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阴阳 世上分阴阳,道理大家都懂。 可这阴阳到底是啥东西?那咱可得来品品。 道德经里老子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日,冲气以为和。 这里头的“二”,不是骂各位哈,本意指为阴和阳。但你要说他们的具体含义,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非常难。 古时候这俩字起先一点都没有哲学思想。 所谓阴,就是背日。是从古文‘侌’字而来,云覆日嘛,没太阳了是不是就暗了冷了? 所谓阳,自然便是向日。也是从古文‘昜’字变化,日出照在大地上,天明朗人暖和。 听明白了吗?阴阳之由来,就是有没有太阳。 但再简单的东西,架不住老祖宗们会琢磨啊。西方那些哲学家不就没事整出个理论来吗,咱们自个也有二元论,这便是被赋予了意义的“阴阳”。 吃饱了饭的文人们,闲着无聊的时候,发现万物皆有对立的地方。有天,就有地;有日,既有月;有昼,定有夜;有寒,便有暑等等等等。然后再一琢磨,一拍大腿,这可不仅仅是对立的关系啊,万物对立之中却又显现着相生之处,形成生生不息的循环。天地相互映照,日月相互交替,昼夜不停转换,寒暑四季胶着。 所以,这些对立而统一的关系,便用“阴阳”二字作为概括。 阴阳即相生,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又对立,即为“阳消阴生,阴淡阳长”。 但这些个东西,真的是文人们琢磨出来的吗?天地从何缘起,日月何时分离? 华夏大地的历史源远流长,五千年那是有记载的,之前虽不可考,可不代表一片空白。 儒,佛,道三教的老祖宗们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老子他老人家也不能一拍脑袋就把道德经编出来了吧。 故事?我正讲着呢。哎,我没跑题,别着急啊听客们,我给你们解释这些个原理,是为了让大家明白,有些东西,哪怕没文字记载,也能一代代传下来。 今天的主角,就是承了老人的道,将来还得负责把道传下去给新人。 而她的故事,便是由‘阴阳’而生。 第二回 老村长 季家村是个普通的村子,顾名思义,里头住的都是姓季的人家。 季在百家姓里排不上大姓,族人自古住在苏省一带,其中一脉就在季家村。 无论是战乱饥荒天灾人祸,村里从没断过烟火。族无大难,人丁兴旺,老人们都说是祖上积德,福荫子孙,所以每年清明祭祖成了比过年还要重要的日子。 虽然年轻一代都是长在红旗下相信科学的四好青年,但架不住族里老人们的耳提面命,每到祭祖的时候,四散在各地的季家人,无论多不情愿,也得赶回来参加。要是落了一年,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哪怕你年过半百,也得到祠堂里撅着屁股领板子。 又到了祭祖的时节,眼看家家户户在外头闯荡的孩子都回来了,村里人气越来越旺,可村长的心情却不是很美丽。 村长今年六旬有五,早些时候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毅然放下工厂里的铁饭碗,是最早出去闯荡的一批。他这人不仅胆大心细,而且非常有责任感,给自己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的同时,还连带着提携了族里一起出去的小兄弟们,之后更召集有能力的族人集资给村里修了路建了学,很是得人心。于是之前的老村长召集族里说得上话的老人,决定把下一任村长的位置交给他。 本来村长是想推辞的,毕竟自个还年轻,能再打拼几年。老村长看这个情况,趁着一年他回乡祭祖,把他叫进了祠堂,谈了一整夜。再出来,村里已然换了一任村长,连当年的祭祖活动,都由新村长全权负责。 大家都觉得村长活得太豁达,放着自己的生意不管,回村里帮忙家长里短,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在老村长去世之后,也就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 十几年的日子转瞬即过,族里的日子过得仍旧红红火火,村长也从壮年的村长,变成了年过花甲的老村长。 坐在自家院子里,老村长手里攥着烟,烟头的火星隐隐约约。他心里有事,想得入了神,直到烟烧没烫着手才醒过神来。 “老哥老哥,在么!我是睿润”院门口这时恰好有人喊了几声。 “哦,在呢,进来吧门没锁。” 睿润是老村长的堂兄弟,俩人自小一块长大,一起出外闯荡,秤不离砣好哥俩,当年老村长决定回村里生活,他二话没说也跟着回来了。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也不怕把我家门给拆了。”村长重新点起一支烟,递给他。 “睿金刚给我来电话了,说给你打没人接,让我过来看一下。孩子接到了。”睿润接过烟,走太急喘得慌,缓缓才能抽。 听到后面一句,老村长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眉头紧蹙,显然很是纠结。 “孩子怎么样。” “倒是没有伤,就是。。。。”睿润有些迟疑。 “就是什么,一大把年纪了说话还吞吞吐吐。”老村长不惯他。 “睿金觉得这孩子有些怪,虽说年纪小,可也该记事了,家里出了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怕”,睿润叹了口气,“接她的时候,背个小书包,让走就走,一句多的话没有。” “行了,大概什么点到村里?”老村长拿起茶壶抿一口,茶已经凉了,喝起来有些涩。 “已经到江城了,我让他们今晚别开夜车,明儿一早往这儿赶的话,估摸着过了晌午就能到。”睿润顿了一下,神情有些犹豫,“老哥,族里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我这心里真的有些不上不下的。。。” “先回去吧,我会给金子回话的。”老村长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烟灰转身进了屋。 睿润看老哥哥似乎没有继续理他的意思,也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密闭,风雨欲来。 江城。 睿金停好车,走进一家旅店,要了间双人房。本来想着连夜往回赶,反正他跑长途这点距离还不看在眼里。 可是跑运输的人,特别信直觉,如果感觉不好,再急也不开车。今天他心里就有些隐隐的不安,给老村长打电话也没打通,好不容易联系上润哥,意思也是让他在江城待一晚。 他看了看身边的孩子,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缓缓地叹了口气,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 “咱们今晚在城里住一晚,明天再开车回村,下午就能见到你大伯了。一会五伯伯带你去吃点烧烤,好不好?” 小女孩抬头,幽深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变化,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三回 小女孩和嘀嗒 睿金平躺在床上,他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身体有些发僵,按照常理他该换个姿势或者起个夜,可他没有这个勇气。 吃完晚饭,他带着小女孩回了旅店,为了明天能早起,略微梳洗之后便关灯睡觉。许是太累,不一会便睡着了。 嘀嗒,嘀嗒,嘀嗒。 是秒针走动的声音,睿金迷迷糊糊地想,小时候从爸妈那里得的第一块手表,喜欢的不行,除了洗澡,天天戴着不摘,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把耳朵凑到表盘上听秒针走动发出的响声。 嘀嗒,嘀嗒,嘀嗒。 那块表的声音总是很清脆,是年少时光里最深刻的记忆,之后哪怕换了再贵再好的表,声音都没那块好。 嘀嗒,嘀嗒,嘀嗒。 睿金猛然清醒过来,什么时候房间里变得如此寂静无声了?旅店明明靠近国道,何况江城是省会城市,哪怕午夜也是车来车往,但是这个房间里除了走针的声音,竟然显得寂静无比!而且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近了,就像有人把表凑到他的耳旁。睿金静心凝神,想试试能不能听见别的声响,终于在嘀嗒声外听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呼吸。 他的寒毛一下子立了起来,这声儿太近了,根本不是隔壁孩子发出的声响。眼皮条件反射地就要张开,但睿金一瞬间就控制住了自己,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努力平缓呼吸。 跟选择待在村里的同龄人不同,他不愿意整天猫在家里,更愿意常年在外奔波,族里的老人对他很是不放心,每次回去祭祖,都会不厌其烦地念叨禁忌和规矩。 其中有一条,如果半夜被无法解释的理由吵醒,别睁眼,别动弹,别出声。 这么些年走南闯北,遇见的怪事多了去了,每次都是靠着烂熟于心的规矩撑过去的。 但这次,睿金觉得麻烦了。似乎因为他的刻意忽略,表从他耳朵边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喘气声。睿金已经能感觉有气流拂过自己的耳廓,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周边的温度也随之降低,他露在被子外的皮肤甚至开始冻得发疼。 “妈妈。。。。”突然隔壁床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喃喃低语,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诡异的呼吸为之一滞,接着离开了睿金的耳边,周围冻住的空气像是被破开一般,温度也渐渐回暖。 睿金仍然紧闭双眼,保持醒来时的姿势,半分不敢动弹。而旁边床的孩子似乎只是做梦,嘟囔了几句之后再次没了声响。 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过了几小时,直到窗户外传来了飙车党轰油门路过的声音,睿金这才浑身一软,放肆急促地呼吸,身上早就大汗淋漓。 他悄悄地睁开一条缝隙,左右查看房间内的情况,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睿金继续闭上眼睛,大口地喘息着,虽然什么都没有,他仍然不敢起身,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完全睁开。既然诡异的呼吸已经没有了,窗外的车来车往很快平复了激烈的心跳,睿金决定放松身体换个姿势继续睡。 趁还有时间多睡点,明儿还要赶路。精神太过紧绷造成的后果就是,不过几分钟睿金就开始打呼了。 所以,神经大条粗中有细的人,才能活得长活得久。 呼噜声传过来,旁边床的小女孩睁开了眼睛。 第一声嘀嗒响起的时候,她已经醒了,不,应该说她根本就没睡。 睁开眼睛的瞬间,整个眼白都被覆盖上一层深色的薄膜,让她的眼球全变成了黑色,但细细观察,会发现瞳孔相较之还是更为幽深。五伯伯的床边,站着一个飘忽的人影,手里攥着一根金属链,末端吊着圆圆的金属物。这个东西她知道,动画片里有出现,叫怀表,以前的人拿它看时间。 那个人影对五伯伯很感兴趣,完全忽略了躺在旁边的她,小女孩于是安静地继续观看眼前的一切。过了一会,五伯伯也醒了,他好像很紧张,呼吸变得急促。人影把怀表对着五伯伯的耳朵越凑越近,人当然也越凑越近。 五伯伯为什么还在假装睡觉呢?不过醒来可能也不是好事情,小女孩认真地想。 接着人影把怀表从五伯伯的耳边拿走了,从背面看不清楚,应该是嘴巴靠了过去。五伯伯好像很冷,牙齿都冻得打颤,呼出的气也变成了白雾。 再这么下去,五伯伯可能要冻感冒了。小女孩再次认真地想,得让他离伯伯远点。 “妈妈。。。。”小女孩如梦般轻声低语。 果然人影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扭头看向女孩。女孩静静地看着它,原来不是人啊。此时床上的睿金如果敢瞧一眼,估计能把胆吓破。人影的身子还是正对着他的床,但是头却直接扭了180度。 这边,小女孩也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头的右侧被打凹一大块,红白的脑浆不停地从伤口里渗出来,右眼球似乎是因为头骨的变形被挤压出了眼眶,连着丝丝血肉耷拉在旁边,左眼血红,在黑暗里诡异地透着光。 两双,不对,三只半眼睛对视着,小女孩突然咧开嘴笑了,无声地说: “你也不能回家吗?” 第四回 回村 老村长坐在村口,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假寐,来往的村民虽然好奇他为啥顶着大太阳等在这儿,但也没有多问。毕竟现在村里除了各家的老辈儿,就数他最德高望重。 时间已过正午,太阳虽然大,其实并不晒人。睿润走到旁边,看他正眯着眼睛惬意地打盹,安静地坐到了一旁。清明将近,最近基本都是阴雨连绵,难得的好天气啊。 不过一会,村口驶过来一辆灰色越野。 睿润转头想叫醒老村长,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驶近的越野车。 车在两人身旁停下,睿金从驾驶室里钻出来,叫了声哥,打开后车门领出了一个孩子。 逆光之下老村长轻轻地眯了眯眼睛,一头乌黑的小短发,虽看不清这孩子的表情,却能感觉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是你大伯伯和四伯伯,叫人。”睿金牵着女孩走过来,弯下腰对她说。 “大伯伯好,四伯伯好。”女孩倒是很顺从地叫了人。 “好好好,累不累啊,饿不饿啊,四伯伯一会带你吃好吃的。”小奶音瞬间击中了睿润的心,家里也不是没有跟她同龄的孙子辈儿,可全都是小子,闹腾地不行。 女孩抿抿唇,点了点头,并没再言语。娃娃安安静静的样子,再想到她家里的大难,睿润更加心疼。 “你之前一直没回过族里,本来你爸的意思是等你大些再考虑带你入族谱,没想到。。。。”老村长顿了一下,“这几天你先住在大伯伯家,一切等祭完祖宗,我们再说。” 老村长伸出手,女孩盯着他几秒,上前握住,一老一少也不管旁的两人,慢步往村里走去。 留在原地的睿金和睿润面面相觑,只能开着车先往村长家卸行李。 一阵云飘过,遮住了阳光,忽地平地起风卷起小片尘土,好似想刮过门口的巨石,却被拒之门外。待片刻尘埃落定,巨石界显,互不相扰。 “四哥,我这趟出去,不是很太平。”睿金一上车就打开了话匣子。 “遇上什么事了?” “去的时候还好,挺顺利地就接上娃娃了,这么小经历这么大的事情,还担心孩子闹腾。可她实在太安静了,起先觉得是不是被家里的事情吓着了,结果跟她外婆家一聊,说自小就这样,不怎么出声。”睿金缓了一下,捋了捋思绪说到。 “性子静是好事,十六打小性子也是稳的,儿随老子。”睿润嘬口烟。 “对,我先前也是这么觉得。可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让我带着娃娃在江城住一晚嘛,前半夜还太平,结果后半夜差点没把我吓死。”睿金顿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了昨晚的事情,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嘀嗒声,吓得他一激灵。 “你具体说一下。”睿金是他们里头出了名的胆子大,能给他吓成这模样,事儿该不小。 俩人说着说着就到了老村长家门口,下了车自动开始卸东西。这一趟,孩子自己东西拿的不多,但睿金做主买了些,既然孩子以后要在村里常住,准备多点好。 老村长家里人早就知道有暂住的孩子,睿金他们一到就被指使着把东西都搬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房间,等老村长带着孩子晃悠着回到家时,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离吃饭还有段时间,老村长让家里的女人领着孩子先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自己跟俩兄弟坐在院子里通气。 睿润把睿金跟他说的事情转述了一下,老村长吐出口烟没吭声,场面一下子冷了。大哥不说话,底下俩弟弟大气不敢喘。 “老五啊,案子公安局咋说的?”过了半晌,老村长才出声询问。 “已经是山城那边的大案了,但跟我说案情太复杂,不能摆在明面上查。我后来找老八的关系去见了见最初办案的刑警,说民警接到报案一到现场就吐了俩。”睿金抽口烟,稳了稳心神,“具体的情况我也没问出来,只知道老十六和弟媳妇儿去的很是不安生,而且孩子当时也在屋里,警察直接把孩子转移到外婆家了。” “你见着十六最后一面了吗?” “没见着啊,本来我想作为亲属去太平间认认的,结果公安局死活不乐意啊。家也封了,十六两口子的物件我求了好久也没能拿出来半件,最后是孩子外婆家给添置了点衣服。” “公安那边准备咋处理他俩身后事?”睿润插了一嘴。 “说是等法医出结果了,就火化,老八那边打了招呼,骨灰让我们领回来。” “这次接孩子出来,她外婆家怎么说?”村长弹了弹烟灰。 “没说啥,本来老十六媳妇跟娘家就淡,出嫁之后除了生孩子和逢年过节,基本没啥来往。我一说带孩子回族里,立刻就同意了,临走时还给了个红包,我放娃娃的书包里了。” “让老八出出力,孩子的监护权是大事。”睿润没读过什么书,但法理还是懂得的。 “这趟辛苦,一会吃完饭先去祠堂里上柱香,背三遍清心诀再回去。”村长起身就往屋里走,睿金苦着脸看自己四哥,睿润表示,既然碰上东西,还是稳妥点去族里祖宗们跟前请个好吧。 第五回 夜与警察 夜色都是相似的,大概是几十天之前,小女孩安静地坐在主卧的衣柜里。 “别怕,你知道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如果去外婆家,要记得随身带着,绝对不能丢。” 不久前爸爸把她抱进这里,笑着说别出声,爸爸妈妈叫也不要出声,除非有人能打开衣柜门,否则绝对不能出来。 “妈妈希望一直陪着你,希望看着你平安健康地长大,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记住爸爸妈妈跟你说的话。” 妈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盯着她看了好久,才把门关上。 一道柜门,自成一界,阻断了所有的窥探。 她听见家门被大力地撞击,爸爸喊妈妈进屋躲避;听见肉体被东西重击砸到墙壁,妈妈绝望地低喊;听见似人非人的吼叫,血肉被撕扯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诡异的寂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有人进入了房间,它的脚步很轻,但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清晰无比。它在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翻动屋内的物件。 它在找东西。 小女孩心里默默地想。 然后,它停在衣柜面前,隔着柜门,女孩却能感到它的困惑,然后它说话了。 “好孩子,出来吧,没事了。”妈妈的声音。 “刚刚是不是吓着了?爸爸已经把坏人赶走了,出来吧。”爸爸的声音。 小女孩仍然没有出声,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有一滴滴的眼泪掉落在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回归平静,小女孩坐在衣柜里,她能感觉到光线细微的变化,透过衣柜的缝隙漏进这方天地。 外面传来刺耳的尖叫,然后就是慌乱的脚步,接着有了更多慌乱的脚步,他们在屋里不停地探寻,最终跟昨晚的入侵者一样,停在了衣柜面前。 柜门被打开了,光一下子倾泄进整个衣橱。 小女孩抬头看向来人,穿着跟电视里一模一样的警服,他伸出双臂,把她抱出衣柜。 房间变得很乱,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柜子上的书散乱地铺在地上,血色的脚印遍布整个房间,墙壁不再雪白,布满刺眼的红。 妈妈应该会很不高兴,妈妈最爱干净了。 警察看她只静静地打量房间,蹲下来遮挡她的视线: “别怕,叔叔。。。。”他瞟了一眼旁边,想想一门之隔的恐怖景象,庆幸自己顺手关了门。 “警察叔叔,待会能让我给外婆打电话吗?”小奶音把他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好,叔叔一会带你出去打电话。” 得到准话,小女孩无视房间的混乱,径直走到大床旁,也不管地上已经凝固的血脚印,直接钻进床底,从里面扯出一个可爱的卡通书包。拍拍上面的灰尘,背好,转身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面前傻了的大人。 “警察叔叔,我们走吧。”小奶音再次让他回神。 “叫我方叔叔就行,一会,一会叔叔抱你出去,你乖乖闭眼睛好不好?”他心里微微叹息,这么可爱的孩子,不能让她看见父母故去的样子。 “好的,方叔叔。”小女孩乖巧地答应。 方正清伸手抱起她,刚要开门,转念一想,抱稳怀里的孩子,让她背对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单手轻轻地盖住了她的双眼。 方叔叔的手心很温暖,跟爸爸一样。 她听见所有忙乱的脚步都停止了,听见有人倒抽一口气,听见惋惜的叹息。 空气里混杂了好多的味道,有浓厚的铁锈味,还有一种隐约的从来没闻过的臭味。 “饿不饿,叔叔带你去吃汉堡包好不好?”方正清的脚步不停,低声地询问怀里的孩子。 小女孩点点头,闭着眼睛的她知道方叔叔已经带着她走出了家门,离开了家所在的公寓楼,离开了爸爸妈妈,和过去的时光。 但她会一直听话,会永远记住他们说过的话。 他们说: “不要害怕,爸妈等着你回来。” 第六回 鬼火与名字 季家村里的热闹从下午就没停过。 比起村长家住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忙活。 明天是一年一度的清明祭祖,因为不能动火,所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第二天的吃食。 原本每年都差不多,但是今年老村长似乎心事重重,甚至一早就把各家广字辈的老人都请了过来。 “云哥儿啊,有话快点说,我一直坐着老腰受不住啊。” 其中一位老人用烟杆敲敲桌子,其他几位纷纷附和,家里外出的孩子们好难得都回来了,等祭祖结束,马上又要离家,能多看几眼就多看几眼,谁知道有没有明年呢。 “各位叔叔伯伯,今儿请大伙过来,无关祭祖。”村长终于打破沉默。 看他的神情晦涩,几位老人交换眼神:“出事了?” 村长道:“一个月前,小十六给我来了个电话。” “小十六?!他怎地。。” “九叔,前几天睿金出门,是去接孩子。”村长不接话茬,“七叔家,只剩她了。” 院子一瞬间里陷入静默。 “所以就是那孩子了?” “难说,我已经去信请十四。。。请那位了,估摸着今晚就能到。”村长道。 回去的路上,睿润搀着自家老父,欲言又止。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该你知道的,岁数到了你自然能知道。”像听见他心底的话,白发苍苍的老人说道,言语中带着一丝严厉。 村里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临近午夜,人声渐息,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也是遥远飘忽。 躺在床上的女孩,突然就醒了。准确的说,是被叫醒了。 醒的瞬间,她的眼睛再次覆上深色的薄膜,黑暗竟没能阻碍视野,反而比白天看得还清楚。 有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悠远,时轻时重,但清清楚楚。从床上坐起,女孩丝毫没有惊疑,甚至伸了个懒腰,下地穿鞋出门。 老村长家的是祖屋,经历一个多世纪的风霜,虽然每年都保养整修,推拉还是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可这次女孩开门时却压根没有声响。全家人都在沉睡,无人知晓小女孩走出了房门,院门,靠近村口。村口的大石头仍然耸立,女孩走上前摸摸,转身跨出村子。 跨出村口的霎那,平静不复存在,株株绿色的萤火由八方涌来,环绕在她的身旁,甚至互相推搡,好像在争夺最佳位置。萤火越来越多,却将温度带的越发低,小女孩搓搓自个,幸好出门时穿了厚外套。 在她眼里,你争我夺的根本不是萤火,而是一群奇形怪状的人。缺胳膊少腿的,面色铁青的,浑身湿哒哒的,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最醒目的是那天晚上拿怀表的家伙。 他的眼球还是将掉未掉地挂在脸上,见小女孩认出他,咧嘴一笑,黑血混着白色的脑浆从张开的嘴唇溢出。他们争先恐后地凑到她眼前挤眉弄眼,嘴巴一张一合不断言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小女孩丝毫不理睬,径直往声音源头走去,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一处墓群。 如果此时有风水先生,应该很惊奇,此处墓群极具条理,按八卦依次排列,中心两座大墓做背对相立,若从上空俯视,可以看出隐有两仪之象。 当然,这些小女孩一点概念没有,她只是循声而来。当她步入墓群界内,身旁打转的火苗们被瞬间隔开,再不得寸进。大部分萤火对这片区域多有畏惧,在边界处徘徊,眼看小女孩向墓群深处而去,有不死心的想往里钻,刚靠近就像被火燎了似的往回撤,连萤火都暗淡几分。出头鸟挨揍,全消停了,既进不去,又舍不得离开,只能上蹿下跳地聚在墓群边缘,从远处看,一大片的萤火煞是壮观,阴气森森好不吓人。 那头热闹,这头小女孩很快走近墓群中心,正中两座大墓的轮廓已隐约可见,若在旁人眼里,一株萤火正漂浮在前方,与之前遇见的那些个绿萤不同,这株却是朱红色。而在小女孩的眼里,面前俨然站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 他本来正对中央大墓,察觉小女孩的靠近,转而面向她,呼唤之音便是从他嘴中发出。 男人面目模糊,哪怕女孩努力想看清,依旧徒劳。就听他轻笑一声,招手让女孩上前。尽管无法看清他的样子,却打心底觉得他亲切。走近他身边,女孩才发现男人的身材何止高大,自己竟然只到他的大腿,连五伯伯都比他矮一头。 他蹲下身,虽看不清容貌,可女孩知道他正面带微笑与自己对视。男人“看”了她一会,又发出声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道暖流从头顶沁入,她眼内的深色薄膜瞬间退散,这时,女孩的身后有脚步传来。 “要见她,入梦即可,非要大半夜地把孩子从床上叫来,这个年纪得多睡觉才长得高。” 女孩扭头看向来人,西装革履,手上还提着个公文包,等再近些,年纪与五伯伯相仿,剑眉星目,眉眼间跟大伯伯倒有几分相像。 随着这人的到来,男人收回手,点头示意,便消失不见。 “走的倒是快,累的还不是我。”来人几步走到女孩面前,左右打量了一下,咧嘴露出八颗白牙,“娃娃,姓甚名谁。” “朝晖,季朝晖。” 第七回 祭祖与师父 几百人的祭祖队伍无声地前行。族规有言:祭先人灵,不可妄言。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村里睿字辈的壮年,中间被护着的是广字辈的老人们,后头跟着村里其他的族人。 祖坟离村子不远,不过五里地,一到地方队伍便四散开来,老村长领着睿字辈跟着广字辈的老人们往中心去,负责给中央的两座大墓做祭礼,其他的便是各家顾各家。 族里一直有人负责护理祖坟。所谓山有灵而无主,先人有主而无灵,为了能跟先人们更好地相感,只有更干净,没有最干净。拔除杂草,檫拭墓碑,清理之前上供的残留物,等达到村里老人们的标准,才可以开始摆放祭品。 各家的祭品不甚相同,除了香烛冥钱、鲜花果品、纸钱、酒水,更多的是故去家人们爱吃爱玩的东西。 先由家里辈分最大的给看管墓地的山神土地奉香,感谢一年来的看护。然后是依照辈分恭敬地向先人叩拜上香献花,给老祖宗们烧纸烧物奠酒,期望他们在下边能不愁吃穿。接着是给先人们修屋搭房,一般是培上些新土,但季家的墓都是用好砖砌成,后世子孙需要细细查看各处,如果发现裂缝或者缺砖,则需要立刻修补好。最后便是在坟上插入嫩绿的新枝,季家一般会特别选用槐树,虽说槐树招鬼,但祭祖本来就是想给老祖宗尽孝心,再压些纸钱,挂上坟标,礼便成了大半。 叩头行礼,祭拜祖先,放炮送别,这祭祀才算完完整整。 这之后,便可尽人言,整个墓群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各家在墓前与祖先同席共食,先人们吃供奉,后人们吃昨儿准备的寒食,家长里短,说给家里人听,也说给先人们听。 今年摆完祭品,所有人面面相觑,家里辈分大的到点儿了也没出来,咋办? 睿字辈儿最年轻的都已过而立,此时也都有些惴惴不安。往年两座大墓祭祀结束后,只有广字辈的老人和村长会留下,他们都是各回各家主持接下去的祭祀活动,可今年到这个时候了也没人开口让他们走。这不让走,外头就没办法奉香,眼看着时辰快过了,这可怎么办。 要怪可能得怪今年多出来的那个人。 他们过来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祭拜时,那人吊儿郎当地站在前头,现在祭拜结束了,他还站在同样的位置,连姿势都没变过。这可是季家祭祖啊,你要是族里人,不该不帮手,你要是族外人,更不该待在这儿。 可广字辈的老人们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啥都不说。 “你们先回各家。”村长打破沉默。 不一会就只剩了老人们和村长。 “十四爷爷,您这。。。。”村长毕恭毕敬地说。 “哎,别介,我早就不在族谱里了,可承不起这辈分。”那人一摆手,“再说了,睿云,我年纪可比你还小上几岁,不占你便宜。” “十四叔,别欺负小辈儿了,这次睿云请您回来,还仰仗您看看那孩子。”年岁最长的广平上前。 “不用你们说,就算睿云不找,我自个也会来。这次会在村里多待几天,虽然她没上族谱,也得多认认人,将来接我的班。”那人顿了一下,“她爸妈的事情,知道的人最好烂在心里,等她长大了,她自会处理。” “那您这段时间先住我家吧,方便您跟孩子相处。”村长道。 “不白住你家,族谱和祠堂该整整了。”那人说完转身就走。 “睿云,你七叔家没人祭奠,之后每年让睿金负责。十六两口子得入祖坟,你让老八盯紧点,族里的子弟,不能漂泊无依。” “知道了。” “都说福泽子孙,到底是福,还是祸啊。”不知是谁轻叹。 村口。 季朝晖坐在大石头旁,村里只剩她一个人,大伯伯没让跟着去。 大伯娘从别家讨了一只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土狗,说给她解闷,此时乖乖地卧在她边上。 她靠着石头,想起昨晚的事情,那个看不清脸的人,还有送自己回来的伯伯。 “唉。。。。”她轻轻叹口气,摸了摸旁边的小狗头。 “一叹三年穷,小小年纪哪来的烦心事。”有人道。 她抬眼,是昨天送自己的伯伯。 “小朝晖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师父,我叫承朝。” 那人咧开嘴笑了,逆着光,也能看见一口大白牙。 