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姬轩辕 我叫姬轩辕,我来自东方。 十多岁的我,带着遍体鳞伤,带着满身的春风,带着我喜欢的枫叶来到了神州大陆。 在我来的地方,我没有死,我活了下来。 在东海的惊涛骇浪中,我没有死,我活了下来。 当我踏上这片大陆的时候,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里的主人,成为这里的神。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氏族的主人了,我是很多人的领袖。这个氏族叫做华夏,他们叫自己华夏人,现在他们又叫自己为轩辕的子民。 听到他们这样叫,我很快乐,我很骄傲,我也很满足。 此刻我在人海前,我骑着马在一座高大伟岸,气冲九霄的铁城前。 我一身的金甲衣,头上一顶金龙冠,背上插着金色的龙旗。我特意骑上了我的龙马,马被唤作应龙。 我的身后是人族千千万万的战士。他们都仰慕地看着我,都无比信赖地望着我。只要我催马而去,无论哪个方向,华夏的人们都会毫不怀疑地跟随在我的身后。 我叫姬轩辕,我在地方叫阪泉,这座城是座魔城。 人族将在我的带领下,攻陷这座魔城,屠灭所有的魔族,杀死在魔宫后、魔山上的魔帝。 天地间是一片寂静,连这片人海也无半点浪涛翻起。 可安静总是不长久,沉默不能总无语。 人海之中泛起了一道白色的浪花,从白浪里飞驰而来了一匹红色的骏马。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是我的兄弟来了。他叫黎贪,是这片大陆上最有名的战神。 当年,我从东海边一直走到了鲁地。我遇到了他,然后我把我的枫叶给了他。 黎贪要我留在他的氏族里,他的氏族叫九黎。他说,从今以后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 我对他开了一个玩笑,我说那老婆呢,也是两个人的吗? 他坏坏地笑,咯咯地笑,他说道:“老婆是自己的。” 可我还是离开了九黎,我告诉黎贪,我会有一个自己的氏族。 我确实有了一个自己的氏族,但我要谢谢我的兄弟。他帮了我许多,九黎人也帮了姬轩辕许许多多。 黎贪来到了我的身边,来到了这座魔城下。 他一身红色的九黎甲,头上戴着一顶牛角盔。 他看着我,我望着他,我们一起高声大笑。 然后我回头对着人海,朗声长啸道:“神农族的炎帝姜榆罔,他在姜水之畔捡了一块魔石,后来他变成了魔帝,神农族的大部分人也都变成了魔族。他们让人间涂炭,让生灵哀嚎。他们杀了我们的父母子孙,兄弟姐妹。我姬轩辕和黎贪,带着人族奋力抗争。经过这些年的苦难行军,我们终于杀到了阪泉城之下,这将是最后一战。胜了此战,人族复兴,人间再无欺凌和流血!” 我的声音清亮而不扰人,它就如丝丝的笛声,钻入了人海中的每一朵浪花之中。 我说完了,然后就看到海里泛起了无数的涟漪花。 那种人心的悸动,那种不由自主的信赖,那种满腔的热血好像有着冲天之势。 我拍了拍黎贪的肩,冲他挤了一眼。黎贪却无奈地笑了一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肯定在腹诽着我迷人的语言和魅惑的嗓音。 黎贪曾说过,轩辕之音不可多听,因为没有轩辕骗不来的鬼。 我又长啸道:“我们既已来到了这里,能放弃吗?能与不能?” 人海如卷起万丈雪,齐声喷涌而出的呐喊让魔城也抖了三抖。 声音是两个字:“不能!” 我又长啸道:“我们来到这里,我们死去的亲人都站在我们的背后,是与不是!” 震天的声音传来,一个字:“是!” 我站在了马背上,拔出了我的那把剑。我以剑指天,狂呼道:“今日我姬轩辕,愿死战、死战、死战!” 人海翻腾,压抑不住的翻腾,一股人间的念力在天地间涌起。 千千万万的蝼蚁汇集到了一起,它们的呼喊征服了天和地。 天用白日雷电回应,大地用地动山摇呼和,人海汹涌狂放不羁,今日这里便是人的世界。 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所有的人族都是猛士,都是真的猛士。 世间,此时只有两个字:“死战!” 我握住了黎贪的手,金龙冠和牛角盔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是我的兄弟,他叫黎贪。 我们一起带着人族来到了阪泉城下。 铁城千里,无论他去何方。他的身边都有一个人,就是我姬轩辕。 茫茫天下,无论多么险恶,我的身边也都有一个人,他就是黎贪。 我从马上拔地而起,一跃便跃到了魔城的城头上。 接着,我的身边便出现了黎贪。 战斗开始了,华夏的力牧、陆吾、太鸿、仓颉、常先等等勇将都带着他们身后的猛士,开始了攻城之战。 还有来自荆山的祝融和女妭兄妹,火之一族,焚天灭地。 而九黎的瑶姬、黎巨、龙象、青鹤、凤凰等等也率领着黎民的勇士席卷而来。他们之中还有玄冥族的刑天、要离和来自雪国的青女。 天上落下了一道道惊雷、****骤起,雷公、雨师和风后,他们也站在我们的身后。 杀,杀,杀。我和黎贪向前冲。我的剑和他的刀,一挥一舞之间,便倒下了无穷的黑色。 我们都是这世界的强者,我们来了。 魔帝姜榆罔,难道你还不从魔山上滚下来吗? 我们向前,我们只知道向前,向前,向前。 人族爬上了魔城,插上了人的旗帜! 这里有着笑着去死的猛士,也有着不知痛苦,没有灵魂的魔人。 鲜血和黑气纠缠在一起,就像光明和黑暗的起起伏伏一样。 我,姬轩辕。他,黎贪。 我们两个站上了魔宫之巅,我们看着眼前万仞高的黑色魔山。 我们知道,最后的对决到来了! 今天我们会赢下这场战斗,用我们的命,用我们的血,用我们的一切。 为何我如此确定! 因为我的背上,有一把青色的刀。 我们两个攀上了唐里高原上的圣女峰,那座直到天际的雪山。我们在极寒的峰顶上,得到了这把创世青莲所化成的青莲刀。 它有一个名字,叫做纯净。 下面的杀声越来越小了,魔族的惨嚎声越来越轻了。 那么多的肆孽,那么多年的屠杀,那么多年的奴役,让人族的每个人都在祈祷上苍,祈祷大神盘古和女娲。 我们相信就是因为这些祈祷,才会让今天的人间出现了那么多的英雄。 今日,人间有五十仙,有上百大圣,来到了魔山下,要一起战胜那个魔神。 世间又安静下来了,所有地上的人们都举头看着魔山。他们看着向上飞驰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姬轩辕,一个还是他黎贪。 我们上山了,我们持着剑,举着刀,来到了魔山的山顶。 我们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是魔神,是魔帝,叫做姜榆罔。 姜榆罔一身的黑气,邪恶的黑气,妖异的黑气。 他的脸看不清,只有一片黑色。可在黑色之中有两个血色的亮点,那就是他的眼睛。 他一身黑色的战甲,每一片甲叶之上都有一个骷髅头。无数的甲叶沙沙作响,无数的骷髅头在扭来扭去,在鬼哭狼嚎。原来那些黑气就是从骷髅的嘴里吐出来的。 他的手是两根白骨,上面没有一丝肉。 他手里就是那把魔剑,那把重如万山,宽如江河的大魔剑。 魔帝开了口,他说道:“不自量力的蝼蚁们,上了魔山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我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臣服于我,跪着吻我的脚。我将让你两个成为真正的帝王,替我统治这个人间。如何?” 我回答了他:“杀了你,成为一个神,还要做什么帝王。” 黎贪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我要杀了你。” 大魔剑如山河而下,大魔剑横扫六合如卷席。 大魔剑直直劈,直直刺,直直地向着我们来。 魔帝真是天下最强的武者,他一股黑气飞上了天。当他再掉头而下时,将好像把天也拽了下来。 我和黎贪很狼狈,我们在山顶腾挪着,在山顶到处翻滚着,躲闪着。 我们两个人一起合力,才堪堪能架住那把大魔剑。 手已裂,膝已破,我们的心也被那一下下的劈砍,震出了丝丝的裂纹。 可是我们要坚持,我们要咬住牙,我们一定要等到那个时机的到来。 因为今天不仅仅有勇将,不仅仅有猛士,也不仅仅有那把青莲刀。 我们终于请来了从来不管世俗事的东夷剑族。 东夷有剑山,剑山上有剑仙,剑族居剑山,不管天下事。 可他们最后还是管了,可能是因为人间的惨呼,因为天地间沸腾的哭嚎。可也因为剑族里有我们的一个朋友,他叫白俊。 剑族到了,他们到了魔山的山顶。 剑仙们拔出了自己背上的剑,一剑又一剑,飞向了魔帝,飞向了那把大魔剑。 在魔帝眼前,这些剑都如蚊蝇一般,他看都不要看这些无力的剑。 而他甲叶上被刺破的骷髅头,竟是无穷无尽的,掉了一个又会长出一个。 可是他太轻敌了,因为那些剑并不是在孤独地游走。 它们飞到了魔帝的眼前,组成了一柄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剑。 这柄剑很璀璨,它开了口,竟对着魔帝开了口。 它说道:“我叫人间。” 两柄大剑互相劈砍起来,气势汹汹如捣天,力量重重如震地。 没有花样,没有虚套,没有任何的杂念。 剑是直的,剑只有来与去,剑只有碰撞和劈挡。 魔帝看着眼前的剑,他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他看着眼前的剑光,又觉得很开心。 他连连劈砍,竟把眼前的人间剑劈出了一道道裂纹。 魔帝怒吼了,他的声音响彻了九天。 他叫道:“人间?人间就是我的乐园。我喜欢看着你们的痛苦,你们的痛苦就是我快乐的源泉。来啊,继续抗争啊,继续你们所谓的光明啊。看我这一剑吧,我要劈碎这柄人间剑。” 天好像被他喊出了丝丝列痕,天似乎在遥遥欲坠,就像是要马上崩碎了。 他用那把大魔剑带起了整个天地,带起了那个原本属于我们的天地,重重砸在了那柄人间剑上。 是的,人间碎了。 人间剑碎成了片片飞雪,人间剑被砍爆了,它爆出了一股无法张目的白色光芒。 魔帝仰天长笑,仿佛在笑着这个人间。 而山下传来了无数的叹息,无穷的心酸之声。 笑与叹,好像在说:“你们败了”“我们败了” 不,我们没有败,因为人间还有我姬轩辕,还有他黎贪。 就是此时,就是这个时候。 在疯狂的笑声中,在低沉的叹息里。 在人间发出的白色光芒中。 就在那一隙之间。 就在那剑光里。 出现了一把刀,此刀名纯净。 此刀在两个人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他黎贪,另一个是我姬轩辕。 青色的刀儿从光芒中一瞬而下。 青光起,青光落。 便是两半的黑色向左右倒下。 他倒下了,他被劈成了两半,他就是那个无法无天,睥睨天下的魔帝。 而站在黑色之前的,站在白色光芒之中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我,我叫姬轩辕。 一个是他,他叫黎贪。 第二章 我叫要离 我叫要离,我是玄冥族的要离 我们玄冥族住在西北的黑水边上,我有两个哥哥。 大哥叫要问天。他勇猛、直爽,是我们玄冥族的首领。 二哥叫要刑天。他脾气大、性子粗,可他最爱我。世人都说刑天疯癫,可我却知道他的心很真诚、很柔软,也很善良。 黑水边上有一座山脉,唤作玄冥山。它是玄冥一族生生世世的依靠,从玄冥山里挖出来的矿石,是天下兵器最好的材料。 魔帝姜榆罔看上了这座山,他要这座山,他要我们离开,往西去。 可西去是漫漫的黄沙,是没有寸草的死亡沙海。 我们只能抗争了,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可我们玄冥人也要死在玄冥山下。 哥哥要问天,战到了最后一息。 临死前,他回过头冲着刑天和我大叫道:“去祁连山南,留下玄冥族的血脉。” 然后他便跳下了玄冥山边的无底深渊,他说要在地下的世界里,继续这场战斗。 后来人们说,他成了冥界的酆都大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我们翻越了祁连山,被魔族一直追杀到了青海湖边。 当我们以为没有生路的时候。 他来了,他骑着赤色的马,身后是无数的赤色战士。 他叫黎贪,他身后的人都是九黎族的勇士。他们奋勇向前,手起刀落之下是一颗颗魔族的头颅。他们的马踏断了魔人的脊背,他们用勇敢和力量扫清了那一片令人恐怖的黑色。 我的族人在哭泣,在祈祷,在祝福他。他就像是天上来的神, 他来了,他又向着我来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谁能明白这种喜欢呢?哪怕他后来犯着混、闯着祸、气着人,没有多久我就会又傻傻地捡起了这种喜欢。 他伸出了手,笑着对我说:“来吧,骑上我的马吧,我会带着你去天下看看。我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我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我马上就拉住了他的手,上了他的马,然后笑道:“好的,你可不许骗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玄冥族的要离何曾这样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后来,刑天哥哥埋怨了我很久,他说我一点都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 可哥哥很爱我,他只能无奈地叹息,没事给我的男人两个白眼,然后就结束了抱怨。 从此,黎贪有了一个抱着他腰的要离,和跟在他马的屁股后面,不停骂人和抱怨的要刑天。 此时,我在哪里? 我在巴山。巴山的夜,巴山的雨,巴山夜雨让人心旷神怡。 我站在摩天岭上,岭上飞流一线,直入山下的汉水之中。 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今天的巴山夜雨。 黎贪败了,我们败了,九黎败了,败在了涿(zhuo)鹿山下,败在了姬轩辕和他的华夏手中。 他们两个是好朋友,可是因为那块魔石,两个人变成了敌人。 为什么会成为敌人?说来话长了。 传说女娲娘娘补天时,她炼制的五色石中,有一块有着小小瑕疵的石头。后来一丝天外魔气侵入到了瑕疵之中。 娘娘发现了一丝黑色,可她并没有发现魔气,她随手就把石头扔入了姜水之畔。 很多年以后,姜水边的神农族,他们的首领炎帝姜榆罔捡到了这块石头。他立刻被魔气所迷惑,在姜水边上看了七天七夜。 他浑身都变成了,走回到了神农的领地。从此这一族变成了魔族,他变成了魔帝。 天下就进入了魔族肆孽的时代,进入了生灵涂炭,惨无人寰的时光。 有两个人带领着人族,开始了奋力抗争。 终于有一天,他们在魔山上把魔帝砍成了两半。 两个人,一个叫姬轩辕,一个叫黎贪。 那块五色石也被他们劈成了两半,然后他们也被石头里的魔气迷惑住了。 在东夷的剑仙里,有一个是他们的朋友,他叫白俊。 白俊点燃了自己,生生地保住了他们的一丝清明。 当白俊就要灰飞烟灭之时,他大声让他们毁去魔石,可是他们两个并没有这样做。 他们相信了魔气的话,只要拥有整个五色石,便能成为一个神。 他们用天雷毁去了魔气,然后把两半的五色石,炼成了两个灵体。 这两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神,包括我的黎贪。他后来老是絮絮叨叨地对我讲述他的梦想,讲述世界会在他成为神后变得越来越美丽。 所以轩辕和黎贪不再是兄弟了,他们成为了对手。 华夏和九黎也不再是同胞,他们成为了敌人。 连年的战火席卷了神州各处。人间又开始了一段腥风血雨。 我的黎贪败了,他败在了涿鹿山下。 人们都说,他的失败是因为他的弟弟,苍梧城主黎巨没有按时出现在涿鹿山,没有按计划冲击华夏族的侧翼。 可我却知道,我的黎贪是败在他的善良,优柔和心软上。 这就是我,玄冥族的要离始终离不开他的原因。哪怕黎贪犯浑,哪怕他说不好的话,哪怕他经常不关心我的所思所想,哪怕他常常故意惹我生气,哪怕他还和那个女妭不经意地纠纠缠缠。 我都爱他,都爱我的黎贪。 所以我今夜站在巴山的摩天岭上,面对着那个女人,那个叫女妭的女人。 我们两个女人还没有动手,我和女妭在看着远处的太和山。 太和山上有黎贪的姐姐瑶姬,她蛾眉半敛明月脸,柳目柔唇中有几分温情的颜色。她是巫山神女,她就是那一座暮色常含云的巫山。 山上还有来自雪国寒山的青女,她是烛龙的女儿。她冰雪颜、发如霜,一身的青衣,将漫天的白云都化为了雪,凝成了一把白雪剑。 两个女人的对手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自称不动山的胖子。他拈花笑开眉,他这一生并没有多少欢颜的时刻,他叫力牧。不动山?他分明是座肉山。 还有一个是和瑶姬相爱的陆吾。他有一支玄铁枪,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陆吾和白瑶很可惜,他们是多相爱的一对神仙眷侣,却因为两个氏族的敌对成为了陌路。 我看到了,看到了青女燃爆了自己,她狠狠地把自己化为了冰雪,锁住了那个力牧。她对着瑶姬大叫道:“快,刺死他,快,瑶姬。” 我看到了瑶姬,她好像狠下了心肠,义无反顾地持着巫山剑向着力牧的胸膛飞去。 瑶姬的身后,可是一支飞掠而起的玄铁枪。 铁枪划开了瑶姬的背,一丝血珠流了下来。 陆吾迟疑了,他的枪停了下来。他的犹疑让他的族兄力牧,被巫山剑刺穿了心房。 瑶姬转过身,呆呆地看着陆吾。陆吾也痴痴地看着她。 他们呆呆痴痴之间,一只蓝色的毕方鸟,在陆吾的面前,穿透了瑶姬的胸膛。 远远走来了一个人,他是姬轩辕。他当着陆吾的面,杀死了陆吾心爱的瑶姬。 瑶姬死了,青女死了,力牧死了。 而陆吾则抱着瑶姬的身体,抱着心中的神女走向了巫山。 从此他就困在了巫山,想着自己心爱的人,想着自己的那一枪。 我哭了。 女妭却笑了。 她说道:“狠心的男人,我喜欢。狠心代表着他有前途。” 我回答她:“狠心的男人,我不喜欢。我不知道他何时就会开始对我狠心了。” 女妭笑得很不屑。 我也很不屑。 因为女人的那点心思,女人都知道。 我很轻松地对她说道:“不管黎贪狠不狠心,我都喜欢他。不管我今后怎么样,黎贪都会在我的身边,永远都不舍得离开我。” 女妭很坏,她诚心要破坏我的心情。 她对我说:“可黎贪对我动过心。” 这又是女人的心思,我心里很生气。要是黎贪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撕烂他的耳朵。 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我只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不能让她看出我有一丝丝的气恼。 我又是轻松地说道:“黎贪还是我的黎贪,黎贪什么都告诉我了。他说他看不起你,他说你不能让他满意。他说你的心里有一杆秤,可你从来不称量你自己。” 我看得出来女妭很愤怒。我很得意,和我抢男人,你做梦去吧。 然后我又插了她一刀:“好像你转身又找了轩辕,可是他也看不上你。他看不上你的出身,看不上你的秤。因为轩辕也有根秤,毫无疑问你却没有什么分量。” 女妭怒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所有的回答都在我意料之中,谁让她当年对我的男人那么狠心,我要离一定要她的好看。 当然要是能活着离开这里,黎贪你也给我小心点,要离也一样会要你的好看。 可是哪怕要离折磨黎贪千百遍,但是在你们的面前。黎贪一定是要离的男人,要离也肯定爱她的男人。 她有一朵火烧云,我有一剑名静水。 她能旱地千里,我能滋润山河。 她用圣火点燃了巴山,我一剑撩来了春雨雨,让她的火再不能燎原。 远处是我的男人黎贪,他来了。 他不帅,但是很耐看。 他有时很无赖、很混蛋、很离谱、很肆无忌惮。 可我知道我的男人有一颗善良、优柔、软软的心。 他用他的星海和那一片混沌在战斗着。混沌是属于姬轩辕的,属于那个老是讲着幸福彼岸的姬轩辕。 混沌是粘稠的,混沌是黑色虚无的。而星海是光明的,星海又是璀璨的。 黑色的混沌气包覆在了星海之外,顿时那星光就如同被熄灭一般。远远望去,只见黑色的气团里,一点点亮光时隐时现。每当星光刚刚有点亮,不一会儿又被那粘稠的气团缠绕和包覆住了。 混沌气无孔不入,混沌气无处不在。它好像能染色,一片虚无的黑色总是迅速地侵袭着所有能发出光亮的地方。 星光却是起起伏伏的,一会儿是顽强的微弱,一会儿是壮丽的璀璨。 光明和黑暗就这样紧紧地缠绕着,就如同这世间的交替和往复一样。 哪里有光明,哪里就有黑暗。哪里有黑暗,哪里也有光明。 他们在战斗,我的男人在和轩辕战斗着。 而我在和讨厌的女妭战斗着。 静水会赢,还是火烧云会赢?这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黎贪永远不舍得离开要离。 哪怕要离再狠心,再不说话,黎贪也会在那里站着,痴痴地站着。 所以,我,要离,早就赢了。 想到这里,我给了女妭一个淡淡的笑容。 哈哈,她快要疯了。 因为我知道她虽然心中有杆秤,可她其实是喜欢我的黎贪的。 黎贪傻傻的,他会疯狂,会痴颠,他会自以为是,会口出恶语。 但是黎贪是善良的,心软的。他没有什么心计,他不屑于玩花样,他是真诚的。 女妭喜欢他,但她不敢喜欢他。 因为黎贪从来就不是真的蠢。 这就是我爱的黎贪,这就是我要离选中的人。 轩辕终于在巴山失败了,其实也算不上失败,他并没有办法杀死我和黎贪。 这都是因为苍梧城主,黎贪的弟弟黎巨突然来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来,就像谁也没想到他不会出现在逐鹿山。 他点燃了心中的砗磲(chequ),纯白色的心血,把汉水也染得有点白。 这白色,让舞着长生的太鸿、写着春秋的仓颉、拎着白骨杖的常先、咆哮的应龙、肆孽的风后,让这些华夏人一下子都消失了,他们都被吹去了中原大地。 祝融在荆山呼唤着,女妭没有再看我,她狠狠地看了我的男人一眼。 男人不敢看她。 我知道黎贪就是这个德行。我决定为了这一眼,让他难过很久。 女妭走了,我知道她爱着黎贪,她选择成全了我们。 轩辕来了,我知道他喜欢我,可他想成为神,他容不下我和黎贪。 轩辕对我说:“留下吧,要离,我希望你是这个天下的女主人。” 我扭头对黎贪说:“我要怎么回答?” 黎贪并没让我失望,他一把搂过了我,说道:“只要你留下,黎贪发誓永远爱你,永远好好对你。” 我还有什么说得呢? 我把所有要他好看,要他难过,折磨他的心思都扔在了巴山夜雨了。 就为了他这一句话,他终于学会了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跟着我的黎贪去了西土,我要看他怎么好好地对我。 我们没有剩下几个人。 我们留下了一个人,那个梦想成为神的轩辕。 第三章 我叫黎贪 我叫黎贪,我忘了我有多少岁了。 我刚从西土回来,我传信给了以前的朋友姬轩辕。 在信上我只写了一句话:又见巴山夜雨时。 天下人都知道我的故事了,我的故事不好听,我的人也不算好。 可我是真诚的黎贪,善良的黎贪,心软的黎贪。 这是我的妻子要离说的,她说起这个,总是一脸恨恨的颜色。 然后我知道,我要倒霉了。 因为她会开始数落我曾经的种种不好,疯癫、痴傻、狂乱、还有伤人的言语,故作聪明的行为。 可我知道她为什么总会原谅我?因为很简单,我始终在她的左右,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也知道她提起女妭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 其实她心里也有很多的喜欢,她知道就算我们分分合合时,其实我的心里也没有其他的人。 我就是那个和轩辕一起攻陷魔城,杀上魔山,把魔帝劈成两半的黎贪。 我就是那个没有听白俊的话,毁灭那两半魔石,反而把它们炼成灵体的黎贪。 我就是那个一败再败,屡败屡战的所谓战神黎贪。 我就是那个在涿鹿山上,没能一鼓作气击败华夏的黎贪。 后来我和我的朋友们一起退去了巴山,然后很多人为了我能够逃到西土,而献出了他们的生命。 我在西土修行,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叫乔达摩悉达多。 我身边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她叫要离。 可这一去,就是很多年。我老了,要离也变成了一个老婆婆。 我一直在想,等我到了要入神的时候,一定要回来报仇。 我快要入神了,当我问要离能不能回去中土时。 要离已经不能跟我走了,她就要离开人间,经不起一路的风霜了。 其实我知道,也许我去中土,就是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个时间。 要离对我点头了,她哭着对我说:“我一定会生生世世缠着你,你欠我的伤心永远还不完。” 我答应要离,我一定永远不还完。 她还说:“要是你敢看那个女妭一眼,我就再也不理你。不对,这样你太轻松了。你每次和我说话,我都会隔很久再回答。我会一直折磨你,让你不知道我想些什么。” 我很害怕,我经历过这些。 我知道当一个女人这样对你的时候,如果你是爱她的,你绝对会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如果她并不真的爱你,她也会让你死也不要生的。 我答应了,我肯定不会看女妭一眼。 因为我不要我的要离伤心了,我再也不能让她伤心了。 我这次回中土,肯定是她最后一次伤心了。 今天,我从西土回来了。 我想见一见那个从东方来的姬轩辕,我想见一见那个当年的光头少年。 那个小光头从怀里掏出了一片枫叶,然后对我说:“我身上只有一片我最爱的枫叶,当我受苦的时候,它总是陪伴着我。我把这个希望给你,我愿你能好好珍藏。” 如果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会把这枚枫叶踩在脚下,然后用脚尖狠狠地把它碾碎。 你们不要怪我这么暴戾。 你们会说,你不是在西土认识了一个叫乔达摩悉达多的朋友吗。 你和这个朋友不是在须弥山上问道修法,创了一个佛教,有了一个极乐世界吗。 可是很抱歉,我要回中土来,我要成为神而不是佛。 我要踏入神境,我就缺那一半的灵体。 而我坚信,我会成为一个比轩辕更好,更伟大的神。 我无比坚信这一点。这就是我的信仰。 你们别说信仰总是破碎,别说鸡汤总是难喝,别说神总是两面和虚伪的。 我叫黎贪,我不一样。 而且我要成为一个神,还为了我的要离。我希望她能活下去,永远不要离开。 我站在笔架山的最高峰,看着山下有点涨的秋池。 巴山夜雨,我又回来了。 巴山夜雨,今天你又不得安宁了。 巴山好像在回答:“真拿你们没办法,好吧,你等的他来了。” 他来了,他叫姬轩辕,他老了,和我一样老了。 我们没有说话。 我们相互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站在那山,我站在这山,我们相互看了很久、很久。 不说话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对方的意思。我们都希望得到对方的灵体,然后合二为一,成为一个神。 可是我们谁不愿意把自己拥有的灵体给对方。 因为我们都相信,自己会成为比对方更好的神。 天上人一怒,地上万山倾。 站在云端上,我们两两对望着。两个人似是望不尽天涯,看不穿红尘。 轩辕一挥手,便是一脉巴山起。他挥着手中叠嶂的山峦如舞鞭,霹雳残痕尚未黑去,山鞭已到了我的头顶上。 我笑了一笑,我握了握手中的拳,狠狠的一拳便要碎山去。 此拳真是势如虹,它猛如要破天。 它遇到巨山、巨山倒,它遇到日月、日月崩。 此拳名叫不屈,不怕天也不怕地。纵使银河倒泻,这一拳也要叫它停下不敢流。 轩辕扔掉了手中那条破碎的山鞭。他又抓起了黑云下的汉水。他用力地把汉水横挥了出去。风卷浪起间,这条大江把我从头到脚都缠得紧紧的。 可任这汉水拼命向内紧箍,任这波涛怒吼上了九天,也不能把我箍碎。非但不能把我碎,在水圈之中还横空出现了一座山。 这山是五色的,它是顶天立地的,它梵音起毫光放,反而将汉水碎了一个干干净净。 这座五色山叫做须弥山,山开了口,口里句句是莲花。 山说道:“当年你从东方来,今日我自西土归。” 而我就是这座须弥山,我从天上直直地砸向了姬轩辕。 须弥山砸了一下又一下,把轩辕的人影都砸散了。 人影散了,有聚了。 一瞬间后,影子又聚拢成了一只单足的毕方鸟。这只鸟是蓝色的,它口中鸦鸦叫,像是要唤醒这黑色的夜空和模糊的山河。 惊鸟纵横去,须弥不回头。 毕方又化成了大日,像是与这须弥山,约定了今日不碎就不休。 天动摇,地颤抖,一片白茫茫。 无数次的碰撞,无数次的崩碎,夜空中爆发出了一次次的绚丽和多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回到了寂静。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雨停了,风停了,雷电也偷偷地跑了。 天上出来了一轮月,还有悄悄往外探头张望的万点星。 星空下还是这两个人,他们一个叫做姬轩辕,另一个则是我,黎贪。 我有璀璨的星海,在星海中有一座摇摇欲坠的五色山。 轩辕是无尽的混沌,在混沌里有一朵满是碎纹的五色花。 我们的身上满是裂痕,慢慢地、缓缓地向着对方走去。天地似乎都不敢发出声音,万物都默默地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我们的步伐。 我们走得越来越近了,一边走向前,一边举起了我们的手臂。 我们各自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尖对指尖,越来越近了。 指尖在颤抖,指尖在兴奋地啾啾叫。 天与地,竟是连呼吸都不敢了。 时光好像疾如倏,却又慢似在停格中。 终于, 指尖碰上了指尖。 没有了声音,没有了气象,没有了狂暴和肆虐。这世间好像变成了黑色的虚空,又突然亮起了一个闪亮的光点。 光点渲染了起来,它赶跑了黑色的虚空,这是一个光的世界。 可光芒到了极处,又开始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光芒消散后,出现了我们两个微弱的人影。 我们都没有办法战胜对方,我们也快要灰飞烟灭了。 我们很遗憾,很失望,两个人又好像回到了初识的时候。我们一边竭力维持着气息,一边聚在一起想起了办法。 最后,我们做了一个约定。 人生只有百年。我们觉得这样对人间更好,怪物们活得短一点,人间就能安宁一点。 我们决定最后聚齐我们的心火,让世间再无仙人。 因为仙人能破山断江,可造成百万杀孽,还能够得到长生。他们是世间的祸源,人间如想安乐,就不能有这样的人。 好吧,我们还有点闲工夫,两个人还规定修行界的规矩。 一、师出要有名,否则天罚。 二、修行分五境,入界、入道、入宗、入圣、入神。我们两个人研究了一个量度:以人间的普通战士为标准。入界者抵一百,入道者抵五百,入宗者三层次最多抵两千,入圣者三层次最多抵五千。我们觉得这样可以稍稍控制一下修行的力量。而不是一个大能者,他就能混乱整个人间。 我们还约定了自己的事,我们各自把一部分记忆和传承封入灵中,然后一代代地传下去。谁的传人胜利了,谁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为了一个神。我让刑天转世成为我的护道人,而他选了肉山,那个胖子力牧。 就这样,所有活着的仙人和圣者都被剥夺了长生,都只有人生百年了,都一起跌到了圣境。 骂吧,你们骂吧,我们的拳头大,你们只能躲在那里骂街。 我知道要离会等着我的,会永远等着我,她生生世世都会和我在一起。 我来的时候,她吻了我一下,亲口告诉了我这句话。 我很失败,我没有神,没有能帮她继续活在人间。 但是我觉得没关系,我在心里对我要离说:“等等我,我要握着你的手,两个人一起离开人间。” 可我觉得背后有双犀利的眼睛,那双满是火焰的眼睛,那双女妭的眼睛。 我不敢回头,我怕看到她。我怕坏了我对要离的承诺。 好吧,我们对这个约定很满意,然后我们两个握了一握手,看着对方化作了星尘,回到了夜空之中。 人间,别忘了我们俩。 他叫姬轩辕,我叫黎贪。 璀璨的星海和漫天的混沌气又撞在了一起。 撞击结束后,光似乎都跑得没了影,只剩下了一片黑色。 整个世界仿佛成了无尽的虚无。 沉沉的黑,漆漆的黑,也是空空的黑。 一瞬而过后,当光又回来的时候,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一切还是一切。 只是天地间少了两个人。 在这一刻后,人生只有百年,而人间从此无仙。 天空是黑色,仿佛有着混沌的颜色,里面好像有人在说:“就让我们生生世世争夺下去吧。” 夜空中的星尘里也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摇摇曳曳地去了西土。 叹息到了就要油尽灯枯的要离面前。 它化为了三个字。 “我爱你。” 《序章终》 第一章 千秋阁里烦恼多 漫漫的时光,慢慢地过去了。 在这些年里,传人们争来争去,没有谁赢过谁。 这个世界没有天外天,没有天外天外天,没有天外天又天外天。 这个世界很大,无边无垠的大,它的名字叫神州。 在它的南方有一个梁国,它领土广袤,和北方的晋国一起并称神州双雄。 梁帝杨氏,源于黎姓。梁国人大多是九黎的子孙,越往南面黎民越多。 黎贪和要离并无子嗣,所以人们传说,现在的梁国人其实是苍梧城主黎巨的后代。梁国的国都叫永定,梁帝们觉得梁国能够永定,是因为他们一直是以德治国的。 梁国信奉佛宗,每个太子在幼年时,都会秘密地在林泉寺里出家,直至成人后再还俗出世。 林泉寺是佛宗的第一寺,方丈便是佛宗的宗主。 在梁国的南面还有一个黎教。当代黎教教主名叫黎凤凰。 双雄之一的晋国在梁国的北方,晋帝李氏,源自姬姓。 晋国人多数是华夏的子孙,他们奉道教为国教,道山叫做太乙山。 当代的晋帝姓李名砥(di)鸿,他二十岁时带领晋人出了关,他灭了汉、燕两国,扫平了中原的北方。 所以人们说:“砥鸿出长京,华夏又复兴。”而这句话里的长京就是晋国的国都,它在关中平原上。 神州的东面,在东海的边上有一个小国叫越国。据说越国人都是上古东夷剑族的后代。 越国有一座山,叫做剑山。剑山有剑宗,剑宗的弟子无论本来姓什么,入了剑宗就都姓白了。 剑宗出剑仙,出了一仙又一仙。而越国的国主都是剑宗的弟子,他们也都姓白。越国的都城叫做少望,是要劝君莫多望,省得一剑出城来。 传说东夷剑族有一仙名叫白俊。他拯救了华夏的祖先轩辕,九黎的祖先黎贪。 所以东越虽然小,但是东越很自在。晋、梁两国,华夏、九黎两族都对东越很温柔。 神州的西面是楚国。 楚帝姓熊,代代定都在郢(yin)都。 楚国国富兵不强,历来是晋、梁两国拉拢的对象。 郢都旁边有座山,此山叫做荆山。荆山山顶有圣火,它用汹汹的火光来告诉世间,这里是胡天教的圣地。 胡天教主都姓祝。当代教主祝荆山被奉为楚国的圣师。就连当今的楚帝都是被他一步一步地抱到宝座上的。 而神州的西南方是广袤而贫瘠的唐里高原,那座圣女峰的家乡。 这里有一个博巴族。 从桑布扎汗开始,博巴就以密宗为国教,在唐里高原上拜着佛祖释迦摩尼。 在晋国的北方,有一个野蛮的民族叫戎狄。他们信萨满教、奉着长生天为神。戎狄一直是中原人的噩梦,曾有诗云:”胡骑长驱夜渡河,关山死战月凄野。” 神州极北有一个雪国,雪国人从来不出寒山外。而寒山千里,据说是烛龙九阴所化。 到了这里,会有一句话:东有东越,南有南梁,北有北晋,西有西楚。西南博巴,北北戎狄,极北雪国。 而极南,要多费一些笔墨,多花一点时间。因为那里聚集着一些写文章的人。 在神州的极南,有一座青丘山。据说此山就是远古的青丘国。 传说,当年青丘国为了躲避连绵的大战。青丘国的狐族长老们同时燃烧起了魂魄,将青丘山从鲁地的朝阳之北,搬到了神州的极南之地。 很多年过去了 青丘山上的狐狸,现在越来越少了。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山上来了很多的读书人。曾有一代帝君统一了神州,他是个华夏人,也是轩辕的传人。当他发现儒教的圣人是黎贪的传人时,他疯狂了,他焚书坑儒,誓要杀尽天下的读书人。 一群群读书人就这样上了青丘山。 可为何读书人上了山,狐狸就少了呢? 因为读书人们又在山上闹了一个儒宗。狐狸们发现,山上有越来越多的君子对着铁树说着道理,把铁树都说开了花。还有很多贤人在山上的各处,炫耀着自己的风骨,做着飘飘如仙的样子。 可狐狸们却又看到,他们到了人后就做起了腌臜事。他们蛊惑着人心,可一旦人心被他们蛊惑起来后,这些人又躲到了角落里。他们用道理骗取人们为他们做事,他们用精神和鸡汤把人们榨干。 在他们之中,真正有信仰的人很少。他们说信仰,结果把信仰说得不值钱了。 狐狸们觉得烦恼,狐狸们觉得羞愧,狐狸们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当狐狸们再也无法容忍自己的自卑时,它们决定换一个新地方,把它们的青丘山让给了这些人。 这些年,儒宗出了真正的君子。一个是讲知行合一的王伯安,一个是他的徒弟,破了心中贼的方长空。 可惜他们都死在了长京城东南的太华山上。 死,也许就带走了烦恼。 死,也可能会把烦恼带给别人。 比如在永定城里的一个地方,此时就有着很多的烦恼。而带给别人烦恼的死人,他叫杨坚,是梁国的明帝。 永定是一个富贵之城,满城都是花开花落的春树。 永定也是一个忙碌的城市。 它有无数的人来人往、有扰人的熙熙攘攘,还有浓浓的生气。 它是数不尽的繁华,说不清的风流。 世人道:江南佳丽地,永定帝王州。 此时在巍峨的紫禁城里,千秋阁中,却是佳丽无人看,烦恼绕梁起。 宫中有一座千秋阁,千秋阁是梁国皇帝的御书房。 现在的千秋阁是白色的,因为梁国的明帝杨坚在八十日前驾崩了。 有一个白色的人正在阁中跺着脚,他好像要把地面都跺裂了。 他是谁? 既然皇帝死了,当然要有人即位了。而他就是即位的人,他叫杨衍。 他三十岁了,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有了一个儿子,才刚刚六个月。 他看上去富贵,却并不是很强。 他好像有点失意,五官也聚拢在了一起,一双细细的眼里尽是飘摇不定的颜色。 他感觉自己细长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因为他真的很烦恼,很不高兴。 突然他望向了一个人,一个静静坐着的人。 他对这个人说道:“父亲的魂为何还不来?灵为何还不来?” 他的父亲就是死去的先帝,灵就是那个传世之灵,也就是黎贪之灵。 这是一个秃着脑袋的老僧,这个人是梁国人心里的佛宗宗主,林泉寺的方丈灵明。 他看着灵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灵明的俗家名字叫杨渊,论起来是他的表叔。灵明的脸上有一些皱纹,神情慈祥和肃穆。 杨衍,他看着灵明端正的脸庞,看着灵明颌下飘飘的白须,看着这位表叔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心里想,这位宗主真的不知道吗?这个表叔真的没有得到父皇的交代吗? 灵明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杨衍眼望着后面的停灵殿,眼睛里满是焦急和不甘。 传人是代代相传的。传人死后,会在外魂游九九八十一日。当他选定了心仪的人,交付了传世之灵,就会飞升到不知道是哪里的哪里。 杨衍如何能不急呢? 他等了八十日了,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一代传一代,为何到了他的这一代,好像就要出变故了。 要是没有灵,要是成不了传人,他会觉得他的这个皇位也是不稳的。 他看着灵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总觉得这个老僧不是好人。 杨衍踱来踱去,好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可他错怪了灵明,灵明是一个好人。 灵明的心里也有点烦恼,他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他更烦恼杨衍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的心神也有点乱。 灵明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能不能不要再走了,坐下可好啊。” 杨衍听了他的话,坐到了书桌的后面。可他觉得自己的屁股是烫的,自己的座位也烫得有点摇晃。 灵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好像有了点觉悟。 他捋了一下长须,说道:“陛下,我想起来了一件事。先帝上次去林泉寺礼佛。他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传人为何只能从自己的血脉选呢?” 杨衍听了这话,他咀嚼了好一会儿。 他的眼神在变幻,变来变去,阴晴不定。 他更觉得灵明不是个好东西。刚刚想起来,你把我这个没坐稳的梁帝当鬼骗吗?可你为什么现在想起来?你想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杨衍用手指敲击起了大书桌,敲击声清脆而响亮。这一下下的敲击越来越有节奏了,越来越有旋律了。 他好像静了下来,抬头问道:“方丈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灵明回道:“我回答陛下,黎祖灵自然是传黎祖血。今日想起来,我觉得先帝的话恐怕是有点意思的。” 杨衍扯了扯嘴角,心里想着,有点意思?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清脆的敲击还在继续,不过越来越慢了。 敲的人好像心神又回到了正位,敲的人好像越来越平静了。 杨衍说道:“方丈可用中圣神通,找到父亲的传人,朕将皇位交于他就是了。” 灵明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怕又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说,自己的表哥杨坚是对的,黎贪的灵确实不能传给杨衍。可是杨坚会传给谁呢,他为什么没有对自己说呢?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灵明想到这里,他白须一抖道:“陛下,我找不到灵的踪迹。传世之灵神鬼莫测,据说只有护道人才能心有所感。陛下,先帝将皇位传于陛下,皇位就是陛下的。” 敲击停下了,皇座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听了灵明的话,杨衍心里有点定了,也有点莫名其妙的思绪。他眼望千秋阁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皇。他能读懂父皇的眼神,有点失望,有点遗憾,有点彷徨。 杨衍不想再去想了,他向前倾道:“先帝的护道人在不戒院里。您是否可以问问那位大圣师叔祖呢。” 大圣住在不戒院,他喝酒吃肉,法名也是不戒。 不戒院也不是什么都不戒,色戒是唯一的戒。 不戒是灵明的师叔,今年八十五了。想起了这个师叔,灵明方丈就头很痛。 师叔性情古怪,脾气暴躁,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灵明小的时候,师叔常常敲他的脑袋,说是赏他板栗吃。 灵明亲眼见到,前前任方丈师祖空因,不戒的师傅空唯大师,还有自己的师傅前任方丈慧行,被这位大圣师叔追得满山乱窜的样子。 灵明头很痛,心神又开始不宁了。 想起了后山的不戒院,他总要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生怕自己的脑仁会从那里跳出来。 灵明有点无奈,他说道:“我问过不戒师叔了。师叔只回了四个字。” 杨衍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从牙齿里崩出了一个个字。 他问道:“哪四个字?” 灵明摇摇头。 他回道:“关我屁事。” 四个字一出,千秋阁里便是一片的寂静。 每一个缝隙也都被烦恼填充得满满的了。 第二章 长空一去不复回 “关我屁事”这四个字里有个屁字。 在漓江边上,有个人放了一串响屁。 响屁大多是臭的,一般憋着放的屁不会臭。大家可以试一下,你们要相信我,我一般不会瞎说的。 放屁的是一个很老的老僧,在他的身边有一个淡淡的光影。 光影里是一个人的样子。除了作者和这个老僧,其他人都看不到他,因为他不乐意让大家看。 老僧有一张橘皮脸,上面皱纹密布。他还有一双鱼眼,里面是眼黑少,眼白多。 他很老了,看上去有八、九十岁的样子。 这个老僧突然开口对光影说道:“你真的不过去?” 光影里是一个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龙袍,头上戴着一顶赤龙冠。他的眼眉如圆月弯霞,脸庞上刻着沧桑的斑纹,可是他的身体却如劲松一样的挺拔。 老人虽在光影中,可仍是神采飞扬,一股凛凛的英武气。 英武的老人,却无奈地看着身边的老僧。 就在刚刚,这个老僧在他的身边,撅起了瘦削的屁股,使劲地放了一串臭屁。这个人放完之后,还一脸的得色,用一双鱼眼正大光明地张望着四处。 英武老人赞道:“不戒师叔真是一副洒脱的样子。” 老人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不过是个魂魄、一个魂影而已,为何死了以后还要拍这个讨厌老鬼的马屁呢。 老僧咧开了嘴,他很得意,白色的虬髯如松针般根根竖起。 他就是不戒院里的不戒,他是梁国的大圣,天下最强的大圣。英武的光影,便是梁明帝杨坚。此时,他只是一个魂影,今夜也是他魂游天下的最后一夜。 不戒笑着说道:“杨坚啊杨坚,死了以后还是这样纠结。你既然选了他,为何不去见一见他。” 杨坚回道:“不用了,我已经很久了。见与不见,没有什么必要。” 不戒摇摇头,问道:“你为何选了他?” 影子里却传来了笑声:“因为他是方长空的儿子,他有方长空的破贼星。” 不戒点点头,说道:“我认识方长空,我还认识他的师傅王伯安。可惜他们都死在了太华山上。”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他们都沉默了。 夜色盈盈,这是杨坚的最后一夜。 夜色又寥寥,这又是新的一夜。 不戒站在那里,他高大的身架上没有多少肉。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方长空,还有他的师傅王伯安。 那一年,王伯安在象鼻峰上悟道。 他刚刚悟出了所谓知行合一,登上了大圣这个修行界的巅峰。 他坐在象鼻峰上的一块大石上,眼望着美丽的漓江。 那一年,王伯安就在离这里不远的象鼻峰上悟道。 他刚刚悟出了所谓知行合一,登上了大圣这个修行界的巅峰。 他坐在象鼻峰上的一块大石上,眼望着美丽的漓江。 突然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孩童,那就是八岁的方长空。 王伯安看看孩子,孩子看看王伯安,孩子一点也不害怕他。 王伯安爱开玩笑,他对孩子说,你的脚步好轻,像是做坏事一样。 孩子却对王伯安说,在你的心里有一个坏蛋。 王伯安有点惊讶,他接着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一个坏蛋? 孩子说,心里有坏蛋的人,才会觉得别人是个坏蛋。 王伯安又问,那我要怎么办? 孩子说,让他去,谁的心里没有坏蛋? 大儒王伯安,儒宗宗主王伯安,大圣王伯安,他站起了身来,心里就如大江东流日千里。他看着这个孩子,比自己成为大圣时还高兴。 他对孩子说道,我是一个老坏蛋,你是一个小坏蛋,我收你做徒弟可好? 小孩看看王伯安,一脸的嫌弃。他对王伯安说道,你有点笨,我才不要做你的徒弟。 此后的三个月,是王伯安苦难的三个月。一代大儒使尽了浑身的解数,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靠着一身大圣的神通,让方长空很勉强的认了自己做师傅。 而他的一身大神通,则被方长空称为“戏法”。 他王伯安,一代巅峰,是靠着“戏法”收的徒弟。 这是王伯安亲口告诉不戒的。 当时他迫不及待地带着方长空,来到了不戒院里献宝。 不戒也喜欢这个孩子。 可是孩子却不喜欢不戒,他说不戒太老了,而且又老又邋遢,浑身也是臭烘烘的。 孩子很调皮,他爬到了不戒院里的桃树上,把不戒最喜欢的桃子一个个扔在了地上。他还说这桃子不干净,有一股腥气的味道。 可怜的不戒,可怜的王伯安,只能两两对视,悲叹着他们遇到了一个小魔王。 后来不戒又见过一次王伯安。 这一次是因为小魔王长大了,不戒听说他在剑宗闯出了一个大祸。 原来方长空遇到了一个心爱的女子,她叫白幼娘。两个人一见便钟了情,他们从此相伴游历起了天下。 他们这一游,便在晋国、梁国搞出了无数的名堂。 那些名堂很苦,可他们却很甜。 白幼娘是剑宗的人,她的师傅可是剑宗宗主,剑圣白景天。 白景天一生只收了四个弟子。长徒白山民,老二白江左,第三个是女弟子白瑶,最小的一个就是白幼娘。 白景天可是有名的不讲理,怎能舍得白幼娘被人指指点点的。 他就让白江左去把师妹带回来。 白江左是一个老实人,他硬要带着师妹回家。 可白幼娘落入了情网,她心上人在哪里,自然就要在哪里。 结局就是两个人骂一个人,两个人打一个人。 最后,老实人也被带坏了,方长空居然帮白江左也找了一个心上人。 这个结尾可算是皆大欢喜了?两人游变成了四人游,白景天被气得差点从高高的剑山上掉了下来。 不戒当年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单手比了个大拇指,夸着方长空真是个大魔王。 白景天又派了白山民下山,要他把误入歧途的两个弟子都带回来。 白山民也真是一个人物,他想尽了办法,绞尽了脑汁。最后他说师傅听到他们的事情,走火入魔了。 两个弟子乖乖地跟他回了家。 可纸包不了火,何况是如此拙劣的谎言。 