晚睡到现在,还挺能睡呵~ 夏玲月麻木地看着她,忽然嘴一瘪,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秋文悦一声:“卧槽?”这哭得突然的毛病还是家族性的? 夏日逸闻 那日下过一场小雨后,酷暑被浇熄了两分,夏玲月心血来潮要去街上看看胭脂水粉。 大丽城富庶繁华,街上少不了巡捕巡逻,夏玲月便只由一丫鬟跟随着出了门。 原本一切都好,风吹杨柳水澄清,然而天杀的登徒子将她衣服扯落大半…… “等会,那人故意的?”秋文悦心头邪火蹿升,就想上门打人。 夏玲月道:“倒也不是,那时我在逗弄路边小猫,未曾注意到马车驶来,那人许是为了拉我一把……” 秋文悦皱眉道:“衣服都扯掉了那就是故意的!” 夏玲月急道:“也不是都掉了!适才我说话着急,是肩头的外衫被拉下了!” “害~”秋文悦一脸不过如此的表情,“这边街上吊带你见得少了?拉下来再拉回去就好了呗,总比被马撞的好。” “我本也是这般宽慰自己的!没太当回事,奈何被那些嘴碎的小报当做艳闻写下来,更有好事者寻出我出身,如今满城都知道我夏玲月被人轻薄,我爹娘上门去讨说法,要将我嫁与那人,那人竟还不愿!我夏玲月如何受得这般屈辱!?” 秋文悦听得双目圆睁,夏玲月不是才十五岁?怎么还有狗仔写这种事??不过被扯了下衣服她爸妈就要把她嫁给那人???那人还不想娶夏玲月这样的漂亮小姑娘???? 到处都是知识盲区。 “为什么你爹娘要把你嫁给那人?” “不嫁又能如何呢?如今名声已经坏了,叫我给人做妾或是嫁些臭鱼烂虾,我宁可去死!” 哇哦~秋文悦内心惊叹,原来夏玲月脾气如此刚烈,她宽慰道:“大可不必!你不过是暂时被这件事困住了。不如换过来,去上上课,转移一下注意力,未来还很美好!我明天去帮你探探那人,别哭啦~” 翌日,夏玲月照常出现在书院。余香银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连讲课声音都放柔了许多,闲闲讲了些梅兰竹菊便叫他们休息。 下人呈上小食便退下,夏皓轩好奇看向夏玲月,此刻他可不敢去招惹她,却见夏玲月冲他一笑。 夏皓轩怔了会,跳起来扑过去,高兴唤道:“悦姐!你没去投胎!” 秋文悦笑得有些尴尬,摸了摸他的头,这小孩真把她当鬼了。 她同夏皓轩商量,等会让先生给他们放假两天,下午她带他出门去见识一下登徒子。 夏皓轩兴冲冲应下。 午后,秋文悦去到夏皓轩那院子,屏退了下人,问道:“有没有适合我的男装?” 夏皓轩答道:“哥哥长个长得快,有许些衣服都在我这边,留待我长大再穿,我去翻翻。” “这套应当合适。” 秋文悦从他手里接过白底绿衫的男装,想了想道:“我先回院子换身衣服,等会你来找我,带我出门。” 她转身要走,却被唤住,“等会,悦姐,要不要簪子?” 秋文悦摸摸脑壳,对哦,还有头发要改动。 于是先回房换了衣服,从夏玲月的梳妆盒里掏出眉粉画了画黑眼圈啥的,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水灵,再由夏皓轩指挥着盘了个勉强看得过去的发。 二人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 放风 夏皓轩站在街头,兴奋地跳了跳,抬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没有小厮跟着出门!” 秋文悦牵着他的手,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在这边,她也是第一次出门,满目新奇,不禁伸长脖子张望。 “哇…那边排好长队的是卖糕点吗?” “诶,皓轩,要不我们先去那家卖衣服的店逛逛?” “卧槽!真的有卖身葬父的!” 夏皓轩可不管她东张西望地对什么都好奇,满心都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登徒子瞎了眼要去惹夏玲月! 两人一路跑着,夏皓轩突然一个急刹,拉着她掉头就走。秋文悦疑惑道:“怎么了?” 夏皓轩目不斜视道:“别,别回头,父亲、哥哥都在,被看见就完了!” 秋文悦听罢也是心里一惊,老老实实跟着他转弯,踏上一座桥,到了桥的另一边,在柳叶的掩映下才敢往那门口堵了许多人的店铺望去。 “小报上写那登徒子便是这玲珑阁的店主。” “玲珑阁是做什么的?”秋文悦问道。 “卖些小玩意,我还在这家店买过九连环。” 夏皓轩从后腰抽出一把折扇,“啪”地打开,在胸前摇了摇。 秋文悦低头看他,她早就想把他身后那扇子抽出来用用,这天可热死了。 夏皓轩见她盯着自己,摇扇的手举高了些,道:“也给你扇扇?” 秋文悦干脆接过扇子,“我来吧。” 折扇扇动一阵阵风,夏皓轩蹭着风,心想,悦姐可比夏玲月会做人。 “他们还要闹多久,门口的看客都换了几波了。”秋文悦站得脚累,不禁不耐烦起来。 夏皓轩道:“爹怕是想闹得那店主现身了,允诺娶下夏玲月才肯罢休的,你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一共九个武夫,都是我家的,这可是大阵仗。可惜之前逛这店的时候没见着店主,这样堵着也看不见人啊……” 秋文悦已经由盯梢转为了放风状态,眼神飘忽四处打量。 天气晴好,河水倒映出蓝的天白的云,令人心情旷达。她晃了晃牵着她的那只小手,道:“干站着也没意思,要不去逛逛?” 夏皓轩又盯了会,似是终于死了心,道:“走吧。” 他二人往来时的路走去,秋文悦心里惦记着刚才一晃而过的衣服,那配色好像很符合她对这次作业的设想。 走到半途,又见那跪在街头穿短褂扎马尾的少年。 秋文悦开口道:“看看。”方向一转朝那少年走去。 烈日炎炎似火,少年被烤得发红,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臂膀往下流。他旁边的草席散发出一股咸鱼味,路人避之不及,只秋文悦探头往那草席里看。 夏皓轩忙把她往回拉,眼神制止她。秋文悦缩回脖子,反应过来她那样好像对死者不大尊敬。她对夏皓轩道:“有没有银子?” 少年耳朵动了动。 夏皓轩面露难色,“啊……这……” 秋文悦晃一下他手,道:“回去还你嘛。” 夏皓轩从袖口深处取出一个小荷包,抠抠嗦嗦掏出一串铜板递出去,银子就不给了,万一回去变成夏玲月,她赖账怎么办? “嘿,小伙子!” 