她也跟着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今弟子朝晖拜上清道宗第四十三代传人承朝为师。尊上清道尊,承上清道学,习天师道法。守天地法则,受大道因果,持人界正心。唯自然无不敬,唯道尊无不顺,唯师命无不从。” 第一卷缘起完 第一回 女孩与狗 七月的桂省,热到人发晕。许是要下暴雨,天气还闷得让人气短。 一群小孩围在树荫下,唧唧咋咋地争论。 “我妈说了,这几天不能下水。”小胖子压低声音道。 “你瞧你那怂样,又没让你半夜去,大白天你怕个屁。”戴着棒球帽的男孩说。 “毛毛说得对,鬼怪都是大人糊弄小孩编出来的,你那天还跟我们玩火来着,晚上尿床没?”另一个孩子附和。 “你才尿床,我都十岁了,早就不尿床了。”小胖子着急地反驳。 “那不就得了,就这么定啦,明天中午放学在后门集合,去抓鱼吃。”叫毛毛的男孩拍板。 所有的孩子都随声应和,只有小胖子脸色有些发白。 “咋的,他们一定要去啊。”对面的女孩边嘬冰棒边问。 “对啊,我都把我妈搬出来了,还被他们说怂。”小胖子姚姚咬一口冰,嚼得咔哧咔哧响。 “怂就怂呗,这世上,活得久的都是怂人。”女孩咽下一口糖水,冰冰凉凉真解暑。 “朝晖,他们说下午去,大白天的不能有事吧?”鬼不是只有晚上才出来么。 “你第一次见鬼是晚上么?”朝晖白他一眼,嘬完最后一口冰,棍子往后随意一扔,正正投进垃圾桶。 姚姚顿时想起一年前的下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天也是不上课的下午,他早早回了家,爸妈都没下班。他闲着无聊搬了小板凳坐在家楼下看对面院里的花。说来也奇怪,对面一直荒着的院子最近住进了人,听爸妈闲聊,好像是爷爷带着孙女。那个院子听大人们讲不是很干净,没见过房主,总是阴森森的,传说还有人半夜听见过哭声。 就是个破烂院子啊。院里的花倒是挺漂亮的。姚姚咬着冰棍暗想。 七月的天气太热,让人提不起劲。树上的知了嗡嗡地叫着,他不一会就有些昏昏欲睡。 嘀嗒,嘀嗒,嘀嗒。 什么声音,好吵。 嘀嗒,嘀嗒,嘀嗒。 他有些烦躁地睁开眼,想找找哪里传来的噪音。环顾四周,楼前树下背对自己站了个人,手里拎着一块怀表,嘀嗒声就是那块怀表发出的。 小胖子有些生气,打扰人睡觉了知道不。他正想吼两句,声音却卡在嗓子眼。 人离得明明不近,咋可能听见表的声音?什么表能有这么大的声音? 这时那人转身了,头凹了一块,红红白白的,一只眼球耷拉在外头,另一只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正阴恻恻地笑。 姚姚眼睛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晕之前隐隐约约听见几声狗叫,还有女孩子的斥责声。 “不好看就别瞎笑,生魂都给你吓出来了,滚回表里头,再出来给你打散了。” 等姚姚再睁眼,知了声声入耳,自个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小躺椅上。小胖子恍惚片刻,想起刚才的事情,猛地蹦了起来,再看前头树下,哪还有鬼影。 “吓我一跳,屁股上扎钉子了?”旁边有人说。 姚姚转头看去,短发女孩坐在旁边,嘴里嘬根冰棒,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不悦地看着他。 “鬼。。。鬼。。。。”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树下。 “青天白日你都能见鬼,不知道说你倒霉呢,还是说你倒霉呢。”小女孩也没否定他的说法。再想想自己厥过去之前听到的,不就是她的声音么。 姚姚惊魂未定地瞧着她,小女孩看他脸色煞白实在可怜。 “行了,你也别怕,七月半鬼门开,阳气不旺偶尔能看着。只要你自己不吓唬自己,连噩梦都不会做。”女孩把冰棒往旁边一递,他这才发现她边上还卧着一只大白狗,正开心地舔着冰棍。 女孩把吃完的棍子递给白狗,它咬着小跑到垃圾桶旁,往上一甩扔了进去。 姚姚都看傻了,这狗这么聪明的吗? “我叫马姚,你呢?”看女孩要走,他赶紧问。 “朝晖”小女孩努努嘴,“多指教啊邻居。” 她抬手招呼白狗,慢悠悠地进了对面的院子。 第二回 七月鬼门开 姚姚确实没再见鬼,甚至没做过相关的噩梦,连那天的记忆也变得模模糊糊。 但这都不妨碍他心里认定:对面住着非常厉害的人。 跟朝晖混熟以后,知道跟她住的不是她爷爷,而是她师父。她不姓朝,养了只叫小黑的大白狗。比自己小两岁,入学时跳级读三年级,萝莉外表下藏着颗糙汉的心。 最重要的是,她能见鬼。 “呸,你特么以为我想见呢。”当姚姚眼冒星星无比崇拜地向她表达敬意之后,朝晖很不文明地骂出声。 骂完似乎不解气,怒气冲冲地跑回院子,就听里面传出中气十足的对骂。 “臭老头!!我一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天天见的不是缺四肢的就是少脑袋的!这也就罢了,连童年都不给,让人一下跳两级,课外还得学道法,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年轻漂亮,想让我用尽心力提前衰老!” “给老子滚!你哪个角度可爱?头发剪得跟狗啃的一样,口诀典籍背不下来,电视剧台词你倒是门清!要不是看你小,早给你一脚踹回山上了!” “我头发不就是你啃的么!个老抠门,几块理发钱都不给非要自己剪。你倒是踹啊!不踹对不起你的年纪!” “看看你这混样子,老子今天不抽你就对不起天尊和老君!” 小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见怪不怪地又趴下了,姚姚觉得它似乎抽空白了自己一眼。 都怪这小子,提什么不好提见鬼,今天有人又要挨揍喽。 鸡飞狗跳的日子过得快,转眼又到七月半。 姚姚跟朝晖是隔壁班,上学放学都在一块。这天放学回家,平日里总叽叽喳喳不停嘴的姚姚显得格外的安静,还时不时用羞涩别扭的眼神偷瞄她。朝晖踹他一脚,让他有屁赶紧放别一脸小媳妇的样子,看得她心塞。 姚姚扭扭捏捏地说明了缘由,他班上有群部队大院的孩子,平时就很活跃,以专做大人不给做的事情为兴趣爱好。最近天热,那群同学就想约着一块去江边游泳抓鱼。 如果是之前,从众心理很重的姚姚肯定一说就跟着去了,但他自从上次见鬼,就对神鬼之说很是敬畏,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去年这时候朝晖专门提过“七月半鬼门开”,让他很感兴趣,缠着她给自己科普了一番后,对这个日子印象深刻。 所谓七月半,就是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其实此说法并不算特别准确,应该说整个七月都是鬼门大开的月份,所以七月又称鬼月。只是因为七月中旬鬼气最盛,人鬼两界往来最频繁,便被用作代表而已。 由于月份特殊,地府的各位公务员对很多情况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这个时段里如果自己作死搞事情,会比平时更容易出问题。 小孩子去江里游泳这事搁平时也很危险,更别提在鬼月。绿城这条江虽然只是支流,水流很平缓,可七月八月本就是水位最高的时节,成年人都不应轻易下水。 当然,被水鬼抓去做替身也没有传言中那么随意,具体实施的话,水鬼需要碰上命格相近且阳气不盛的衰人才行。但凡事皆有例外,七月阴气横行,人人都阳气不旺,命格差些的送上门,人家水鬼也不会挑食。 小胖子性格虽然软弱,却生得善良心肠,害怕同学出事,相劝他们又不听,急得不行。 朝晖一点不在意,天地间再死的局也会留一丝生机给想活的人走,但自寻死路的人不值得费心规劝。看小胖子在跟前打转,只能给他出主意:劝不好,去跟老师家长打小报告不就解决了。 以为这事就算过了,谁知道第二天姚姚嚎哭着冲进院门,抱着她大腿就喊救命。 她满脸黑线,一把拽起姚姚,让他别哭慢慢说。 原来,小胖子确实上学就去老师那打小报告了,老师也很严肃地警告了班里的学生,放学直接回家,不能去江里游泳,一经发现立刻叫家长。这可吓不住班里那群以叛逆为傲的小子们,中午放学仍然呼朋喝友的往江边去了。他看这情况,也来不及回家找家长,只能跟着去帮他们注意安全。 刚开始风平浪静,只在浅滩抓鱼不下水,领头的毛毛也确实有两手,还真给他弄到了几条鱼。队伍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有胆大的想踩水玩,于是四五个孩子手拉手往深处走,不一会水就没过了膝盖。 姚姚看到后忙大喊,让他们别再往里走了,水里的孩子看他急地想哭的样子,都笑他胆子小,岸上的也跟着起哄。小胖脸虽然涨的通红,却仍然坚持让他们回来,这下更是激起莫名的好胜心。排头的孩子又往里走了两步,刚想扭头作得意状,却猛地摔进水里,手不停地扑腾怎么也站不起来。身旁的孩子想拽他,也被拉着栽进去,一个扯一个最后全掉江里了。 这下岸上的孩子傻了眼,惊得说不出话,只有姚姚瞬间反应过来,大声疾呼救命。幸亏离公路不远,很快就有大人听见呼救赶来,几个年轻人快步跑进江里,一把扯住最外围的孩子,奋力将他们拉出水面。 从落水到被救上岸,不过短短几分钟,一群孩子全都吓懵了。等回过神缓过劲,才开始哇哇大哭,救人的小年轻只顾着给呛水的孩子缓气,顾不上安慰其他的孩子,场面一度失控。 姚姚倒没哭,他惊惧地看着渐渐平静的江面,努力回忆下水的人数,再默数被救上来的人。 少了两个。 第三回 夜半入水时 小胖子抽抽嗒嗒地讲完来龙去脉,眼巴巴地瞧着朝晖。 “看我干嘛,人不见了找警察,跟在场的大人说了少人没?”朝晖无语. “说了,听我说少了人,好几个叔叔立刻身上绑绳子下水找,可。。。”姚姚吸吸鼻子,“朝晖,你这么厉害能不能。。。” “别给我戴高帽,本人今年未满八岁只是个孩子,你赶紧回家,一会你妈可能要揍你。”朝晖推他出院门,姚姚一步三回首,比蜗牛还慢地走进了对面的楼里。 女孩低头,敛去眼中的不忍。两个孩子,怕是已成了替死鬼。 修道莫沾尘间事,片时清静片时仙。 大白狗走到跟前,察觉朝晖情绪的波动,湿漉漉的鼻子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走吧,回屋学习,老头让记的真经太多了。。。” 此后姚姚没再主动找过她,上下学也刻意不和她同路。 “娃儿,吃饭啦!”承朝拎着饭盒。 “师父,我是祖国未来的花朵,顿顿吃外卖算不算虐童?”朝晖盯着他,“再说,也不能都吃麻辣烫啊,还全是素的,我知道咱家穷,再穷偶尔也该有白米饭和肉肉吧。” “有的吃话还那么多,你以为老子不想红肉米饭么。娃儿啊,你上学,这院子,哪样不花钱。师父我命中缺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盼着你赶紧长大挣钱,到时候。。。。” “承大师在吗?”承朝正给孩子洗脑,门外突有人问。 “去开门。”承朝的脸瞬间从猥琐变高深,朝晖很嫌弃,这种神棍必备技能她真的不想学。 阐明来意人家很快告辞,送走人,师徒俩的晚饭在沉默中结束。 “今晚,跟师父一块去吧。”承朝摸摸徒弟的脑袋,“既然交上朋友,别断了缘分。” “我一个无福之人,缘分断掉对大家都好。”朝晖难得没反抗来自师父的温柔。 临近午夜,师徒依约来到事发的河边,那儿早已有人候着。 两对中年男女神情晦涩,不问也知道是失踪孩子的父母。傍晚来请的人三两步迎上。承朝并不言语,只站在一旁,倒是随行的半大女孩走到他们身边,询问姓名和生辰八字。几个大人有些意外,负责请人的钱一乐也愣住了,但瞧承朝老神在在的观天地江水,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魂来!”默念姓名和八字,朝晖手掐法决,口诵净天地神咒。她的眼球在起势瞬间覆上深色的薄膜,话音刚落,河边空气为之一清。承朝满意地点点头,道经勉强达到及格线。 朝晖眉头却皱起八字,按道理,两个孩子肯定成了替死鬼,七魄虽然消散,命魂却会被缚于此地,可为何没能召之即来?难道已被阴差勾回地府了? 她有些疑惑,毕竟年岁还小,见识尚浅,只能转头无声地询问师父。 “阴差勾魂,命归轮回,尸体不该遍寻不见。”承朝开口道。 既不是阴差,朝晖闭目略微思考,找不到受害者那问问行凶鬼好了。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现形!”她手势轮转,左手伸三指平地,右手举单指向天,之前清明的空气霎时间变得阴冷无比,江边忽现人影憧憧。哪怕钱一乐和四位家长目所不及,也被冻得口呼白霜。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不相关的别停留,散!”承朝挥手,阴冷的气息消散一空,身上渐暖,几人惊奇地交换眼色,钱一乐作为介绍人更是骄傲地挺直背。 “娃儿,还得努力啊,你这无差别攻击范围忒大了。” 朝晖挠挠头,没有眼白的全黑瞳孔盯着面前剩下的鬼影。它被泡得太久,整只鬼都泡发了根本没人样,鼓鼓囊囊的像随时会爆炸。见朝晖盯着它,害怕得抖了抖。 “好恶心,吓唬谁呢,给老子变回人样,信不信给你打散了?”嫌弃。 承朝不住地摇头叹息,小神棍,不是,小姑娘家家怎么总口吐芬芳,老子言传身教的涵养是丁点没学会啊。除了钱一乐有经验,其他人看小女孩对着空气凶神恶煞作威胁状,害怕。 这边水鬼更害怕,赶紧变回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色铁青,水不停地滴在脚下积成水洼。朝晖刚想开口询问,他猛地往前一扑。 跪下了。 边跪还边嚎:“小天师啊,我冤枉我委屈我难过啊!”什么叫鬼哭狼嚎,这就叫鬼哭狼嚎。 差点没给我整聋了。 朝晖忍着踹散他的冲动,止住残害耳朵的鬼叫,询问来龙去脉。 几年前他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一时想不开跳了江。由于尸体找不着,地魂不能随之入土为安,又因死于自杀,命魂地府不收阴差不勾入不了轮回,困在江里成了水鬼。可能是运气实在不好,一直碰不上命格相近的替死鬼,他便只能徘徊于此地。 道行不深不谙修行,以为要永困江内,没成想今年七月半鬼门大开阴气更胜往年,使得他能青天白日出来闲逛,刚巧碰上几个作死的小娃娃。本来只想抓一个,结果拉下水一溜,他也不是完全失了神智的厉鬼恶灵,当时就想送多余的孩子上岸,免得自己再添罪孽。 奈何剩下的俩小孩互相抓得太紧,他在水面也无法久留,只好一起沉江。 “既得生魂,你怎么还滞留于此。”朝晖不解。 “他俩生魂根本拉不出来,尸体还死沉,现在躺在江底呢。”水鬼摸一把眼泪,“小天师我冤啊。若能入地府,罪孽再大也得担,可地府毛都没碰着,却背上两条人命,太亏了。” 前因后果清楚明白,朝晖扭头看向师父,见他正跟几位家长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抬头瞟自己。 老头要作妖。 “娃儿啊,既然知道在哪儿了,你看,师父年纪大身子骨弱,劳烦你下个水?” 第四回 请阴差送魂归 江边居住的人家觉得很烦躁,今天后半夜有人吵架扰人清梦。 当事人朝晖觉得更烦躁,自己又不是捞尸人,凭什么大半夜的要下水。 “老头你是不是嫌我命长,我要出事了看谁给你养老!”暴怒。 “看看你混不吝的样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让你下你就下,哪来那么多废话。”一老一小完全不顾忌旁人,当场开启对骂。眼看要打起来了,钱一乐立刻出来当和事佬。 “小天师小天师,既然是您问出的地方,还得请您受累,衣服我给您备好了。” 合着这老头早就算计上我了?! “哼,不去,事儿明明是他接的,凭啥我要累死累活,打死也不去。”她直接坐地上,水鬼怕被怒火波及还往旁边挪了挪。 “拜师的时候,发的誓还记得么?”承朝看她那样反而不气了。 朝晖语塞。 这招用了有整四年了吧,诱骗不谙世事的幼儿起道誓,你还挺得意。 她边腹诽边穿潜水服,指挥水鬼在前头带路,还不忘默念净心神咒护体。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话音一落,周身便镀上隐隐的金色,若是有道行的人在场,便能发现金色咒文环绕于她身侧。水鬼对咒文大感不适,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你知道自个的尸身在哪吗?”朝晖看他尽管难受,却仍然挺着没落跑,于是出声询问。 水鬼不禁愣神,自然是知道的,接着便反应过来,小天师这是要帮着超度自己? “若是离得不远,我就一起带上来,生辰八字和姓名。”既然已经插手,就管到底。水鬼忙不住地点头,狂喜之下竟是有些哽咽。 话毕入水,七月的江水夜间还是刺骨,但潜水服保暖,周身符文亦蕴含大道之力,朝晖不觉得冷。双眼视黑暗于无物,江内世界一览无余。 “小天师这边走。”水鬼得了允诺,办事更加殷勤,“他俩的尸身就在前边不远,我的也在那块。” 朝晖掐镇字诀,气沉丹田,直接落在江底。没走几步便看到仰躺着的两具孩童尸身,虽然经过几日江水浸泡,居然面如生人。层层黑气在两者四周环绕,看起来诡异非常,轻易不敢靠近。 看来这些黑气就是拘着魂体的罪魁祸首了。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破!”一道水流自她手中而出直撞黑气,黑气立时震荡,但并未消散反而有扩大的趋势。 水鬼有些着急,这黑气是阴气死气混杂,自己阴鬼之身都不能寸近,小天师如此年幼,怕是不能破之。 该不该上去找老天师帮忙啊。他正兀自思索,一旁的朝晖却半分不急,眼看黑气渐渐扩散至脚下,她忽然快速变换手势,默念两个孩子和水鬼的姓名与八字。 “真如动念,三魂归位,起!”原来她是故意引黑气扩散,降低尸身周围的黑气密度,找准时机抢尸。 她念完咒也不去查看是否成功,反而直接解开镇字诀往江面而去。水鬼看她的背影,品出了丝丝别样的意味,一拍大腿,这不就是落荒而逃么。转身再瞧江底,哪还有尸体的影子,黑气乍然失去守护的物件,猛地往四处逸散,所到之处生机绝迹,水鬼吓得赶紧也跟着朝晖往回跑。 不消片刻,朝晖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岸,累得直喘粗气,趴在地上半天不动弹,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三具尸体。 岸上的父母们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小女孩下水不过半小时,江里突然就喷出三具尸身。要知道,公安组织的还有他们私下找来的打捞队忙活了好几天都没结果,她半小时就找着了?而且还买二送一,这多出来的一具是什么情况? 承朝这时走到尸体旁,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符纸贴上他们的额头。两道天魂从眉间闪现,给承朝鞠了一躬,承朝避开不受,任他们魂归天路。 水鬼欲言又止地看着还趴在地上的朝晖,虽然很感谢,但过程实在是跟他想象中的高人斗法不太一样。 “那黑气,小天师不管吗?” “我也得打得过才能管啊。”朝晖白他一眼,没学过正经斗法道术的自己,只能靠背诵的道经和神咒干些杂活,搞不定还死撑绝对是活够了。她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扭头跟师父说,“老头,底下有股黑气,拘了三魂,散了七魄。” “这事儿待会再说。”承朝止住她的话头。 他凝神静气,掏出三枚空白的符纸,咬破手指将三人生辰写于纸上,双手结印夹着符纸作敬香状,躬身向北,朝晖见状也敛了神色,快步走到他身边,同样躬身,双手置于额头作跪拜状。旁人不解其行,只觉得气氛变得很庄重。 水鬼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还在疑惑,就听承朝口念: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真如动念,魂归三线,上清弟子,恭请阴司。” 他嗓音清亮,声声入耳,水鬼立刻伏地叩拜,老天师在行召唤之术,不是召鬼,而是请神,请的是黄泉地府的阴差! 承朝连念三遍口诀,众人便觉温度骤降,刚刚百鬼现形竟比不得现下半分,周围陷入死一般寂静,江水虫鸣皆不可闻,水鬼更是吓得颤抖不止。而师徒二人只是躬身而待,不言不语亦不抬眼。 水鬼哪敢抬头,哪怕不看他也知道阴差正站在他们二人面前,甚至还瞟了自己一眼。承朝手中三枚符纸被抽出,赤色火焰将其燃烧殆尽,水鬼觉得身上一轻,竟不由自主飘到了阴差身侧。他仍旧不敢瞎看,只垂首静立,两个孩子的命魂此时也站在身旁。他们似乎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看到父母在不远处,便想冲过去。 阴差单手翻覆,锁链凭空出现捆上三人,也不管其中挣扎,一抖链条,两个孩子的魂体隐有消散之势。 “上清弟子承朝,敬谢上差现身,此二子突逢大难,如有不知轻重之举,烦请上差海涵。弟子愿供清香三柱,往生符三副,聊表心意。”承朝如有所感,开口说到。 “哼。”凭空一声轻哼,众人皆闻。明明声量不高,钱一乐几人却如雷贯耳惊疑不定。 承朝耳朵微动,似是侧耳倾听。片刻之后才再次出声。 “敬谢大人指教,恭送大人回府。” 阴冷之气瞬间消散,师徒二人这才直起身,承朝锤锤自己的老腰,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 “老头,你这道法又有精进啊,不设坛就能请神了。”朝晖上前帮他揉揉。 “学艺不精!让你平时多读书多念经还不乐意。鬼门大开,要请阴差直接喊两句,当然比平时简单。” 承朝向钱一乐和两对家长点头示意,他们才敢上前。见孩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小脸煞白,没有一丝血气和生机,终是无法克制隐忍了多时的感情,低低的哭声飘在幽幽江水上,闻者伤心。 第五回 尘间事 事情折腾到天亮才结束,既然已经找到孩子,自然需要通知公安局,尤其是附赠的水鬼尸身,也得麻烦公安局去通知他的家人。只有他的姓名,找起来估计需要时间,但既然已经当了几年的孤魂野鬼,再多等几天也没什么问题,只要最后能入土为安就好。 公安局来人挺快,应该是钱一乐提前打好了招呼。 来的也是熟人,东乡溏分局的陈亮警官不久前破了几宗悬案,承朝出了些力。 地魂还在体内,符纸得一起火化,不可提前摘除以免惊尸。得尽快找到水鬼的亲属,魂已入黄泉,他的尸身无法久存。 嘱咐了许多,想来应该没有遗漏之处,承朝才带着朝晖缓步离去。 一路无话。 回到院子,承朝自去休息,而朝晖则回房按规矩背诵八十一遍净心神咒。 想起水鬼,还有一面之缘的两个孩子,她又默写并烧去三篇往生咒,算是了结这段缘。 焚香静坐,入定修行。 门外承朝坐在厅里,将她的举动纳入眼底,看她祭去经文,不禁嘴角含笑。 之后便是一段平静的日子,喜欢四处晃荡当盲流的承朝破天荒地待在院里,不再只是留下功课让朝晖自学,而是亲自教导朝晖道经。 期间钱一乐领着两对父母登门道了谢,留下六千六的红包,朝晖终于能吃上心心念念的白米饭。公安局也找到水鬼,不,颜明清的父母,他们专程上门表达了感谢。两鬓斑白的夫妻俩这几年没少吃苦,此刻却更关心儿子的前程。 “他死于自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伤此为其一,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无所依此为其二,图谋无辜生魂至人殒命此为其三,桩桩件件阴司必然记录在案。”看他们面露惊惶,承朝接着说,“但他仍保持神智未堕为厉鬼,且并不滥杀嗜杀,还帮着找回了孩童的尸身,我请阴差接他回地府,等赎清罪孽,可再入轮回。” 听承朝如此说,夫妻俩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孩子能入轮回便是大好事,哪怕进地府领罚赎过,也比困在江里受罪来的强。他们会多行善举,心怀善念,希望帮他减轻些责罚。 你们做的好事算不到颜明清头上,他该在地狱待多久,一天都少不了。可看他们终于有了盼头的欢喜样子,朝晖把话从嘴边咽了下去。 送走夫妇二人,承朝和朝晖坐在院子里,小黑趴旁边假寐。 “隔壁小胖子没再来?” “不来最好,呱噪。” “娃儿啊,我知道,你忌讳自个无福,不愿多与人瓜葛。可生于天地间,长于尘世内,你再努力也无法不沾尘间事啊。”承朝抿一口茶水,继续说,“你修道习术,虽是缘起因果,但一入上清就必须持心卫道,持的是赤诚之心,卫的是人界正道。” “入世观人间百态,体世间冷暖,尝苦辣酸甜,是修道必经之路。不然,你又如何能确认自己坚持护卫的是不是正道呢。”撩开徒弟的刘海,承朝语重心长。 “是你老念叨:修道莫沾尘间事,片时清静片时仙。”朝晖揪揪小黑的耳朵。 “你听话从来只听一半,这毛病得改。”承朝放下蒲扇,“这诗是你师祖教我的,现在传给你。” 修道莫沾尘间事,片时清净片时仙。 学尽上清通天术,却思红尘活百年。 “朝晖,我们要去泰青岭,你要不要一起?”姚姚的胖脸此时从门缝里挤进来,小心翼翼地问。 “去吧,注意安全,带着小黑。”承朝一挥扇子帮她应承下来。 朝晖站起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却突然回头。 “师父在这尘世间还能陪我多久?” 承朝一愣,这话耳熟。面前的女孩竟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当年师父是怎么回答自己的? “陪你到归期至。” 院子回复安静。 时光如斯,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承朝感叹,要是小混蛋不气人就更好了。 “吾来,非觊觎汝之贡品,仅为尽同僚之谊。有心人欲谋事,近日多有阴魂造孽,阴司亦有察觉。既领上清传承,便要在其位谋其政,不可一日惫懒。风雨欲来,好自为之。” 难得独处,承朝此刻才有空闲想起当夜之事,没想到请来的竟不是普通阴差,而是察查司陆之道。 事情大条了,师父您老人家其实不是缺寿才英年早逝的吧,您绝对是嫌麻烦总找上门才火急火燎地魂归地府,留给徒儿这么个烂摊子和气死人的徒孙。。。 第六回 少年不知愁滋味 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泰青岭因地处亚热带地区,终年青翠气候宜人,更是夏季避暑的好地方。 一群半大的少年奔走在石阶上,后边的大人不停地招呼他们注意安全不要打闹。 恰逢周末,山里人声鼎沸,朝晖安静地走在人群里,不停腹诽。 啊,好吵,好热,好想回家。 师父先前一番推心置腹的感动早已烟消云散:他肯定只是为了把我支出来,自个就能在家开空调,死抠门臭老头!!! 空调房里追冯程程的承朝连打好几个喷嚏,小混蛋肯定又骂我,目无尊长,再来一片西瓜。 小黑跑得没影,山里灵气足,它开了神智,自然专去好地方。 “朝晖,你姓朝么?”旁边凑过来一个女孩,十岁左右,扎着牛角辫,笑起来眯眯眼挺亲切。 “。。。。。不是。”作为少先队员,得讲文明懂礼貌。 “那你到底姓什么?”女孩锲而不舍追问。 “刘彤彤你得了,姓啥关你事?人家跟你不熟吧,没见过这么八婆的。”朝晖正尴尬,一个声音插进来。 “项城你。。哼!”半大的小姑娘哪受得了被叫八婆,一跺脚往后跑找大人去了。 朝晖有些诧异地看帮腔的少年,寸头圆脸,并不相识。这时一个熟悉的圆滚滚从少年身后挪出来,正是马姚姚小朋友。 项城是马姚的表哥,今年整十二,家里是部队大院的。她有些疑惑,就算是小胖子的亲戚,也犯不着为只闻名未见面的陌生人得罪人吧。 “我家跟周家是爷爷辈儿起的世交,周文宇的事,谢谢了。”项城很是诚恳。 周文宇,落水的孩子之一。 我说这小胖子咋主动过来求和呢,朝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项城颇有些少年老成的稳重,应该是两家大人没有瞒着孩子,所以马姚也就知道了。 “朝晖,我其实也挺好奇你的姓。”继续爬山,项城打破沉默。 “表哥你别问,朝晖就是朝晖,姓什么不重要。”姚姚怕她生气,连忙制止。 “我没有姓。”朝晖回答,“不是什么大事,规矩而已。” 项城颔首,没继续问。 是懂进退知分寸的人,朝晖在心里评价,再看一眼胖乎乎的姚姚,年纪小也懂不该问的不问。窥一斑而知全豹,这家的家教着实不错。 哎。。。。跟老头待久了,感觉自己也七老八十,心理年龄至少四字开头,竟然还评价起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了。 “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烦恼,是吧小天师。”项城戏谑地说,揉揉她的脑袋。女孩矮自己一头半,却非要搞得自己老气横秋,明明长的很可爱啊。 近距离接触让朝晖脸一红,更衬着皮肤雪白,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一丝羞涩。 姚姚跟见鬼似的,你竟然害羞了?!整天说着老子动不动就威胁揍人的你竟然会害羞?!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你太久没被我踹所以皮痒了是吧,朝晖冷笑一声冲过去作势就要踹他,姚姚尖叫着边躲边往前跑,项城在后头乐呵呵地跟着。 树木茂盛遮天蔽日的山中,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惊起远处飞鸟群群,正在山林深处突进的白狗竖耳细听半晌,甩甩尾巴,继续往更深处探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第七回 山中有妖 追逐没一会,姚姚累得直喘粗气,反观朝晖面色从容气息绵长,她从小在山里操练,这点路程根本没看在眼里。项城是军人世家,也是按着入伍的标准自小锻炼,两人不流汗不气喘,衬得小胖子亚健康。 山路此时已过半,再往前便是建在山腰的两座大型人工湖,可能是为了沾点仙气,取名天池和瑶池。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蓝天白云青松翠柏皆倒映于上,看着还真有点人间仙境的意味。 为了供游人休憩,湖中央还建有凉亭。姚姚实在走不动了,三人走进凉亭休息,顺便等一下后面的队伍。 “我听周叔说找到小宇后,你师父在他们脸上贴了符,直到火化也没摘下来,有什么讲究吗?”微风习习,吹散些暑气,人立马凉快不少,项城盯着湖水,轻声询问。 “作为少先队员,军人子弟,无产主义接班人,你应该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干嘛对封建迷信这么感兴趣。”那点羞涩转瞬即逝,朝晖也故态复燃,怼人不客气。 对嘛,这才是正常的朝晖,小胖子掏出手绢擦汗。 “科学和宗教并不矛盾,为了更好的建设祖国,多长见识百利而无一害。”项城义正言辞地瞎扯。 “你比我适合当神棍,不然我写封推荐信,你去拜山头吧。”朝晖也不遑多让地瞎掰。 “我也想知道。”姚姚插话。 “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你就能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千万别知道,如果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属于强行作死知道吗?”绕口令是神棍的必学技能,绕晕你就没那么多问题了。 “那请小天师说些我们能知道的。”绕晕一个还有一个,她有些胸闷。 “人死如灯灭,再多的讲究为的不过是入土为安,活着的人没必要深究。”朝晖拂去鼻头汗说道,“别乱叫天师,被听见,会以为我是小骗子。” “可你就是天师啊,我大姨都说了,周叔叔和王叔叔可佩服你们。”姚姚不知道内情,但不妨碍他做脑残粉,“再说了,不叫你天师叫啥。” “你可以,叫我爸爸。”朝晖坏笑。 “你占我便宜!表哥你竟然还笑!”姚姚脸变得通红,“你也掉辈分了!” 难得小胖子思维敏锐,项城正笑着,乍一想,对啊,可不是掉辈儿了吗! 三个人又闹成一团,好不热闹。 此时大部队终于也到达半山腰,纷纷拿出准备好的吃食席地而坐。朝晖空手而来,本想着不吃也没问题,姚姚和项城非要她跟着一块吃,项家长辈也热情地劝说共食。 长者赐,不能辞。 