方长空一气上剑山,要问剑圣白景天,要他方长空的老婆。 白景天很生气,他觉得自己很有理,可这只是他觉得而已。 方长空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浑身都是道理,他就是一只青丘山的九尾狐,还是最狡猾的那只。 讲道理,白景天自然输得一无是处。从此,只要白景天说起方长空,必带着一句话:“要论狡猾,大圣方长空。” 方长空被生气的白景天关到了剑山里的剑谷中。 不戒去了青丘山,去见了王伯安一次。 不戒正笑嘻嘻地开着玩笑,笑言徒不教,师之过。 王伯安竟跳下了青丘山,向着剑山狂奔而去。 儒宗的弟子很狡猾,儒宗的师傅更是脸皮厚。 他竟然在剑山上,要自己的徒弟,还要自己徒弟的媳妇。 这一对厚脸皮的师徒,差点把剑山也气得七窍冒了烟。 这才有了,儒宗、剑宗,两个宗主、两个大圣,飞到了东海之上,来了一次“问东海”。 问东海啊问东海,问出了一个答案。方长空继续关在剑谷里,等到他在谷里入了大圣,就可出谷,娶了白幼娘做他的妻子。 不戒想到了这里,他望了望身边的魂影。 他们同声说了一句话:“真是一对厚脸皮的师徒。” 说完,他们又开始了回忆,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幕幕的画面。 十年前,天下蝗灾。 可是梁、晋两国却陈兵对峙,接连打了一年的仗。 天下何其的苦,天下又是何其的悲惨。 王伯安又跳了一次青丘山,他一袖“落洞庭”。 梁明帝杨坚被他的道理说服了,他答应只要晋国同意停战五年,梁国也停战五年。 王伯安又一袖去了长京城。 可是文帝李砥鸿却不同意,他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 晋国的文帝提了一个条件,他要和道宗谢长真两个人战王伯安一个。 他说因为王伯安入大圣很多年,实力远远高过他。 太华山上,王伯安差点就要败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为了天下能得到五年的太平,他竟燃烧了自己的心。 他的心叫平常心,是一颗大圣心。 平常心的光芒,在那一天染红了整个神州的天空。 他带走了谢长真,留下了李砥鸿。 可是李砥鸿却说王伯安没有赢,他死了怎么能算赢呢。 李砥鸿站在彩云间,向着天下宣扬着他的胜利。 可就在此时,一剑怒从东海来,此剑就叫东海。 白景天一剑把文帝刺下了彩云间,让他答应了五年的停战。 李砥鸿重伤,他咬着牙答应了这件事。 白景天回去了剑山,他走进了方长空所在的剑谷,从此再没能走出来。 十年后,方长空出了剑谷,他把一封信给了白山民。 白山民就成了剑宗的宗主。 方长空抱着白幼娘,带着白江左、白瑶下了山,他和白江左都成了大圣。 这一年是修行的好时光,晋国的魏王李应龙和道宗的新宗主崔存真也双双入了大圣。 方长空回到了青丘山,祭拜了师傅王伯安,继承了宗主之位。 他又下了山,他也去了晋国的长京城。因为天下大旱,遍地的尸骨。 他以一颗破敌,砸下了太极殿的正匾,向文帝李砥鸿挑战。 可是李砥鸿却没有应战,他的儿子李应龙和崔存真应了战。 方长空、白江左、李应龙和崔存真在长京城喝了三天三夜的酒。 他们一起上了太华山,要定是否再休十年兵。 十年兵休了。 可是方长空死了,崔存真也死了,李应龙废了,白江左重伤了。 天下人看轻晋国,因为在太华山的银天宫里藏着一个楚圣祝荆山,他出手偷袭了白江左。 方长空用一死,方才让白江左活了下来。 一颗破贼星,划亮了整个神州的夜空 这就是那一对师徒,一个叫王伯安,一个叫方长空。 不戒想起这些就很生气。尽管他后来跑到了荆山上,扯下了祝荆山的双臂。 回忆完了这对师徒。 那个影子,那个梁帝杨坚有点惆怅地说道:“我在青丘山和方白衣聊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让我有点心惊胆战,他差点破了我的心中敌。可我不够洒脱,我的心贼最后没有被破了。” 不戒点点头道:“世间又有几人能破了自己的心敌呢。” 杨坚又说道:”那我就把传世之灵传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有着他的破贼星,让他的儿子来破这个贼。” 不戒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他不再说话了。 他动了脚,向前慢慢走了过去。 杨坚的魂影却没有动,他一动也不动,因为他并不想走过去。 第三章 巫山暮色常含云 人来了,人走过来了。 他们在那里站了半个晚上了,其中的一个人还放了一个很响的屁。 我感受到了呼吸,听到了气息,我知道这是两个大圣。 还有那个屁,真的很臭,估计连蟑螂都会被熏死。 好吧,我只是一个小圣,我能怎么样? 虽然我几近圆满,可是我也只是个小圣。 他们没有恶意,我从气息里能感受到。其中一个人有点怪异,我感受到的并非气息,好像是一种光芒。 我还听到了一点点佛音。我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他们允许的。 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不担心。 虽然我是女子,可我是一个剑宗人。 剑只有折断,没有担心。 我叫白瑶,剑圣白景天的三弟子。 我在剑山上排第二。这不是修行的排名,这是地位的排名。 什么是地位?就是说话声音的大小,声音的调门等等。 我的师傅总在人前对我说:“有理不在声高。” 师傅在人后,却会这样对我说:“白瑶,给师傅点面子好吗?” 我喜欢师傅,我可不是有意让师傅没面子的。 第一是我的师妹白幼娘,第二便是我了。至于第三,除了我的剑圣师傅,还会有谁呢。 怎么只有一个人走过来,另一个为什么站着不动呢? 随他去吧,我做我的小衣服。 有两个可爱的小婴儿睡在里屋,他们睡得可香呢。 别误会,那不是我的孩子,我还是一个姑娘呢。 有点老的姑娘。我自己说了,别人就闭嘴吧。 男婴叫方白衣,他的父亲就是讨厌的方长空,他的母亲是我最亲亲的师妹白幼娘。 女婴叫白苏,她的父母都是儒宗弟子。他们都死了,死在了青丘山。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抱走了她,以后她就跟着我,她就是我的闺女了。 她跟了我,便是剑宗的人了,她也就姓白了。 我给她起了个名,白苏的苏,以后她就叫白苏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会在漓江边上? 这个说来话长了。 那些记忆老是在我眼前晃,那些人也老是勾起我的伤心和眼泪。 我叫白瑶,师傅是在汉国的鲁地捡到我的。 那个时侯,晋国正在征伐汉国,熊熊战火烧亮了鲁地的天。 我的父母都死了,而我幸运地遇到了师傅。 从此我就在剑山上了,我姓白,师傅说我应该叫瑶。 我喜欢白瑶这个名字,我喜欢我的师傅。 我从不偷懒,我在剑山刺了一千三百十四万剑。我远远超过了师兄白山民、白江左,更不要说有点懒的师妹白幼娘了。 可那又怎么样?白山民比我还笨,可他现在应该是中圣了。 幼娘最懒,也最让师傅没办法。 谁能想象呢,剑圣白景天就像她的报时钟。他时时委婉地提醒道,幼娘你该修行了吗? 当幼娘离开人间前,她也跨入了中圣。 至于白江左,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大圣。 只有白瑶我,一个圆满的小圣。 但这有什么呢?白瑶不小气,白瑶不嫉妒,白瑶刺白瑶的剑,做白瑶的小圣。这不是我说的,是讨厌鬼方白衣说的。 再说,有个剑圣师傅,大圣师兄,中圣师兄妹。 白瑶我很满足,很开心。 真正的高手,自己不用本事很大的。这是师傅当年说给白瑶听的话。 都说师傅把方长空扔进了剑谷里。 其实才没有呢,师傅心里很喜欢他的,也很喜欢他的师傅王伯安的。 师傅常说:“这辈子有王伯安这个朋友,是我最大的光荣。”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会消失好几天。不问都知道,他一个人又去问他的东海了。 方长空是住在剑谷里,不是关在剑谷里。可他只能跳上剑山顶,其他地方他就不能去了。 其实,白瑶我也会嫉妒的,我嫉妒他和我的师妹。 这两个人要多肉麻就有多肉麻,要多甜就有多甜。 每次想到这个,我就轻轻对着宝宝方白衣说:你以后啊,估计也是个情种。 我们这帮师兄弟在剑山上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方长空呢,一天要打无数拳,每晚都在剑谷里问着心。 而我的师妹白幼娘,每天夜晚都看着她的心上人。可恨她还要跟我说,她的心里有多欢喜。 我听不下去了,我总觉得她是在显摆。我就偷偷地对她说,听说啊,喜欢一个人,就要把自己交给他。 幼娘问,怎么交呢? 她突然脸一红,狠狠地啐了我一口,就跑掉了。 对了,方白衣帮江左师兄找的那个心上人,也来了哦。 她在山下的越都少望城呢。 师傅什么都知道,他偷偷去了好几次少望城,就是为了去看看自己的徒弟媳妇。 他回来后,大喝了一顿酒。 男人么,喝完酒就会说瓢了嘴,他说他过几年就能抱孙子了。 他说他的儿媳妇很好看,名字也很好听,叫做洛雨纱。 很奇怪吧,上古有个女雨师,她也叫洛雨纱。 师傅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在剑山上,我是个最大的伙头军。师傅的吃饭,也是白瑶我负责的。 那天我在一边,我有意冷冷地说了一句道:“什么孙子,我看是你生了个儿子吧。” 师傅大惊失色,连忙恳求我,叫我不要说出去。 不说出去,当然是可以的,不过却要用剑来换。 他扭捏了半天,最后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能连连跺脚道:“剑本来就是你的,既然你要,那我就帮你凝成了吧。就是有点太早了啊。” 我呸,什么早不早的,我看他帮山民、江左、幼娘都凝成了,他怎么都没觉得早呢。 师傅是个骗人精,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所以我有了一支巫山剑,剑如巫山,人也如巫山。 就是那座暮色常含云,烟雨雾朦胧的巫山。 我踏入了小圣,从此巫山即人,人即巫山。 对了,外面的那个人怎么走得这么慢啊?好端端的大圣,怎么好像媳妇见公婆一样呢? 这个大圣一点都不像我的师傅,我最好的剑圣师傅,白景天。 我的眼睛红了,已有了一滴泪。 第四章 破贼峨眉划破天 那一年天下大旱,晋、梁还在拼命地打这仗。 遍野的哀鸿叫断云,到处都是人们的骸骨。 王伯安,他一袖落洞庭,得到了梁帝杨坚的承诺。 他又是一袖上了太华山。 师傅也去了,他那天心神大动,好像神魂都出了窍。 然后他不管不顾地就跳下了剑山,一剑便去了关中。 他去晚了,王伯安死了。 王伯安用平常心照亮了整个人间。 可那个赖皮的皇帝,晋国的文帝却还在彩云间,高声宣扬着他的胜利,他还得意地吹响了进军的号角。 我的师傅很生气,我的师傅生起气来很可怕。 虽然徒弟们没有一个会害怕,但是别人都应该恐惧才对。 剑直直地来,直直地去。剑里没有花, 剑里只有光芒,只有真心,只有如东海一般的深情。 白景天,我的师傅,天下的剑圣。 这是他在世间出的最后一剑,此剑名叫东海。 他一剑把晋帝李砥鸿刺下了彩云间,他又是一脚踏碎了那个进军号。 同为大圣,也是有高低的。 师傅没有杀了他,因为王伯安不会让师傅杀他的。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天下会更乱,会有更多的蝼蚁死去。 师傅让他承认了失败,晋梁休了五年兵,然后他就回了剑山。 回到了剑山,他又直直去了剑谷。 方长空很久没有再出来,师傅再也没出来过。 江左、幼娘很少说话了,剑山就像被冰住了一样。 我也很难过,我还很担心。 过了五年,在一个夜晚,突然有颗星星划亮了剑山,划亮了少望,划亮了整个东海。 所有的越国人都看到了这颗星,这颗星在夜空里划了很久很久。 就在这个时候,剑山山顶上升起了一弯月。 夜空里有了两个月亮,一弯峨嵋,一轮圆月。 圆月是天的,峨眉是江左的。 而那颗星,叫做破贼,它是长空的。 方长空、白江左双双踏入了大圣。 方长空走出了剑谷,可他说师傅为了他,早已故去好几年了。 我们都知道师傅不是为了他,师傅也是为了自己。 长空给了山民一封信,山民看了以后没有哭。 他走到了剑山顶,长啸道:“剑宗白山民,奉师命,任宗主。” 第二个夜里,我听到师妹轻轻地出了屋子。 我蹑手蹑脚地跟着她,却看到她进了方长空的屋里。 我是她师姐,我有什么不能听的呢? 而且我有师傅的独门秘剑,师傅叫它偷听剑。 我听到了方长空说不要,我听到了耳光的声音,我听到了幼娘狠狠地骂他。 死色鬼,送上门来说不要。不打死你,又要打死谁呢。 我听得脸红了,可我一直坚持着,听到了最后。 我一直听到,方长空把很多的破贼星送给了幼娘。而我知道,幼娘只能选其中的一颗。 太阳升起来了,长空抱着幼娘,江左带着羽纱,他们要一起下剑山了。 幼娘对我勾勾指。 她说,师姐,你也来。 我就去了,我想方长空会帮我也找个心上人吧。 我也想听低沉的力吼声。 我们先去了青丘山,方长空拜祭了他的师傅王伯安。 他很生气地对着王伯安的墓碑说,你到了下面敢收别的徒弟,看我答不答应,放不放过你。 然后他就坐在了青丘山顶上,坐在那块墓碑前,坐了整整十日。 我到了哪里,都是那里的伙头军。 那夜我和幼娘送去了酒,还有他最爱吃的烧鸡。 可是山顶多了一个人,他们没有忌讳我们,我们就坐在那里听了一会儿。 那是个老人,他穿着赤龙袍,戴着赤龙冠,像个唱戏的戏子。 我没听到开头,也听不太懂他们说什么?只听到了灵啊,毁了它啊等等等。 我们走了,男人说话,女人最好少听。 他们大多数没有什么好话,大多都是自我陶醉,而更多的是吹牛等等等。 可我走了没多久,青丘山顶却传来了一声长呼。 方长空说他要去长京,要挑战李砥鸿。 他要另一个休兵,不过这次却要休十年。 因为天下是一场大蝗灾,人食树皮,人食观音土,人食人。 五年休兵结束,晋、梁又开战了,他们打了整整一年了。 那些人上人说,这都是天灾,都是老天的罪过。 死了几百、几千万的人,他们一句“天灾”就结束了。 一个月后,我们去了长京城。 出来应战的不是晋帝李砥鸿,而是魏王李应龙和道宗的宗主崔存真。 后面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了,银天宫里藏着一个楚人祝荆山。 长空死了,江左重伤了。 再后面,我陪着幼娘回到了青丘山,她也有孕了。 江左和雨纱,两个人回了剑山。 听说他们一回到剑山,就被白山民关在剑谷里。剑宗说,白江左私下挑战晋国皇帝,要罚他永世不能出剑谷。 我们知道,山民是来真的,这可不是师傅关方长空那么简单的事情。 晋国陈兵十万在越国的边境,山民是个现实的人。 幼娘说,等她生下了孩子,就去跟山民论论理。 我们就开始等了。 本来一切都还好,一切都很平静。 可是长空的弟弟,白鹿洞学舍的山长,方青鹤回到青丘山了。他一回来就问幼娘要长空留下的破贼星。 大圣都能留下自己修行的精髓,长空的那颗精髓就是破贼。 他说,他的哥哥丢下了儒宗,所以儒宗现在需要有一个强者。 幼娘说等她生下孩子,召集了四大学舍的山长,再决定怎么处理那颗破贼。 精髓一入谁的体,便永世是那个人的。 方青鹤见幼娘并无异常,便去了山下,说要游一游青丘。 幼娘临盆的前一夜,青鹤动手了,他和他的情人黎凤凰一起动手了。 黎教的人冲上了青丘山。 青丘山是一片血。 此时我才知道,君子和贤人是要靠血证明的。唾沫和鸡汤不过是如粪便一样的东西。所以我不相信嘴里满是粪便的人。 很多人证明了他们,狠狠得用自己的血证明了他们。 也有很多人,证明了他们是条变色龙。 孩子出生了,可幼娘死了。 她燃爆了自己,为我和孩子扫出了一条路。 她的死,把青鹤和凤凰也弄成了重伤。 我一路跑到了这里,这段日子还算太平。可是待不了几天,我就要走了。 我要去潭州府,找岳麓学舍的山长朱悦。他是儒宗第一山长,天下最强的中圣。 他是一个不愿踏入大圣的中圣,不愿踏入了好多年。 青丘山之变后,他一步步走到了山下,他大声地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又走回了潭州府。 他不知道我还活着,他不知道方长空的儿子还活着。 我想去找他,我觉得他会保护我们的。我相信他,潭州的朱悦。 我叫白瑶,破贼就在里面,在那个熟睡的宝宝身体里,而他叫方白衣。 外面的那个人走得真慢,不过他就要到门口了。 第五章 相逢犹在梦魂中 他走进来了,他看着我,我却没看他。 为什么没看他? 因为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奇怪,像铁刷,又像扫帚。他扫过来刷过去,扫过了我的脸,我的胸,我的腿,还有我的臀线。(记住,臀线两个字我是咬着牙说的) 他开口说了一句:“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看看他。” 我没出声,我知道他说的是里屋的白衣。 我不能出声,女人只有继续不出声,男人才会倒出他心里的那些豆子。 他还在看,还在盯着看。 我挺了挺胸,抬了抬头。我知道他的眼里,马上就会出现许多小星星了。 男人总是憋不住的,就算他的声音再沙哑、再老气横秋,也憋不住他脑袋里的蛔虫。是的,男人的蛔虫就是长在脑袋里的。 这个人当然也憋不住的,只听他又说道:“我是林泉的不戒。” 我不得不看看他了,林泉是佛宗第一寺,而不戒是天下第一人。 我看到了他,一张橘皮脸,上面有一双深陷的鱼眼。 我看到了一个不干净的光头,一副脏兮兮的虬髯。 我看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骨架,一件满是脏污的僧衣。 他竟然一直对着我笑,眼睛里满是色眯眯的小星星。 我是白瑶,是巫山。我很冷静,我也很自然。 我对他说道:“原来是天下第一人,佛宗和梁国的不戒大师啊。为什么另一位还站在外面,不进来呢?” 不戒回道:“我不知道,可能他是害羞吧。” 这个和尚很会说瞎话,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长空说的哦。 在剑山上,长空对我讲过很多世间的事。 其中就包括这个不戒和他的不戒院。 不戒院里有棵桃树,桃子都有血腥气。 不戒院里很简单,有口大井叫黄泉。 不戒院里还有个不戒僧,他还自称桃花僧。不戒僧说过,笑他疯癫笑他痴的人,都不是好人。 长空说,这个不戒还喝酒吃肉,胃口大得吓人。可就算他吃下去再多的东西,人也是一副皮包骨,这就是他的报应了。 当时,我觉得长空说得有点刻薄了,哪能这样说人家么。 可今天看到了这个眼神,我真心觉得长空是个善良、柔软的好人。 不戒说外面的人害羞,可我觉得外面的人是不想进来吧。 我对不戒说:“你来做什么呢?就为了看看嘛?” 他摇摇头道:“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他真的讨厌死了,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扫着我的胸口。 我用嫌弃的语气,对他说道:“有事,请您快说。” 他倒是慢悠悠的,很笃定。 他也许是为了多看两眼吧,什么大圣,什么天下第一人,他是天下第一色胚才对。 他不看我了,他看向了那堵墙。我知道他在看里屋的白衣。 他在听白衣的呼吸,在感受白衣的气息。 白衣睡着了,小小的人儿什么烦恼都没有。 突然他抬起了头,问了我一句:“娘子,里面那个女婴是你生的吗?” 我气红了脸,胸口不停地起伏。 我回道:“是我的,可不是我亲生的。我还是个姑娘呢。” 不戒歪着头,从头到尾又扫了我一遍。 他说:“对不起,我刚刚真没觉得你是个姑娘。她是你的孩子,又不是你生的啊。” 我啐了他一口,让我的口水熏死他吧。 不对,这句话我收回,这不是在说我自己的口水很臭吗? 我瞪了他一眼,让我的眼神杀死他吧。 我回他道:“是的,她的父母死在了青丘山上。” 不戒摇头道:“本想上青丘,说一说公道。可是算了,还是以后留给他自己去说吧。” 我明白,他说的他,是我的宝宝白衣。 听了这句话,我稍稍有点气顺了。 我又说道:“你还没说你的事情啊?” 这个老老头、老老僧真的很坏,他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子。 男人都这样,总喜欢在女人的面前,表现出一些很矫情的样子。 他们自以为很有味道,可女人都是看破不说破,心里却都在笑着他们。 我不动声色,就看着他,等着他说。 他说:“我和里面的孩子有缘,我是来找他的。” 我信你才怪呢,你和他有缘,我还以为你想和我有缘呢。 他又说道:“他被外面的那个人选中了,他将成为一个传人,而我将是他的护道人。” 我不明白他说得都是些什么,我只当他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世人说得对,不戒就是个疯子,不戒就是个酒肉和尚,不戒就是天下第一癫。 不戒好像看透了我,他的眼睛一亮。 我一怔,我马上知道我想错了,因为那不是一般的亮,那种亮会直直到你内心的最深处。 他继续说道:“你们去闽州的九莲山吧,可以住在山下的渔村里。等他八岁的时候,让他去林泉寺,入了寺他就会找到我的。对了,护道人在入道前,是不能出手的。所以你们要小心一点,你也不能这么美,最好不要再打扮自己了,虽然你不打扮也一样美。” 我又觉得他是天下第一癫了,说什么胡话呢。 让我们去九莲山,让我们去渔村? 你不能护着他,那你是什么护道人,那你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能这么美,不能打扮?你问问巫山,巫山可以扔掉云雾,扔掉苍翠,变成光秃秃的吗? 你就是一个秃驴,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秃驴。 还要我的宝宝白衣去做秃驴,你这个痴人说梦的老秃驴。 他好像知道我在心里骂他,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我笑了,我是剑宗的白瑶,我用一丝笑剑就把尴尬划破了。 我笑道:“我决定了,我们去潭州府,去找岳麓山长朱悦。白衣会读很多书的,他会成为一个大儒。” 不戒又摇头了,他说:“朱悦教不了他,朱悦太笨了。” 我继续笑道:“朱悦可是王伯安的首徒,是天下第一山长。” 不戒继续摇头道:“这件事,是外面的那个人和方长空说好的事情,那是在一个青丘山的夜晚。外面的人认为,方长空肯定希望自己的儿子来做这件事。因为他的儿子得到了破贼。” 我不笑了,我仔细地想了一想。 不戒很猥琐,可我相信他的话。 我问道:“他们说好的又是什么事情呢?” 不戒道:“毁去扰乱这个世间的东西。” 我又说道:“我想他做一个普通人。” 不戒回道:“破贼在他的身上,他怎么做一个普通人呢。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生气了,我瞪了他一眼道:“我也可以带他们回剑宗,为什么他就要去做那件事呢?” 不戒的脸上浮现出了鄙夷之色,他说道:“剑宗?是白山民的剑宗吗?你会回去吗?” 我低下了头,我气死了。 白山民,我一定要你好看。 你让别人看不起剑宗,你让剑宗第二的我丢了脸。 方白衣,就算我做不到,你也要让他好看。你听到了吗?这是你两个娘交给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做到。 我闪着眼睛,狠狠对不戒说道:“你小心,师兄白江左会来找你的。” 该死的老不死,他一脸的坏笑。 他又开始气我了:“白江左?他的那支峨眉月真不错,不过他也要出得来吧。” 我又开始生江左的气了,他想出来又怎么会出不来呢? 就是因为他不出来,幼娘才会死的。 他真是个大混蛋,我要狠狠地打他嘴巴,我要告诉我地下的师傅。 不戒又看了看我,他现在不看我的身体,他看我的眼睛。 他又说道:“他不出来,是因为有了心魔吧。” 是啊,师兄肯定是有什么麻烦,否则以他的性子,那支峨眉月一定会飞上青丘山的。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它悠悠的,又有点沧桑。 他说道:“你好,神女。我是梁国的杨坚。” 我吃了一惊,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他又说道:“那个夜,在青丘山顶,就是我坐在了长空的身边。他差点破了我的心贼,因为我犹豫了。他说他一个人去长京,如果他拿到了那个东西,再回来帮我破贼。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拿到,我只知道那个东西在我入宗后,就和我融合为一体了。” 我听不懂,可他自顾自在地继续说着。 他说:“他说:“人入道、入宗时,会有心魔和道魔。灵不可能被夺取,只能被说服。我听说那是说服灵给你机会的两个时刻。至于以后,除非灵觉得你配成为神了,你才能得到它。”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有个建议,你听听好吗?那个东西是一个灵,它是很骄傲的。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它,它就不会进入体内。我们让长空的儿子来选吧,如果灵进得去,说明他接受。如果灵进不去,那我就转身离开,再去找一个传人。” 那个声音让人信赖,它很温柔,也很暖和。 他又问我道:“你说好吗?美丽的巫山神女,白瑶。” 我竟然不自主地就信了他的话,点了点我的头。 我说:“好的。” 忽然一阵风吹过,就见屋里烛火摇曳,好像是有人在轻轻地吹着气。 不戒和我都坐正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屋里的烛火。 一息之后,时间仿佛变得静止了。从窗外到我们两个人的中间,划过了一条长长的光线。 光线是细细的,是非常夺目的。在光线的尽头,竟然是一个璀璨的五色光点。 五色光点慢慢地划过了我们的眼前,好像还扭头看了看我们两个人。 突然,时间又仿佛恢复了正常。光线消散,光点一下子就穿过了墙,进入了里面的白衣体内。 小小人儿好像很舒服,他动了一动,就又睡了过去。 我愣住了。 我愣住了好大一会儿。 外面的声音说:“我去了,灵已经入了他的体内。师叔,一切都拜托您了。您辛苦了,一生要护两次道。” 不戒挥了挥手,什么话都没说。 可我看到他的眼睛变红了。 我的心跳得好厉害,跳得好快。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骗了。 我觉得我被外面的那个人骗了。 我去了那个渔村。 尽管那个杨坚好像骗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我莫名其妙地让我的白衣成为了黎贪的传人。 第六章 箭雨如注太极殿 太华山这一战,已经过去了九年。 方长空也死九年了。 我叫李应龙,曾经的晋国大圣,曾经的晋国魏王。 现在,我坐在太极殿里,我是晋国的武帝了。 父皇死了,那个雄主李砥鸿死了。他现在人躺在神龙殿里,而他的魂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外面有很多人,他们不承认我是晋国的武帝,他们说我连魏王都不配做了。 你们听,那些咚咚咚的声音,就是他们的抗议声。 那是箭雨撞在太极殿上的声音。 他们是谁?是我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一个齐王,一个燕王。 我抢先入宫十日了,也即位十日了,我在太极殿里也等了十日了。 我手下有一个大圣,当时我宣布即位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话。 他们在外面谋划了十日,也勾结了十日。 我都知道,我也很清楚。 我终于等到了,狮子终于等到了鬣狗的进攻。 可他们不知道,狗就是狗,狮子就是狮子。 咚咚咚,咚咚咚,都响了一整天了,真是吵得人心里烦。 我在太极殿里的高台上,在那张御案上画着一张画。我在画一匹龙马,他的名字和我一样,也叫做应龙。 我从小就一直做一个梦,这个梦让我血脉偾张,让我热血沸腾地醒来。 可我每次醒来,都不记得这个梦里的事情。 我只记得在梦里有一匹高头大马,马是金色的,它是一匹金色的龙马。 它叫应龙。 有一次,我咿咿呀呀地想要爬上高高的太极殿。我想问问我的父皇,能把那匹龙马赐予我吗。 有一个人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了。 他抱起我,对我说道:“应龙啊,应龙,龙马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这个人的脸是模糊的,他有一身的粘稠和黑色的气息。 从他的心房处飞出了一只蓝色的鸟儿,这只鸟儿唱歌真好听。 然后我就醒来了,原来这也是一个梦。可我记得这个梦,我想龙马总有一天会来的,它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我记得那只蓝色的鸟,我觉得那只鸟儿也应该是我的。 我看到过那只鸟儿,在父皇和王伯安决战时,在我藏在银天宫里的时候。 这只蓝色的灵鸟,我知道它的名字叫毕方。 毕方啊毕方,你就是轩辕之灵吧。 我一定要得到你,我要成为轩辕的传人,我要拥有这个天下。 咚咚咚,咚咚咚,响声还是没有停。箭雨没有停下过,他们真是舍得花本钱啊。 我画到马尾巴了,是该画成横直的呢,还是该画成飘扬的? 让我想一想吧。 太华山上,我的父皇被白景天一剑刺下了彩云间,他答应了休兵五年。 我知道父皇是不甘愿的,我也知道他跌到了中圣,从此再也成不了大圣了。 可是他有我,我和道宗的存真一起成为了大圣。 当时天下都说,晋国有了三大圣,统一神州不再是什么难事了。 其实晋国只有两个大圣。 一个是魏王李应龙,就是我了。 另一个是道宗的宗主,清河崔氏人,我的小舅子崔存真。 我以为我会成为太子,可这只是我以为。 对了,我的妻子是清河崔氏的崔暖枫。枫叶的枫,谐音暖风。 好笑的是,她应该叫吹冷风才对,她一直对我吹着冷风。 不说她了,想起她,我就胸中很烦闷。这一笔就没有画好,画得有点花了。 五年休兵终于结束了,我大杀四方,我北征戎狄。 也许是我的杀戮,让女妭又降世了。那一年天下大旱,死了很多人。 然后,一颗破贼星,一弯峨眉月,划过了东海,照亮了剑山。 他们来了,和当年王伯安一样,他们要挑战晋国的皇帝,再来一次十年休兵。 我站了出来,我可是魏王,我一定会是晋国的太子。 我要让天下看看,我配得上做晋国未来的皇帝。 当时,我的父皇骄傲地看着我。我很开心,我心里想,毕方灵鸟一定是我的。我一定会成为下一个轩辕传人。天下也一定会是我的。 我、存真、方长空、白江左在我的魏王府里,喝了三天三夜的酒。 我一边喜欢他们两个,一边明白我们打不过他们。 在这三天三夜里,我差点把我的心都掏了出来。 我让我最爱的女人,荥阳郑氏最美的女儿,我的侧妃郑美为他们跳舞。如果他们谁想和她春风一度,我都会说可以。更何况是其他的美女,我准备了很多的美女。我也拿出了财富,拿出了爵位,可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最后,我愿意做他们的结义兄弟,我愿发下心誓,永远不背叛他们。 我看得出来,他们两个有点被我感动了。 一个老实的白江左,一个狡猾的方长空。可他们说,等到决战后再说吧。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会对我留情的。 他们既然答应了,决战以后我们也有结义的可能。 可是他们不懂我,我等不起啊。我不能输了这场决战,我会输了一切,输了天下,输了我最爱的毕方鸟。 我当然留了一手。贵人们做事,是从来不会把宝押在一个地方的。 晋国第一帅,薛令公元超,我自小的引路人。 他去了荆山,他为了我去了荆山,他从荆山上请下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楚国的大圣,胡天教主祝荆山。 白江左欠他一条命,一条他儿子的命。 后来的事情,天下都知道了。 祝荆山藏到了云雀台后的银天宫里。 我们四个在云雀台上,开始了决战。 白江左被偷袭了,方长空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 那一刻,长空和破贼分开了。 长空变成了一片光芒,而破贼则是凄厉地嘶吼着,穿过了存真的心房,我的心脉,祝荆山的大椎。 姜是老的辣,祝荆山跳下了太华山,头也不回地逃回了荆山。 存真死了,我清楚地知道我被废了。 而白江左受了重伤。重伤总比死了好,我想方长空会满意这个结果的。 休战十年,我输了。 咚咚咚,咚咚咚,还是咚咚咚。 太极殿早就成为刺猬了吧,等事情结束了。 我会让工匠把箭头去掉,把箭枝再插到原位。刺猬一般的太极殿一定很好看。 第七章 李开心是个好名字 太极殿的殿门开着,门前站着一个人。 我看向这个人,我笑了笑,继续低头画我的龙马。 有他在,我李应龙还担心什么呢。 他叫陈金刚,去年入了大圣。他是我最信赖的人,他是一个阉人。 他从小入了魏王府,和我一起长大、一起征战、一起吃苦、一起忍受。 他救过我好多次,他总是陪伴在我的身边。 还有一笔,让我画完这一笔。 这一笔很难画,这让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从太华山上下来后,我看到了一个人的眼睛,我当时就知道我真的完了。 这个人就是我的父皇,他的眼神很犀利,很冷酷,很不屑一顾。 他好像在看一个垃圾,一块用完的抹布,一双穿破的鞋。 我废了,我输了,我果然失去了一切。 那两个从小被我压在下面的混蛋兄弟,齐齐地跳了出来。 他们组织党羽,一起在朝堂上讥讽我。他们拼命买通我的人脉和手下。他们让人在天下散布着我的耻辱和丑闻,添上了很多油,浇上了很多醋。 我变成了一个破坏千年规则,一个厚颜无耻,卑鄙下贱的人。 我听人说,父皇曾说过,我还不如干净地死在太华山上。 我落不下笔,我紧紧捏着笔。笔在抖,它不该抖,它为什么这么软弱呢。 后来,我只能忍气吞声的活着了。 崔冷枫更冷了,应该叫做崔寒枫了吧。 就连侧妃郑美都有点冷了。他们的两个家族也离我远远的,我当时就像是一只老鼠,一只被赶来赶去的老鼠。 我是李应龙,我若无其事地面对着所有的眼光和舌头。 我给了他们一个理由,他们把我的若无其事,又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了。 我是怎么熬过这段日子的?我是怎么磨炼出我的铁石心肠的。 在我的王府后院,有一个火烫的身子。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她。 她很可怜,我知道她很可怜。 在我还是个光明的魏王时,又一次我喝醉了。我乱了性,把她要了。我很后悔,要是父皇知道了,他会觉得我是个没有意志的儿子。我会失去毕方,失去天下的。 她是我的耻辱。 可因为陈金刚,我没有杀了她。 她居然偷偷地生下了一个孩子,我又看在了那个人的面上,放过了她们。 我把她们养在了禁院里。 为了她们,我杀了一千个守卫禁院的人。 她们也被人挖了出来,长京的坊市里突然传出了一个丑闻。无耻的魏王李应龙,曾经酒后强奸了一个侍女。侍女生了孩子后,他还想灭了母子的口。 我真是无地自容啊。耻辱啊耻辱,她和孩子都是我的耻辱,我又多了一个耻辱的名声。 陈金刚已是暗卫七星的星主了,他拥有了黑暗中的力量。 我偷偷地问他,这事是怎么被揭露的呢。我不怀疑他,我确信他能为死,事实上好几次,他都差点为我死了。 他朝宫城方向努了一努嘴。 我在心里呐喊道:我的父皇,我的父亲,我愿你不得好死! 我还是落不下笔,我走到了殿门口。好大的箭雨啊,一泼又是一泼。 我喜欢,我很欣赏,我念了一首诗。 诗的名字叫《太极殿前赏雨时》 别停啊,别停, 雨, 你从天上来, 想狠狠地滴入我的心房, 可这是一个痴心和一个妄想, 我只能轻轻地让你失望, 让你遗憾, 让你痛不欲生。 别停啊,别停, 雨啊, 真的不要停, 因为一停下来, 你就会被蒸发。 你就会感到心痛, 感到一切都是这么的没有意义。 我诗兴大发,没有什么格律,有的只是顺口溜而已。 我从背后抱了一抱站在殿前的陈金刚,我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金刚,你又肥了好多啊。” 他是一座肉山,一座自称是不动山的肉山。 他总是五官挤在一起,一副愁苦模样,好像他天天都输了钱。 他是大圣陈金刚。他在,一支箭都射不进来。 好吧,我顺便说一句,我已经回到了中圣,不久就又是大圣李应龙了。 不对,是大圣,还是武帝李应龙。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就让所有人继续当我是个废人好了。 我喜欢他们议论我,我喜欢他们觉得我不行。我喜欢大街小巷传满我的八卦,我不再觉得伤心和痛苦,我反而我觉得我像是他们的神,给了他们快乐和满足。 可是神会变脸,在需要的时候,神会扭转一切,在他们的心房上狠狠地插上一刀。 当他们自以为,畅谈,意淫了那么久后,还有什么比失望更能让他们自卑呢。 我很坏吗?不,我可不承认我很坏。 陈金刚的声音是细细的,像一只黄莺在鸣叫。 他对我说道:“青龙军马上就要冲进来了,令公怎么还没有来呢?莫非神策军也哗变了吗?” 我把头靠在他软软的背上,轻轻对他说道:“莫急,莫急,我就要他们冲进来,我就是要他们看到希望。所以令公的神策军还没有出现。” 金刚白了我一眼,他像一个怨妇。 哈哈哈,我喜欢怨妇,我喜欢狠狠地征伐怨妇。 我听说他进府了后,那个侍女就很关照他。 他求过我一次,那是唯一的一次,在我去那个禁院的路上。 那时我才知道,他是一个重情的人,我更尊重和喜欢他了。 一个没有工具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求我,我肯定会答应的。就算后面成了我的丑闻,我也一点不怪他,也不后悔我的那点点心软。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然后我就掉头回去了。 至于我在那个发烫的身子上,发泄我的难过和痛苦,他一次都没来求过我。 我发誓,只要他求我,我就会放过她的。 每次那个身子踉跄地走回禁院深处的时候,我就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她和那个儿子抱头痛哭的声音。 我李应龙就是这样发泄我的情绪,就是这样磨炼我的一只,还有锻造我的铁石心肠。 那个儿子,我偷偷见过他两次,他是我第二个儿子。 听说她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李开心。 好名字,真是一个好名字,这个名字是真的很好。 第八章 轻轻画完那一笔 我正想着,陈金刚对我说了一句话:“陛下,您等的人不会来的。令公不到,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是的,我在等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妻弟崔随,一个是我的妻伯郑房。 一个是清河崔氏的家主,一个是荥(xing)阳郑氏的家主。 我不等了,他们不来很正常,来了倒有点不正常。 他们应该搏一搏的,这说明他们对我没信心。 搏一搏,我给他们一个小官做。 不搏的话,我赏两个大官给他们。 这是为什么?大家自己去想吧。 我拍拍陈金刚的肩,对这个忧愁的人说道:“令公会来的,神策也会来的。你流点汗吧,减点肥吧,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回道:“陛下,仆斗胆说一句,您以后要用朕这个字了。” 我白了他一眼道:“以后你也要称臣,不要称仆了。” 然后我留下了哀怨的他,掉头回了太极殿。 我是为他好,我真是为了他好。 其他我不知道,陈金刚在我心里有一个很重的位置。 我不担心,大圣可战五千兵,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等到第五千零一个兵进来时,我以武帝的名声保证,令公一定会出现的。相信我吧,我的金刚,相信我肯定是没错的。 不对,现在要说相信朕了。这可是金刚,他刚刚抱怨过的。 外面的墙上、门口涌进来了无数的蚂蚁,广场上也是金甲银旌辉映,空中更是飞矢如注,景色一定让陈金刚很舒畅。 而呐喊声、箭雨声,也让我听了很舒心。 杀声震天吧,让血流满整个宫城,整个长京城吧。 我不用回头看,我只用耳朵听,我听到了天上的雷鸣,我听到彻天动地的声音。 我不用回头看,我知道天下落下了一座不动山。 山狠狠地砸在了殿前的广场上,应该已经遍地都是死蚂蚁了。 马在嘶、人在嚎、山在转。 山一圈一圈的转,一定转的很好看。 山的颜色是金色的,而现在的太极殿前,已经染成血色了吧。 我站了一会儿,我听了一会儿,然后我满足地笑了出来。 齐王和燕王不愧是晋国的王,晋国的修行界,晋国的道宗,晋国的儒宗学舍,都有人参加了这次战斗。 我听到了剑在山上划过的声音,我听到了刀带着落石的声音,我听到了无数的碰撞声,我还闻到了一股股的香味。 香味会失望,因为不动山没有工具让她们满足。 香味又会满意,因为神策军里有那么多的工具。 我走到了太极殿里,我看到了那两个太监和那几个所谓是我的人。 他们恭恭敬敬的,可他们心里在笑。 他们在笑我马上就要死了。他们马上就能人间富贵,得到他们做奸细的回报了。 不错,我曾是一个废人。 不错,只要有人能杀到太极殿,那就将是我死亡的开始。 可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们的眼里闪耀出了我中圣的光芒。 我挥了一挥手,殿墙和殿柱上就多了一些血色的泥渣。 今天,就让所有的泥渣都爬出来吧。 让我一次挥个够。 我看也不看剩下的人,我只说了一句:“交给你了,金刚。” 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只有金刚最好看。因为金刚在外面为我死战呢。 而这些人,哪个胜利者进来,他们都会跪下的。 我可怜他们,他们刚刚以为押错了宝。在他们后悔和盘算的时候,我又让他们欣喜若狂了。 可那没有用,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我管你们谁站在这里呢? 没有用,该抛弃的总会被抛弃。 金刚忙得很,外面是杀声沸天,杀气滔天,杀意冲天。血的颜色和血的味道已经猛烈地侵入了太极殿里。 不动山很忙,忙着收割生命。 可他百忙之中,还是回了一声:“金刚奉旨。” 好一个金刚,看在你的面上,我就不会再去难为那个女人了。 我也不需要再为难她了。 当然你会很感谢我,我会高兴地收下你的感谢。 可我知道,你现在在心里嘀咕,为何令公和神策军还没有来啊。 我现在不告诉你,因为他们正忙着去杀掉外面的那两个王,那两个不敢带头冲锋的两个胆小鬼。 我走了。 我轻轻地走了, 然后我再轻轻地回来, 我留下了一座不动山的。 我慢悠悠地走进了神龙殿。 我看着殿里那个偌大的棺椁。 我吃吃地笑。 我对着棺椁说道:“你去了哪里?我的父亲。难道你没看到长京城里的美景吗?” 没有人回答,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说道:“难道你没有听到震天的声音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很大声的声音。 它打断了我和我的父亲真诚的谈话。 我皱起了眉,我一定杀了这个人,只因为他打扰了我和父亲的谈话。 “令公有令,叛军全部缴械,投降者不杀!” 是海啸吗?是洪浪吗?外面如海入江的波涛声,由远而近,如雷霆霹雳一样滚滚而来。 哇,好壮观。我看不到,可我听声音就知道多壮观。 狂浪啊狂浪,你慢一点,让金刚再多掉几两肉。 我笑了笑,应该是令公可怜金刚,所以他来早了一点。 什么叛军?叛不叛的,拳头,刀剑说了算。 投降者不杀?为什么不杀?应该杀杀杀。 好吧,算了,我要给令公一个面子,我也需要有一副仁慈的面目。 我还是决定要杀了这个说话的人,因为他的声音太小了,没有让我的父亲听到他的话。 我对着棺椁说道:“父亲,你听见了吗?我赢了,我给了他们机会,也给了我名正言顺杀掉他们的机会。” 又来了一个声音,又很大声。 真烦啊,我还能不能和我的父亲好好说一会儿话了? “齐王、燕王伏诛,头颅在此!” 我大笑道:“父亲,他们都死了。今天你会少了很多子孙,我会杀掉他们的满门。你会只有一个儿子,他叫李应龙。你会只有一个孙子,等等,应该是两个才对。” 外面的杀声越来越弱了,兵器掉在地上声音反而越来越响了。 狂浪席卷而来,不动山的山势如北海樽一样了。 箭雨也停了,我说过当雨停下来的时候,也是雨绝望的时候。 我要回太极殿了,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还能把毕方给谁,灵鸟只能归我了吧。也只有我才能成为轩辕的传人。我叫李应龙,你只有我一个儿子了。我现在要回到太极殿,坐到我的宝座里去了。” 等等,我还有一句话。 “听说我族有个祖先在被镇在了九莲山下,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会把他放出来,就派那个丑闻之子,那个李开心去。” “你喜欢这个丑闻吗?你开心吗?” 话音还在神龙殿里缭绕。 我已经回到了太极殿了。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当时有一个光影一直看着我,它是父亲的魂影。 我的父亲一句话都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听到这个,我很开心,我骄傲的笑了。 我觉得他不让我看到他,不回答我。只是因为他承认他输了,他只能把毕方给我,只能让我成为轩辕的传人。 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当年丑闻被传出时,他也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太极殿被插满了箭,成了一座白羽殿。 我点点头,我很喜欢。 殿里多了两个人,一个崔随,一个郑房。 我对他们笑了一笑,然后坐到了我的位置上。 我高声说道:“崔随,为晋国左丞相。郑房为晋国大农令。” 我看了一眼,急急走进殿里的陈金刚。 他满身都是红丝,看上去也蛮凄惨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并没有掉多少肉。 我笑着对他说:“陈金刚,为掖庭令。” 金刚又在心里嘀咕了吧,我冲他挤了一挤眼。 然后,我不再听,不再看。 我拿起笔,轻轻画完了龙马的最后那一笔。 第九章 不做菩萨做金刚 神州有一座长京城,它比不上东越少望的富庶,它比不上梁国永定的繁华,他也比不上楚国郢(ying)都的奢美。 它是厚重的,是气象万千的。它被(pi)山带河,以四塞为固。 它象天设都的。它有三层,外郭的坊市如众星环绕,皇城里有百官廨(xie)署,居着紫微垣(yuan)。而最里面的宫城,更是巍峨沉重,它占了天中北辰。 外廓群星环紫微,皇城紫微拱北辰。 长京城又被称为长安。 为什么叫长安?因为它有说不尽的风流,有道不清的武功。 我正站在太极殿的殿顶上,俯瞰着这座长京城,我的脑子想念着一个人。 我现在的名字叫陈金刚,我幼年的时候叫菩萨,大名陈菩萨。 我想的是一个老人。 在一个玄月当空的夜晚,他曾站在这里,欣赏着脚下的这座城。他的身边站着我,站着一个陈金刚。 我全身都是血,我是一座被染成血色的不动山。 我这座不动山就如被采过石、挖过矿一般。在破破碎碎的山上,有着一道道让人触目惊心的深痕。而太极殿的广场上,已经遍是骸骨和血池了。 我记得在玄月的夜晚,老人曾感叹道:“这座城,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qi)” 他还说:“绿荫蔽城、渠水纵横,名胜奇景,道观宏大。” 他还握着拳,扬着头,重重地吟诵道:“雄似铁,壮如山,金城千里,如在霄汉中,你当是天下第一城。“ 他刚刚说完,我就立刻在他的身后,轻轻地补了一句:“陛下就是霄汉里的天帝啊。” 他瞪了我一眼,捏了一下我的肥脸,然后就离开了。 他叫李砥鸿,我叫陈金刚。 我真的很想他,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我的思绪被下面的嘈杂声所打扰,我看到一些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他们应该在宫城外、皇城里的百官廨(xie)署里等了很久,他们终于知道谁获胜了,便像兔子一样纷纷地跑了进来。 为首的是崔随和郑房。 我看着这些人,我并没有什么想法。这本来就很正常。人么,都是为了自己的,现实一点也没什么坏处。 他们都跑进大极殿里了,我也该下去了吧。 我要到太极殿里,去看看应龙,他现在是一个真正的武帝了。 我慢慢地走进了太极殿里,我滴着血,还流着汗。 好一座凄惨的不动山啊。 我走得要慢,因为所有的人都刚刚知道了,我陈金刚是晋国的大圣。 我一个大圣,我再不是那个跑来跑去的黄门了。 所以我直入太极殿,一点都羞涩。 太极殿的高台上,宝座里,一瞬之间就出现了一个人。 他的脸是金色的,他有一副雄壮的浓眉,鼻子也是十足挺拔的。而他的嘴更有一道霸气的弧线,让人觉得凛然,觉得威如刚。 他的身形高大威猛,像是有着使不完的精力。他整个人都有着坚硬的棱角,是极其坚硬的轮廓。 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双碧眼。在碧眼里如有漩涡一样,也不知道哪处是海,哪处又是渊。 他仿佛踏云而来,在云起风生里,是一个神龙一样的人。 他就是晋国的武帝,李应龙。 他就是我一直相伴的人。 我看着他,心中赞他真是一个好人物。 我又生起了很多思绪。一瞬间是很长的,我在一瞬间里想起了很多事。 我的耳边是模糊的欢呼、呐喊、和各种各样的心迹。 可我的眼前却是我从小到大的一些事情。 这一瞬间真是很长啊,足够我欣赏我几年的回忆了。 我叫陈金刚,楚国人,长在云梦泽北。 小时候,人们都说我长得像个小菩萨,所以我的大名叫陈菩萨。可是我叫菩萨,却没有菩萨命。 云梦泽很美,可是云梦泽里有一个地狱。 楚帝无道,楚国烽烟四起,到处都是盗匪流寇。 