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青云君上失踪的消息传遍了瑜洲城。 青云君平日里虽谈不上作恶多端,但品行不正的日子也足够久了,积累的仇家也人数众多。甚至有人近日耳里听见了这个消息,心中觉得痛快,约着几人聚在一起将青云君骂得狗血淋头。 此时距青云家小公子姬离的成人礼,已不足十余日了。 我与姬离打小相识,每每见他,都是一副忧思伤怀的模样,弄得我手足无措,想宽慰几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今天我又坐在床上空对着姬离的相片发呆,表哥颜曜从隔壁的不洞天过来,一进房间,便是我这副茶不思饭不想的憔悴模样。约莫是心中不忍,正好听闻百鹤楼今日菜品上新,便想着带我去尝尝,权当换换口味。 我一个人闷久了,心里也有此意,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百鹤楼每日下午开业,我午间睡了一小会,醒来便随着表哥去楼里拿了号码牌,随意到二楼找了个包间坐下。不一会各式各样的吃食流水一样端了上来,我手中的竹筷刚想动作,表哥却道不急。 “桃桃,”颜曜开口,“关于青云君的事……” “青云君?”我大惊,手中筷子一摔,“难不成是有线索了?” “你不必如此慌张。” 我只好悻悻闭嘴,明白自己的失态。可想了想,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作祟,便追问到:“究竟是如何?” 颜曜咳嗽几声清清嗓子,道:“恐怕青云君的失踪与姬离脱不开关系。姬离与他二人名曰父子,实则不过是互相利用,青云君借他来只是为了避免被迫娶亲,而姬离所需的,是足够的安全。” “这后面就说来话长了。”颜曜打开羽扇挥了挥。 我却在心下暗暗推断,这定是天君做的好事。随意指婚这种事,天君做的还算少吗? 这也只能心里畅快地痛骂几句,面上可不能露出把柄来。 只能化悲愤为食欲,手中的筷子在黄焖鱼翅、爆炒凤舌、清炖肥鸭等佳肴上流连,直到撑得心慌才勉强停下,拿几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表哥在一边坐着,不说话。 刚想招呼他同我一起吃些,好歹填填肚子,隔壁包间里突然哄哄闹闹地吵起来,像是在打架。我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颜曜早习惯了我爱八卦的性格,虽然无奈,也不好拂了我的兴致,于是由着我耳朵贴墙,津津有味地窃听着里面的谈话声。 “你……”是一个颤颤巍巍的女声。 “青云君那么好的一个人,姬离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落井下石,简直,简直丢尽了脸面,简直枉为仙者!” “哟。”有个陌生男人嗤笑一声,“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姬离床上小小的通房丫头,我不过看你在楼前哭得可怜委屈,好心好意带你进来。没想到还不如招条狗,也知道摇摇尾巴叫两声。我看你是不想要这条贱命了。” 女子却冷笑一声:“我才不怕你!等青云君上回府,我看你们到时候怎么办!” 第二节 我茫然地随着表哥走在长街上。往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也在冬日里的霜冻中蔫了脑袋,只剩一个搭了小篷卖胭脂的老头还坚守着。 脑海里又闪过楼里男人那番话。 我牵着表哥宽大的手掌,脑海里自我想象着。那个女子定是既通情又达理,面容也必须是一等一的俊俏,说不定手工活也做得很好。我试图安慰自己,那个丫头是配得上姬离的,但眼里的水光还是止不住地漫出来。 颜曜欲言又止地半张着嘴,好一会后,用力握紧了我的手说到:“他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为他多想了。” “我明白,”我应了一声,“我只是不知道,姬离面对我时的那张苦涩的脸,在对着那个丫头的时候,是不是就成了笑脸?” 颜曜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再宽慰我,只能摇头叹了口气。 我回了家,表哥回了不洞天,我们二人很有默契地约着来日再见。 可是我想,哪里有那么多的来日。表哥早已成婚且有了孩子,他自己的生活都过得焦头烂额,哪里能抛妻弃子地来陪我呢。 