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便日落西山暮色将临,暑气随着太阳西下缓缓淡去,山风渐起带着丝丝凉意。景区马上就要闭门,大人们边招呼孩子,边忙着收拾垃圾残余准备往山下返。 朝晖也跟着往回走,没走多远就听前面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来的家庭大多彼此相识,项家长辈领着他们走上前询问出了什么事。 又丢了孩子,还是认识的,就是那个追问姓氏的刘彤彤。 按家长的说法,起先以为只是贪玩,细问之下才知道跑进了山。这山虽不大,可也有危险的地方,而且马上就天黑了,绝不能留小孩独自一人在山里过夜。 朝晖纳闷,怎么最近老丢孩子。上次是丢水里,这次丢山里。姚姚似乎也联想到之前的事,脸色有些难看。 上次没管,没了俩孩子,自个也没能独善其身。这次再不管,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她幽幽地叹口气,走离人群,对着林子吹了声口哨。不过片刻,便听林里有动物急行的响动,白色的狗头钻了出来。小黑甩甩身上沾到的露水,慢步踱到朝晖身旁。她伸手扶住大狗,一人一犬额头顶额头,算是打了招呼。 回头看没人注意她的行动,朝晖快步走近项城身边,踮起脚耳语。 “一会你们跟着下山找护林员和救援队,我先进山找刘彤彤,记得给我打掩护。” 项城觉得不妥,她年纪比刘彤彤还小,夜里独自进山太危险了。刚想拒绝,就看见朝晖旁边不知何时多了条身形巨大的白狗,正目光懒散地打量他。天色昏黄,一双犬目竟隐隐泛着绿光。 “小黑!”姚姚一下兴奋了,白天进山后它就跑了,都没捞着跟它玩。 白狗看见小胖子,眼睛一翻,尾巴象征性地摇了摇,表示朕已阅,你走开。 朝晖扯住兴奋的姚姚,让他偷摸取一件刘彤彤贴身的物件。姚姚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白狗,转身挤进人群,不一会就拿回个发卡。 她把发卡往狗鼻子前一送,示意闻闻,白狗举起前腿把发卡推开,白眼翻到看不见瞳孔。 本狗虽然确实是狗,但也是开过神智的灵犬,请不要搞普通家犬那一套好吗? “好好,麻烦灵犬小黑帮忙找下孩子?”朝晖顺顺它的毛。 白狗没动,反而对着她仰起脖子。朝晖一愣,山里又没人,需要栓狗链吗?白狗却很坚持。 明白了,山中无人,却有妖。 第八回 护界古树 刘彤彤今天心情原本挺好,不过是多问了几句,就被项城出声嘲讽。还说自己八婆,长舌妇才是八婆好吗。都怪朝晖那个闷葫芦,姓氏有什么不能说的,吞吞吐吐。听朋友讲,她在学校里就很孤僻,除了马姚那个胖子基本不跟别人玩。哼,回学校我让所有人都不理你! 刘彤彤越想越气,只顾闷头往前走,完全不理其他人,竟没发觉自己渐渐偏离主道,走进了山林。 等她终于察觉走偏时,已误入人迹罕至的林间深处,周围除了偶尔传来鸟叫虫鸣,基本听不见人声,安静的有些瘆人。 刘彤彤害怕了,赶紧转身往回走,可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来时的路,其间更没碰见过人。无头苍蝇般在林子里疾步快走半天,她大汗淋漓地停靠在一块大石头旁,终于开始放声大哭。 哭了许久,实在是体力消耗太大,又没补充过能量,又饿又累的她昏昏沉沉地倚着石头睡着了。 日过正午,悄然西下,随着阳光逐渐撤离,山中生物愈发静默,到后来,连偶尔的鸟叫都听不见了。沉睡的女孩在山里对时间流失毫无知觉,山外头可就翻了天。 护林员和搜救队反应迅速,很快集结人手进山,区区几十公顷的大小,再去掉景点湖泊和植物园,不出个把小时就将整座山搜了一遍,却没发现女孩的踪迹。 工作人员开始怀疑女孩是不是没告诉家长就自己下山了,家长却咬定孩子不可能独自离开,双方的沟通陷入僵局。 朝晖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小黑领着她先搜山队一步,往深处寻去。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山里不复白天的生机勃勃,反而显得阴冷瘆人。越往里走,朝晖越觉得有东西盯着她。她不甚在意,在山上住的那几年,什么玩意没见过,被看一会又不会掉肉。 只是,这山有如此大么?按他俩的脚程,足够从山的一头到另一头了。 朝晖正想不通,小黑却是停下脚步,朝晖看它使劲给自己打眼色。于是她抬眼,发现旁边不知何时立了棵巨大的古树,树干粗到得三四人才能合抱。小黑扯着她站到树的跟前,然后自己趴伏在地,自从它开了灵智,平时除了师徒俩,轻易不会伏低作小,如今这做派,是遇到前辈了? 朝晖不多话,径直躬身,手于腹前合抱,躬身双手同步向下行一个圆揖礼,恭敬地说: “上清道宗第四十四代弟子朝晖敬告,无意打扰前辈清修,今冒昧前来,斗胆恭请前辈指点。” “上清何时收了个小娃娃,承朝那小子是你什么人啊”片刻寂静后,浑厚的声音从树干上传来,“你这小狗不仗义,老夫不出声你不会当没看见啊。” 巨树抖了抖枝芽,本来小丫头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倒是小灵犬一趴把自个全暴露了。小黑也挺不好意思的,但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您老人家多担待。 “承朝正是家师,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已能口吐人言,还是师父熟人,估计这位随便抽一下枝条就能把我送去见师祖。朝晖内心迅速做出双方实力悬殊的结论,更加恭敬地回答。 “老夫单字盘,”老树问,“说吧,进山做什么?” “盘前辈海涵,今次只为寻人。不知您是否见过一小女孩途经此地?”朝晖回。 “小女娃啊,别说还真有,哎呦怒气冲冲的那跑得叫一个快,老夫还没来得及护界,她就冲进去了。” 可拉倒吧,就您这个修为,她刚踏进山里您肯定就知道了。朝晖腹诽,但面色如常,至少老树确认了刘彤彤确实走的是这条道。 “斗胆请教前辈,她是否已误入此地妖界?” “小娃娃倒是机敏,之前随你师父探过别处妖界?” 不用老头带我,朝晖心道,有化灵古树守界,不是妖界是什么,旅游景点么。 “回前辈,幼时与家师暂住紫金山,曾无意中误入山内妖界,多受当地各位前辈指点照料。” “紫金啊,好地方,跟他们比这里就是个小山丘。”古树有些羡慕,“那儿化灵的草木想必不少吧?” “回前辈,紫金有化灵草木科前辈上百,化形前辈亦有数余,其中以明陵前辈为首。”想起腹黑的明陵,朝晖打了个寒颤。 “化形!我修炼二百余载方能化灵,没想到你这娃娃竟能有缘遇见化形的老祖!”古树很是激动,枝条不停地抖动,撒下大片的叶子。 “能得见诸位前辈还是宗门福泽,明陵前辈与先掌门为旧友,不过顺手照拂小辈而已。”虽然欺负更多一些。 “既与老祖是旧识,你师父与我亦曾有数面之缘,你且入界寻人,自西南方直行约三百丈,那小女娃就在界碑旁。记住,入界不可随意乱闯,寻到人须立刻原路返回,不得多留片刻,否则我也保不住你。”古树摇动枝芽轻点虚空,就见所点之处的空气竟泛起如水纹般层层涟漪。 朝晖再鞠一躬,与小黑往前跨出数步,凭空消失在山林中。 “天地钦点人族为万物之灵,若是我等妖族能有尔等半分的造化,又怎会苦苦挣扎难得寸进。”古树轻摆树冠,好似在摇头叹息,便不再言语。 第九回 妖界寻人 朝晖跨过一层肉眼不见的薄膜,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没有道行的人只会觉得空气清新,而她却觉得这股清新直直沁入五脏六腑,简直是舒爽极了。 要不是不可久留,朝晖真想立刻搬进妖界常住。 她眼内薄膜自入界之时便自动显现,环视此处,草木茂盛更胜界外,毫无人类的痕迹,反而多是动物留下的足迹。目及之处时不时传来嚎叫,似近非远,小黑有些紧张,夜深时分妖族最为活跃,它道行低微,担心护不住小主人。 朝晖察觉它的情绪,轻拍狗头。 守规矩,不犯戒,可保平安。别想太多,赶紧找到人为上。 寻了寻方向,她动身往西南方探去。 说回刘彤彤这边,她也是心大,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睡着。当然也不能全怪她,妖界内灵气充沛,修行的能立时入定,普通人如果恰巧神思困倦是很容易入睡的。 小女孩倚着大石头,全然不知周围已有不少生灵聚集,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她的幸运值该是朝晖羡慕的那种高度,走错路之后及时回头,机缘巧合下找对了路跑到了妖界外围的界碑旁,化灵的妖族甚少走出内界,一是怕吓着还未开智的小辈,二是也不想多造纷争,毕竟妖与人二界交集甚多,彼此微妙的平衡一旦被破坏,吃亏的还是日渐势弱的妖族。 若是刘彤彤此时身处内界,她的魂魄和身体估计早被生吞活剥,作某妖的盘中物腹中食了。 未开灵智的动物纷纷跑近她身旁,好奇地观察。好巧不巧,刘彤彤这时竟被冻醒了,睁眼便看见许多双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 她一声尖叫从喉咙里窜出来,吓得围在她周边的动物四散而去。伴随她这一叫,如同往平静湖水中投下巨石,整个妖界瞬间沸腾了。 不远处正往刘彤彤所在处赶来的朝晖自然也听见了,不禁暗道糟糕,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人出去,现下只祈求里头的妖族能跟外头的古树一样讲道理。 小黑和朝晖不再隐藏气息和身形,急速往尖叫传来的地方奔去。 刘彤彤惊慌失措,她的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也记起了自己迷路的状况。她毫无办法,白天都没能找到出路,何况天这么黑,真的不敢乱走。 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此时出现在不远处,贪婪地打量前头的人类幼仔,随即仰头长啸。刘彤彤浑身一抖,往稍远处瞧,发现许多双绿眼睛正一双接一双地点亮,慢慢向她靠近。 爸爸妈妈为什么还没找到我,刘彤彤边哭边想。 绿眼睛离得越发的近,她退无可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小女孩紧紧贴着大石头,希望能遮住自己。 她正满心绝望,旁边忽地蹿出什么东西,挡在她的面前。刘彤彤定睛一看,黑暗里只能模糊地看见轮廓,应该是条大狗。 大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似是在警告面前的绿眼睛们不要再靠近。它们先是一顿,但接着就选择无视大狗的威胁,继续缩小包围圈。 刘彤彤虽然看不清那些绿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闻见了动物特有的腥气,是动物园里猛兽区的味道。她从小就喜欢去动物园,尤其喜欢狮子老虎,对这个味道非常熟悉。她不想自己吓唬自己,泰青岭怎么可能有猛兽呢?可呛人的腥臭味也不是她想象出来的啊。 面前的大狗因为这些肆无忌惮的绿眼睛,耳朵和毛都竖了起来,前肢伏低,随时准备扑出去。 刘彤彤不敢看,她把头重新埋回腿间,无论是似乎在保护自己的大狗,还是周围不停靠近的东西,都让她非常害怕。 一双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怕。”清亮的童音从头顶传来。 刘彤彤猛地抬头,就看到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朝晖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心里无声地叹息,幸好自己来了,若是她殒命于此,此地人与妖的平和必然被打破,到时候他们师徒俩估计也会被牵连。 说到底,不管不行。话说,师父,我们就不能好好的待在紫金山里么。 刘彤彤突然见到人,尤其是认识的人,心里的石头猛地落地,不再管周围那些眼睛,一头扑进朝晖的怀里,放声大哭。 朝晖这些年从没跟年龄相近的男孩女孩相处过,上学后也刻意保持跟人的距离,哪怕对马姚那个小胖子也坚决施行“严父教育”。所以对怎么哄人她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刘彤彤这一顿操作给她整蒙了,只能僵硬地拍拍她的背,嘴里不停重复“别怕别哭”。 老大拜托,重点错了好么。小黑边警戒边吐槽。 看刘彤彤的情绪激动,朝晖将人从怀里捞出,捧着她的脸,特别严肃认真和蔼可亲地直视她的眼睛,说:“我保证带你回家,现在把眼睛闭上把耳朵捂住,我不出声不准睁开。” 她的眼睛幽深有神,刘彤彤脸一下红了,点点头乖乖闭眼捂耳。 电视剧诚不欺我,捧脸杀这招挺好用。朝晖得意地想。 安慰好小女孩,朝晖转身走到小黑身旁。薄膜再次覆盖的眼睛扫视一圈,对着面前的狼群抱拳鞠躬,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她是道门中人,动物本就敏感,对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有些忌惮,却又不理解她的动作,双方陷入尴尬的对峙。 都是没化灵的普通山狼吗,若是如此就麻烦了。朝晖暗自琢磨,她不到十岁,身体骨骼并未长成,师父还没教授她拳脚身法。虽然长年待在深山,但她这速度在狼群面前完全不够看,更何况现在还有个拖油瓶挂在身后。 没办法,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换吉普。 朝晖手中起势,默念净天地神咒,身上气势大盛,狼群若有所感,往后退了几步。 她也不得意,心里明白,跟对着阴灵不同,神咒只能在气势上糊弄这些凭直觉行事的动物,对他们其实没有任何攻击力。 几息间,她心里闪过三四种突围的可能,现在只希望在狼圈里唬出一条缝隙,她能带着女孩冲出去。 不成功的话,师父,您再重新收个徒弟吧。 这时,狼群却先动了,不是往前扑,而是恭敬地往两边靠,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口子。 朝晖心下大定,领头的终于来了。 第十回 又是熟人 一头银色的巨狼慢悠悠地穿越狼群,停在朝晖面前。 它的眼睛闪着金光,懒散地扫了他们一眼,小黑瞬间就趴地上不敢动了。 真怂。朝晖低声啐它一口。 “我是它祖宗,它不怂我,怂谁?”慵懒的男声在朝晖脑子里响起。 她一下子老实了,能传音的化灵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还是圆揖礼,朝晖恭恭敬敬地向大佬低头问好。 “上清道宗第四十四代弟子朝晖拜见前辈,叨扰之处望前辈海涵。” “今天是什么日子,闯进来一个也就罢了,还来了个道门的小娃娃。不知是不是女娲娘娘垂怜,送你们给我的小狼崽打牙祭?” “前辈说笑,弟子不过修行数载,她更是凡人一个,味道估计还不如这里随便一只兔子。若是前辈今日开恩放我等出界,改日家师定上山拜会并送上谢礼。”卖师父我是专业的。 “可我若是把你留下,你师父自然会登门,我还能多讹点东西。”巨狼抖抖耳朵,咧嘴露出一口尖牙。 “前辈您有所不知,我师父极其抠门,倘若今晚弟子未能回家,他必然认定我已殒身于此,到时别提登门送礼,可能转头就收新徒弟了。”朝晖往前一步,殷勤地凑近巨狼,“如果前辈海涵,我一定撒泼打滚坚定不移地把好东西从师父的口袋里掏出来,送到您面前。”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这娃娃着实有趣!见到我不仅不怕,竟然还敢贫嘴。承朝收了个好徒弟啊,哈哈哈哈。”巨狼看她那副谄媚的样子,喜感十足,不禁大笑出声。 “前辈认识家师?”怎么都是老头的旧相识。 “连门口的老盘树都认识他,我身为守界妖怎么可能没跟大名鼎鼎的上清道宗掌门人打过交道呢。”巨狼终于不再戏弄她,“不过你倒是没说错,你师父真的很抠门。上次见他,要他几张破符纸,在那跟我扯皮半天。小娃娃你很好,千万别学你师父,做人得大气!” “谨遵前辈教诲,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朝晖对巨狼很恭敬,损师父的都是好道友。 “吾乃泰青岭守界狼妖-银泰。小娃娃我很中意你,你且带着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娃娃出界去吧,实在是呱噪。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谢礼,你师父可得亲自送到我跟前。”银泰言毕起身,缓步离开,狼群也跟着散去。 朝晖松一口气,冷汗早已浸透衣服,若不是有经验,知道如何跟不同的妖族打交道,怕是今天真折这儿了。 她立刻转身走到刘彤彤面前,扶她坐上小黑的背,告诉她不要睁眼,一定要抓牢。妖族善变,朝晖是片刻不敢耽误,急急往界外撤去。 回去就学身法和招式,堂堂道宗弟子不会打架,丢人。 她和小黑皆能视黑夜如无物,返程也没像来时那样小心翼翼,没几分钟就钻出界门,回到古树跟前。 恭敬地跟古树道谢拜别,也承诺与师父会专程再访后,朝晖领着小黑,驮着刘彤彤往山下而去。 离开妖界领地,未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人声鼎沸,搜救队还在地毯式寻人。 朝晖这时才让刘彤彤睁开眼睛,细细嘱咐,今天的事希望刘彤彤可以保密,她和小黑只能送到这里。往搜救队的方向走,她马上能安全回家。 刘彤彤有些不舍,朝晖却很坚持,手上使力推她向前,等刘彤彤再回头,朝晖和白狗早已不见踪影。 真像做了一场梦,她有些恍惚,揉一揉略微发酸的小腿,向前面走去。 功成身退的一人一犬绕开人群,从另一侧下了山。景区离市区不近,来的时候有车坐,现在身上半毛钱都没有,怎么回家。 朝晖斜眼看小黑,白狗秒懂她打的鬼主意。 不干,今天太累,腿软。 那没辙了,咱俩11路公交吧,哦,你是1111路。 夏夜凉风习习,半大的女孩领着大白狗,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而去。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朝晖心想。 此时泰青岭景区门口,项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凑近刘彤彤,听女孩说朝晖已经走了,不禁扶额叹息,你是不是把让我帮你打掩护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黑最终还是背着朝晖回到了小院,她腿太短走路太慢,小黑肚子饿,想早点回家吃饭。 推开院门,就听见痛心疾首的怒喝。 “许文强这个臭男人,辜负程程一片真心,可恨可恨!” 她走进客厅,承朝正端坐在电视机前,手边七零八落地摆着西瓜皮。 “师父,西瓜好吃吗?” 承朝从美色中回过神,扭头发现自家徒弟阴恻恻地盯着他,手里还捏着半拉西瓜皮。再瞧一眼时间,竟然已过12点。 “呵呵,回来啦,饿不饿,师父给你下碗面啊?”他谄谄一笑,追剧太入迷,完全没注意孩子晚归。 “你徒弟今儿差点就折在山里,你倒好,只顾沉迷美色,对不对得起道尊,对不对得起历代先掌门,对不对得起师祖?!”朝晖痛心疾首,个臭老头居然一片西瓜都没剩! “好娃娃,师父错了,师父明儿就给你再买一个大西瓜吃,外加三天白米饭好不好?”承朝是真的心虚。 “一个星期白米饭,少一顿都不行!” “好好好,饿了吧,赶紧吃饭休息。”承朝赶忙应承下来,小混蛋记仇,得快点翻篇。 小黑叼着自己的饭盆,望着紧闭的房门,轻轻摇摇头。 没一个靠得住的,用人家的时候就是乖狗狗,用完人家连饭都不给。虐待动物,诅咒你俩一个满脸长皱纹一个永远长不高! 第二天起床后,朝晖把昨个夜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承朝,他倒没心疼被徒弟提前允诺出去的东西。既然要上山,择日不如撞日,吃完早饭就去。 朝晖被留在家里,暑假已过大半,作业还写不写? “我一个道姑,将来又不进社会,也不能上班,学习来干嘛。有这时间,你不如多教我些道法术数,或者提前把身法拳脚纳入教学范围。” “可不能这么说,咱们上清自开宗立派之时,收的那都是世家子弟,弟子的文化水平反应了宗门的底蕴。你别那么多话,赶紧学习,看看你的期末成绩,道尊的脸都给你丢光了。”承朝摆摆手,留下五十块给她,拜山头去了。 第十一回 喝茶嗑瓜子 泰青岭。 白天的妖界比起晚上简直是仙境,微风轻拂过头顶的树叶,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树丛里偶尔钻出只兔子,耳边环绕着虫鸣鸟叫。如果能忽略面前的巨狼,真是夏天避暑郊游的好地方。 银泰无奈地看着对面正在嗑瓜子的男人,很想撵他出去。 “老银你就不仗义了,我徒弟那么可爱,你不给小辈见面礼便罢了,居然还好意思跟她伸手要东西。”瓜子磕多了有些渴,承朝顺手从背包里掏出套茶具和热水壶。 “我是狼,没手。”银泰白他一眼。 “看来你修行的不错,很快就能化形,毕竟你都会伸爪子要谢礼了。”承朝斟了一杯放到他面前。 银泰也不客气,心念一动,茶杯便腾空来到嘴边。 “我知道你今天来想问什么。闯入界内的女娃娃不是我底下的小妖引来的。”银泰抿一口茶水。 “我晓得。”承朝给他续杯,“老盘跟我说了,那女孩进来的时候它是真没来得及做反应。” “盘树守了百余年的界门,这样的事可从未发生过。”巨狼眯起双眸,金色的瞳孔多了丝凝重。 “所以我怀疑是有人特意送她进来的。”承朝想起判官的警告。 “我这个泰青岭成一方小界不过百年,连化形的妖兽草木都没有,算计了又有什么用呢?”银泰轻轻摇头。 “算计嘛,不是图财,就是害命。”承朝又抓起一把瓜子. “图什么财害谁的命呢?”银泰甩甩耳朵。 “你一直醉心修炼,化灵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害你命说不过去。图财嘛,说实话比我还穷,毕竟我只负责养一个小混蛋,而你得养一大家子。”承朝不停扎心。 “所以呢?”银泰问。 “有心人欲谋事,总得先小试牛刀,捏几个软柿子探探水。若是成了便证明此计可行,若是不成也不会引人注意。”承朝抖抖衣服上的瓜子壳,站起身来。 “我和朝晖在此不会久留,老银啊,祝你多福多寿,咱俩后会无期啦。”言罢转身就走,剩银泰一狼端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茶热气散尽。承朝来得急走得快,如果不是满地瓜子壳和对面的小背包,银泰都怀疑是他太孤单导致的幻觉。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上次见承朝,他不过二十出头。刚出师年轻气盛,给人稍加诓骗便不管不顾地冲进界降妖,结果被自己按在地上摩擦。四十年转瞬即逝,记忆里的愣头青,如今居然亦有神棍,呸,世外高人的做派了。 也比当年大方。银泰用神识看了看他留下的小背包,里头装了些符纸和茶叶。 “化灵不易,化形更是靠天意,别整天猫在山里不动弹,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定就能碰上机缘。多跟其他地界的妖族互通信息来往有无,也算是给小辈给自己留条后路。” 想着承朝走前留的话,银泰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既然往我的地盘伸了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他招来几只小鸟,传去数道神念,遣他们往不同方向而去。 拜会过银泰,也跟界门的老树道了别,承朝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山脚走。山上人来人往,正值暑假,又是周末,多是全家出游。不时有孩童从他身旁跑过,大人嘱咐不要摔倒,回应的是更欢快的笑声。 绿城是他带着朝晖出山后的第一个落脚地,亦是他出师后首个磨练的地方。 想来也是可笑,当年的银泰已化灵三百年,自己脑子抽了才会闯到人家的地界上高喊除妖。幸好银泰心性难得的平和,不然,师父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喽。也是因为得了银泰的教导调教,自己才能如此了解妖族的习性和区别,少走不少弯路。 等小混蛋再大些,他们必须得离开,有生之年怕是没机会再故地重游。虽说人生匆匆数十载,聚散皆有定数,承朝仍有些无法抑制的心酸。 他回头看了看漫山遍野的翠绿,所谓人妖殊途,可若是真有了情谊,不就更显得难能可贵吗?只希望这份情谊,朝晖能延续下去。 回去吧回去吧,有生之年能看到小混蛋出师,就算他不负宗门,下黄泉也能安心地面对诸位先人。 阿嚏,在院里赶作业的朝晖打个喷嚏。 难道是昨天夜里着凉了?话说,这作业怎么越写越多,真让人烦躁。她舀勺米饭,今天老头破天荒大方,可不能委屈自己,隔壁食堂卖的肉末茄子份大量多,一定得吃爽了。 附议。大白狗趴在一边把脸埋在盆里同样吃的欢快。 处暑已过,不久便是立秋。 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第十二回 白犬小黑 新学期新开始,朝晖也有了新的烦恼:朋友变多了。 继小胖子马姚之后,最近围着她打转的人又多了项城和刘彤彤。 同龄的小朋友会觉得她矫情,朋友多是好事啊,证明在颜值高性格好学习棒家境优几个高人气选项里,你至少占了其中一项。 不可能,因为我长得一般,性格暴躁,学习中下,家境贫寒。 最让人气愤的是,你说这帮“朋友”根本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啊,朝晖愤怒地咆哮。 马姚天天想着旁观抓鬼,项城日日念着上山寻妖,刘彤彤单纯为了撸狗。 早知道一个都不帮,都是没良心的家伙。 “朝晖朝晖,你为什么叫它小黑呢,狗狗明明是白的啊。”刘彤彤自从那件事之后对小黑的个头一点不打怵,反而对它很亲昵,还专门拿了肉罐头妄图套近乎。别说,计划很成功,对于三餐不能保证的小黑,直戳痛点。为了饭,被rua一下又如何,尊严怎能跟温饱相提并论。 “恶趣味?”项城在旁边教马姚写作业,分神插嘴。 “我乐意。”朝晖嘬着冰棒,要不是小胖子有贡品,老子才不让你们进院呢。 “因为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黑狗血辟邪,嫌弃小土狗不是黑的,非要给起名小黑。”承朝端着切好的西瓜从屋里出来。 “大师父,黑狗血辟邪是真的吗?”刘彤彤人小嘴甜,从第一次见承朝就一口一个大师父,给他哄得乐呵的不行。 “对啊,我电视上看,林正英大师就是用的黑狗血,一泼那些鬼就跑了。”项城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 “你小子胆儿挺大啊,还敢看林正英。”承朝坐下拍拍狗头,“是也不是。狗在畜类里属木,在卦象中近艮卦,形体更是对应天上的娄星。所以算下来,狗就有了其他畜类没有的五行,八卦和星宿相对。这也是为什么狗天生能看见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是啥意思。。”西瓜的力量让马姚从作业的海洋里挣扎出来。 “就是妖魔鬼怪,你有空能多读点书少看点动画片么。”项城用书拍他一下,“你别打岔。大师父,所以狗血都可以辟邪吗?” “可以这么说。确实所有的狗血都能驱走大多数的精怪鬼魂,当然,功效也分等级。小黑这种白狗效果是最好的,黑狗次之,然后是其他狗类。搜神记里曾有记载,神医华佗用白狗血去除病人体内蛇怪。古代呢,也曾有杀狗埋于家中四个方位,用以抵抗鬼怪入侵的做法。”“ “噗,朝晖你是不是也从电视里看到的,黑狗血辟邪?”刘彤彤跟她混熟之后胆子越来越大。 “……”对啊。。大伯伯最爱看的就是香港鬼片。。搞得她有段时间特别嫌弃小黑。 “不止狗血,狗骨头和粪便亦有驱邪之效,反正就是全身是宝,养着不亏。”承朝顺顺狗毛。 合着您养我就是当备用材料库呗。小黑无奈。 “大师父,小黑为啥能长这么大?它是我见过的狗里最大的,院里的军犬跟它一比简直就是小狗崽。”项城问。 “它真的特别厉害,跑起来比摩托还快。”刘彤彤夸狗不遗余力。 “。。。我觉得它比我聪明。”姚姚迟疑地说,顺便在心里想,它老翻我白眼儿。 “哈哈哈,那是朝晖养的好,毕竟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土狗。”承朝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笑着说。 您二位可不就是用爱把我养大的么?!粮就从来没给够过,要不是我老出去给自个加餐,英年早逝了好么?! 小黑实在是听不了承朝的胡编乱造,叼起一片西瓜,转身走出院门,屁股对着众人,再不理睬他们。 “大师父,您这么厉害,教我们几招呗。”项城凑上去殷勤地给承朝按肩。 “对对对,大师父您教几招吧。”刘彤彤也坐旁边给他捶腿。 “。。。。。。”平时最活泛的小胖子却保持沉默。 “马姚,你不想学吗?学了自个就能抓鬼了。”朝晖稀奇了,整天跟着自己要看抓鬼的人居然不想学几手? “我脑子笨,胆子小,如果你不在旁边,鬼字我想都不敢想。”姚姚认真地说到。 “小胖子,若是你能一直存着这份知进退的心,将来不能说大富大贵,平安长乐倒是无虞。”承朝捏捏他的脸蛋,接着说,“你们两个小娃娃应该努力学习科学知识,别整天净想着旁门左道。” “可是朝晖就得了您的真传,承了您的衣钵啊。”项城有些不死心。 “小子,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么。行啦行啦,吃完西瓜该回家了。”承朝站起来往外走,到饭点了,给小混蛋买晚饭去。 “隔壁食堂在打折,买十个馒头送俩。”朝晖冲着他喊。 承朝挥挥手,项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夕阳下竟有些萧索。 “朝晖,我一直没敢问,你从小跟着大师父学艺,父母不会反对吗。”他开口问到。 “怎么反对,给我托梦么。”朝晖吹起刘海,头发长了,这次绝不能再任由老头祸害自个的发型。 刘彤彤和马姚年纪小,没理解她的意思,项城听了却脸色一变,不再言语。 门外的小黑抬起头往院里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啃西瓜。 只要不把我饿死,我会努力陪你很久很久。 第十三回 生日和修习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朝晖十岁了。 十岁生日这天,承朝领着朝晖给道尊上香。 与平日不同,今天的仪式很庄严肃穆。因为过了今天,意味着她可以修习术法和身法,不再只是小道童,而是进阶成真正的道门中人。上清一脉单传,必须敬告道尊,老君及各位先掌门,小弟子朝晖从今始将真的走上承袭宗门和道统的道路了。 之前学习的道经和八大神咒,不过是学道修道的入门,亦是道门弟子必修必会的日常功课。在日积月累的诵读默念中,道经有静心凝神之效,能在潜移默化地洗涤心中罪孽,神咒可以请召神明护持,能卫护初入道时显得脆弱的心神。 但要成为能持正心护正道的上清门人,仍旧需要修习术法。 “道家的术法多而杂,什么丹术符术阵术啥玩意都有,但人生苦短,凡人如何能够尽皆精通。”承朝说到,“师父自个就偏科,不能要求你面面俱到,况且,咱们上清在修炼一途上,重在意和精神的修养。” “什么是意和精神?”朝晖问。 “就是意志力和精神力。这么说吧,意志力就是扛不扛揍,精神力就是能不能打,明白吗?” “哦~明白了。”师父解释的真简单易懂。 “诶,咱们接着说。这个强调意和精神的修养,目的是通过炼神达到炼形。什么意思呢?就是通过锻炼你的意和精神,让你的身体素质也得到提升。”承朝继续说到。 “锻炼脑子能提升身体素质?”朝晖有点懵。 “对啊,比如说,你本来只能扎半个小时的马步,但是通过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和精神力,你扛住了身体上的疲惫,从半小时坚持到一个小时,是不是你的身体素质在潜移默化中就提高了?” “。。。。扎马步?”所以,是要开始扎马步了么。老头从来不会提及无谓的词汇,例如家里没钱了,就会突兀地提及烫菜叶有利健康。 “别走神!说到哪儿了?哦对,咱们宗门重视的是人本身的力量,无论是请神召鬼,降妖除魔,最终靠的还是人力。