秋文悦唤那少年一声。少年抬头,见有东西抛来,抬手接住。 秋文悦看见一双清澈如湖水的浅褐色眼睛,那双眼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她不禁嘀咕,“还挺靓仔。” 少年接了银子,麻利磕头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待我将父亲安葬,定为贵人当牛做马报答贵人!” 谢金泽 少年一阵感恩戴德后,询问起他二人家中住址,说是等他将父亲埋葬便上门为奴为仆。 秋文悦同夏皓轩对视。夏皓轩眉头皱着,眼神一晃,暗示她直接走人;秋文悦也是皱眉,眉梢一抬,意思她要把人收下,不过肯定是不能让人直接去府上的。 她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上门?” 少年答道:“不会太久,傍晚时分便可。” 秋文悦点头,左右看看,指着不远处的铺子道:“那我们就在那家云水茶楼等你,你先好好把你爹安葬了。” 少年告辞了二人,推着破旧的板车走远。夏皓轩这才道:“悦姐若是发善心,银子也给他了,又何必收下这人,甚是麻烦…” 秋文悦拉起他往前走,边走边道:“你看他那么穷,年纪又不大,长得还不错,要是不帮一把,任他在外漂泊,以后长歪了岂不是可惜?” 夏皓轩笑道:“哦~悦姐就是看他生得好看,那要是丑的悦姐就不把人收下了吗?” “那可不好说…”她垂眼看向夏皓轩,“你要是长得丑点,我也懒得管你。” 夏皓轩听她这样说,心里反而一喜,被悦姐夸了~他走路也轻快了几分。秋文悦却暗暗感慨,她就是这样一个肤浅的人~ 秋文悦逛了许多衣服铺子,都是只看不买,看得夏皓轩都忍不住要帮她掏钱了,即便这样,她还是只看看。 天色渐昏,他二人坐在云水茶楼二楼,炽阳余辉将面前茶盏镀上一层金色,夏皓轩啄一口金灿灿的茶水,道:“悦姐,你说那人是不是骗钱的啊?说不准已经跑路了。” “那不正好,省麻烦了。”她托着下巴看下方行人来往,忽见一扎马尾的半大少年披着金光跑来。她下巴一扬道:“人来了,不是骗钱的。” 秋文悦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跟夏皓轩一起走着,少年在后头跟着,也不多话。秋文悦回头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默了默,道:“金泽,谢金泽。” 夏皓轩随口道:“名字挺大气,像是大户人家给起的名。” 谢金泽看他一眼,垂了眼皮,只管跟着。 前面便是转角,夏皓轩刹住步子,小心翼翼探头看去,惊喜道:“还在还在!” 端着手臂看自家武夫同那伙计掰扯的夏元枫听三声尖锐短促的口哨,略一迟疑,上前同父亲耳语两句,便从人群中抽身,循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而去。 刚过转角,就见一小孩对着他嬉皮笑脸地唤哥哥。夏元枫疑道:“你怎么在这?石头呢?” 石头是时常跟着夏皓轩的小厮。夏皓轩不答,拉着他往一僻静巷子里钻去。这样哥哥就算骂他们,也不会引来路人旁观。 夏元枫见着巷子里两人,开口便是:“玲月你怎么扮成这样?怎还同个陌生男子一道?” 谢金泽睁着他浅褐色的清澈眸子,满脸无辜;夏皓轩背着双手,垂头不语;秋文悦挖了挖耳朵,不耐烦地听夏元枫念叨责备。 烈女 “你前些日子惹出的祸端还没消,这下又跑出来,还同个男子一道,你可知若是再传出些风言风语,便是给那玲珑阁的老板推脱的借口!” 夏皓轩垂着头,心想哥哥跟父亲是越来越像了。 谢金泽听出些不对劲,侧眼打量将他买下的小公子,只见他眉眼间烦躁不掩,浑身都是不服管教的样子。 夏元枫被她这狂傲的作态激得上了火气,骂得更是直白。 “你还横?哥是害你吗?哥是为你好!名声坏了就乖乖待在家里,老实在家几天让那老板也以为你是个安分的,自然也就应下这桩婚事,再任性下去,你后半生可如何是好?!” 夏元枫见她油盐不进,转而对谢金泽道,“哪来的野小子,看什么看!自己走!”说罢抬手要把人赶走。 “嗳!你别动他!”秋文悦烦躁地拍下他冲谢金泽而去的手。 夏元枫质问他和她的关系,她答是买下来保护她的打手,这样她出门有护卫,也安全……夏元枫听她满口歪理,又念叨起没人要她,她嫁不出去,以后完了啥啥啥…… 秋文悦本就被下午的日头晒得有些晕,又听夏元枫唐僧念经一般喋喋不休,满口贞洁女德,她心口憋着气无处可撒。 她尝试几次想和夏元枫友好沟通,都是刚开口就被打断。憋无可憋,她垂头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夏元枫的旧衣。 夏元枫见她低头,以为她想明白自身的过错,刚想缓和口气安抚一番,却见她左右看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突然,她猛地抬手,宽大袖口被她一捞便捞到了领口,从胳膊一直露到锁骨。 只听她猖狂道:“不就是个肩膀吗?现在我整条胳膊都被他看了,让他以后娶我咯,上门女婿也不怕他嫌我名声坏了待我不好!” 夏元枫瞠目结舌,谢金泽双目圆睁,夏皓轩目瞪口呆。 僻静的巷子里针落可闻。 静了三息,夏元枫粗暴地将她袖口拉下,挡住大片肌肤,谢金泽这才反应过来,盯着自己脚尖,眼神无处安放。夏皓轩背在身后的手则偷偷翘起了大拇指,悦姐当得起“生猛”一词,这事还是不要让夏玲月知晓的好,不然怕是会哭昏过去。 夏元枫毕竟才十七岁,见过的世面还是不够多,发觉硬不过自家妹子,也只得帮着她遮掩。 秋文悦同夏皓轩先偷摸回去,夏元枫领着人从大门进去,说是街上见这小孩可怜,买下来跟府上武夫一起学武,日后也好跟着保护玲月。徐锦兰问他为何不直接派个现成的武夫保护夏玲月,夏元枫急躁回道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夫哪比得上从小养成的护卫,徐锦兰也就不多问了。 夏元枫交代完了,大步往后院而去,直接逮住秋文悦,威胁道:“你别想真嫁给那野小子,爹不同意我也不同意!你最好只是看他可怜想将他当弟弟一般对待,你若是动了旁的心思,当心我打断他的腿!” 秋文悦耸耸肩,一脸云淡风轻。 