那一晚,成了我噩梦的开始,是我进入地狱的第一晚。那一晚,我的村子我的家都化为了灰烬。 一伙人杀了我村子里的人,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我的父亲和我所有的亲人。 我的母亲被蹂躏到死,她临死前笑着对我轻轻说道:“菩萨,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活着。” 我记住了这句话,我要活下去。 哪怕这些魔鬼,这些饿狼去了我的势。 哪怕这些变态,夜夜在我身上耸动。 哪怕我那里流着血,烂了疮。 哪怕那个瘦猴一样的恶魔对我说,烂屁股更好玩。 我只记住了这句话,我一定要活下去。 痛苦,便是我坚持的理由。 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发了疯,咬了舌,拼了命,他们被扔去喂了鱼,被丢去成为了野狗的口中餐。 可我还是活着,不管有多疼,不管有多伤,我每一天都在地狱里拼命地活着。 我骨瘦如柴,我饥肠辘辘,我每天都被摧残。 那一天,我知道我也马上就要被扔进大泽里去了。 那一天,一如往常,地狱的门又被打开了。 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我听到了声音,我没有看他,我麻木地准备着承受又一次侵袭。 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一点点的动静,那个人只是站在门口而已。 我有点奇怪,可我还是没有去看他,魔鬼有着各种的面目,可结果却只有一个。 他们伤害了你以后,还会继续羞辱你。 他走了过来,给我披上了衣服,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走出了那个地狱。 我呆住了,我看看天空,看看四周,我听到了一阵阵原本属于我们的惨呼。 他是一个金色的人,穿着金色的战甲,甲声很好听,也很清脆。 他的头上有一顶金龙冠,他的人长得很俊美。 他把我救出了地狱,从此他就是我的天神。 他轻轻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一想,我告诉他说:“我姓陈,现在叫金刚。” 他笑了,他说:“好名字,离开这里后,我保证让你成为一个金刚。” 我点点头,成为什么没关系,我只希望能够继续在他的怀里。 我看到那些恶魔被吊在了树上,他们个个身上都有着伤痕,个个都在惨嚎和求饶。 而他和他的战士,抱着七个孩子,其中有两个是昨天才进来的。 我记得那两个孩子发抖的声音,他们还没被去了势,他们还不知道接下去要面临什么。 也许那两个孩子的发抖是因为怕死,可当他们知道将要面临的事,他们就绝不会再怕死了。 而我陈金刚,我不怕死,但我要活着。 金色的人问我们七个孩子,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报复这些恶魔。 那几个孩子都哭了,死是他们口里统一的语言。 我大声说了不,我笑着对我的天神说:“我要细细割他们的肉,我要剥了他们的皮,而且是越慢越好的那种。” 天神哈哈大笑,他赞道:“好,就听你的,你以后就是我的金刚了。” 他们抱着我们离开了。但我知道,我的身后会有一个很美的地狱等着那些恶魔的。 我叫陈金刚。从那天开始,我就是晋国暗卫七星的星主了。 我们七个孩子,各有一颗星。他们去了六个不同的地方,而我是大家的首领。 这只因为我当时说了那个手段。 我只有一个遗憾,那个说烂屁股更好玩的瘦猴,那天不在山上。 他逃脱了,我一直在找他,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让他死去的。 我要让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天神名叫李砥鸿,那一年他征伐楚国。 他带着军队一直打到了郢都城下,城里的那个昏君也被他吓死了。 胡天的教主祝荆山下了山,他去了梁国。 然后梁国就出兵攻了晋,天神也回师了长京城。 祝荆山抱着幼年的楚帝登上了宝座,从此以后祝荆山一句话,传遍楚国人人听。 天神带上了我们,我很开心能在他的身边。无论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想也不想就会去做。 天神救了我,我将永远忠于他。 我将永远守护他。 我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永远尊敬和爱他。 第十章 王府有座女神院 我的天神没有坐在上面,坐在上面的是他的儿子李应龙。 我的天神站在大殿里,他已经死去了。可我看到他的魂,此刻正站在这太极殿上。 是他让我看到他的魂影,我看到他在看着应龙笑。 如果应龙能够看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应龙啊应龙,一心要得到毕方的应龙,一心想得到天下的应龙,一心想要成为轩辕传人的应龙。 我怎么会不懂应龙的心呢。当年我跟着天神刚到了长京城,就被送进了应龙的魏王府。当时我有一点点不开心,可我的天神捏了我的脸,说了句乖。我自然就乖乖地开心起来了。 我和应龙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披星戴月,一起战天斗地。 可是,应龙啊应龙。现在天神就在太极殿里,他在看着你呢。 我突然看到,天神向着我走了过来。在那个只有我能看到的光影里,老人伸出了手,摸了摸我的脸。 然后他就出了殿,影子飘到了半空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他什么都没摸到,因为他只是一个魂影。 应龙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我只看到很多人都很高兴。 我也看到应龙对我挤了挤眼,然后他就画了最后的那一笔。 我和大家都走出了太极殿。晋国人动作是很快的,外面已经全部被打扫干净了。 我走得很慢,我要走出宫城,走出皇城。我要去魏王府里,因为我还有一个使命,我要带应龙的儿子来见他。 是的,就是那个在禁院里的孩子,他叫李开心。 我走出了承天门,已经走到皇城了,两边都是各部的署房,看上去很整齐。 我的身边跟了一个小黄门,他刚才叫我什么呢?掖庭令吗? 还有两个讨厌的人走在我的身边,他们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反正都是一些文绉绉的漂亮话。 这些人从来不会说心里话。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心里的东西真的是不能说的。 我认得这两个人,当我还是个黄门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心的。 可我现在是个大圣了,是个守住太极殿的晋国大圣。 自然会有很多人玩起蜀国的戏法,叫做变脸。 不过这很正常,不是吗?人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那些我也会,我也很纯熟。可我现在不用了,因为我是个大圣了。 我记住了他们的几句话,那几句话好像是隐隐为我不平,因为我只得到了一个掖庭令。 呵呵,我笑了,掖庭令可是一个好大的官呢。 前面有一堆人拥挤在那里。 我看到了崔随,我看到了郑房。人太多,竟然把大街也堵上了。 不过这很正常,不是吗?人肯定都是差不多的。 我走得很慢,我直直地走过去,一步都不停留。 人群为了我分出了一条道,我的山势真是就如北海樽啊。 崔随、郑房的眼里都是笑意,他们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睛里都充满了温柔和暖意,还有“真诚”。 当有人对你说,你很真诚的时候。请你记住,她他一定是背叛了你。 可我无所谓。 因为我是个大圣,我是晋国的大圣。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说一句恭喜。只要我说了那句恭喜,这两个人便会热情地冲上来抱住我。让大家都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关系很深、很铁的大圣。 对了,我是一座肉山,他们两个也不一定能抱住我。 呵呵,这很正常的,不是吗?人真的都是差不多的。 我没有恭喜他们,我一点都不认为这是一件喜事。 他们错了,官越大越不是喜事。他们不懂应龙,可我懂。我叫陈金刚,我是个大圣了,你们也都知道我是个大圣了。 我指了一指刚刚那两个人巴结我的人。 然后我笑着对崔随和郑房说道:“我身后的这两个人语带不满,他们因为陛下只给了我一个掖庭令而不满。” 我看到崔随和郑房的眼色变冷了,他们知道我拒绝了他们。 他们觉得我没有遵守所谓的规则。 让规则见鬼去吧,因为我是个大圣,我的名字叫做陈金刚。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两个脸色发白的人,崔随和郑房也冷冷地看向这两个人。 我知道,其中一个是崔随的人,而另一个是郑房的人。 我继续说道:“应该好好查一查这两个人。” 我走了,我留下了身后的两条死鱼,留下了崔随和郑房,还有一大堆的木头。 我这么做,只因为我是晋国的大圣,我是陈金刚,我需要也应该这么做。 我想应龙马上就会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应龙肯定明白,我把两个可以挂在旗杆上的头颅扔给了他。 我来到了魏王府的后门。我径直就走进了那座禁院。 城里那么乱,王府却很太平。这都因为他是李应龙,我是陈金刚。这也因为我是七星的首领,暗卫的星主。 还因为,有一根玄铁枪也在王府里。这个后面再说了,你们马上会看到他的。 我只说一句关于他的话: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我看到了她,我的女神。我看到了他,天神的孙子,女神的儿子。 那一年,当我走进魏王府的时候,她是一个小小侍女。 如果说,是天神给了我光明,那就是她给了我温暖和关心。 我对天发誓,我会好好对她一生的。 有一天,天神叫我去宫里,他说想看看我的修行。 那一天,应龙一个人在府里喝酒,他是一个有很多心事的人。他喝醉了,然后他侮辱了她。 我没有好好对她,因为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她也叫我不要为了她做任何事,可能她以为我只是个小黄门吧。 我没有做,可我很难过。 我让她活了下来,应龙看到了我的眼神,他知道我和她很好。 他第一次放过了她。可这算我好好对她了吗? 她怀孕了,她生下了孩子。我保护了她,我帮了她,我为了她织起了一个结界。 这个结界我一直维持了十个多月。 我以为只要帮她生下了孩子,她就会开心、幸福起来的。 我想在应龙的眼神里看到希望,可我看到的却是很奇怪的眼神。 应龙知道,是我帮了他,可他一直说他并不知道谁帮了她。 他走去了那个深院,那个藏着她和孩子的院子。 他踏破了我编织的结界,他直直地向里面走去。 最后他停住了脚步,他再也没有往前走,因为有一个叫陈金刚的人跪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陈金刚第一次在他面前聚起了所有的气,发出了不动山的光芒。 那一天,我的女神就在屋子里,她紧紧抱着她的孩子,看着这一切。 应龙掉头而去了,从此这个院子被叫做禁院,连同院子的周围都被人牢牢地把守住了。 应龙说,他都是因为我,才放过了她。可是天神却说,他是害怕我的那座不动山。 天神自然知道这一切,我怎么能瞒着我的天神呢? 天神来看过几次孙子,每次看完后,他多若有所思地走了。 每次,他都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 侍卫一批批地乱换,他们都是从军中调来的。可他们不知道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回不了家的,因为一顿毒酒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当丑闻被传出来的时候,应龙杀了最后的一批侍卫,凑满了一千整数。 既然晋国上下都知道了,后来也就没有人再为了禁院而死了。 我到了,我不想马上进去,我想在外面站一会儿。 第十一章 甘露殿里不甘露 我推开了禁院的门。 我待了一会儿,对她说了一会儿话。 然后我出来了,我让她和孩子说了一会儿话。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我一直等到她带着他走出了屋门。 我带着她,她牵着孩子,我们一起去了一个地方。 既然谁都知道我是个大圣了,那晋国就再也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了。 崔冷枫马上就是皇后了,这里是她的地方。 生了另一个儿子的郑美也在,她就要是贵妃了。 而我是她们的掖庭令。 好笑。好笑。真好笑。 我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我的身后跟着一个憔悴的女子,还有一个八岁的孩子。 崔冷枫,谐音就是吹冷风。这个名字真有趣,她的老子在她出生时,肯定被吹了一夜的冷风。 很大的殿堂,却真得很冷。 郑美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她的眼睛很灵活,人也很讨巧。她居然带着要做太子的儿子,在这里受着冻。 我没有多说话,我轻轻地行了一礼,对崔冷枫说道:“娘娘,金刚有一事要麻烦您。” 冷风肆虐,因为冷风看到了我身后的两个人。 冷风冰寒,因为冷风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 我站在那里,我看着冷风,我的眼睛是一道细缝。 可我是个大圣,而冷风不过只是个小圣。 崔随是冷风的弟弟,小圣。崔存真是冷风的弟弟,曾经的大圣,可他死了。 因为崔存真死了,应龙废了,所以冷风更冷了,而应龙再没有爬上过冷风的床。 我的肉山鼓了起来,我向前轻轻地踏了一步。 我踏地很轻,可我却踏响了整个地面。 地面在我的脚下丝毫没有什么变化。可我们大家都知道,当我离开的时候,这里将布满如蛛网的裂纹。 我用那两道细缝眼,很明白地告诉了大家,我是有意的。 冷风紧紧地环绕着我。她很生气,她觉得我很无礼,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直直地来,直直地要她答应我的意思。 风有什么稀奇的,我也有风啊,我的风叫做山风。 我挥了挥袖,殿堂里就荡起了一片清新的山风。 山风轻柔地拂过了她们的身体,吹散了她们的发香。 山风也钻到了冷风里,毫不费力地就把它撕碎了。 我紧紧看着崔冷枫,我抬着头戏谑地看着她。 郑氏却在笑,她的儿子也在笑。她的儿子叫李元真,马上就会是太子了。 郑美先开了口:“金刚公,身后就是那位妹妹吧,那位就是元真的弟弟开心吧。” 她叫我金刚公,她很聪明。 我点点头,眼睛却盯住崔冷枫不放。 我马上听到了冷枫的话:“金刚,把她交给我吧。你一切放心。” 我笑了,我笑的时候就像一尊菩萨。我看着她点点头,然后轻轻说了两声谢谢。 一声给冷枫,一声给郑美。 我拉住了孩子的手,他叫李开心。 我什么都不说,就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我想她和开心应该告别过了,我知道她会很伤心,可是伤心并没有什么用。 这个道理我在云梦泽里就明白了,我早就明白了。 我们还没有走到门口。 突然传出了一声大喊,是她在喊:“开心,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 开心哭了,他就和我当年一样。 我也哭了,但我的泪水却只往心里流。 我们走出了王府,走在了回宫城的路上。 刚刚走出门来,就有一支队伍站在了我们的身边。晋国人的效率就是这么的快,叛乱快,平叛快,恢复正常也快。 很多垂头丧气的甲士坐在了路边上,我知道他们都是青龙军的人,他们已经被打上了叛乱的烙印。 这个世界有人开心,就有人悲伤。有人得到利益,就有人会失去利益。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今天你被人伤害,明天会有人去伤害那个伤害你的人的。 所以你不用担心,只要记得无论如何,都要活着,都要等待着。 他们投了降,都被缴了械。他们还能活一段时间。 这些人都会被送到北方,待在晋国和戎狄对峙的边界。他们会被分散到边军之中,当有战斗打响的时候,都会被安排在第一排的队伍里。 然后他们会光荣的死去,赎了他们所谓的罪过,而这将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开心没有说一句话,我感觉到了他心里的悲伤。他并不想去那个大殿,并不想见到他的父亲。 我们下了马,走进了那座甘露殿里。 应龙站在了甘露殿的正中心,他背对着我们说话,自始至终没有转过头来。 我发了呆,并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我只呆呆地看向了某个地方。 他站在那里,我的天神又回来了,他就站在了应龙的背后。 他和应龙背贴着背,应龙不看开心,可他却看着开心。 他叫李砥鸿,此时他的遗体在神龙殿的棺椁里。而他的魂影却在儿子和孙子的中间。 他慢慢走向了开心,他蹲到了地上紧紧盯着开心起合的嘴巴,难道天神是在数着自己孙子的牙齿吗? 应龙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会去林泉寺出家,等你完成了这个任务,就能回到长京城了。” 这声咳嗽把我惊醒了,我看到天神也站了起来。可他没有看应龙,他只看着开心。 开心的眼神很明亮,一张清秀的脸也让人觉得很舒服。他的脸是通红的,好像变幻着很多的情绪。 他很好,我知道开心很好。她教得他很好,很有礼貌,很懂道理。可是我知道,这也有孤独的力量。 我抓过狗,抓过兔子给他。我教过他很多东西,我给他讲过很多的故事。我会指着那些侍卫,让他告诉我怎么样看透那些人。 他很安全,因为他在我身边。没有人可以伤害他,包括我的天神,也包括他的父亲。 开心大声回答说:“我知道了。” 应龙点点头,仍然不回头,他又说道:“陈金刚会帮你安排好的。” 开心依然很大声,“我知道了。” 我的女神曾经对开心说,说话就是要大声点,因为说话就是要让别人听到的。 我也曾经对开心说,做人一定要少说话,要言简意赅。说得越多,别人就越能掌握你。有时候,有的人就是为了要你多说话。 开心后来说过,说话的艺术,他懂了。 应龙的话比较多,他又说道:“等你回来了,你才能叫我父皇。” 开心点头道:“我知道了。” 应龙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平静,否则他为什么要背对着开心呢? 他总是捏碎别人的心,捏碎别人的希望,他怎么能平静下来呢。 他又说道:“等你回来了,你的母亲会成为我的妃子。” 开心还是那句话:“我知道了。” 应龙好像有点奇怪,他问道:“你只会说知道了吗?” 他不该问这句话的,因为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他要开心说什么呢?感激的话?哭泣?乞求?还是控诉呢? 开心只说了一句:“谢谢。” 应龙声音低了下来:“不客气,你要明白,这世间什么都是靠自己争来的。” 我看了看天神的魂影,他点点头,应该是赞同地点点头。 开心又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应龙点头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开心的声音突然大了一点:“我有一件事想说。” 应龙的背抖了一抖道:“说吧。” 开心握紧了拳,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希望我去了以后,没有人能够再欺负我的母亲。” 应龙冷笑道:“包括我吗?” 李开心点头,毫不犹豫地大声道:“是的。” 应龙呆了一呆,怔了一怔,想了一想。 我看到天神笑了,笑得好像很开心。 应龙摇头道:“是啊,欺负她的人不就是我吗?” 他的声音有点低,他沉吟了一会儿。 然后他突然高声叫道:“好的,我答应你。你走了以后,世间没有人能够再欺负她。” 他的声音很大,好像唯恐开心听不到。 他继续大声说道:“这个承诺就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回得来还是回不来。” 开心点头道:“谢谢。” “退下吧。” 我和开心就走出了甘露殿,我的天神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不知道他是走了,还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了。 他叫李砥鸿,他是应龙的父亲,是开心的爷爷 我还要送开心一段路。 殿外早早就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在那里等我们了。 车上有一个人,他是个车夫,他看上去死气沉沉,浑浑噩噩的样子。 他的手里攥着一支发簪,这是我给他的。这支发簪有着千年的历史,它属于神女瑶姬。 我用这一支发簪换到这个人带开心去梁国的林泉寺。 这个人就是巫山铁枪,陆五。 我冲陆五点了点头,然后我问了开心一句:“你可要再见见她?” 我说的她,是开心的母亲。 “不用了,我们走吧。” 所以,我陈金刚,我是晋国的大圣。今晚,我要送一送晋国皇帝的第二个儿子,他叫李开心。 (卷一终) 第一章 太乙经台烛映红 这里是梁国的闽江,这里是九莲山下,这里是一个小渔村。 我就是那个魂影,我的名字叫做李砥鸿。 我是晋国的文帝,我的身体现在躺在神龙殿里的棺椁里。 而我的魂影,正向着闽江的上空走去。 江风真的很新鲜,是一股清新的味道。我闻不到,可我知道一定是这个味道。 我的魂影越来越淡了,每走一步,都有一些化为了星尘,随风飘散而去。 我曾是一个大圣,一个很厉害的大圣。自从我被剑圣白景天刺下了彩云间,我便掉到了小圣境。后来我总算又修到了中圣,可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那个至强的境界了。 可我没想到,当我魂游身外时,我的魂却是个大圣魂。 风好像就要把我吹散了,是的,我马上就要乘风而去了。 风是这么的温柔,这么的舒爽,这么的体贴。 我很快乐,因为我和开心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 他现在站在江滩上,他在看着我飘散。 孩子,我的开心,你别难过了。记住,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 山上还有个秃驴看着我,他很老、很老了。他叫不戒,也是玄冥的刑天。 他很不错,我全盛的时候,都打不过他。 我要散在风里了,还有一瞬间的时光。 八十一日,只剩了这一瞬间。 一瞬间很长,足以让我想起某段日子了。 让我想想,我选哪一段呢? 我的人生有太多的征伐,太多的坚硬,太多的风雨。 我还是选一段温馨和柔软的日子吧,那就是从长京城到这里来的日日夜夜。 我就要乘风而去了,我的声音有点轻,请君莫怪。 在长京城里,那一日的甘露殿。 陈金刚领着开心走了出来,开心离开长京城,去林泉寺了。 我是个魂影,我也走了出来,我一直跟在那堆肥肉和开心的身后。 我没有让任何人看到我这个魂影,我想听听肉山和开心都会说些什么。 他是我的金刚,我的陈金刚。他也将是开心的力牧,开心的护道人。 我想起了一个瘦瘦的老人,想起了他干枯的身体和无神的眼睛。 他是我的力牧,他是我的护道人。 他死了,死在我踏入大圣后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和他一起浴血杀上了太极殿,我坐上了那个应该属于轩辕传人的宝座。 是的,我是李砥鸿,也是轩辕的传人。 他死了,就死在太极殿前。 而我活着,我成为了一代雄主,我带着晋国出了关中,扫平了整个中原。 陈金刚带着开心上了马车,马车动了,那个马夫就是陆五吗? 是他,没错。我感到了一支枪在他的身体里动,原来他就是巫山铁枪陆五。 我的护道人会去巫山,他会去看陆五。当时的陆五还是个孩子,还没有看到巫山神女阁中的神女像呢。 听护道人说,他们的前世是兄弟。力牧是因为陆吾而死的,陆吾爱巫山瑶姬,所以每一世只要他看到了那幅像,他就将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他生生世世都是这样,护道人说这是轩辕的诅咒。 每次老人回来的时候,都会长吁短叹,叫我以后一定要原谅陆五。 老人没有求过我什么事,他只求了我这件事,要我让陆五在这一世里得到解脱。 我是个轩辕传人,他说我能做到的。 我答应了他,一定让陆五得到解脱,一定把他带到转世的瑶姬面前。 当传人和护道人走到大圣这一步的时候,很多的记忆便会在脑海里出现。 很多我们记不住的梦境,也都会一一重新浮现。 当我踏上大圣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情形。 你们会说,这么多的记忆,你的脑子里怎么塞得下呢。 我告诉你们,除了轩辕那一世的记忆,其他的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很多还很恶心。 陆五,你也是当年的陆吾。你那一枪没有刺死你心爱的瑶姬,瑶姬才能把她的巫山剑刺入了力牧的心房。 我答应了那个老人,我答应他让你解脱。 所以我带你去林泉寺的渔村,那里有一个叫白瑶的女人,她就是瑶姬的转世。 你会得到解脱的,就在这一世里。 马车早已离开了长京城。 我们在武关道上了,这是关中通往荆楚的路。 我坐在马车里,坐在陈金刚的身边。他和开心、陆五都看不到我。 只有我想让他们看得到,他们才能看到。 我是魂影,别叫我鬼,我还不是鬼。 鬼也一样,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在我死之前,我告诉金刚,我会在太乙山上的说经台和长生见一面。 这一面就在今夜。 长生,全名莫长生。他是我的弟子,也是道宗的宗主。 我有点话要对他说。 车在颠簸,肉山和开心没有话,这一路让我很无趣。 人真的是伤得越重,话就越少吗?或者说心里的话就越少吗? 我看着肉山,我很喜欢他。我相信他是一个好金刚,好力牧,好护道人。 那一年,我杀进了楚国。当时楚国正烽烟四起,正是虚弱的时候。 我一马当先,领着一千神策,率先奔驰出了武关。 一千好男儿和我一起大笑,我们在笑薛元超。这个晋国的第一帅肯定在肚子里面骂着娘,他的英雄皇帝又要逞英雄去了。 大军一路不停,跑到了云梦泽的边上。突然我心有所感,便带着亲卫进了云梦泽里。 出来的时候,我抱着转世的力牧,我惩罚了伤害过他的人。 不过他告诉我,有个瘦猴子跑掉了。这件事比我没有拿下楚国,还要让我遗憾。 七个孩子,七颗星,最亮的一颗我给了他,他在这一世叫陈金刚。 我想着,又转头看向了开心。 我看着开心,这个活在禁院里的孙子。 我见过他几次,我喜欢他在甘露殿里的样子。 这一路我会带着你去林泉寺,等到了那里,差不多就是我们分别的日子了。 八十一日一到,我将化为星尘而去,我希望你成为一个你想要成为的人。 马车停了,太乙山也到了。 天上下起了细雨,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了车顶之上。道路是颠簸坎坷的,车厢里的气氛也有点压抑。 开心已经睡去了,他小小的身体裹着条锦被。 金刚下了车,他的心情有点很不好。 他走到了马车前面,拍了拍车夫的腿,对着陆五苦笑了一笑。 陆五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低下了头去,又看起额他手里的那支神女簪。 金刚摇了摇头,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便膨胀了起来。 然后他双足一点,人便如一只圆圆的气球迅疾地向着山上飞去了。 他不停地纵跃着,几下便到了天下有名的说经台之上。 深夜的太乙山上隐隐只有几处灯火。 而在说经台的正中,一支粗粗的长烛正把四周映得有点红。 雨在下,长明烛却是不灭。 我一直在金刚的身后,闻着他一身的肉香。 我是个影子,我静静地看着那支长明烛,它好像在烧着我最后的八十一日。 第二章 人生终有离别时 有一个人早就等在说经台上了。 他是一个穿着长袍的道人,三十岁的年纪。 他长身而立,人挺拔如一棵劲松。 他是我的弟子,他叫莫长生。长生有一张白玉脸的长生,头上扎一个翻天印样的道髻,我把道宗给了他。 我只有两个弟子,大弟子叫崔存真。 存真本来是不会死的,都是因为应龙把祝荆山藏在了银天宫。 存真死得不甘愿,崔冷枫的心里也一定恨死了我的儿子李应龙。 不过这没什么,冷枫是其实是转世的风后,而应龙就是轩辕的那匹龙马。他们是生生世世的怨偶,每次都有一个很合理的恨的原因。 我曾说,应龙不如体面地死在银天宫。我知道他会听到这句话的,所以这些天他抱怨了我很多很多。 这没什么,帝王家的儿子大多都恨自己父亲。 开心也在恨着他吧。我希望应龙以后会明白这个道理。 长生的发须在微风中飘荡。他有一双柳叶目,眼里全是精光闪耀,他就是一个通玄人。 我喜欢这个弟子,但是存真死后,你再也不能四处逍遥了。 金刚和长生,两个人看都不看对方,一句话也都没有。 这都因为长京城里的风风雨雨吧。 鬼哭啾啾声沸天,长京道旁多骸骨。(唐王翰古长城吟取两句城改京) 我走到了他们的中间,我在想我该怎么样出场。我要像一个神仙,而不是一个末路魂。 我起手,一阵风吹来。 我低眉,一身金龙衣,一顶金龙冠。 我消失,再出现。 我浑身的金光灿灿,我出现在可梅花纂字碑上。 风飘起来,让我白色的须发飞扬,让我衣袂(mei)飘飘。 可我看到了两双眼睛,两双充满了悲伤、哀怨、不舍和依恋的眼睛。 这两个煞风景的人,坏了我的神仙出场,也坏了我的好心情。 莫长生,我知道他前世就是轩辕的太鸿。那个舞着长生,唱着逍遥的太鸿。他自己抚着自己的头顶,自己结着自己的长生,他唱自己是好一个逍遥的太鸿。 现在他叫莫长生,也是要自己莫逍遥吧。 他跪下了,他没有哭。 我知道他和金刚一样,眼泪只往肚里流。 那些可怜的男人,他们老是告诉心爱的女子,他哭了。 男人的眼泪只能往心里流,告诉别人便一文不值了。谁会喜欢一个哭泣的男人,谁会可怜一个哭泣的男人,又有谁会爱一个哭泣的男人。 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说完我的话,我就会马上离开这里。 到了让人不开心的地方、遇到让人不开心的人,我就该快点离开,一刻都不要再停留。 我对长生说道:“莫怪金刚,这一切都是我允许的。帝王就是杀出来的,从人海里杀出来的。人海里有敌人,也有亲人和手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立太子,就是想让他们杀一杀的。” 长生插话了,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说道:“应龙刚愎,太过自恋,恐对晋国不利。” 我笑了,长生明明就是不满应龙的杀戮,不满金刚的出手。 我笑道:“长生啊长生,你可原来是个老实人。现在你也学会心里想一套,口里说一套了。很好,你长进了就好,我很喜欢。” 我看他还要说话,我马上说得比他快。 我说道:“我今天来只为了告诉你,谁是轩辕的传人,你们就要忠于谁。” 长生忙问道:“谁是?” 我又笑了,这个弟子是个急性子,我要就是要让他猜,我就喜欢欺负老实人。 我只要用点心计,就能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唉,长生,我最不放心你。你说你该怎么当好这个道宗宗主呢? 所以我今天,因为我要金刚照顾照顾你。可怜的金刚,还好他有一身肉。 我对着长生笑,笑得他有点寒。 我告诉他道:“我不告诉你,等你看到了那朵花,你就知道了。” 那朵花叫彼岸,其实除了传人,没人能看清楚这朵花。 可人们只要看到花影,闻到花香,就会被它迷住,不由自主地跪在花的脚下。 我又说了一句:“金刚倒是知道的,所以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座有趣的肉山撇了长生一眼,他很骄傲,很自豪,脸上都是得意自满的神色。 我知道长生在肚子里呸呸呸,我在心疼他的肚子,男人的口水多数都是臭的。 我拍了拍金刚的脸,让他收敛点,莫要再气莫长生了。 然后我扔给了长生一支浮尘,它名逍遥,我愿他能够逍遥起来。 我正了正金冠,掸了掸羽衣龙氅。 我的脸上有一股暖风在徐徐萦绕。 我对我的弟子长生行了一礼:“按你的心来做,这一世你自己选择吧。” 长生知道我要走了。他拜伏在地,眼眶盈盈,却说不出话来。 我讨厌看到女人哭泣,更讨厌看到男人哭泣,我立刻消失了。 当他抬起头时,我连个影子都没给他留下。 他会觉得很难过,他肯定还有话要对我说。 可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下山路,我在前,金刚在后。 他走得小心翼翼,还有意地跟得慢点。 他想让我走慢点,他想让我对他多说几句。 可我说不出来,我觉得没什么想说的。 人生终有离别时,但教你心知我心。我希望他知道,在我的狂乱背后,我对他的心并没有什么问题。 夜是寒的,太乙山下,马车呆呆地伫立在山道之上。 雨停了,云散了,月亮和星星也出来了。 月光如水,洒在了崎岖的武关道。四周是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和树梢沙沙的颤动声。 车厢里,开心还在梦乡里。孩子的鼻息很好闻,我在车里感到很温暖。 他的身上有轩辕的春风,我的身上也有这股春风。 金刚跪在了外面,陆五坐在了车头。 我对金刚说:“走吧,傻孩子,我会陪开心到林泉寺的。” 陈金刚趴在地上,他一副扭捏的样子,回了我两个字:“陛下!” 在他的面前,我从不称朕的。 我知道他爱我,那是种能把心掏出来的爱。我就像他的父亲,他会永远守护着我。 可是我们终于要离别了。 我无奈,只好又多说了一句:“以后好好做你的护道人,这是我拜托你的。” 他还是不愿意走,他说:“我舍不得陛下。” 我苦笑,这个胖子真扭捏。 我说道:“人生终有离别时,你莫婆妈、莫纠结了。” 金刚还是低声道:“陛下。” 他在拖时间吧,他怎么能这样优柔。他可是七星的首领,七星的星主。我把黑暗中的帝位传给了他。 我不高兴了,狠狠地喝了他一句:“滚!” 这一句喝,有点太用力了。声音震动了包裹着我和他的结界,让陆五的身体也抖了一抖。 金刚还是装作没听到,口里又说了两个字:“陛下。” 我瞪了他一眼,在牙齿中磕出了几个字:“你快点滚,我已经很不高兴了。你难道要我最后这几天都过得不舒服吗?” 金刚站起身来,他紧紧地望着我。 然后他举手轻轻地拍了拍车厢。马车终于动起来了,它慢慢地向前去了。 武关道上留下了一座不动山。 山拜倒在地,俯首无言,他心里知道这是永别。 我的心里也知道,这是我和他的永别。 他的肩头颤抖和耸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就这样久久地跪在那里,眼里含着泪,一直都没有起来。 我坐在车里,静静地坐在车里面。 可我在心中对他说:“金刚,人生终有离别时,但望离人有平安。” 第三章 离别是相逢的开始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唐温庭筠商山早行) 武关道又叫做商山路。 道在山中走,一山又一山,崎岖就如人生路。 苍翠空高笑迎山,一路向南白云多。 蓝天无垠,红日当空,白云朵朵飘,这就是我的晋国。 我在做什么呢?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在陪着开心,我在让他开心。 我怎么让他开心的呢? 我学着王伯安。 他靠着戏法收到了徒弟方长空。 我也靠着戏法,得到了孙子的一点点亲近。 天下的孩子都一样,又有谁不喜欢戏法呢? 清晨的时候,开心就醒过来了。经历过苦难,他成长得快了一点。他小心翼翼地做过人,自然早早明白了,人心都是种什么东西。 而他也是个孤独的人,所以更能够执着坚定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他醒过来的时候,有点惊讶。当然任谁醒过来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影子,都会惊讶的。 应该都是大惊失色才对。 可他没有失色。 很好,他没有哇哇大叫,我很喜欢这样的他。 他一直盯着我,盯了我好一会儿。我知道他的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好一个母亲,好一个金刚,教出了好一个厉害角色。 他只有八岁,他的镇定和沉着,让我非常、非常的欣赏。 要得到我的欣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是谁啊?我是李砥鸿,晋国的文帝,晋国的大圣。 世上有好几个皇帝,但是世上只有两个传人的位置。 一个是轩辕的传人,一个是黎贪的传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的欣赏便是神的欣赏。 他想让我先开口,我没有开口,我要看看他何时开口。 马车停了一下,我看着他吃下了陆五给的干粮。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跟陆五提起我,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八岁的娃娃。他真是很不一般。 我们两个仿佛玩了一个谁先说话的游戏。 他毕竟是个八岁的孩子,我决定不难为他了。 我对他说道:“陈金刚走了,下面的路由我来陪你。” 他在想,可他不说话,也不回答。 我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强者,比陈金刚还要强。所以我的魂影能够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伸手摸了一摸我,他什么都不可能摸到的。 他的手穿过了我的魂影,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我在等他,等着听他接下去会说什么。 他说:“你确实是个影子,可你怎么证明你是个强者呢?” 我想了又想,这让我有点苦恼了,我出手的话可能会惊动陆五的。 车厢这么大的结界,最多只能隔离我们的身形和声音了。 我也暂时还不想惊动陆五。 我们两个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他等着我的破题,我在想着我的办法。 想来想去,就是该死的变戏法了。 我终于沦落成了第二个王伯安,我也为了一个娃娃,用我的大圣神通变起了戏法。 王伯安如果泉下有知,应该也会笑得很开心吧。 别着急,伯安,我尊敬的对手。我很快就来陪伴你了,在下面我再试试你的平常心。 我伸出了自己的手影,翘起了手指拈了一拈。一瞬间,在指尖上就出现一朵富贵的牡丹。 他的眼神被吸引了,他应该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戏法吧。 好吧,既然有作用。我自然觉得一朵太少了,所以我的指尖上又是一朵,又多了一朵又一朵。 不一会儿,整个车厢里便都是花朵的影子,还带着牡丹独有的香味。 他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我的心里也有点虚,因为他毕竟只有八岁。 我有点胜之不武的感觉了。哈哈哈,堂堂的李砥鸿,居然感觉自己有一点点的无耻了。 他对我说:“能不能换一换,我想看看其他的东西。” 我问:“你喜欢什么呢?” 他说:“您随意吧。” 他说了您,我笑了。 我的手向四周轻轻地一拂,满车厢的花朵就都飞散了。 我用手指从车厢的这一边划到了另一边,一道美丽的彩虹就横跨在了车壁之间。 彩虹里隐隐还有点点星光,甚是美丽斑斓。 他的眼里也是星光,他身上的春风也越来越浓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闻不到什么,可我要感觉那浓浓的春风。 我的影子里也散发出了一样的春风。他终于笑了,我知道,我又走近了一步。 俗话说,趁热要打铁,趁着人动心,便要得到她的人。 女人一旦动心,接下来的甜言蜜语,往往会让她什么都不顾了。 戏法对小孩来说,就和甜言蜜语一样的有效。 我的手又是一翻,可这次在掌心之中,竟是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山。 这山奇峻非常,更是满山的葱茏。山的一侧是壁立千仞,上面还有条飞瀑直直而下。 他终于放弃了抵抗,开心说道:“哇,我还想要只雄鹰,还想要匹骏马。” 他刚说完了话,便有一只小小的雄鹰盘旋在山顶的上空,然后又有一匹白色的骏马在山下狂奔。 他看了好大一会儿,又冷静了下来,他对我说:“再变点什么好吗?” 当然好的,自然好的,肯定是好的。 我抬起一指放在了双目之间,在我的指尖上,又盛开出了一朵花儿。 花儿是模糊的,除了我谁都看不清楚它的样子。 可看到它的人,都会感觉到它无法描绘的美丽,无法形容的吸引,无法拒绝的陶醉。 他问道:“这是什么花。为何让我如此喜欢。” 我点点头,轻轻说道:“它叫彼岸。” 这并没有结束,彼岸花出现了。那毕方鸟如何可以不出来呢。 这是一只蓝色的鸟儿,这只鸟儿看上去只有一只脚,但是另一只脚是被它藏在了它的腹下。 它只用单足走,因为它一般不让另一只脚着地。 鸟儿好像很开心,它啾啾的叫了几声。 它飞到了我的面前,很疑惑地看了看我。它有点伤心,我知道它的感觉。 鸟儿呆呆地望着我的眼,好像在问为什么。 我对它摇了摇头,指了一指对面的开心。 鸟儿飞到了开心的面前,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它又对着我,啾啾地叫了几声。 开心问道:“这是一只什么鸟啊?” 我回答说:“它叫毕方,它已经认识你了。它也是个光影,也很厉害的。” 开心没有什么疑问了。 此时我才又变了一个戏法,这个我放到了最后才变的戏法。 我变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很温柔,她眼眉弯弯,她嘴角微微翘起,她笑起来可真好看。 开心的眼眶里盈盈有泪,他看得痴了。 我也看着我的开心,看着我变出来的女子。 我对开心说了一句话:“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 第四章 枪疾突云起 马车向前行,我们很开心,他也问过我是谁? 我笑而不语,有一天我会告诉他的,我是他的谁。 我相信,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大惊失色的。 马车向前而去,车还在秦岭里,绵绵的秦岭总是让我看不够。 车向着前,车头的陆五应该还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但我却听到了他身体里的响声。 是那支枪在响,是那支巫山玄铁枪。 枪在抖,枪在鸣,枪好像很兴奋,它应该是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我当时在跟开心说着秦岭的传说,他也听得很认真。 自从我变出了他的母亲后,他就知道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了。 枪又不响了,枪又不动了,车也停下了。 四周有着很多的气息,我早知道会有这个场景的。我相信陈金刚也知道,莫长生也知道。 在说经台上,我们三个都感觉到了那个人,他藏在楼观里。 他叫谢纶,时一个中圣。他是谢长真的儿子,他的父亲就是为我战死的道宗长真,崔存真之前的道宗宗主。 谢伦是一个有目标的人,他一直以为我会把道宗的宗主给他。 因为他的父亲是为我死的。 我没有给他,我其实是为了他好,我希望他能活得长久一点。 可当我让我的弟子崔存真接过宗主之位时,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个人是肯定活不长的。 后来存真也死了,当我让长生接位的时候。我知道这个谢伦是死定了。 他觉得很失望,所以他投向了我的儿子齐王。 他看到了太乙山下的马车,他肯定又想了一个糟主意。 他看到了陈金刚久久地跪在那里,他一定很好奇,也一定很想知道车里是坐着谁。 他是个中圣,确实很强。 他要出手了,他知道马车里肯定有着很精彩的奥妙。 为了谢家,他要找到任何,可以让谢家继续站在晋国的机会。 陆五也是个中圣,他也很强吧。 那就让我看看陆五的枪吧。 四周传来了机括的声音,一枝枝的弩箭飞了出来。 我摇摇头,修行人对修行人,何必要这么空虚的表现。谢伦就是这样,也不知道长真花了多少钱,才把这个儿子弄到了中圣。 长真也可怜,他只有一个独子,他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他总是忧心忡忡,我想他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活不长吧。 我想起了长真,是长真把我推到彩云里去的。我这次就做个顺水人情吧,让他不会真的死定了。 马在鸣叫,它们一会儿举蹄向天,一会儿惨然倒地。可不管马儿是怎样的动作,都会让车身摇晃,让开心无法坐稳。 弩箭一直不停下,车边都是箭枝掉落的声音。此刻马车应该更美了,地上一定有了很多美丽的羽毛吧。 可是没有一支箭能够碰到这辆车。别问我,我什么都没做过。 试探已经结束了,因为陆五坐在原位,而地上是一支支折断了的箭矢。 一群人杀了出来,这肯定是谢氏的人。他们从陈地来到了关中,长真就是谢氏的人。 我又摇头了,因为我看到他们都蒙着面。 我为长真悲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多此一举的蒙面。 他们包围了马车,也就只包围了一瞬间而已。 这里就如放起了鞭炮一样,砰砰砰地爆响了起来。 一个个身体炸开,一个接一个的炸开。可是马车就如在一个空气的屏障里一样,一点颜色都没有沾染上去。 陆五没有动,他的枪也没有动。 人都死光了吗?四周是一片的寂静,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看着开心,开心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又在等着我说话吧,真是个不一般的孩子啊。 我知道这还没有结束,修行人根据层次的不同,都有各自感官的距离。 我的气机就能感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笑了笑,我决定不为难开心了。我对他说:“放心吧,再等一波吧。然后你就可以下车去了,这将是你第一次看到修行人的出手。” 马蹄声隆隆,如远鼓阵阵而来。 甲声骤密如沉沙,似是夏日蝉语声。(我是方白衣) 武关道,两旁的树林里,一匹匹骏马长鸣而出。 我知道,那些肯定是逃逸的青甲军。 银光刀,刺眼的亮,刀光和反射的阳光在车厢里四处舞蹈着。 外面的人低吼着,刀砍在了无影的气屏上,挥出了无声的火光。 还是一样的场面,一串串的爆起,一片片的血雾。 青甲拼命上前,他们变成血色的花,只为了能够在屏障上砍上一道。 车头还是没有动静,陆五仍然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那支神女簪。 人越来越多,马也越来越多,血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声音随着人和马,也聚集到了一起。 劈砍声不断,有的刀居然被砍断了。 人声鼎沸,马鸣如滚雷,炸声不断。 这就是晋国的军队,我的青甲军,没有人会后退一步,直到完成他们的使命。 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请问阁下姓名,车里又是什么人。阁下如要离开,我等绝不阻拦。” 我不认识这个声音,我觉得这个声音很呱噪。 声音就像是破锣,一下子把其他的声音都震没了。 我知道人群里,车头前分出了一条道,这就是所谓的生路吧。 那个声音又扰人地响了起来:“我乃道宗小圣谢广,请阁下报上名来!” 他接连说了三遍,陆五都没有理他。 然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我认识这个声音,一如往常的做作:“我乃是道宗中圣谢纶,请你速速离开!” 什么圣不圣的,长生只会说:我乃道宗莫长生。 陆五动了,他终于动了。 我听到他轻轻地说了声:“吵死了,真是吵死了。我够了,我受够了,我真够了。我都不能好好看你了。” 他在对着簪子说话,在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怪胎。 他的样子是浑浑噩噩的,他的神情是死气沉沉的,他的人是佝偻着的。 谁都知道他有实力,他至少是一个小圣。可是他的模样却让人要小看了他一层。 陆五站起了身,向着那条道走了过去。 当他踏上那条所谓生路的时候,只听到了天空里传来了一阵闷雷的声音。 这声音仿佛能够震碎乌云,又像是能破山碎湖一般。 万丈白雪浪滔天,千里层云波翻空。(我是方白衣) 浪卷着涛,云挥着风。 似有什么碎成了一片沙,透明的飞沙便漫天去了。 沙透过了能透过一切,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风中。 前路和周围,除了那两个姓谢的人,竟然没有任何东西还是站着的。 这就是巫山陆五,这就是铁枪陆五,这就是他在这一路的第一步。 这叫做枪疾突云起! 