在这个偌大的瑜洲城,难道没有一个人,愿意把我放在心尖上,放在和其他人都不同的高度上吗? 我躲在被子里唉声叹气,听见母亲在客厅喊我吃饭。我也不敢说我偷偷跑出去到百鹤楼里去了,在老一辈人眼里,茶楼里都是聚众赌博的脏事,母亲也从来不准我去那种地方。 所以表面上自然要做足样子。 “好,马上来。”我回到。 抚平衣襟上的皱痕,我从冰玉床上一跃而下,跑的飞快,差点跌了一个趔趄。 母亲看我急急忙忙赶来的模样,像是定了心,招呼我多吃点胡萝卜。 “你看看你表哥的孩子,”她苦口婆心的教导,“那么小就知道多吃蔬菜对身体有好处,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我撇撇嘴,囫囵吞枣地咽了一大口胡萝卜炒肉片。 差点忘了,我还有家人嘛。 青云君上消失快百日,我以为姬离的成人礼是办不成了。直到昨天晚上,我都不知道事情会朝着如此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一大早,澄澈的阳光顺着窗沿窜进屋内,在地毯上映出繁复的花纹。我从梦乡里悠悠转醒,捂嘴打了个哈欠,一睁眼便看到一张大脸,紧紧贴着自己,眼睛无神。 我吓了一大跳,用力一把推开他,那人却笑着眯起眼睛说到:“我是姬离,是你的姬离啊。你不认识我了?” 我大惊失色,爬起就跑。 他在我身后站着,凉凉道:“你若是想成为整座城的饭后谈资,便同我这样衣衫不整地出去吧。” “你威胁我?” “威胁?”他又笑了笑,“这谈不上吧,我不过想来陪陪你。” 我只觉得他狼心狗肺,怎么恶心成这副模样。 我便说到:“青云君的事,我没有办法。” “你说没有办法就没有办法?”他说,“我可不信。” 我俩在房间好一阵拉拉扯扯,房间木门突然嘎吱一响,我回头看见来人,不禁和姬离两人一同怔在原地。 “你……”我支支吾吾地向他求救,“盛哥哥,他想绑架我!” 我看盛卿意眉头紧锁,一脸淡漠的神色,不禁咬着嘴唇心想:他与我并无深切关系,不过是小时候开玩笑的定过娃娃亲,怎么可能为了我得罪青云君? 许是见我一脸委屈巴巴的,盛卿意竟伸手揽我入怀,正面对着姬离呵斥道:“听好了,我若第二次见到你与我的仙侣纠纠缠缠,定要了你的狗命。还不快滚!” 姬离没发话,只恨恨咬着牙回头翻过了窗子。 “下次睡觉记得关窗。”盛卿意道,“我不能每次都来的恰好。”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问到:“盛哥哥你怎么好端端来这里,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事?” 盛卿意却无奈:“你不用对我这般小心翼翼。” 见我不好意思地吐舌头,他继续到:“我此番前来,确实是与失踪多日的青云君有关。” “据我的人这几日所调查的消息,青云君不像是被人掳走,反倒更多像畏罪潜逃。他多年来大兴土木,建了不少造价不菲富丽堂皇的宫殿,为此甚至秘密强迫从远东偷渡来的外族人充当无偿劳工,且平日里对那些人非打即骂,不是鞭子就是板子,这些外族人都恨毒了他。” 我又想起姬离,竟不知道这座号称礼仪之都的城市内里竟然肮脏到令人作呕。 “这也不算什么,我观察了他建造的宫殿,里面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潢的痕迹,只是从外面看着雄伟。” “这些建筑,是不是有别的用途?” 盛卿意点头:“这就是我担心的。” 母亲也不知何时便在了,她悠悠道:“可能与玄族有关。” 第三节 这样说来,表哥的推测极有可能是错的,青云君的事可能真的与姬离无关。 即使这样,我想起姬离那张恶狠狠的脸,心里还是一阵恶心:我以前怎会对这种人芳心相许?眼神未免太差劲了。 盛卿意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朝着母亲说到:“晏小妹与我很久没见了,不方便谈论这样下三滥的事。不如由我领着小妹去长街一趟吧,听说那里卖的胭脂是顶尖的好。” 我老脸一红,道:“我平日里不化妆的。” “没事,”盛卿意道,“留着也好,说不定以后用的到。” 盛卿意深邃的眼睛里意味深长。 我想了半天,也算是为了他的救命之恩,同他去一趟算了。况且母亲就在旁边,我也不能直接交代说下午和表哥偷偷跑出去过,只好拐弯抹角地劝他换个地方去玩。 盛卿意便道:“我猜晏小妹看厌了长街了,不如去我府上坐坐?” “好好!”这次我拍手叫好,“我早就眼馋盛哥哥家里的东海珊瑚礁了,这次一定要看个够!” 盛卿意也笑笑,眼里透着星星。 