夏元枫又气又无奈,拂袖而去。秋文悦看着他背影,心想这人还挺护短呵,她动了歪心思,干嘛要打断别人的腿? 入府 谢金泽由一小厮领着去到练武场,满院赤膊的壮实男子舞出剑光晃得人眼花,或是拳脚相向,破空声阵阵。 小厮朝一旁端着手臂旁观的男子道:“雷哥,这人日后就归你管了。” 被唤作“雷哥”的男子视线瞟过来,谢金泽不由得退了半步。 李云雷侧过身面朝他二人,上下打量起谢金泽。十四五岁的模样,穿得破烂,浑身没几两肉,膀子倒是有些精肉,五官端正还有些精致好看。 李云雷不禁笑道:“哪儿收来的小子?这模样做个看门小厮装装门面还差不多,给我有什么用?” 小厮凑过去和李云雷小声道:“雷哥你也晓得前几日小姐闯祸了,大公子关心小姐得紧,想着给安排个护卫,又嫌府上的兄弟们五大三粗的,怕给小姐冲撞了,这不收了个斯文的,练练也能冲个打手……” 李云雷挥挥手,“也行也行。”他转头对谢金泽道,“多大了小子?” “十七…” 李云雷登时笑了,“十七还是这小身板,那得好好补补,正好咱们院的伙食好着。过来吧,我带你熟悉熟悉。” 谢金泽见着满院子的武夫心底发怵,叫他做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的,扎了一早上马步,也不敢叫苦叫累。 吃过午饭冲了个凉,他倒在自己的床上,对于等会又要接着去打基本功,内心抵触。他看着这个昏暗的小房间,虽然又小又暗,但也是他住过最干净整洁的房子了,也不需要和一群人挤通铺,或许是因为武夫气盛,怕住一起平时闹矛盾,便都隔开了。 他想着些事,沉沉睡去,待到被人唤醒,他皱起脸,满心不情愿地起身,却听那人道:“小公子唤你去陪他过过招。” 小厮带着他穿庭过院,他四下打量,这府上可真够大的。他被领到小公子的院子,小公子把人都屏退了,又带着他走过长长亭廊,到了一个种满花木环流水的庭院。 他默默跟在小公子身后,却越发觉得不对,若有似无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小公子敲了敲那紧闭的房门,里面传来闲散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戴翠玉耳环别珠钗的女子撞入他眸中。 她见着他也有些楞怔,不过片刻就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拔出了头上的钗子,满头青丝如瀑散落下来。 她在梳妆镜前坐下,小公子招呼他进去,他迟疑一阵踏过那道门槛。见小公子教她如何盘发,他这才看清她穿的是男子的衣服。 “月姐,脑袋后面有几缕头发没扎上。” “月姐,这鼓起来了。” 听小厮说小姐名玲月,夏玲月。 小姐双手撑在桌上,抱怨道:“手都给我举累了,这头发也太长了,歇会再扎~” 这般真不像个大家闺秀,他忽然想起昨日,脸上发烧。他正神思飘忽,听小姐道:“嗳!金泽,我看你头发扎得挺好的,你来!” “哦…哦……” 他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木梳,梳在顺滑的发上,每一次梳动都带起一阵香风。 他为她戴上发冠,插上玉簪,退后两步恭敬道:“小姐,已经好了。” 她背对着他,他从镜子里看见她也在看他。她一笑,道:“金泽,你穿这短打还挺精神,有十五了吗?” “……小的…十七了。” 他看见小姐扭过头来,看看他,又朝小公子看去,不知为何,小公子脸上隐隐有喜色? 玲珑阁 昨日夏家上下去闹过一通,玲珑阁的人出面了,说是过几日会有人上门同夏家协商婚事,那今日玲珑阁门口怕是不会堵人了。 夏皓轩打头,秋文悦和谢金泽二人紧随其后。谢金泽见他二人鬼鬼祟祟好似做贼,忍了半晌才问道:“小姐、公子这是做什么?” 夏皓轩理所当然道:“出门玩啊!” 秋文悦本也理所当然这样想,后一转念,道:“对哦,也没问过你,你是想跟我们一道出门玩还是想去练武?” 谢金泽楞楞道:“我,自个选吗?” 秋文悦点头,夏皓轩插嘴道:“废话,能出门玩谁要练武!” 秋文悦不轻不重给他脑袋上一个爆栗,又冲谢金泽扬了扬下巴,让他自己说。 谢金泽自然是选了同他们一道。出了门,夏皓轩对着后门犯难,虽说这处僻静,但他也怕有人溜进去做坏事,那他们偷摸出门的事也难保不被发现。 谢金泽自告奋勇从里面把门栓上,再翻出门。两米多高的墙,也不知他怎么爬上去的,也没见着多辛苦,他已经坐在墙头,冲他们笑一下,纵身跳了下来。 夏皓轩连连拍掌。秋文悦心里也不禁赞他好身手,她恍惚从他身上看出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倒不见了之前那种怯懦虚弱的模样,可能他父亲去世之前,他也是村里的孩子王吧,世事无常啊~ 秋文悦感慨着,被夏皓轩拉着手一路小跑往玲珑阁的方向而去。 正是下午做生意的时候,玲珑阁的门却只开了两扇,一副关门歇业的样子。一行三人入内,伙计见状松口气,仨小孩,可算不是来看热闹的了,今天能不能开张就指望这仨人了~ 夏皓轩已经把此行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同谢金泽讲起万花筒怎么玩,语气中不无炫耀之意,谢金泽道是那边的草蚱蜢他也会编。秋文悦转了一圈,指指楼梯对伙计道:“我能上去看看吗?” 伙计面露为难,道:“上头是些人偶,不卖路人…倒也不是不能看,不过老板在上头歇息,公子要不等小的通传一声?” 秋文悦听那登徒子在上头,哪里还会等他通传,再说通传之后老板拒绝,难道她就会不上去了吗? 她道:“他歇他的,我小声一点就行了。”说罢一步跨上三级阶梯,五六步就上去了,伙计甚至没来得及拦。 她站在楼梯口,满屋子大大小小的人偶中,一男子埋头摆弄着其中一个人偶。那人逆着光,面容模糊,专注认真的劲却从身上透出来。 秋文悦往前走了几步,他始终没注意到来人了。秋文悦心急火燎地想看看他长啥样,夏玲月说事发当时慌乱,她忘了那人长相,现在人就在眼前,怎么还不抬头给爸爸看看呢!!! 她噔噔噔往前,故意走出些声响,到了他桌前。他惊觉,整个人抖了两抖,手上的刻刀往前一窜扎进肉里,血登时冒了出来。 他抬头似乎是要发火。秋文悦眼睁睁看他眉间凶意一点点散去,勉强勾起嘴角笑着问她有何事,脸上还隐约有愤愤之意。 