符策、斋醮和外丹这些,只需点到为止,不要花太多精神在上头。”承朝喝口茶,“另外,师父要警告你,有些术法确实来源于同宗同源,有了解的必要,但是不允许你使用和修习。” “比如呢?” “禁术,邪术,还有房中术。”承朝很严肃地说。 “好,徒儿知道了。”不让学的不学呗,我还嫌麻烦呢。 “你竟然不问我什么是房中术?!小兔崽子你果然偷翻我书了,女孩子家家不学好!” “师父,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钓鱼执法。。”老头套路我,失策了。 “哼,小样儿。从今天开始,每天四点起床扎马步三小时,睡前扎马步三小时。若是基本功合格,为师便传授你上清术。” 自此,朝晖开始了人生中最辛苦的一段时光。每天天没亮就得扎马步,扎完马步立刻洗漱上学。放学回家该做的功课还得做,该写的作业必须写,好不容易休息会,又到了扎马步的时间。 姚姚和刘彤彤比较疑惑,朝晖为啥走路一颤一颤的。 扎了三个月,承朝很满意,又加上新的功课:“步罡踏斗”。 什么东西?扎六个小时马步以外还得学步罡?! “啊,是师父考虑不周全。这样,你扎马步的时候顺便学学掐诀,不能只练步罡,要均衡发展。”承朝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贴心了。 姚姚和刘彤彤非常疑惑,朝晖为啥走路不睁眼睛的。 又过三个月,承朝非常满意,又双加上第三门功课:太极拳。 师父,真的没空闲了,睡觉都没时间,我还在长身体。 “你说得对,身体重要。马步每天扎四小时就行,多练拳法,当锻炼身体增强抵抗力。”从没见过如此爱惜弟子的师父,承朝自我肯定。 姚姚和刘彤彤十分之疑惑,听隔壁班说,朝晖最近上课总打瞌睡,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好几回。 接着三个月,承朝更加满意,又双叒加上第四门功课:九字真言。 朝晖再没有剩余的力气进行抗议了,有这时间不如多躺一会。没想到啊,写作业居然会让我感到幸福,朝晖抱住老师的大腿,您多布置些作业吧,我爱学习。 “累了吧,这样,师父跟你一起用九字真言练习掐诀和步罡,如果能在速度和准确度上赢过师父,早上就不用再扎马步了。怎么样?” 姚姚和刘彤彤最近已经不疑惑了,那天回家路上,他们跟着朝晖拐去江边,听她用各种脏话问候了大师父之后,一点都不疑惑了。 一年过去,朝晖升上六年级,马步能扎四小时没感觉,太极拳初显行家风范,九字真言用的不比承朝溜却也差不了多少。 “非常好,师父非常满意。为了表扬你这一年的努力上进,师父决定正式开始传授你上清术作为奖励!激不激动,开不开心?” 我激动个屁,我开心个鬼,老子不干了! “小混蛋你要干嘛,你把凳子给老子放下,欺师灭祖吗?!” 天气真好,小黑依旧趴在院子外看天空。 今天又没饭吃,要坚强。 第十四回 桃木剑与项城的信息 新学期开始,周围的同学都在为小升初做准备,马姚和刘彤彤家里给报了好几个补习班,没时间再来小院儿找她玩。 承朝最近也很忙,两天前说要出门。 大家都不在,她倒乐得清静,每天周而复始地学习新术法,复习旧知识,反正也不无聊。而且自她开始修习术数,承朝把保养桃木剑的工作也交给她了。 庄子曾有言:插桃枝于户,连灰其下,童子不畏,而鬼畏之。桃树自古便有震慑鬼神的能力,而用桃木制成的法剑,那更是道门中人的最爱。 道士一挥桃木剑,上请神,下灭鬼,是不是很帅。但不是所有桃木剑都能成为法器的。 承朝让她保养的,是道宗自古传下的七星桃木剑。 剑长三尺,剑身呈紫铜色,剑柄刻北斗七星,与其他无门无派的散道人不同,道宗的桃木剑同真剑一样,是有剑鞘的,且同样为桃木所制。与民间家中供奉的或者世井售卖的桃木剑相异,这把古剑的剑身与剑鞘上并未篆刻任何符文或神明的姓名模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据承朝说,此剑由魏祖师爷亲上泰山,取枝于山中阴阳交汇之处,十八道工序制剑,日日诵经,夜夜加以神符,最后更是请下天雷地火两股至阴至阳之力锻炼,才得以成剑。 当然,剑具体怎么来的,无史可考,无书可查。 朝晖每天的工作,就是用上好的核桃仁油轻擦剑身及剑鞘,然后在阴凉处静置晾干,再放回剑匣,整个过程还必须时刻诵念金光神咒。 “将来剑要传给你的,先培养下感情。”比起木剑,还是真剑更带劲。朝晖自从学会了太极剑法,整天幻想自己手持宝剑,衣袂飘飘。 但是法治社会,道士背着木剑还能说装饰,要背把真剑,就算没开锋估计也会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吧。 反正,日子波澜不惊地过,朝晖心无旁骛地活。 这天,有段时日没见的姚姚上门了。最近学习紧张,他的小胖身子累瘦不少。 “朝晖,表哥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一定请大师父今晚去三中找他。”姚姚说到。 “他不是去三中住校了么,找老头干嘛。他犯事被叫家长,找人冒充?”朝晖揉揉腿,马步扎太久还是会酸,“再说老头这两天不在家,没说去哪儿。” “滴。”姚姚正想说话,清脆的机械声突然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只看一眼就脸色大变。 哟,小灵通,你家真有钱。朝晖根本没注意他的脸色,而是好奇地打量小巧的手机。听说这东西不仅能打电话发信息,还能看小说玩游戏,班上家境好的同学几乎人手一个。 “朝晖,你能联系上大师父么?” “怎么联系,我们家穷,买不起小灵通。”朝晖唾弃自己的家境,“所以到底什么事儿。” “你自己看吧。”姚姚把屏幕怼她脸上。 -有鬼- “好朝晖,你帮帮忙,我看电视里那些大师都能千里传音,你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联系大师父的。” “千里传音啊,倒确实有传音符。。。”朝晖想了想,说到。 “那赶紧啊!”姚姚眼睛一亮。 “可我没有啊~也不会画~小道仍在修习中,还没学到这课呢~”朝晖摊手,爱莫能助,“骚瑞,这次请恕贫道无能为力。” 姚姚虽然对她的秉性一清二楚,仍然被那副无赖样子气得不行。但毕竟不是三年前,他很快想到折中之举。 “朝晖,开学前大师父就开始教你上清术了吧。”姚姚把小灵通递给她。 “嗯,对啊。”朝晖注意力集中在机子上。 “既然大师父不在,不如。。。劳烦你去一趟?”话音刚落,就见她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一毛,赶忙摆手给自己找补,“我瞎说的我瞎说的。。。” “行啊,我可以替老头去一趟。”有精光闪过瞳孔,“回头这个借我玩两天。” 之前看别人玩一款叫贪吃蛇的游戏,特别好玩,一定得试试。 “成交!”姚姚咬咬牙,同意了她的提议。借出去顶多被爸妈揍一顿,但表哥要是万一真出了事,到时候自己肯定后悔。 姚姚给项城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朝晖今晚会去找他,千叮咛万嘱咐地,如果事情解决了一定得给他发个消息。走之前,不仅给朝晖留下三中的地址,还掏出些零钱让她打车用。 行吧,吃完饭,出趟门。朝晖摸摸小黑的大脑袋,进屋准备晚饭。 第十五回 三中和作死熊孩子 三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维新时期,发展至今已是绿城乃至桂省一等一的重点中学。跟另一所省重点中学不同,三中提倡住读制,希望孩子能在封闭的环境里认真学习。 可青春哪能被轻易封闭,在严格的管理下,孩子们反而自寻出路,发展出了特殊的校园文化和一系列精彩的校园活动。老师和学校作为监管方其实也明白,物极必反,太过于严厉不利于学生的身心健康发展,所以只要不过分不违反校规,对于孩子们自己组织的活动和社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朝晖丁点不在乎。反正,她左右不会来这儿上学。虽然自己确实对每年的篝火晚会和校园祭挺感兴趣的。 朝晖没有打车,11路公交最划算。小胖子留下的钱,自然是要存起来做小金库,摊上这样的穷神附身的师父,还是兜里存点钱比较有保障。 还没走到校门口,就瞧见一人杵在那儿左顾右盼。 项城长高不少,脸上的稚气已消,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英气。但在朝晖眼里,未来的帅哥样没他身上环绕的阴气明显。 啧啧,都跟你们说别整天围着我,不是见鬼就是遇妖,现在还带上阴气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项城赶忙迎上来。学校不允许用手机,他趁着空隙给马姚传出去消息,心里也忐忑,不知道大师父会不会来。所以姚姚来信说朝晖能来,他特别高兴。 有趣。朝晖没理会满脸喜色的项城,反而不停地观察校门。 校门用的是大理石材质,上书绿城第三中学,看起来除了比较贵还算平常。 吸引朝晖目光的是,“中”字正中间刻着的东西。 她走上前去,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没有意料中的温润手感,却有阴冷的寒意。 “你说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的。”朝晖先是低头思索,接着转身询问项城。 “咱们进去说,虽然是周五,待在门口还是容易被值班的老师抓包。”他领着朝晖从旁边小门走,经过警卫室的时候跟里头坐着的保安点头示意,“学校不给没有证件的人进出,周五稍微松点.” “等一下,那栋楼是干嘛的?”朝晖进门之后指着远处一栋十层高楼问。 “那是主教学楼,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教室都在里头。”承朝回到。 “那一边呢?”朝晖接着指向旁边的区域。 “好像是,体育场吧。”都没注意过,学校大门能直接看到挺多地方。 “趁着天没黑,你带我转转。”朝晖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但需要验证。 闲逛路上,项城详细描述了他的朋友们如何成就作死熊孩子称号的过程。 三中的校庆是每年的十月中旬,学校会组织校园庆典,让各大社团和班级组织有趣的活动,庆典当天和第二天是不上课的。白天有庆典,晚上有聚餐,还会搞篝火晚会,非常热闹。如果不想参与活动,可以去图书馆自习,或者回宿舍休息。 反正这两天,是三中学生一年中最期待的日子。 当然,学校在这天自然是警醒万分,必须防范的内容主要是火灾,人群踩踏,违禁物品,以及早恋。不仅保安处所有人手齐上阵,老师也会被抽调作为临时巡逻员。 但是,千防万防,没防住其中几个熊孩子找刺激。他们既没放火,也没违纪,更没早恋。 他们召鬼。 “天不会绝人之路,除非人自寻死路。”朝晖听到这里,淡淡地说。 项城点头称是,继续说当晚的事情。 参与召鬼游戏的六个人都是他班上的同学,有两个甚至是他的室友,平时关系挺铁。活动募集之前,室友刘彬就问过他,要不要一起玩。 他自从发小出事,接着认识承朝师徒俩,加上自己也在闲暇时间查阅了些典籍资料,对鬼神之说多有敬畏,当场就婉拒了朋友的提议,还告诫他们不要轻易尝试。 这事在他那儿,就算过去了。 当天篝火晚会大家玩得都很开心,因为在大院里跟着长辈养成了固定的作息,项城过十二点就回宿舍睡觉了。当时同寝的几个人都还没回来,他也没当回事,往年玩到半夜二三点都正常。 谁知道那天之后,他们宿舍就不太正常了。 首先是很冷。倒不是项城冷,而是他的舍友们觉得冷,尤其是刘彬和李向前。十月中旬的绿城还是很热的,夜间温度维持在二十六度左右,白天有时能超三十,可他俩就是喊冷,甚至连棉被都盖上了。 然后是做噩梦,刘彬特别严重,到后来眼都不敢闭,成宿不睡觉,只能白天眯一会。 最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俩不敢离校。一般到周五晚上,大家都会赶着回家度周末,之前那俩跑得比兔子快,结果上个周末愣是没回家在宿舍苟着。 项城看他们精神状况很差,寻思是不是生病了,想帮着跟老师请假送他们回家休息,居然被拒绝了。 到这个程度,项城再迟钝也明白有问题,他本来在班里就有学习好人品优讲义气的光辉形象,逼问之下,李向前把前因后果吐了个干干净净。 刘彬,李向前还有其他四个同学,在校庆当晚,大家都在篝火旁谈天数星星的时候,他们躲在教室,玩了碟仙。 第十六回 请碟仙 照李向前的说法,玩碟仙的主意不是他俩提的,而是班上的苏晓。 苏晓家是本地做海鲜生意的大户,生意人嘛,对鬼神运道之说比较推崇。她是家里目前学历最高的人,又是考上三中重点班的尖子生,多少有些看不上父母神神叨叨的样子。特别是每次看见长辈们在“迷信”的事物上无限制地花钱,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请碟仙的方法,就想趁着校庆大家全都不在教室的空隙,尝试一把。她想向父母证明,那些把戏都是封建迷信,是神棍们用来行骗的障眼法。 玩碟仙得多点人,于是她拉上了自己的闺蜜林苗和刘佳莹,三人讨论的时候凑巧被赵怀秋听到了。赵怀秋一直对林苗挺有好感,自告奋勇地做护花使者,顺便把刘彬他俩也扯下了水。 篝火晚会开始之后,他们六个人偷偷摸摸地回到教室,关上灯关上门,摆好白色的碟子和写好字的白纸,随时准备请碟仙。 “晓晓,你这行不行啊。”刘苗问,“从哪儿学来的这套。” “我也不记得具体从哪看到的了。”苏晓说,“好像是香港的某部恐怖电影吧。” “你可以啊,还敢看恐怖电影。”刘彬插话,“回头借我看看呗,我家新买了DVD机。” “一会都坐好,食指放碟子边上,闭眼默念碟仙碟仙请您出来,碟子不动不许睁眼不许说话。”刘佳莹早就把规矩背熟了,她性格稳重有条理,大伙一致推选她做主持仪式的人。 “不睁眼不说话,怎么知道碟仙来了没?”赵怀秋问到。 “都念完咒了,要是过个十秒钟碟子没动,就证明没请来呗。”刘苗白他一眼,他看到反而更乐呵了。 “我还是有些怕,不然咱们别玩了,去参加篝火晚会吧。”李向前战战兢兢地说,稍微有点后悔。 “瞧你那怂样,咱们能请来个屁啊,谁不知道三中人杰地灵,连个鬼故事都没有。”刘彬怼他。 ……… “骚瑞,我打断你一下。”朝晖插嘴,“你们学校没有鬼故事?” “啊,对,确实没什么流传的鬼故事,为这,我们学校还被二中那帮家伙嘲笑了,说书呆子连鬼都不待见。”项城想了想说。 朝晖示意故事继续。 ……… 李向前反对无效,一到十二点,游戏正式开始。 念完咒,六人沉默地坐着,由于都闭着眼睛,其他感官变得更敏感,教室里寂静得空旷,远处的笑声和欢呼声显的很飘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刘佳莹感觉教室似乎比刚才冷。 只是指尖轻触的碟子却一动不动,许久过去,大家正兀自紧张,就听一声轻笑。 刘彬憋不住了。 “你们还真觉得能召来鬼啊,哈哈哈哈。”他大笑,实在是太搞笑了。 被他搅和,其他人也没法继续了,男生们全都睁开了眼睛,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快笑岔气的刘彬。 “刚刚李向前出汗了,胆子怎么可以小成这样。”刘彬嘲笑道。 这小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闭过眼睛!李向前和赵怀秋气愤地扑上去,一个勒脖子一个瘙痒,必须教育教育刘彬。 女生们看仪式绝对没法继续了,算算时间还能去篝火旁再玩一会,于是收拾东西,扯上正在打闹的男生们,往会场去了。 ……. “事情就是这样。”朝晖和项城这时已经逛完大部分的三中校园,项城领着她往宿舍走去。 “哇奥,真是惊险。”她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嘴比脑子快,很是敷衍地接话。 “。。。”您根本没在听我说吧,我在哪个部分失去您的呢?项城无语地望向天边的晚霞。 “前头就是宿舍区,左边是男生宿舍,右边是女生宿舍,再往前是学校分老师的住宅区。”项城指着远处的几栋楼说,“老师宿舍你还想看么?” “不用,去见熊孩子们吧。”只需再看看两栋学生宿舍,她便能确认心里的推测。 天色渐晚,周五的晚上晚自习仍然是要正常进行的,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从宿舍出来往教学楼走,手上都拎着要回家换洗的衣服。不时有人跟项城打招呼,人气还挺高。 男女宿舍其实就是隔着路相对而立,微沉的暮色下,几个人影站在门口,项城眼神好,远远地跟他们挥手示意,然后对着朝晖点了点头。 哦,熊孩子本熊长这样。 走进再看,三女两男,神色各异。 “刘彬在宿舍?”项城问。 “天黑了,他害怕。”其中一个男生回到。阴气比项城稍重些,看来是同宿舍的李向前。 “项城,这就是你说的大师?”戴眼镜的女生开口,“她还是小学生吧,靠不靠谱啊。” “苗苗。”旁边的另一个女生止住她的话头,朝晖看她一眼,刘佳莹吧。 “朝晖,刘彬没法出来,得麻烦你跟我上楼。”项城说,“他们,你也帮忙检查下。” 还需要你说。她在老头的“悉心教导”下,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眼睛,项城跟他们说话的功夫,她的眼睛在瞬间变得全黑然后又恢复正常,左右不过几秒,几个熊孩子的情况早已清清楚楚。 李向前估计是跟着熊了一把,又和刘彬近距离相处,身上阴气比项城明显不少,左肩膀的气火有些虚。 赵怀秋和林苗比李向前又好上一些,程度跟项城差不多。 奇怪的是刘佳莹和苏晓,一个是完全没受影响,另一个嘛。 朝晖忽地笑了,抬起手指向齐耳短发的女生,漫不经心地说到。 “既然无法近身,你强留在她旁边有什么意义。” 项城眉头猛地皱起,其他几人没反应过来,同时看向苏晓。 苏晓的脸色一下白了,刚想质问朝晖什么意思,就听她接着说到。 “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血祭?”朝晖眼睛一暗,在女孩周围不停打转的东西张开血口,无声地笑了。 第十七回 见鬼 朝晖才不在乎别人心里的想法,她也对作死的人没意见,提问纯属好奇。 “血祭是什么意思?”项城打破沉默问到。 “所以说,你听到的故事估计不太完整。”朝晖走上前,一手拉一个,不由分说地把赵怀秋和刘苗扯到一旁。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散。”手掐诀,口念咒,围绕着二人的空气一滞,他们顿时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是多日没有的舒服。 “你们俩,赶紧去上晚自习,放学就回家。”朝晖对赵怀秋和刘苗说。 “让你们走就走,换洗的衣服下周再拿。”项城看他们目瞪口呆没反应,接话道。 听项城发话了,赵怀秋和刘苗虽然放心不下,但想着自己也帮不上忙,只好离开。 “只有你完成仪式了,对吧?”朝晖转身跟刘佳莹说。 “完成仪式?”刘佳莹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朝晖咧嘴,说到:“哪有请了客人却不负责送的?不怪人家不走。” “送?”刘佳莹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那天仪式被刘彬搅和了,我也是顺便,在睁眼之前默念了几句,这也算送客?” “你是最懂礼貌的,不管你是敬鬼神还是做事有首尾,任谁都不会与这样的小辈计较。行了,你也去上课吧。”她三火旺盛,阴阳比例均衡,真羡慕。 “那晓晓?”刘佳莹心中轻舒一口气,但瞄一眼旁边脸色煞白的苏晓,不放心地问。 “不该问的不问。”项城接过话,想让她先回教室。 “不行,我不放心留晓晓一个人,既然我没问题,我得陪着她。”刘佳莹神色一正,握住苏晓的手,触手冰凉,刘佳莹更觉心疼。 苏晓很感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晓你跟我说实话,刘彬他们是不是有不知道的事情?”项城不理姐妹情深,开口问到,“朝晖说的血祭是怎么回事?” “我,我就是听说,真想召灵得用人血,我就自个滴了一滴。”苏晓吞吞吐吐地说。 徘徊在苏晓身旁的男鬼身子不停围着她打转,脸却始终对着朝晖,嘴角几乎咧到耳边,完美符合血盆大口的定义。 “而且不是没召来碟仙么,我也没觉得冷没做噩梦。”苏晓梗着脖子,“神鬼之说都是骗人的,我看你也是神棍。” 项城听苏晓这么一说,立时有些着急,朝晖的性格可不是白莲花,妥妥的刺猬,真把她惹了刘彬怎么办。 “没错啊,我就是神棍。你这么想是对的,要相信科学。”朝晖特别认真地说,看项城一脸愕然,补充到,“建国之后不准成精不能见鬼,不知道么?” “…..”合着您是把自己当成社会主义接班人呗。 朝晖笑呵呵地接着问:“身上有没有家里人硬塞的东西啊?” 苏晓看项城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语气确实过了,犹豫地从衣服里勾出挂在脖子上的红绳。朝晖定睛看了看,玉制的弥勒佛,养的时间不短。 “小时候家里去闽省玩,路过少林的时候,奶奶为我求的。”小时候没感觉,长大了别的朋友脖子上都配着不同的项链,只有自己还戴着条土气的红绳,要不是怕奶奶难过,早取下来了。 随着玉佛出现,男鬼不再打转,忌惮地后退几步,阴恻恻地盯着苏晓。 啧啧,上好的绿松石,淡淡的佛光萦绕,想来是少林的高僧开光诵经,这样的成色必然是长辈几经辛苦求来的,却被无知小辈轻视慢待,好在没有彻底辜负家人心血,戴在身上温养了十几年,不然真就暴殄天物宝玉蒙尘。 “你还想见鬼么?”朝晖问她。 “哪可能有鬼,如果有,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苏晓有些气不过,朝晖还没自己高,在这里神神叨叨地吓唬人,完全没想过朝晖是如何知道她曾血祭召灵的。 听她这么讲,朝晖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项城在旁边看见她这表情,就知道要完蛋,恶劣因子被触发了。 师父言:擅改他人命格,插手他人命数,皆是逆天而为,受五弊三缺之苦,除非得本人允诺请求,不伤天理不违人伦,可酌情处置。 意思就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要求,那我便不辞劳苦,送你见鬼。 朝晖上前,拉开刘佳莹,然后用手随意地轻抚苏晓双肩,在她眼里,苏晓肩上两把火即刻变得暗淡,似灭非灭。手掐临字诀,心中默念:天清地冥,阴浊阳轻,请开其眼,明辨阴阳。 苏晓疑惑地看着朝晖在她面前站定几秒,就觉得浑身一凉,有风拂过眼睛,让她不适地眨了眨眼。 然后,朝晖往旁边让开了。 苏晓不明所以,环视左右,除了项城若有所感地拉着李向前和刘佳莹站在旁边,什么变化都没有。 不对,刚刚对面有站人吗?她本来在心里嗤笑朝晖就是个神棍,却发现对面站了个人。 天已经黑了,他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按常理是看不清他是否在看自己的,可苏晓就有种感觉,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个人好奇怪。”苏晓有些害怕,转头对刘佳莹说。 刘佳莹左右环顾,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宿舍门口除了他们几个,哪里还有别人。她正想反问,就看朝晖似笑非笑,再回忆刚刚她问的那句话,脸色一下就变了。 “晓晓,我近视眼看不清,你指一下那人的位置。”她酝酿几秒,慎之又慎地说。 “讷,就在那儿。”苏晓用手一指,刘佳莹看她所点,脸色更加难看。 这时,那人看到苏晓用手指自己,居然瞬间移到她跟前。 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因为太兴奋,眼眶周围皮肤隐隐有撕裂的迹象。比眼睛更恐怖的是他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利齿。 苏晓和他对视着,感觉灵魂和身体已经被分割成两部分,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身体剧烈地抖动,尖叫声被堵在喉咙里,被动地看着面前可怕的一切。 她可能要死了,苏晓绝望地想着。 “她若是被吓死,你会立刻被我打散永世不得超生。”清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鬼猛地后撤几步,动也不敢动。 苏晓也终于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项城和刘佳莹对面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看见苏晓突然整个人僵住,接着朝晖出声,她就坐地上了。顾不得询问,刘佳莹迅速过去抱住她,只觉得苏晓浑身冰凉。 被刘佳莹圈入怀里的苏晓终于反应过来,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刘佳莹哇哇大哭起来。她哭得实在太凄惨,把值班的宿舍阿姨都引出来,询问什么情况。 项城看一眼嚎啕大哭的苏晓和手忙脚乱安慰她的刘佳莹,茫然无措站在一边的李向前,再看罪魁祸首一脸得逞的笑容,无奈地上前跟阿姨解释:考试考砸了,正难受呢。 好不容易把阿姨哄回门房,苏晓的情绪也稳定些了,项城走到朝晖旁边,低声说:“小天师,气也出了,人也吓了,能不能不玩了?” 朝晖嘿嘿一笑,蹲在苏晓的面前,阖上她的双眼,手指轻点眼帘,默念“天清地冥,阴清阳重,请封天眼,分隔两界”。 然后让她跟着自己一字一句重复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见她三把魂火逐渐转盛,朝晖才让她睁开眼睛。 苏晓是彻底被吓着了,死活不敢睁眼,朝晖顺了心气,自然不会再吓她,好声好气地保证绝对没问题,苏晓才颤颤巍巍地掀开眼皮。 第十八回 血契与男生宿舍 “何必这么固执,她的血你也收了,多少年也碰不上这样的好事,见好就收知不知道?”朝晖有些火大。 面前的男鬼很是执着,吭吭唧唧地说苏晓召他来,还祭了血,按照规矩他俩契约已成,断然不该随意轰他走。 他本是附近城中村人,生前喜欢上村里的某位女孩,因为人品不怎么样,女孩没看上他。他不思如何改进,反而记恨上人家,在村里到处散播她的不实消息,害的她割腕自杀。幸好家里人发现的及时,才没误了卿卿性命。女孩的大哥也是莽人,直接上门割了他舌头,结果大出血一命呜呼。 “你也别糊弄我,血契岂是如此轻易缔成,要取心头血,还得开坛请阴差夺情,允双方所请,立下道誓,文书得存在地府做依据,完成阴魂心愿后必送魂归地府。”朝晖的耐性已到底,冷冷地说,“你别以为我不敢散了你的魂,本就是孤魂野鬼,有怨可入九幽,生死簿上一切清清楚楚,判官自会秉公处理,何必缠着无辜之人。” 见他还在无理取闹,朝晖眼底尽是冰凉:“怪不得被人拔了舌头,大男人话如此多,不仅生前对别人死缠烂打,死后还继续纠缠不休。” 无舌鬼最是讨厌别人说他被拔了舌头,被朝晖戳了痛处,又因为玉佛无法近苏晓身,心气不顺于是戾气大盛,双眼渐成血红,居然有变为厉鬼之势。 “我好言相劝,若愿意自行离去,允你一场超度,可你泯顽不灵竟还想就地化厉,如此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气了。”朝晖舔舔嘴唇,从内袋取出一块怀表。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与我血契,阴魂听令,现形!”气流自怀表起,一位中年男子挡在朝晖和无舌鬼面前,正是之前宾馆初见,后来吓唬小胖子的阴魂。他的样子正常了不少,头骨完整,眼球也在眼眶里。 现身后的阴魂看着面前的无舌鬼,似乎很疑惑,扭头无声地询问。 “半成品厉鬼也是厉鬼,按阴律,不超度也没问题,打散可惜,不如给你当补品。”朝晖说到。 听她这么说,阴魂再回身看无舌鬼时眼里便多出贪欲,双眼泛起血红,俨然已成厉鬼。 无舌鬼在他现身时便多有犹疑,鬼魂最是敏感,这位的阴气比他可高出不止一截。等嘀嗒气势大开,差点没把他半成型的厉鬼吓回去,明明是高阶厉鬼,为何这位却丝毫不见狠戾,倒还裹挟道家气息呢? 打不过打不过,无舌鬼转身想溜,可哪里跑得过阴魂,被鬼爪一把抓住脖颈,不过须臾之间,连鬼叫都没来得及,便被啃食殆尽。 味道不错,他舔唇,染上一片血红。 “既然出来了,就先别回去,溜溜弯放放风,免得老抱怨我虐待你。”朝晖看他一脸饕足,甚至打了个饱嗝,有些嫌弃怎么办。 阴魂看惯她的白眼,老神在在地飘到她身旁,眯着眼转化体内新生的戾气。 解决掉无舌鬼,女生这边的问题算是彻底了结了,朝晖便让刘佳莹送惊魂未定的苏晓回家。 “今天只是给你长个教训,可以不信我们,别作死不敬自然。天地自然,万物自有其法则,人尚且需要互相尊重,何况是你完全不知道的东西。你该好好谢谢家里老人帮你请到的玉佛,上品的绿松石,别说有佛光加持,就算是普通的玉器,这种品相在市场上也有价无市,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倒还嫌弃上了。” 送走女生,项城也明白她们三人是没问题了,心头的石头放下一半。 看女生们都离开了,李向前有些着急,自己为啥还不能走? “小天师,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你着什么急,你们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带路,去看看作死总冠军。” 走到男生宿舍的门口,那里也有位宿管大叔坐在值班室里,看了项城三人一眼,见都是学生,周五本来管得就不严,况且是回宿舍又不是溜出去玩,就没多问。 等走进宿舍,朝晖回过味来,问旁边的项城:“你们学校男女生能串门吗?” “当然不行啊。”项城回到。 “…..”所以那大叔是完全没看出我是女生么?!老子长得如此娇滴滴,你是多眼瞎?! 项城说完也意识到这点,急忙拉住要回去跟宿管理论的朝晖,眼神复杂。您这样的狗啃短发,再加上毫无第二性征,黑灯瞎火的大叔能看出就真见鬼了。 扯着骂骂咧咧的小天师,他不住地在心里哀叹,再不肖想见鬼寻妖了,心累。 项城他们的宿舍在三楼,晚自习时间,整个宿舍显得非常安静,三人的脚步声在这种安静里显得特别明显。 李向南胆子小,不禁往他俩身边凑了凑。 不一会他们就到了宿舍门口,里面没开灯,项城伸手扭了扭门把手,发现从里头反锁了。 “你锁门了?”项城问李向南。 “我出门的时候没锁啊,刘彬在里头不用锁。”李向南想了想说。 “会不会是牛峻锁的?” “不能,他今儿晚自习请假,午休完就把衣服放教室了,准备一下课就回家。” 想起剩下的室友,项城问朝晖:“我们还有个室友,需不需看看他。” “不用,跟他没什么关系,回家待两天,最多阴气入体生次病。”朝晖气还没消。 项城摸摸鼻子,拿出钥匙开门。 朝晖一进门就感到阴气扑面,别说还挺凉快。跟在旁边的阴魂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很是惬意。项城和李向前被冻得齐齐打了个寒颤,屋里怎么越来越冷了。 “小彬,小彬你睡了么?”项城站在门口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我开灯了。” “别开灯!别开灯!她在这里,她在这里,别开灯!”里头传出弱弱的声音。 矫情!朝晖夜能视物,不开灯不妨碍她办事,但她心情很不美丽,伸手啪的把灯打开了。 就听里头一声哀嚎,项城赶紧往宿舍里走。 四人间宿舍,上铺是床,下边是桌椅,刚好两两相对。左边靠门的铺位是项城的,对面是李向南和牛峻的,跟项城铺位连着的就是刘彬的床。 哦,连一块的,基本属于同床共枕,怪不得不熊也阴气那么重。朝晖心下了然。 三人抬头看向刘彬的床位,上头一团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项城胆子大,爬上梯子拍拍团子,轻声说:“小彬别怕,是我,项城。” 裹在被子里的人似乎掀开一角确认了来人,才畏畏缩缩地伸出头,然后被项城从被子里拽了起来。 啧啧,身旁的阴魂也算见多识广,看男孩的样子,不禁摇头。 真是衰。 第十九回 精气神与山大王 人自出生便带着三把火,头上的神火,左肩膀的精火,右肩膀的阳火,俗称精气神。