第五章 风生归路长 风乍起,吹起前路漫漫尘。 一条血色道,一个沦落人。 一步、一步向前行,他只向前、向前、再向前。 他名叫陆五,他来自巫山,他有一支玄铁枪。 曾有人评曰:此枪,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评枪的人就是我,晋国的文帝李砥鸿。我是一世的中原雄主,一世的轩辕传人。 在我走向魂飞魄散的八十一日里,能评此枪,我很满意。 在他一生的颓唐和痴情里,能得到我的评价,是他的光荣。 他走得很慢,而他前进的方向,是刚刚说话的两个人。 道宗的谢广,道宗的谢纶。 开心突然说道:“我可以下车去看看了吗?” 我并不惊讶,我点点道:“不要走得太近,也不用害怕,跟着我就行了。” 我下了车,他跟着我,我们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陆五停住了脚步,可他只停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了。 那个破锣声又从远处传来了:“那个小孩是谁?你又是谁?” 蠢货,能请这样一个人物来驾车,这个小孩肯定很重要。 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还要问。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你,你太嫩了。 声音未灭,却有什么已经到了陆五的头顶上。 那是一只巨猿,一只搬山猿。 只见这只猿猴笔直地、重重地砸到了前面的地上。 它狠狠的砸下,就连大地也被惊得抖了两抖,被吓出了几道裂纹。 他张开了血盆巨口发出了如雷的咆哮,铁柱般的双臂不断地击向陆五,而粗壮的大腿,也不停地旋踢着对面的人。 瞬时间,烟尘乱起,地动山摇,让人觉得呼吸也要被阻碍了。 陆五仍是浑浑噩噩的样子,他还是佝偻着自己的身体。 可他的手却动了,一个大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巨猿的脸上,一下子就把它打倒在了自己的身前。 陆五一眼都没有看这个猿猴,他的眼睛仍在看着手中的那支神女簪。 “老爷爷,你让我看看修行人能看到的景象啊。金刚给我看过他的不动山,他跟我说过,修行人打架其实不是普通人看到的打斗样。”开心突然叫道。 普通人看修行人的战斗,和看着武夫、军士互博没有什么两样。我倒忘了这一点,所以我用一只手搭在了开心的肩上,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景象。 陆五还是陆五,可是谢广却是一头搬山猿了。 开心叫道:“这个车夫真厉害,一巴掌就搞定了这么大的猴子。他的巴掌这么慢,猴子竟连躲都躲不掉。” 我对他说:“是他没有办法躲,陆五的气机把他锁住了。就像把他绑在了那里一样。” 开心看着陆五道:“他叫陆五吗?这个名字倒蛮有趣的。” 开心觉得蛮有趣,谢广却是觉得不有趣,远处的谢纶更是觉得一点都不有趣。 陆五终于不看那支簪子了,他把它插到了自己的发髻里。 然后他用一只手抓起了那只巨猿的后颈,一气便把猴子抛上了天。 我轻轻对开心说道:“修行有五境,从来没有人入过神境,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所以实际上只有四境。 “一境为界,入了界有了气海,便是修行人了。” “二境为道,除了心魔,气海有形,凝气出体,可驭气而动。” “三境为宗,除了道魔,可凝气成兵成物,可御气而行。” “四境为圣,人气不分,人即是气,气即是人。” 我唠唠叨叨地一口气说完了五境,就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开心却点点头道:“我知道啊。圣境还分成大、中、小三个层次,气海凝玉是小圣,凝晶是中圣,凝髓就是大圣了。” 我点点头:“是啊,你看陆五,他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中圣,一个将要圆满的中圣。” 陆五还在往前走,他的前方变成了一只彩蝶。蝶有五彩斑斓的翅膀,翅膀中间是一条虫,此虫就是谢纶。 而那只上了天的搬山猿到现在还没有落下来。 “好一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啊。”开心笑道。 我心里也是一笑,这只花蝴蝶也不知道花了谢氏多少钱。 陈郡谢氏可真有钱,我的儿子应龙,你可要好好地搜刮一番啊。 蝴蝶再花又有什么用,它的翅膀比人还大,真是让我有点好笑。长真可是一对小翅膀,他的那只碟,叫做梦蝶。 搬山猿落了下来,他居然手里持了一根梧桐木,狠狠地打了下来。 而花蝶也动了,消失,再现,消失,再现。 空中一只持木猿,身周一只花蝶舞。 可陆五却不见了。 猿影、蝶舞、光线! 在那里,划起了一条长长的光线,在光线的尽处是一个明晃晃的枪头。 一支长枪飞不灭,吃我一枪不归来。 这枪,是金色的,点点行行是一枪又一枪。 空中如天雷般落下的巨猿,它的眼前已尽是枪痕满。而他手里的那棵梧桐木瞬间便化成了木屑,簌簌落下。 枪影无限处,搬山猿被狠狠地挑飞了出去,他的嘴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猴子变成了死猴子,谢广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死了。 我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说道:“枪是把好枪,可惜就是有点无力。” 枪不停顿,可枪仿佛听得到了我的话。 枪影勃发,急疾如火,枪花漫天,惊天动地。 我却又轻轻说了一句话,“只管心中龙蛇走,龙蛇知道去何方。枪就应该是简简单单的枪,枪花再多也只是一朵花。” 枪一抖,竟好像听懂了我的话。 枪影停了下来,里面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身形挺拔如入天,竟是一身的英雄气。 他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四周,一片沉默和安静,而那只蝴蝶也停下了飞舞,只看着眼前人。 虫突然呆呆地说了一句话:“你是谁?” 那人,浑身的神光又勃发了起来。 在这神光里,又是那支枪。枪不动,直直地竖立在那里。 花蝶乱舞,有影却无踪。它绕枪飞,翅膀一下又一下地扇在了枪身上。 那翅如精钢如巨崖,竟把枪扇成了通红色。 枪忽然又动了,它像是终于看到了一线光。 它追着那线光,拼命地追着,就像是追着他心里的神女一样。 枪直直地来,直直地去。它越来越疾,越来越快,疾到如电天上来,快到只见虚影不见兵。 就听到崩的一声,枪刺透了花蝶的那双铁翅,轻轻地点在了虫头上。 倒下的人,他叫谢纶。 站着的人,他叫陆五。 转过身来的陆五,是说不尽的豪气万丈,道不清的生机勃勃。 他向着我和开心,低头便拜了下去。只见他躬身及地之时,竟然落下了一滴泪。 默默地,人如标枪又挺立而起。 他仰头望天,大声叫道:“我是谁?我是巫山铁枪,陆五。” 我笑了,开心也笑了。 武关道上,便是尸体和血池。 站着的,只有我们三个。 我要说,枪是一把好枪,人也是一个好人。 他就是巫山铁枪陆五。 他终于醒了。 第六章 斯人清唱何人和 一叶扁舟乘着风,趟着碧水,入了荆门。 人在舟上遥遥望过去,江边有一座大城。它就叫郢都,是楚国的国都。 我们已经出了武关道,马车也换成了一叶舟。 我们将一路泛水,去往闽江的入海处。那里有一个霞浦镇,一座九莲山,山上就是佛宗的林泉寺。 郢都是在荆山的脚下,它的城郊便是汉水和丹水的交汇之处。我们正划向一湖,湖名叫沧浪,湖岸上面遍布着如雪的杜若花。 沧浪湖的后面则是天下有名的兰台宫,楚帝为了消暑才建了这个宫殿群。 古时曾有人泛舟湖上,望着重重的宫阙,叹息道:“何时才能,似曾相识燕归来”。 而在传说中,屈子也曾走到沧浪湖畔。 他用双手捧起沧浪水,口中吟唱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夕阳黄昏后,扁舟却是摇橹而过,舟上的人并没有上岸的意思。 开心站在船头,身边是我这个魂影。他能看到我,他也能听到我的话。 我叫李砥鸿,是晋国文帝,我已经死了。 他叫做李开心,是我的孙子,他要去林泉寺。 开心喃喃道:“这城、这山、这湖、这宫,看上去真得很美。” 我看着远方,轻声回道:“你喜欢吗?” 他目光盈盈,回道:“喜欢。” 我低下头对他说道:“这城叫做郢都,乃是楚国的国都。” 他点点头,抬头对我说:“楚国有荆、蜀两地,可是我们晋国的劲敌。” 他的话,我一笑了之。我背起了双手,眼望着四周的楚山、楚水和楚城。 我想了想道:“楚人喜欢唱歌,楚地也很富饶。至于他是我们的劲敌,这谈不上吧。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变故,如果没有那个梁国的对手。我要拥有这里,也就是一个月的功夫。” 开心撇撇嘴,回道:“你,就吹牛吧。” 看来我俩的关系,确实是亲近了许多。我摸了摸我的白胡子,笑得很开心。 开心看着我,他也很开心。 一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孩子,到了山水之间,烦恼便会被抛去了许多。 孩子就是孩子,他能忘却很多的烦恼。 可我知道他忘不了两个人,一个便是他的母亲,他日思夜想的母亲。 而另一个人,可能正在神龙殿里抱怨着我,骂着我。那就是我的儿子,李应龙。 我苦笑道:“牛就是用来吹的啊,我最擅长的,第一变戏法,第二就是吹牛了。” 开心很开心,他没有继续和我斗嘴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舟尾的艄公和陆五。 他问我道:“我们说话,他们真听不到吗?你说你屏蔽了四周,可是有用啊?” 我笑道:“你要是让他们看到了口型,自然就没用了。” 开心吐了一下舌头,回过头再也不去看后面的人了。 其实陆五感觉到了我,在武关道上,他听到了我的话。 我帮了他一个小忙,评了两句他的枪。 他仍然呆呆地看着神女簪。可我知道他的气海里正在翻腾,他马上就要中圣圆满了。 我也知道,他也快要见到他的神女了。 我带着他们两个,一个人去林泉寺出家,一个人去见他的爱人神女。 我真是个好人,李砥鸿真是个好人啊。我笑了笑,笑得很开心。 开心又望向了荆山的山顶,那里是一片红光映天,仿佛是要冲上九霄。 所以他又问我了:“老爷爷,这山顶上怎么都要映出红霞了。” 我看着荆山,看着冲天的火光,我想起了两个人。 或者说我的那朵彼岸花想起了两个人,一个叫祝融,一个叫女妭。 我听说祝荆山有个女儿叫祝红妭,和开心差不多的年纪。 彼岸花在笑,难道它在笑女妭吗? 女妭可不好笑,她发起火来,那可是要赤地三千里的。 有一个三更天,轩辕对黎贪说了一番话。这番话是女妭设计的,这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一番话能伤了一个男人,又能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装得楚楚可怜。 女妭能同时驾驭两条船,她是个好船长,是个狠心又有前途的船长。 可她却不知道,黎贪什么都知道,黎贪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想了很多,我思绪又被拉回来了。 我慢慢回答说:“郢都城里有楚王,荆山山顶燃圣火。那座山就是荆山,便是楚国的国教圣地。国教叫做胡天教,是信天崇火之教。在山顶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便是他们的圣火。” 开心抬头对我说:“我们也有道宗啊。” 我看着荆山,继续说道:“是的,这代的胡天教主名叫祝荆山,是楚国的圣师。当年他亲自抱着幼帝登上了帝位。这些年来,胡天教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强了,楚国的各地也都建起了胡天庙宇。每一个州县都有教官、有教民,隐隐然有了超越朝堂的气象。一国怎能有二主,所以楚国并不是我晋国的对手。你明白了吗?” 开心挑了挑弯眉说:“我不太明白,不过反正楚国是晋国的敌人,晋国有机会就要消灭了楚国。” 我重重地点头道:“你说得对。那天你拥有了这里,你就泛舟沧浪湖,来告诉我一声。” 他接口道:“我拥有这里?我什么都没有啊。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再一起坐船,来看看这里的美景。” 我喜欢他说的机会,我也想和他再一次泛舟湖上,无论是天下的哪一座湖。 这几天真好,我难得如此轻松,如此惬意。 我笑道:“你要相信你会拥有这里的,你一定会再次泛舟沧浪湖上的。到时候我就在你的身边。” 他答应了,他望向了远处。 我把头抬起来,我看向了天空。 看不尽的山水楚色,听不完的楚女情歌,多情何处不是君。 君往楚天望,斯人清唱何人和。 这叶舟真是很轻,没有多久,它已经到了茫茫的湖心了。 是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有三叶快舟翻着白浪和银波,向着我们而来。 快舟上有三个人,三个中圣。可我知道,他们没有陆五强。 我一点都不在意他们,我在意的是荆山山顶的那个人。 那个人看着这里,看着我。我让他看到了我,他在对我笑呢。 我对开心说:“我要去见一个故人,去去就回来的。这里有陆五,不会有事的。” 我还没说完,陆五就抓起了开心,一跃到了那座湖心山上。 我影子里的彼岸花在苦笑,它笑他还是毛手毛脚的。要是神女瑶姬在的话,估计又要埋怨他了。 我的苦笑让我踩翻了一只快舟,我在那个中圣的头上踩了一脚,把他踩到了沧浪湖里去了。 然后我便出现在了荆山的山顶上,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 他叫祝荆山,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第七章 长松之阴,有鹤蹁跹 祝荆山,人如其名。 荆山、荆山,盘根巨壮,百丈危岩。 他并没有看我,双目始终闪闪,遥望着山下的沧浪湖。 他开了口,轻轻地对我说道:“陛下来到楚国,我未能远迎,真是失礼啊。” 失礼?我看你就没有行礼的意思么。 这是一个寡淡的人,他是一个老人了。虽是普通人的模样,但是身上的气势却并不平常。 我笑笑道:“荆山何出此言,朕路过贵国,该是朕上山来拜见主人的。” 我也是一个虚伪的人,说了一句虚伪的话。 祝荆山摇摇头,笑道:“呵呵,陛下又在取笑我了。” 荆山无云,荆山无虹。山顶的汹汹之火把荆山上的天也烧得干干净净的。 万里无云,视野便无任何阻碍。 山下的郢都,山左的汉水,山右的沧浪,满山的苍翠,伴着鹤唳声声,好一幅水尽南天不见云的楚色。 我赞道:“荆山之上俯瞰全楚,真是长松之阴,有鹤蹁跹啊。” 他没有任何的表情,仍然紧紧地盯着沧浪湖心的那场战斗。 他肚中无墨,我不怪他,不怪他没有出声应和我的雅兴。 祝荆山的声音如爆裂的火花,他问我道:“那就是陆五吗?” 我点头回答:“是的,确是巫山陆五。” 陆五已下湖心山,一支玄铁枪划出了湖光,划出了山色。 我很得意,死后竟然还教会了一位中圣出枪。 祝荆山点头,他似乎很喜欢这支枪。 他赞道:“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一支好枪,真是一个好陆五。” 我也点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枪,我教了一下。” 他问道:“教了哪一下?” 我答一个字:“直。” 他没有继续说话,他终于侧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着很多的意思,我没有去细想这些意思。 这么多年了,他在我手下败了那么多次。那年征伐楚国,在退兵之前,我亲上了荆山,来了一出打荆山。 这些年我不断地蚕食着楚国的土地,不断用新的名目向楚国索要赔偿。我还在楚国散布了许多关于胡天教的流言,让楚国朝廷和他有着浓浓的嫌隙。 最有趣的是,我让薛元超“劝”他上太华山做一个小人,让他和应龙背上了生生世世的耻辱。 我将来的传人啊,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可要一统神州啊。 我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枪太直易折断,可是枪弯了就不一定能直起来了,就算直也不过是支软枪。教主,你可认同否?” 他看着那支枪,嘴里说了一句话:“世间生灵各有各的活法,有什么认同不认同的呢。” 我也看着那支玄铁枪,我赞它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那三个中圣都才只过了中圣的门槛。我一眼之下,就知道他们此生再无半点寸进的可能了。 我对祝荆山说道:“这三位是您的神将吧。” 他点点头道:“他们都从西方来,据说是那里的三个神王转世。蓝色闪电叫大流士,光神阿夏赐福了他。黑色神鹰是居鲁士,天神瓦赫曼任它翱翔。那个翻起沧浪湖的是薛西斯,水神满足了他的一切要求。” 我点点头,沧浪湖上是疾风劲浪势破天,光影飞羽啸沧浪。 可是我们都知道,枪是一支好枪,陆五是一个好陆五。 舟已经都不见了,我看看湖心山上的开心。 开心现在一点都不开心,他蹲在了湖心山上,手里拿着一张大荷叶。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小水鸭。 我回头看了看祝荆山,我知道开心在等我,所以我要快点下山去了。 我说道:“嗯,荆山也是一座高山。朕看得起你这座山。” 他客气地回道:“祝荆山乃是陛下的手下败将,今日能得陛下如此评价,是我的光荣。” 我点点头,对他继续说道:“朕征伐中原,统一北方。今日上来这座荆山,是来还人情的。” 他看看开心,问我道:“不急,不急。敢问陛下,那个孩子是谁?” 我说:“我说是我的孙子?荆山可信吗?” 他突然仰天大笑道:“呵呵,陛下真是有趣,死后还是这样的幽默。” 我捻了捻我的白发道:“我四处看看而已。神州风光无限,吾心尽是蹉跎。” 他却说起了长京城:“听说长京城里惨不忍睹啊,王族几乎都被屠尽了。我想陛下荣耀一世,结局却是这么的惨淡。” 祝荆山,他在笑一个死人。 一个让他,让楚国低下头颅很多年,一个让他们活得不自在的死人,这就是我,晋国文帝李砥鸿。 我不在意的回道:“呵呵,荣耀的人生,惨淡的结局。荆山真给了我一个好评价。” 祝荆山转过身,他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对着我。 他问道:“陛下进了沧浪,便以大圣之气直上我圣山。我想问问陛下,你想要做什么?” 我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道:“朕想见见你,还了你在太华山银天宫里的人情。” 祝荆山笑道:“是啊,世人都道是应龙让薛元超请我下山。可是谁知道,请我下山的却是陛下你啊。他李应龙何德何能,能让我祝荆山做这种事呢?” 我又重复了一遍:“所以说,今日朕来,便要还了你这个人情么。” 他问道:“不知陛下要怎么还人情呢?” 我说:“天下还有几个大圣呢?梁国的不戒是天下第一,他不会贸然出手的,他的担子很重。” 他同意:“嗯。陛下说得对。” 我又说:“剑谷里的白江左?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据说好像心中有了魔。” 他点头。 我继续说道:“博巴的宗噶巴,长年待在圣女峰。至于戎狄的那两位,自从幽山打败之后,再也没来过中原。” 他的眼色变了,他慢慢地说道:“我大致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我轻轻地说话,我的声音就像沙沙的风。 我说:“是的,朕还你一礼,只让你跌到中圣下,小圣上。此后十年,你都只能藏在荆山上,和我当年一样装一个假大圣了。” 他嘴角一扯道:“陛下死了以后,话还那么多。陛下该还礼了吧。一个区区残魂,却是如此的骄傲。” 我道:“区区残魂,却有轩辕之灵。” 一倏(shu)之后,我来到了汹汹的圣火边。 然后我笑了一笑,便踏进了冲天的赤火里。 第八章 留下了一朵火烧云 赤火是冷的,真的是冷的。 怪不得荆山还是苍翠的,怪不得山下没有赤地千里的样子。 巨焰如不周山,它冲天而去,爆裂声声如鬼泣,崩腾之势像问天。 云气无处所,声吼如缠虎。(火唐杜甫) 在火的光柱里,我漫步,我轻笑。 赤火之中,无数缕蓝色的焰苗,飘飘荡荡地向上飞起。 我来到了火的世界,我来到了祝融的世界。 我的对面,现在站着一个穿着火神甲的巨人。 他不再是普通人的样子,他也不再是祝荆山了。 他来到了他的世界,就变成了火神祝融。 是的,这里是他的世界。这里是火的世界。 他的脸是红色的,火红色的。他的全身都是红膛膛的,身形长得魁伟雄奇。 我想起了他的暴脾气,他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就只会火冒三丈。 他曾说过:“万里赤风,火云荡胸,我乃祝融容光。我若成神,必引天火,让人间永远是温暖的。” 我和黎贪并不同意,他要是成了神,这天下便是温暖的灰烬了。 他的手一挥,蓝色的焰苗纷纷聚集到了一起。 一把蓝色的巨刃持在了他的手中,他的双目之中有火种,火光四溅,便向着我射了过来。 蓝色的飞箭,蓝色的刀。 这就是上古时代,轩辕的盟友,祝融本尊了吧。 而我是一个魂影,我现在叫李砥鸿。 我双手捻起了一支飞箭,轻轻地笑了一声。 蓝刀把我劈成了两半,蓝箭穿过了我金色的影子。 我裂了,碎了,我身上尽是摇摇的箭孔。 可我又愈合了,我笑着他的无可奈何,笑着他的莫名其妙。 火把我围绕,火把我紧紧缠住,火把我锁在了火球之中。 火在炙烤我,火在淬炼我,火想把我揉碎,火想让我消散。 可我是轩辕的传人,我有一股混沌气。 我用手指轻轻划了一圈,划出了一个圆。这个圆是黑色的,像是一个洞,一个没有底的洞。洞的边缘都是粘稠的气息,它叫混沌气。 我对着祝融笑了一笑,无数的蓝色焰苗便飘入了黑洞之中。 对面的火神有点惊诧,他是想起了往事吗?曾经在荆山上,也有一个人如此地吸收他的火焰,那个人叫姬轩辕。 焰苗仿佛走入了一条不归路,踏入这个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一丝蓝苗能够回来。 他怒了,他大声地吼叫,荆山上的圣火竟从天上掉头而下。 它们睁着眼,嘶声如泣如诉,我知道它们要把我碾碎。 它们要用熊熊的炽热把我碾碎。 火的热度终于来了,火的疯狂终于到了。 原是一柱向天去,可这根火之不周山,现在却越来越矮,越来越亮。 因为它们的目标是我了。 红色的火柱,蓝色的焰苗,很好看。 我却摇头对他说:“你还是不纯粹,你的圣火应该是蓝色的。” 我说完了,蓝色就出现了。 黑洞之中,一抹蓝色疾疾而出,它射向了落下的天火。 它就如一支光箭顶着火柱而去。 它就是我的毕方鸟! 毕方,我的灵鸟,我蓝色的灵鸟。你去吧,去让它们恐惧,让它们发抖吧。 让它们知道,当你落下你的另一只脚时,你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毕方在鸣叫,毕方不再是单足鸟。它落了腹下的那只脚,它开始吞噬着天上的一切。 红色,蓝色,现在都在颤抖。因为它们知道,毕方它来了。 毕方直直向着天而去,一路所至,所有的颜色都被它一吸而空。 我看不到毕方了,但我知道它在那里。 我听到了它的嘶鸣,我听到了它的幽怨。它好像在怪我,为什么不能活得久一些?应龙,我的儿子,你想得到它吗?你真的想得到它吗? 震天的怒吼又打碎了我的思绪,我看到了对面的火神。他发起了雷霆怒,他怒不可遏,他的身影一瞬之后便成了一枚芥子。火之芥子。 他向我而来了,带着他的本源,带着他所有的力量。 他要撞碎我,他要和我同归于尽了。 他是不是傻的?居然要和一个残魂同归于尽?他可刚刚说我,是一个惨淡的残魂啊。 可我不担心,我是谁啊?我是李砥鸿,我是轩辕的传人。 那一枚万火之精华,如电般迅疾,一下便来到了我的眼前。 它气势汹汹,它猛烈而又残暴。 它想钻到我的魂影里,然后把我们一起炸成碎片。 我笑着张开我的双臂,我欢迎它的到来,我展开胸膛,仿佛要紧紧与它相拥。 它进来了,进入了我的魂影中。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对面,他叫祝荆山,他是一个雄奇的人。 他呆呆地看着,看着我的魂影。 我知道,此刻我不是我,我变成了一朵五色花。 我的名字叫李砥鸿,我还有个名字叫做彼岸。 他呆呆地看着我,目光移转不定。他很痛苦,他想移开他的眼睛。 可他不能够。 他知道他被彼岸吸引了,他知道他没有办法摆脱了。他看不清楚彼岸的模样,可他充满的渴望远远大于他心里的挣扎。 我是彼岸,我伸出了我的手,轻轻地探到了他的身体里。 我用指尖抚摸着他气海里的那枚火髓,那是一枚大圣髓。 我的指甲削去了那一层髓衣,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晶体。 祝荆山,中圣下,小圣上。我做到了我说的一切。 他将躲在荆山十年,假装他还是一个大圣。 我还了我的礼。 我说到就要做到。 我笑着,我要乘风而去了。在我最后的八十一日里,我教会了一个中圣出枪,我让一个大圣跌到了中圣下。 我正想要离开,却听到了一个声音。 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转头看去,是一个女孩,一个和开心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她正看着痛苦的荆山,看着我的光影。 她长得很可爱,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一张红色的美人颜。 我看到过这双眼睛,这双曾经让黎贪无比痛苦的眼睛。 我知道她就是荆山的女儿,祝红妭。也是那个曾经赤地千里的女人。 她在火的世界,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她看到火中的一切,虽然荆山上的火已经黯淡到了只有三丈高。 我想了一想,看了一看荆山。 他还在挣扎,他又有点乞求的神色。 毕方也回来了,它飞回到我肩上,它也在看着这个女孩。 髓衣在我手里凝成一颗星,一颗璀璨的蓝色星星。 我又想了一想,然后我张开了我的手。 星飞到了女孩的体内,我看到了荆山感激的眼神。 我没有对女孩说任何话,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我挥了挥手,一道蓝色的火线一直到了天的尽头。 荆山上从此有一冲天线,是蓝色的线,这才是该有的火神之精。 我回到了开心的身边,一支快舟飞来了。舟上的艄公变成了那支枪,他叫陆五。 再见了荆山,再见了楚国,再见了沧浪。 我为你们留下了一线火,我让火烧云又回到了荆山之上。 我还留下了一个人,她在上古的名字叫女妭。 第九章 你要好好珍藏它 舟可以如梭,可以在清江之上划起了一条线。 舟也如浮萍,会在急流中独自漂泊。 一叶轻舟万重山,绿水送我夕阳淡。这就是我此时的心境。 远处的叠嶂层峦里,一股股香烟缭绕,伴着佛音向天而去。 我知道九莲山到了,林泉寺到了,霞浦镇到了。 舟剪开了闽江,在碧波里,我在身后留下了一些感慨。 我们一路南行东往,终于那座山就在眼前了。 我知道,我的时日无多。我就像这只小舟,划开了身后的水。可是只要一会儿,水又会回复了平静。 我叫李砥鸿,来自晋国。我带了一个孩子,一个男人,来到了梁国的佛宗地。 在这些夜里,当开心熟睡的时候,我把一丝丝混沌气源源不断地送到了他的体内。 我有点抑郁,因为它们好像很高兴地离开了我,好像很愉快地投入到那个年轻的身体里。 我隐隐有点嫉妒,又恍恍有点伤感。 我越来越淡了,我越来越沉默,我越来越老了。 我和开心却是越来越亲密了。 我讨伐了多少个国家,征服了多少位强者,我统一了中原,我是马背上的雄主。彼岸啊,彼岸,我觉得开心的一个笑脸,一句趣话,竟是比那些胜利还要让我满足。 我想起了应龙,想起了死在应龙手下的那两个儿子,想起了我那些年的征战连连。也许他们也有过这样的笑脸,这样的趣话。。 彼岸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毕方藏在我影里的何处。 我看看我的开心,我看看她的陆五,我一跃而起,一脚便踏上了遥远的江滩。 为何我如此匆忙,为何我如此失态? 我问了我自己。 因为我闻到了一丝味道,不,是三丝才对。 三丝故人的味道,三个故人的味道。 我站在了一个少年的身边,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行拳,老老实实地行拳。我在看他,走着圈地看他。 拳风收敛、拳速稳定,一拳一拳像是复刻一般。 小小年纪,应该至少出过了百万拳。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他一身满是污迹的素色衣裳。脚上一双脏脏的布鞋,调皮的束发在脑后飞扬。 他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蛋,上面一条条泥痕,像是个贪玩的哪吒童子。 他的眼眉如圆月弯霞,却带着我熟悉的狡黠。 他在笑,笑得有点坏坏的。 我转向了梁都永安的方向,我在心里问:“杨坚,你为何选了他?你为何把黎贪之灵给了他?” 永安离这里很远,永安没有回答我。 我摇摇头,我想起了一件事,梁帝杨坚已经死了有七八年了。 现在是他的儿子杨衍坐在那座金殿上。 可他却把他的灵给了这个孩子,选了别人家的孩子做了自己的传人。 我举起了我的手,慢慢地移到了孩子的头上。 有人会说,你拿了他的灵,然后和你体内的轩辕灵合二为一,不就可以成神了么。 灵是神境之门,灵是成神的钥匙。 无人能够夺得灵。灵只能被说服,它会在入道的心魔、入宗的道魔时考验自己的传人。如果它觉得不合适,它就会立即离开。 这么多年了,无数次的决战,那么多的传人。可无人能够得到两个灵,因为灵觉得他们都不配成为神,而这其中也包括我。 我甩甩头,我想拍下去。我是为了开心,我要杀了这个黎贪传人。为了我的开心,我的传人争得先机,争得光阴。 至于灵,我怎么可能抓住它,它又怎么是我能抓得住的。 我感觉到体内的彼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毕方也低沉地叫了一声。 我没有拍下去,因为我被气机锁住了。 它来自九莲山的后山,那个禁地,那个叫做不戒院的地方。 我放下了手,我知道那个老秃驴知道我来了。 我笑笑,我想他不会下来的。孩子还没有入道,他护什么道。他不过是让我知道,开心在那条舟上。他是在威胁我,我明白。 孩子没有打拳了,他捡起了树枝,开始在江滩上涂起了鸦。 真难看,画得都是什么鬼。 我摇摇头,不明白杨坚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小东西。 舟到了,人上了岸。开心看到了我,他向我跑了过来。开心的眼神里有着疑惑,他是在问我为什么一跃而去。我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他就不再问了。 他也捡起了一根树枝,在那个孩子身边画了起来。 我有点神往,有点出神,也有点恍惚。 一个轩辕传人,一个黎贪传人。生生世世的纠缠,生生世世的争夺,他们画着神州,写着天下。可此刻,他们竟在一起,在江滩上涂着鸦。 是的,我选定了我的孙子。他叫李开心,他是我的传人,我将把灵传给他。华夏的未来是他的,我坚信他会统一神州。我坚信他会让两个灵都相信他才配成为一个神。 就是涂鸦,他也远远胜过那个流着鼻涕的孩子。 陆五坐到了一棵大树下,又看起了手中的神女簪。 我突然醒悟,我闻到的味道里有一丝便属于他日思夜想的梦中人。 我看看陆五,心里有点难过。 三丝已经知道了两丝,那还有一丝呢? 我还没有想明白,我就被一场对话吸引住了。 “你画的是什么?”那个孩子吸了一下恶心的鼻涕,他在问开心。 开心笑了,他没有什么小伙伴,他也一直很孤独。 他立刻对那个孩子说道:“这是一只鸟,它叫毕方,它很可爱的。” 我的毕方突然在我的魂影里叫了起来,它好像在说,是的,是的。 我在心里对毕方说,你很可爱,你还很乖。毕方立刻闭上了嘴,它好像还是对我有点不满意。 那个孩子对开心说:“它怎么只有一只脚?是残废了吗?” 我的毕方好像要放下它的另一只脚了,就是它藏在腹下的那只脚。可怜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一只鸟,而且是一只脾气不好的鸟。 可孩子又说了一句:“我帮它再画一个脚,帮它装一个假的脚。” 毕方的脚没有落下,它在说,不要、不要,我不要有三只脚。 开心突然问道:“你刚刚画的我都看不懂,可这是枫叶吧。” 孩子笑了,他好像很自来熟,又让我想起了灵在梦里给我看过那个青年人。 孩子说:“我画的都是梦,我老做梦,可是又记不住梦。但是我记住了叶子梦,原来它叫枫叶啊。” 开心很好奇,问他道:“这个叶子的梦是什么样的呢。” 孩子头看着天空,看着东方的太阳,他好像在回想。 我也看了过去,我也看着东方,我也在回想。 我听到他说:“梦里有一个光着头的哥哥,他很好看,他的味道和你有点像。他的身上有一股和煦的春风。他的人有点憔悴,好像才经历过很大的灾难一样。” 开心说道:“哦,他一定是个好人。” 孩子点点头,肯定了开心的话。 他又说道:“他当然是个好人了。他对我说,他从东方来,来自一个美丽的地方。他的身上只有这一枚叶子,他把它送给我,让我好好地珍藏它。” 我的眼前好像出现一个人,一个坏坏笑的人。我的彼岸很激动,它又让我看到了这个人。 我看着东方,我不由自主地和这个孩子一起说道:“我从东方来,来自一个美丽的地方。我的身上只有这一枚叶子,我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地珍藏它。” 我凝住了神,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当我醒来后,我立刻在心里和山上的老秃驴达成了一个协议。 然后我又失了神,我又出了神。 我突然闻到了那两丝味道。 我转头望过去。 味道向着我走了过来。 第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丝是巫山的味道,云雨烟雾的味道。 清新云端有神女,似是璧人燕归来。 这一丝味道从我的鼻尖擦过,绕了一个弧线,去向了那棵大树下,惊醒了一个人。 他叫陆五。 那时一个巫山一样的女子,她正是风韵最好时。她是一身的素色,可掩不住秀美的容貌。蛾眉半敛明月脸,柔唇伴柳目,温情的颜色中有一抹淡淡的锐气。 她站在了不远处,轻轻唤道:“白衣,该回家吃饭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白瑶,剑宗的白瑶。 我突然像从云端里落了下来,因为她身边的那一丝的味道让我心乱如麻,心跳不已。 我已经是个老人了,有着深纹和斑点的老人了。 可我闻到那丝味道,看到那个人,仍然只如初见。 这丝味道来自在灵给我的梦里,来自那些灵的记忆。 白瑶牵着一个女孩,一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女孩。她很可爱,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株小兰花。 女孩对着画枫叶的孩子挥手道:“哥哥,再不吃饭就要饿肚子了啊。” 画枫叶的孩子站起了身,大叫道:”来了,娘,来了,苏苏。” 他叫白衣吗?可我并不关心他叫什么。 我只盯着女孩看,我只深深地闻着她的味道。 入圣之前,我虽然做过很多梦,醒来却很难记得住它们。 入圣之后,我记得所有的梦,而那些梦都是上古时代发生的事。 在梦里,我是姬轩辕,我曾喜欢过一个女子,她叫要离。 这就是她的味道,我永远忘不了她的味道。 我突然看向了那个叫做白衣的男孩,我呆呆地看着他。 因为在梦里,我的要离就是跟着他走了,要离爱得其实是他。 我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 我真得相信,这一世将会一定、肯定要发生什么了。因为陆五出了巫山,神女瑶姬变成了白瑶。因为要离,因为要离也出现了,尽管她现在的名字叫苏苏。 我有点担心,为我的开心担心,为我的传人担心。 我就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白衣跑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回去了一个院子里。 闽江边有两个男人宛若身在隔世梦里。 一个是我,李砥鸿。一个是他,陆五。 陆五也站起了身,他痴痴望着巫山一样的女子,和我一样目送着她们的离开。 我的魂影越来越模糊了,我在人间的日子就要到头了。可就在这尽处,却让我无法抑制我的失落。 我问我的彼岸和毕方,为什么这一世不能属于我呢? 彼岸没有回答,它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毕方没有了声音,它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我的开心也有点痴了。 他在江滩上看着那一枚枫叶,他是想起来了什么吗? 夜已深了,霞浦镇边的客栈里,开心早已入睡了。 我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丝丝的混沌气从我的魂影里汇入到他的身体中。 那一丝丝的气息雀跃而去,他们仿佛在嘲笑我,为什么你不是这一世的传人,你不是这个孩子呢? 我无奈地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我看了看开心的气海。 那是一片金色的海,海水灵动,海浪轻卷,哪有半分混沌和粘稠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灵的记忆告诉我,混沌气的最初就是金色的,就是这副样子的。 当明月斜斜时,我望了望自己越来越淡的魂影,我只有苦笑。 我走出了门,我想呐喊、想疯狂,想卷起闽江水,我要肆意地抒发我的痛苦和遗憾。 我就要离开了,没有必要再控制什么了。 可我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向我走来,一根葱葱的手指竖在她的唇前,她叫我不要再那样执着。 我的眼睛湿润了,心里也是百转千回。 我恨我自己,当年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为何只有到了尽头,才会知道一切都是浮云,唯有情是真。 可我心里明白,就算再来一遍,我也会选择她的离去。 我叫李砥鸿,当我是姬轩辕的时候,在某一个小地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了。 黎明快要来了,可它的到来却是一个坏消息。 因为我的前路就要到头了。 我苦笑,我觉得我的人生只剩下了苦笑。 我,伟大的晋国文皇帝。在魂飞魄散之前,竟然站在梁国的江边想女人。 而且我一边想,一边还在苦笑。 我突然发现开心的情绪好像很紧张,他在说着梦话。 我停止了意淫,我回到了他的床边。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我决定却做一件事,就在今夜去做。 我要进去他们的梦里,看看都有些什么。梦其实就是一个幻景,是自己的心造就的一个幻景。 这叫窥探?偷窥? 没关系,反正我就要离开了。 别说我无耻,先看看自己的心吧。 有这样的能力和机会,相信你们都不会放过的。 所以,我就先走进了开心的梦里。 他长大了,回到了一座雄城。 他站在金殿的檐角之上,头上戴着金冠,身上穿着金色的绣龙袍。 我的开心就应该这样,做一个雄主,统一了神州,然后成为一个神。 我看得出来,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伟岸,是那样的强大。他的脸庞是巍峨的,身躯更是凛然不可犯的。 天下都在他的眼里,都在他的脚下,可他好像觉得并不满意。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他脚下的广场上,有一个被枷锁锁住的人。 这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他却是昂着头,直着腰,始终不肯弯下膝。这人的眼里只有两个字,我看懂了,是“不屈”这两个字。 开心在上空望着这个人,正要示意刽子手行刑。 可地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一个温雅娴静的女子。她张开双臂,好像口里在说着话。我和开心不用听也知道,她应该是要开心放过下面的人。 我突然想起,她的名字叫要离,他叫黎贪,而我身边的开心就是姬轩辕。 我看着他,不知道应该叫他开心,还是叫他轩辕。 我站在他的身旁,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他是年轻的,而我有点老。 我们此刻其实是一个人。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低下了头。 我只觉得眼前一晃,立时换了一个地方,我知道他又带我去了另一个幻景。 他的心情是那样的激动,好像是经历了惊涛骇浪,好像是不相信自己还可以重生。 他踏上了温暖的大地,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行。 惬意的风拂过了他的脸颊,他记住了这风的感觉。 这风叫做春风,从此他就把和煦的春风带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慢慢走着,走了很久很久。 他发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他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很亲密。可他却想不起来这个男子是谁,和自己又有什么样的瓜葛。 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然后递给了这个男子。 哦,这是一片枫叶。 枫叶一路跟着他而来。它始终在他的胸口。它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他轻轻地说道:“我从东方来,我来自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只有这一片叶子。我把它交给你,请你好好的珍藏。” 年轻男子接过了那枚叶子。 男子笑了,他笑得有点坏坏的。 第十一章 回首浮生真幻梦 我的心里有点麻,我退出了开心的梦。 就在下一刻,我来到了那个院子,来到了别人家的床头。 床上有三个人。 巫山一样的白瑶。 还有一个叫白衣的男孩,一个叫苏苏的女孩。 我先偷偷地去了她的梦里,静静地站在她的幻景里。 这是个鸟语花香、满是管弦曲的地方。 浓浓香,红烛光,好像让她的心中感到了无限情。 她长大了,穿着宫装,戴着花冠。 镜里的红颜是那么美,让她自己也是情不自禁地欢喜。 她心中有着满满的记忆,都和身后这个春风样的男子有关。她回过头,很满足地望着和煦和风流的男人。 她想不起来他是谁,只知道自己喜欢他。 这个男人很好看,至少她觉得很好看。他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让她陶醉。 她正陶醉在这个梦里,突然觉得肩上没有了感觉,没有了那只手。 她笑着站了起来,转过了身,却发现男人正向门外走去。她望着他的背影,好像觉得心里有点虚。 我静静看着,静静地感觉着她的心绪。 她不由自主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可是两个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她开始跑了起来,可是不管她如果狂奔,他的背影还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她跑不动了,她停住了脚步,低头喘着气。 我多想上前扶她一把,可我却不能够。 她抬起了头,看见男人在远处捧着凤冠。他在给另一个女人戴着那顶凤冠。然后远处的两个人十指紧紧相扣,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他没有对她留下一句话。可她却想起了他的名字,他是姬轩辕。 天色突然一闪,好像又换了一个地方。 我还是站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看看自己满身的绫罗,摇了摇头,摇出了叮铃的珠翠声。 笙歌绕身盈盈舞,她笑得是千娇百媚,不知要断了多少人的魂。 可是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男人,她面上的春色立刻就被吹去了。 她想不起来他是谁,只知道他日日跟随着她,诉说着他的思念。 可他的话却是让她烦恼让她忧。 她又开始奔跑了,她向外面奔去。她奔出了城,奔出了山川,她只知道向前狂奔。可他却在她的身后紧追不舍,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害怕自己被他追上,害怕自己再也不能离开。 我看着那个男人,他叫黎贪。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过去。 身后的大地裂出了一条宽宽的鸿沟,一条海河在里面奔腾,卷起了千层雪,激起了万丈涛。 她看着对面的他,好像看到了他的眼中泛着的泪光。 她的心抽动了一下,是很痛很痛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原来并不想离开,原来最爱她的人是他。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因为她并不知道如何让自己走过去。 她看到他纵情一跃,如标枪一般跳入了滔滔的海河中。 心仿佛就在此刻被抽空了。 她闭上了眼,也想起来他是谁,他的名字叫黎贪。 她忍不住心里的痛,这痛几乎要让她断了肠。她伸开了双手向前倒去,向着海河飞去。她知道她要去找回他,哪怕是要去这无底的深渊里。 我想拉住她,可我又缩回了手。 我离开了,因为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我。 我又站在了床头,我现在看着那个叫做白衣的男孩。 我有点不喜欢他,可我仍然想看看他的梦里都有些什么。 天是黑色,血红血红的黑色。 天上的月亮,好像也是血红色的。 空气是压抑的,是萧瑟的,还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他叫黎贪,身上穿着血红色的战甲,他的手里握着一把血色的长剑。 他喘着气,喉咙里全都是刺痛。他的胸腔里也是一阵阵的撕裂,随着他的呼吸,胸膜也在一下又一下的抽动。 他站在了尸山前,站在了血海里。遍地的骷髅在呻吟,在咆哮,在狂怒。 天地间的阵阵阴风,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也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低下了头,想要试着再深深地吸一口气。 可他却看见远处走来了一个男人。这个人很温暖,很柔和,脸上还带着一股和煦的春风。 这个人一步就走到了他的身前,擦去了他嘴角的血丝,然后用力地抱了抱他。 他们两两相望,他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安宁下来了。而这个男人温柔地笑着,用手摸了摸自己光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叶子。 哦,那叫枫叶。 “我从东方来,我的身上只有这一片叶子。现在我把它给你,请你好好地珍藏。” 说完,这个人递过了那片枫叶,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个人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站在他的身旁,我知道他叫黎贪。 我看见他把枫叶扔到了自己脚下。 他持着剑,向前走去。 可是他又回来了,他捡起了那枚叶子,把它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点点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突然,眼前的这一切都消失了,我又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黑还是那个血红色的黑,他还是站在尸山血海里。阴风仍然是那样的狂乱,让他几乎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他步履沉重,他手臂酸麻,他用力举起那把血红色的长剑,大力地劈砍着四周奔涌过来的骷髅。 那是什么样的景象啊,那些骷髅穿着厚厚的战甲,一眼望不到头。 他的心里很伤痛,因为他的朋友和兄弟,一个、一个地倒在了他的身旁。 我站在他的身旁,我知道他就是黎贪。 有一个人站在远处,这个人脸上没有了春风,只剩下了混沌。 他浑身都是混沌气,人是那样的坚硬、残酷和无情。 无情就像一把刀,一把杀人的钝刀。这刀好像轻轻地割着黎贪的心,是一刀又一刀。 黎贪望着这个人,紧紧地盯着这个人。他知道这个人是姬轩辕,曾经是他的手足,曾经给过他那枚枫叶。 他的身前,四周都是尸身,都是他的兄弟和手足。他们的血汇成了汪洋河,向着远方流去。 