秋文悦暗戳戳给人打起了分,斯斯文文的一人,涵养也还好,再加上她害得人伤了指头,先打个7.5分吧~再问问他为什么不想娶夏玲月,看看他秉性…不过这种问题,要混熟了才方便问吧…… 正在思索时,楼梯一阵脚步声,夏皓轩、谢金泽两个跑上来。秋文悦眼前一亮,两个小鬼贪玩,正好照顾他家生意,钱砸得多,自然就和老板熟了! 林子睿 “哇,好多木偶人!” 夏皓轩伸手要去将一旁货架上的人偶抱下来,那人偶有半个他那么大,面目雕刻得如同真人,披散的头发亮泽如丝。 秋文悦琢磨着这年头没有人造的毛发,那满屋的人偶头上岂不都是活人的头发?她心底有些发毛,这人难道有什么怪癖? 那人突然发声喝止夏皓轩,夏皓轩不满道:“不过是个木头人,要多少银子,本公子买下来就是了!” 那人甚是高傲地道一声:“不卖。” 夏皓轩只道:“本公子还不稀罕买!这花花绿绿的买回去我还嫌家里沾了土气,乡巴佬才买!” 诚然,这满屋子人偶穿着的衣服是有些直男审美,但秋文悦还要和这老板打好关系,看看是怎样一个怪人,千万别让小鬼把人给得罪了。 “皓轩!怎么说话的?” 她背对老板,拼命给他使眼色,夏皓轩这才恍然大悟,看什么木头人,看登徒子啊! 夏皓轩一双眼直勾勾盯向老板,老板心里莫名其妙,怎上来几个怪人,青松也没说将人拦住。 他刚想唤青松上来送客,那看着最年长的公子哥转头来冲他道歉,他也懒得应付,却听那公子哥接着道:“老板手艺超绝,可惜木偶身上的衣服却有些欠缺,何不请个裁缝?” 他想,也不是没请过好手艺的裁缝,可惜那裁缝始终是商人,不讲个情趣,将他精心雕刻的人偶当个不值钱的小玩意那样摆弄,他怎么看得过去?因此那之后也就不愿假借他人之手了。 这些话自然是不会同个路人讲的,他刚准备敷衍过去,那公子哥竟开始自荐。 他上下打量他,看穿着不像缺银子的主,公子哥会做裁缝的活计,难不成也同他一般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他总觉得有些巧了,像是直冲着他来的,他这万年不进人的阁楼怎的就突然冒出来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怎的这公子哥还偏生会做衣服,还偏想做他这人偶的衣服?他想想前几日的事,心下了然,恐怕是夏家派人来试探他的。 琢磨再三,夏家物色好了送上门的裁缝,为何不要?夏家千金他是不会娶的,裁缝是要留下的,偏要让他家算盘落空。 “那你便试试吧。你叫什么?” 秋文悦呆了呆,这么容易?她就顺口一提,没抱什么希望,看来老板真缺裁缝。 “在下邱文岳,文笔的文,山岳的岳。” “我姓林,名子睿。” “日后就多仰仗林老板了!” 夏皓轩挠头,悦姐要来玲珑阁做伙计了? 秋文悦客套完了,这才想起后头两个,“老板这是我两个弟弟,邱皓轩,邱金泽。” 对着光的摆的两张长桌上,一边是满桌的刻刀木头,一边堆满了布匹量尺。林子睿让人去隔壁桌做一件男子衣服出来,顺便将一人偶摆在了那桌上。 秋文悦没急着摆弄那人偶,看着人偶构思起要做件怎样的衣服。她看看桌上布匹,再在一旁的货架上翻找一番,道:“老板,有没有素一点的布?” 林子睿本人斯文素雅,没想到屯的布一匹赛一匹的花哨。林子睿有种人被窥见自身隐秘还被当场揭穿的窘迫,脸上略热了热,冷声道:“没有。” 秋文悦叫上夏皓轩、谢金泽两个要去街上逛逛挑选布匹,楼梯下到一半,她回头道:“老板,报销吗?” 逆着光的林子睿看不清脸色,只见他顿了片刻,抛来一东西。秋文悦接了,见是一粒银子,赞一声:“老板阔绰!” 要知道夏皓轩都舍不得给她银子,林老板出手是相当的豪气了~ 三人行 “悦姐,那地儿好无聊嗳~这登徒子也没比旁人多长两只手或是两只眼,没甚好看,咱们要不去玩吧。” 秋文悦搭着他肩膀道:“那不行,我还要和他多相处一阵,看他为人如何。你要是觉得无聊,下次我去玲珑阁你就在家里怎么样?” 夏皓轩一听她要独自出门丢他一个在家,当即道:“那不行!悦姐一个人去那玲珑阁我可不放心!我们得在旁边盯着,保护悦姐,是吧金泽!” 他回头看向谢金泽,这人已经十七了,看上去还没夏玲月年纪大。虽说他之前跟家里人赌气对着干,但心里却对自己这小个子是十分着急焦心的,对于同样小个子的谢金泽,他颇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因此也想着照顾他一些。 谢金泽讷讷点头,秋文悦指着一铺子道:“今天排的队不长。” 她买下一堆精致糕点,让老板给了三四个纸包,分作四份。谢金泽接过他那一份,盯着纸包里各式糕点,半晌不动。 秋文悦尝了尝,赞道:“果然好吃,比你家的厨子手艺好。” 一旁塞了满口的夏皓轩呜呜应和,只谢金泽在走神。两人都看向他,他这才回神。秋文悦走上前,拍拍他肩膀没说话;夏皓轩够不到他肩膀,转而拍了拍他后背,道:“多吃点,悦姐说营养均衡就能长高。” 三人满载而归,林子睿见他三个一边吃东西一边聊着走上来,仿佛当他这处是集市,沉沉叹了口气。 夏皓轩捡了俩小板凳,拉谢金泽坐下,和他看起了刚街边买的话本子。 秋文悦往林子睿桌上放一包糕点,道是吃点甜的补补血。林子睿手上的口子只用布条潦草包了两圈,看样子平时刻木头没少伤着手,便也不太在意。 她给木偶人量了尺寸,裁几块布下来,搭在人偶上比划一下看看。正巧林子睿起身活动筋骨,见着人偶上的几块布,撇了撇嘴,花布怎么了?这素一点的布…它还确实看着灵气些…… 忙活一通,秋文悦卡在了某个步骤。天色已暗,她道是家里还给她安排了先生授课,隔五日休两日,五日后再来。林子睿点点头,没说什么。 三人踏着晚霞而归,夏皓轩拉着秋文悦的手,蹦跳着跟她讲话本子上三头六臂的神人,谢金泽也安静听着。 夏皓轩突然抬手指着谢金泽道:“悦姐,他不识字,还要我念给他听。” 秋文悦看出谢金泽有些难为情,晃晃夏皓轩同她牵着的手道:“别用手指着人,不礼貌。金泽不识字,以后你就教他就好了,明天让他跟我们一起上课。” 是以,谢金泽在夏府内忙得不可开交,忙着识字,忙着听先生授课,忙着习武,忙着吃包子长高。 秋文悦也忙,她好不容易学会了缝纫机,结果这地没得用,她只能到处找视频学手缝技巧,还要补课做作业。 秋文悦被绣花针扎的时候,夏玲月总在旁边跟她讲她又看见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秋文悦嘬着手指回她:“什么龙吟?