我回房换衣服,随意挑了件淡蓝色绣衫罗裙穿好,肩上搭了织锦皮毛斗篷,出来寻盛卿意,却只看到母亲站在客厅捂嘴偷笑。 我问到:“盛哥哥走了?” “没有,”母亲回到,“外面突然下了雪片子,盛公子怕你冻着,差人回去去抬轿再来接你。” 我撇撇嘴,不好意思地埋怨他:“我身子哪有那么娇贵。” 轿子比我想象中更快到达,我赶忙坐上去,搓了搓冰凉的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 一路平安无事,我听着身边不远处盛卿意身下的马蹄声,做了半天深呼吸,偷偷掀起流苏帘子望了望他。盛卿意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掩饰不住的柔和,我就这么看着,心里也暖和起来。 我头一次觉得这娃娃亲是该提上日程了。 一路平安。 “公子!” 我左脚还没下轿呢,府里忽的跑出来一个女孩子,隔着老远都能看出面貌生的俊俏,两耳边各垂挂了一根麻花辫子,发尾系了个桃粉色蝴蝶结,眼睛明亮有神,黝黑的瞳仁直直望着盛卿意,里面的幸福快要溢了出来。 我不明不白地有些尴尬,像是被原配捉奸在床那种感觉,于是先一步开口问到:“您是哪位?” 那女子对我冷冰冰的,不理会我。 盛卿意也冷下脸:“别人问你话就要答应,听见没有。” 女子却委屈巴巴地嘟嘴,死鸭子嘴硬,就是不答。 盛卿意无奈回头向我解释:“她是我在长街捡到的,看着可怜,带回来养着算是个侍女。” “好。”我说,“不是通房丫头?。” 话一出口,我便悔得肠子青,恨不得立马穿越回去掐死自己。我急忙放下帘子,从后面偷偷望着盛卿意,怕他觉得我思想龌龊。但他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半分无奈,半分包容。 我试图挽救这尴尬的气氛,便转头问那个女孩子:“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十七,柏笑晴。”她简短答到。 我找不到话说,查户口似的问了女孩一大堆私人问题,待她不耐烦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外面冷得很,不如先进去?” 柏笑晴这次回得飞快:“是啊是啊,冻得我手都僵了。” 我刚下了轿,一望无际的灰蓝色天空里突然传来一阵鸟鸣,半空中一溜烟飞来一只信鸽,身子肥嘟嘟的,我甚至无法想象这家伙是怎么飞得那么高。 “咕咕——”鸽子扇着翅膀,歪着脑袋站在盛卿意身边,大大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观察我们。 盛卿意伸手接过它,解开它脚上绑着的信件,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当着我和柏笑晴的面念道: “玄族太子诚邀盛卿意及其亲眷于今晚参加成人礼盛会。” “这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脑,“他不会是知道我们在怀疑他吧?” 盛卿意却摇摇头,道:“去看看便知晓了。” 于是轿子慢悠悠地载着盛卿意和我两个人一道回了家。 母亲还在门口站着,见我回来,有些惊讶:“怎么,玩的不开心?” 盛卿意把事情来龙去脉地说了清楚,最后问到:“我想带小妹去一趟,说不定事情会遇到转机。” 我本以为母亲会严词拒绝,刚想着出口劝她几句,可母亲只是淡淡瞟了我一眼,点了头。 第四节 我和盛卿意从我家仙眠洞出发,越过不洞天再跨过龙眠山,不远便是我们神族领地至玄族的传送门。 这传送门其实在多年前曾关闭过一阵子,许是因为年久失修,有好几个贪财的小喽啰偷偷通过了传送门试图投奔冥界,后来虽然死的死残的残,仙界甚至为此闹了一阵子,最后的结果便是将传送门关闭百余年,其实也就是表面做做样子,只要是有本事的神仙几乎都能通过。 柏笑晴虽然眼馋得很,也只好独自回了盛家,一个没有神力的侍女是不可能通过传送门的检查的。 翻山越岭找到了传送门,盛卿意熟门熟路地带着我踏了进去。我毕竟第一次走传送门,耳鸣的厉害,脑海里也一阵接一阵的眩晕,还好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阵黑暗后,我终于睁开了双眼,鼻尖闻到一股海风夹杂着咸湿的气息迎面扑来,几只落单的海鸟嘶鸣着扎进浪花里,不一会便叼着活蹦乱跳的鱼钻了出来,回归了天际。 “哇——”我惊讶道,“玄族的人是住在海边的吗?” 