三火中但凡有一火孱弱,则阴气入体,容易生病;若肩头二火皆弱,则邪气入体,容易被鬼物邪灵惊扰;若是三火全都不旺,恭喜你,任何路过的小鬼都能把你的生魂揪出来自己取而代之。 眼前的刘彬,除了头顶的神火还泛着微微火苗,火残志坚地硬挺着,肩头二火那是灭的不能再灭了。再看他脸色,眼下发青,气虚体弱,已是邪气入体之象。 项城搂着刘彬,让他堪堪能坐稳,李向前从暖水壶里倒来热水,扶他慢慢喝。 “嘀嗒,去四处看看。”朝晖说。 阴魂无语,与她血契,供她差遣,虽然也受她温养,可嘀嗒这个名字真的很难让鬼接受,尤其是他这样的高阶厉鬼。 算了,血契之时她不过刚满4岁,哪能指望无知孩童起称心的名字。 不,我故意的,让你知道嘀嗒多不好听,吵我睡觉了。朝晖在心里想。 嘀嗒速度快,告诉她附近很干净。 要是真的干净,这间屋子里浓郁的阴气从何而来?朝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纠结,眼下要紧的是让刘彬的火旺起来,再迟估计魂魄要离体了。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散。”把嘀嗒赶到门外,净天地神咒让屋内阴冷登时一清,再加上他们三人的生气,刘彬的神火恢复了些生机。 按流程该念净心神咒保魂,如不为己身加持,而是为他人固魂的话,需让本人同诵净心神咒方能奏效。但是刘彬由于睡眠不足,神思倦怠且惊魂不定,让他集中精力念咒基本不可能。 那便只能另辟蹊径,朝晖思索半晌,退后几步。 手速掐诀,按罡演步,嘴同念咒。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连施三遍九字真言,眼内黑色一闪而过,密咒已成,朝晖手指点在刘彬的神庭穴,此时再诵念净心神咒为其固魂。 刘彬双肩魂火渐起,虽然不旺,但好歹三火俱全,他脑袋一歪,竟然倚着项城的肩膀睡着了。 项城很高兴,出事之后,刘彬基本没能睡上安稳觉,这是康复的好兆头。 “现在把他送回家,让家里身体好的男性陪着睡觉,近期不要来学校。”朝晖又扫了眼宿舍,“你们要么换宿舍,要么回家住。” 到此,碟仙的事了结。 李向前带着刘彬回家,项城负责去跟老师请假,朝晖去前门等他一起走。 “看出来了?”她问嘀嗒。 “游荡人间百年,别小瞧孤魂野鬼。北斗九星大阵,不为镇邪,不为驱鬼,只为聚灵气顺时运。”嘀嗒说,“可要是真的正气浩荡,凭几个没有道行的娃娃如何能召来阴魂,没舌头的小鬼还敢在阵内化厉。” “天道只讲平衡,这里,问题何止阴魂。”朝晖说,“校区建成时间虽短,有人就一定会有口舌,没有鬼故事流传真心说不通。你可以说因为大阵之内宵小不存,可依我看,怕是此地有山大王吧。” “能布下此等大阵,破坏阴阳平衡却未被察觉,道行深不可测。你这娃娃运气着实好,若山大王在,岂能容你轻易地抢走口粮。”嘀嗒赞成。 “欸,你搞清楚,我抢走的可不是山大王的口粮。”朝晖说。 “也对,屋里阴气至多与我平分秋色,撑不起如此造化。” “怕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管事的不在,底下的蠢蠢欲动,又碰见熊孩子作死,多巧啊。”朝晖站在校门口叹息,“嘀嗒,你说天道解决事情为什么不能直接点呢?”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管是管不过来的,却也不会放任自由。”嘀嗒摸摸她的脑袋,孩子果然长得快,“你聪明,肯定能理解的。” 她胸闷,天道,命格,哪一个不是悬在她头上的利刃,碰上属于自己倒霉。 越想越气,朝晖转身走到三中的石碑前,拿出贴身的小刀抠出隐于“中”字里的金鳌。 “你破他阵法干嘛?!”嘀嗒大惊,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人家犯不着为几只小虾米出手。 “我乐意!”朝晖全黑的眼睛盯着他说。 嘀嗒扶额,阴差大人,麻烦现在带我进地府,太熊了这孩子。 同一时间,泰青岭。 “厉逊,鬼修不易,既已成鬼王,为何不潜心修行,早日得大道成鬼仙,非要伸手搅弄风云,逼得地府下令锁你回九幽受刑。”承朝护在几人身前,剑指对面的男子。 面前男子身着白衣,长发披肩,阴气环绕周身,面目模糊不清,只露出赤红嘴唇。承朝所言,到他耳里似天大的笑话,惹他嘴角扯起讥讽笑容。 “若玉承说出这话,本王尚且听上一听,你嘛。”话音未落,厉逊阴气一收,取而代之的是黑色死气。 承朝心下一沉,平常鬼王他对上就很吃力,今儿这位更是个中强手,他还得分身护卫小辈和银泰,情况不好。他立刻手掐诀,脚步罡,剑起势,划出一道临时的防界。 鬼王分出几丝黑气,往界内探去。黑气触到防界的瞬间,剑光乍起,将之化得分毫不剩。 “看来还是学到他三分本事。”厉逊轻笑,全身黑气大盛,“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清光剑护诀练得到不到家。” 遮天敝月的黑气从四面袭来,灿烂锋芒应激而起,不断斩灭死气。承朝立于界前,口中念咒,不停加持剑诀,只是人力终有竭,死气却连绵不断。 再耗下去,迟早要完,自己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身后失去战力的伤兵如何是好。承朝思绪纷乱,进退不得。 厉逊其实也很吃惊,玉承的徒弟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想到道行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正当他准备蓄力破开防界,忽然心有所感,脸色一变,大喝:“何人敢破我阵法!” 接着便头也不回的往市区方向而去,留下承朝和一地伤兵面面相觑。 道尊庇护,弟子虽然缺钱,但福寿延绵,嘿嘿。承朝轻舒一口气,重新端上高人做派,扶起受伤的茅山弟子,非常和蔼可亲地说: “鬼王本不稀奇,大部分也是守规矩爱羽毛的修士。可这厉逊不同,是有人命在身受地府缉拿的恶鬼,尤其他现下不知修习何种邪术,道行是深不可测了,你等初出茅山,遇到此事应以保全己身为重,不可贸然力敌。” 几个年轻道士行礼称是,今天幸亏有承朝,身死道消事小,然而对不起师门养育栽培之恩,错失传信告知此事的机会才是大错。 “这是道宗的符印,麻烦小友送回茅山,递与启元道友,并将今日之事告知,务必详尽不可遗漏。”承朝递过去一个桃木制符印,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送走几人,银泰刚想开口道谢,承朝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嘴里还骂骂咧咧。 “吓死老子了,幸好福寿不缺,不然今天非折在这里。个天杀的厉逊,地府信息太落后,缉拿令上也没说他这么厉害啊,身上死气黑黢黢的还非要穿白色,嘴巴跟涂口红似的,发型太丑,没有品味!” “……你装高人不能装久点么?”银泰无语。 “跟你装个屁高人,又没钱拿。此界已破,罪首已知,此地不可久留,你有去处么?”承朝顺顺气,问到。 “受你提点,我给族兄去过信,兄长回复随时可携幼投靠。本来想修到化形再归族,也算不坠泰青岭的脸面,没想到那鬼王会直接打上门来。”银泰舔舔伤口,阴气入体让他很不适。 “十万大山挺好,你族里有诸多化形大妖,投奔不亏。”承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几天没回去,也不知道小混蛋有没有拆家。 “我就不送了,今日护佑之情牢记于心,还不给你就记在朝晖身上。”银泰金色眼眸似有水光。 “矫情。”承朝挥挥手,转身离去。 第二十回 逆转星辰 “所以世上真有人可以逆天而行?”朝晖趴在地上,边画三中的示意图边问。 “修道之人,哪个不是逆天而行?只不过前人为的是得证大道,现在的人为钱为权为名。”承朝衔着吸管,嘬一口可乐,“也有些人,仅仅是不想乖乖认命而已。” 朝晖起身,坐到师父身边,冰冰凉凉的可乐人间极品。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再加上左辅和右弼,确实是北斗九星。 承朝用树枝点点图上的建筑,准备以此考考徒弟的功课。 “说说,怎么认出来的。” “基本一到门口就认出来了。”朝晖心想瞧不起谁呢,“没事谁无聊放个金鳌在大门口,还是白色大理石制碑。” 承朝颚首,接着问:“贪狼与文曲相对,顺智吉,教学楼修在大门正对面是对的。” “贪狼与廉贞破军双星呈直线,破桃花,易统理。”朝晖指着图上的几个建筑物接着说:“体育场主中央助四旁,作为廉贞最合适,破军是老师的公寓楼,刚好隔开男女学生宿舍,断桃花一把手。” “食堂灶火勉强对的上属阴火,财务处收四方财气,保卫处杀有罪保平安,放在一栋楼里组合做禄存星,禄存主财气,与廉贞相对而立破杀诸不顺。”朝晖看承朝没打断,证明自己所言不错,便接着说,“巨门是教职工办公楼,掌是非算成立。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会让图书馆向武曲星,武曲本是主天仓五谷。” “着相了不是,谁告诉你天仓五谷就一定得种地有庄稼。武曲星亦是财星,古时候百姓广有地粮满仓即为有财,可对于读书人而言,家中藏书万本才能被称为书香世家福泽后世。”承朝轻敲她的脑瓜。 “所有的楼我都去看过,不仅是方位准确,甚至象征的晶石也对得上,三中既从开建就已立下大阵,按道理哪有宵小可存。”朝晖挠挠头,自己会不会漏了什么细节。 承朝没给解释,而是转头看她,问:“若师父跟你说,有办法改你命格,让你不受五弊三缺之苦,想知道吗?” “不想是傻子。”朝晖嘬着吸管。 “知道之后呢?”承朝坐回她身边。 “我可能,还是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知道天命可窥不可改,但争上一争,也不行么。” “若是这法子伤人性命,有违天和,你还要做吗?”承朝问。 “老头,优缺点应该一块说出来。道尊面前起的誓,你肯定是诱骗无知幼儿,对我却不是戏言。”朝晖瞟他一眼,“我爸说过,嘴说出来的话,第一个听见的人总是自己,糊弄谁都别糊弄自个。” “你这小家伙,太早慧。。。”承朝摸摸她脑袋。 “所以当年是不是特别担心我命格里缺寿,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拍开作怪的手,一手灰随便摸人头发。 “我师父你师祖他老人家,更是早慧,在你这个年纪已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不是寿数太短。。” “师祖如果不是早逝,你信不信总有一日他会剑走偏锋?”朝晖喝光最后一口可乐。 “所以,命数之说,谁又知道呢。”他捏捏下巴长出来的小戳胡子,看回地上的图。 “你之前问我,是否真有逆天而行,这不就是么?逆转星辰,遮天瞒地,聚灵散气。”承朝指向廉贞,说,“世人皆闻北斗九星以天枢为帝星,引领其余八星各司其职,却不知九星之首功隐于廉贞,若廉贞不为阴火,那会如何?” 朝晖闻言低头思索,阴阳颠倒,肯定对阵法的功效有影响。于是问:“既然都是火,阴阳有什么区别?” “阴火,灯烛之火,其性温软柔弱,以身侍暗,其光置于万户中,亮一屋照天下。阳火,旭日之火,其性刚直猛烈,欺霜侮雪,其光发于九天之上,照耀世间万物。”承朝也不生气,传下来的东西那么多,孩子哪能一下都学完。 “意思是,廉贞应为阴火,以身侍八星,但是有人下手改其性,让它成为灼人阳火,反奴役八星为其供灵?”她最会举一反三,承朝满意地点点头。 “没想到,我和银泰的命竟被你这小混蛋无意搭救。可这阵,不是厉逊布的,他没有这个能耐。”承朝手指叩桌面,说,“厉逊应该只是被安排在那儿守阵的喽啰,九星阵哪怕被逆转,也是大阵,保平安顺吉智这种附带的功能自然不受影响,再加上厉逊镇守,所以三中新校区建成这几十年还真就平平安安。” “说不通啊,几十年都没爆,怎么随随便便被几个熊孩子玩不靠谱游戏捅出来了?” “既然天枢被你抠了,聚了几十年的灵算白瞎,就是再给按回去,意义不大,而且厉逊指不定还在里头瞎晃,我们别去凑热闹了。事情我会报上茅山,让他们愁去,我俩只是老道士和小道姑,身单力薄,管不了管不了。” 哎呦呦,您还报上茅山,我看是甩锅茅山吧。。。朝晖看他猥琐劲又起,嫌弃地撇撇嘴。 “马步扎了么?功课做了么?作业写了么?还有空管人家的闲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小胖子的交易,真是没出息,师父买不起,你不会立个远大的志向,将来自己赚钱给师父买么?丢道尊的脸,祖师爷在这儿肯定把你扫地出门。”承朝看到她的白眼,恨不得给她个耳刮子。 叛徒,朝晖用眼神剐小黑一刀,小黑当没看见,屁股对着她继续睡觉。 真想快点长大,她晃悠悠地进屋学习,留承朝坐在那儿若有所思。 能布下如此大阵还可以掩人耳目几十年,安排厉逊这种层次的鬼王坐镇,却被个小娃娃破去,关键是方法居然如此简单,抠掉金鳌也太随意了吧。 小混蛋在里头闹的动静不小,嘀嗒在人家地盘随便乱逛也不可能不被发觉,可偏偏这节骨眼,厉逊出阵来了泰青岭。 一个意外称之为巧合,两个巧合嘛,那便是计策。破阵,估计不是小混蛋抠石头的功劳,而是有人用她做幌子,把阵眼里头的东西拿走了。 承朝眼神晦涩,逆转九星阵,是道宗的不传秘术,阴阳火互换用的法子更是伤天害理,他们是如何知晓如何实施的? 他抬头看向北方,都说六界平等,互不相扰,但这九幽黄泉,地府阴司,掌六界生死,管六道轮回,多少事情因汝等生又为尔等结。你们行的是鬼神之力,却偏要拉凡人入局,留给后世一地鸡毛。 第二十一回 茅山宗和小学毕业 “第八洞天,第一福地”,所谓人杰地灵,所以茅山宗才能流传至今。 当然,战乱百年,山河破碎,作为覆巢中的茅山当然未能幸免,听说茅山在某场战火的波及下门人死伤大半,甚至还折了掌门及其亲传。好在建国之后虽不能成精,但不限制你修道,茅山的道统,到底被坚持下来的人们传承于后世。 与千年前不同,以前因为不同皇帝的加封,整个茅山都是茅山宗属下,宗内最强盛的时候弟子逾千人,三宫五观七十茅庵,殿宇房屋三千多间,那是住的满满当当好不热闹。现在嘛,茅山更多的是风景名胜区,茅山宗只占了二宫一观,人数不足百人,其中还有为数四五十的职工。 能一直待在茅山这顶好的地方,启元已经非常知足。他锤锤腰,年近六旬已过知天命的岁数,道术精深也敌不过身体的衰老。 “哎呦岁月不饶人,只是坐着腰就受不住了。”他对身旁的徒弟说。 “师父,您追电视剧一坐就一天,不上厕所也不起身走走,徒儿比较担心您的肾。。”大徒弟志真边扶着他边絮叨。 “。。。。。你不会说话就憋说话。”启元一口气被徒弟的大实话堵在心口,愁得慌。 “志心他们给带回来的符印,您准备怎么处理?”志真岔开话。 “承朝那老东西,昨个给我来电话,假情假意地问弟子是否安好,没几句就下套,想把事情丢给茅山宗,想得美。”启元心里窝火。 “那咱们管是不管?”志真问。 启元摇摇头,已经有门下弟子卷入是非,不管是不行的。而且协会里茅山宗多受优待,名气大待遇好,本来就有人暗地里心气不顺,如果遇到事情视而不见避而不谈,肯定堕人口舌。 “等志心休息好了,让他去趟帝都,那边会把绿城的来龙去脉转述给华南的负责人的。” “实话实说,还是?”志真比较了解师父,也清楚承朝前辈的事情一般会特殊处理。 “厉逊那部分有一说一,没必要瞒着,也瞒不住。”启元捋捋花白的胡须,“至于承朝,施以援手的部分讲,符印嘛,留下给我研究研究。” 他心里有个猜测,承朝那老狐狸肯定话没说满,有事情瞒着怕露底,所以才甩锅给茅山宗去传话。虽然心里头有气,但想想道宗一脉相传人丁稀薄,承朝膝下就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女娃,他还是默默地掩下疑虑,决定帮他将故事删减些关键。 “您觉得,事情最后会落在咱们头上吗?”志真问。 “如果指派咱们,辛苦你跑一趟。”启元拍拍大徒弟说,“但我估摸着,茅山天高地远,桂省那边又有地头蛇,最后还是会交给当地人解决。” 志真告退去找师弟嘱咐事由,启元站在万福宫的门口,静观大茅峰外的云雾,轻轻叹息。 罢了,当年承了你的情,总归同宗同源,上清道宗不容易,茅山宗若能护持一二,也算尽本分。 但如果真是山雨欲来,以道宗的本事和责任,你光靠避又有何用。 隔天,茅山第四十三代宗师启元座下志心等三名弟子登上了去帝都的火车。几天后,南方桂省绿城的泰青岭来了几位登山人,他们普普通通地登山,期间路过一棵巨大的古树,之后便平平常常地离开了。 又隔了数月,绿城的重点中学三中失火,几栋建筑物接连遭殃,好在并未殃及教学楼和宿舍,亦无人员伤亡。同时,三中的校园里终于开始流传没有源头的都市传说和各类鬼故事,全体同学热烈庆祝自己脱离书呆子的行列,加入正常中学生活。 这些,跟小院里的师徒俩都没关系,现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处理。 朝晖,小学毕业了。 承朝早就选好下个落脚地,等徒弟拿到毕业证,他们俩必须得尽快启程。 怕小徒弟舍不得朋友,承朝问她要不要通知一下,朝晖却兴致不大。 反正都是萍水相逢,小孩子忘性大,很快该不记得生命里的某个过客。究其根本应该是刘彤彤和马姚姚一定哭鼻子,她烦得慌。 毕业典礼那天,承朝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端着部傻瓜相机,不停地给朝晖拍照。项城也来了,小伙子过完暑假升初三,样貌个头在小萝卜田里特别惹眼。 大合照的时候,项城挤到朝晖旁边,完全不顾被撇在一旁的表弟内心委屈,一把搂住她,朝晖还没来得及反应,相机已恪尽职守地留下此刻时光。 阳光正好,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人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呵呵站在最边上,中央是一脸呆样留着狗啃刘海的朝晖,搂着她的是有小麦色肌肤的半大少年,得逞地笑着;梳着小马尾瓜子脸的女孩,她亲近地抱着朝晖的胳膊,笑得很甜;前头的小胖子因为学习的折磨瘦了些,但是依然很圆润,委委屈屈地憋嘴蹲着,还不忘比个耶;大白狗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进学校,靠近瓜子脸女孩坐着,努力也摆了个笑脸。 典礼后是暑假,马姚跟平常一样拿着贡品去找朝晖玩。 他推开小院,里面静悄悄的。 没有大白狗懒洋洋地趴在院里给他白眼,没有总是笑呵呵的大师父坐着喝茶,也没有脾气暴躁的朝晖边扎马步边骂自己的师父。 他手里拿着的冰棍在炎炎夏日下很快融化,湿哒哒的。 朝晖果然走了。 家里人总说他学习不开窍,跟表哥没得比,但他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敏锐感,是可以意会不能言传的直觉。 马姚并没有特别难过,只有种直觉被印证的了然。只言片语和日常生活,都在透露朝晖不会在绿城上初中。 他走到院里的藤制桌椅旁,上面有个小袋子。这绝对是朝晖留给他们三个的礼物,姚姚心中认定。 打开袋子,果然有三个更小的布袋,每个布袋分别贴着名字。 他打开自己的袋子,里面有一个叠好的黄色小符,贴纸上写着随身携带,还有一块特别洁白的石头连着红绳,看样子是要挂在脖子上,最后是他们毕业典礼的合照。 马姚对于朝晖的话从来奉为圣旨,立刻就把石头挂上脖子,端详了照片一会,把它和黄色符纸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又坐了会,他拿起另外两个布袋,缓缓地走出院子,在关门的霎那好多记忆从眼前闪过,他突然理解了课上学的诗词。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小胖子终是关上了门,这个小院还是记忆中破败的样子,院里的花没人护养估计很快也会枯萎。 但他记得,曾经有个厉害的女孩在三年级的夏天突然出现,年纪比他小,个子比他矮,脾气比他坏。 可是,女孩有一双最清澈的眼睛,隐藏着最深的温暖和柔情。 第二卷少年完 第一回 迎新 九月的帝都秋高气爽,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 每年的开学季,随着大批新生的入学,整个城市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西站,P大的迎新摊位,负责人姜法比较郁闷。 为了方便各个高校迎接新生,火车站会专门开辟一块地方给学校设置接站处,当然,帝都高校数量极其多的情况下,肯定还是选择性地只让重点大学摆摊,虽然其他的学校难免对此有意见,也只能暗地里发牢骚。 摊位的分配是火车站提前布置好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全,从站台一出出站口就能瞧见,再往外走不一会便能到停车场登上直接去学校的大巴车。 刚升上大四的姜法从大二开始就跟着师兄师姐们迎新,算是这个工作的熟手,往年P大和Q大两所顶尖大学的摊位都是分开的,今年却不知为何,竟然成了邻居。 第一年独立带班的姜法有些无语,他和隔壁领头的廖同学也是老相识,这情况其实他俩没意见,但架不住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因为互相不对付而不停地进行眼神厮杀。 “咳,依冉,你和卓隽去跟师傅确认一下发车的具体时间,然后看看车上还能坐几个人哈。”在师妹蒋依冉第三次差点和旁边Q大的学生交火之后,姜法只能想办法支开她。 “小方你到车上再搬件水来,今天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廖同学见状也开口指使自己的学弟。 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们被指使着离开,两位老油条在心底同时轻舒一口气。 “开始找工作没?”姜法松松衣领问。 “我估计要考研,你知道的,想留校没研究生文凭基本没戏。你呢?”廖同学喝口水回道。 “我司考早就过了,上学期师兄帮忙联系了几家律所,今年估计除了写论文就是实习。”姜法边给自己扇风边说,“哎,去年那事情,你们学校怎么处理的?” “死了还能咋处理,只是听说疯的那个被家里人送医院了。你们呢?”廖同学压低声音。 “吴凯和Z大俩女生官方的说法是失踪,R大死的那个家里人还上学校闹了一阵,之后就没消息了。”姜法同样低声回。 “也是厉害,四所大学的学生同时出事情,四死三伤还失踪五个,我看学工处的老师头肯定得秃。” “可不,刚出事那会,我们唐老师脑袋都快挠秃了。”好不容易突破千军万马冲上顶尖学府的独木舟,没成想出意外人没了。 “小道消息,他们那次活动其实有主办方,但事后怎么都找不着人,也查不到网上发布的召集信息,你说怪不怪。”廖同学说。 “真假都不知道,就别瞎传了,哎,吴凯他爸妈还在找呢。” 姜法叹口气,低头拿放在脚边的水瓶,抬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狗脸怼眼前,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这狗真大啊,蹲坐着都能跟他平视,细看它的眼珠居然是淡蓝色的,眼神也灵动得跟人一般。 好像对我翻了个白眼,姜法有点懵,揉揉眼睛再定神看面前的白狗,哪里还找得到类人的情绪。 一定是天气太热,我有点中暑,他安慰自己。 “。。。请问,能不看狗了吗?”清亮的声音传来,姜法这才注意白狗旁边还站着人。 利落的短发,大墨镜挡着半张脸,女生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手边放着行李箱。 “啊,同学你好,是P大的新生吗?”姜法赶忙站起来问。 “嗯。”女生点头。 “请出示录取通知书,你是哪个专业的啊?”姜法取出登记表。 女生似乎并不想说话,只是取出通知书递给他,姜法揉揉鼻子,这师妹真冷。 朝晖,博文学院,考古学?! 他有些吃惊地打量面前的女生,竟然是没女学院的新生,厉害了。 博文学院算是P大最特立独行的存在,建院早师资强,教授都是国内外拔尖的大牛,关键人家老师多学生少,本科到博士加起来不到二百。家长们对考古一直有偏见,觉得没前途不赚钱,完全不知道博文的学生基本没毕业就已经被各大博物馆和研究所扒拉走了,待遇没得说,自己有能力的还能接私活赚外快。 但其他学院的学生可不羡慕,考古是谁都能学的么?先不说你高考得多高的分才能达到P大录取线,就说博文还有自己的入学面试,如果知识储备和人格魅力达不到老师们的标准,照样进不去学院的门。 “师妹你真厉害,竟然能进博文。”姜法递回通知书,“听说博文的面试可难了,教授们眼光特别高,我舍友就是因为面试没过,才转专业进华光学管理的。” 朝晖默默地放好东西,声音不带情绪地说:“是有免费的大巴吗?” “对,往那边直走到停车场,有P大横幅的那辆车就是,只是师妹你这狗,学校宿舍不能养。”姜法给她指了指方向,看着白狗有些为难,思索学校附近有没有可以寄养的地方。 朝晖看着他盯着小黑自己在那里为难,开口说:“我不住宿舍。” “大一的新生不能外宿,这是学校的规定。”姜法认真地说,“不然我帮你问问同学,看附近有没有狗舍可以寄养?”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遇到这样的人,朝晖在心里吐槽,瞎操心。 不再理会他,朝晖牵起小黑,往大巴的方向走去。姜法擦一把脸上热出的汗,有些无趣,博文的人,果然都不一般。 第二回 大巴和校园 朝晖上车的时候,师傅本想拒绝小黑同乘,她识趣地递去一包烟,事儿就解决了。 九零后独生子女多,尤其考上P大这层次的学府,父母大多愿意翘上几天班跟孩子一起报道,像朝晖这样独自赴学的孩子反而是异类。 车上人确实不多,零零散散地坐着七八个。她上车没引起注意,小黑一上来车里便热闹起来。 “唉同学同学,你这狗是什么品种啊。”坐前排的戴眼镜男生特别激动,“简直巨无霸,而且雪白没杂毛,是纯种狗吧。” “土狗。”第一天报到,友善点。 “土狗能养这么大?!我家的萨摩耶跟它比简直是弟弟啊。”另外一个平头男生搭话。 “狗狗不咬人吧,我有点害怕。”最后一排的小个子女生颤生生地说。 “不咬人。”朝晖对女生比较温和。 有了话头,车厢里气氛和和乐乐,司机看时间差不多,关上车门启程。 朝晖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的世界,虽说世人对风水之说不像古时候那般趋之若鹜,可这帝都却在多受战火纷扰的三千多年建城史和八百多年的建都史中,仍能屹立不倒,连大炮都只能轰掉城墙的一块外皮。所谓帝都皇城,受天子龙气护佑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跟着老头这些年,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嘈杂的地方,讨厌空气不好的地方,总结起来,就是讨厌大都市的车水马龙和人声鼎沸。 小黑感到她浑身泛起的烦躁,轻轻用湿润的鼻子碰碰她,眼中流露出非常人性化的情绪。 想跑来不及啦,哈哈哈哈哈。若不是它不会讲话,朝晖知道它绝对会嘲笑出声。 她扶额,早知道不答应老头来帝都,那帮老学究根本就是想坑承朝留在协会里当苦力,结果她被老头反手卖了,啊,真是拜师不慎重,朝晖两行泪。 凡事往好处想,跟老头分开,他需要去东北处理私事,少说三五年见不着,自己不受他无禄的影响,应该能攒些私房钱。听说帝都好吃的多,天南海北的美食都能找着,朝晖想到这,心情立刻阴转晴,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口福也是福,啧啧,祝福你哈。小黑趴在过道,心里吐槽。 “哎,你们听说了吗,去年那事。”后排混熟的新生叽叽喳喳。 “去年?啊,是几个学生跑到废弃乡村探险那事?”小个子女生问。 “对啊,闹挺大的,热搜挂了好几天。我本来想考R大的,结果我爸妈嫌弃他们不重视学生,刚好我考的分数高,招生办一联系他们,就给我报了P大。”戴眼镜的男生说。 “编乎上头有个高赞的回答,被删之前我看了。”平头男生接话茬,“他们好像被当成祭品献祭了,说的挺像那么回事。” “我老表是Q大学生会里头的,说有学生被吓疯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另外一个方脸男生也插进来。 朝晖眼睛盯着车外,谈话的内容灌进她耳朵,嘴角扯起无奈的微笑。在火车上,接新点,到大巴,同一件事被提起三四回,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巧合这种说法。 不过麻烦没上门,她也不会自寻烦恼,毕竟没钱拿的活不叫工作,叫慈善,属于她心情好天气好身体好的状态下才会考虑做一做的事情。 后边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从秘闻渐渐偏题到各个学院的八卦,再到有名气的师兄师姐和老师,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小黑抬头看看青春洋溢的男生女生,再偏头瞅瞅身边某位老气横秋的黑衣人,默默叹口气。 不多时,大巴驶近校园。 P大的雁园位于帝都的西部,与两园毗邻,外有西山可借,内有泉水可引,百年书香侵染,更是让园内灵气充沛,隔壁的Q大也不遑多让,反正人待在里头,身体健康思绪明朗,是很容易出人才有成果的地方。 朝晖下车,她行李不多,最大件的是小黑。它体格太大,本来新生的接驳车就醒目,很快便有负责登记的学生过来询问。 “这位同学,请问你是新生吗?开学报到的人多,麻烦你一定牵好狗,不要吓到别人。” “好的。”朝晖点点头,墨镜下的眼睛跟小黑迅速对视片刻,然后跟着指引的学生去登记。 相较于其他学院的人声鼎沸,博文的登记处冷冷清清,坐在桌子后的钱枫林有些无聊。今年听岑教授说,入学的师弟师妹四个专业加起来刚够五十,按照没女学院的比例,这里头师妹的数量,估计单手都数的过来吧。 自己大三了,再不脱单,已近黄昏的青春,唉。 “枫林,你们的新生,接一下。” 他无精打采地抬头,纯黑的运动装,戴着遮了半张脸的墨镜,又是师弟么。 “你好师弟,麻烦你给一下录取通知书。” “…….” 半响没回应,钱枫林有点不耐烦,抬头准备再度询问,就看见面前的人取下了墨镜,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不悦,认真的说:“我很像男的么?” 小黑在她身后差点没笑岔气,胸太平怪不得人家哈哈哈哈哈。 钱枫林此时怎么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犯下的大错,这明显是个短发的妹子!我的青春,大概注定要在孤独中走向尾声。 “不好意思师妹,天气太热,我中暑了,而且我还近视,你别介意哈。”他赶紧找补,殷勤地站起身连连鞠躬。 抿紧嘴角,朝晖控制住自己要揍他一顿的冲动,把通知书塞他手里。钱枫林点开电脑准备对名单,再看报到的名字,他停下录入的手,转而拿起身边的手机。 “岑老师,您要我帮您等的师妹现在在新生登记处,您要过来吗?好的好的。”他挂断电话,跟朝晖说,“朝师妹我这边帮你录入信息,你认识岑老师吗?” 朝晖想了想,应该是老头找的后门,于是点点头。 “认识就好,岑老师马上就过来,麻烦你在这儿稍等。”钱枫林指向旁边的一排椅子,示意她过去坐。 朝晖打个响指,钱枫林才发现她身后有只体格巨大的白狗正叼着行李袋跟着走。 哇塞,这狗真大,话说,宿舍不给养狗她准备怎么办。 她坐在椅子上,抱着手静静地看人来人往,无论老少,都是满脸喜色。朝晖有些羡慕,如果爸妈还在,自己考上顶尖的大学,他们应该也会如此送她入学。想到父母,她眉头紧锁,老头要求她必须到成年才能回山城调查他们的死因,还得再等两年。 罢了,都等了十几年,不差这点时间。朝晖安慰自己,摸了摸贴身佩戴的玉环,传来的温润气息抚平烦闷。 雁园的知了真吵,朝晖心想,等人好无聊。 小黑卧在她手边,眯着眼睛假寐,朝晖百无聊赖,只能不停地骚扰它的尾巴。 这时大厅里进来一人,走到登记台旁边跟负责的男学生打招呼,男生往这边一指,他便笑着走到朝晖面前。 “朝晖是吗?我姓岑,岑今禄,以后就是你的导师。”国字脸,八字胡,年约四十的男人嘴角含笑。 朝晖站起身,上下打量他,认真的问:“我特别好奇,没面试过进博文,算走后门么?” 