那是飞机的声音吧,你搜一下呢。” 金缕衣 指导谢金泽识字这事,夏皓轩初初觉得新鲜,两天之后就把这事甩给了秋文悦。 又是一日课间,秋文悦提笔写下三个大字,略感汗颜。她字写得这么丑,可千万别把人带歪了,但愿谢金泽自个觉悟高。 她挽着袖子,将笔归位,偷瞟了谢金泽脸色,这小孩不识字应该也看不出字的美丑。只见他盯着她刚写下的三个字,神情专注,好看的浅色瞳眸微动,似乎在默记笔画。 他伸手指向其中一个字,“这个字我在先生发的册子里见过,当时不知什么意思,原来就是我名字里的字。” 谢金泽往后探身,从自己的桌上取来册子,翻到第一页,指着一个小字念给秋文悦,“金。” “对,金。”秋文悦点头,笑道,“原来你还会预习功课,够上进!” 她抬手去摸他头,谢金泽偏头躲开,她心想还是夏皓轩乖,头的高度也刚好,不给摸就不给摸吧,等会揉夏皓轩去。 他又问她,他这“金”字所嵌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大意便是叫你珍惜时光吧。” 微风习习,带动书院里草木飒飒作响,连着他们头顶支着的大伞也动作。秋文悦身处晃动的伞影内,心头生出淡淡一股闲适安逸的感觉。 “就好比现在,你我正处在年少好时光,要是把这好时光拿去追名逐利,就有些可惜了。金钱会懵蒙蔽人的双眼,你追着金钱去了,就看不见自己身处在怎样一个好年华,看不见身边一草一木,也看不见身边的值得珍惜的人……” “是这样吗?”谢金泽认真听着,眸中稍显迷惘,“小姐不想要金子吗?” “好问题!”秋文悦拍着他肩膀道,“怎么可能有人不想要金子哈哈哈,但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都是命,得不到的东西就别整天幻想折磨自己了。不是还有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多难挣?颜如玉多难追?书里全都有,多看书吧小老弟。” 谢金泽字不识得几个,听她这样讲话也就十分吃力,看起来呆呆的,不管听没听懂,倒也认真应下了。他忽然一笑,道:“小姐好厉害,我从前以为女子便只会缝补衣服,绣荷包之类,从没想过会有小姐这样的人物。” 秋文悦听得有些飘,不好意思摆手道:“没有啦~我算不得什么人物啦~只是多背了几首诗而已~” 她尚且谦虚着,听一阵急急跑步声传来。夏皓轩跑进书院,将她从蒲团上拉起来,神情兴奋,“悦姐!登徒子家派人来下聘了!” 秋文悦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夏玲月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会高兴还是不高兴,也没听进夏皓轩接下来说的什么,就被他拉着往正堂跑去。 他两个站在与正堂只一门之隔的后院,眼睛往门缝里钻。 夏皓轩小声道:“整整十二担聘礼,大户人家啊,夏玲月撞大运了!” 正堂前乱七八糟摆着的箱子上红艳艳的绣球晃得人眼花,晃得秋文悦心烦意乱,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她耐心听着前头两个老头商议,好在夏家老头说夏玲月年纪小了,怎么着也得等到年满十六才能出嫁,她这才松一口气。 她刚放下心,有人在耳边道:“我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莫惜金缕衣了,相比贵重的聘礼,小姐还是更想待在家里读书、陪小公子玩、教我习字,对吗?” 秋文悦猛回头,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手搭着他肩膀,压低声音抱怨道:“你吓死我了,金泽,怎么走路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 谢金泽不好意思地笑笑。夏皓轩拉了拉秋文悦袖子,说去问问管家这家人什么来历。 他三人绕了个圈子,去正门寻到管家,管家道:“林姓,这么阔气的人家,怕是那家……” “哪家?”秋文悦、夏皓轩两个急急问道。 “就城主一家。” 雨后散步 秋文悦一针一线地缝着两片布,身旁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林子睿起身动了动,浑身筋骨作响。 她回头见他站在窗前,拿着把扇子在胸前摇,正是搭话的好机会。 “老板,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林子睿摇扇的手僵住,两息后才听他似是咬牙切齿地道:“没有的事。” “没有?城主府派人上夏府提亲的事,满城都知道了,我听说老板之前和夏家小姐有段姻缘来着,难道是城主蹿出来抢亲?” 没听到应声,她正想开口再问,冷不防头上被敲打一下,林子睿的声音在头顶乍响:“不该你管的事儿别管,老实缝衣服。” 秋文悦小声道:“没管你啊。” 她仰头,眼睛和他投下的严厉视线对上:“老板,你是城主家的儿子吗?” 林子睿伸手狠掐住她脸,恶声恶气道:“还问!” 秋文悦猛缩脖子,捂着被掐的那边脸,心中有丝怪异感觉,忽又释怀,林子睿当她是个男的,他是真的气不过来掐她,算不得调戏。 她复又埋头缝衣,阁楼内安静得有些沉闷。林子睿忽道:“昨夜下过场雨,今日外头虽还明晃晃的,也不炎热,陪我出去走走罢。” 秋文悦心头又冒出来那种怪异的感觉,然而也应下了。 先是她领着人往繁华处走,在一说书楼前停驻片刻,见里面热闹非常,夏皓轩、谢金泽两个被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引去了注意力,她一想就让他两个待这吧;后便是林子睿领着她往河边走,悠闲散步。 如此悠闲,秋文悦自然抓住机会又问到他为什么谈起婚事这样不情不愿的样子。她料想林子睿没这么容易松口的,然而许是这天气令人心情愉悦,又许是林老板心事太多无处倾诉,他道:“我有意中人,不过父亲不允。” 秋文悦支起了耳朵,问道:“哪家姑娘啊?她家里情况不好吗?” 林子睿笑了笑,阳光自头顶柳叶间横穿,洒下光斑照得他微弯嘴角泛起柔光,“是个舞刀弄枪的。” “哦…侠女啊,那她现在人呢?” “跟我闹呢,不知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秋文悦眨巴眨巴眼,心头荡开仿佛看到武侠小说荡气回肠绝美凄婉爱情的涟漪。