对面的姬轩辕还在挥舞着手中的大剑,肆意地劈砍着九黎的勇士。 轩辕的身后,有数不清的甲士,有望不尽的武将。他们就如茫茫原野被狂风吹起,又如无边无垠的大海,向着他黎贪汹涌奔腾而来。 尸山血海是血红色的,而黎贪的身边只剩下了零星的族人。他们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伤者。有的人没有了眼睛;有的人没有手足;还有的人腹裂肠流,血不停地在往外流着。 可是他们仍然汇集在黎贪的身周,坚如磐石地紧紧拥着他。 他们是真的勇士,是真的猛士。 他们和他站在一起,就如一群礁石,任这苦海无情地冲刷。 他们在一起汇成了两个字,那就是“不屈”。 就算老天塌了下来,也不能让他们屈服! 我点点头,我走出了他的梦。 三个人,是三个梦。 梦就这样的飘散了,可道不尽的有多少情,又有多少恨。 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愿你们的梦更加精彩。 这一世,一定、肯定会发生什么的,因为该来的人都来了。 第十二章 绿水青山童子笑 第二日,陆五便在渔村里找了个落脚处。 他买了一个小院子,是一个离梦中人很近的院子。 我陪着开心,看着他和白衣玩耍,当然我的眼里还有那个女孩白苏。 而陆五一直看着他的神女,看得很开心。 我希望时间是可以停止的,因为我站在闽江的江滩上,心情非常的舒畅。 黎明来了,晨光初照下,它带来了如绮(qi)般的红霞。 朝阳偷偷地探着头,它似乎不舍得把金辉,撒到清澈的碧波上。 可人间却感觉到了它的温暖,大地上袅袅的炊烟,美丽朦胧的雾色,都在对它打着友好的招呼。 时光过得很快,朝阳终于按捺不住了。 它雀跃起来了,它欢笑起来了。大地上的生气也是越来越盎然,越来越浓了。 天真的亮了。 天亮了,唧唧的鸟儿就早早起床了,喳喳的孩子也都跑到了快乐的地方。 少年时,谁没有做过顽皮的稚子,谁没有真诚地奔向过自己的玩伴。 那时你我的心里,从来没有一点点别的心思。 这就是最美好的回忆。 我也有这样的回忆,虽然我是李砥鸿。 此时,在绿水青山间,我就是这样想的。 美丽的白瑶,站在了不远处的院子里。她的身后是两间普通的泥房。泥房的墙上随意地开了几个窗,而歪歪斜斜的篱笆也算是告诉了别人,这是她们的领地吧。 陆五挺直了腰板,他走到了江滩上。他的人正对着那个院子,他无须再紧盯着手里的簪子看了。有人看,还要看什么簪子呢? 他跳到了一艘倒扣在江滩上的渔舟上。他的脸上充满了希望和期盼,我觉得他会在那里一直坐下去,直到他的梦里人盈盈地向他走过来。 不对,我觉得他会先走过去的。 因为他叫陆五,他来自巫山。 他有一支枪,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他的枪有点长,有点硬,而且非常的有力。 我李砥鸿可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可不要太坏了。 陆五的眼离不开白瑶了,哪怕她进了屋。他也紧紧盯着,好像他能看穿所有的泥墙。 而我呢?我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我是这样的暗淡,这样的模糊,我好像就快要离开了。 这些天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觉得我很快乐,也很开心。 孩子们也很快乐,他们的心里单纯地想着玩。 他们走在了江滩边,拾起了小贝壳,抓起了小螃蟹,口里在说着童趣的话。可他们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身边跟随着一个魂影。 那就是我。 白衣一边蹦蹦跳跳着,一边问着身边的新朋友。 他说:“你要去林泉寺,我也要去林泉寺。咱两一起做和尚,做两个快乐的小和尚。” 开心撇撇嘴道:“快乐吗?我怎么不觉得?” 白苏在一边插嘴道:“哥哥做了和尚,我就见不到你了。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啊。” 那个白衣却是调皮地笑道:“娘说做和尚既有饭吃,又有本事学,还能拿到几个零用钱。” 我深以为然,轻轻地点着头。我觉得他一定很有前途,很有把林泉寺搞出点是非的前途。 白苏张大了眼,拉住白衣的衣服问道:“这有什么好呢?” 白衣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笑道:“可以给你买糖吃啊,你说好不好啊?” 白苏的眼睛一亮,却又马上暗淡了下去。 她低头轻声说:“我不要你去,我也不要吃这个糖。” 我叹了一口气,她就是这样的善良,这样的美好。 开心看看白苏,点点头道:“这糖确实很难吃。” 我看着我的开心,我想说,开心你可别眼睁睁地让她再跑了。 白苏蛮喜欢开心的,她突然问了开心一句:“你叫李开心,你一定很开心吧。” 开心看得到我,他很开心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对白苏说道:“我娘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可我以前并不开心,但现在我觉得有点开心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却不是很开心。 我想起了一段记忆,一段灵的记忆。 姬轩辕和要离站在茫茫的黄河岸,一起看着滚滚的浊浪。 黎贪却出现了,他骑着马跑了过来,他向要离伸出了手。 他对要离说了一句话:“跟我走吧,我会让你快乐的。” 要离回答说:”我想不起来,我和你的过去有什么快乐。” 轩辕笑了,他觉得她会留在自己身边的。 可黎贪又说了一句话:”现在及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快乐的。” 轩辕没有看黎贪,他仍然看着黄河,他觉得要离是不会走的。 他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独。 他慢慢地回头望过去,就见到要离上了黎贪的马,他们向着远方而去了。 轩辕苦笑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了。 它就如我现在的魂影一样的模糊。 我听到了一句话,那是白衣说的。 他说:“我们去做了和尚,一定要互相照顾的。” 我的开心回道:“和尚不帮和尚,被雷打到江里变成一个小王八。”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有些誓言是不能乱发的,有些承诺更是不能轻许的。 因为他刚刚说完,江上就真的打了一个雷。 天上响起了一个轰然的炸雷,我的眉头也被炸得搅在了一起。 而孩子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响声,吓了一个激灵。我的开心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好像觉得这是他的错。 他们三个人拉起了手,就躲到了倒扣的渔舟后面。 有两个身影不约而同地迅疾而出,几个纵跃,人便站到了江中的两块碣石上。 这两人一个是陆五,一个是白瑶。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边走边看。 我感觉到了两股不一般的气息。 江岸和滩涂上,隐隐泛起了一层迷雾。雾好像要把江面都封锁起来,不想惊动其他的一切。 这是一种神通,是修行人入圣后便可施展的结界。它可在大世界里划下一个小结界,低界者并不能感受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人进入了小结界,他看到的还是原来的景象。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所有的生灵都会被清空了而已。 简单点说,这是一个平行的小世界,它维持不了多久,过一会儿就自己消失的。 江还是江,山还是山,渔村还是渔村。 炸雷不是凭空打响的,炸雷的响声也没有完全消散。 从对面的江上,慢慢地走过来了两个人。 第十三章 青鹤去霄汉,赤凤落九天 我虽然淡去了很多,虽然我的混沌气基本都给了开心。 可只要我在一天,我就是一个大圣魂。 我远远望去,我的眼穿过了结界的屏障。 两个人,也是一男一女的。 男人便如一只青鹤,女人惊艳得像一只赤凤。 我马上想起了两个人,青丘山的方青鹤,九黎教的黎凤凰。 他们是踏着波而来的,闲庭信步的样子,就如一对神仙眷侣。 可等他们走近了,我才发现那个男人是一身的戏装。他画着眉,涂着唇,分明是描了一个脸谱。 而女人是一身如血欲滴的赤凤衣。她五官秀美,红唇诱人,有着一双妖异的丹凤眼。 悠悠一声出口来,声音就如鹤唳般的绵长。 男人开了口道:“方青鹤、黎凤凰,今日特来九莲山做客。白瑶,这些年没见到你,我们可是很想你的。” 方青鹤就是方长空的弟弟。 我笑了笑,我听说他为了破贼星,逼得他的嫂子白幼娘燃爆了自己的气海。 大圣之髓,谁都想得到,他是有勇无谋罢了。 我也听说了,他们被白幼娘的那一爆,从中圣跌到了小圣。 我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他们应该是好不容易又修回了中圣了。 修得还算圆满,不过此生绝无可能进入大圣了。 方青鹤看了看礁石上的两个人。 他认识白瑶。白瑶还是那样美,明月脸朦胧样,让人觉得十分的温柔。 可方青鹤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是一副端正的汉子样,站在了碣石上。 陆五的眼睛已经有了神,他的眼角和眉稍都有了淡淡的纹,头发也稍稍有点白了。 我知道,自从他看到了白瑶,他就已经醒了过来。 方青鹤用戏腔问道:“请问阁下又是哪位呢?” 白瑶也看着陆五,她的心里感到了一丝的熟悉。 入圣后,她就一直做着梦。在梦里,有个男人一直背对着她,还一直垂着他的头。 白瑶上上下下地看他,只觉得这个男人的背很像是梦中的人。 因为他们的背都像枪一样的笔直。 陆五看到了白瑶的眼神,浑身好像发出了光芒。他带着一身的喜悦,他的身体再没有了委顿和佝偻。他的人舒展着,确如一支枪。 他没看那个青鹤,他大声对着白瑶叫道:“我是陆五!我来自巫山!” 白瑶的心里一动,巫山? 她有一剑,也叫巫山。 方青鹤的眼睛一亮,他的脸一甩,又现出了一副小生相。 他对着陆五行了一礼道:“巫山铁枪,陆五先生。您何必要管这个闲事呢?” 陆五的眼神没有离开白瑶,他轻轻地说道:“她的事情,就是我陆五的事情。” 我心中暗赞陆五,因为夺取芳心时,大多就在英雄救美日。 不入俗套,又怎取君心。 赤凤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尖细,就连我魂影里的毕方也皱了一下眉。 她问道:”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白瑶,难道他是你的相好吗?” 白瑶呸了一声道:“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什么巫山陆铁枪。” 陆五说道:“我几天前才看见她,不过今生我再也不会离开她。” 方青鹤放声大笑,他看着天,脸又变成了一张花旦样。 他谐谑道:“原来陆先生是一见钟情啊,不过你好像是个单相思呢。” 青鹤和赤凤一起笑了,他们好像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们尖声细气地声音,更是让我觉得像有一阵阵阴风扑面而来。 可陆五还是痴痴地看着白瑶,他就这样坐看巫山寂看云,他就想永远这样看下去。 我心里一动,我仿佛回到了灵的记忆里。 在那些记忆里,有个叫陆吾的人,也是这样看着他的瑶姬。 可惜陆吾是华夏的人,是我和力牧的结义兄弟。而瑶姬却是黎贪的姐姐,她是一个九黎的神女。 方青鹤扭了一扭头,他又换了张花脸。 他凶相十足地说道:“把孩子给我,从此我等互不打扰。白瑶,你看这样可好?” 白瑶笑了笑道:“你能不能要点脸呢?” 方青鹤低下了头,他又用了一张丑角脸。 他说道:“你看我的脸好看吗?我有很多脸,因为我要破贼,把它和他给我。” 白瑶没有理他,她笑着看向了陆五道:“您真的想好了吗?这可和您没什么干系。” 陆五点了点头,他大声说道:“我想好了,你放心吧。” 方青鹤一脸的厉色,他顾不得再变换什么面孔了。 他恨恨地叫道:“那我只好杀了你们,再杀了那个孩子。我为破贼付出了那么多,我被天下人耻笑,我一定要得到它。” 赤凤一飞上天,说道:“青鹤和我都已经到了圆满,你们两个可是会死在这里的。” 赤凤想起了那个方长空,她更是不自禁地用指甲挖破了自己的手心。 她凤衣一展,尖刻地叫道:“青鹤,不要再和她废话了。” 赤凤如临九天,双翅一展在空中遨游起来。她的全身是电光闪闪,犹如一条条变幻莫测的金蛇在她身上乱舞着。 闽江翻腾了起来,天上的乌云翻墨,一片黑色的世界里,只有闪闪的电光还在亮。 有无数的银丝从云里落下,怒浪和惊涛也似乎要把碣石狠狠地打碎。 狂卷黑云满江风,怒江奔涌惊雷浪。 雷声轰鸣着,江涛怒击着,狂风摧折着。 这是一个怎样的狂暴世界啊。 狂暴里钻出了一丝声音,我看到陆五的脸色是坚定而又刚韧的。 他对白瑶说:“我叫陆五,我来自巫山。这枚神女簪是你的,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白瑶接过飞来的神女簪,她疑惑地看着陆五道:“这枚簪子,是我掉在了长京城里的,你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我和陆五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陈金刚”。 赤凤在天上游,突然她怒喝道:“你还不上来,呆在那里干什么?” 她刚喊完,一只青鹤便扶摇而上了。 他鹤唳千里,他还吟唱了一段哀怨的戏曲。 在半空中,那只早已怒极的赤凤,她的浑身燃起了赤焰。 她高喝一声,便抓下了一朵乌云。 青鹤去霄汉,赤凤落九天。 那只凤,爪里擒着那朵黑云,便一线向着闽江落了下来。 赤凤的双翅越来越红,红得越来越炽热,擦得气流也发出了嘶嘶的响声。 这就是两把赤色的利刃,两把赤凤刃。 她一路吸着那朵黑云气,双刃一挥便破开了整个江面。 第十四章 我是李砥鸿,我笑着,乘风而去 闽江被她一线横分,一分到了江底。她飞入了两道深深的水墙里,竟然看不到了踪影。 天上落下了无数条金色的龙蛇,霹雳狠狠地击在了江心底。 泥沙从江底奔涌而出,两道高高竖起的水墙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霹雳残痕犹未黑,在劲浪滔天之中,有一只赤凤擦着浪尖便又迅疾而起。 一个光的箭矢激射向了那块碣石,它势惊天、气似虹、形如电、它的破空之声让人要惊了魂。 白瑶捋了捋耳边的秀发。 她的双手往身下轻柔地一撩,她好像撩起了巫江水,撩起了巫水上的烟和雾。 碣石下乱流迸发、轰然声大作。四周的气息围绕着她曼妙的身体,肆意地飞旋、乱舞。 她的柳目一凝,薄薄的柔唇更是紧抿起来。 轻轻一喝之间,便是一条巫水向着光箭而去。 巫水迎向赤凤,赤凤冲向了巫水。 转眼之间,那道赤色的光线就破开了青烟缭绕的巫水。 巫水也被破开了,可是有一座朦胧的青山,如迅雷一般地破水而出。 此山是汽雾缭绕,它有猿啼白云飞,它不是巫山又是何山呢。 赤凤直直地撞入了巫山里,溅起了满江的山石。巫山也带着云雾撞向了这支赤箭,她要让这只赤凤折了腰。 赤刃又赤刃,化作了一箭又一箭。箭箭如急电,就要破山去。 落石无数,乔木也弯折,可当它们一触到了劲浪,便又掉头飞回了巫山。巫山碎了却又复原,她还是那座云雾缭绕中的神山。 但望云雾皆不散,只愿巫山露真容。 赤凤凄厉,她悬在江上,几近于目眦尽裂。她的唇边流下了一丝血,她的眼里似是看到了那个女子,那个抢了她所爱的白幼娘。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女人在盈盈笑,好像在嘲笑她的心乱如麻。 是啊,要是她有了长空,还会有什么青鹤呢。 她笑了,笑得很妖异。她慢慢地咬碎了自己的舌尖,喷出了漫天的血雨。 她的人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赤凤,她又向着巫山而去了。 “雾锁江深神鸟翔,惊涛掠空破云梁。 凤歌雾裂峻山顶,铁翅凛魂虹漫岗。 赤刃剪云啼血去,霹雷掣电入苍茫。 谁欺清水烟波色,四顾巫山神女伤。”(原创我是方白衣) 她有一剑叫巫山,可此时就算卷尽了天下的浪,也无奈这只赤凤鸟了。 因为赤凤是中圣,是一个圆满的中圣。 巫山是神山,但却缺了一朵巫山云。 我看着这只凤,也看着这座山。 我轻轻地说了一句:“去吧,陆五,直直地去吧。” 陆五好像听到了我的话,他的眼里满是巫山的影子。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如果巫山缺一朵云,他愿意做那一朵巫山云。 光芒在他的眼里掠起,人就如一支枪,划着长长的光线擦过巫山而去。 惊雷、惊雷、狂浪、狂浪。 天黑龙蛇飞,无数银线无数声。 一支长枪飞不灭,一枪就要刺出所有的伤和痛。 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一支玄铁枪,一位陆先生。 此枪自出巫山后,就从未回过头。 这枪能去得天色明,云剪赤凤无归路。 巫山前面这支枪,任它什么来,枪也不会往后退半步。 枪与山,锁住了赤凤鸟。 枪与山,就如琴瑟和鸣样。 可是,天上却还有一只青鹤。 青鹤在翱翔,他在乌云间走起了凌波步。 他有一张花旦脸,口里轻轻唱着纶音曲,似乎一笑百媚生。 赤凤气急了,她厉声道:“唱什么唱,还不死下来。” 英雌一叫,英雄总是气短。 曲声戛然而止,只听到天上传来了一句戏腔:“谨遵娘子命。” 鹤唳九天来,一只青鹤便出现在了铁枪前。 鹤看着铁枪,利爪牢牢地抓住了这支枪。 铁枪惊刺去,不知为何却是难寸进。 铁枪又奋起了平生意,可仍是无法向前行。 枪只能徐徐进,只能一点点向前去。枪是直的,枪很痛,它被抓得很痛。 可是它只知道向前,向前,向前。 他的身后是巫山,他绝不会向后退。 可是枪一抖,他的身后传来了悲呼。 巫山碎了,她崩碎在了清江上。 赤凤的双刃无影,直削得巫山是漫天的飞尘和落石。 枪还在进,就只差了一点了。 枪心急如焚,可他也只能进。枪流下了红缨血,他就要插进那个青色的胸膛了。 可枪停住了,因为一把赤刃出现在了枪的胸口上。 天上落下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落下了一支折弯了的枪和一座破碎的巫山。他们摔在了江滩上,从滩上一直滑到了院子前。 所有的一切都被惊动了,白衣和白苏呆了一呆,便急急地跑了过去。 “陆五枪意浓,白瑶剑意足,只可惜我们两个是圆满的中圣。” 那只青鹤,又踏着江波而来。他不急,他看到了那两个孩子,他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我看看开心,开心也看看我。 我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我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说了一句:“我想,也许你以后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他的眼神在叫我出手,可他不知道那个方白衣是谁。 我感到了山上的气机,我摇了摇头。 我在心中告诉那个老秃驴,反正我就要离开人间了,这些事就由我来处理吧。 气机消失了,这个老混蛋竟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他难道就不能对我说句再见吗? 羽衣金冠,金龙氅,我长身而立在碣石上。在一股极淡的混沌气里,我有一双能望穿银河的眼睛。 我叫李砥鸿,是轩辕的传人,是晋国的文帝。 我有点老了,我已经死了,可我还是个强者。 他们来了,我也去了。 我一脚就踏进了那个结界里。 我双手一伸,浑身燃起了金光,我一手一只鸟,难道我要过年吗? 你们是圆满的,可我却是一个大圣魂。 在我的面前,你们就是两只鸟而已。 我说了话:“那一年的涿鹿大战,你们两人原是他的奇兵。可当你们看到了尸山和血海,竟然掉头就跑了。我要感谢你们和苍梧城主黎巨,没有你们我又怎么能赢得了他。” 我是李砥鸿,可我又是姬轩辕。 我看着他们,我捏着他们的喉咙,因为我不想听到鸟叫声。 他们很吃惊,很恐惧。他们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青鹤的眼睛在问我是谁,我没有回答他。 我的时间不够了,我现在很着急。 我呼唤来了红日,我吸引来了彩云。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就飞到了彩云上。我平视远远的那轮大日,我跟大日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我抓着他们的喉咙,开始慢慢地旋转起来了。 红日远,彩云上,仙人漩舞渺渺,如起云波。 红日远,仙人绯袖舞,越舞越疾,如盘云涡。 红日远,云绕如线捶,盘涡荡湍冲射,云尘如溅飞沙,瞬息而争靡。 我们消失在了云端里。只见红日前,四周的云都集聚到了我的身上。 我飞速地旋转着,那是一幅怎么样的画。 大大的红日,旋涡般的飞云,还有彩色的虹霞。 我有多逍遥,我又有多自在。 云涡里有霹雳声,云涡里有龙蛇走。 终于,我慢了下来。 云气消散了,我面目枯槁,羽衣金氅挂在了我的身上。 我奋力地挥起了双手,将这两个昏过去的圣扔进了云下的群山中。 圆满的中圣?现在连圆满的小圣都算不上了吧,你们又要回青丘山里,去修炼了。 我的身光微弱,就如摇曳的烛。 我缓缓地飞下了彩云端,飞出了那个结界。 手一拂,烟雾便都消失了。 我还有一会儿,还有一点点的时间。 我在开心的身旁,我望着神州的西北方向。 我的晋国,我的长京,我祝你们一切都好。 放心吧,我给了你们一个合适的传人,相信他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我从口中吐出了我的毕方,我对它说:去吧,去长京城吧,去找他吧。 毕方悬在了半空里,它不停地振着翅膀,一直盯着我看。 它又看了看开心,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它就消失了,它离开了我。 我在心里又对陆五说了一句:“我愿今世,你们能得到解脱。” 我知道他望向了,可我不想去看他。 我的魂影开始飞散了。 我从我的身体里拿出了一朵花。 我对开心说道:“我有一朵花,它叫彼岸。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地珍藏它。” 开心愣住了,他毫无反应。 我笑了笑,轻轻地把花放进了他的气海里,那是一片温暖的金色海洋。 我背起手向着闽江走了过去。 我最后说道:“当你以后遇到我的时候,我希望你成为了一个神。” 我挺直了我的身躯,留下了我的开心。 我向着闽江慢慢地走去。 我向前走, 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都有星尘随风而去。 我踏在了闽江之上, 我笑了,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股熟悉的春风, 春风轻轻地吹过,我也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我被揉进了春风里, 我就这样被淡淡地揉碎了。 我是李砥鸿,我笑着,乘风而去了。 真好! (卷二终) 第一章 威如刚,雄似铁 他乘风而去了。 他的名字叫李砥鸿。 今天是停灵神龙殿的第八十一天了。 长京城的御书房,有个人看上去是平静如常,可心里却是乱得很。 他的思绪是忐忑不安的,是非常失望的。 他就是李应龙,晋国的武帝。 他心乱什么呢?别人不知道,陈金刚却是清楚的。因为那只毕方还没有到来,他心心念念的毕方,他心神向往的传承。 毕方在哪里?他在心中问,也在心中恨。 他想立刻插翅飞到林泉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千算万算,他漏算了自己的儿子。 这个老不死的,竟要让李开心做他的传人。 他心里想:我的父亲,你在恶心我。你就是要让我的这个耻辱,成为你的传人。 他看向了一边的陈金刚,这个胖子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可是李应龙知道,其实胖子的心里很忐忑。 昨日,他在那个女人的院子前站了很久,他知道这个胖子就在他的身后。 他有时会想,原来爱情并不需要工具。 他曾经想过,如果胖子来求他,来要这个女人,也许他会答应的。 可是现在,他下了一个决定。明日一早,他会当着胖子的面杀掉这个女人。 他要看看胖子的选择,然后他会想办法杀掉他的儿子,让灵再来选一次。 他很自信,灵来选的话,是一定会选他的。 毕方啊,毕方,他一心想要拥有毕方,这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梦。 这些日子里,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心情是很差的。就连他宠爱的郑美,那个生下太子的贵妃,也被他不耐烦地打发走了。 美人走的时候,是一路的梨花带雨。 他也好久没见到崔冷枫了,那个晋国现在的皇后。 他不想再看到她了,因为她每次都问他,陛下可得到毕方了吗? 谁都不知道,他已经修回到了中圣。 要是有了毕方,他就会重新成为大圣。 不对,现在他也是一个大圣。太华山一战之后,他的两个兄弟曾经大声的揶揄(yeyu)他,说世人都认为李应龙不是废人。李应龙还是一个大圣,是某个宗的大圣,这个宗叫“贱宗”。 当时他的父亲,那位伟大的文帝在宝座上笑了。 他看着父亲,父亲看着他。然后他挺起了胸,直直地走出了那座大殿。 回去后,他让开心的母亲又惨叫了一夜,让她们母子又抱头痛哭了一次。 李应龙想起这些,就拿起了御桌上的一个酒壶。 砰的一声,他把它砸到了外面的玉阶上。玉壶被砸了一个粉粹,碎片四溅,狼藉的地面就如他的心情。 肉山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应龙闭上了眼睛,他用手掩着面。他低头不语,好像是有点醉了。 肉山走上前,轻轻地又放上了一个玉壶,给他又倒上了一杯酒。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有一阵风在他的心上划过。 肉山大喊了一声:“陛下!” 他头很痛,心很酸,他的脸越来越青了。 所以他放下手,睁开了眼,他要拿这个胖子出出气,一脚把他踢到南天门。 反正肉山有那么肉,也不会被踢坏。 可他看到,眼前的御桌上有一抹蓝色的光影。 他呆了半晌,又定神去看。这抹蓝色的光影是一只鸟的样子。 他看着蓝色,蓝色也在看着他。 人不动,蓝色也不动。 人沉默,蓝色也沉默。 他的脑中是一片的空白和虚无。 这只是一瞬,可却是那样的漫长,眼前的一切也是那样的模糊不清。 他像是在梦魇里,想动而不能动,想叫而不能叫。 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人来碰触一下自己,让他从梦里面醒来。 唤醒他的不是碰触,而是一个好听的声音。那个声音真美妙,他一生都不会忘了这一刻。 声音属于那座肉山,他的名字叫做陈金刚。 “陛下,快看,这是什么?”陈金刚很激动,很大声。可是他不知道,陈金刚的心里流着泪。 他没有回答,还是继续呆呆地看着蓝色。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 他问道:“金刚,你可看到蓝色。” 陈金刚答道:“我看到了,是蓝色。” 他又问道:“金刚,蓝色可是一只鸟。” 陈金刚答道:“是的,蓝色是一只鸟。” 他转向了陈金刚,他张开了口,大声地又叫道:“金刚,可是一只单足鸟!” 陈金刚重重地点头道:“是的,是一只蓝色的单足鸟。” 他疯了,他要疯了,他终于得到了他的梦。 他亲热地看着毕方,用尽了他所有的热情。 他叫道:“毕方,毕方,朕终于拥有了你,朕终于成为了传人。” 毕方却摇摇头,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他又说道:“毕方,等朕一统了天下,你将拥有专属的神庙。” 蓝色的鸟儿飞了起来,它穿梭在梁柱之间,它飞到了陈金刚的头顶心。 它叫了好几声,嘶哑的声音一直窜上了长京的天。 它看了看他,低下了头,好像犹豫了好一会儿。它又飞了起来,飞到了他的双目间。 毕方振着翅,悬在了那里,一动都不动。 终于,毕方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它的眼睛发出了耀眼的蓝光,便是一纵如急电,射进了他的眉心处。 李应龙的感觉,是无法描绘的。 世间的一切词藻都无法形容他的满足,他此刻的欣喜若狂,和他心里的舒畅。 他站起了身,他的脸是金色的。一双炯炯如初日的龙目,绽放出了无穷的力量。他望出了御书房,好像是望尽了天与地。 他威如钢,雄似铁的身躯就如这坚实的长京城。 他觉得他真的成为了一个睥睨(pini)一切的君王,他现在就是这个世间的神了。 茫茫的金光里,一个大圣又回到了霄汉间。 他叫李应龙,除了陈金刚,不会有人知道今天的事。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他对肉山说道:“晋她为妃,就是现在。” 然后他又笑着说道:“朕和她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不叫李开心,他现在叫李如意,因为朕现在很如意。” 他盯着陈金刚看了一会儿,又说道:“先皇的随身物加十倍,用最好的国宝给先皇陪葬。” 第二章 惟有衲僧家,日日是好日 今年是梁国的永安十一年,也是晋国的元启三年。 我是一个小僧,出家前我叫方白衣,出家后法名觉白衣。 我的师傅是罗汉堂的执事,智勇法师。 师傅人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大。我们是觉字辈,师傅也很随性,我们的法名就是觉加上各自的俗名。 师傅说,这叫做本来是什么,进了山门就还是什么。 我有一个好僧兄,他的法名好听极了,叫做觉开心。 对,三年前我在江滩上遇到他,他叫李开心。我们一起做了三年的小僧了,也都十一岁了。 我还有两个好僧弟,他们是霞浦镇人。他们的父亲叫沈大象,是镇上的一个铁匠。 沈大象患了重疾而死,是师傅下山把他们带进了林泉寺。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叫沈荼,一个叫余雷。 他们为什么是两个姓呢?听说他们的父亲是倒插门的女婿,所以一个母姓,一个父姓。 这是两个小胖子,傻得有点可爱的小胖子。 对了,他们的法名是觉荼和觉雷。 我现在正挑着菜,本寺的菜头走在我的前面。 这个菜头可不是个凡人,他姓李名雅人,法名是智香。他是阳江人,出家前是个有名的厨神。 他有一刀,名曰十八子。他一刀切遍了大江南北,竟无一个像样的厨之对手。 所以他很烦恼,烦恼到了很抑郁的地步。 是啊,人一旦想不开,就会走上一条出世路,后来他就出家了。 我是他最喜欢的小帮手,他的那把十八子只有我可以用。 每天三千刀,一刀不可多,一刀不可少。 我的刀切得非常慢,因为他总是拍拍我的肩,对我说道,一刀是一刀,每一刀都要叫做不后悔。 我进了僧院,到了灶房,开始用十八子切菜了。 我的亲人都还蛮好的,母亲和白苏还住在渔村里。我每个月都要下山去布施她们。是的,这叫布施,不叫探亲。 那个时候,最开心的便是我的妹妹白苏了,因为每次我都会拿着一串大大的糖葫芦。 不过我也有点担心,担心我的母亲。 因为三年前,我家换了一个邻居,他的名字叫陆五。 虽然听母亲说,那一次是陆五救了她,陆五是个好人。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母亲的样子,真是可恶极了。 我问开心,这个陆五是不是个花痴。 开心重重地点头,他回答,是的。 开心还说,陆五是他不知道怎么来的亲戚,陆五所做的一切,他李开心一概不负责任。 哎呦,我的心思飘了,我的刀也飘了。我看了看菜头,他好像没注意到我的走神。我赶紧把切坏了的菜扔到了大锅里。 好吧,一刀罚一筐。又是一筐菜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筐子后面还有一张不满意的脸。 赶紧切完吧,待会我还有事做,我要去送茶。 我很忙的哦,在林泉寺我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有名气的小僧。 是谁说过这句话,女人掌握了男人的胃,就掌握了男人的心。 话糙理不糙。我觉白衣大师要说,谁掌握了僧人的胃,谁就掌握了僧人的下半身。 智香可是林泉寺的一宝,出家人要戒荤腥,可是十八子的一手素菜至少能有八分的荤味。 寺里人人均称他智香大师,各位明白大师两个字的含义吗? 菜头还兼着园头,包括有名的林泉茶圃。 可想而知,作为智香最器重的刀法传人,我觉白衣的腰杆有多挺了吧。 我终于切好了菜,开锅的事情就是智香大师他们的了。 大师说,白衣是做大事的人,就不用上灶了。 我有失望过,可是我觉得大师说得也对。每天我要走一千拳,要切三千刀,再颠个几百勺,那就真的一刻没有闲了。 送茶去了,这就是我今天的大事。 出了门,我挥了挥手,身后便多了两个小跟班,就是那两个小胖子。 今天这一路,要去好多的地方。先是去照堂,那里有本司的监寺院。然后就是方丈院,去过方丈院就轮到了藏经阁,藏经阁里是本司的菩提院。菩提院去完,就是戒律院,戒律院后是罗汉堂。 记住一句话:平常监寺,法有菩提,律属戒律,武归罗汉。 方丈灵明、监寺灵空、菩提院首座灵法,罗汉堂的首座也是我的师祖灵相,还有戒律院的灵性首座,我今天要好好地拜会一下这些大师。 我要和他们亲切的握握手,热烈地打招呼,开心地拥抱一下,对双方的友谊和感情致以崇高的敬意。 好吧,我是在吹牛。 我走进了监寺院的执事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监寺院的执事是智澄法师,他看了看我,什么都没有说,就又批起了什么寺文。 我轻轻地接过觉荼递给我的茶罐,首座、执事、管事每个人一个,一共三个。然后我蹑手蹑脚地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乖乖地退出了执事房。 不要完全否定我刚刚的话,这里可不是随便进来的地方啊。 能进来不就是面子么? 觉雷粗声大气地说了一句:“师兄,您可真有面子,刚刚智澄法师居然看了你一眼。” 我深沉地点了点头,凝重地说道:“好好学着点,这就叫做人。智香大师曾教诲师兄我,人在世上行,必须左手有面子,右手有路子,心中有里子。” 觉雷又大声道:“这就是三子行,必有我师吧。” 我重重地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三子行,天下无难事也。” 我回头看了看这对兄弟,两个人竟是一脸的坏笑。 我知道,他们是在调笑我。我心里大恨,脸上却故作无妨,这就是大师们说的所谓城府也。 这对兄弟长得面貌粗犷,可两个人身上却有着不同的气势。沈荼的身体硬得很,像是一座坚实的大山。而一旁的余雷却是虎背熊腰麒麟臂,人从头到脚都很白,像是一只吊睛的白虎。 我到了罗汉堂了,这可是自家地方。师傅接过了我的茶罐,笑着对我们说,桃园里面需要人手,你们三个人赶紧去吧。 师傅的面子和路子,都是靠弟子干活干出来的。 听说大儒的面子也是这样来的,他们喝着茶看着景,身后却是一帮日以继夜写着书的弟子。 我的智勇师傅笑得很难看,他有一张四方脸,一双绿豆眼,一块红色的蒜头鼻。他身材五短,人倒很结实,说话的声音像只公鸡。 不过他可是个中圣,智字辈里的第一人。 我觉得丑人有好运,他是有了什么狗屎运啊,才能混到中圣的境界。 不过师傅不是平常人,因为师傅的师傅,还有方丈,各位首座看到他都是非常尊敬的。 这一点就连智香大师,也是比不上的。尊敬和欣赏,是有明确的区别的。 我看着他三分凶恶、七分好笑的表情,大声的吼叫了起来。 我握紧拳道:“是,我们一定好好干活!” 我突然想起了一位佛宗高僧说过的话: “光阴何太疾,如白驹过隙。 惟有衲僧家,日日是好日。”(偈颂宋释师观) 我们三个小僧,却是同一个想法:光阴何其慢,如乌龟在爬。谁说衲僧家,日日是好日? 第三章 桃园一场小祸事 我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一个梦里,我和一个人在天上战斗。战斗是这样的漫长,好像看不到结束的尽头。我始终没有看清楚他是谁,但是我的心里好像很难过。 还有一个梦。这个梦里我有一个好朋友。我知道他来自东方,我们在一起喝酒吃肉,还一起在篝火边跳舞。在这个梦里,我觉得很开心。 对了,还有一个梦。不知道为什么,我晓得她是楚国人。她一边追着我,一边还对我说,因为她爱我,所以她要杀了我。我的身边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却在我耳边说,请你不要离开我。 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梦里,我始终看不到他们的面目。 每次我醒来后,都会出一身的大汗。就算我再努力去想,都不清楚梦里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的朋友们也都喜欢做梦,而我是一个解梦小能手,所以他们都愿意告诉我,他们做的梦。 白苏的梦是很奇怪的。 她说,在她的梦里总有一个人和她相拥着。她知道那是一个男人,所以她只告诉了我,她连母亲都不敢告诉。 她说,她还和一个红发女子,一直为了这个男人吵架。 而男人却一直对着她笑,笑的样子有点坏,笑的样子有点像我。 我解释了无数遍,梦是反的,像我就肯定不是我。 对了,沈荼和余雷的梦就比较清楚了。 在梦里,沈荼叫神荼,余雷叫郁垒。 他们梦见一座黑色的大山,山上也有一棵大桃树,而山下也有一条大江。 山形像是九莲山,桃树就像桃园里的那棵大桃树。不过,桃树上有一只金色的雄鸡,枝上长着会重生的大桃子。 重生的意思是,吃了一颗就又长一颗,树上的桃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两个人吃了一颗又一颗,嘴里都是甜蜜的桃汁。 山下的那一条江,和闽江的样子差不多。 他们这才发现,这个世界和平常差不多,就是天是血红色的,山水是黑色的,山上没有林泉寺而已。 风吹过,从山下带来的很多的声音,他们听到那些声音就是凄惨和痛苦的求救声。 突然雄鸡振翅飞下了山,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为什么,扔掉了手里桃子,就跟着它下山而去了。 我告诉他们,他们的名字和门神的一样,可能他们的父亲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的缘故吧。 他们想吃桃子,所以梦里也有桃子。 至于江里的声音,那我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桃子,桃子,我们三个人也来到了桃园里。 我看到了李开心,现在他是个法名觉开心的小僧了。 他正站在架子上,给树上的桃子套着袋子呢。见了我们,他身上的春风就更暖了。 桃林里的桃子就要熟了,套袋子是防虫防刮等等意思。 天下有名的九莲桃,而九莲桃里又以林泉寺的桃子为最。诗仙李太白有句诗:“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据说这诗句里面的桃子就是林泉寺的桃子。 桃林的中心是一棵参天的大桃树,可是这棵大桃树却从来不结桃。 我们四个人一起套起了袋子,四棵树有四个人,叽叽喳喳地干起了活。 他们三个人说起了每天干不完的活,一个个是怨声载道,牢骚连连。 可我并不这样想,我站在了高高的架子上,看着山景,真是一番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桃园美,九莲山更美。 我回头向着山顶看,那里有座天下闻名的玲珑塔。这塔是刚劲雄伟,明快挺拔,它是用层层的黄砖砌成的。 它历经千年的风霜雨露,可还是一样的巍峨庄严。 它的身形犹如一根金色禅杖,直直地插向云霄,让人无比的神往。而它塔檐上的金铃,在山风的吹拂下轻轻摇响。那宁静、悠扬的声音,又让人的心里感到空灵与平和。 世人说,玲珑塔是佛祖的一根手指,从西方飞来,插在了九莲山的山顶上。 我又望去了山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了峰顶。山阶上是络绎不绝的香客,他们三三两两地向着山上行去,心里怀揣不同的心情和愿望。 我想起了妹妹白苏,想起了当年入寺时,让我频频回望的那个小小身影。 当年她就站在山阶上,眼泪盈盈地看着迈向山门的我。 烟气缭绕之中,寺里的钟鸣声徐徐地传来。这钟声让人肃然起敬,也让人变得端庄郑重。 寺是建在半山腰的,一条黄色的院墙仿佛是一根黄色的腰带,绕着九莲山围了整整一圈。一排排、一栋栋的大殿、禅房躲在了苍翠的古木林中,整个寺景让人觉得是那样的恰到好处,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寺。 青灰色的殿脊,白灰涂的外墙,都沐浴在阳光里。它们明暗相间,十分的写意和谐。 好风景,好心情,却被那两个胖子破坏了。 师傅经常一边用棍子打他们的屁股,一边说他们的饭都吃到脑子里去了。我觉得师傅打得对,说得也对,这两个混蛋,没事就喜欢说一些八卦。 沈荼突然说道:“白衣,这个月的下山布施,你可得让白瑶姨多做一点好吃的。” 余雷听到吃的,忙转头对开心说道:“开心,让陆五叔也多烤点鱼啊。” 每个月的布施日,是我们四个小僧的开荤日。 千万不能对别人说,休要对人言,开荤可是要被狠狠打屁股的。 陆五每次都会烤好鱼放在里屋,我们四个人轮流排好队,一个个进去吃掉自己的那一份。 俗话说,心照不宣,看破不要说破。有的时候,仪式感也是要有的。 我们毕竟是个僧人,该要的体面还是要的。 这两个胖子没有了家,房子也都被亲戚占了。所以他们就很有道理,很顺理成章地来我的家蹭吃蹭喝了。 我撇撇嘴道:“还好一个月只布施一次,要是你们两个高僧多去布施几次,估计我家的泥房都要被你们啃得干干净净的。” 大家一起开心地笑了,这两个胖子差点跌到了树下。 余雷的脑袋有点木,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道:“白衣,我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对你说?” 我转了转眼珠,摇头道:“我觉得你还是闭嘴吧。” 当一个人问你能不能说的时候,你就算不同意,他也会说的。 余雷果然说了,而且还说得很大声:“你不觉得你家有点情况吗?” 我没好气道:“有什么情况?你给我闭嘴。” 他又转头问开心道:“开心,你觉得呢?有没有情况啊。” 开心套着袋子,随口说道:“你要说的情况,我早就觉得了。”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我扔掉了手里的袋子,双眼好像就要冒火了。 我对余雷道:“让你闭嘴了,听不懂人话吗?” 他确是一点都听不懂人话的。 他大声叫道:“那个陆五分明看上你娘了,我们每次去,他都在你家里转悠。他不是干这个就是干那个,还讨着白苏的欢心。” 沈荼也插了进来,说道:“对啊,白衣,你马上有个老子了啊。” 我讨厌的事,我烦恼的人,我不想去想的思绪,都被这两个混蛋给撩了起来。 我生气,我大怒,我疯狂了,我心里说我才不会同意呢!我不想听这个! 我摘下了两个桃子,用起我每天三千刀、一千拳的力量,狠狠地扔了过去。 我一下就往这两个混蛋的脸上,一人砸了一颗价值十金的林泉桃。。 两个人立刻跌下了架子,桃园里也开始了一场大混战。 我说到这里,你们一定知道,我这个有面子的小僧,闯了一个小祸。 第四章 陆五的梦和希望 我们把山上的桃园搞了一个鸡飞狗跳。 可是山下的陆五却一边结着渔网,一边想他自己的心事。 如果他知道山上桃林里发生的事情,我觉得他会点头说:“是的,我真的看上她了。我要给她的不是一点点,而是我的全部。” 陆五自从见到了白瑶,他就又常常做起了梦。 这些梦越来越清晰,他也越来越记得住了。 他可不会告诉我这些梦的,因为他看到过我的眼神,也明白我眼神里的意思。 在梦里,他手持一支玄铁枪。 他金冠金甲,威风凛凛得像一个天神。 他有一个兄弟,浑身都是和煦的暖风,总是站在他的身前。 他的兄弟叫轩辕,而他的名字叫陆吾。 他们两个都是华夏族的英雄,他们一起带着华夏族冲出了重重的困境。 他在梦里看到的自己,是一个叱咤天下的强者。他的心是冷的,他的魂是无情的,他是轩辕手下最强的大将,人称华夏第一神将。 他始终在杀戮,始终在复仇,始终为了他的族人在拼命搏杀。 渐渐地,在神州天下,人们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起。 他无比狂热地拥戴轩辕,他看着轩辕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轩辕也非常的信任他,把陆吾当成了自己的手足兄弟。 他们相互救过对方,背对背地面对着凶残的敌人,一起直面过魔族的凶暴。 有一天轩辕带来了一群人,轩辕高声宣布,这是他踏上神州的第一个朋友。 他叫黎贪,他的氏族叫九黎。 他见到了那个美丽又大方的姑娘,那个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姑娘叫做瑶姬,她是九黎族的公主,是战神黎贪的姐姐。 他一下子就沦陷了,一下子就陷入了爱恋的深渊里了。 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残暴和坚硬了,轩辕总是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了。 陆吾也是这样觉得,他觉得自己的枪越来越软弱,这种软弱有个名字,叫多情。 他的心里有了两个声音,一个在吼叫他,叫他不要再这样沉迷下去;另一个却是在提醒他,他有多么喜欢她。 终于有一天,轩辕问了他一个问题,陆吾你到底怎么了,你还愿意为幸福的彼岸,为理想国奋战吗? 在那个夜,在他陆吾的大帐里,发生了一场厮杀。 他和他自己的厮杀。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和诡异的景象,有两个自己在他的心里挣扎。那个一直被深藏在心里,一个爱和善良的他慢慢地爬了出来。 而两个他的中间,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她叫瑶姬。 随着一面又一面地看到她,那个有爱的他越爬越快,越爬越勇敢。 而那个坚硬和狂热的他,慢慢地变成了一座山。 这是怎么样的一场大战啊,简直无法目视下去。 当第一丝阳光照在天地间的时候,他的大帐里走出来一个人。那是一个看上去慈祥的人,那个人生了一副愁苦的面孔,他胖得就如一座不动山。 陆五在梦里惊呆了,那个走出来的人,竟然长得和陈金刚是一模一样的。 陆五再看看大帐里的另一个人,那个人看上去坚硬如枪,却是有爱和善良的他。 陆五终于明白了,华夏的力牧是怎么来的了?今世的陈金刚又是怎么来的了? 原来都是陆吾,原来他的力量被一分为二了,怪不得上古的神将陆吾没有以前那么神勇了。 轩辕喜欢从大帐里走出来的力牧,不喜欢留在帐里的陆吾。 轩辕想尽了办法,想让力牧再回到陆吾的身体里。 可最后轩辕放弃了,只有力牧还在苦苦地纠缠着陆吾。 姑娘名叫瑶姬,她的九黎原来和华夏是同盟。可是在阪泉大战后,他们变成了敌人。 陆吾本来可以带着瑶姬远走高飞的。 他们约定了在巫山相见,然后一起向着昆仑进发。他们要在昆仑找个好地方,然后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一起。 可因为轩辕,因为力牧,他耽搁了行程。 陆吾听说瑶姬一直在巫山等着他,直到她的弟弟黎贪把她带了回去。 从此瑶姬的脸上就有了一片朦胧,据说她留下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变成了神女峰,至今还在巫山的云雾里等着他。 所以陆吾和瑶姬就分开了。 在这个梦里,他觉得很心酸。 突然之间,梦就变了。 他看到一个皮开肉绽、满身鲜血的力牧。 力牧笑眯眯地问他:”在巴山,你明明可以救我,为何你停住了枪?为何你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巫山剑插入了我的心房?” 他无言以对,只知道低下自己的头。 力牧又说:“为何为了一个神女,你就放弃了我。当我们是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是有多么强,我们的力量根本就不输给轩辕和黎贪。为何你放弃了这样的力量?” 力牧惨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最后他说:“为何你放起了幸福的彼岸,为何你放弃了轩辕许给我们的理想国,就为了一个女人吗?” 陆吾一直沉默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握着拳,他的手指都被握得变了形。 突然,他又看到了一个人,这是他心爱的神女瑶姬。她也带着满身的鲜血,慢慢地向他走过来。 她温柔地笑着,她问他:”你为何看着我被轩辕杀死,却不出手保护我呢?” 她又问他:”你为何那天没有来巫山,真的是因为耽搁了吗?” 最后,她对他说,”要是那天你来了,我会跟着你去海角天涯,去任何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可是你没有来,所以你生生世世都欠我的,你永远也还不清了。” 他醒来后,眼里满是泪,满是擦不干的泪。 