第三回 雁园和协会 岑今禄是二十年前考进博文的学生,对考古一腔热情的他在毕业之后没有进博物馆捧铁饭碗,而是留在当年的导师身边做助教,渐渐的学问越来越好,如今也是界内排得上号的学者。 考古这门学问,为的不仅是研究古人的生活,更是为了论证历史发展的规律。每天对着老旧破败的文物,发掘和论证的过程难免无趣,但醉心于此的他自得其乐。 他年轻的时候承蒙多位名师教导,毕业二十年间也培养了许多的年轻人。他能理解多数年轻人不愿意涉足此业,也庆幸华夏大地的丰伟仍不停地吸引着新鲜的血液接过传承的重任。 只是,身边过于年轻的女孩差点让他的教育生涯滑铁卢,就在她认真地说出“走后门”三个字时。 领着朝晖走出登记大厅,他擦擦头上渗出的汗,心里哀叹院里的老学究们到底从哪里招来的小祖宗,身后的钱枫林第一次从岑老师的背影看出了丝丝狼狈。 “承朝的身体如何?”岑今禄带着朝晖走在雁园里,时不时介绍学校的设施。 “他比我健康,再活二十年没问题。”朝晖对除师父以外的长辈很有礼貌,属于有问必答。 “那就好,我跟他两年没见,上次见面还是他为了你入学的事情,日子过得真快。”岑今禄和朝晖走在郁郁葱葱的林道,感叹道。 “老师,听接新点的同学说,宿舍不能养狗。”朝晖对自己住哪里不在意。 “不用担心,你师父帮你打点好了,我现在就是带你去他准备的房子。” 很快,岑今禄引着一人一狗走到一栋公寓的二楼,掏出钥匙打开二零三的门。 “这里是你师父安排的落脚地,他当年也是住这儿,狗就留在房里,学生宿舍那边你也有床位,看你的意愿,爱住哪边住哪边。” 岑今禄把钥匙交给朝晖,走出门之前,他顿了片刻,转身对朝晖说: “朝晖啊,你师父跟我是老相识,顶着你导师的身份,我说实话也没底。要说玄学道学,你的底蕴可能已经在我之上,但我作为长辈,有些话还是得直说。” “您说。” “你的分数进P大没问题,至于怎么免试进的博文,那是协会,你师父和学院的交易,具体的内容你去协会报到之后自然会知道。你师承道宗门下,自小由承朝抚养长大,虽然他吊儿郎当,但我相信他养出的定是不喜炫耀多嘴的好孩子。”岑今禄看着面前仍旧显得稚嫩的女孩,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的将来肯定不凡,P大和这间屋子没有不同,不过是你的落脚地而已,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相信这四年的经历能对你未来有帮助。” “谨遵教诲。”朝晖抱拳行礼。 “年轻人朝气些,多交朋友,有事情随时联系我。”说完岑今禄转身离开。 送走导师,朝晖站在房间里静静观察,单间配套,不足四十平米,桌椅床铺电器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该是老头和导师张罗的。 她瘫倒在沙发上,小黑自己跑去开空调,它夏天怕热。 “原以为熬过高考,就能彻底跟课本说拜拜,结果还得再熬四年。哎,你说老头不会还逼我考研究生吧。”她揉揉小黑的大脑袋。 肚子饿,吃饭,四年后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小黑不搭茬,催她找东西吃。 朝晖也觉得有些饿,从金城一路北上,中途只吃了一桶方便面。小黑太显眼,留它在房里,朝晖出门买午饭。 雁园原来是帝王的“赐园”,其设计和布局不可谓不奢华。既有北方园林的宏伟,又兼顾江南山水的秀丽,虽然饱经战火沧桑,无法保留完整的原貌,但基本的格局和设计神韵依然留存,再加上建校时请的海外设计师对园林重新进行规划,如今顶级学府的加成,山水相依,湖岛相伴,红墙灰瓦,雕梁画栋,与朗朗读书声自然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独自走在雁园里,身旁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朝气蓬勃,她哪怕再不上心,内里也对大学生活有了些许期待。承朝为她开慧后,朝晖时常会想,若不是这个命格,只是平平凡凡的女孩,有慈爱的父母,有友爱的发小,将来还会有心爱的伴侣,该多幸福。 透过成荫绿叶间的缝隙,阳光洒在她身上,旁边操场上的欢笑声扯回思绪,朝晖轻声嘲笑自己居然幻想过平凡的一生,她再次搓搓衣领下的玉环。 等解决此身所系因缘,老子一定跟老天斗上一斗,看是你势强,还是我命硬。 岑今禄回到办公室,进门便看到里头有人等着。 “孩子安顿好了?”满头白发的老人问。 “嗯,很沉稳很有礼貌,被承朝养得太老成。唉,我就知道这孩子迟早会被送进帝都,当初他搞那么多事情干嘛,没意义。”他摇摇头,给老人泡上茶。 “胳膊拗不过大腿,协会如今势大,他能把孩子保护如此之久,已经很难得了。”老人吹吹溢出的热气。 “协会里头那些人,不就是打着小算盘,边觊觎承朝的手段,却又忌惮他的能耐,您说协会这么做,上头就不管管?” “管?谁管?”老人吐出片茶叶,嗤笑地问,“也不用生气,承朝那小子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协会让孩子尽快去报到,我担心他们算计她。”岑今禄家里有个跟朝晖差不多大的儿子,自然带入些许父亲的忧虑。 “算计是肯定的,但我不担心。承朝虽然看着好相处,内里是个蔫坏的黑心莲,他教出的孩子能是省油的灯么?何况上次他进京,开口闭口他家小徒弟,骄傲得不行,我看,这孩子估计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老人呵呵一笑,有些期待跟朝晖的会面。 第四回 协会与正一道 国贸商圈,高楼环绕,朝晖站在破旧的小楼前怀疑人生。如果不是门旁边立着“中华古文化协会”的牌子,她真的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 这么破的楼,在这么贵的地段,竟然没被推倒重建,简直奇迹。 她走上前按门铃,半晌,通话器里传出声音。 “哪位。”嘶哑的嗓音从接触不良的话筒里传出来,听在耳里非常不舒服。 “上清道宗,朝晖,来报到。” 厚重的铁门片刻后被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位佝偻着背看不清楚面目的老人示意她往里走。行礼道谢,朝晖踏入楼内,还真是内有乾坤。 外表破败的九层小楼,居然是加强版的四合院。进入大门后影壁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道屏门,老者领着朝晖走过外院的门廊,两道屏门中央便是二门,门的外檐柱不是从地上立起的,而是悬在中柱的横木上,下端有一彩绘为花瓣形式的垂珠。 竟然装垂花门,淡淡的降香味,这木头怕不是用的上好黄花梨吧,还真有钱。 扫一眼中柱横木,上刻二横,应为老阳。 走过二门便是巨大的庭院,一棵约十人才能环抱的巨树立于其中,树下坐着些半大的孩子,围着位鹤发老人,一句句地诵读正气歌。 引路的老者手指庭院,示意朝晖去里面找那位老人,朝晖点头,拱手再次行礼,老者摆摆手弓着腰一言不发地退回外院。 她走进庭院,灵气扑面而来,外面的车水马龙被完全隔绝,除了孩童朗朗的读书声,便是阵阵的虫鸣鸟叫,里头看来已是自成一界。再细看居中的巨树,高六七层楼,郁郁葱葱的枝叶遮住了大半的天空。 朝晖停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不想打断诵读。老人似有所感,抬头看她,招手让朝晖站到他身旁,将手中的本子塞给朝晖,示意她继续教学。 朝晖有些语塞,差事来得这么突然么。再看周围那群小萝卜头,一个个好奇地盯着她,没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低头看老人给的书。 我日,这是个无字天书啊,朝晖内心飞驰过无数的草泥马,眼角瞄一眼老人,他老神道道地靠着椅背,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容。 算了,老子又不是不会。她无奈地想,回忆中断前的句子,朝晖合上书,开口背诵。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清亮的女声领着参差不齐的童音,重复诵读古人的风骨和正义,在庭院里久久回荡。 正气歌朗诵三遍,她是累到不行,实在继续不下去了,也不管旁边老人作何反应,便自己停下,看老人没有反对的样子,她自作主张示意孩子们下课。一群小萝卜头欢呼雀跃,端起各自的小板凳往院子四周散去。 她盘腿在老人旁边坐下,也不跟他搭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感受涌入身体的灵气。一老一少彼此不搭理,仿佛不是第一天见面般默契地保持沉默。 “你这娃娃跟承朝说的不一样。”老人的声音并不苍老,反而透着十足中气。 朝晖站起身,对他行了个圆楫礼。 “上清道宗第四十四代弟子朝晖,给张天师请安,无礼之处请您海涵。” “有礼貌,长得也俊俏,怎地在承朝嘴里就成了混世魔王呢?”他捋捋自己的白胡子,抬手往上推,朝晖便觉得凭空有人将她扶直身。 “可能是晚辈头发比较多,皱纹比较少,师父他老人家心理不平衡。”在外人跟前给老头面子,不是道宗的传统。 张有为闻言哈哈大笑,感慨为什么别的宗门子弟都如此有趣,正一道门下却净是些古板规矩的家伙。所以才需要从娃娃抓起啊,希望院子里玩耍的孩子里能出一两个机灵的。 “你来帝都读书,承朝心里不乐意,相信你也是心知肚明。但这协会,并不是正一道一言堂,我这会长至多是个吉祥物,希望你能理解。你师父这段时间出去办事,协会里如果需要道宗出力,便只能指望你了。”张有为拍拍她的肩。 “晚辈明白,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绝不推辞。”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盘踞在这帝都的是另外一窝龙呢。 “正一和上清同宗同源,如果有难处,大可与我相商,万不能客气。”张有为对上清一直另眼相待,否则也不会亲自在院里等她,这个晚辈给他的观感亦是上佳,便起了多加关照的想法。 “您如此说了,晚辈眼下确实有事请教。”朝晖有些脸热。 张有为示意有话直说,她挠挠头,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晚辈听说协会里有可以领取的任务,若是能顺利解决,是有一定酬劳的,不知。。。” 张有为不禁轻笑出声,承朝命中缺钱,他吊儿郎当地凑活过没问题,没想到苦了孩子。 他抬手招来一人,指着来人对朝晖说:“这是我门下弟子,君文,平时负责协会里的委托和外派事宜,有需要尽可以找他。” 君文看面相应是而立之年,又是张有为的弟子,朝晖拱手唤他一声师兄,并不吃亏。 张有为跟君文大致介绍了朝晖的情况,听师父说女孩再过半个月才满十七,他有些忧心。 “师父,现在登记在案的任务基本都被各家领走了,您知道,这时节最适合带子弟出外历练,剩下有酬劳的都是等级较高危险性强的,师妹年纪还小,怕不是很合适。” 朝晖心里着急,自个带的钱不多,哪怕不用担心学费和房租,光是养小黑那个只会吃的饭桶就能把口袋掏空。她人生地不熟,自己出外接活一不知道门路二估计人家也不会信她,协会的任务是她目前唯一靠得住的赚钱方法了。 “崇文寺的圆悟小师父十二岁能独自收鬼王,净明道的上纯也是不满十四便可随心制画符箓,年纪在三教不能衡量能耐。你这位朝晖师妹,尽得道宗掌门真传,十三岁还跟着她师父去滇省毒谷转了一圈,为师相信她的本事。” 朝晖眼色快,立刻给文拱手行礼,感谢师兄挂怀她的安危,也直言若是遇到危险,自己有保命的手段。 见自家师父首肯,面前的小姑娘期待地看着自己,君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领着朝晖往南楼的办公室接任务。 眼见他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张有为摸摸花白的胡子,在树荫下神色不明。 “我看不出来便罢,连你也看不透,必是承朝用东西遮掩了小丫头的命格,如此大费周章,倒让我更好奇了。” 他身后的巨树闻言轻晃枝条,似是回应,却又寂静无声。 第五回 黑色和同学 南楼,古文化协会外事处,朝晖喝着冰凉的可乐,感叹正一道的待遇真特么好。 秋老虎秋老虎,九月的帝都天气还是很热的,远没有滇省的秋高气爽。院里灵气足,屋里空调足,冰箱里的饮料随便喝,每天到饭点还能去西楼食堂吃免费的三餐。 啊,还是太穷,老头缺钱搞得我活得也抠抠搜搜的,朝晖非常想叛出宗门,改投正一门下。 远方的承朝连打好几个喷嚏。 “师妹请看,这上头的便是近期可以承接的任务,都有详细的介绍,包括委托人的身份,委托的具体内容,以及完成并通过验收后可以获得的酬劳数目。协会每件收取百分之二十的中介费,同时提供一定的帮助,包括交通工具和安全屋。”君文指着电脑屏幕说。 “绿色是最低等级的任务,代表安全性高没什么难度的委托,比如看风水,红白事,酬劳比较低,但一般能拿到主人家额外给的红包。”朝晖看看后边的价格,基本在三四百左右。 “黄色是第二等,难度适中,比如驱鬼,召魂,酬劳一般,但很多协会里的宗门会让子弟们用于历练,所以也不会在意价格。” “驱鬼和召魂,变数很多,协会怎么确认其中的危险性呢?”朝晖问到。 “这点不用担心,每次接委托前,事先都会有负责外事的道友前去查看,然后再定等级。”君文笑着回答,接着说,“然后便是红色,难度较高,虽跟黄色的内容相似,但面对的基本是厉鬼或者蛊术邪术,协会这边对有意向承接的道友有一定要求,必须顺利完成十件黄色委托以上才能领取。” “那这黑色的意思是?”朝晖看君文介绍完红色便想转话题,指着屏幕出声询问。 君文顿了一下,轻轻摇头说:“黑色是后续任务,意思是之前承接的道友殒命或重伤,等级提到最高级,一般会由其同门接下解决。” 朝晖滑动鼠标上下翻动屏幕,默数黑点的数量,千分之一的比例也还算可以。 “协会这边每年收到的委托超过六位数,除去一打眼就能撇掉的,剩下十之三四也是数量惊人,所以外事的道友们最辛苦,天天跑断腿。”君文扯开话题,接着介绍。 “如果完成委托,是直接找委托人要钱么?”什么都没有钱重要。 “那倒不必,协会一旦接下委托,会跟委托人提前索取酬劳,等验收结束后去各地的协会分部领钱就行。”君文看朝晖喝完可乐意犹未尽的样子,贴心地拿出新的一瓶塞她手里。 朝晖不好意思地笑笑,玻璃瓶可乐涨价了,她平时舍不得多喝。 “那君文师兄,您看这个任务我能接吗?”朝晖指着屏幕问。 君文点开任务明细,是西城区二手房中介委托的案子,二环富人区的一栋别墅闹鬼,每次带人看房的时候就出事,还差点出人命,导致房子卖不出去房价暴跌,眼看房子要砸手里了,中介不得不委托协会解决。 他心中疑惑,黄色任务被搜刮一空,怎么还会有剩下的?不过系统从来没出过错,可能是大伙看漏了。 “这任务不错,既然是黄色标注,应该不难解决,而且就在城里交通很方便,关键是价钱好,如果师妹速度快,估计明后天就能领着钱。” 朝晖拍板,接下任务,领了手牌和联络方式,对君文再三道谢。君文对她这样懂礼貌的小孩很有好感,从冰箱里取出几听冰好的可乐,强塞进她的背包,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情随时联系协会,然后才送她出门。 走出协会,朝晖背对小楼,脸上洋溢的笑意瞬间消失。张有为和化灵的老树精,人的能耐比不上老头,树的道行更是追不上银泰,第一次见面就想窥探自己的命格,德性。 回忆协会列表里的任务,只有一条入了她的眼,黑色标注,追查失踪的五名学生下落,地点是杨家岭古村,委托人-吴亦仁。看委托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了,瞧君文的样子是刻意忽视这个人物,也不知道是否有内情。 协会对于委托人及委托任务绝对保密,内部人员亦不可外传,朝晖联想在接新点听到的名字-吴凯,估计这位吴亦仁是直系亲属吧。 如果君文没有晃点自己,黑色意味着有伤亡,看来事情不小,不过也不关她的事,毕竟年幼如她,还接不了高等级的任务呢。 朝晖揣着一口袋的可乐,心情不错,现在回学校还能赶上下午的课。 回到P大,朝晖先回房间给小黑补上吃的,揣着包子去教室。老头估计之前也是老迟到的主,不然为啥选离教室如此近的房子住。没走几分钟就到教室,她在心里吐槽。 考古学专业今年招了二十五个学生,其中三个女生已经是这个专业近五年来最好的成绩了,因为大一主要的学业重在打基础,所以有些课程跟历史中文系重合,朝晖到教室时,里头满满当当地坐着百来个学生,趁没上课七嘴八舌地聊天。 “朝晖朝晖,这里这里。”蘑菇头的女孩对她招手,拿开放在旁边座位上的书包,示意她过去坐。 “今晚你回宿舍吗?我们准备偷偷煮火锅,小雅从川省带过来的火锅底料肯定很好吃。”顶着蘑菇头的曾璐璐小声地说。她是魔都人,家境殷实,但身上没有半分大小姐的娇气,唯一的爱好就是吃。 “晚上有事,不回了,你们煮火锅注意用电安全。”朝晖比起小时候随和不少,尤其对着女生就更温和了。提到川省,佟颂雅家离山城不远,口音相似,朝晖每次跟她说话都有怀念的感觉。 “你真不来啊,小雅他们计算机系下课早,会负责买菜,我准备去食堂打米饭,今天绝对要吃到饱!”曾璐璐对朝晖的缺席有些可惜。朝晖揉揉她的脑袋,表示下次一定。 “朝晖,我表姐今晚过来玩,能睡你的床么?”刘敏细声问,她家里是帝都土著,孩子家教好懂礼节,遇事都会先问人。 朝晖点头,导师说了,多跟同学相处,而且她不住宿舍,不会影响女孩子们的气运,所以她偶尔会回宿舍逛逛。 “岑教授的作业后天要交,你别忘了。”曾璐璐提醒她。朝晖不在寝室住,哪怕相处时间不长,道宗祖传的吊儿郎当也足够让三个小学霸开始担心她的学习态度。 谢谢恁,别的教授我还考虑下写作业,岑教授估计得帮我写作业。 考进P大的孩子无疑都是人群中拔尖的,老师一开始上课,所有人立刻正襟危坐,仔细认真地做笔记。朝晖一心二用,手中笔不停,心里却在考虑接下的任务。 君文的表情做不得假,他一瞬间的诧异被朝晖收入眼底,看来这委托有问题。按理说离得近,危险小,酬劳好,性价比如此高的任务,怎么可能留到最后,她自问没这种运气。再想想院子里的人和妖,试探她深浅的可能性很大。连未成年都算计,老头说的不错,帝都水深,外头的游龙本领再大,进了这深不可测的泥潭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唉,还是钱弄的,但凡有正一半分的家底,自己也不必开学第一个月就得为生计奔波。朝晖阴阴地想,等老头回来,不把他身上的东西全讹走,对不起道尊和老君。 远方的承朝又连打几个喷嚏,默默地披上了外套。 第六回 好房配厉鬼 吴小浪最近心里苦。 虽说新楼盘在帝都被疯抢到连开发商都害怕的程度,但二手房才是长盛不衰的中坚产业。吴小浪高中毕业后便来帝都成了漂族,换了几份工作进入现在的二手房中介跑业务,因为能吃苦会说话,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业绩好,人老实,领导许诺他再干两年帮他解决户口问题,他工作更是卯足劲头,就等拿到户口成为认证帝都人。 三个月前他得知顶级小区里有栋房子要出手,经过和其他几十家中介的厮杀,终于被他拿下代理权,如果顺利出售能拿百分之三的中介费,到他手里是其中百分之四十,吴小浪心头火热。 这地段,这设计,还能卖不出去? 没想到,真砸手里了。 怪他自己,事先光注意房子和地段,没打听清楚就下手。房子是好房子,但就凭里头闹鬼,足以抹掉一切的优点。 吴小浪知道房主是因为这屋子死了人才要低价售出的,这年头死过人的房子多了,只要价钱够低,总有不信邪的勇士愿意接盘,所以他心里并没有特别在意这点。 但他不知道这房子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凶房了啊,带摄影师布景拍照也都没问题,没想到一领人看房,怪事连连。 先是客厅墙壁渗水,找师傅来修却发现水管没漏。然后是餐厅的大吊灯突然掉下来碎一地,还伤着看房客人的脚。接着院子也不安宁,小池塘的鲤鱼一夜间死光,飘了满满一池子。 他心里起疑,找人细细打听才知道,前房主是晋省的煤矿大户,儿子考进帝都某大学,他买来给孩子住的。结果他家儿子不知怎的染上毒瘾,自己吸不够,还召集一群小年轻聚众吸毒,结果导致其中有个女孩过量死亡。孩子带回老家强制戒毒,房子自然不用留着了。 知道了来龙去脉,吴小浪陷入两难,想想代理合同上卖不出去要倒贴房价百分之三的条款,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现在已经没法跟有意向的买家说实话了,同赶客没区别,毕竟凶房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说吧,有点丧良心。 最后资本压垮了良知,他决定瞒着客人继续卖。把池子里的鱼清空,墙壁贴上防水膜,吊灯都先取下来,防备一切潜在的危险。 千防万防,却还是差点出人命。实在没法子,胡乱找了几个道士和尚,不仅没用,闹得更凶。他只好到处求助朋友,有人推荐了协会,死马当活马医,吴小浪递了委托。 协会效率高,当天就有人在房子外转悠着看了半天,然后跟他确定可以加进被选列表。他抓心挠肺地又等了一周,今天终于有人接下委托,联系他去房子里看看。 吴小浪真心诚意地祈求事情能顺利解决,不赚钱都行。 朝晖这边五点半下课,啃着煎饼给吴小浪打电话,想着今晚完成任务,很快能领到钱,她奢侈地多加了根火腿肠。小黑继续被留下看家,帝都能人多,灵犬还是很惹人眼馋的。 站在别墅门口,朝晖感叹,果然有钱人的世界不是她能想象的。寸土寸金的地段,一亩裸地得多少钱啊,加上庭院,设计感十足的大别墅,小区也是门禁森严,来时就碰上好几队巡逻的保安,要不是有人带着,自己绝对进不来。 怪不得仇富越来越严重,不是心理不平衡的问题,升级到资源占用和阶级对立这种层面,基本无解。 “小道长,您看天快黑了,不如等白天我再带您来看吧。”吴小浪心里发毛。 “没事,晚上最合适谈天说地话神论鬼了。” 她绕着外围栏走了一圈,回到正门,摸了摸栅门,轻轻捏捏鼻子,然后走进院里。没着急进屋,朝晖一言不发地晃到池塘旁站了片刻,又转身去后院瞧了瞧,这才往屋里走。 吴小浪心里没底,这位小道长年纪也太小了,成没成年都两说,她真能帮上自己? 朝晖开门进屋,三层别墅,应该是开发商建房时就安排的内装,虽然很有品味,却不是新装修。拔高的客厅吊顶,水晶灯被吴小浪他们卸下,光秃秃的有点可怜。墙面有块地方颜色深的很明显,仔细看能看出是张狰狞的人脸。她站在楼梯口,思索一会,决定先上二楼看看。 一上二楼正对着就是日式榻榻米的书房,该是后期煤老板给儿子专门建的,可能是孩子喜欢吧,总体设计不违和,色调很明亮很温暖。从书房可以走进主卧,卧室里男孩子气十足,墙上残留的痕迹能依稀看出之前曾贴满海报。 有钱真好。朝晖边感叹边往三楼走,吴小浪在后头挠心挠肺,这小道长咋跟旅游似的,还评价装修风格。 “小道长,您看出问题了么?这房子怎么样?” “设计非常大气,用料也很讲究,布局挺合理,房间大小适中。。。。” 吴小浪抓狂,您是来买房子的么? “别急,先看三楼。”朝晖像后脑勺长眼睛,没回头也能感觉到委托人快爆炸的心态,出言安抚他。 三楼是给房主自己准备的卧室和茶室,没看头。 她转身往楼下走,回到一楼,她停住问:“没意外的话,闹腾的那位就在地下室,你是想留在这呢,还是继续跟着我呢?” 见吴小浪有些懵,朝晖决定问明白点:“你是我第一位委托人,我呢,稍微给点福利,如果害怕,可以留在楼上,如果想长点见识,我也没意见。” “长见识?”啥意思? “就是你想不想见鬼,想不想亲眼看看哪位把你折腾得这么惨。”哎呦真难沟通。 吴小浪眼睛一亮,他年纪其实比朝晖没大多少,好奇心很重,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意动。 “见那位的话,会不会有危险啊。” “我在,就不会。”朝晖掏出一块怀表,打开看看时间,“快点决定,我还得赶最后一班地铁呢。” 吴小浪皱着眉头想了想,一跺脚一咬牙,决定跟着看看。 走到他跟前,朝晖手掐诀依次点他头顶左右肩,默念“天清地冥,阴浊阳轻,请开其眼,明辨阴阳”,吴小浪觉得眼皮一凉,抬手揉揉眼。 转身往地下室走,踩着楼梯,越接近越觉得阴气浓厚,让朝晖很满意。对嘛,所谓好房配好车,不是,好房配厉鬼,既然是厉鬼,阴气至少得这个等级。 吴小浪开了阴阳眼不自知,只觉得地下室比起楼上三层阴森可怖,还特别冷。之前这里也让人心里发毛,可今天这程度要是他一个人绝对不敢下来。 踩下最后一节楼梯,入眼的是磨砂的玻璃门,朝晖的眼白渐渐染黑,门另一边透出的猩红,正诉说着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第七回 有话好好说 朝晖走到门前,叩响玻璃。 里头传出道轻笑声:“还真是讲礼貌,请进吧。” 朝晖推门而入,两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上衣服已有大半化为红色,面容姣好,脸色苍白,浑身环绕阴怨之气,死盯着朝晖身后的吴小浪。而吴小浪紧跟着朝晖,与正盯着自己的女鬼来了个四目相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正在化厉的阴魂可入不了朝晖的眼,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位所吸引。 该怎么形容绝色的美人呢?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有些笼统,媚眼如丝,唇红似火,嘴角似笑非笑,长发盘起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身形凹凸有致,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她见过的美女帅哥不少,出尘脱俗的也多,可如此魅惑心神的还是第一回。如果不是她身上猩红胜血的衣服,朝晖真的很想狗腿地贴上去问:“姐姐护肤保养的秘诀是什么,可否分享分享?” 朝晖从旁搬过一把高脚凳,大大方方地端坐在女鬼面前,尽可能亲切地说:“姐姐见谅,小道上清道宗门人朝晖,冒昧打扰,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美艳女鬼闻言瞟她一眼,红唇微张,吐出两字:“容伊。” 朝晖咧嘴,继续问:“不知容伊姐姐盘踞于此,是心结未解,还是另有缘由呢?” 容伊嘴一撇,似乎不是很想回答。倒是她身旁的化厉女鬼有些耐不住性子,举起长着黑尖指甲的利爪往吴小浪冲过去,把吴小浪吓得连连尖叫。爪子直逼他心脏的瞬间,一道影子从朝晖的背后蹿出,轻飘飘地拎着女鬼的后衣领,止住她刺耳的鬼啸,恭敬地站到一旁。 容伊这时一双美目才完全睁开,正视面前的小道姑。朝晖面色不变,仍然笑嘻嘻地看着她,只是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块怀表。 “看不出来,小道长竟能驱使将级,不,是准王级的厉鬼。” “姐姐说笑,小道侥幸幼年得长辈指点,与他结契,不过各取所取罢了。”朝晖笑呵呵,“姐姐既然愿开尊口,不如咱们有话好好说,如此风姿美人,小道实不想与您结怨。” “闹事的可不是我,我只是恰好路过,觉得这屋子风水不错,才准备待上几天养养魂。”容伊手撑下巴,面露委屈,让人不由心生怜惜,恨不得把心掏给她。 朝晖颚首表示明白,扭身面对嘀嗒,还是笑着说:“那便是你搞的事情了?” 嘀嗒手中的女鬼被牢牢地制住,身上阴气和戾气被他吸走大半,有些萎靡地点点头。 “你开车了么?”朝晖忽地问身后的吴小浪。吴小浪受了惊吓,一时没反应过来,朝晖又问了一遍,他才猛地点头表示有车。 “那没问题了,有车送我回家就行。咱们有冤说冤,我时间够。”朝晖示意嘀嗒放开女鬼,变回白衣的女人眉眼里没了狠戾,柔柔弱弱的开口说故事。 她叫陈倩,是某家ktv的卖酒员,机缘巧合认识了房主的儿子赵天佑。算是一见钟情,反正赵天佑看上了她,富家阔少和卖酒小妹,偶像剧里的情节。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天佑的初恋。他真的特别好,温柔体贴,不嫌弃我学历低,帮我找工作,还把我介绍给他爸爸,本来我俩准备等他毕业就结婚的。”陈倩眉眼弯弯,满是深情。 “那你是怎么死的?”朝晖感情没开窍,非常擅长破坏气氛。 约莫是回忆起自己的死亡,女鬼柔情散尽,身上戾气登时大盛,嘀嗒见状轻咳,她闻声浑身一震,马上收敛气息作乖巧状。 “天佑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俩去日本旅行,回来之后天佑就变了,脾气越来越大,甚至动手打人。他还开始夜不归宿,电话打不通,常常四五天都找不到人。”陈倩有些哽咽,“他变得太突然,我起先还以为是因为临近毕业,他创业压力太大导致的。” 吴小浪早缓过神了,听陈倩讲她的故事,再看她哭得梨花带雨,顾不得她是鬼甚至几分钟前还试图取自己小命,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朝晖看他一眼,没说话。 陈倩没接纸巾,或许是想起自己曾经想伤害吴小浪,抱歉地对他点点头。 “原本我觉得,只要好好疏导,多跟他谈谈心,天佑肯定能恢复原样。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结交狐朋狗友,还被引着染上了毒瘾。”陈倩难过地说,“发现他在厕所里吸毒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天都塌了。” “说重点,否则我会以为你的死因是天塌了把你砸死了。”朝晖淡淡地说。 陈倩梗了一下,容伊和吴小浪震惊地看着她,这人是魔鬼吗?嘀嗒无奈地摇头,这样下去可能我回地府了小黑当爸爸了承朝变有钱了她还是条单身狗。 “被我撞破后,他变本加厉,明目张胆地在客厅里吸毒,甚至还邀请他的毒友们到地下室开派对。我实在受不了想离开,他居然逼着我也吸,结果我被他那群毒友强行注射毒品,过量死了。” 前因后果明明白白,陈倩死后怨气缠身,所以化为地缚灵,刚开始搞事情只是遵循本能,不想有生人侵入地盘而已。 但朝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证据就是沙发上舒服摊着的某位绝色鬼王,还有不过数月便能化厉并伤人的当事鬼。 “漂亮的容伊小姐姐,请问您是怎么被引进来的呢?”朝晖面向容伊问到。 “小道长年纪轻轻油嘴滑舌,若有能耐倒可以猜上一猜。”容伊瞪她一眼,媚眼含情,差点迷得旁边的吴小浪晕过去。 朝晖嘿嘿一笑,指使嘀嗒出去干活,不一会便带回来几块颜色不一的石头。 “围栏用上好的槐木制成,门上刻太阴,池中布聚灵石,后院的装饰假玉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招鬼避阳。”她抛石头玩,吴小浪好奇,看朝晖似乎不反对,于是也摸了摸,入手刺骨的冰凉,冻得他一哆嗦。 “但小姐姐留在此地,怕不只是因为这儿冬冷夏更凉吧。” “小道长好眼力,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容伊身体前倾,靠近朝晖。 嘀嗒对眼前的厉鬼很忌惮,他虽近升阶,但毕竟还不是鬼王,小心使得万年船,身家性命都系在小丫头身上,可不能出问题。 朝晖却不在意,自己也凑过去,认真地说:“姐姐谬赞,还得感谢您出手清了院里的杂鱼小虾,帮小道省了力气。只是这院子里埋的东西,姐姐怕是拿不走了。” 容伊闻言眼神一变,再不是含情脉脉,而是透出森森杀机。 “小小年纪哪来的自信,你凭什么跟我抢,身边这位鬼将么?” “姐姐息怒,我开头就言明,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不白拿那东西,也想跟您结个善缘,以物换物如何?”朝晖笑容不变,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符纸。 “几张破符纸,饲魂石这么便宜么。”容伊有些嫌弃。 朝晖不理她的讥讽,将符纸摆放好,让女鬼自己细看。 容伊虽不耐烦,但还是扫了一眼,却再挪不开视线。 “姐姐可满意,两张阴雷符,一张九转乾坤,抗敌加保命。这可都是净明道的无心前辈亲自画制的,万金难求。如果您还不满意,这几块聚灵石也一并奉上,如何?”朝晖知道她早已心动,不急不忙地加价。 “。。。。也罢,反正我拿饲魂也就增长半分修为,算跟小道长交个朋友。不过我这小妹妹你得负责超度,不然交易免谈。”