她斟酌字句要开口安抚一番时,从河上吹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柳叶打着旋落下。 林子睿今日穿了身天青色长袍,转身时带动领口的浅金色绣纹隐隐发光。他抬手从她头顶摘下一片柳叶,秋文悦脑子轰地炸响,这场景,这氛围,这动作,林老板当真不是在撩她??? 她装作无事继续往前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这张脸长这样,很难不被认出来是女的,他和他喜欢那人又好像吵架分手了。 俗话说得好,没有忘不了的前任,只有找不到的下家,林老板也是有觉悟的人,没有在一棵树上死磕,这不立马就撩上了身边可撩的人?看样子他应该没认出她这身体就是他要与之成亲那人的,不然顺水推舟岂不更好? 授受不亲 秋文悦讲林子睿人还不错,让夏玲月有空自己去接触接触。 夏玲月百无聊赖听余香银讲课,左右看看,先前一个小鬼就罢了,现下又多一个,还得教他习字。没办法,谁叫悦姐将人托付给她了,好在这次的先生不教她为人妻为人母的道理,讲的课也勉强能听进去。 待到仆人将两碟小食呈上,院子里只剩下他三人,夏皓轩、谢金泽各领了自己那份包子。 谢金泽嘴里塞着包子,一手拿碟子一手操起蒲团,他将蒲团丢到夏玲月身旁,坐了过去。 夏玲月正持笔写字,忽有人凑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热气。她往一旁躲去,脸色一厉道:“谁让你坐这么近的?字不识得,总晓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谢金泽被包子噎住,涨得满脸通红,想发火又觉不妥当,想撂挑子走人又觉得自个没那个身份,坐在原地无所适从。 他红着脸呆坐许久,还是夏皓轩来将他拉走,他看见夏皓轩冲小姐翻了个白眼,小姐亦回了个白眼。 为何他姐弟两个看起来也不对付,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他将他拉到院外的亭廊内,在长椅上坐下。夏皓轩半边脸还包着包子,嘟嘟囔囔同他道:“嘴毒是吧?她就这个德行。” 夏皓轩见他一脸枉然,凑上去在他耳边道:“我偷偷跟你讲,你别告诉别人哦,这个是夏玲月,前些日子那个是悦姐。悦姐是只鬼,不过悦姐是个好鬼,偶尔会来看看我,陪我玩,包子也是她特意吩咐下去为我安排的……” 谢金泽大睁着双眼,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是那么回事。他每日多了分提心吊胆,然而府上再无旁的神神鬼鬼的事,除去小姐变得娇纵些,日子也就那么平淡地过去。他不时会想念之前那个悦姐,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再见会不会还和之前一样,小姐照顾着小公子和他两个,他们三人一同溜出府玩。 一晃五日过去,夏玲月乔装打扮一番,只叫上谢金泽,同他一起偷溜出门。 她站在玲珑阁前,稍有些忐忑,上得二楼,见着林子睿,才将他同记忆中拉下她外衫的浪荡子合上,长得倒是斯文清秀。 夏玲月从乱成一团的桌上理出头绪,接手上次秋文悦缝剩下的。她专注缝衣,林子睿忽出声询问道:“今次你弟弟为何跟个侍卫一般搁那杵着?他犯什么事了吗?” 夏玲月尴尬笑笑道:“没什么事,他不好好习字,小罚一下。那个…金泽,你自去玩吧,稍晚来接我。” 林子睿觉得她今日有些许怪异,也不像前几次那般老板老板的唤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懒得过问,也便由她去了。 夏玲月缝完衣服将之套在人偶身上,林子睿凑过来看,她往一旁避了两步,眉头浅浅皱着。 林子睿低头嗅了嗅,问道:“我身上有异味还是怎的?你为何避让我?” 夏玲月垂目玩着手指,林子睿见状,道:“若是你今日有烦心事,那便先回去歇着。衣服不错,不过半月才出一件太慢了,这有个废偶,你拿回去,在家也做做。” 交换 夏玲月央着秋文悦换过来,秋文悦横竖不同意。 她讲她不习惯同个陌生男子接触,应付不来林子睿,秋文悦摇头;她讲她同夏皓轩不对付,夏皓轩嚷嚷着要悦姐,秋文悦眼神放空了一瞬,仍是摇头;她又气又无奈道:“谢金泽呢?人总是你领回来的,悦姐该管管他吧,我同他也相处不好!” 秋文悦看着镜子里的小女孩一脸怒容,她表情纠结憋了半天才开口道:“林子睿……你们早晚会成亲,应付不来让我去应付算怎么回事?我也是花季少女好吧?” 夏玲月脑子愣是转了几个弯才听懂她言外之意,怔怔道:“悦姐你喜欢林子睿?” 秋文悦忙摇手道:“不至于不至于,统共也就见了三四次,相处不过两天功夫,最多算有个好感,可别让我再去应付你未婚夫了,我不想后期发展往狗血方面进行。” 夏玲月听罢沉默,她思索一阵,道:“无妨,悦姐若是喜欢林子睿便放心大胆地去喜欢,你二人若是相处融洽,这人便是悦姐的了,若是不融洽,日后推了这门婚事也行!” 秋文悦:????????? “什么叫推了这门婚事?你不怕以后嫁个烂鱼臭虾了???” 夏玲月白眼一翻道:“嫁什么嫁?不婚不育保平安,老娘单身多自在!” “哈?”秋文悦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手机,小姑娘平时拿她手机看什么了? 玲珑阁前,秋文悦将手上折扇收起又甩开,玩得啪啪作响。她有些恍惚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帮夏玲月来看她未婚夫的人品,为什么变成了被夏玲月推着去勇敢追爱? 什么狗屁追爱?她本来就对斯文这款感兴趣,相处下来是有些心动,以后不见这人也就没事了,偏偏…… 一只手忽然搭上她肩膀,她脖子一缩,回头就是林子睿那张俊秀的脸。原本数日不见已十分模糊的悸动又开始泛滥,且这次泛滥得没什么愧疚感,血色便一路从脸蔓延到了脖根。 “来啦,今日心情可好些?”林子睿招呼一声,见她脸色发红,抬手去探她额头,“怎么?病了?快进去,别晒中暑了。” 