闽江边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是在梦里。 自从看到了这个叫做白瑶的女子,他每天就像是在梦里,在一个美丽的梦里。 三年前的江滩上,他看到了那个金色的老人,那个羽衣龙氅的老人。 他清楚地听到了一句话:”我愿今世,你们能得到解脱。” 陆五记得,这里梦里的姬轩辕的声音。 他哭了,他嚎啕大哭,他身边的白瑶也惊呆了。 她以为他在痛哭,他们两个人的惨败和无助。 可陆五却知道,轩辕放过了他,也放过了他身边的她。 轩辕终于承诺,让他们在今世得到解脱。 他终于有了希望,这次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是死亡,他也不会再离开她。 陆五笑了,他不再去想了,他放下了手里的渔网,奔向了那个院子。 那个院子里有一个人,有一个女人。因为有她在,所以他觉得这里就是他的家。 无论她在哪里,只要她在的地方,那里就是巫山。 他去了,他看到她站在那里,正对着他笑。 她叫白瑶,她知道他回来了。 他叫陆五,他知道她会等他的。 第五章 人生要学会服气 山下有个人正在笑,山上也有个人正在笑。 山下是美人笑,她笑得倾倒了一个叫做陆五的男人 山上是法师笑,他笑得胆颤了四个闯祸的小僧人。 法师很有名,他法名智勇,是罗汉堂的执事,也是首座灵相大师的大弟子。 他正在对谁笑呢?又是谁在心惊胆战呢? 除了我们这四个惹事精,还会有谁呢? 我们又惹了什么事情呢? 监寺院的执事智澄法师遣人传了话,说我们四个把桃园搞得是一塌糊涂,还至少扔坏了八个林泉桃。八个桃,每个桃十金,就是八十金。 乖乖隆地咚,八十金可是很多金啊,就像八十个收藏那么多。 好吧,我承认,我方白衣扔了其中四个,也就是扔掉了四十金。 也许这一章,我就扔掉了四十个收藏吧。 每年林泉寺收录的小弟子不会超过十个,按例都是菩提院先挑,然后是监寺院挑,最后才是罗汉堂。你看罗汉堂排在了最后,所以此处可以省略一个挑字。 罗汉堂里的人也都认了命,佛法自然是寺里最高的。 三年前,师傅一下子收了我们这四个小弟子。 堂里的人是高兴坏了,他们觉得一洗了前耻,就连走路也是大摇大摆、趾高气扬了好几日。 可三年后,师傅却是有点后悔,后悔他自己的贪心,也后悔他自己的流年不利。 师傅总说,我怎么就摊上了你们这四个货呢? 三年来,师傅总是摇头叹息着他的僧名大降,叹息他总是要给各院的师兄弟去赔不是。 所以他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用力地啪啪了。 别想到别的地方去,我师傅的啪啪是用戒尺打屁股的啪啪。 不过师傅不会啪啪我和开心,他只会啪啪沈荼和余雷。 开心是不用说了,他的一身春风任谁都会喜欢的。 开心的声音很好听,好听的连鬼都要歇了菜。 至于我方白衣,当然是因为我的俊雅风流,和我的玉树临风了。 还有个原因,我可是智香大师最喜欢的小帮手。智香大师的目光就如他的十八子刀,师傅见了他,总是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样子。 我和开心对视了一眼,我们很痛快地承认了错误,师傅自然也会轻轻地放过我们。 师傅还叫我莫难过,说他们两个人怎可说别人父母的八卦。 我点头表示同意,当然我的样子看上去还是很难过。 然后,师傅立刻雷霆大怒地扑向了那两个小胖子。 傻傻的余雷曾问过我,师傅为什么会这么偏心呢。 我不屑一顾地对他说,师傅也是人,是人就喜欢好孩子,喜欢嘴巴甜的好孩子,喜欢长得漂亮又嘴巴甜的好孩子。比如我方白衣就是这样的好孩子。 余雷听完,往地上啐了一口,轻轻地说了一声无耻,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三年多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原因。我好后悔对余雷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现在的我,却是很开心。你也会很开心的啊,当你站在一边看着两个红扑扑的大屁股,而这两个打屁股又不属于你的时候,你也会有一点点小确幸吧。 此时,两个胖子的心里都在埋怨着,什么衲僧家的日日是好日,分明放得就是大臭屁。 看,方白衣和开心这两个混蛋,还在一边笑着幸灾乐祸呢。 真真日日是坏日,还不如到地府去做那神荼和郁垒。 沈荼可比余雷光棍多了,他大叫道:“师傅,为什么同样犯错。只打我们,不打他们啊?” 师傅的绿豆眼都快要从四方脸上掉了下来。他的蒜头鼻子发着闪闪的红光,就连厚厚的嘴巴也变了形。他的五短身材是一蹦老高,结实的身体里也连连噼啪作着响。 师傅气道:“哦?你还觉得冤枉吗?” 光棍听师傅的声音不太妙,忙道:“师傅,不是冤枉,是不公平啊。” 师傅挥着戒尺就是一下狠抽,沈荼的屁股上又多了一条深深的红印。 唉,我和开心相视一笑,是会心的一笑。公平是要来吗?自古公平都不是要来的啊,公平都是自己争来的。 师傅咯咯笑了两声道:“你还要公平吗?” 沈荼凄惨地说道:“不要了,师傅能告诉徒弟是为什么吗?徒弟也想学学。” 师傅又啪啪两下道:“你们能像开心一样,为罗汉堂广结善缘吗?罗汉堂的事,只要开心出手,便是难化易繁化简,你行吗?” 余雷很识相,他很大声地回道:“不行!” 师傅本想这次打余雷的。可听到余雷的大声回答,他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就又狠狠地在沈荼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师傅叹了一口气道:“师傅要是打了他,明天会有很多人来找师傅麻烦的。” 沈荼的脑袋可能是被打坏了吧,我觉得他的脑袋也许就是长在屁股上的。 他又叫道:“师傅,那为什么不打白衣呢?” 师傅一听,火冒三丈。 他又是狠狠地给了沈荼一下道:“你看到过智香师伯的眼光吗?你想师傅被千刀万剐吗?” 我在肚子里面叹了口气,我觉得堂堂的一个小圣居然怕个厨子,真是丢人啊丢人。 可是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错了,其实怕厨子是一点都不丢人的。 余雷又刚刚好地叫了一声道:“不想师傅被刀砍。” 师傅听了余雷的回答后,又给了沈荼一下抽:“你现在觉得公平了吗?” 沈荼含着泪,他高声道:“公平,太公平了。” 师傅手持戒尺,举头望天,大声叫道:“那你们该打不该打?” 沈荼喊得变了声:“该打。” 师傅看看他的大屁股,笑着轻轻问道:“那你服不服气呢?” 沈荼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点头道:“服气。” 我心里在想,早服晚服都是服,早点服还少吃点打。世上有多少个义士英雄,又有多少个服气认命的人呢?所以做人还是要学会服气。 我叹了口气,觉得他们两个很可怜。 不过他们两个确实很可怜。 这就要从他们入界说起了。 第六章 几多伤心几多痛 我和妹妹白苏从小就跟着母亲修行,我进山门之前便已入界。 开心应该也是进山门之前就入了界的,不过他却不承认。 和我们一起入寺的孩子里,有一个也是进山门前就入界的,他法名觉巨。 至于沈荼和余雷,他们是在罗汉堂里入了山界,成了山上修行人的。 我们知道这两个胖子的可怜,就是在他们入界的时候。 那一天,灵相大师亲自坐堂,他想看看我们这些少年僧的修行。 各院的所有成年弟子都围成了一圈,我们一个个上去展示了一下。 灵相大师是罗汉堂的首座,也是我们四个的师祖。 除了那个菩提院执事弟子觉巨,其他人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包括玉树临风的我。 对了,觉巨比我和开心晚入寺一年。可他比我们出名得多,而且人家才是真正的文雅风流,平常什么活都不用干的。 自然这样的人,遭了我们无数的白眼,是我们在背后给他的白眼。 看完了,师祖的心情明显很差。因为他也给了师傅无数个白眼,让师傅背上的僧衣都湿了好大一块。 我觉得是我们没有发挥好,而我们没有发挥好,实在是因为师祖长得太可怕。 有多可怕呢?师祖是个老僧,约有六十岁上下。他体型魁梧似金刚,龙象身躯让人凛。 他的相貌很凶,一双金刚怒目,一对天王横眉,阔口边都是点点白色的胡渣,脸色黝黑,上面很多深刻的斑纹。 最后两个走到他面前的人,便是沈荼和余雷了。 都说拳练千遍其义自见,可是他们多少个千遍练下去了,其义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不过他们的拳力倒是很大,这也是他们天赋异禀的地方。 此时他们便走起了拳,打得砰砰作响,很有声威。 师祖却是摇头道:“要直如山,要猛如虎,不要一副花架子。” 师傅听了,他好像很忐忑不安。我偷偷笑了,看来师傅小时候也没少被师祖啪啪啪。 师祖耷拉着眼,没好气地说道:“停下吧。真是一塌糊涂,不知所谓。” 沈荼又光棍地说道:“师祖,哪里一塌糊涂了,我可流了一身汗。” 师祖不理他,问了师傅一句:“智勇,就剩他们两个没入界了吧?” 师傅答道:“师傅,他们资质有点愚钝,所以还要需要点时间。” 说完,师傅一副小媳妇的样子,看着师祖的反应。 师祖双眼紧紧地盯着师傅问道:“我认识他们爹沈大象,是我把他们带上山的,是不是我也很愚钝啊。” 我们这才知道,这两个胖子背景很深啊,原来是师祖带上山的。 师傅满头汗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师傅的眼光好,他们的资质也很好。是弟子太愚钝,没有把他们教好才对。” 沈荼和余雷站在那里拼命点着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师祖说道:“因材施教,你可动过脑子了吗?他们缺一股气,这股气你想了办法吗?” 师傅的绿豆眼凝住了一会儿,低声道:“弟子除了打他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师祖看看沈荼和余雷,他问道:“你们两个可还记得你们的父亲?” 沈荼和余雷对望了一眼,眼色立刻变得很痛苦。 他们异口同声地答道:“当然记得,师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师傅浑身颤抖,是想冲出去堵住他们嘴的意思。 师祖点点头,说道:“我也记得,我记得他重病在身,还天天来寺里等我,就为了我能答应他,让你们两个进了林泉寺的山门。” 师祖又笑了一笑,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两个小胖子就是一指。 场上的胖子,师祖、师傅,还有场边等着的我们,在一瞬间里便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正在我们几个小僧觉得无比惊奇的时候,突然头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说:“沈大象在临死之前都对你们两个说了什么呢?” 声音刚落下,有一串涟漪就在四周划过。他们那个破落的家,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慢慢浮现了出来。 沈荼说道:“父亲说,做人要有志气,要学会努力,要学会坚持。” 我突然看到床上出现了一个人,那应该就是他们的父亲沈大象。 他面容凄惨枯槁,躺在了那张破床上。他的身体是一阵阵的抽搐,嘴里在不停地痛苦呻吟。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看看你们的父亲,看看他望着你们的眼睛。” 我看到了,他们两个也看到了,他们的父亲眼睛里全是不舍,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沈荼和余雷握紧了拳,他们大声对那个声音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声音回答说:“看看你们的四周,看看你们的周围。” 我望过去,那是无数双眼睛,无数双充满了依恋的眼睛。 两个胖子在狂吼,他们的脸上都是泪。而我的心里也全都是伤心和难过。 声音又出来了,它说道:“他伸出了,想要再摸摸你们。” 沈荼和余雷都已陷入了幻景之中,他们挤在了一起,唯恐床上的父亲摸不到他们。 声音又说道:“他叫沈大象,他是多爱你们啊。” 他们俩泪流满面道:“是的,他很爱、很爱我们。” 我看着,我觉得我的眼里也都是泪了。 声音似乎又慢慢地凝聚起来了,它变成了一个白衣白帽、吐着舌的鬼。鬼的手里有一根细细的勾魂链。 我认识他,他是个鬼使,他的名字叫做白无常。 白无常发出了尖利的声音,他说道:“我要拉他去地府了,我就是地府的白无常。” 沈荼和余雷大叫道:“你不要拉走我们的父亲,我求你了,你放过他吧。” 白无常好像没听见,他长长的红舌头拖在了口外,红红的眼睛盯着床上的沈大象。 突然无常鬼笑了,笑得很邪意。 白无常嘿嘿道:“他在哀嚎,他不舍得离开。他的眼睛里都是你们两个的人影。” 两个胖子大急,他们伸出手想抓住自己的父亲,可却总也抓不住。 他们想扑倒父亲的身上,可却总也扑不到。 他们想去打那个无常鬼,可总也打不到。 我捏紧了双拳,我上前了两步,我直想狠狠地在白无常的脸上踩上两脚,我想把他的舌头打个结。 沈荼声嘶力竭地叫道:“不要啊不要!” 余雷绝望痛苦地喊道:“不要啊不要!” 白无常又尖声叫唤了:“他在求我,他跪在地上求我,他在对我磕着头。” 他们的父亲真的爬了起来,在对着那个鬼用力地磕着头。 沈荼和余雷想冲上前去,我和开心也想冲上前去,可我们却不能够。 无常咧开了嘴,笑道:“他让我等等,他想看到林泉寺的人把你们接走。他说这样他就放了心,他再跟我走。只要我满足了他的愿望,他愿意永生永世做我的奴隶。” 我们不能动了,可我们能看到。真的,他们俩的父亲真的在哀求着那个鬼。 我们个个眼睛充满了血,个个的心里都如翻江倒海。 无常鬼并不罢休,他指了一指自己的脚道:“我说可以,只要他愿意亲我的脚。” 我们怒不可遏,我们想撕碎了他。因为沈大象真地去亲了那只肮脏污秽的脚。 沈荼和余雷一边流着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要杀了你。” 白无常撇撇嘴,甩了甩他的舌头。 他笑道:“他在流泪,我用脚踩着他的头,把他的脸踩到了泥水里。可怜的人啊,他怎么能相信一个鬼呢?”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叫道:“我要杀了你!” 一丝轻飘飘的声音飞了过来,好像是他对我们的回应。 他说:“他做了一切,可我说得可都是鬼话啊。可怜的人被鬼骗,可是活该啊。” 白无常将锁链往沈大象的脖子上一套,拽起来就走。而沈大象一边哭着,一边死活不愿离去。 沈大象被拖倒在了地上,他用手扒着地,他流着泪叫着孩子们的名字。 沈荼和余雷也趴到了地上,他们想抓住沈大象,可是什么都抓不到。 沈大象被无情地越拖越远了。 我们紧紧握住了双拳,我们拳上的皮肤全都迸裂开来。 我们的拳头上满是鲜血。 沈荼和余雷站了起来,他们的身体越来越高大,越来越膨胀。 沈荼像是一座伟岸的山,而余雷则像是一棵高耸的大桃树。 就在此时,一声大喝如雷灌顶,直直从天上砸了下来。 “出拳!” 这一声响彻了天地,就是神鬼也要被它震倒。 我们四个人,一人便向前出了一拳。 四拳汇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血色的大拳头。 此拳猎猎霜风响,淡淡烟尘朦,铁臂震河山。 拳一瞬而过,那只无常便被打碎而飞。 沈大象手握着项间的锁链,他哆嗦着嘴唇,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 两个儿子也一样哆嗦着身子,痴痴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孩子都伸出了手想拉住对方。 良久又良久,四周全是沉默。 慢慢地、渐渐地,他们的父亲消散在了空中。 一切也都越来越淡,所有的一切都被风一丝丝地吹走了。 我望着,望着,眼里流下了泪。 开心看着,看着,他也在哭泣。 眼前,又回到了罗汉堂。 我们还是我们,脸上都是泪,都是情难自禁的泪。 师祖站起了身,他看了看痴痴呆呆的我们。 他摇了摇头,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他慢慢地走,慢慢地行。 他突然对着师傅的光头,狠狠地打了一掌。 师傅也哭了,他摸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四个惹祸精。 师祖就这样悠悠然地离开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沈荼、余雷当场入了界,成了两个修行人。 从那一天开始,我们画了一个师祖,没事就用拳头教训他。 从那一天开始,无论我们一起犯了什么错,师傅都只会啪啪沈荼和余雷他们两。 第七章 梦回度朔山 当天的晚上,两个胖子就在床上哼哼唧唧了一夜。 我们四个人睡在同一间僧寮里,我也被他们吵了整整一夜。 我听到了他们在叫:“白无常,你别跑。” 我知道,这两个家伙在梦里,还在想着白天的幻景呢。 可是到了下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他们在学鸡叫。 我有点纳闷,便爬起身来。然后我轻轻地走到他们睡的那一边,静静地听他们在说些什么梦话?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差点叫出了声。可是那个人捂住了我的嘴,低声在我耳边说:“是我。” 我心里暗恼,原来是开心。他太缺德了,僧吓僧可是要吓死僧。 白天刚刚看到过无常鬼,晚上再被这么一拍,差点就把我的小心脏给拍出来。 两个睡着的胖子,又开始吞咽起了口水。 他们一直叫道:“给我一个,快扔一个给我。” 余雷更是叫得响:“我也要吃啊,我也吃啊。” 我和开心纳了闷了,赶紧用力地捏他们的大腿根,这才把这两个人捏醒了。 做梦就是这样一回事,在梦里唤醒他们,他们才会记住这个梦。 这可是经验之谈,因为我也一直做梦。可只要我是自然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的梦都是很累人的,而且我的梦都充满了情绪。 他们两个人还真能回忆起来梦里的一切,就开始向我们讲述起了他们的梦。 梦里的世界是黑色的,天空也是黑色的,没有星星,只悬着一弯妖异的血月。 他们俩坐在了一叶小舟上,艄公是一个黑衣人,这人说自己是一个摆渡人。 这位摆渡人的身上冒着黑色的烟气,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根本看不见他在兜帽里的脸。 摆渡人告诉两个胖子,这里是地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江河都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忘川河。 而这里有一个神,他是酆(feng)都大帝。 黑色的忘川河,血色的月光。 忘川河上是黑雾迷漫,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摆渡舟的四周都是划水声,像是有无数只小舟在一起前行。 他们在舟上待了很久很久,才听到摆渡人说了一句“到了”。 舟靠了岸,岸边停了很多很多的黑色小舟。它们一只只地来,又一只只地走。 两个人下了舟,隐约听到摆渡人轻轻说了一句:“神君走好。” 他们两个走上了岸,顿时便觉得很惊讶。 因为这里有一座和九莲山一模一样的山,有一条和闽江一模一样的江,不过山和江都是黑色的。 山上没有林泉寺,山顶也没有玲珑塔,山下没有了渔村。 那边的霞浦镇,只是阴火闪闪,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在江岸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茶水摊。 每个茶摊里都有一个慈祥的老婆婆。两个人快步走上前,就想问婆婆要一碗茶水喝。可婆婆却笑着拒绝了他们,说他们俩不能喝这碗里的茶水。 他们看了看茶碗里,好像并没有什么茶水,有的只是黑色的烟气。 茶摊前有很多黑影在排着队,他们一个个上前拿起茶碗便向自己的口里倒。 这些黑影好像很害怕沈荼和余雷,没有一个影子敢靠近他们俩。 两个人的脑子里都是疑惑,觉得这一切真是好奇怪, 两人问那个老婆婆,这座黑色的山是不是九莲山?老婆婆说,这山不叫九莲山,这山叫做度朔山。 沈荼和余雷听了,真是丈二小僧摸不着头脑。两个人甩了甩头就跟着黑影们一起向着山上走去。 度朔山和九莲山真的是一模一样,不过却没有了林泉寺和玲珑塔。 对了,九莲山是苍翠的山,而度朔山是黑色的山。 黑色的树,黑色道,一切都是黑色的。 两个人慢慢行,心里倒觉得这里很熟悉,很亲切。 他们到了半山处,看到了有一座空荡荡的山门。上面有一块匾,写着“鬼门关”三个字。 两个人看到鬼门关三个字,心里就开始打起了鼓。 无数的黑影穿过了山门,便消失不见了。 沈荼和余雷走过了山门,却发现自己仍在黑色的山道之上。 两个人正在心里暗暗诧异,忽听耳边传来低沉地吼声。 他们往四处一看看,竟看到在道边的黑树林里,有一只吊睛白虎紧紧地盯着他们看。 那只白虎好像认得他们,一下就跳了出来,然后很亲热地围着两个人打转。它还立起了身,把双掌搭在了余雷的肩上,用长着倒刺的舌头轻轻地舔着余雷的脸。 这是地下的世界吗?沈荼这才想起了什么,他一拍脑袋说道:“不好,我们怎么来了冥界呢?” 余雷听了,忙叫道:“是不是父亲让我们来的,我们赶紧到山下去找找。” 他们刚想返身下山,却发现身后有一层透明的屏障,根本没有办法往回走。 两个人试了一试,竟然是只能上山,不能再下山了。 那只白虎往前蹦跳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看他们两个人,好像在示意让他们跟着它走。 两个人也并不多想,就跟着这只白虎上了山。 他们走过了鬼门关,走过了山间道。 他们跟着白虎,一直走到了那处佛跳崖,然后又来到了黑色桃林里。 在桃林的中心,有着一棵一模一样的参天大桃树。 两个人看到了这棵大桃树,相互惊讶地望了一望对方。原来这棵大桃树上竟然结满了血红色的大桃子。 可是九莲山上的那棵大桃树是从来不结果的啊。 他们急忙奔上前,站在了大桃树前。 余雷看到了桃子,嘴里的口水就忍不住地往外流。 他拼命地跳,拼命地爬,却怎么也摸不到桃子。桃子看着唾手可得,可却无论如何抓不到,他觉得很失望。 两个人一起坐在了树下,就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他们才刚刚坐下没有多久,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了一个东西。 两个人定睛一看,双双一跃而起,差点没把他们的魂魄吓没了。 这个东西的头上像是戴了一顶鸡冠帽。 它穿着一件金色的羽衣,有两只大大的袖子,就像是两只翅膀一样。 它穿着一双鸡爪靴,单足站在了树前,另一只脚却悬在了半空。 他们又看了它的头,一张小脸是四方形的,上面有一对快要掉出来的绿豆眼。 它的嘴巴前凸如鸡喙,厚厚的嘴唇像肉裙。 这是一只鸡吗?怎么看上去却越来越像师傅智勇呢? 两个人在肚子里打着鼓,心里七上八下地失了魂。 忽然鸡对着他们叫了起来,这尖尖细细的声音分明就是师傅骂人的声音啊。 只听鸡叫道:“沈荼、余雷,你们怎么才来啊?不要修炼了吗?” 叫完,这只像师傅一样的鸡就狠狠地啄起了两个人的大腿根。 他们就这样醒了。 两个傻瓜告诉了我们这个梦,然后问我们这梦是什么意思。 我和开心对他们笑了一笑。 我们告诉他们,这个月挑粪的活,就由他们两个承包了。如果他们不愿意干,那么我们就去告诉师傅,在他们的梦里,师傅是一只大金鸡。 我笑了,我想起这两个可怜人的事情就想笑。 我醒了,我又回到了师傅啪啪他们的现场。 好了,他们两个人穿上了裤子了。 两个人捂着屁股,跟在了我和开心的身后。 就这样吧,桃园里的八个桃子八十金,还有擦屁股的事情就都交给师傅了。 谁让师傅是度朔山上唤黎明的天鸡神君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哦,明明就是那两个胖子梦到的哦。 第八章 这个冬天有点冷 梁国永安十一年的冬天有点冷,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个冬天。 无法忘记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冷,只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去面对我的人生。 这是一场多年未遇的大雪,山上、山下满是白雪皑皑。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散下来,松柏的枝头上挂着美丽的冰晶花,山道上也是一层厚厚的积雪。 所有的一切都穿上了银装。山门前后、庭院之间,三三两两的僧人正在扫着寺里的雪。 山下,有两匹马远远地过来了。 马走得艰难,人催得急促。 马一到了山下,人立刻就下了马。 两个人穿着平常人家的棉袍,戴着厚厚的棉帽,踩着沙沙的雪路,拾阶而上便走向着山门。 山门前,早就有几个人等着他们了。 五个老僧,五位大师,他们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两个上山人。 山上、山下此时并无一个闲杂人等。 我在干嘛呢?我在擦山门啊,五个大师看看我,没有一个人叫我走。 那我就继续擦呗,所以我就看到了这一切啊。 这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山门前。 他们脱下了棉帽,竟然是两个光头。 我站在了山门后的正中,大大方方地看着这些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一脸的虎相,年纪大概有五十多岁吧。他很结实,就像头牛一样。后面一个有四十来岁,他长得很难看。他有一个豺形头。不过四肢瘦长,走路像是一头鹿。 为首的那人慢慢地走上前,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他对灵明方丈和四位大师说道:“方丈师兄,各位师兄,师弟灵果来了。” 而他后面那个丑八怪则说道:“弟子智持见过各位师伯。” 灵明方丈点头回礼道:“师弟、师侄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进山门吧。” 我赶紧闪到一边,心犯着里嘀咕道,这就是灵明啊,梁国名臣王琼奇啊。那个是智持,不就是中郎将刘飞练么。” 这两个人在梁国可是大大的有名啊。 当年王琼奇陪着太子,也就是当今梁帝杨衍一起出家林泉寺,法号就是灵果。 至于刘飞练,那是有名的羽林中郎将,赫赫战功威震梁北。 上午来了人,下午就出了消息。 戒律院的首座和执事都换了人,就是换成了这两个人。 至于原来的首座大师,则去了监寺院做了副寺。 我拍拍胸口,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离这两个人远点。 因为光看面相,我就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 好了,阿弥陀佛,不能背后说别人坏话,罪过、罪过。 我可是个好小僧,要说的话,也要等到明天下山去对白苏说。 是啊,明天下山去,我和开心要回到我们的小渔村。 是啊,两个胖子也一起去。自从上次在桃园吵过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让他们蹭吃蹭喝过。我要了他们的零用钱,至于娘后来有没有还给他们,我就当做不晓得了。 这半年,有个小僧弟也入了我们的伙。他叫觉巨,就是那个驰名寺内的最棒小僧。 我们五个人在大雄宝殿里结拜为僧兄僧弟,消息后来被走漏了,师傅又啪啪了两个胖子一顿。 林泉有五大师,林泉又有五小僧。 我们五个人深信,五比五,我们都是接班人。 这天夜里,我们五个小僧和师傅吃了一顿饭,当然还有厨子神僧了。 饭很不简单,几盘素菜几碟料,中间一个大铜鼎,后世好像叫做火锅吧。 锅底的名字叫做“珍珠翡翠白玉汤”。 智香大师上灶做了三个菜,烤花菜,三色银钩,香素鸭。 再加上一人一杯的清茶,茶叶可是最好的哦。 师傅很高兴,特别是今天智香大师也来了,他是分外的精神。 他满意地看着我,正说着第五千五百五十遍的育儿心得。 “冬季,孩子们有着老三样。什么是老三样呢:鼻涕、咳嗽和冻疮。那几年一到了冬季,我就狼狈不堪,天天忙得个不亦乐乎。这几个娃不是这个发烧,就是那个拉肚子。我这个师傅煮药喂汤,端屎拉尿,什么都干了个遍。” “寺里人都说我打起徒弟来,心太狠,他们谁知道,打在的屁股上,痛的可是我的心。” 我看了看师傅口沫飞溅的样子,又看了看几个小僧不以为然的表情,再瞅了一瞅智香大师一副不怀好意的神色。 聪明的觉白衣立刻就明白了。我闻了一闻师傅的茶水味,然后和智香对了一个阴险的眼神。 我可怜的师傅,他的茶里有一枚十字瓣形的草叶,上面有着一点点的白粒。这草有个名字叫做醉草。 至于谁扔进去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到了冬天,这四个孩子还都懒得很。他们整天一个个耷拉着眼,耷拉着耳朵,耷拉着眉毛,耷拉着头,有时我想怎么会收了这四个小耷拉啊。为什么我就没有运气收到像觉巨这样的好孩子呢?” 觉矩,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个喷嚏是因为我们四个正在心里画着圈圈诅咒他。 觉矩本尊,一个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都拿起来的小神僧。菩提院执事智妙的弟子,就是那个眼睛看不了一手远的法僧智妙。 方丈亲自和他下过棋,菩提院首座灵法亲自指点经义,师祖灵相亲自教了他一套修行心法。他的吃、穿、住、行、用都是寺里最好的,他还不用干活。 沈荼和余雷整过他好几次,还拿过他的吃食等等。 可这小子挺光棍的,一次都没有告过状,也从来不会去纠缠。 开心说,他倒也是一个很大方很善良的人。 所以我们就结了伴,他成了我们的僧弟,又叫老幺。 觉矩的胆子很点小,做事有点婆妈。按开心的说法,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其他一切都是顶尖的翘楚。 师傅还在讲他的感慨,我们听过无数遍,听得头昏脑胀的。 开心突然问了一句,把大家都从又臭又长的感怀里解救了出来。 开心问道:“师傅,听说在佛祖涅槃之前,他的一根手指从西土飞到东土,直插在了九莲山顶,变作了一座佛塔封禁了山里的大魔王。” 师傅想了想,看了看我们几个人,又点了点头。 他说道:“女娲补天,魔山之战,涿鹿大战,巴山夜雨,你们都听过的吧。” 开心大声说道:“听过啊,最后轩辕和黎贪巴山未分胜负,做了一个生生世世的约定啊。从此人间无仙,人生百年,修行五境。” 师傅点头道:“此后的人间便是几千年的争夺,修行人的目标便是成为大圣,站在人间的山巅。” 师傅站起身来,他的步子倒是一点都不醉的。 他边踱边说道:“可佛祖却不受约定的影响。过了几年,在西土的须弥山上,佛祖说道:’不入轮回,空谈佛法,何其悲也。’然后他以一指定在了九莲山上,那根手指变成了这座玲珑塔。后来的须弥山上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智香点头道:“须弥山上佛家人,跳入轮回寻菩提。” 师傅继续说道:“地藏王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观世音菩萨说‘海眼不干观音不见’,而须菩提也带着胜清净去了唐里高原上的圣女峰,说要为博巴一族挡掉一些苦难。” 我们都双手合十,说道:“我佛以慈悲照亮世间。” 开心又问道:“师傅,你还是讲讲光明洞吧。” 开心好像对光明洞很有兴趣。我们也很有兴趣,都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师傅开口讲了起来:“传说在我们的脚下有一个倒过来的世界,它和人间是互为颠倒的,又被叫做冥界。比如在九莲山的位置,下面有一座倒过来的山,它叫做度朔山。” 师傅见无人发问,又继续说道:“当年轩辕和黎贪发下宏愿时,有一条华夏的青龙正在冥界肆孽,他说他要杀掉所有的九黎魂。因为他在冥界,所以他没有受到人间无仙和人生百年的影响。” 我一念之下,脱口问道:“那他不就是世间最厉害的了?” 师傅点了点头道:“佛祖最厉害,可他已近涅槃,就要去天外降魔了。佛祖说要到末法时代才会回来。佛祖告诉酆都大帝,他会封住所有的天缝,只有四山的鬼门关才是两界相互间的门户。酆都大帝便是原来玄冥族的要问天,他和冥界众神拖住了青龙,一直拖到了三年一度的来生光和甘霖雨。” 沈荼插嘴道:“什么是来生光,什么是甘霖雨?” 师傅回道:“每三年冥界会被来生光照亮一天,会下一天的甘霖雨。那一日凡是真心忏悔的鬼魂,都会被甘林雨洗去罪孽,被来生光度去来生。可生魂却是不能承受的,会魂飞魄散的。” 沈荼重重点头道:“原来他们是想杀了那条青龙。” 开心点头道:“肯定没有成功吧。” 师傅嗯了一声,又说了起来:“佛祖也在那时让天缝合拢了,青龙燃烧了所有的气息,便向着慢慢合拢的天缝飞去。度朔山的三神君只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挡住那条青龙,结果差点让青龙钻出了天缝。” 我听得出了神,见师傅又要去拿茶杯,忙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了他。故事才到了关键处,师傅要醉也要说完了再醉吧。 师傅摸摸我的脑袋,喝了一口茶,又说了下去。 他说道:“酆都大帝碎了他的那把断魂切。他和三神君一起拉住了龙的尾巴。青龙的上半身已经到了九莲山心,而下半身却留在冥界。佛祖东来一指,那一指叫做菩提指,手指化为玲珑塔,手指里的菩提直到九莲山里。从此有了玲珑塔和光明洞。” 开心恍然大悟道:“原来青龙是卡在了天缝里啊,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冥界?” 余雷小声说道:“青龙真可怜。” 觉巨小神僧点点头道:“如果让他出来,那就是人间真可怜了。” 师傅继续说道:“光明洞里有一粒能让人抱住清明的菩提。所以佛宗的历代弟子到了入宗的时候,会进入光明洞里破境。入道破心魔,入宗战道魔,光明洞里也留下了前辈大能的道魔。各位,将来你们入宗的时候可以去好好看一看。” 余雷问:“那些道魔出不了光明洞吗?只能待在里面吗?” 师傅有趣地看着他说道:“你以后进去的时候,可以问问它们啊。” 说完师傅醉了。 第二天,我们就下山去了。 这次的下山,我就差点上不了山了,更不要谈去什么光明洞里了。 我连道都没入,光明洞对我来说,还太遥远。 第九章 陆五的一帘幽梦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疑惑,也都有面临选择人生路的时候。 当选择了一条路的时候,也就是选择了如何看世界、看自己、看别人的时候。 无论你是怎么样看,怎么样觉得,你总会走到路的尽头。 当我走到了尽头的时候,我只想我的心里能够少一点遗憾。 我们下山了。几个人如往常一样,一起去了我的家里。 我也叫了觉巨,觉矩也很想去,可他的智妙师傅却说什么都不让他下山。 说来也怪,觉巨自来到林泉寺,就一次都没出过山门。 沈荼、余雷看到了觉巨失望的脸,听到了觉巨沮丧的声音,齐声叫道咱们的师傅其实算是个好师傅。 智勇坐在堂上,脸色还是一样的难看,可我知道他其实心里蛮开心的。 所以,我们四个小僧高高兴兴地下山去布施我的家人,还有那个陆五了。 我们先逛了镇上的热闹,给白苏买了甜甜的糖果。 欢声笑语里,白天马上就过去了。 夜深了,闽江边的渔村里,有一个人躺在在床上做着梦。 在这个梦里,真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宋陆游) 这个人是谁?我又怎么会知道了这个梦? 他是巫山铁枪,陆五。 而我是从他的记忆里知道的,也是他让我知道的,至于这个以后再说吧。 今夜在我的家里,他饮了酒。 他在半酣之中,在我们的眼里。他看到了嫌弃、不怀好意、还看到了几丝淡淡的忧愁和鼓励。 他知道这些眼神都是为了什么? 都是为了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个长得和神女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白瑶。 我们在想些什么,陆五都知道。 我不喜欢陆五,因为陆五喜欢我的母亲。 沈荼和余雷为什么不喜欢陆五?因为我不喜欢陆五。 开心的眼里好像都是鼓励,好像他在说陆五快上啊,快把白瑶追到手。 陆五很喜欢白瑶,也非常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 包括那个不喜欢陆五的我。 包括那个会为陆五担心的开心。 也包括那两个狼吞虎咽,恨不得把面前的一切都装进自己胃里的小胖子。 当然还包括那个紧紧挨在我的身边,恨不得把自己挂在我身上的白苏。 陆五觉得这一切真好,他能走出巫山真好,他能来到闽江真好,他能陪在白瑶的身边更是真好。 这几年,他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对陆五来说就是美好的地方。 喝完酒,陆五洗了碗、擦了桌、又干了很多活。 这一切, 惹来了开心的白眼, 惹来了两个胖子的风言风语, 惹来了我恶狠狠的眼神, 惹来了白苏灿烂和浓浓的笑意。 当然还有母亲白瑶心中的甜蜜。 我们都知道陆五不愿意离开这里,哪怕再多呆一会儿都是好的。 所以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就如乌龟在爬。 陆五的脸皮很厚,他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一切。可母亲白瑶给了他一个眼神后,陆五就很自觉地离开了。 陆五带着开心回到了隔壁的院子。这间院子是陆五用厚脸皮,还有辛苦赚得钱换来的。 他现在住在这个院子里,可他觉得他的家应该是在隔壁的,因为她在隔壁。 这些年的相伴相守,他们之间好像只有一张纸的距离,就等他什么时候能鼓足勇气去捅破了。 陆五很开心地,他睡在床上回忆着,她给他的一个甜甜的笑。 情人之间,一个浅笑就能满足一切了。这个笑很温暖,让陆五觉得今夜的梦也一定会很温暖的。 可是今夜的梦,却让陆五感到了出乎意料得寒冷。 在梦里有个人在对他笑。 这个人的身上有好多肉,他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他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的身形就如一座不动山,遮去了身后半边的天空。 他在笑,他的笑是苦笑。 他叫力牧,他是陆吾的另一半。 不动山开了口,他苦笑着说道:“你终于来了,我的兄弟。” 陆五突然发现自己又穿上了战甲,他的手里又出现了那支玄铁枪。 他心里明白,自己又变成了陆吾,或者说是陆吾的另一半。 陆吾抬起头问道:“你为何就是不愿意放过我呢?” 他说:“你把我赶出了这个身体,轩辕给了我力牧这个名字。我想要回这个身体,我想和你在一起。” 陆吾摇头说:“不,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她在一起。” 然后没有人再说话,他们无声的对视着,紧紧的对视着。 力牧突然大声吼叫道:“把我的力量还给我,听到了吗?我要那一半的力量!” 陆吾看着他,摇头说:“我并不需要,可我需要活着。给了你力量,我就会死去。我不想死,我要和她在一起。” 力牧突然上前一步,他用力地在陆吾的胸前打了一掌。这一掌狠狠地把陆五推到了半空中,就好像是从巨人的手里甩出来了一块石磨,远远地向天边飞去。 陆吾飞了很久,他重重地摔在了一片茂盛的森林里。 他的身体在森林里滑行,一路摧毁了无数的大树。 终于他落地了,他的后面是一道长长的沟堑。 陆吾感觉自己都被摔碎了,他觉得浑身剧痛,很多地方都被折断了。 他闭上了眼睛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然后他坐了起来,把自己的身体又重新掰成了正常的样子。 他远望着那一座山,他想问问力牧,为什么要把他摔成这样? 陆吾的眼睛穿透了云雾,他发现力牧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力牧的身上穿着一身破碎的战甲,破碎之处露出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的手臂被折弯,他的膝盖被敲碎。可他仍然张开了自己的臂膀,竭尽全力地要站直他的身体。 力牧的样子很凄惨,他也很悲伤。他的五官已经舒展开来,他张开了巨口,吐出嘴里被嚼碎的牙齿。 他的身周都是一群穿着赤甲的战士,他们都是九黎人。 这些人无情地砍着力牧的身体,残忍地劈砸着他的脑袋。 力牧倒下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吾,他大声吼叫道:“陆吾,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就是因为那个女人,你就抛弃了我吗?” 陆吾一下子就跳到了空中,他向着力牧飞了过去。 他一边飞,一边对着力牧叫道:“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你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力牧还是死死地盯着他,还是大吼道:“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 陆吾乱发飞扬,人如流星,他极速而去却突然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这层屏障在他们之间,就好像是一层纱,可这层纱却是无法穿透的。 两个人隔着一层纱,都在问着对方为什么? 他们一直问着,他们都流下了眼泪。 天色一变,陆五发现又换了一个地方。 第十章 陆五的二帘幽梦 神州是一个看上去很坚硬的地方,有着好多好多的山。 山是崔嵬茫茫的,石是嶙峋突兀的。 蛾皒半天的血色,也让山河尽染红。 漫漫白云间,神州的三座山顶上有着三个人。 他还是陆吾,他的身上还是穿着明晃晃的战甲,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一把玄铁枪。 他站在了湘地最北的壶瓶山顶,看着身下的白云。 而在他的西面,有一座山叫巫山。从巫山山顶上,传来了一个有点缥缈,带点花香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道:“陆吾,陆吾,你到底还来吗?你真的不来了吗?” 他心里一动,极目望了过去,他从湘北一直望到了蜀东。 陆吾在大声叫道:“我来了,我耽搁了,可我来了。我已经到了湘北的壶瓶山了。我已经离你不远了,我美丽的爱人,我的瑶姬。” 巫山顶上正是那个神女,那个长得和白瑶一模一样的神女。 神女没有听到他的话,神女就看向了东方,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 风紧薄纱飘,神女盈盈远望东。 她的明月脸上流着泪,温柔色里有着丝丝的痛楚。她孤独地站在山顶,她正望向东方,她的口中喃喃说道:“你来吗?你什么时候来?你还会带我去昆仑吗?” 陆吾听得到,他的心里非常痛,他正要运起所有的力量对她大声说:“我来了,我马上就会来到你的身边,你一定要等我啊。我们一起去昆仑!” 可是他身后有座山,这座的山顶上传来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山叫做逐鹿,山在江左,山下有一座城,叫做彭城。 山顶上还有一座山,这座山是座肉山,又叫不动山。 陆吾艰难地回过头,他看向了东方。 那里是一片的山青水绿,和一片的温和宁静。可在陆吾的眼里,却看到深藏下面的狂暴和凄厉。 这座肉山叫做力牧,今世也叫陈金刚。 他穿着和陆吾一样的战甲。他指着陆吾怒吼道:“陆吾,你疯了吗?你要离开生你养你的氏族,你要离开爱你的兄弟姐妹,就为了和她远走高飞吗?” 陆吾大声回道:“我爱她,我只是想和她一起离开。我们要去一个没有杀戮的地方,去一个只有爱、没有恨的世界。” 神女好像听到陆吾在说话,她低声说道:“陆吾,你来了吗?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力牧又叫了起来:“陆吾,轩辕和我们的父母正被黎贪围困在黄河太华山下。我要去把他们接应回涿鹿。陆吾,这是你的责任,快点和我一起过去吧。” 神女在那里呆呆伫立着,口中念念有词道:“我们说好的,一起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那里叫昆仑。” 陆吾听到了两个人的话,他捏紧了枪,手指都捏得变了形。 陆吾听着、望着、想着,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两个人也不再叫了,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陆吾望向了北方的太华山,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让他无法忍受的景象。 他的父亲正举起了手中的神刀,劈砍着一个个穿着赤色战甲的人。而他的母亲守护在父亲的背后,死死地守护自己的男人。 那些穿着赤甲的人,都是九黎族的族人。他不明白,原来九黎人和华夏人还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同胞,为何下了魔山就变成了敌人和对手。 陆吾记得在杀向魔城前的那一夜。父母还在家里,用最好的食物款待着九黎族的首领黎贪,他的姐姐瑶姬,还有所有九黎人的英雄。 那一夜,华夏族的英雄也都在轩辕的带领下,聚在了他的家里。 他也记得力牧也来了,可他站在了远处,呆呆地看着自己。 所有人都在说,这场大战结束后,大家要再一次相聚,为他和瑶姬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那一夜,瑶姬没有走,她在陆吾的大帐里和陆吾一起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夜晚。 那一夜,力牧坐了一夜。 天明后,他一个人离开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没有婚礼,没有相聚,有的只是厮杀。 他偷偷地去和瑶姬相会,他们两个决定,等他处理好一切就去巫山和她相会。然后他们一起去昆仑,一起过完这一生。 可是又爆发了黄河九曲之战,大战绵延了很久,战火始终没有停息。 他的父亲已经挥不动神刀了,而他母亲的身上遍布了伤痕。 陆吾大叫着住手,大叫着不要再杀戮。 那些人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一道神光划起,两颗头颅就滚落到了地上。一颗是父亲的,一颗是母亲的。 陆吾拼命地想抓开那幅景象。他想跑进去,想把头颅再按回他们的身上。 可是那又是一层纱,一层谁也无法穿透的纱。 悲伤,是无比的悲伤。绝望,是无尽的绝望。 陆吾的眼睛里全是血,他直直地望向那道神光后的人,那个犹如战神一般的人。 他叫黎贪。他是九黎的首领,是爱人的弟弟。 黎贪慢慢地走到他父母的身前,他低下了头,然后单腿跪倒下去。 黎贪默默地哀悼了一会儿,然后他扭头突然看向了陆吾,那层纱后的陆吾。 黎贪低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陆吾觉得自己疯了。他想用玄铁枪挑破天际,他飞过去,然后一枪刺透这个人的心房。 陆吾痴痴地站在了山顶,默默地呆了一会儿。 过了好久,他一点点地扭过了头,深深地看向了巫山顶上的瑶姬。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爱你,可是我不能来了。” 说完,只见他纵身一跃,便化成了一道光影向着北方飞去。 他一下便飞到了消失,飞到了无影无踪。 就这样,陆五的梦醒了,他是带着眼泪醒来的。 他知道,他把那个不住颤抖、不停悲泣的爱人留在了巫山的山顶。 后来,他就生生世世坐在了那座神女峰上,思念着他的爱人。 他想起了一切,陆五想起了一切。 他站了起来,看了看床上的开心。 然后他推开了门,走到了瑶姬的院子前。 他的手里出现了那支玄铁枪。 他面对着闽江的那一边,轻轻在心里说道:“你来了,我的另一半。” 第十一章 白瑶的一帘幽梦 我的母亲和白苏相拥着睡在了里屋。我、沈荼还有余雷,睡在了另一间小屋里,这间小屋是陆五盖的。 我们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让这个夜晚变得非常热闹。 我的母亲也醒了,她用洁白的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坐在床上回忆着她的伤心梦。 你可能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白苏在母亲的记忆里看到的,然后她又告诉了我。也许母亲也想让我们知道这几个梦吧。 这是一片金黄色的土地。 油油的麦田,暖暖的初夏,我们的母亲正在向远处走去,一边慢慢地走,一边用她的手指拂过一棵棵饱满结实的麦穗。她的手指有一种的温暖触觉,和她心里的温暖是一模一样的。 