既然人家递了梯子,容伊也就顺着下了台阶。 朝晖点头,表示无有不从。见交易已成,她让嘀嗒去后院挖出另一块石头,通体纯黑,却闪着诡异的光,冒着丝丝白色的寒气。 吴小浪看两人有商有量,心里也不害怕了,手欠想再摸一摸,头顶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哪只手摸,我今晚就用那只手做夜宵下酒。” 他抬眼看拿着石头的男人,眼珠猩红,咧嘴露出一口尖牙。吴小浪赶忙收回手,连连摇头表示不摸不问不好奇。 我怎么心这么大,这屋里可是有三只鬼啊,小道长,赶紧解决,我想回家,想妈妈。 第八回 天若有情天易老 晋省云中市,赵有财稀疏的头发又白了几分。 他中年得子,虽然在外人眼里是挖煤暴发户,但他行事低调不张扬,唯一的心愿是完成妻子离世时的愿望,将儿子养育成顶天立地的男人。儿子也很争气,哪怕家境殷实,也从来不以此为傲,努力学习高考进了好大学。 赵有财自己出身不高,所以当儿子带着女朋友回家,他是一点不在意女方的身家职业,只期望孩子们能顺利幸福。眼看膝下的小娃娃渐渐长大,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他心里感慨的同时也如释重负,准备慢慢出手煤矿生意,搬到帝都跟儿子儿媳同住,趁着身体硬朗,将来还能帮小两口带娃。 含饴弄孙,阖家幸福,多美好啊。 可谁知道,天突然就变了。 儿子聚众吸毒,儿媳过量死亡。动用关系把孩子从帝都的戒毒所转回云中,多好的孩子,现在毒瘾缠身,神志不清,偶尔清醒的时候因为儿媳的身亡痛苦不已,好几次自杀未遂。 赵有财捧着老婆的照片,夜夜垂泪,怪自己没管好孩子,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 年迈的父亲在家里怪罪自己,年轻的儿子在戒毒所里万念俱灰。 赵天佑双眼无神地盯着和女友的合照,当初走得急,只拿了钱包,这张合照是之前放在包里的,里头的陈倩笑得很灿烂。朋友都疑惑他看上陈倩什么,他却觉得世上再没有别的女孩能笑得像她一样,阳光温暖明亮。 倩倩对我一定很失望,染上毒瘾,打她骂她,最后害死了她。她肯定特别生气,所以连梦里都不愿意来看看我。 活着干嘛,与所爱生死别离,怨自己冬夏春秋,原来人生能苦涩到如此地步吗? 他摸摸陈倩的脸,将照片紧贴心口,从衣服内衬掏出个刀片。这是他白天趁医生不注意偷偷藏的,前几次没工具所以没死成,这次应该没问题。 割脉这种死法太便宜自己,听说割喉最痛苦,可能死于失血过多或者窒息,反正无论哪种都能经历最大程度的折磨。 如果倩倩还没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是不是来得及追上去亲口跟她道歉呢?以前犯错,撒娇卖萌,倩倩心软,立刻就能原谅自己,不知道这次故技重施,还能不能得逞。 他捏着刀片对准喉咙,不像赴死,倒像赴约,瘦的颧骨突出的脸上笑得非常幸福。 “赵天佑,你混蛋!”他刚想下手,耳边却突的传来娇声怒喝。 赵天佑猛地睁开眼睛,日思夜想的人正生气地瞪着他。他松开刀片,使劲揉揉双眼,陈倩真的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他喉间一声呜咽,站起身踉跄地扑过去,陈倩闪身不让他抱,赵天佑没站稳,直接跪在地上。 “倩倩,我好想你,我。。。”见陈倩不让自己近身,他心里更加悲戚,眼泪扑簌簌地掉下。 “懦夫说的就是你,害了我就想自杀一了百了,你让叔叔怎么办。个大男人,遇事只会哭,也不知道我哪只眼睛瞎了看上你。”陈倩不留情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活着太难了,真的。”赵天佑可怜兮兮地抹眼泪。 陈倩看不得他这样,以前但凡惹着她了就装可怜,可气的是自己还真吃他这一套。她一把扯起赵天佑,用手指点他额头,好气又好笑地说:“别以为这次能轻易地蒙混过关,听着,把毒戒了,敢复吸我弄死你。” 赵天佑不停地点头,眼巴巴地盯着她。 “还有,好好孝顺叔叔,我爸妈那边不用你瞎操心,弟弟妹妹都有出息。”陈倩背过身,趁他不注意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 “我马上要去投胎,别想着我会学电影里头那什么奈何桥上盼郎君,姑奶奶才不等你这闹心的玩意,所以自杀没用,追不上我,懂么。”心意相通的爱人,眼里的期盼怎能不知,陈倩抑制住拥抱他的想法,狠心打消他的念头。 “烟每天只能抽一根,按时吃饭,再难也不准自杀,我现在上头,不是,下头有人,你要是敢瞎搞,我大把的鬼朋友知道吗?”陈倩脸色本就苍白,再摆出凶恶的表情,旁人看了估计会害怕,赵天佑却只痴痴地看着,掉着眼泪笑着应承。 “还有,不准再想我。姑奶奶允许你二婚,但不许你随便耍流氓,谈恋爱必须以结婚为目的。”陈倩口是心非,但为了赵有财着想,让赵天佑为她守身一辈子不现实。 赵天佑却不依,别的都好说,这点不行,绝对不行。 “不行也得行,别你绝后了背锅的是我。”谁不愿意有个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爱人,陈倩暗自开心,但明面上不让步。 赵天佑看她态度强硬,也怕再惹她不悦,于是勉强答应绝对不让老赵家绝后,心里寻思大不了领养个孩子,左右实施的人是自己。 他想再跟陈倩说说话,就看她神色一变,然后说:“时间到了,姑奶奶得赶时间投胎,你小子就给我好好活着。还是那句话,要是瞎混,小姐妹天天问候你。” 说完转身就想走,赵天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拉陈倩进怀里,死死地抱住不松手。本想挣开他,可赵天佑实在瘦的慌,陈倩摸着骨感十足的爱人,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紧紧地与他相拥。 嘀嗒虽然不忍,但还是出声催促,入梦太久对当事人有损耗,何况这小子现在简直风吹倒。 陈倩松开他,伸手扯低赵天佑,跟他头顶头。真的不放心,她现在明白为什么人生八苦里“放不下”搁在最后,这最苦的大招还真让人痛进骨肉心头。 这辈子,再也不见,后会无期。 她猛地挣开赵天佑的怀抱,快速地消失在空气中。赵天佑睁开双眼,病房里空空荡荡,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只有陈倩最喜欢的香水味悠悠地环绕在鼻尖,提醒他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缓慢地蹲下环抱自己,假装怀里还有爱人的体温。 低低的啜泣声传入夜色,天边黎明将至。 鬼物脚程快,何况是准鬼王,嘀嗒不到片刻就带着陈倩回到别墅内。 她对着朝晖鞠躬,朝晖侧开身不受,超度她本就包含在委托里,收了钱就没必要再受人礼。 陈倩又对着容伊跪拜,她刚成鬼物神智全无,除了破坏就是跟其他闯入的阴魂厮杀,虽然有聚灵阵滋养,但道行尚浅,如果不是受路过的容伊照拂,怕早就被别的阴魂吃进肚里。 容伊倒是大方地受她拜谢,毕竟举手之劳也是劳嘛。 “你现在是阴魂,该知道聚灵阵为鬼物所喜,阴魂聚集再加上饲魂石,久居于此地阳气孱弱阴气入体,心智不坚多思多虑的人易受其影响,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是标准病症,如果再有人从旁撺掇,误入歧途是迟早的事情。”送她去见赵天佑之前,朝晖跟陈倩解释了为何他会性情大变的原因。 跟赵天佑短暂见面后,看他除了毒瘾还在,秉性恢复常态,陈倩更加信服朝晖的说法。 她想多问问事情的前因,朝晖却止住她的话头,“不该问的不问,这里的事了,很快会有阴差带你入地府,功过是非都是上辈子的事。聚阴加饲魂,属于阴私邪术,自然有人去查后续,不用担心你的小男友。” 话音刚落,朝晖如有所感,转身关上吴小浪临时的阴阳眼,护他阳火。 温度此时忽地降了好几度,中央出现一人,面容模糊,不知男女,冷冷地看着屋里众人鬼。 容伊收起慵懒的姿态,从沙发上站起,嘀嗒亦是恭敬地垂手,朝晖躬身行礼。 来人翻转右手,掌心显现薄薄一本旧书册,左手凌空抽出纯黑毛笔,在册子上轻轻勾画。陈倩便觉自己不受控制轻飘飘地落在他身旁,一条血迹斑斑的铁锁链捆住魂体,她神情变得恍惚。 收起册子与笔,阴差牵起锁链,带着陈倩消失于虚空。 第九回 饲魂石与钱 吴小浪觉得昨晚的经历能让他吹上一辈子,谁能随便见鬼,还一见见仨?他偷瞄后座表情严肃的朝晖,别看小道长年纪轻轻,举手投足真有高人气质,深不可测啊。如果让他知道差点见到阴差,朝晖在他心里的形象估计会更伟岸。 朝晖神色深沉望着窗外,好饿好困,没想到得熬夜,一会还要上课,人生好累啊。 不过想想收获,她心里还是雀跃的,这趟不止完成了委托,还挣了块饲魂石。虽然不是那种叼炸天的等级,给嘀嗒升阶是绰绰有余。 嘀嗒坐在旁边吸收饲魂石内的能量,兴致也挺高,但想到朝晖送出的九转乾坤符,还是有些心疼。那可是保命用的神符,无心道长统共就给承朝五张,分到朝晖手里也不过三张。 “我说你就信。”朝晖看他小气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 嘀嗒大大的鬼眼里有更大的问号,符上的气息不像作假,否则当场就能被容伊戳穿。 “符不假,可不是无心画的,那是上纯练手,给了我一打。符嘛是好符,效果嘛就不保证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鬼话连篇不知道么。 哦,承朝真后继有人。嘀嗒吃完饲魂石,钻回怀表前嘱咐她,自己升阶说不准需要多久,要注意安全别作死。 朝·面不改色糊弄鬼王·晖打了个哈欠,表示不用他瞎操心,闭眼假寐。 车停在协会门口,朝晖让吴小浪先回去,自己可以坐地铁去学校。吴小浪坚定地拒绝,表态一定得送她回学校,死活要在外头等。朝晖无奈,只能依他。 开门的还是驼背的老者,仍然低头不让她看清面目。引她入院后,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他若成了鬼王,你俩的契约做不做数还未可知,承朝不在你居然敢让他肆无忌惮地升阶,不怕他反水么。” 朝晖只对他行礼,并未接话,往外事处而去。身后的老人看着她的背影,隐去身形。 接任务快,结任务也快,君文没想到她效率挺高,这么快就完成委托了。不过毕竟只是个黄色任务,按理也不该有多难。 做好交任务的登记,朝晖向君文道谢,然后掐头去尾地说了发现聚灵和饲魂的事情,君文的表情立刻变得很严肃。 阴私邪术是被明令禁止的,但凡加入协会的宗门和散修都不会破戒。他询问和记录了细节,当得知饲魂石已经被路过的鬼王带走,不禁可惜。如果有饲魂石,应该很容易找到布阵的人,现下只能靠外事的道友慢慢查了。 看朝晖似乎有些自责,他笑着安慰:“跟鬼王对峙能安然无恙,超度了半化厉的阴魂,帮委托人解决了问题,已经很棒棒啦。” 朝晖连忙说都是侥幸,鬼王知道她是协会的人,不愿意多生事端,拿了饲魂石就离开了,并没有为难她,否则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君文表示朝晖这边的任务已经结束,其余的事不用她操心。后续由专门的协会成员接手,绝不放任心术不正的人继续作恶。等负责验收的道友确认委托已经完成,钱会打进她的卡里,左右不过一个星期。 朝晖笑得眼眯眯,君文心里感慨,她这个年纪最该无忧无虑,却早早进了玄门,也不知孩子还得遭五弊三缺什么大罪。越想越心疼,他从冰箱里又掏出几瓶饮料塞她包里,如果不是朝晖急着回去上课,估计要留人吃过午饭再走了。 阳光真好,朝晖上车,刚坐稳就看吴小浪从副驾驶的公文包中掏出个红包,双手递给她。 “小道长,您知道,我是跑业务的,每年过手的房子成百上千,虽说这次的事情是头一回,也不想倒霉遭罪再碰上。但世事难料,昨天托您的福涨了见识,这是我额外的孝敬,就像您说的,结个善缘交个朋友。” 有钱拿,她当然不会拒绝,跟吴小浪互换了手机号码,协会不禁止成员接私活,只要不违反规矩就行。 看在钱的面子上,朝晖觉得可以多指点指点他。 木栅栏全拆,门重建,池子封掉,后院铲平,最好铺水泥别种植物花草,如果真想种,桃树不错。房子没问题,天气好的时候开窗透透气,朝向好就让阳光多晒晒。死过人的事他最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跟买家交底,不为别的,为他的良心。 “不过我估计这房子,你可能卖不出去了。”朝晖顿了顿,吴小浪心里发紧,小道长金口玉言,难道真要砸手里? 朝晖撑着下巴,陈倩走时心结尽消,如果没有所托非人真心错付,主人家应该快回来了吧。 帝都今天的空气特别好,朝晖打开车窗吹风,心情很美丽。 驾驶座上的吴小浪却五味杂陈,盘算着如果要赔,不仅几年的辛苦白费了,领导允诺的户口也得黄。不过昨晚的经历千金难买,还结交了小道长这样的高人,也不算亏。他从来不杞人忧天,大不了没户口没工作没存款,重新回到解放前,再奋斗呗,反正自己还年轻。 想到此,他豁然开朗,哼起家乡小调。 朝晖五感敏锐,自然将吴小浪的心态变化尽收眼底,还不错,号码能留在手机上。 差点被拉黑的某吴姓青年对此一无所知,光顾着盘算今天找施工队把院子平了,给自己出口气。 晋省云中市,郊区戒毒所。 赵有财很激动,自从天佑转回家乡,每次他来看儿子都吃闭门羹,只能通过医生护士了解戒毒的情况。今天不一样,孩子主动叫他来,愿意跟他见面了。 会面是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赵天佑看着短短数月头发斑白的老父亲,捂着脸痛哭出声。赵有财拥他入怀,恍惚间回到孩子小时候,摔了跤窝自己臂膀里哭闹的岁月。 “爸,我一定戒掉,绝不复吸,为了您也为了倩倩,我得好好活着,孝顺您,孝顺她爸妈。”赵天佑哭了许久,缓了一会才稳住情绪。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强行给倩倩注射的那群混蛋都逮住了,但爸爸还是要提前给你打预防针。”赵有财一字一顿地说。 “你聚众吸毒犯了法,搭上的不止是前途,还有倩倩的一条命。爸爸可以花钱让你回家乡戒毒,但绝不能花钱给你免罪,如果不是你犯错,倩倩还平平安安地活着,她的死你得背一辈子。等戒完毒,公安局会来人接你,无论判几年,咱们都认,好吗?”赵有财拍拍儿子的肩膀。 “我进去前想见见叔叔阿姨,跟他们当面道歉。”赵天佑点头,坐牢他早想到了,天经地义的事。 “这才对。虽然你俩没领证,倩倩就是咱们老赵家的儿媳妇。亲家那边我之前已经登过门致过歉,这几天会再去一趟请他们过来,你到时得磕头赔罪,要打要杀都依人家。” 探视时间很快到了,赵天佑握住父亲的手说:“爸,那房子别卖了,等我出来,咱们再搬回去,好歹是婚房呢,我。。。”他眼里泛泪,哽咽地说:“幸亏早前去了趟日本,跟她照了好些照片,有几张特别漂亮,都在电脑里,您帮我保存好,就当婚纱照了。” 赵有财自己就放不下亡妻,单了许多年从没起过再婚的念头,能理解孩子的心思。 姻缘天注定,聚散不随人,如果命中注定儿子要守着倩倩一辈子,作为父亲只能支持他。 离开戒毒所,赵有财望着天边的晚霞,压在心头的负罪感终于轻了不少。 都会好的,只要活着,都会过去的。 他拿出手机给中介打电话,撤销卖房的合同,愿意根据合同赔付房价的百分之一,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辛劳。 两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此时却像等了他许久般出现在他面前,不顾他的惊讶附耳低语,赵有财的脸色从诧异慢慢转成半信半疑,接着变得严肃,最后勃然大怒。 其中一人安抚性地扶住他,等他渐渐平静了才松开手。 赵有财也是在煤矿行业浮沉多年的老油条,知道此刻他更需要保持冷静。他招呼两人上车,疾驰而去。 第十回 私活和朋友 站在破旧的居民楼前,朝晖对朋友的定义进行了深刻地思考。 事情得往回倒一周,上个任务的钱花的差不多了,协会里绿色和黄色被抢的一干二净,红色她没达到承接标准,缺钱缺得她怀疑自己跟承朝一样木得禄,没法子只好上网接私活。 网上的信息很杂乱,酬劳也是参差不齐,幸好是国庆假期,朝晖才能有时间筛选。标准是不出城,不麻烦,价钱合适。别说,还真给她找着一个合心意的。 跟委托人约在大月城的星爸爸,朝晖心安理得地享受顾如一请的冰绿茶,这玩意太贵哪舍得自己买。坐在对面的顾如一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笑起来有梨涡很亲切。委托的内容是寻人,寻她多年的好友-桑茹怡。 “我俩是十几年前去大理旅游认识的,我叫如一,她叫茹怡,同音不同字,就感觉特别投缘。”顾如一笑着说,“缘分真的挺奇妙,兴趣爱好完全不同,性格也是南辕北辙,但就是喜欢她。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一块,旅店老板说我俩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相聚终有时,桑茹怡是帝都人,顾如一得回鹭岛,旅行结束后必然各奔南北。那时候不像现在有手机,联系基本还是靠写信。 “前几年基本每周一封信,有时候两封,你来我往的,聊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收发室取信是我每周最期待的事情。后来家里都装了座机,又变成煲电话粥,长途可贵了,怕挨父母骂,我俩总抢着帮家里交话费。” 顾如一回忆当年的友情,他们攒下了一沓书信和许多话费单,岁月则馈赠了他们互相陪伴鼓励的时光。 “说结婚要让对方当伴娘,结果都失约了。”顾如一有些苦涩,后来忙于工作和恋爱,虽然都第一时间交换了手机号,却再也找不回当年无话不谈的状态了。 可自己仍然把她当成人生中的挚友,逢年过节,彼此的生日,她们都会互发信息问候。 “所以,你就因为一通有杂音的电话,千里迢迢来帝都找人?”朝晖的生活里只有师父,嘀嗒和小黑,她对这样的情感很陌生。 “虽然背景很嘈杂,但我能听见她喊我名字的声音,她在跟我求救。”顾如一很笃定,那晚的电话让她记忆很深刻。 那晚快十二点,她正准备睡觉,突然接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话筒里的噪音很大,顾如一以为是恶作剧想挂断,竟然隐约听到好友的尖叫声。 那头的桑茹怡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顾如一焦急地大声回应,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她赶紧回拨,却是空号,最诡异的是,她想起自己明明已经关机了啊。她心里发紧,赶紧给桑茹怡打电话,结果无人接听。 当天晚上她辗转反侧,脑里不停回荡桑茹怡的呼救声,第二天继续给她打电话,仍然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好在她还记得桑茹怡父母家的座机号,打过去才知道,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顾如一知道后再也坐不住了,跟单位请假,也不管丈夫孩子,匆匆忙忙地来帝都找人。 桑茹怡跟前夫离婚后独自带着孩子住在东城区,说要跟同事们出去团建,把孩子放在父母家,之后便了无音讯。联系她的工作单位才知道,根本没有团建这回事,而且她已经旷工三天了。 她父母赶紧报警,警察倒是查了查前夫,可他那时候在外地,所以线索就断了。 顾如一像无头苍蝇般在偌大的帝都城里乱窜,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丈夫对她长期离家也有意见。正规渠道找人进了死胡同,那通诡异的电话是她唯一的指望,于是在网上发悬赏。 应的人不少,可没一个靠谱的,顾如一渐渐地有些绝望。现在桑茹怡活着的机率几近为零,她甚至期盼是人贩子拐卖,只要活着就行。朝晖是她最后的尝试,如果不行,她也只好放弃。 “不靠谱”应帖人朝晖拨弄杯子里的冰块,如果桑茹怡打电话时已丧命,那么这通电话不仅打破了阴阳结界,而且还让生人听见了阴魂的声音,有趣。 她也不多说,从包里取出一张符纸,在背面写下桑茹怡的名字和八字,然后将符纸折成纸飞机放在掌心,轻轻吹口气,小飞机便无风腾空,围着朝晖打转。 顾如一目瞪口呆,朝晖示意带路,小飞机便往外飘去。 小飞机晃晃悠悠地带着他们从天亮走到天黑,朝晖是扎马步达人,这点路程没有压力,但顾如一累得不行没法再走了。朝晖只能让她先回去,自己继续跟着小飞机往前走。 最终,停在了这栋破败的居民楼前。 其实在路上,朝晖脑子里一直在回放顾如一和桑茹怡的友谊。细想起来,因为居无定所,所以她并没有所谓的发小铁磁。性格嘛,虽然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暴躁,却渐渐地往另一个极端--冷漠演变,根本不与人交心,也就不可能有知心好友。 不过朋友还是有的,记忆中几个模糊的身影闪过,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还记不记得自己。 朝晖不是会悲秋伤春的人,感概只在她心里停留数秒,便消失无踪。 眼下这栋楼给她的感觉很荒唐,不是说阴阳相隔,其渊如海么。阴阳两界,不是合则乱分可安么?那请问,这楼里人鬼共住,互有往来是什么情况? 第十一回 楼与界 “小姑娘,你找人啊?”朝晖站在楼前一动不动,久了便有住户上前询问。 她看向来人,是位古稀老人,如果忽略他身上已经浓郁到令人发毛的阴气,就是位慈祥和善的普通老爷爷。 朝晖点头,她确信面前的老人是大活人,因为他的三火非常旺盛,与环绕周身的阴气诡异的和平共处。 “你想找谁,老头子我从住进来到现在三十多年没离开过,楼里家家户户我都认识,找人问我准没错。”老人摇着蒲扇,乐呵呵地说。 能省心省力自然是好,朝晖掏出桑茹怡的照片,递给老人。他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瞅着照片仔细看,一拍大腿说:“这不是老赵收留的那个傻子吗?可算有人来找了。” 傻子?朝晖不解。 老人不由分说地扯着她往楼里走,边走边絮叨,什么半夜突然在楼前头鬼嚎,吵得人不能睡安稳觉,问话听不懂只会哭,只有老赵那个老光棍才会饥不择食地收留她。 朝晖不挣扎任他拖着走,老人跟她搭话前,小飞机其实尝试过往里飞,却被无形的墙弹了回来。在她的眼里整栋楼都被罩在透明结界中,但凡是界,居民的邀请等于入界的许可,如果没有得到许可,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进不去,除非你有能耐可以破界。 现在,拽着自己的老人免费给入界许可,为什么要拒绝呢? 迎面走来对母女,瓜子脸的女儿扎着羊角辫,跟记忆中某人重合,朝晖有些恍惚。胸前的玉环突然发热烫得她回神,母亲还是普通人模样,可牵的哪是什么可爱女孩,分明是不成人形的小鬼。 差点着了你的道,朝晖内心恼怒,恼自己掉以轻心,怒这小鬼竟敢太岁头上动土。那小鬼看朝晖已经清醒过来,咧嘴调皮一笑,血肉模糊的脸掉下几块皮肉,拖着一条断腿跟妈妈往外走。 朝晖压下心里的杀意,界内情况不明,不知守界的是何物,亦不知它的规矩,随意动手无异于自杀。只是小孩这副鬼样子,不止老大爷没反应,她妈居然还一脸慈爱地拉着她,楼里居民承受力真强。 再观察四周情况,发现每家基本都有阴魂,病逝的,老死的,自杀的,他杀的,事故的,反正能想象到的死法你随便挑吧。 “爷爷,这楼里住的人挺多啊。”朝晖清清喉咙,努力用不那么清冷的语气问老人。 “对啊,住这的人有福气,再苦再穷都能挨过去。老方医院下了三回病危通知书,家人放弃治疗拉回来,结果就挺过来了,活蹦乱跳的比我还硬朗。”老人跟正下楼的老大爷打招呼。 朝晖用余光瞟一眼路过的老大爷,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面色苍白嘴唇发黑瘦成麻秆,根本没挺过来啊! 看来,这楼该是合理化了阴魂的模样,让他们在普通人眼里与生人无异。阴魂虽不会伤害身边的亲人和邻居,但长久相处,染上阴气在所难免,守界的应是动用了某种秘法,使楼内普通住户能不受其害,所以身上三火才能与阴气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爷爷,楼里房租贵么,如果我想搬来住的话可以吗?”朝晖假装好奇地问。 “哎姑娘你眼光好啊,别看我们楼在市郊,其实交通很方便,没走几步就是公交车站,两站地就能到地铁,房租至少比市里便宜一半。而且房东人善,只要每个月按时交租其他都好说。每年新住户特别多,当然走的也挺多,全看个人。” 所以这楼是不限来往,朝晖敏锐地注意到老人说的房东,估计就是负责守界的,也不知是人是鬼还是妖。先不管那么多,找桑茹怡为重,不搞事估计守界的应该不会在意自己这只小虾米。 老人带着她爬上三楼,站在某户人家门前,咣咣砸门,中气十足地喊:“老赵,快点开门,傻子的家里人找来了。” 里头一阵乒乓喧哗,可能是太慌乱撞翻了东西,过了半晌才有人开门。秃顶啤酒肚,背心大短裤,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些紧张,慌乱的用身子挡住朝晖往屋里看的视线。 “叔叔您好,我是来找小姨的,她前段时间走丢了,听爷爷说您收留了她,真是感谢您。”朝晖摆出纯良的表情,尽力表达善意。 “什么小姨,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别听老孙头瞎说。”男人闻言更加紧张,连连否认。 “老赵你这就不对了,大伙瞅着你带人家进的门,你现在居然敢睁着眼说瞎话,现在她家里人找上门了,你是不是想拐卖妇女?”老人大为恼火,让朝晖报警。 一听要找警察,老赵慌了,他之前收留那女的还能说是心地善良,但要是她家里人报警,这拐卖妇女的大锅可就要扣脑袋上了。 “叔叔我知道您是好人,我只想接回小姨,别的事情不追究。”朝晖想低调行事,出声安抚他。 老赵也不好再说什么,侧身让他们进门。朝晖一走到客厅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哭的桑茹怡,尽管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真看到本人,还是有些唏嘘。 顾如一因为一通电话,千里迢迢不顾一切的来到帝都,没日没夜地寻找失踪的好友,甚至病急乱投医请他们这些“旁门左道”,要让她知道,心里惦记的人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该多难过呢。 她走过去蹲在桑茹怡的腿边,拿开捂着脸的双手,迫使她直视自己。 “我知道你突逢大难,很绝望很痛苦,但有人对你牵肠挂肚日思夜想,所以不管多难,你必须接受现实,让我带你回家。” 桑茹怡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让她无比信服的坚定。她点点头,止住眼泪,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老孙头看这情况,嚷着肚子饿要蹭饭,很识趣地扯着老赵进了厨房,给朝晖她们独处的空间。 朝晖握住桑茹怡的手,因为体质特殊,魂体跟她接触没影响。等桑茹怡完全平静,才开始询问事情的始末。 原来还真是她前夫的锅。两人离婚是因为前夫出轨,理由也很奇葩,嫌弃她生了个女儿,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必须生儿子。离婚之后他很快跟外遇再婚,没想到婚后皇子没来,把**癌盼来了,做完手术基本丧失生育能力。 前夫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去找的时候发现前妻给孩子改了母姓,在他心里这简直就是绝他的后断他的香火,于是便起了抢回孩子抚养权的念头。 但是他为了离婚做的太绝,不仅主动放弃了抚养权,连探视权都没要,要打官司的话没半分赢面。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如果监护人死亡,那他作为生父自然是监护人第一顺位。 于是他冒充桑茹怡单位领导,给她一个人发了团建的消息,把她引到附近山里,营造爬山意外身亡的假象。前夫之后为了避嫌,还专门跑到外地出差作为不在场的证明。 她只记得自己摔下山,等她清醒时,已经站在居民楼外,怎么来的完全没印象,但她明白自己应该不是活人了。 第十二回 守界灵 “还记得身体的具体位置吗?”朝晖主要目的是找到尸身。 桑茹怡摇头,她醒来就在楼前面,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假集合点。 大海捞针啊,倒是可以去公安局报案,但估计没人会信她,毕竟是“旁门左道”。 “时间太晚了,不能待在这里过夜,先带你回我住的地方,再慢慢想办法。”朝晖可不敢留在陌生结界内太长时间,要命的。 “刚才就想跟你说,我之前试过往外走,出不去。”桑茹怡拉住她。 看来必须得去跟守界的“房东”打声招呼了,虽然租客们来去自由,那也是在得到它首肯的情况下。进来时耍了小心思,走的时候若还不讲规矩,属于上杆子找死。 朝晖走进厨房,特别乖巧地对老孙头说:“孙爷爷,请问您知道房东住哪间房吗?小姨给楼里各位添麻烦了,我带她走之前于情于理得打声招呼,回头再让家里的长辈登门道谢。” 老孙头很欣慰,这娃娃一看就是有礼貌的好孩子,家里教的好。老赵有些依依不舍,他光棍一辈子,好不容易捡了个准媳妇,还没高兴两天又跑了。 “行啊,房东住在顶楼,我带你过去。”老孙头看不得老赵那副幽怨的样子,桌子下暗暗踢他一脚,笑呵呵地领着朝晖往外走。 “赵叔叔,我小姨确实是单身,我知道您对她有好感,但感情的事儿还看当事人喜欢。不如这样,等她病情稳定些了,让她自己决定。”朝晖心里挺感谢老赵,不管是不是有私心,他庇护了桑茹怡脆弱的魂体是事实,不妨给他开张空头支票。 桑茹怡也觉得不好意思,住他家几天,除了哭就是一问三不答,躲在朝晖的背后轻轻地对老赵点点头。 老赵没想到朝晖会这么说,更没料到桑茹怡居然不反对,心情变得很雀跃,一直送到楼梯口看不见他们才转身离去。 比起其他楼层的人鬼混居,顶楼完全看不到生人,老孙头说除了每月交租日还有特别需要处理的事情,租客们基本不会随意打扰房东。如果不是房东不接受线上转账,可能一整年都见不到他人。 那出租屋的整修和维护问题怎么处理呢?朝晖很好奇。 “别看我们这楼外头破,里头都是精装修,而且质量特别好,半年碰不上一次东西坏,要真坏了,大到墙裂小到下水道堵,早上跟房东说一声,人出门一趟回来就好了。”老孙头是超长租客,对楼里的生活很满意。 他指着顶楼尽头的房间说:“那间就是房东住的,你们自己过去吧,房东喜欢清静,我就不跟着了。” 朝晖对着老人鞠躬致谢,他摆摆蒲扇下楼了。 老人一走,整层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桑茹怡有些紧张,默默地攥紧了朝晖的胳膊。 大姐,您现在是阴魂,按理说该害怕的人是我好么。 她领着桑茹怡往尽头走,旁边某间房门突然打开,门口站了个青年,冷冷地看着她们。 哇塞,长得俊俏,身材修长,站姿挺拔,再加上冰冷的眼神,放现在绝对是当红小生啊。朝晖痴汉地盯着他笑,桑茹怡无奈地扯扯她的袖子,暗示她口水快流出来了。 青年嫌弃地白她一眼,砰地甩上房门。朝晖猥琐地摸摸下巴,唉,人鬼殊途,小哥哥年轻的肉,呸,跟我是不会有故事的。 随着青年的出现,其他的房间也都依序打开,朝晖摆正颜色不再嬉皮笑脸。每间房的住客都挺有特色,有吸旱烟的大爷,有戴着眼镜的学者,无一不是冷漠地看着她们,既不出声也不阻止。 厉害了,最次也是鬼卒,加在一起数量得有几十,往哪儿一站阴森森的。朝晖气定神闲浑不在意,如果这些鬼修有伤害自己的想法,别说上楼接桑茹怡,怕是她入界时就被撕碎了。 终于站在房东的门口,朝晖让桑茹怡松开自己,正衣冠,恭恭敬敬地敲门。 “进来吧。”里头传出男人的声音。 朝晖闻言拧动把手,推门而入。 跟老赵家类似的格局装修,一个人背对门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朝晖示意桑茹怡站旁边,回身关上房门,然后行圆楫礼朗声道:“上清道宗四十四代弟子朝晖,冒昧打扰,请界主海涵。” 