秋文悦诧异他突然的举动,轻轻覆在额上的手令她心口猛跳,楞楞跟着人进去了。 林子睿招呼青松添上茶水,后招呼秋文悦过去,同她讲起了下件衣物他想要的样式。 他一边讲着,却疑惑之前能说会道想法颇多的邱文岳哪儿去了,整个人似乎有点呆傻。 林子睿蜷起食指并中指敲在她脑门上,淡笑道:“你这是恋上哪家姑娘还是怎的?魂不守舍的,醒醒,干活了。” 秋文悦不接话,揉揉脑门转身坐回了自己那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小跑着上楼来,脆生生的声音道:“哥,走了,还要回家用饭呢!” 秋文悦抬头见着夏皓轩、谢金泽两个,收拾收拾东西起身离去,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道了声:“老板再见。” 林子睿猛一听着她又唤他这声“老板”,莫名有些舒心,笑着道:“行,你先走,回去有空也做点东西出来,别偷懒。” 秋千 父亲要账本要得急,夏元枫回来一趟晚饭都来不及吃一口,便又要匆匆出门。远远地瞧着一群人担着些木头过来,看样子是要往他家后门去,正巧管家同他一道在门口张望,他便问了问。 原来是夏皓轩闹着要在府上搭一个秋千玩乐,他不禁骂道:“臭小子,肯定又跑出去玩了,见着外头的稀奇玩意都要往家里搬!” 他想着晚上回来将夏皓轩训一顿,管家却道:“公子,老奴想起一事。这两日总见着一男子在周遭转悠,老奴本想问他一问,他见有人朝他去又自个走了,甚是可疑,老奴怕他居心不轨,要不上报给老爷?” 夏元枫默了默,近日发生的事不少,也不知是哪边的人,他摆摆手道:“先别报给我爹,爹他最近为了铁矿那边已经够操心了,先派府上几个兄弟盯着。” 搭秋千的位置定在了他们读书的院子,毕竟那么多的课间时间不能浪费了。 夏皓轩和先生混熟了,知道他是个好脾气的,抱着他腰耍赖,要他同自己一起荡,余香银被缠得没法子但仍端着先生的稳重架子。这时夏皓轩招呼道:“悦姐帮我!” 余香银眼睁睁看着夏家小姐越走越近,他不去直视她姣好面容,垂眼却见十五岁的少女腰身被珍珠链子勾勒出来。满是圣贤书的脑子生出些旖旎念头,自然一退再退,最后却是被她一把推倒,屁股被摇晃的椅子兜住。 夏皓轩麻溜爬上椅子,拉了秋文悦坐在他另一边,谢金泽推着三人荡得老高。 谢金泽见先生慌乱样子不禁发笑。余香银偏头,满脸无奈地看向秋文悦,秋文悦似乎为捉弄了他十分得意,笑得一点女子的矜持也没有。 余香银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目光看向院中草木,念了一句:“晴日暖风生麦气,绿荫幽草胜花时。” “哎哟!先生别念了!” 余香银两指敲在作痛苦状的夏皓轩头上。 粗糙的木材被布绳一圈圈缠绕,不至于刺破娇嫩的手指或是挂烂金贵的衣服,谢金泽一手在秋千背的木杆上轻拍了拍,坐回自己的位置。 那一页页纸张由白变黄,霞光照得人眼花,三人都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只谢金泽仍持笔写着什么。 秋文悦敲敲他桌案道:“走了,吃饭了。” 谢金泽抬头淡笑道:“校场的兄弟们开饭晚,我再练会字也不迟。” 夏皓轩小大人一般道:“金泽的确该勤奋一点,赶紧赶上来,把字都认全了,先生讲课可不等人。” “就你话多。”秋文悦拎着人走了。 余香银路过时冲他点点头,他亦回礼。等到人都走了,书院里静悄悄只他一人,他在原地坐了会,放下笔朝秋千走去。 谢金泽坐上去,两腿悬空,他前后晃了晃,没晃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些什么,没注意到脚步声,冷不防一个人蹿出来,吓得他赶忙跳下来。 秋文悦为撞破了谢金泽偷偷荡秋千感到些许不好意思,摆手示意他坐回去,“你玩你玩,我就是来拿个稿纸。” 秋文悦从她桌上那堆练手的纸里面翻出来自己画的服装设计图,回头见谢金泽仍站在秋千旁。他看起来有些拘谨,明明他们待他还不错,为什么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个外人一样,就不能自在一点吗? 她把稿纸叠起来放进袖子的内袋里,走过去把他赶到秋千上,她则在后面一下一下推着椅子。 见高度差不多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我先去吃饭了,皓轩贪玩可能顾不上你,你以后要是想玩就直接说,我让你。” 谢金泽看向她跑走的方向,良久,叹了口气。 东窗事发 “明日英语课怎么办?” “你去上呗,abcd都学了,ABCD也可以!” “悦姐你又推给我!”夏玲月嗔怪道。 秋文悦道:“那老太太嘴碎得很,讲课就讲课,还总喜欢夹带私货,我看着她就烦。” “可我也不喜欢呀!不行,还是石头剪刀布!” 片刻功夫,夏玲月得意晃晃自己比作剪刀的的手,看着秋文悦颓败地一垂头。 翌日,夏玲月凉凉扫一眼结伴而来的二人,谢金泽当即噤声。她不理那二人,率先进了书院,谢金泽喃喃道:“又换回来了。” 夏皓轩抓着他腕子往书院里走,“换回来就换回来,本公子罩着你,还怕她不成?” 先生讲课飞快,谢金泽完全是被拖着走,字认得零零散散,即便看着小册子也看不太懂。他最喜欢听先生用大白话讲那些诗词背后的故事,仿佛能看到别人的苦痛欢喜。 听过那些或精彩或壮烈的大事,他想他的痛苦也不过就那样而已;然而夜深人静时,他又为他自己那样微小的痛苦而难以入眠。或许在历史长河中,他本人也只算得一粒微尘,但他所经历的痛苦,于他而言又确确实实是天大的痛苦,快要将他压垮。 他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先生打趣他少年老成,他红着脸坐得规规矩矩。 听完一天的课,他去到校场要跟着府上的武夫一起练武。日日看着,他也看出些招式,不过还没到他上手的时刻。他想今日也是扎马步练下盘,校场上的人却零零散散没几个,他正疑惑,有人招呼道:“小金子,走了,雷哥说今晚兄弟们一起出去聚聚。” 雷哥打头走在路上,和身边的兄弟讲着荤段子,谢金泽跟着瞎乐。 他瞟见侧前方走来一人,转眼看去,如坠冰窖。那人擦着他肩膀过去,他垂下头默不作声。 他没想到事发如此快,傍晚还同他玩笑劝着他饮酒的兄弟们,却是在深夜将他压着跪在大公子跟前。