盛卿意向我解释:“这是冥水,除了玄族之外的任何种族只要沾了这水,即使仅仅一滴,也会受尽折磨,浑身烂成肉块,痛苦不堪地死去。” 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忙忙缩回手。 却听盛卿意继续:“我们是带了邀请函的,不会受这种罪。” “盛公子说得对极了。”我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很是磁性,“久仰久仰,欢迎光临,太子殿下已在厅里候着您了,只是不知您身边这位女子是……何方神圣?” “啊,”我紧张地手足无措,“我名晏桃,是盛公子的朋友。” 我回头,那说话的人顶着一头乌黑的乱糟糟的蛋卷长发,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满脸雀斑。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的两颗突出的虎牙,一边一个,活像一只不修边幅的吸血鬼。 “好的好的,”他应到,“那就一起去吧。” 我们便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同他一边走一边说话。 “我是连接冥界与神界的使客,你们称呼我万子就行。” 他顿了顿,继续到:“我看你们面善,提前好心提醒一句,太子殿下今日过得并不开心。如果他让你们去三楼的二零一室,尽量推辞。” 我想问为什么,但他的步伐停住了。 “就此别过,祝你好运。” 万子朝我们笑笑,脸上的神色看不大清,我只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慈悲的意味。 “走吧。”盛卿意与他告别,牵住了我的手,“现在你便是我的亲眷,别记岔了。” 我点头。 宫殿门前此刻热热闹闹的,除了舞狮子的艺人,便是乌泱泱聚成了一团的来宾,个个喜气洋洋地互相鞠着躬,嘴里说着吉祥话。 随着狮子舞得越来越高,气氛越发沸腾,一位身着淡玉蓝色长袍的少年缓缓从中走出。瞧着约莫十几岁的年纪,肩膀搭着一件雪白的长毛狐领,脚蹬一双白鹿皮靴,脸颊瘦小,颧骨高高凸起,显得面相刻薄。 他挥挥手:“稍安勿躁,太子殿下已在宫内,即刻为各位呈上一件神奇的宝物,还请各位到时候不要嫌弃,安心收下便好。” 众人闻言,皆仰头哈哈笑着同意,我看着却觉得都怪假惺惺的。 我们随着人群进了大殿。里面装设巧妙,奢华至极,仅是用来照明的琉璃盏便燃了几十顶,桌上摆了好几座珊瑚礁,红艳艳的,我一时看花了眼。 “关于你和姬离的事,”盛卿意突然开口,“方便讲与我听吗?” 第五节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盛卿意直直望着我,又重说了一遍。 “我与他的事,”我皱着眉头回忆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的百日诞辰的宴会上。他那时年纪很小,人们都笑着说他像一尊白玉雕成的瓷娃娃。 “我和他那时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一起捉知了、下水摸鱼什么的。后来我们不知道为了什么吵了一架,再后面我也记不大清了,渐渐的我和他就分道扬镳,至此数年未见了。”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那时的你也很可爱,母亲跟我说你小时候就想娶我,我也只当个玩笑话,没想到现在我们还能重逢,关系还挺不错,我真的很开心。” 盛卿意道:“你不觉得蹊跷吗?关于那日的姬离。” “我知道,”我说,“说实话,我早就怀疑姬离不是我熟识的那个男孩了。” 盛卿意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安慰我:“或许也有人永远不会变呢。” 我们两个大眼瞪着小眼,不由自主相视一笑。 “哟,正眉目传情呢。” “花缘?” 见盛卿意突然吃惊的神色,我也闻声转头,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从堵的严严实实的人群中硬生生挤了过来,是一个模样极为美丽,五官动人心魄的女子,身上虚虚罩着一件殷红色纱裙,我注意到她的手脚上都系了粗粗的钢链子。 她不说废话:“杀人游戏要开始了,你们准备好了就跟我逃命去。” 我还呆呆愣着看她绝美的面容,盛卿意快速反应过来,拽过我的手臂嘱咐到:“她可以信任。” 