她在走向一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挥着赤裸的膀子,甩着浑身的大汗,正在收割那些金黄色的麦子。 他有着厚实的肩膀,他有健美的身躯,还有她喜欢的黝黑色的肌肉。 男人好像知道她来了。他转过了身,他的双眼情意绵绵地看着她。 她喜欢这个男人。她喜欢他英武的面容,喜欢他挺拔的身形,她喜欢他的一切。 他叫陆吾,而她叫瑶姬。 陆吾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和姬轩辕、力牧一起来的。 姬轩辕正在和她的弟弟黎贪,商量着华夏和九黎的事情。听说他们要去战斗,要一起去战胜那个残暴无情的魔帝。 在她以前的印象里,陆吾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冷血神将。 他带着华夏的战士,冷酷地扫平了所有的敌人。 听说他还屠过人家的城,灭过人家的族。 她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是跟着她的弟弟黎贪一起去华夏族做客。 当时她只觉得陆吾的眼睛很冷,整个人都像一支冰冷的枪。 可是她后来看到他,他却一次比一次暖和,一次比一次温柔。 她想起了那个力牧,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牧。他的身上有一种冷意,一种以前在陆吾身上的冷意。 她觉得力牧非常讨厌她,那座肉山一直在喝酒,好像要用酒熄灭他无尽的愁绪。 她问过弟弟黎贪,为何从来没听说过华夏有个力牧。 黎贪告诉她,轩辕说这个人是刚刚远归华夏的。 她甩甩头,她是来见自己的爱人,她不想在想起那个可怜的力牧了。 她喜欢陆吾,所以她来了。 而这一片的金黄色,就是她现在的心情。 眼前的陆吾正傻傻地看着她,她也痴痴地看着陆吾。 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舍得说话,不舍得把眼光离开对方的眼睛。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对方的心里。 陆吾先动了,他摘下了一把麦子,用麦秆把扎成了一束花的模样,然后递给了她。 她笑了,笑得好开心。她接过了那束花,她的眼里只有爱的色彩。 陆吾没有停,他又摘下了一把麦子。 他慢慢地把那把麦子,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圈圈,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轻轻地对她说:“它会帮我套住你的生生世世。” 从此后,无论是哪一世,她的手腕上都会有一个金色的麦穗镯子。 她甜蜜地笑了,笑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微微地仰起了头,等着一个爱的亲吻。 她等着, 她等着, 可她等来的却是诧异。 那个吻为什么还迟迟没有落下? 为什么她还没有感觉到那两片炽热的唇? 她诧异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她发现陆吾不见了,她着急地四处张望,她着急地奔跑起来。 金色的麦田,蓝蓝的天空,都如幕布一般缓缓地撤去。而紧接上来的却是血红色的天空和大地。 她不明白她身在何处。 她的身边是很多紧紧握着武器,奋力向前冲去的人影。 她看清了,他们是她的族人,都是勇敢的九黎人。 他们用力地抿起嘴唇,坚毅的脸上都是不悔的神色。 这是一片血海,一片无尽的血色人海。 她抬起了头,举目远望过去。在对面也有一片沉默的海,它是黄色和浑沌的。 两片海涌着汹涌的浪涛,默默无声地碰撞到了一起。浪头是直冲向天,涛声是神惊鬼怕。 下起了白骨雨,落下了尸骸雹。 她被身边的人们带动着,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在她的手里也出现了一把朦胧的神剑。 这把剑叫巫山。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在巫山等过陆吾。 可是陆吾却没有来,从此她便以巫山为剑,她的身上也带起了云雾缭绕般的朦胧。 她把影子留在了那里,影子变成了神女峰。 她向前冲着、向前冲着。她的脸上冲出了泪,她的口里也冲出了冷酷的怒吼。 汹涌的血海不断地翻腾,不断地洗刷,不断地碰撞。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让她心碎的人,他的身形如枪般笔直,他在海中逐浪。 他叫陆吾,他的手里还是紧紧握着那把玄铁枪。 陆吾也看到了她,他的眼里出现了一抹痛苦的心酸。 他们看着彼此,眼里没有了其他的一切,只剩下了他和她。 他们向着彼此跑去,然后紧紧地相拥到了一起。 她把头放在陆吾的胸前,那是一身冷冷的战甲。可是战甲上有着他的味道,和那天夜里在他大帐里一样的好闻。 陆吾把鼻子埋进了她的发中,肆意地闻着清清的发香。 四周的厮杀声,兵器的碰撞声,沉沉地摔倒声,无助的呻吟声,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仿佛在这一片的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抬起头,哭着问他:“你为何没有来?” 他低下了头,流着泪对她说:“我的父母被你的弟弟杀死了。” 她不怪他,她不怨他没有来。 他也不恨她,他知道他爱她。 他们只要看到了彼此,就放下了所有的一切。 他们热烈地亲吻着,不再去管周围的一切。 人海中,他们相逢在一起。 人海中,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人海中,他们的眼里只有他们的自己。 如果这一刻要有一个终结,他们只希望那个终结叫做永恒。 可是终结来了,这个终结叫做不动山。 第十二章 白瑶的二帘幽梦 天上响起了雷的轰鸣,而血色的人海中,所有人都仰起了头。 从天顶上,落下了一座不动山,狠狠地砸在了陆吾和白瑶的身边。 不动山痛苦地看着他们,大手一挥,就把他们粗鲁地分开了。 这座不动山就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力牧。 力牧怒目圆睁,对着瑶姬说道:”你别再缠着他了,你别再害他了?瑶姬,我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瑶姬望向了陆吾,她用眼睛告诉他,希望他能带她走。只要他愿意带着她走,无论从何处开始,她都是愿意的。 陆吾痛苦地看着力牧,他浑身的青筋都好像要迸裂了。 他对着力牧大喊道:”力牧,你不要这样了,你让我们走吧。” 力牧冲上前,一手扼住了陆吾的喉咙,他大声吼道:“你别再被她迷惑了。为了我们的族人,也为了华夏的未来,肩负起你的责任来吧。 力牧又用力地扭转陆吾的头,让陆吾面向那些涌过来的赤甲人。 他用自己脸贴着陆吾的脸,狠狠地说道:“让我们杀光这些九黎人,让我们跟随轩辕到达幸福的彼岸,让我们在彼岸建立起一个理想国。陆吾,让我和你再合二为一吧,让我们重新成为那个伟大的神将吧。” 可是,陆吾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看向了一个地方。 而她,瑶姬则对着陆吾说道:“陆吾,在你幸福的彼岸,会不会有一个叫做瑶姬的女子。” 陆吾还是没有说话,他仍然看着那个方向。 瑶姬和力牧都很疑惑,他们也转过了头,看向陆吾看去的地方。 那里有两个人,一个叫做姬轩辕,一个叫做黎贪。 他们用着手中的武器,一边劈砍着身周的一切,一边坚定地向着对方走去。 姬轩辕变了,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粘稠的、混沌的气息。 黎贪好像有了感应,他看向了陆吾和瑶姬,他很痛苦,他也很悲伤。 黎贪轻轻地唇语,好像在说对-不-起。 突然,陆吾一跃而起,他像个疯子一样狂吼着,他的乱发张扬开来,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魔神。 陆吾的脸扭曲着,陆吾的牙齿也紧紧得咬了起来。 陆吾大喊道:“黎贪,还命来!” 一支铁枪直冲上天,它如光如炽,它如彗如燃。 它一去不回头,向着那个人,向着那个让他失去亲人的人,向着那个让他无法得到所爱的人去了。 力牧的头慢慢地转向了瑶姬,他凶狠地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今日,就在这座涿鹿山下,你们将迎来毁灭。” 她这才想起来,原来这里是涿鹿山下。 梦碎了,就像她的心一样的碎了。 梦碎了, 梦碎了, 可又慢慢地合拢了, 合拢成了一片青山绿水,烟雨朦胧。 她缓了一缓心神,缓缓地看向了前方。 她发现自己认识这个地方。 这里是重重叠叠,烟雨多的巴山,是夜里的巴山。 她的身上穿着血红色的战甲,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她突然听到,自己的左侧传来了一声呐喊。 她看了过去,发现有一个女子正在用力地呼唤她。 她认识这个女子,女子名叫青女,来自极北的寒山。 听黎贪说,青女是烛龙的女儿。 青女总说,如果有转世、有来生,她一定要做一个男人,爱自己所爱的女人。 她突然想起来,这是一场战斗。 是她、青女和华夏的两个强者之间的战斗。 她举起了手中的巫山剑,想也不想就向前冲去。是的,她不用想,因为她的前方是那座让她痛恨的肉山。那座杀了她无数族人,阻扰她和陆吾的不动山。 他就是狰狞和愁苦并存的力牧。 她好像又听到了一声低语。她不敢回头看,因为她知道,在她身后的人是陆吾。 她来不及心痛,也来不及说话,只是不由自主地战斗着。 她明白,如果不拼尽全力,黎贪就会死在这片巴山夜雨之中。 黎贪要去西方,直到他成为了神,才能回来复仇,才能回来拯救整个九黎。 这是神巫,咸亲口告诉这些失败的九黎人的。 所以才有这场巴山之战。 为了黎贪能成为神,为了他能去西土,为了他能拯救九黎,为了他能为死去的九黎人复仇,今天又倒下了无数的九黎人。 陆吾的玄铁枪是冰冷的,是恶寒的。 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心,他的眼里有着深深的痛苦,有着她瑶姬的人影。 可她不敢看,她也不想看,她觉得她恨他。 她恨他,因为他离她而去。 彻天动地的爆燃。 青女爆燃了她的身体,就像放出了一朵冰的烟花。 她化成了漫天的冰雪,紧紧地冰冻住了那座不动山。 不动山在拼命地挣扎,他的山尖正狠狠地向上穿凿,他要破开那厚厚一层的冰壳。 光莹的冰壳如镜,上面出现了一张雪白、无尘的脸。 那是青女的脸。 她对着瑶姬,纵声大叫道:”瑶姬,快杀了力牧,快啊。” 瑶姬听到了,她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看到了那朵冰雪的烟火,她的眼里全是晶莹的泪。 烟雨雾朦胧,巫山神女峰。 巫山飞起,巫山向前去,巫山一剑雨纷纷。 她要把自己的巫山插进那个恶人的胸膛。 可是巫山快,铁枪更快。 一支玄铁枪,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神将名陆吾,断云缺月刺。 一瞬间,一倏之后。 枪便追到了巫山的背后, 巫山感到了一丝冷意,可她丝毫不放弃,不迟疑。 巫山感到了一丝痛苦,可她仍然不放弃,不迟疑。 巫山感到了一丝血流,可她还是不放弃,不迟疑。 枪透过了巫山甲,枪刺进了巫山的肌肤,枪刺出了一丝巫山的血。 可巫山继续向前疾飞着。 不知道为什么? 铁枪停下了,呆呆地停下了,是他迟疑了。 冰壳被那座不动山破开了,漫天的爆碎冰屑,就如在巴山的上空又放了一朵无比巨大的冰的烟花。 可是。 不动山低下了他的山头,呆呆地看向了自己的胸膛。 那里插着一座巫山。 那座烟雨巫山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膛里。 巫山绞了一绞,便搅碎了他的心房。 不动山圆睁血眼,大吼道:“陆吾,你在干什么!这是为什么?” 远处同时传来了一声大喊:“不!” 声音还没结束,一道蓝光就赶到了。 现在换成巫山低头了,现在换成了陆吾大叫了一声“不”。 巫山看到,一只蓝色的鸟儿钻进了自己的心房。 她认识这只鸟儿,这只鸟儿叫毕方,它是轩辕的灵鸟。 鸟儿又飞了出来,飞回了刚刚赶到的轩辕的肩上。 她看到自己倒下了,她变成了一个魂,正慢慢地离开自己的身体。 她看到那个力牧的魂也慢慢地钻出了他的身体。 力牧的魂还在恶狠狠地看着她,看完她后,又无比失望地看向了陆吾。 她向着天上轻轻飞去,她看到轩辕拿出了一朵花,这朵花很模糊但是花却让人觉得是绝美的,花儿又让人觉得根本无法挣扎。 然后,她看到陆吾抱起了她的身体,慢慢地远去了。 她是个魂,可她还在想一件事。 原谅他?不原谅他?原谅他?不原谅他?...... 她叫瑶姬。 现在她觉得自己太倦了,想睡去了。 她真的睡过去了。 这就是母亲在那夜的梦,她回忆着,她哭着,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她站了起来,轻轻地说道:“陆五,你欠我的,你永远也还不清。” 然后她推开了门,轻轻地走到了站在院子外的陆五身边。 她挽起了他的臂膀,把头倚在了他的肩上。 她笑了,笑得很甜很开心。 因为她想起,数到最后的是她原谅他! 他们俩个一起看向了闽江的那一边。 那里一个梦中人,正慢慢地向他们走过来。 第十三章 一座不遗憾,一支爱意枪 是他来了,梦中的力牧,今世的陈金刚。 他肥肥胖胖的,每走一步,浑身上下的肉都会颤动。 这一身的肥肉仿佛也在遗憾地说:“我来了,我来了”。 闽江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天上有一弯月,它在静静地看着这一片世界。江风似乎也不敢再来捣乱,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陈金刚向前走,挥了一下自己的手。光幕一闪而过,这里变成了一个结界,再无其他的生灵。 陈金刚慢慢地向前走,他一点都不着急。 江面如镜,他在镜面上踩出了一朵一朵的涟漪花。 一朵又一朵,是镜上涟漪花,镜下深浪牵。 他叫陈金刚,他来自长京城。 武帝李应龙得到了毕方,又重新踏入了大圣境。世人不知道,可陈金刚知道。世人还当武帝是个废人,陈金刚只当他是一个勇武的帝王。 所以离开长京城,陈金刚很放心。 不过来到闽江边上,明面上还是奉着武帝的旨意。因为武帝一直想要知道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为何要到林泉寺去。 这个为什么,陈金刚并不觉得是个问题。回去就说先帝想看一看光明洞里的青龙老祖,姬轩辕的弟弟姬青龙。 武帝也问陈金刚为何要亲自去?金刚乃是七星的星主贪狼,让晋国的破军去做就好了。 陈金刚知道皇帝在怀疑着什么,所以他说出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保管会让帝王很满意。 陈金刚说:“为了她,我要亲自去看看开心。” 武帝拂袖,他又批起了奏章。他随口说了一句:“你爱朕的这个老婆,朕准了。” 其实陈金刚并不想来闽江,但是他不得不来。 因为他也会做梦,而且做了不止一个梦。自入了大圣以后,他就记起来了很多梦,想起来了很多事。 晋国的暗卫七星统领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七星是这样分布的,贪狼在晋国、破军在梁国、武曲在越国、禄存在楚国、巨门在戎狄、廉贞在博巴,文曲在青丘。 文帝当年把七个孩子抱出了云梦泽,七个孩子就是这七颗星。 陈金刚就是晋国的贪狼,七星的大统领,被其他人称为星主。 而剩下的六个人,六颗星,则被称为星君。 文帝是在闽江乘风而去的,毕方也从闽江飞到了长京城。 破军也传来一个消息,说陆五在渔村买下了一处院子。还说陆五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做白瑶。 白瑶?陈金刚立即想起了梦里的瑶姬,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闽江来。 可是他又摇摇头,又不想来了。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来了。 因为他感应到陆五要踏入大圣境了。一旦陆五踏入了大圣境,他们合二为一的希望就会如上古时一样的渺茫。 现在那两个人,就肩并肩地站在了他的对面。 现在的他们,名叫陆五和白瑶。 陈金刚慢慢地踏上了江滩,一步步地向前走。他的脚步没有在滩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他向天挥了挥手,赶跑了月亮和星星。天上开始下起了雨,就和巴山一样下起了夜雨。 他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他笑了,可是他的笑没有任何的声音。 这是怎样的诡异景象,一座肉山在无声的大笑。他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捧着一个大肚子,好像肚子也要被笑痛了。 可是他的笑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对面的两个人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们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笑,等着他笑完。 终于他慢慢地停下了笑,然后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他望着他们,施了一个礼,说道:“白瑶,我叫陈金刚,我来自长京城。” 陆五回礼,说了句:“你好。” 我的母亲白瑶回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这次不是在梦里。” 陈金刚深深地看了白瑶一眼,又说道:“这几年你们很幸福吧。” 白瑶轻轻地说:“有人说,好日子总是不会太久的。” 陈金刚盯着她,摇头说道:“是啊,好日子从来不是很久的。” 他的眼神让白瑶想起了她刚刚的梦。那个瑶姬的魂在飞向天上的时候,不远处的那个力牧魂,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白瑶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看着我。” 陈金刚摇摇头,满脸的肥肉都在抖动,就像是沙皮狗一样晃动着他的脑袋。 他笑着道:“我让你们过了这几年好日子,你又能不能放过我的陆五呢?” 白瑶说道:“他是我的陆五。” 同时,陆五也大声说道:“不能。” 三个人就这样对望着,这里的闽江静悄悄。 雨还在下,下得是细雨。 白瑶是那样的美,她此时也觉得自己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因为她的身边有陆五,也因为陆五说了那一句“不能”。 陆五站得笔直,他是舒展的。他就像回到了当年的麦田里,他有着英武的面容,有着健美的身躯,有着结实的肌肉。他的浑身充满着力量,就算那些皱纹和有点斑白的头发,都遮掩不了他心里的爱意。 陈金刚觉得沮丧,觉得孤独,他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五说话了:“他乘风而去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愿今世,你们能得到解脱。” 陈金刚站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可他又笑了。 陈金刚笑道:“他很好,我很爱他。这几年我一直不愿意来这里,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和她的一切。” 陆五看看他,静静地说:“可是你来了。” 陈金刚点点头道:“你要入大圣境了,我不得不来。如果我再不来的话,我就会失去你那一半的力量,此生就会始终停滞着,无法再有寸进。” 陆五还是静静地说道:“你是你,我是我。你的力量是你的力量,我的力量是我的力量。” 陈金刚摇摇头,他说道:“长京城里有个人也入了大圣,他还在精进,我却在停滞。我是一个护道人,我没有办法,我要为了轩辕得到你的力量。” 白瑶插嘴道:“你长得真难看!” 陈金刚仰头望天,他哈哈大笑,笑得是那样的阴森。 细雨打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的脸上打得渐渐舒展开来了。他的五官也分开了,没有挤在一起了。 他的脸就如一只被剥了壳的水煮蛋,上面的眼眉很端正。他是谁?他就是一个肉肉的陆五,一个胖得不能再胖的陆五。 他恨恨说道:“我一掌打死你,你就永远看不到这个难看的我了。” 然后他侧过头,对陆五说道:“陆五,如果你跟我走,那我就放过她。” 陆五放声大笑,笑得完全不能自已。他学着陈金刚,捧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眼泪好像都流了下来。 然后他大声对陈金刚说道:“你连自己都不会放过,又怎么会放过我和她。” 陈金刚呆呆看着陆五说道:“来吧,来到我的怀抱里。让我们重新成为一个陆吾,让我们再拥有天下第一神将的力量。让我们踏平这个世界,骑着最美的骏马,跟着轩辕去那个美丽无比的彼岸,去那个理想国吧。” 陆五摇头道:“我-不-相-信-什-么-彼-岸。我只相信我爱她!” 白瑶,我的母亲,她哭了。可任谁都知道,这是欢喜的泪水。 陆五用手轻轻地握住了白瑶的手,慢慢地把她揉在了自己的怀里。 陆五对白瑶说:“我是陆吾的爱意,他是陆吾的恨意。他的不动山其实是一支枪,这枪叫做恨意枪。我的枪还未入大圣,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入了大圣,那我的枪就是爱意枪。” 白瑶道:“陆吾两枪,一爱一恨。” 陆吾点头道:“是的,爱恨两意,为吾而生。” 陈金刚大喝一声:“陆五,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用我最不想的方式了。你们会后悔、会遗憾的。” 白瑶走上前,捋了捋自己的湿发。她也笑了,她看着陈金刚笑了。 她说道:“我的剑圣师傅有四道剑意,他分别传给了四个徒弟。幼娘的剑叫做不执着,江左的剑叫做不后悔,山民的剑叫做不强求,而我的剑意恰恰叫做不遗憾。” 她静静地停了一会儿,两个男人也默默地等着她,没有打断她的思绪。 她又看向了陈金刚说道:“不执着是执着的,不后悔是后悔的,不强求是强求的,不遗憾、其实也是遗憾的。” 一座巫山,一把剑,烟雾朦胧来又去,细雨淅淅落复滴。 她遗憾?她不遗憾?她遗憾?她不遗憾?...... 巫山一段云,云青映空夜。 她一步踏入了大圣境,此剑叫做“问遗憾”。 她莞尔一笑,头向着天说道:“师傅,你可看到了。你有问东海,我有问遗憾。我要问你,我美不美?等我和肉山打完了架,你要认真地告诉我。你还要答应我,有一天结结实实地揍这个胖子一顿,让他再也不能那样对我笑。” 然后,她又转头对着陆五问:“我美吗?” 雨停了,天上的月亮探了一探洁白的脑袋,想要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就在月亮探头的时候,江风也从它躲藏的地方钻了出来。 风吹起,吹得白瑶的头发有点乱。 陆五慢慢地来到了她的身边,用手帮她拢了一拢发。 白瑶抬起了头,她闭上了眼。 这次没有任何的等待,因为一个炽热的吻毫不迟疑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舌尖轻盈的甘甜,让他们在月下醉了魂。 是长吻,是长长的吻。 陆五人如枪直,他用手捧着她的脸,说道: “在我幸福的彼岸,有一个最美的女子,她就是你。” “此生你在哪里,彼岸在哪里。”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用问什么遗憾不遗憾。” “美人需要英雄配,那就让我做你的英雄吧。” 他转过头对着陈金刚,他正色大吼道: “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我的枪满满都是对她的爱意。” “这支爱意枪,永远也不会再离开她!” 第十四章 没有遗憾的爱意 天有无定云,地有不动山。 云行出山易,云去山逐难。(改自相和歌辞,明月照高楼唐雍陶) 陈金刚惨笑道:“不错,你们可真是爱意浓浓。你要问遗憾?我想你当然没有遗憾了。” 他沉思了片刻,五官挤到了一起,又变成了一副无比忧愁的模样。 他的惨笑变成了苦笑道:“我也一样,我一定不能有什么遗憾。” 夜空里飘过了一片乌云,这是一片无定云。陈金刚拔身而起,他跃到云上,一脚踏下了这朵黑色的云。 一座黑色的不动山,它自天上来。 它的脚下是一朵黑色的云,黑山黑云满江风,山势岑(cen)如北海樽。 山云在顷刻之间,就重重地砸了下来。 山是冷的,云也是冷的。 可是地上有一支枪,一支滚烫的枪,一支玄铁枪。 爱意是滚烫的,爱意枪就是滚烫的。 枪,是一把好枪,陆五是一个好陆五。 枪疾突云起,风生归路长。 一枪向着天上去,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枪无愁爱意浓,枪下从此无离人。 枪的心里,又发出了那句心里话:“人生终有离别时,可离开的是人生,却不是我和你。” 陆五就是陆吾,好一个满是爱意的陆五! 枪头顶住了山底,挑住了这座不动山,山和枪悬在了半空中。 山对枪说:“你终于成就了爱意枪。” 枪对山说:“我也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山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会得到我要的力量。因为这一世的云梦泽给了我太多的恨。” 山哭了,是嚎啕大哭。他哭得很委屈,他哭得很凄惨。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美丽如画的云梦泽,人又在惨不忍睹的日子里。 山好像是躺在那张肮脏不堪的床榻上。 一个又一个魔鬼轮流在凌辱着他。 他觉得很痛,觉得撕裂,觉得在流血。 渐渐地,他麻木了,可他的伤口始终不能得到愈合。 他听到那个瘦猴一样的魔鬼对他说,烂的更好玩。 他只记得一句话:“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 他忍受着,他咬着牙在地狱里,度过漫长的每一天。 他的心如铁石,他的魂如钢精。他这生只会对一个人柔软,就是那个把抱他出云梦泽的人。那人叫李砥鸿,那人的传人叫李开心。 山的身上每出现一个魔鬼的样子,山势便重了千钧。 枪渐渐弯了,枪头上流出了血。 枪变成了一把血枪。 可枪的心却觉得很欢喜,因为他不是孤独的,爱意的心永远不会寂寞。 一把晶莹的剑就在他的身边。 这剑叫做巫山,剑意名曰“问遗憾”。 她就是他的神女。 神女向天飞,裙裾旋旋手迢迢,不趁音声自趁娇。 此时的神女,又是巫山又是剑。 巫山在对枪笑,笑得是那样的美。 今夜,枪对巫山说了很多话,说得都是心里的话。巫山听了很欢喜,她一下子就散去了所有的云雾,巫山从此是清爽的,巫水从此就是清澈的。 巫山剑终于懂得,问就是无问,无问时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动山又撩起了闽江,江如鞭牢牢地缠在枪和剑的身上。黑云也围绕在了他们的身周,云水苍茫,直让他们无法动弹。 头上万钧山,身周云水鞭,可是枪和剑,却是笑语盈盈两相宜。 枪的身上满是伤痕,血是止不住的流。巫山似是有点裂,又似变成了一把滴着红液的赤剑。 血可流,身可痛,却是不能再离别。 他们坚持着,他们苦苦地支撑着,他们希望看到曙光,希望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那座不动山,并不想让他们如意。 他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砸在了他们的身上。 直砸到惊天动地,直砸到神鬼惊骇。 巫山节节退,铁枪也弯了腰,漫天都是他们的血,可他们还是紧紧地站在了一起。 不动山怎么会放过他们,他又腾空而起,然后掉头直下。 他如流星带着彗尾,最后一次狠狠地砸向了他们。 陆五和白瑶显出了真身,他们举目向那座山望了过去,他们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燃起了自己的心中血。 玄铁枪、巫山剑,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没有遗憾的爱意。 他们向上疾疾飞,也如一粒彗星,直直地撞了上去。 碰撞、相撞、对撞。 百万钧、千万钧、万万钧。 灿烂、璀璨、夺目、耀眼。 一瞬间,光芒让人暂时失去了眼前的一切。 一瞬后,暗淡又让一切回复了平常。 可闽江的江滩上却是不平常,一支折断了的枪,一把崩碎了的巫山剑。 男人是凄惨的,他的四肢尽已折断,他的背脊几乎无法挺直。他满面是血,满身是伤。 他的手颤抖地摸索到了半截枪,然后用这半截枪顶住了自己的背。 他就这样看着江滩上的那个人,那个自己的另一半。 他的嘴角抽了一个笑,这是一个嘲笑。他坐着一动不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后是一个满布细纹的女子,是他的女人白瑶。 他的手已经扭曲的不像样子了,可突然他的手被握住了。 他转过头,看到她爬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他们俩轻轻地靠在一起,一起笑着,看着对面的那座肉山。 他们看着那座愁苦满面,浑身破碎的肉山。 肉山叫做陈金刚,他的前世叫力牧。 男人和女人,一个陆五,一个白瑶。 也许他们又叫陆吾和瑶姬。 陈金刚没有动,他好像很痛,痛得他咬紧了牙。 他问陆五说:“开心吗?快乐吗?喜欢吗?” 陆五笑着说:“当然,这种滋味你是不会明白的。不过我就要死了,你不会再停滞了,希望你也会快乐。” 陈金刚苦笑道:“我并不快乐。” 他转过头,看向了江对面的群山,看向了那一片迷茫的山色。 他又说道:“我本以为会很轻松,我会很轻易地战胜你们,很容易地杀了她,然后带走你。可我并没有做到,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强。” 陆五看着白瑶,对着这个不住咳血的女人道:“人生终有离别时,但望你我在一起。” 陈金刚说道:“是啊,人生终有离别时,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又变成了一座不动山,举起了磅礴的山掌。 他要一拍而下,他不想再和他们说话了。 他也不想再看到他们了。 既然他们要解脱,他们要在一起。 那么他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在一起,让他们一起去和人生说一声离别。 山掌停在了半空。 三个人突然看向了后面的结界处。 看向了走进这个结界的我。 第十五章 人在红日中 我睡得很熟,睡得也很香,最重要的是我做了一个很开心的梦。 我发现我长大了,满脸的虹霞,满眼的朝阳。我的右手持着一把大剑,而我的左手是一支长矛。 我踏上了祁连山,眼望着连绵的叠嶂,胸腔里早已满是激昂。 有两只大鹰低空盘旋而来,它们一红一白,戏谑地擦着我的头顶,向一阵风一样地掠过。 我哈哈大笑,白鹰是我的,它叫精卫,来自东海。 而红鹰来自黑水边上的玄冥,它叫帝江。 玄冥族的要问天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磊落、真诚的汉子。我们一起喝过酒,一起赛过马,也一起纵横过北方的草原,搏杀过北狄的恶狼族。 前天我正在鲁地,在东海的礁石上钓鱼。 因为我踏入了仙境,仙人不就应该有点仙气吗? 我让东夷的白俊把我钓鱼的样子画下来,可他却画了我睡着了,流口水的样子。 该死的白俊,我把他扔进了东海里。但是我留下了他的画。 要问天的雄鹰帝江,它匆匆地飞到了九黎,它开口对我说话,可声音是我的朋友要问天的。 他要我去祁连山南,去接一下他的兄弟和妹妹。 其他的,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跳了起来,一下就跳到了我的赤马上,带了一些九黎勇士,立刻踏上了去祁连山的路。 因为我知道,我的朋友,他正在需要我。 赤马行千里,双鹰振翅飞。 现在,我立马在祁连山的八峰雪山上,俯瞰着远处的一汪青海湖。我一点都不冷,我一路而来,只花了一天一夜。 帝江告诉我,他们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我吹响了雄浑的口哨,赤马双足如一线,便飞向了那一片碧绿的山湖。 青海湖边有很多跪下的人,她们大多数都是妇孺,我知道这些人是玄冥的希望。 这些女人和孩子举手向着天神,她们眼神坚毅,并无丝毫的畏惧。 她们大声地呼唤天神,希望他能够拯救她们的族人。 有一圈稀稀拉拉了的男人,站在了这些女人、孩子们的前面。 看得出,这些人都精疲力竭了。他们艰难地站着,咬牙举起手中的利器,格挡着敌人的戏弄和侮辱。 他们都要支持不住了,人都是摇摇晃晃的。 我看到两个人,一个是显眼的瘦高个,他的斧盾上下翻飞着,劈砍着四周的魔兵魔将。 此人坚韧不拔,力如要破天,我知道他叫刑天。 可我不想看他,因为我看到了她。 我一眼而去,眼睛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美?我又该怎么形容呢? 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下。 让我一边向着她飞驰过去,一边好好地想一想。 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光,这光让我瞬间失了神,让我的脑里变成了空白。 所以,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我是谁?我是战神黎贪,可此刻只有本能在驱动着我,我的脸在发着烧,我的人在发着烫。 我不知道我的矛是如何刺出去的,我也不知道我的大剑是怎么劈砍的。 我只知道向前,向前,向前。 我只知道我要去到她的身边。 我终于到了,马也停下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两个人痴痴地看着对方。 她的眼里闪着光,那里有很多的小星星。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哥哥要问天曾对她说过,如果有个骑着赤马的人向她跑来,一定不要放过他。 当然要问天带了一句,当他笑的时候,妹妹你可要注意点。因为他的笑有点坏,当然不是作恶的坏。 她是个听话的妹妹,可我觉得她是因为我这个人,眼里才会有了那么多的星星。 我的勇士们就如狂风扫乱叶一般,拂拭了我的周围,我和她的周围,还有那些女人和孩子们的周围。 我隐隐听到了欢呼,听到了很多人在那里高声地尖叫着,天神!天神! 可我的眼里只有她。 我向她伸出了手。 我笑着对她说:“到我的马上来吧,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天下。” 她一点都扭捏,直接说了一句:“你可不要骗我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我后来觉得,应该是因为我的笑。他的哥哥不是说过么,当我笑的时候,她要注意点。 她一跃而起,就抱在了我的腰间。 我很开心,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就如赤马的蹄声。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我在心里说,是的,就是这样的。 我问她:“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要离。” 可是我怎么会在想,她该叫白苏呢。 她问我:“你又是谁呢?” 我挺挺胸,响亮地答道:“我叫黎贪。” 可说完这句话,我的脑子里却突然浮起了三个字,方白衣。 我甩甩头,想把这三个字一下子甩掉,我的心里应该只有我身后的姑娘才对啊。 我们如一条飞线,便向着东方而去,向着山顶上的那轮朝阳而去。 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圆里,有着我和她。 我们就好像身在红日之中。 两个人下了马,站在了一起。 就这样,我们在阳光里站了很久很久。 一切都暗淡了下去,光芒也都收敛了起来。 所有的景象就如幕布一样缓缓地落下,我突然就醒了过来。 可我并不在那个小屋里,也不在那张床上。这是梦中梦吗?刚刚的梦到哪里去了,我又在哪里呢? 我不是该睡着么,不是该打着呼噜,磨着牙么?不是该在床上醒来么? 我看了看四周,想确定一下我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我站在了闽江的江滩上,手里面牵着白苏。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qu),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们的眼前是怎么样的情景啊,它让我们的脑子里又变成了一片的空白。 我们是还在梦里吗?为什么我们会到了这里呢? 白苏掐了掐我,我痛得大叫了一声。这个白苏,她为什么不掐自己,难道非得掐我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吗? 然后我就看到白苏甩掉了我的手,飞奔向了前面。 第十六章 离别的仅仅是人生 白苏飞奔而去,大喊大叫地跑去了。 可我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两张凄惨的脸。 陆五和我的母亲,他们坐在滩涂上,他们手牵着手,回头望着我和她。 我迈步了,可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我听到了白苏的哭泣和尖叫,我也看到了那座破碎的肉山,他也在诧异地看着我。 我来到了陆五和母亲的中间,我不由自主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了?” 陆五回了一句:“不要怕,没什么的。” 而我的母亲摸着白苏的头,哄着她,轻轻地捏住了白苏在她伤口上悬着的小手。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也没有哭出来,此刻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因为当时的我,根本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肉山古怪地看着我,他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走进来的?” 是啊,两个小孩怎么能走进一个圣者布置的结界里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因为我是黎贪的传人,因为我有一片星海,星海里屹立着一座须弥山,在须弥山顶有一颗破贼在闪闪发光。 我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了,我的心开始剧痛起来,我的魂开始悲伤起来。我的眼里都是泪,我在哭,而且我哭的声音很大。 我搂住了他们的脖子,把头埋在了他们的中间。 我和白苏都哭到了喘不过气,因为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凄惨不堪的人。 两个凄惨不堪的亲人。 后来,我觉得要是梦,就好了。 我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你们不要吓我,我以后再也不为难陆五了。” 我记得陆五很开心,他的眼睛亮了一亮,然后又暗淡了下去。 肉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他很认真地说道:“你们怎么可能跑进来,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他的双手凌空一抓,便似有无形的手扼住了我和白苏的脖子。 我们被这双看不见的手,举到了半空中,连口气都呼吸不了了。 我和白苏,憋紫了脸。我们呆呆地看着这个人,恨恨地看着这个人。如果我们的眼神是一把刀,那他应该已经变成了三千丝。 我们脚下的人动了。那支被折断的玄铁枪,那座满是细纹的巫山,他们手牵手,带着满身的光辉,飞向了那座破碎的不动山。 他们飞得是那样的艰难,飞得是那样的无助。他们飞得很慢,他们身上的光芒却越来越璀璨。 一声平地雷,炸得这个世界都抖了两抖。 一道爱意光,竟然这山水都闭上了眼。 一瞬而过,一片白色来了又去了。 看不见的手消失了,我和白苏也掉到了软软的滩涂上。 我看了过去,在江中的一块碣石上,站着一个胖子;而在另一块碣石上,则躺着陆五和我的母亲。 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陆五的胸口是一个大洞,而她的身上全都裂开了。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笑着,不动,也不说话。 肉山浑身插满了铁刺和碎岩。 他就像是一只满是豪猪,一只悲惨的豪猪。 他摇了摇头,对着两个不再动弹的人说道:“你们安心地去吧。不要再有什么牵挂,我会很快送他们来陪你的。” 他好像听到了一句话:“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他说了两个字:“不能!” 这一句话,来自他的心里。来自不动山上的一支枪意,它叫爱意。 他不再看碣石上的人了,他觉得心烦意乱。他踏在狂浪上。狂浪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向着我和白苏走了过来,他举起了手,他想一掌就要把我们排成了碎屑。 我想也没想,就站在了白苏的身前。 我感觉到了那只手掌带来的磅礴气息。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从我的身体里,钻出来了一片薄薄的星海,在里面有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上有一粒光点。 这海,这石,这光点,毫不畏惧地就向着那股气息而去。 我突然发现,这海、石、光点就是我自己。 是的,我在飞,我在冲,我如利箭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时光走得很慢,我听到有人在大喊道:“黎贪、灵、破贼!” 是对面那个肉山在喊,他好像很惊骇,脸上的五官都送开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是极肥的陆五。 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想,我只知道向前、向前、向前。 可我停下了,因为有一只收抓住了我的后颈。 我看了过去,就看到肉山就在我眼前。他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他的脚悬在了半空中,就像是待宰的大肥鸭。 可那只手是枯瘦的,就像是一根遒劲的老树根。 我抬头看了看,这是有着一个瘦高身架的老人。他光着头,一手拎着我,一手掐着他。 我看到了他松针一样的白色虬髯,我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吼道:“我法名不戒,本名杨行天,我又叫刑天。” 我听得七荤八素的,搞不懂这个人哪来的这么多名字。 我一个都不想听,我看着碣石上的两个人,就挣扎着想要跳入江中游过去。 可我一动都不能动,我被一只手拎在了空中。我听到肉山在不住地喘气,而老人的手中发出了噼啪的声音。 肉山开始翻白眼了,他的浑身都在收缩起来,他好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而白苏跑到了江边,她在大喊着妈妈。她的泪不停,喊声也不断,她的嗓子都喊破了。 风是冷的,天是冷的,突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难道是天也在为他们哭泣吗? 碣石的人好像被白苏叫醒了,我只见两个光影站了起来。 一个是神武的男子,一个是美丽的女人。 男子是健美的,女人是温柔的。 他们的身上闪着星光,一步便走到了我的面前。 白苏在两个光影里穿梭,她又笑了。她在撩动着,在触摸着,可她什么都抓不到。 泪水和笑颜,让人心里酸酸的。 男子的光影对着老人说:“刑天,放过他吧,他其实很可怜的。” 老人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女人对他说:“刑天,放过他。他确实很可怜。而且陆吾在他的心里留了一道枪意,叫做爱意。” 男人是陆五,女人是我们的母亲白瑶。 我当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了光影?难道是我的眼睛花了吗?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叫,我的脑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痛苦地说道:“瑶姬,我在潭州喝醉了,晚来了一步。” 陆五回答说:“如果你不去和朱悦喝酒,他又怎么敢来这里呢。” 老人捏紧了手,就像捏着一条死鱼,而肉山张开了口,口气没有了一丝气。 我的母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温柔地说道:“刑天,听话!” 良久没有声音,良久都是沉默,最后我听到了一声呐喊。我看到了那条死鱼,那个泄了气的皮球,他飞起如矢。他飞到了高空里,又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坠坠地落入了对岸的群山里。 我看着陆五和我的母亲,看着他们身上的光晕。 我看花了眼,我觉得我做个梦,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我不想记得这个时刻,我在心里说,我在梦里,这一切其实都不存在的。 可我的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终于,在白苏的哭喊声里,光影变成了无数的星点。 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笑着,被风吹散了。 我只看到有两颗星,一颗飞入了我的脑海里,另一颗飞入了白苏的心里。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的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是黑,这不是梦。 这就是我,方白衣。 第一次真正地面对了我的人生。 第一次真正地面对了我的离别。 ...... 人生终有离别时,我后来才明白。我离别的只是他们的人生,其实并不是离别了他和她。 (卷二终) 第十七章红霞似绮河如带 无问铁枪何处去,巫山烟雨白云歌。 江风不尽离人绪,对影扁舟月色多。(原创我是方白衣) 山颓唐,山无奈,夜长只有故人愁。 人悲伤,人凄楚,滚滚闽江难诉说。 不动山,陈金刚,他的颜色不好看。 陈金刚离去了吗?不,他并没有走。 这只皮球又充起了气,不动山上有许多深刻的山痕,可他仍然能够站着。 此刻他正站在对岸的群山山顶,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九莲山,看看山下的那条大江。 他望望苍翠,瞅瞅雀鸟,闲庭信步一般,好像一点心事都没有。 可他的心里却有一点点的动,一点点的痛。 也就是一点点,这一点点有个名字,叫做爱意。 他知道,只要他一踏上对岸,那个天下第一就会下山来杀掉他。老秃驴的气机已经牢牢地锁住了闽江的那一边,只要稍有点气息,就会遇到猛烈的反应。 陈金刚笑了,他想起了一个约定中的约定。那就是在传人入道前,护道人不能去介入他的生生死死?这句话纯属放屁,那个假和尚、老秃驴才不管这些呢。刑天连天都敢刑,还会怕什么天罚吗? 刑天啊刑天,是一个用胸点当眼,用肚脐当嘴,用自己的头颅当兵器的狠人。 这几千年,要不是他的耍赖,这场约定早就有了结果。 可这个货还满是道理,比如他会说是为谁出手报仇,又会说是对方先动手的。 想到这里,肉山不禁是苦笑加摇头。 那为什么,他还待在这里呢?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已经来了。 夕阳是红色的,又到了红霞似绮河如带的时候。 而在一片红色之中,远处好像有一粒芝麻飞速地向这里掠了过来。 这是一个蒙着面、包着头的人。 一刹那,这人已经站在了山谷里。 山顶的陈金刚纵身一跃,狠狠地砸下了自己的身体。 他站在了这个人的面前。 这人一见陈金刚,立即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属下破军,见过星主大人。” 七星以北斗为号,贪狼被称为星主,而陈金刚就是这个星主,其他人则被称为星君。 