他们高高在上的样子,随便一个眼风便有冰碴子射出来,射得他心口刺痛。 他来,本是想同那人讲,他不愿再继续下去,他心里是想留在夏府的。 “你看看你买回来的是些什么人?若不是我令人提防着,差点让贼人祸害了咱们家!” “这不逮着了没被祸害到吗,凶什么凶?”声音不耐烦又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这声音他很熟,他还记得这声音问那句“有没有银子”,他想鱼儿上钩了;可那时的声音里没有这娇气,所以也令他感到些许古怪陌生。 他忍不住抬眼看去,火把的光打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眼里满是蔑视厌弃,让他想起了雷雨夜的破庙里那尊神像的眼神,是让他低到尘埃的眼神。 她凉凉开口道:“既然逮着了,明日送官不就好了,干嘛还非让我来这一趟?” “不让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你不长记性!” 两人斗着嘴,吵吵闹闹地走远了。 压着他的是余宏宇,同他平日关系还不错,时常关照他。此刻余宏宇只扭着他胳膊一句话也不说,他痛了也跟平日练基本功一样,一声也不吭。 月光 “金泽,你在里面吗?” “小公子!”谢金泽从稻草里钻出来,踮起脚尖才堪堪能看到柴房外同样踮着脚尖的夏皓轩的半个脑袋。 夏皓轩嘀嘀咕咕夏玲月那个歹毒心肠,看不惯谢金泽就来阴的,他非要让悦姐来说说理! 他一边嘀咕一边跑远了,谢金泽听着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铁丝,笑了笑。 他等了许久,心想许是不会来人了,裹了稻草要睡,外面又响起些微声响,接着是淡淡一声:“金泽。” 他努力踮脚,只看得到一双眼睛,那双眼背着月亮,只有微微的反光。他听得她十分严肃地问他是否借着卖身的名义上门行窃,是否初次行这样的事,是否伤过人…… 这问得,仿佛他做了杀人放火的事,他什么也不想想,眼神往她身后的月亮看去。 是,我本要行窃。 是,初次。 不曾伤人,板车上稻草里不过裹了一堆破布烂衣外加几条死鱼…… 秋文悦默了默,开口道:“好,我信你。现在事情还没闹大,我再去求一下大哥。你…你以后……别让我难做人。” 谢金泽道:“好,悦姐,我会乖,不会让你难做。” 秋文悦听他这声“悦姐”,隐约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试探问道:“你都知道?” “是,都知道。” “妈的,皓轩这小子嘴也没个把门,怎么啥都讲……” 秋文悦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谢金泽笑笑,缩回稻草堆里,浅眠到天亮。 柴房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下人端着把太师椅进来,夏家大公子穿着金丝缎面的脚踏进了柴房这块贱地。 谢金泽偷偷瞄了眼,大公子眼下的乌青不浅。 夏元枫揉着太阳穴,垂眼看着跪在他脚边发抖的小子,心头一阵一阵地蹿邪火。夏玲月不知道发什么疯,后半夜竟然变了卦,和夏皓轩两个来他房里上蹿下跳,满地打滚地给这小子求情。 他沉着声音道:“你那同伙昨夜不曾来救你?” 谢金泽瑟瑟道:“小的没有同伙,那将小的拐来的人昨夜已被公子逮住了。小的本是良家出身,也是被胁迫着才做出这等事,小的知错了,望公子给小的留条命,小的定会当牛做马地报答!” “是吗?可你那同伙说你二人相依为命走南闯北,用这下作手段不知窃过几家,赚了就大鱼大肉好吃好喝,没银子了又捡起这勾当,你还撒谎!”夏元枫喝道。 谢金泽被他喝得一窒,猛一抬头,慌张得语无伦次,“不…小的不曾…小的,小的年幼被人拐了卖给一户人家,几年后那户人家生了个儿子便又将小的卖给人牙子了,辗转几年人牙子都没卖掉我,这才将我打发给了那人,小的不愿做偷盗之事,那人又打又骂差点要了小的命,小的没办法…这才是第一次……” 瘦瘦小小的人跪在地上,倒豆子一般把自个来头倒了个干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湿漉漉的,不一会就有一串泪珠子落下来。绕是打定主意不会让他好过的夏元枫,也恍惚生出自己给淋了雨的小狗又来了一脚的错觉,真他妈不是人。 夏元枫食指扫扫鼻尖,起身走了。 余宏宇从太师椅后走出来,将他扶起,叹了口气,道:“胁迫你的人昨夜溜锁跑了,以后要是他再来,就跟哥们说,哥们打死那混账!” 谢金泽懵懵懂懂点头,眼泪还在止不住地落下。 —— “金子!走了!” 林子虎压低声音朝柴房里招呼,里头悉悉嗦嗦却不听有大动静,他又道:“功夫退步了?自己打不开锁了?真是,不顶用,哥帮你。” 他正往锁眼里捅铁丝,只听里头人道:“虎哥,别了吧……” 听那气若游丝的,林子虎道:“怎么了,被打断腿了吗?” “我,不想走了,太累了……” 林子虎听罢急道:“屁大点孩子,累什么累!你知不知道进官府是要挨板子的!搞不好要送命的!” 院子里有个风吹草动,林子虎猛一回头,身后黑洞洞的,他心头发虚,手一抖锁开了,忙打开门催促道:“快点!跟哥走!” 眼见着人躺在稻草堆里,一动也不动,他急得脑门子都是汗,一咬牙道:“你不走我可走了!” 草堆里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发。他转身要走,身后人唤他:“虎哥……” 他以为他想通了,要拉着人一起跑,没想到他来了句:“帮我把门关上,锁好。” 林子虎气急败坏把锁插牢实了,忽地长长叹了口气,问道:“铁丝有吗?” 他弯腰从鞋缝里抽出铁丝,在月光下晃了晃。 林子虎道:“你自己想好了,那我可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夜中鬼鬼祟祟大气也不敢喘,像老鼠一样。他躺在草堆里,月光洒在他身上,就是提不起劲去做回那老鼠,好累。现下就很安逸,不用担惊受怕下一秒会被逮个现行,至于板子,还没挨到身上,晚些时候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