花缘趁着太子没来,一边领我们往外走,一边说到:“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真实发生在我身上。每次梦魇,他就会回来找我,报复我、恐吓我……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我好过。” 她深吸了一口大凉气,伸手摸了摸冰冷憔悴的脸颊。 “盛卿意,我不想再看到更多无辜的人被迫参与进这场混乱的杀戮。” 我一头雾水,但盛卿意貌似听得入神,他问到:“你杀了谁?” “一个像你们这样的人。” “知道名字吗?” 花缘想了想:“姬离?好像是叫姬离。” 听到此处,我完全惊呆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五雷轰顶。 盛卿意道:“明白了,事情都明了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问花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头发是黑色卷毛,******?” “当然记得,”花缘道,“我在殿里杀姬离时,他也在现场。” 盛卿意向我解释:“我曾在古书上看过,说每届玄族太子都需要在成人礼前吞噬一个生魂,并将自己的五魂三魄注入那具身体,他们称之为寄生。姬离在神界美名其曰是青云君家小公子,其实是被青云君圈养的、准备择机献给玄族太子的躯壳。但有一个硬性规定,即杀死躯壳这件事必须由他人动手,所以每届太子成人礼都会招这么多人过来玩杀人游戏,总有一个混水摸鱼的能成功。”盛卿意指了指花缘。 我问到:“那万子警告我们说的三楼的二零一室,是什么意思?” “这你还不明白?”花缘不屑地嗤笑一声,“当然看你是个新面孔,又是个姑娘,故意诓你,图你信任罢了。他当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信了,最后才知道那间房间反而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 “好吧。”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盛卿意道:“看来青云君是已决心投奔冥界了。” 我却提出不同意见:“我觉得不对劲,之前假姬离翻窗来找我的时候,问了好几遍青云君的下落。若青云君投奔了冥界,不至于让太子前来冒这个险。” 花缘喃喃到:“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第六节 盛卿意接着花缘所说的话向我解释到:“青云君修建宫殿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他真正的身份,恐怕是一个贩卖人口的堕仙。” “堕仙?”我吓了一跳,“堕仙是因恶被贬的神仙,若青云君是的话,不是应该统一关押在泗水湖永世为奴吗?怎么可能逃得出看护甚至天君的眼睛?” 花缘道:“这还不简单,去看看不就见分晓了。” “由不得我们了。” 我听盛卿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想细问,却看见脚下突然多了一个影子,我暗道不好,但那个影子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的正后方。 “好久不见,晏桃姑娘。这几日过得爽快吧?” 我回头,有些讶异道:“怎么是你?” 万子笑笑:“当然是我,因为这一届太子的宝座我已经到手了。” “游戏结束了?” “对,”万子应了我的话,“这一次的躯壳可不是普通神仙,而是上一届的太子殿下,也就是你们口中所提到的姬离。我现在实力大增了,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们。” 见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万子又开口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刚才的游戏中替我杀了姬离的那个人,虽灭了寄生在他身上的五魂三魄,但留下了一副完好躯体,只要这具身子找回了神界的真魂,有极大的可能会存活下来,且与以前无异。” 听他这话,我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现在却只有淡淡的欣慰,并无以前的爱意了。 