七星在七地,贪狼在晋国、破军在梁国、武曲在越国、禄存在楚国、巨门在戎狄、廉贞在博巴,文曲在青丘。 这个人就是在梁国的破军,他统率着七星在梁国的谍网。 陈金刚笑道:“不好意思,在你的地盘上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破军站起身,低头道:“哥哥必然有哥哥的意思。不知道哥哥此来可有什么安排?” 陈金刚背起了手,继续笑着说道:“我是来要回我的东西的。” 破军说道:“哥哥可要回了?” 陈金刚道:“要回了,要得很凶险,要得很遗憾。估计只能一路慢慢地回去了,不过倒是有了奇遇。林泉寺里的方白衣,是黎贪的传人。” 破军大惊,双目出现了厉色道:“方白衣?难道他得到了黎祖灵?哥哥确认吗?” 陈金刚道:“确认,我见到了星海,见到了五色山,还多了一颗破贼星。” 破军点头说道:“他的法名是觉白衣,现在是罗汉堂的弟子。” 陈金刚冷冷道:“你要小心从事,一定要帮助帝君得到黎贪灵。双灵合一,帝君必将成神,我们就能踏上彼岸。” 陈金刚又用胖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那条差点被捏碎的脖子。他浑身骨断经折之处都已在慢慢地愈合,他能忍住痛,因为没有什么会比云梦泽更痛。 他闭上眼,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脸上的肉也随之颤抖了一会儿。 他又张开眼睛,紧紧盯着破军道:“告诉帝君,入道和入宗,灵会出现两次。他一定要进入方白衣的幻景,让灵重新选择他做自己的主人。” 破军拜倒在地:“弟必当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要协助帝君达成这个使命。” 山风有点冷,夕阳之下的山谷也被吹凉了。 红色的天空,让人觉得有点孤寂和空幽。 什么是幸福的彼岸?听说那里盛开着五色的花朵,听说在那里可以建设一个理想国;听说那里没有杀戮,也不用担心饥饿和贫穷;听说那里人人平等,没有压迫和奴役。 陈金刚望向了闽江对岸,他的心神摇曳,他的胸腔里满是激情。 彼岸是那样的美好,可是踏上彼岸的路,却是一条白骨路。 陈金刚想起了梦里的那个人,他叫姬轩辕。在熊熊的篝火边,他气宇轩昂地对大家说着彼岸的美好,说着如何做一个真的猛士。而他陈金刚则是梦里的力牧,姬轩辕最有力的臂膀。他一边啃着大羊腿,一边用灿烂、舒展的眼眉开心地望着轩辕,把轩辕的话牢牢地放在心里。 那个时刻,他觉得陆吾很可怜。 轩辕神采奕奕,眼里满是让人信服的春风,所有人都崇敬和信赖他。 人们高举着双臂,口里吼叫着:轩辕万岁,天神轩辕! 轩辕说要到幸福的彼岸,大家就要有信仰,绝不能害怕死亡,绝不能逃避牺牲。他说,信仰就是吾为亿亿人,亿亿人为亿亿人。 力牧明白,他的信仰就是姬轩辕,没有什么别的人。 很多人为了信仰,前赴后继地倒下。他们觉得很光荣,能够倒在轩辕手指向的魔鬼身前,就是一个真正的猛士。 所有的华夏人,都会不假思索、都会毫不犹豫本想轩辕手指的方向。所有的华夏人都会为了轩辕而死战。 轩辕说,黎贪为何会从善良人变成了魔鬼?就是因为黎贪失去了信仰,而华夏必须用刀和生命战胜这个魔鬼,还有魔鬼身后的九黎族。 最后,华夏在黄河九曲扭转了败局,又在涿鹿山下击溃了九黎人。 那些失败的魔鬼,一路挣扎着向南,留下了无数的白骨。 魔鬼是生生不息的,他们竟然一代代地抗争,想要推翻轩辕的统治。 就这样,他们和魔鬼们一直争斗到了现在。 陈金刚和破军都失了神,两个人都心情激荡,都想起了梦里的那些往事。 夕阳就要落山了,它在挣扎,它觉得白昼是那么短。 所以它在青山绿水间,画出了一抹红红的暮色 陈金刚醒了过来,他说道:“梁国的那个太子怎么样?” 破军笑道:“还是一样的软绵绵,一样的优柔寡断。哥哥不用担心他。” 陈金刚点点头道:“有那只饿虎在身边,苍梧城主就还是那个苍梧城主。当年要不是他的优柔,我们怎么可能在涿鹿山下打败黎贪,打败那些九黎人。” 破军粗哑地笑道:“今世,他也还会是那个苍梧城主的。” 第一章 不戒院的首座叫白苏 春风依旧,它吹雨绕绿枝,它乍暖还凉,轻轻拂面去。 两岸青山相对映,碧水茫茫濛濛,白帆星星点点。它们从日里来,又向着日里去。 雨颦眉黛,炊烟低语愿留云,正是闽江三月时。 这春风来了去,去了来,三个年华又随着江水东逝去。 时光催人,只在心中留下了细细的痕。 而平静的春天里,遮不住的是多少的相思多少的愁。 此时已是南梁永安十四年春。 九莲山还是九莲山,林泉寺还是林泉寺。 后山苍松古柏的环绕之中,有几百座墓塔隐隐而现。这里叫做塔林,供奉着佛宗的历代高僧。墓塔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有的八角、有的六角形、有的正方形、有的圆形等等。它们的式样又有楼阁、有密檐、有幢式塔、有碑式等等。 在高僧圆寂以后,佛宗就把他们的骨灰或尸骨放入地宫,然后上面造塔以示功德。塔的高低、大小和层数的多少,自然反映了主人身前的修行。 朝阳温暖了塔顶的小树、长草,让它们忍不住地欢欣颤抖。浑然一体的松柏和古塔在默默地看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而金砖、赭草和青苔斑驳好像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这就是生前远离喧嚣红尘,死后与青山古乔为伴的塔林。 塔林的下面就是围着九莲山山腰一圈的黄色腰带,林泉寺的院墙。 再往院墙远处的下方看,有一片偌大的庄院一直绵延到了山脚。 院墙里的塔林和院墙下方的庄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边是静寂肃穆,一边是生气袅袅,更不要说这个庄院只有三年的历史了。 为什么是三年?因为这个庄院是为了一个女子,一个僧人所造。 僧人法名不戒,女子就是我,我叫做白苏。 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闽江边,那个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吗? 记得陆五和我的母亲白瑶吗? 记得那个叫做陈金刚的大圣吗? 记得那个扼住他喉咙的不戒吗? 记得那个昏过去的方白衣吗? 我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 三年前,不戒把母亲和陆五埋在了一棵大树下。 白衣的师傅智勇也下了山,他抱起了自己的徒弟,带着醒来的开心、沈荼和余雷,回去了林泉寺。 而我,哭哭啼啼的白苏,我被不戒牵着手,一步一步地上了山。 就在那一天,林泉寺决定在后山的山腰下,造了这一片庄院。 这庄院是为了我造的。 为什么呢? 因为不戒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进了林泉寺。 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便从林泉寺的前山,绕向了后山的塔林。 当时,有六个大和尚跪在了塔林的入口处。 是哪六个?方丈灵明、监寺院的首座灵空、副寺灵性、菩提院的首座灵法,罗汉堂的首座灵相,还有戒律院首座灵果。 他们为什么要跪着?因为他们的师叔不戒,要带我这个小姑娘进入塔林里,走进他的不戒院。 不戒说,以后我就住在不戒院里了。 这六个光头齐齐跪在那里。他们眼含热泪,口吐佛号,乞求着师叔,千万不要让一个女子住在寺里。 灵明方丈哭得很伤心,言语里还有点哽咽,让我心里酸酸的。 那个长得像老虎的灵果,他好像说了什么话,被不戒一脚就踢到了九莲山下。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梁国名臣王琼奇。 林泉寺是永远不会忘了此情此景的。小径上跪着六个高僧,他们吐出的是佛号。而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老僧人,他的口里却吐出了无数的芬芳。 不戒的火气很大,他一边在六个秃头上敲着手指,一边说要让他们快点醒悟。 好说歹说之下,不戒反而说他们犯了贪嗔痴,女子不能住在寺里,是根本没有道理的规矩。 我觉得他好霸道,可我很喜欢他。因为是他扼住了那个人的喉咙,他就像一个天神,有着无比力量的天神。 痛哭流涕的僧,怒骂吼叫的僧,把塔林是搞得一团糟。 乌鸦也不满地在天上拉了屎,还正好落在了那几个光头上。 要不是我还在失去母亲的伤心、痛苦和绝望里。我一定会叫哥哥、开心他们好好看看那有着一块块白色的光头。 灵明方丈后来曾说,就在他完全绝望的那一刻,突然有一个美妙空灵、慈悲安宁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仿佛就如一滴清凉水,一下子把这里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带走了。 这个声音,就是我的声音。我叫白苏,我的声音很好听。 我冷冷地说道:“我很难过,我不希望别人也难过,所以我才不要住在什么不戒院呢。” 我看到的是感激的眼神,有六双眼睛就这样的看着我。 在他们的心里,此刻的小白苏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大善大德的女菩萨。 不过纠正一下,当时我的面前只有五双眼睛。还有一双眼睛在山下,是那个被一脚踢飞的王琼奇的。 不戒低头,他沉吟半晌。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那就不住在不戒院了,可你们要有个办法让她离我近点啊。” 五个高僧立即点头,马上就钻在了一起,开始商量起来如何让我们住得近一点了。 那个五大三粗,有着双金刚怒目目,有着两条天王横眉的灵相,他轻声地问不戒:“师叔,她是谁啊?” 不戒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把魁梧的灵相看得低下了头。 不戒轻吐了两个字:“妹妹。” 呸,我才不要做他的妹妹,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和尚了,九十多岁了还在占我这个小姑娘的便宜。 那几个高僧都惊呆了,都在想天上怎么掉下了一个白妹妹。 对了,不戒是他们的师叔,那我算是他们的师姑了吧。 我一下甩掉了不戒的手。他蹲了下来,讨好地看着我,又轻轻地拉起了我的手。 他说:“那就不是妹妹,不过从此以后,你就是不戒院的首座了。” 高僧们又惊呆,可是没有人敢出声反对。 因为只要我不住在寺里,自然师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在后山寺墙的下面,建起了这一片的庄院。这个庄院里不仅住着我,还住着很多山下搬来的人家,倒也算是附属于林泉寺的一个小世界。 塔林是禁地,没有方丈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因为那里是庄严肃穆的地方,是前代大德高僧的安息之地。 可是有了方丈的允许,都不一定能进去。 因为那里住着一个人,他法号不戒,俗名杨行天。他是佛宗里,辈分最高的大师,又是一个脾气最不好的大师。 他就住在塔林里,他的院子叫做不戒院。 不戒院、不戒院,色戒还是要戒的。据说空字辈的高僧们,对不戒唯一的期望就是这个戒律。不戒满足了他们的这个期望,据说不戒的师父空唯,那一代的方丈空因,他们听到了承诺,眼里都是热泪盈眶,心里也是无比的欣慰。 时光虽然不能治愈心里的创口,但会把它慢慢地抚平。让人渐渐能够容易接受,渐渐能够坦然面对,渐渐学会想念而不是悲伤。 对了,不戒破了后山的寺墙,在那里安了一扇门,方便我随时进去不戒院。 我不懂什么佛法,可是不戒说,我的声音就是他的佛音。 他说,他等这个声音,好像等了有几千年。 我呸呸呸,老色鬼,老得不能再老的老色鬼。 可是我呸完后,却总觉得他很亲切。他就像是我梦里的那个要刑天,要离的哥哥就叫刑天。 我常常去看看他,给他带菜带饭,我还给他补衣服等等。 他教我修行,还亲自用神通帮我灌溉气海。我一日千里,超过了开心,超过了白衣,一年我就入界了,两年我就到了入道的门口了。 我的气海里是一片静水,在静水里面有一座城。这座城很美丽,我想里面住着我的父母,住着我和方白衣。 方白衣是方长空的儿子,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来。 他嘴上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开始格物,开始看心学了。 他说,有一天,他会杀上长京城,杀掉那座肉山。 他还看着我说,他一定不会让我被欺负的。 不知道为什么,不戒说我和白衣不是亲兄妹。他说我这一世的父母都是儒宗弟子,都死在了青丘山。他说白瑶把我带下了山,可是她也不知道我父母的名字,所以我就叫白苏了。 我知道他没说假话,可我不喜欢听这些话。 可我只有一个母亲,她的名字就叫白瑶。我还有个父亲,他叫陆五,因为我的母亲喜欢他。 我每天都去江岸边的大树下,和他们说说话。虽然那只是一座圆圆的坟丘,可我知道他们会听到的。。 白衣也永远是我的哥哥。 对了,我告诉了白衣这件事。他立刻就到了后山的门前,破口大骂了半天。我知道他很伤心,我也知道他的心上有一条深深的伤痕。破天荒的,那扇门后没有任何声音,那个邋遢的老头子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就这样过了三年。 后山的门只有我一个人能走,自从开了这个门,整个后山都成为了禁地。 这就是在九莲山上的,那座白苏庄的来历。 第二章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神州的修行界最近流传着一句话:“西楚荆山火烧云,北晋太乙有飞仙,一剑青女下山去,林泉寺里三小僧。” 这句话提到的这几位便是修行界的希望,而他们都不超过十六岁。 胡天圣女名叫祝红妭,是祝荆山的女儿。据说她出生的时候,荆山上的圣火爆燃了三天三夜。圣火如柱直冲天,红云十里日月迁。 祝荆山为女儿起名红妭,说是为了纪念火神祝融的妹妹女妭。 道宗宗主莫长生的弟子名叫郑飞仙,是荥阳郑氏的骄傲。据说他六岁上太乙、七岁入界、十岁入道。而今年方十四,隐隐然已经摸到了入宗的门口。 青女是剑宗天下第一剑仙白江左的弟子。他的名字里虽然有个女字,可他却是个男子。 听说剑宗宗主白山民为了他,亲自去了极寒之地,把他带回了剑山。而让白山民跑这一趟的人,是剑谷里的白江左。 至于林泉寺的三小僧,那自然就是法号觉开心的李开心,法号觉白衣的方白衣,还有那个觉巨了。 三小僧中的一个,此时就站在了竹林里,呆呆地在想着心事。 他叫李开心,他来了六年多了。 这些年里,他长高了不少,眉目也出落得俊雅清秀,眼睛里的春风也是越来越浓,越来越和煦。 少年不识愁滋味,这个小和尚因何发呆呢? 原来他看到了一句诗,让他的心绪一直无法安宁下来。 今日的早课的功课便是讨论人生,有人怨言“愁恨何能免”,有人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李煜)(李白) 可他想的却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他始终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如浮萍般的行人。 忽然,有一只手掌轻轻地拍了他两下。开心并没有动,他早就感觉到了这个人。 这人是戒律院的执事智持法师,他的俗名叫刘飞练。 飞练是南梁的羽林中郎将,据说他是陪梁国太子出家的。 刘飞练长得很难看,一个豺头,身形却像一头鹿。 据说自从他做了戒律院的执事,寺里就太平了许多。光是那对凶光闪闪的眼睛,便让和尚们的心里是悸动不止。 至于那个虎头的王琼奇,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开心不回头,他嘴里说道:“不知飞练公,今日约我何事? 刘飞练轻轻说道:“我带来了星主的几句话。” 开心转过了身,他有一张春风脸。 他微笑地看着刘飞练,问道:“哦,星主有什么嘱咐?” 刘飞练亦笑着说道:“星主希望殿下抓住入道、入宗的这两次时机,一定要得到黎祖灵。我们都希望殿下能成神,能带着我们去到幸福的彼岸。” 开心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淡淡的阴影,可又马上消失不见了。 他回道:“我知道了,我定会尽力而为,不让星主失望。” 飞练又到了李元宣的身边,他轻轻说道:“星主让我转告殿下,您的母亲很好。那个人已经不再为难她了。” 开心望着他,点头道:“请告诉星主,我很感谢他。飞练公,我何时能见到青龙?” 刘飞练的豺头摇了摇,他哑声道:“入宗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了。殿下,要是入道时得到他的灵,就不用见青龙了。要是入道时,没有成功得到那个灵,那就要去见一见他。因为入宗时,那个大圣护道人可以出手,只有青龙才能保护你。” 开心明白,他知道后山有个不戒。他也很惋惜白瑶和陆五的死,不过只是惋惜而已。他清楚白苏和那个庄院的事情,他也常常去那里看那个女孩。 两个人拱手作别,开心继续看他的竹子,继续想他的心事。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长着虎头的王琼奇。 王琼奇就是灵果,他现在是戒律院的首座。王琼奇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王奔海,官至武将之首太尉(大司马),他死在了五十年前的北伐军中。 王琼奇深得先帝杨坚的喜欢,他曾随着梁太子杨衍出家为僧。十八岁时又和太子一起还了俗,回到了永定做了羽林校尉。 三十年前,晋国大军侵入梁国,一直打到了潭州府的城下(长沙)。梁太子杨衍亲领赤甲军北上抵御晋人。 王琼奇一战成名,他两次救了太子,也就是当今的梁帝。而在决战之中,他更是猛如下山虎,为打败劲敌立下了首功。当时的梁太子亲口评说:“虽失敌首,但得琼奇。” 就这样,他一路做到了左中郎将。又做了九卿中的光禄卿,然后又做了九卿中负责守卫的卫尉,和负责司法的廷尉。 三年前,他又带着刘飞练上了山。他当时已经是巴陵侯了,他是去陪自己的弟子,现在的梁太子杨巨一起出家的。 开心想到了王琼奇,可王琼奇却想着其他,想着他眼前的这个人。 他在戒律院的僧房里,正对着一个人说着话。 王琼奇是一身的凛然气,仿佛他还在做着朝堂上的廷尉。 他说道:“觉巨啊,这些天可好啊。” 觉巨是温润如玉的,他没有多少的烟火气。 他恭敬而又儒雅地回道:“师祖,我一切都安好。大家都很照顾我。” 王琼奇的眼光一闪,他摇摇头,轻轻说道:“林泉寺乃是一个小世界,戒律院就是司法之处。国不可无法,寺不可无律。如何订法,如何执律,便是治国理政的一个关窍之处。你要经常来戒律院看看,知道吗?” 觉巨低着头,他沉声道:“觉巨明白,谢谢师祖的苦心。” 王琼奇也点点头,又问道:“如果你治世,你心中会有哪一句话?” 一句话,问治世? 觉巨沉吟了一会儿,回道:“高居俯视,听政万方,寂然不动,感能无碍,言不虚发,一切自成。王欲理人,先自理身。” 这一句话来自《四十华严》,意思和内圣外王有点类似。 王琼奇笑了,他笑得时候就像是一只饿虎。 他摇头道:“太子殿下,你的佛法可真正是学得太好了。” 觉巨感到有点不解,他问道:“师祖为何发笑?” 琼奇虎目一凝,说道:“太子殿下须知,如无霹雳手段,怎怀菩萨心肠?” 觉巨本就是个剔透的人,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上位者,需得有霹雳手段,否则也只是空怀菩萨心肠罢了。 觉巨轻轻回道:“师祖的意思,觉巨明白。” 琼奇背过手,走了几步。 他转身冷冷看向觉巨道:“志不坚者智不达,道理是要知道怎么用的。” 觉巨回道:“觉巨也知道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优柔。” 琼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在想,觉巨此人很是聪明,如只是普通僧人,日后必是一代高僧,可偏偏他是梁国未来的继承人,行事如此优柔寡断,便是国之不幸。天天钻在佛经里又有什么用?知而行不到,算什么知行合一,要那么多知干什么呢。 他还是忍住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很失望。 琼奇继续说道:“再过几年,你还了俗就又是梁国的太子了。你的心肠必须是坚硬的,你的心志必须如铁石一般。多想想王道吧,不要再把时间放在谈经论道上了,你要记住你是梁国的太子。” 觉巨躬身:“弟子受教了,自会好好思量师祖的话。” 琼奇摆了摆手道:“方丈师兄要你过去,说要听听你的佛学领悟。你快去吧,不要让他等久了。” 梁国的太子?觉巨果然是不简单。原来他就是那个出家的太子杨巨了。 他一边仔细咀嚼着王琼奇的话,一边出了戒律院走向了方丈院。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方丈室的门口,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了里面的轻声召唤,便推门走了进去。 方丈室里是淡香幽幽,素雅高洁的。禅室里一个老僧正站在那里看着墙上的一幅画,这画叫做《啰怙罗尊者》。 他正是灵明方丈,那个年轻时的风流雅僧、翩翩佛公子。他脸上虽然皱纹多多,可有着一双修长有神的眼睛。他鼻如悬胆,嘴巴也是秀美的,配着颌下的长须,一身的风雅色。 灵明转过身来,上前一步道:“觉巨,今日唤你来,其实是有事要跟你说。” 觉巨乖乖躬身回道:“请方丈宣示。” 灵明:“第一件事,乃寺中事。后山不戒院的那位师叔要你过去,你一定要小心啊。” 觉巨:“师叔祖,此人不是梁国大圣么?听说他是天下第一人。” 灵明点点头,说道:“师叔脾气暴躁,你凡事要小心。不过你乃梁国太子,他是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一切戒急用忍,相信他也是好意。” 觉巨双手合十,严肃地道:“是,弟子定当侍奉好大圣。” 等他说完,灵明大师突然上前行了一个大礼。 灵明道:“太子殿下,老衲灵明拜见殿下。” 觉巨点点头,一手虚扶:“方丈不用行礼,请您说下一桩事吧。” 灵明双目炯炯地望着觉巨说道:“方白衣乃是青丘山方长空之后,他得到了黎祖灵。” 觉巨吃了一惊,低头半晌无语道:“方丈可是怎么知道的?” 灵明方丈摇了摇头:“是陛下传信给我的,我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知道的。陛下有旨,托我宣给太子殿下。请太子杨巨接旨。” 觉巨、也就是太子杨巨潇洒地拜倒在地,轻声说道:“请方丈宣旨。” 灵明苦笑了一声,宣道:“陛下口谕:太子务必在方白衣入宗前夺回黎祖之灵。此事关系梁国气运,一定要竭尽全力。” 杨巨犹豫道:“这个。” 灵明抬了抬眉头道:“殿下不接旨吗?” 杨巨以头叩地道:“臣杨巨接旨,定当竭尽全力得到黎祖之灵。” 灵明又苦笑了一下,问道:“好,殿下可还有什么疑惑吗?” 杨巨当然有疑惑,他一直把这些疑惑锁在自己的心里。 杨巨:“疑惑有三” 灵明:“请讲。” “一、我久久不明白,为何黎祖之灵会在他的身上?” “二、既然黎祖之灵在他的身上,说明黎祖选的是他,为何又要去夺?” ”三、为何要在他破境时去夺呢? 灵明听完,回道:”殿下,第一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自我梁国开国以来,黎祖之灵代代相传于皇族血脉,我并不知道为何此次会是这样的。” “殿下,陛下早料到你会问这个问题。他信里说这关系到梁国的国运,关系到很多人。听说晋帝已得轩辕之灵毕方鸟。祖灵要是在外人手里,谁都不知道这个外人会不会为梁国出手呢?更何况这个人是儒宗方长空的血脉。” “殿下,第三个问题陛下也猜到了。他在信里说:传说修行人在入道、入宗两次破境时,会出现与自我势均力敌的心魔。所以在这两次破境时,灵会飞到传人的体外,静等传人选择好以后要走的道路。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可能夺取灵。其他的时候灵都是无法被抓住。” 杨巨不解道:“这只是一个传说啊?” 灵明双目炯炯道:“殿下,陛下请你试一下。” 杨巨又问道:“那要是不行呢?” 灵明摇头道:”不行的话,陛下让太子殿下选择,杀不杀方白衣,让不让灵再选过。” 杨巨眼里不忍,说道:“方丈,为什么要这样?” 灵明深深地看着杨巨说道:“陛下说这是为了梁国,也是为了殿下你。太子殿下,老衲只希望你能够选择你觉得对的。” 第三章 人味不似薄如纱 方白衣长大了。 他不如李元宣的深沉,不如觉巨的出尘,也没有沈荼和余雷的憨痴。 可我知道,他还是我那个善良的白衣哥哥。 他的眼眉里仍隐约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气,只是少了很多顽皮的模样,仿佛闽江边的那次离别一下子让他长大了。 他还是有点懒懒的样子,笑起来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坏坏的。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眉毛像弯霞,他的腰背也如陆五的枪一样的直。 那一夜在闽江边,他看到了那座不动山,看到了铁枪被折弯,看到了巫山被粉碎。 他想抓住那一片星尘、想抓住陆五;他想抓住那股淡淡的云雾、想抓住白瑶。可他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离开。 他不知道,为什么陆五和白瑶会在那一刻感到满足和快乐。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伤心、痛苦和绝望,他们两个人能明白吗? 所以方白衣变得沉默了,他不再是那个活泼开朗、笑语烂漫方白衣了。 他恨,一夜之间他就失去了那么多。他常常在深夜里偷溜出去,坐在我的房顶上呆呆地望着月。 对了,自从我告诉他,我们不是亲兄妹,他是方长空的儿子后,他还一直在了解方长空这个人,还有白幼娘的故事。 可他嘴上从来不承认,自己和方长空的关系。 觉巨帮他找来了很多方长空的生平、画像等等,觉巨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方白衣看完那些生平之后,他告诉我,他不想做方长空这样的人。 他对我说:“白苏,我永远不会扔下你的。”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甜,就像那杯蜜茶一样的甜。 不过他如饥似渴地看起了儒宗的心学,还和佛宗的经典进行了对照。 他觉得方长空是方长空,而自己这样苦读只是想学点东西。因为他想要突破,他想要拥有力量,因为他的仇人是一座不动山,是一个名叫陈金刚的大圣。 他听智勇师傅说过,修行的基础在于勤奋,修行的关键在于认知和觉悟,修行的成功在于行动。 还记得沈荼和余雷吗?那两个慵懒的小胖子,就因为一幅幻景,瞬间变得发疯般的勤勉。 李开心的勤奋是持之以恒的,他说这是为了早日见到在故乡孤独等待的母亲。 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想早日见到那个乘风而去的李砥鸿。 我也很勤奋,一想到陆五和母亲,我就用手中的剑,狠狠刺向那棵叫做陈金刚的绿竹。 我现在是最棒的,这全是因为不戒,他让我的修行扶摇直上,我也已经入道了。 方白衣近来还一直念着一首诗: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四句教 这四句话牢牢地印在方白衣的脑海里,这是王伯安的辞世诗,他的父亲方长空也是念着这首诗,在太华山慨然赴死的。 方白衣、开心、觉巨之间突然有了一层纱。可这纱到底是什么?方白衣不知道,他也并没有感觉到。 十四岁的年纪,对于我这样的女孩来说,是花季。 十四岁的年纪,对于他们这样的少年来说,是一棵小树初长成。 十四岁,有两个字总是错不了的,叫做青春。 人们都说少年无忧,青春风流。可这也许只是美好的希望而已。 开心又变成了什么样呢? 任谁看了他,都会竖指说:人中龙凤。 他面如冠玉眉如剑,俊雅之中有着温暖的颜色;十四岁的他,身形是瘦瘦高高的,一身最普通不过的僧袍,也掩不住他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浑身都有一股如春风般的和煦,和小时候一样,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让人觉得温暖和亲近。 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他入了界后的晶莹气海里,在很深很深的深处,藏着一片混沌,里面有一朵很小的五色花。 方白衣说,常常见到开心坐在达摩亭、站在佛跳崖、孤独在那里低头沉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觉得这个李开心,并不是只有和煦和温暖的。 沈荼和余雷,长成了两个小巨人。 自从他们入了界后,这几年九莲山就倒了霉了。今天打碎崖石,明天拔倒大树,罗汉堂在悲叹,罗汉堂在诉说,为何当年收到了这两个憨货。 被打屁股的他们,去擦屁股的智勇,也还是三个冤家的样子。 他们两个也去打听了方长空的生平。回来后,他们对着方白衣是一脸的崇拜,觉得方白衣不愧是我们的带头大哥。 带头大哥的老子是这么的厉害,怪不得带头大哥也这么厉害。两个人始终拿白衣和开心当成自己的兄弟。可他们却不太喜欢觉巨,他们总觉得人都应该有一点烟火气的。 可觉巨的身上没有什么烟火气。 寺中人人说起觉巨,都会比个赞,都会说他是林泉寺的未来。在佛学上,他通读经典,隐隐然已有一副高僧的模样。 他说出来的道理也往往让大家击节不止。就连菩提院首座灵法也曾说过:在觉巨的身边,能听见佛音缭绕。 觉巨在修行的时候更是气象万千。他的气海里有着一座小小的倒悬山,山是青翠色的。在平平倒悬的山底上,有一串纯白的砗磲(chequ;贝壳制成的佛物)。 他的人也是洁白如雪、身轻似叶的,秀美的五官让人只觉得出尘。他弄玉轻盈,飞琼淡泞的样子,一眼望去不像是佛徒,却像是一个骑鹤人。 这倒是总让我白苏觉得心里有点不太安稳。 他做什么都是慢慢地,稳稳地,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犹豫的。他不喜欢争,只喜欢轻轻地笑笑。 我总觉得他的笑,有点无奈。 他不爱做决定,好像他在乎的东西都在那些书上。 他学着佛,人却如仙,又似儒又不是儒。 他太出色了,所以他基本不用干什么活。他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用愁。 他想要的东西第二天就能够得到,比如方长空的生平和画像。 白衣告诉我,他觉得觉巨也有心事。但是觉巨的心事不像开心那般的深沉,而像是一抹愁,又似是一丝犹豫。 仿佛突然之间,有人塞给觉巨什么东西,然后对他说“你必须要在乎”。 当人人在传方白衣是方长空的儿子后,世界也就不一样了。 开心的心事更浓了,就像他脸上的春风一样的更浓了。 觉巨更矛盾了,他一边有着锁起来的秘密,一边又和方白衣形影不离,每日总要抽出点时间,讨论一下心学的心得。 山上山下又热闹起来了,在热闹之中,还传着各位大师和方长空的过节。有的说灵明方丈和灵相大师都曾败在方长空的手下。 至于传得最厉害的是,做过九卿中三卿的灵果大师,曾经为了某一桩公案,被方长空狠狠地揍过一顿。 好吧,说了那么多。当时的我,当时的白苏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那层薄薄的纱。 我外表温雅娴静,可是我的内心却很敏感。 他们几个一直到白苏庄来玩,我们的家从山下搬到了山上。 可是我总觉得,他们的嘻嘻哈哈之间,有点深沉,有点愁绪。 好了不说这个了,不戒来了,他口里吃着一个鸡腿,晃晃悠悠地进了我的门。 这个老和尚,出家那么多年,还每天大鱼大肉的。 你们闻到他的酒气了吗?现在山上山下,他是恶名远扬。听说整个神州都知道了他的荤名,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酒肉和尚。 不过他对我不错,他好像还有点怕我,只要白苏不高兴了,不戒的脑袋就会大上三倍。 林泉寺的大师们也好像摸清了门路,灵明方丈经常来找我,送点小东西给我,然后会说一些七转八弯的话。 我会细细咀嚼他的话,因为他肯定是来找我,要我帮他一些忙,让不戒可以稍稍受点规矩。 比如不要下山,不要去九莲镇,就算要去最好戴上帽子和面罩。 比如去之前先到我这里取钱,不要老是说赊林泉寺的帐。 等等,还有等等。 我也问过他,为何那么怕不戒呢?他的眼里含着泪,他说这个怕是从小开始的怕。他还说,不但他怕,包括他的师傅辈,也就是不戒的师兄辈;包括他的师祖辈,也就是不戒的师傅辈,没有谁不怕他的。 而最怕不戒的,就是不戒的师傅,佛宗三祖空唯。 听说空唯说过:“不戒不戒,不戒是佛,戒了是魔。” 不戒走过来了,他对我行了一个礼。 嗯,我现在是不戒院的首座,而他是不戒院的执事。 不戒院就我们两个人,一个首座,一个执事。 他打了一个饱饱的酒嗝,真是臭气熏天。我掩住了鼻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老和尚,一看我有点生气了,马上后退三步,离我远远的。 然后他对我说:“首座妹妹,不戒院就要人丁兴旺了啊!” 我不知道怎么个兴旺法,他也没说,只见他酒眼惺忪,人向后一倒,就开始睡在我的院子里,打起了可恶的呼,磨起了该死的牙。 第四章 谁是罗汉堂的首座 林泉寺里有一个禁地,就是从后山的塔林。 据说想要进塔林,必须要得到方丈的允许。可是寺里面位阶比较高的人都知道,就算得到了方丈大师的允许,也不一定能进得去。 要进去可以,禁地让你进去,你才真得进得去。 因为在禁地前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是一道大圣之屏。 灵明方丈通知觉巨,他要去不戒院了。 同时,在罗汉堂的僧房里,灵相、智勇法师和方白衣,他们也正在说着去不戒院的事情。 灵相的金刚眼里没有了刚,天王眉也倒着弯了下来。他看上去好像有点心虚。说话也温柔了许多。 方白衣一看这副样子,心里便有些打鼓。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今天不会有什么好事。 灵相抬头说道:“白衣啊,不戒师叔一定要让你去不戒院。他说他老了,需要人搭把手了,你去了可一定要小心啊。” 方白衣没说话,他正在咀嚼着灵相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智勇却插了话,他问道:“师傅,你说师叔祖为何一定要白衣去不戒院呢?恐怕没什么好事吧?” 智勇爱徒心切,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的两颗绿豆眼都要挤到了一起,蒜头鼻子也红得如血一般。 灵相白了智勇一眼,心道这个徒弟一点都不识趣,老是说点不合时宜的话。 灵相无奈地说道:“师叔一共点名两个人,一个是我们罗汉堂的白衣,一个是菩提院的觉巨。” 智勇仿佛没看到灵相的白眼,他继续不识趣地说了起来:“师傅,当年您让我继承您的法钵,往不戒院里运送所需物品。弟子这些年的日子可是很难过啊。每次我过去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的,唯恐被一脚踢出不戒院。” 灵相看看智勇,好像看到了凶神般的不戒师叔。他的心里顿时浮现出自己幼年时的场景。当年寺里都知道,就因为灵相的屁股肥,所以师叔最喜欢踢灵相的屁股。 灵相想到了这里,他温柔地看了智勇一眼,然后说道:“智勇,你真得辛苦了。师傅也是过来人,深知你的不容易。可是你不干谁干呢,难道还是师傅干嘛?你能干到今天,我和你的师伯、师叔都很佩服你的。” 智勇听了灵相的话,他的心里很感动。他的眼睛微微发红,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哽咽。 他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师傅,有了您这句话,徒弟我就再坚持一下。可是有机会的话,您跟方丈师伯说一说,这差事该让年轻人来干了。我看觉白衣和觉巨就很合适,而且不戒师叔祖亲自点名要他们去,说明师叔祖也很喜欢他们。” 灵相点点头,他觉得智勇是有点开窍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白衣见了这副情形,再听了两个人的对答。他自然明白,不戒院肯定不是一个好地方。 他摸了摸光头,大圣叫道:“怎么好像地狱一样,我不去了。” 灵相听了,忙诚恳地说道:“怎么会是地狱呢?不戒院可是一个好地方啊。不戒师叔三年前可救过你的命啊。” 方白衣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这是两个骗术拙劣、演技肤浅的骗子。 白衣故作害怕,忙说道:“我听说他可是个天下第一癫僧,好像还在不戒院里吃了好几个小和尚。” 灵相双眼瞪圆,他怒吼道:“寺里谁在造谣?可知妄语之戒?不戒师叔可是天下第一人,怎么会吃人呢。白衣,快点交代,你听谁说的?” 智勇站在一边,见师傅光了火,忙道:“吃人倒是不会的,可是......” 灵相狠狠剜了智勇一眼,怒道:“不戒师叔乃是大圣,去了不戒院是能学到大本领的。白衣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快说,谁告诉你,不戒院里有吃人的事情?” 此刻的灵相,就想飞起一脚,把不懂配合的智勇踢到闽江里去。 智勇感觉那种不善的眼神,每当这种眼光扫过来的时候,他的屁股总要被灵相狠狠地踢上一脚。 他忙补救道:“对,对,白衣,你听谁说的?” 方白衣戏谑道:“寺里很多人都听过,难道师傅和师祖没听说过吗?” 灵相和智勇相视一眼,同时摇头,然后恶狠狠地看向了方白衣。 他们两个人异口同声道:“白衣啊,你犯了妄语之戒了。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去不戒院把。。” 方白衣的脸上,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 他慢慢说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灵相正气凛然,大声地对智勇说道:“你的弟子,胡言乱语,诽谤长辈,诋毁林泉寺的清誉。你说怎么办?” 智勇点头哈腰道:“师傅,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灵相看向方白衣,他又问方白衣道:“你是要吃戒律棍呢?还是乖乖地去不戒院呢?” 方白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说道:“我不去。我就是不想去啊。” 灵相咬牙切齿道:“白衣啊,你要是不去,师祖和师傅就会很尴尬。我们一尴尬呢,就会很生气,你再想想看吧?” 方白衣早摸透了他们的心思,他自顾自坐下道:“我可不怕你们生气,因为我有个妹妹,她叫白苏哦。” 灵相怒目圆睁,狠狠地看着这个小弟子。不对,他不是小弟子,他是小泼皮才对。 灵相就想一个嘴巴狠狠地抽在小泼皮的脸上。可是他却不能够,因为他听到了白苏的名字。 无奈之下,灵相大声骂智勇道:“你教的好徒弟。” 然后两个大和尚,你瞪瞪我,我瞅瞅你。 白苏这两个字竟如一道霹雳,劈在了灵相和智勇的脑袋上。 他们呆呆地望着方白衣,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六大高僧跪求师叔的事,可是在山上山下传了个遍。寺里谁不知道,后山的那个庄院就是为白苏而建的呢。 不戒还在后山的院墙开了扇门,只为了白苏女施主少走点路,可以直入塔林里的不戒院。 自从他开了那门之后,林泉寺后山就全都变成了禁地。 灵相顿足喝道:“白衣!” 方白衣看看他,问道:“干嘛?” 灵相从喉咙里挤出来了一句话:“你还记得陈金刚吗?你不想获得力量了吗?” 良久、良久,房里再没有人说一句话。 又过了良久、良久,方才有人轻轻地说道:“我去,我去他nn的去!” 智勇用心声对灵相说道:“师傅果然厉害,不愧是罗汉堂的首座。” 灵相用心声回骂道:“去你nn的,他才是罗汉堂的首座。” 第五章 初入不戒院 正午的暖阳里,三个人行在那条去往不戒院的路上。 可是在人影之中,却缭绕着烦恼和心事。 很快,这三个人便走到了后山,又穿过了那一感而过的屏障。 远处有一个普通的院子,分为了前后两个院落。 灵相,带着方白衣和杨巨来到了门口。 他轻轻地敲了敲院门,唤了几声师叔。可是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灵相轻轻地推门,走进了院中。 在前院的正中有一棵桃树,树下有一张躺椅。 在院子的左前侧,有着一张四方的红色大桌,它的颜色早已褪得斑斑驳驳了。 在院子的左后侧,有一口五尺见方的八角形大井,井上是取水的大轱辘。一些农具和生活用具散乱地放在了井边。 而院子的右侧,有一间茅屋,这应该是个灶房。 后院则有着三间连体的普通僧房。 灵相把食盒和背囊放在了桌上,便与两个小僧一起坐到了桌旁的长凳上。 方白衣看了看四周,出言问道:“师祖,这里就是不戒院了吗?” 灵相点了点头,他偌大的屁股仅仅坐了长凳的一角,人看上去很是拘谨和忐忑。 灵相用大手擦了擦光头上的汗珠,低沉地回道:“是的。” 杨巨看了看方白衣,又看了看灵相,他的心里也有点忐忑不安。 杨巨问灵相道:“师伯祖,我和白衣来这里,具体是做什么呢?” 灵相一直紧紧看着门口,他甩甩头道:“师叔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方白衣站起身来,在院子里逛了一逛。他心里暗自好笑,别看师祖看上去刚劲威猛,可在那个不戒的面前,估计就像只小白兔一样。 杨巨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师伯祖,请问每天要在这里待多久呢?寺里的早晚课和罗汉堂的修行又怎么办呢?菩提院和戒律院里的事情又该怎么办呢” 灵相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答道:“少说话多做事,早请示晚汇报,反正一切都听太师叔祖的。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到了不戒院,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再管了。” 杨巨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应道:“师伯祖,觉巨明白了。” 方白衣大声问道:“师祖,不戒院真得可以什么都不戒吗?” 灵相用手摸了一摸光头。他觉得很烦恼,两个小弟子就像在微风里扰人的苍蝇,让他的思绪一直不能安静下来。 灵相无奈地说道:“你们慢慢就会知道的。” 方白衣挑了挑弯眉,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他一个人站在了桃树下,双手叉腰,高声说道:“寺里人人都说,太师叔祖不戒是一个吃酒喝肉的花和尚。” 灵相的耳朵扇了一扇,他的金刚目立刻移向了方白衣。 只见灵相腾地站起身来,用萝卜一样的指头直指着方白衣。灵相似乎怒不可遏,他身如苍柏,声如铜钟。 灵相叫道:“都是一派胡言。我的不戒师叔,他虽然不拘小节、看上去疯癫痴狂,可却早已觉悟佛法,乃是天下第一有德神僧。“ 灵相说得声嘶力竭,他举头向天,一副唯恐天公不能听到的样子。 方白衣嘿嘿笑道:“唯我独尊的神僧吗?吃酒喝肉的僧德吗?大家都说他是林泉寺的大恶霸。” 灵相用了金刚吼,他凛然道:“咄,方白衣,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说话越来越没有遮拦了。你怎可对你太师叔祖无礼呢?” 方白衣双手合十道:“请问师祖,为何僧人可不受戒。” 灵相抬了抬天王眉,一对金刚目闪烁不停。 他笑道:“当年佛宗有三大圣,他们是空因、空唯、空识。空唯师叔祖收了不戒师叔为徒。不戒师叔曾和三大神僧论法,他言道:‘下人破戒,中人著戒,上人不著戒,吾可不守戒,吾可自取法名,吾叫不戒。’你们可知道三大神僧听了此话,又说了什么吗?” 两个小弟子齐齐摇头,都凑到了灵相的身边,要听他说个明白。 灵相大笑道:“三位神僧一起唱道:‘吾弟子不戒乃是上人,吾等自以不戒院奉之。’” 方白衣噗嗤一笑,他不合时令地问了句:“那这个上人,为何单单要我和觉巨来这不戒院呢?” 灵相恶声恶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呢?” “当然是问我了!”一个声音如巨石般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院子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上人,不戒。 不戒已不是三年前的不戒了。 灵相刚刚走进院子时,就已经感觉到了不一样。院子是整洁干净和井井有条的,哪里还有当年那副脏乱不堪的模样。 不戒还是那张橘脸皮,还是松针样的白色虬髯,可这张脸却是认真擦过的,胡子也是仔细修整过的。他以前的那身僧衣是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污迹,可现在却是干干净净的,破的地方也打上了针脚细密的补丁。 灵相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楞了一会儿神,赶忙迎上前去。 他低头行礼,大声说道:“灵相见过不戒师叔。师叔越来越精神了,佛相还是这么庄严,佛音还是这样的嘹亮。” 不戒的脸上带着鄙夷,他伸出手拍了拍灵相的光头。然后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啊,马屁还是拍得这么的直白。刚刚知道我要来了,何必故意说得那么大声呢。等你能拍好马屁了,你也就能突破中圣,直入大圣了。” 灵相不停点头道:“师叔说得太对了。灵相一定努力拍好马屁。” 方白衣和杨巨看了这一幕,心里只觉得有点恐怖,又有点恶心。 灵相掉过头,瞪了瞪方白衣和杨巨,他急道:“你们两个傻了吗?还不赶紧行礼。” 两个小弟子忙施礼道:“太师叔祖好。” 不戒点点头偶,他饶有兴趣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叫你们来呢?这几年我的压力越来越大,院里的活也越来越多了。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我要自己打扫这院子、洗衣做饭呢。林泉寺里那么多小和尚,随便找两个来做不就行了么?” 对面的两个小弟子听到此话,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他们怎么会想到是来做仆役的。 不戒看着他们,一脸得意的颜色。 方白衣很冷静,他开口问道:“太师叔祖,那为何偏偏要我和觉巨来做这些呢?” 不戒望向了门口,说道:“你们两个人和我有缘啊。既然我们宿缘未了,那就一切都先从做事开始吧。稍安勿动,我们不戒院的首座就要到了。” 灵相、方白衣、杨巨也跟着不戒的眼神望向了门口。 从门后慢慢地转出了一个娉婷似秋兰的人儿。 一望而去的第一个词是温柔,第二个词是娴静,第三个词是秋露之兰。 她是谁 正是花季里的白苏。 她就是不戒口里的首座。 白苏笑吟吟地望着院里的人。 白苏软语轻柔道:“白衣哥哥,觉巨哥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杨巨法名觉巨,他下意识地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她可真是个女人啊。” 不戒双手叉腰叫道:“你要叫首座,不要没大没小的。” 杨巨看看不戒,再看看白苏,然后便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白苏看了一眼不戒,嗔怪道:“你们可别听他的,他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不戒急忙行了一个礼道:“首座可不能如此说,不戒可要觉得冤枉的啊。” 可是回答他的是“哼、哼”两声。 灵相一步步地朝外移动着自己的身体。 他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俗话说得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从此闭紧自己的嘴巴。 灵相一边移动,一边说道:“师叔,我还有点事情,就先告辞了啊。” 不戒瞟了他一样,探了探头,轻声问道:“东西都带来了吗?” 灵相用手指着桌上的食盒和背囊,然后说道:“东西都砸桌上了,一应俱全。陛下孝敬师叔的御酒也在里面。” 不戒听到了御酒,立即笑道:“哦,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滚吧。” 灵相听了此话,自顾自抬腿就要走人。 不戒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为何不向我院首座告辞,你年纪大了,就学会没大没小了吗?” 灵相缩头,大声说道:“白苏首座,罗汉堂弟子灵相告辞了。” 灵相临出院门时,心有戚戚地看了方白衣、杨巨一眼。他好像用眼神说了一句话:“你们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