盛卿意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万子的建议:“堕仙城里凶险万分,稍一放松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你的意思,”万子呵呵一笑,“你只是不信任我。罢了罢了,那我便走了。喏,这是送你的。” 万子隔空抛来一个圆球,我看着像是琉璃做的,在暗中泛着微弱的蓝光。 “出事了就对着它喊我的名字——我名齐乐。” 第七节 泗水湖,其实已是洪荒时期的旧称呼了。如今的天君即位后,请了几个半吊子天师在天庭算了一卦,说此名犯凶兆。天君便邀我父君去不论山拜谒,顺便为泗水湖取个易上口的名字。 父亲乘旭炎剑御风上了九天,千里迢迢赶去不论山。 于是便有了“绝神城”。 许是有些遗传因素,我同父君一样爱剑深入骨。从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时起,我就偏爱跟在父君身后观他舞剑,顺便求他赏把剑于我。他一位堂堂罕见的上神师,也招架不住我没日没夜娇滴滴的乞求,在藏天阁里取了把亲自铸成的剑赠予了我,名曰悬鸣。 我闭眼站好,双手掐了个诀。悬鸣剑应了召唤,从九天之上由虚变实俯冲直下,撞开了云层,嗡嗡嘶鸣着现了身形。 盛卿意待剑安稳下来,一只手拎着我的衣襟,一只手紧紧攥住琉璃球。我乖乖跟着盛卿意,准备领着花缘上剑。 花缘却道不必。 “无需载我,来去我自有办法。” 我回头看盛卿意,见他颔首,便弯腰与花缘互相作了揖,算是短暂地诀别。 茫茫云海间,难得自在的时光稍纵即逝。 “到了。” 我随着盛卿意手臂所指的方向远远看过去,入目是一潭极蓝到透黑的死水,周围景物破败不堪,湖里更是不见一点生命迹象。 花缘竟赶在我们前抵达了。 我挥手招呼她过来,却得不到半分回应。再回头一看,身后也是空无一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我竟傻乎乎地忘了这样重要的事! 天君命父君拟好名称后,先通知仙界各山脉的大小神仙,稍后差禁军去了一趟泗水湖,强将湖下牢狱里生了灵智的旧招牌拆除,安上了新牌。 被迫改名为绝神城城主的众堕仙领头名为孟龄,空有姣好的面容却配着一副蛇蝎心肠。 她自是十万个不愿意,甚至为此动员起义,诛杀了一名神使。 后来孟龄当着众神立了誓,诅咒我父君一脉生生世世困死在泗水湖的幻境里,永远不得生路。 那我眼前便是所谓的幻境了。 我朝着东径直往前走,半空中不知何时悬挂着两个太阳,一个从西边落下,便有另一个从东边升起,如此循环往复,不灭不绝。 温度随着两个太阳的更替开始飙升,眼前所见之物纷纷模糊起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铁锈般干渴万分。 直到我远远看见了一个黑影。 “盛哥哥!”我心里欢喜极了,但理智告诉我这不过海市蜃楼似的空欢喜,更是一个请我入瓮的陷阱,一场专门为我而设的劫难。 那个盛卿意又聋又哑,分明听见了我的呼喊,硬是不回头看我一眼。紧接着,我听见了柏笑晴清脆的笑声。 她道:“盛哥哥如今是我的夫君了,自然要与别的狐媚子撇清关系。夫君,您要是愿意,就拿上这把剑吧。” 我眼睁睁看着柏笑晴从身后背包里取出一把剑,定身一看,竟是悬鸣! 我恍恍惚惚间听见了父君的声音,对着母亲说:“晏桃那丫头,性子强硬,又爱班门弄斧,胡乱猜测引人厌烦。你我要不是实在无奈,哪会养上这么一个女儿!” 母亲也皱着眉头回他:“我也拿她没法。姬离不愿与她交友也就算了,她倒好,一个闺阁家女儿的脸面都不要了,上赶着讨别的男人的嫌。” 是吗——我努力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一场空梦,醒来了一切都不会作数,但眼眶里忍不住一阵湿热。 “我的乖乖!” 我蹲在地上,晕晕乎乎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主人,”它说,“我来救你!” 一睁眼,盛卿意右手握着悬鸣,剑锋指着我直直冲刺过来。 “好啦!” 我还没反应过来,花缘先一步窜到我跟前,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晏桃姑娘,没吓傻吧?” 我摇头,牙关紧闭,什么也不愿同他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