男人不搭腔,朝晖淡淡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气氛肃杀,要不是没有实体,桑茹怡真觉得自己冷汗都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带人走呢。”过了许久,男人终于出声,空气随之一松。 朝晖抬头,笑着回:“入界时不知情况,所以才会贸然闯入,既然您借他人之口说明了规矩,若是还不知趣,那便是晚辈不知礼数了。” 男人伸手指指身旁的沙发,示意她们坐。朝晖自然却之不恭,拉着桑茹怡就座,也看见了男人的正脸。 听说古代的科举,面容不端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为什么?因为官员是朝廷的门面,若是面目可憎,如何代天子行事。 哪怕到了现代,这规矩其实也还在,不然面试干嘛?以貌取人确实不好,毕竟长相天注定,可一个长得帅的公仆和一个长得丑的公仆,老百姓更喜欢听谁的,大家心知肚明。 面前这位,长得那叫一个俊朗有型。浓眉大眼,棱角分明,鼻梁挺拔,衣服底下隐隐显出肌肉的轮廓,绝对是顶级型男。 桑茹怡担心,朝晖不会又秒变痴汉吧,悄悄看她,却发现朝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相当的规矩。 “你这小孩倒奇怪,敢调戏我的部下,对我却另一幅面孔,是我的长相入不了你的眼么。” “前辈您说笑,您长得绝对符合晚辈的理想型,但哪怕给晚辈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您不敬。”朝晖乖巧严肃认真。 “上清为何总是收些油嘴滑舌的弟子呢。你师父初次来时,比你年纪大些,嘴巴甜得让我腻得慌。”男人露出一抹微笑。 “您这话我可不敢信,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是老光棍,但也是钢铁直男,他如果对您说这话,晚辈得认真考虑一下他的性取向了。” 男人终于大笑出声,桑茹怡在旁边捂嘴低笑。 “前辈,晚辈斗胆,想请问您这界内如何做到人鬼共存的?”朝晖看他心情好,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确实,我这破楼在阳间算是难得一见,不过你来帝都生活,承朝对你竟然未透露只字片语么?看来他对我很信任啊。”男人捋捋头发。 “师父常说,讲道理守规矩,各位前辈自然不会与我这小辈计较。”臭老头,又坑徒弟。 “说的对,如果你今天直接带着她往外走,我便不会再见你,我的部下会负责款待的。”男人满意地点头。 款待?我看是大刑伺候吧。这些老鬼真是,翻脸比翻书快。 “至于为何能人鬼共存,既然承朝想让我亲自讲给你听,如果你不嫌我啰嗦,我当然愿意再讲上一讲。” 朝晖点头,不听完故事也走不了,不是么。 第十三回 魏定邦 魏定邦本名魏勇,在入伍之前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纨绔。镇上的老人都可惜,他长得高大英俊,跟着开镖局的父亲学了一身本领,却成天不干正经事。 他不以为然,仗着功夫好家底足,天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走街串巷,整天无所事事。 他爹魏世杰受不了儿子如此放荡,一狠心把他捆着送去羊城,托人找关系进了军校。他刚开始着实闹了一闹,发现没人搭理他也就熄了火,然后就是四年的军校生涯。等他脱胎换骨改头换面,穿着一身帅气的军装回家探亲,发现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父子俩多年没能和平共处,等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父亲也没来得及跟他喝上一盅好好谈谈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安葬了父亲,他再也不是那个胡作非为的少年,男人治国安邦定天下,既然孑然一身,不如投身军旅为自己打下一片好前程。于是魏勇变卖了家产遣散了镖行,往北上去分配的部队报到。他为自己改名魏定邦,希望将来自己能成为定邦大将,名气要响亮到九泉之下的父亲都能听见。 魏定邦名校出身,身手好脑子活,很快受到上峰的欣赏,被调到第二十九军三十八师一一二旅当了个连长,手下有一百三十二名士兵。三十八师可是张将军麾下,魏定邦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三十八师明明是强军,为何自己手下的兵却像从旮旯角里扒拉出来的? 这个没成年吧,把你的鼻涕擦一擦。大哥您贵庚啊,能不能把烟杆放回宿舍别挂在身上。你这个读书人凑什么热闹,枪你拿的起来么。年轻人你要是嫌弃军服粗糙,可以回家穿绸缎。 头大,想爸爸。 心里是嫌弃,但兵还是得练,魏定邦没闲着,天天操练部下,发掘人才,还真给他建成一支闻名师部的铁军,连张将军都有所耳闻。 三七年,魏定邦整连被派守帝都城西,与驻守平津的三十八师大部队遥遥相望,他心里不爽,守城便罢了,怎的把他派到连个炮楼都没有的地方,虽然有大部队在前头垫着,但万一有战事,这不是让人当活靶子么。 既来之则安之,闲不下来的魏定邦指使着连同自己在内的一百三十三名苦力,在半个月内盖起了简易但牢固的防御工事,还自掏腰包贿赂军需官,给连队讨了好些重机枪和弹药。 赵文谦笔下不停,记录全连的身家,嘴上抱怨:“连长,您要这么些武器弹药,不如给兄弟们多整点军需,或者加加餐也行啊。就算真打起来有师长旅长顶着,再不济前头还有营长呢。” “滚,你读书读傻了是吧,要真打起来谁有功夫顾咱们。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老子反正不能让兄弟们有枪没弹,再说,你们不才加过餐么,老子那点俸禄全特么进你们这群狼崽子肚里了。”魏定邦狠敲他脑袋,让他快点记。 赵文谦参军前是大学里的助教,妥妥的文人,刚入伍连枪都端不稳,魏定邦发现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于是调他到身边当“帐房先生”,专门记连里的物资军需。 “连长连长。”外头跑进来个小个子,气喘吁吁的。魏定邦让他缓缓气慢慢说,小个子猛喝一口水,:“我得到消息,说岛国人可能要找事。” 魏定邦眉头蹙起,小顺之前是乞丐,人面广消息多,每次递上来的十之八九都是准的。 “消息师部知道了么?” “我的连长欸,就算师部知道了能信咱们吗,我看您还是得早做打算。” 魏定邦心想小顺说的不错,就算把得到的消息传上去,估计也没人会信。况且岛国九一八之后找的事还少么,可能又是一次在警戒线大鹏展翅的试探罢了。 真窝囊,堂堂华夏被个小岛国欺负成这样。他心里窝火,回房里喝闷酒去了。 七月七,天阴沉沉的,夏天本就酷暑难耐,这下更加闷热,魏定邦还是心疼自己手下的兄弟,决定暂停训练,只轮岗值班就行。 傍晚下了场瓢泼大雨,空气爽利起来,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朗。魏定邦决定临时给兄弟们加餐,老蔡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库里取出些肉罐头,逢年过节才吃的东西,这下看过年怎么办。 “没事,吃完再去要,现在咱们可是守皇城的人,等过段时间我去找宇凌,他们三十七师油水足,掉点渣子都够咱们兄弟敞开了吃的。”魏定邦安慰老蔡。 晚餐是窝头菜汤加炖肉,魏定邦心情好,把藏的酒取出来分给士兵,虽然每人只分到一小瓶盖,足够解馋了。 半夜,他被砸门的声音吵醒,小顺在外头着急上火的声音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连长,岛国今儿下午开始就在宛平集结,晚上说他们少了个人,非要进城搜查,我城里的小兄弟看情况不是很好。” “去把平旸还有排长们都给我叫来,别惊了其他人。” “连长,人都到齐了。”郑平旸点点人数,跟魏定邦报告。 “好,相信大伙都听小顺说了,岛国这次搞如此大的阵仗,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个小小的宛平。这是平津与外界唯一通道,万一失守,那他们可就上通东北,左汇鲁地了。”魏定邦指着地图说。 “您说咱们怎么做。”二排长问。 “平旸,你去留过学,比较熟悉他们的做事方法,有什么想法。”魏定邦问郑平旸。 “连长的估计方向是对的,他们的目的是平津。用宛平做饵,战事一起,肯定边围着宛平边和谈,用和谈的时间迅速集结兵力。这样前期战区不大且可控,上边也不会擅自扩大事态,进可攻退可守。”郑平旸点着宛平城说。 “在这里分析来分析去,人微言轻,也没人信咱们,连长你就说兄弟们该干啥。”四排长性子急。 “一排长三排长带着弟兄们去加固工事,能建多牢建多牢。二排长四排长找文谦点装备,等具体防卫计划出来了就行动。五排长去找老蔡,后勤得先做准备。” 安排好一切,分头行事,此时夜色仍浓,魏定邦看向平津的方向,仿佛有只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第十四回 守和泪 魏定邦舔舔嘴唇,二十八号开始不过短短一天,平津地区已经失守大半。 不是守军不给力,只是扛不住对方的大炮,装甲车还有飞机轰炸。最可气的是大战的第一天半夜,姓宋的混蛋接上峰命令跑了,导致南苑,北苑和西苑的部队腹背受敌损失惨重。 小顺背着无线电跟在魏定邦的身后,不时跟他报告战况。听说南苑的一三二师八千多人打没了大半,里头还有正在接受训练的学生兵,赵文谦知道的时候差点没晕倒。 二十九军副军长还有一三二师的师长殉国,津城沦陷已成必然。现在还存有余力的只剩守在西苑的三十八师,副师长刚刚发信,要求死守阵地,不能让他们在津城腹背受敌。 可魏定邦知道,平津守不住了,撤退是迟早的,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连队在不在撤退的大名单里。 果然,发动津市保卫战不过半天光景,哪怕在火车站和海光寺等处斩获颇众,可架不住头顶上的飞机不要钱地撒炮弹,部队伤亡惨烈。 “死守,断后,为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魏定邦苦笑,我这一百来人的连队还真得上峰信任呢。 他也不多说,召集士兵军官,让文谦从他房里拿出个盒子。 “之前备战的时候,交代你们写家书,不识字的可以让文谦和平旸帮忙代写,现在都拿出来。”魏定邦敲敲盒子,接着说,“兄弟一场,我没资格逼着你们送死,愿意留下来陪我守到最后的,把信放进盒子里,然后去领枪领弹。不愿意的也没关系,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脱掉军装赶紧走,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说完,他转身进屋,赵文谦放下盒子,转身也去了库房。 人群聚的快散的也快,毕竟大军压境,逃命也得趁早。 赵文谦干完活,拿起沉甸甸的盒子,开始数数。 一百三十一,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那封放进去,合上了盖子。 屋里,小顺正在闹脾气,魏定邦不理他,攥着他的衣领,盯着他说:“你想同生共死的心,我领了,但这次必须服从命令!盒子里是兄弟们最后的指望,他们的家人能不能收到就看你了。” 小顺抽抽鼻子,眼泪滴滴答答地掉在魏定邦的手背,他用手给他抹掉,笑着骂:“马上十六了还掉金豆子,别说是我手下的兵。我告诉你,不管多难,哪怕爬着,也得把信给我完整地送到每家手里,不然,看老子怎么抽你。” 老蔡走进来,手里惦着个包裹,里头装了些干粮和银元,魏定邦把盒子也塞进去,帮小顺背好,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像提着小鸡仔一样往外头走。 小顺人小力气比不上他,挣扎不开只能干嚎,希望大伙能帮他留下来,但路过的同僚只看着他笑,然后又低头干各自的活。 走吧。魏定邦把他一扔,什么都不说,指着前方。 小顺憋着嘴,站着一动不动,魏定邦掏出手枪,冲着他脚下就是一枪,小顺吓得往后蹦了几步。魏定邦作势要再扣扳机,他赶忙往外跑,身后的阵地越离越远,渐渐的再也看不见了。 等小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魏定邦揣起枪,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三七年七月三十日,国军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大部队撤离,津市失守沦陷。 三七年七月三十一日,国军二十九军三十八师一一二旅第八连坚守西苑地区某阵地至傍晚时分,阻击关东军独立混成第十一旅长达十四个小时,直至弹尽粮绝,连长魏定邦少校在内共一百三十二名军人全部殉国。 即日起,平津地区进入长达八年的沦陷期。 六三年冬,西郊的一栋居民楼建成,作为炼钢厂的职工宿舍。 八四年春,炼钢厂宣布破产,职工下岗再就业,居民渐渐搬离。 八七年夏,空置的居民楼被低价售卖给南方的某位老板。 “连长,你的信给我,我装起来。” “装个屁,老子的家人不都在这了么。打完这仗我一定让你们吃顿好的,酒肉管够使劲造。” “魏小子,我不要酒,你把藏起来的卷烟给我一盒就行。” “连长,你能别老提我去岛国留学的事么,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连长我看你孤孤单单的,不然等打完仗太平了,我把妹妹介绍给你呗,长得别提多水灵了。” “连长。。。。。。。” 第十五回 规矩和借尸还魂 “小顺把地买下来后,他一进楼,我就醒了,怎么滞留在这的,怎么成守界灵的,那是一点不清楚。”魏定邦摇摇头。 “不过你师父倒是有个猜测,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他说既然为国捐躯,便是护国英灵,受国运庇护,得地府青眼,说不定就能跨过鬼修的门槛成为守护一方的守界灵。” “不止如此,前辈深得部下爱戴,愿意与您同生共死,他们的魂魄虽散,但收到的国之气运都会转到您的身上,对您的修行有百利而无一害。”朝晖补充师父的观点。 “对,所以这界里亦受我们影响,楼内居民的阴魂可按心意去留,而生人亦不会受其影响。在他们的眼里,逝去的亲人只是濒死,很快就恢复了健康。”魏定邦说。 “但是您要知道,阴阳两界有必须分隔的理由,就算有国运保护您和您的部下,连带着庇佑了周边的住户,但长期更改生人对阴魂的认知,终究还是有害处的。况且阴魂长留此地,哪怕有您的制约,也难保不会出问题。”朝晖想起那个女孩对她动的手脚,出言相劝。 魏定邦其实成为守界灵不过数十载,修习也没有师父领路,都是自己摸索着弄的,对很多东西一知半解。当年承朝入界,跟他有过简短的交流,但那时候承朝的见识和道行也远不及现在的他这般精深。 “我也奇怪,地府真的就把我们当透明鬼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阴差过来视察工作。”魏定邦很无语,其实他也挺想去轮回的,承朝和路过的同道们都委婉地表达过,做鬼修有今天无来日,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魂飞魄散了,如今维持着界主的身份不过是放不下还跟着自己的兄弟们。 “既然我今天来了,而且朋友也给您添了麻烦,不如我们请位阴差来问上一问?”朝晖主动提议。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有请神的能耐了?如果能请阴差莅临我们这座小庙,那是再好不过,也可以为我解惑。”魏定邦很赞成她的提议,觉得拖下去无论对自己还是楼里的人都不是长久之计。 朝晖正想跟他详谈请神的事宜,手机却响了。魏定邦示意她但接无妨,她才按下接听键。 “你说什么?!”朝晖站起身,转头看一眼旁边的桑茹怡。 电话那头又简短地说了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朝晖揉揉眉间,没想到随便接的私活会惹出这么多事情。 “怎么,出事了?“魏定邦看她一脸抑郁,问到。 “前辈,看来今天是没法帮您请神了,我需要出去处理些事情,等处理好了,我再回来您看可以吗?” “不急,我们兄弟在这里已经困了快八十年了,多等你几天又何妨。”魏定邦递给他一颗子弹,作为出入结界的凭证。 朝晖摩挲着手里的子弹,应该是时常被人拿着赏玩,表面被磨得锃光瓦亮。她珍之又珍地放入衣服内衬,给魏定邦行礼道别,领着桑茹怡离开了。 “一会我会把你收到符内,如果不舒服,忍一忍。”朝晖对桑茹怡说,“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一般的阴魂,看来我还是修行不够勤勉。” “你不是阴魂,你是生魂,懂么?”朝晖试图给她解释两者的不同,桑茹怡疑惑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死!” 桑茹怡瞬间睁大的眼睛证明她理解了。 “刚才是顾如一的电话,说市郊的医院联系你家里,有人把受伤昏迷的你送进医院了。” 来不及再多说,朝晖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寄灵符,挥手将她收入符内。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看灯火已息的居民楼。除了顶楼的英灵们,其余楼层的阴魂此刻全都站在门廊上,沉默地盯着她。黑灯瞎火之下他们的眼睛就是一株株鬼火,诡异地充斥着整座大楼。阴了她的小女孩露出一抹可怖的微笑,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走了别回来,否则…..” 朝晖嘴角扯出讥讽的笑,也无声地回了一句:“老子下次来,送你上黄泉路。” 时间已近半夜,朝晖走在主路上,她运气真的差到悲伤,走了快半个小时,连只苍蝇都没拦到。 我太难了。 突然,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旁,司机打开车窗,没有五官的脸侧对着她。 鬼车也行啊!不用再走路的朝晖开心到模糊,赶紧开门上车,跟司机说了医院的地址。车上的无线电台播着哀怨的丧乐,朝晖也不在意,只是在来电话时示意司机调低音量。司机微微偏头,然后调小了声音。 “你确定吗?”朝晖问顾如一。 “我确定,她不是茹怡,哪怕她说自己失忆了,但我就觉得她有问题。”顾如一很笃定。 “很好,你在医院稳住她,还有,别让她前夫跟她独处。”朝晖挂掉电话,轻舒一口气。 “师傅,您收什么货币?软妹币和冥币是不是都行。”她看马上要到了,于是开始掏兜。 司机却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她的包。 明白了,朝晖从包里翻出几张符纸,挑出其中一张递给他,司机似乎很满意报酬,车开得更快更稳,没几分钟便穿越了大半个帝都。 车停在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主要是怕惊扰周围不知情的居民。朝晖下车跟司机拱手致谢,他却摆摆手,递上一张黑色的卡片,她接过来后车便消失于夜色中。 “最优质的服务,最便捷的交通,最合理的价格,一夜千里往返不是梦。吓死你出租车公司随时等待您的预定,营业时间每日子时至寅时三刻,如需预定,请致电xxx-xxxxxxxx。” 还真是与时俱进呢。 她走进医院,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但急诊室却人头攒动。十一黄金周,假期长游客多,有钱的出去旅游,没钱的也趁机跟朋友聚会撸串,人多所以是非多,受伤也就在所难免了。 急诊室旁边有临时的病床,朝晖去接待台问了问,很快找到了顾如一。 她正在削苹果,而床上等着吃苹果的“桑茹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老头,当年我父母怎么死的,你只告诉我凶手是人非人,问你是不是僵尸,你却说非也。我并没有刻意去寻找答案,因为你说迟早得遇上,我今天是不是就碰到了你不肯透露的可能性之一呢。 朝晖站在房门外,并没有出声,她的眼睛已经变成全黑,却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亮。 玄门秘法,道门不传,借尸还魂。 第十六回 直觉和赤脚大夫 顾如一就是有种直觉,面前的人不是自己多年好友。 她接到桑茹怡父母的电话后,立刻赶到了医院。医生检查说除了有轻微的脑震荡和右腿骨折外,其他并无大碍,休息几天就能出院。 但“桑茹怡”死活不愿意转入普通病房,要马上出院,说是讨厌医院的味道。大家拗不过她,不得已让步让她在急诊的病床上观察一个晚上,第二天出院。 顾如一刚开始看见她,满心欢喜,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拉着“桑茹怡”的手垂泪。 但她甩开了自己的手。 尽管“桑茹怡”解释说她失忆了,并且在父母的介绍下明白顾如一这段时间为找她吃尽了苦头,之后也好声好气地跟她道了歉,可顾如一心里的疑惑却不断扩大。 无论人是否忘记了前尘往事,但刻在骨子里的秉性是不会改变的。 十几年前初见,顾如一掉了钱包,人生地不熟还找不到旅店,坐在车站旁掉眼泪,有人轻轻拍拍她的背,递给她一张手帕,温柔地说:“别哭别哭,有难处说出来。” 很多年后,顾如一还会笑着调侃桑茹怡,如果你是男的,我肯定对你一见钟情。桑茹怡则笑呵呵地回,我要是男的可不敢这么跟小姑娘搭话,容易被当成耍流氓的。 没有一见倾心,但却一见如故,友谊在之后的悠悠岁月中从浓厚的烈酒慢慢酿成香醇的佳酿。 所以,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不是我的朋友。顾如一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要怎么证明自己这种无根无据的直觉呢? “既然人已经找回来了,麻烦结一下尾款。”清亮的女声由远至近,顾如一精神一振,抬头看见朝晖进了病房。 朝晖几步走到病床旁,上下打量“桑茹怡”,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说你的朋友失忆了,本人略懂岐黄之术,作为附赠服务,让我这个赤脚大夫治上一治如何?”朝晖两眼放光,跟发掘到珍宝般左右打量“桑茹怡”。 “你这个孩子不要开玩笑,我只是撞到了头,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桑茹怡”竭力保持镇静,女孩身上的气息让她非常不舒服。 “我只是好奇,按道理说人的魂体一旦离身,七魄当即刻消散于寰宇,三魂各归其途,你们是如何做到上瞒天道下诓地府的呢?” “桑茹怡”似乎不想跟她纠缠,扭头对顾如一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既然你认识,赶紧让她回家,大半夜的在外面闲逛,家里大人不担心么。” 朝晖却笑了,在她的眼睛里,“桑茹怡”的二魂七魄被牢牢地锁在体内各穴,只有神魂控制着身体,露出獠牙得意地微笑。 她报以微笑回之,只是眼球在一瞬间变为纯黑,只剩瞳孔一圈环绕着金色的纹路,瞳孔内微微闪着光。 “判官目!小鬼,你一个活人怎么会有判官目!”“桑茹怡”终于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叫出声来。 “我跟你说是充话费送的,你信不信呢?”朝晖并不想帮她答疑解惑。 “小鬼,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后悔莫及。”换了芯子的“桑茹怡”在明眼人面前也不费工夫掩饰了,直接甩出一句话。 “若我偏要管,你又当如何。”朝晖摸摸下巴,兴致勃勃地反问。 “她的生魂离体,如果你把我强行拽出来,信不信七魄会立刻消散,到时候香消玉殒,你要如何解释?” 朝晖咧嘴一笑,突地手掐九字真言,口中急念:“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桑茹怡”张口想要叫喊,朝晖直接祭出符印顶在她的额头,桑茹怡眼睛一翻,倒在床上瞬间气息全无。 朝晖眼内有微光猛地闪烁几下,右手成抓取状,左手食指与中指置于神庭穴,居然将体内的魂体抽了出来。她右手往后随意一扔,拿出早就备好的寄灵符贴在桑茹怡的额头,再次双手结印,口念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片刻,桑茹怡的胸口有了起伏,渐渐恢复正常呼吸。朝晖触碰她的脖颈,心跳正常,呼吸平缓,三火虽不旺亦无虞,于是扯掉了贴在她额头的符纸。 旁边的顾如一目瞪口呆,从桑茹怡倒下到现在,不过一分钟,她都没来得及做反应。 “小道长,茹怡她。。。”顾如一不知所措,也不敢随便触碰桑茹怡。 “我建议让她住院,她可不止是脑震荡,丢了魂还被鸠占鹊巢,好好养个十天半个月。”朝晖感觉有些累,坐下来松松领子,对顾如一说。 “她没事了?” “嗯,这段时间不能受惊吓,毕竟刚回魂,魂魄不稳,再离体可就神仙难救了。”朝晖揉揉眉间,用眼过度,自己也得好好休息,不想配眼镜,挺贵的还丑。 “那个假。。。”顾如一还想继续问,朝晖止住她,说出了经典台词:不该问的不问。 人都给你找回来了,还要怎样,记得打钱。说完起身离去,一阵风跟在她的身后,阴冷异常,房间内正在休息的病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第十七回 幕后与抽魂 朝晖把玩着手里的符印,这一夜太过充实,实在是没有余力回家休息,只能到医院隔壁的小旅馆里歇脚。 “先睡一会,你该好好休息。”嘀嗒端来一杯水递给她。 朝晖抬眼看着缩在角落的女鬼,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坐到她跟前。 “现在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若还是不愿开尊口,那我只能把你当成零食交给我的随从了。” 嘀嗒摇头,刚醒来就被当工具鬼,也是心酸。但他还是很配合,对着女鬼露出狞笑。 “我不说,你会弄死我,我说了,也会有别人弄死我,横竖都是死,被他吃了反而比较轻松。”女鬼完全不理会他俩,自顾自地抱紧双臂。 “你既然认识我的判官目,自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厉鬼身却没有戾气,阴气足但没有道行。”朝晖顿住,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养你得花不少精力吧,放你出来只为了占一个普通女人的身子,这笔买卖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划算。” 女鬼把头一扭,直接面壁保持沉默。 朝晖轻笑,也不逼她,转身脱鞋上床,没多久便呼吸深沉,已是进入梦乡。 “你死了多少年了?”嘀嗒走到她身旁坐下,见女鬼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接着说,“我大约在世间徘徊近百年,被人拿捏了八十载。” 女鬼仍然没理他,但耳朵悄悄地动了动。嘀嗒微笑摇摇头,取出一块聚阴石碎片塞她手里。 “我等鬼物,算是六界内地位最低的存在了,除了克服千难万难的鬼修前辈们,基本是人人喊打无所遁藏。想回地府,阴差们日理万机经常性遗忘,哪怕幸运地踏上黄泉路,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看到鬼门关,到了鬼门关,没有路引也是进不去的。想留人世,却更是背离天理循环,不止被玄门的人喊打喊杀,还容易被他们捉住当苦力。有时候我会想,是该羡慕那种见神杀神的厉鬼,还是该嫉妒你这种一开始就被圈养的温室小花。” “你以为我活的很轻松么?”女鬼甩开长发,恶狠狠地盯着嘀嗒,“你体会过被活生生抽魂吗?被关在密封的空间里,每天强行喂食各种阴魂,体内不停地累积恶念和戾气,然后又被符咒和神决净化以保持理智不失,这种经历你尝试过吗?你活了百年,至少还能来去自由所为凭心,我这二十四年,哪天不是煎熬,哪刻不是炼狱?” 死亡的瞬间,无论寿终正寝或是意外身亡,魂魄离体时都将失去那一刻的记忆,有人很快会记起来,有人则会永远忘记。谁人不说天地无情视万物为刍狗,许多玄门中人却仍然视这片刻的失忆为它赐予的慈悲,试问谁会想记得自己死亡的过程呢? 但是抽离生魂不一样,她是清醒地体验了自己的死亡,并且无缝链接地过渡到了阴魂的状态,意思是,没有机会享受那片刻的慈悲,却背负着瞬间并永恒的痛苦。 “我不知道伤害你的幕后主谋是谁,但我肯定你不是他的第一个作品,亦不会是最后一个。当年你没有选择,但现在你有,告诉我们你知道的,送你一场轮回,脱离这无止境的折磨。”嘀嗒笃定地说。 “说得简单,凭你,还是凭那小鬼?”女鬼有些不屑一顾。 嘀嗒没有直接回答,笑着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朝晖,满眼的慈爱。 “我只是一抹游魂,哪怕段位再高本事再大,不过是暂时滞留在阳间的异类罢了,凭我根本不能够成事。她嘛,未来虽不可期不能断,但你不妨赌一赌,看她能不能给你一份造化,就像她当年许我的一样。” 女鬼哼一声,再次面壁。嘀嗒伸出手,轻轻地从虚空中挑起一根及不可见的连接在她脖颈处的细丝,用手指慢慢碾磨,女鬼浑身紧绷,想出声阻止,却被他浑身猛增的戾气压制。 “这锁魂线帮你断掉亦无不可,只是,我希望等她醒了,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便用尖利的指甲掐断了细线。 女鬼在线断掉的一瞬间,整个魂体剧烈地颤抖,甚至有消散的趋势。嘀嗒立刻给她注入自己的阴气,不消片刻便止住了她的溃散。 清醒过来的女鬼似乎身处梦中,锁魂线是多高深的术法她深有体会,这束缚着她二十多年的东西竟然被面前的阴魂轻轻松松地解开了。要知道,他们当中鬼王级并不稀罕,修为高于鬼王的也不是没有,这阴魂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眼中的诧异都快漫出来了,嘀嗒却不想跟她多做解释,起身走到朝晖床边,帮她掖了掖被角。 外头突然想起夜枭的叫声,嘀嗒耳朵微动,对女鬼说:“待在她身边,保你无虞,若是想走,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我也不拦你。” 言罢便穿墙而去,留女鬼在墙角凌乱。 城西,居民楼。 两人站在楼外,身材魁梧的一人无视结界直接迈腿闯入,随着他进入界内,无形的保护膜剧烈地震动,魏定邦闪现在他的面前,身后跟着他的部下。 “阁下不打声招呼便入界,似乎不妥吧。”魏定邦目光灼灼。 魁梧的男人刚想开口,身后站着的小个子走出来止住他的话头。 “魏少校,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跟您打听,此前误入此界的阴魂是谁人带走的。”小个子开口,尽管说的话很客气,但质问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客气。 郑平旸可受不了自己的连长受人慢待,闪身直逼小个子的面门,魁梧男人上前挡在两人之间,生生地接住了他的全力一击。碰撞时产生的气流吹得几层楼的门窗哐哐作响,郑平旸被直接反弹出去,魏定邦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帮郑平旸理了理衣襟,魏定邦拍拍他的肩,老蔡上前扯郑平旸退回连长身后。 “阁下好身手,不知能抗住我属下几人呢?”魏定邦身上煞气大增,身后的部下也尽皆煞气外露。 “看来少校是不想好好说话了,那就请恕小子无礼。”小个子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块东西抛向半空。 没想到快入冬的时节,还会天降暴雨,居民楼内的住户只觉得窗外电闪雷鸣,还夹杂着狂风,老孙头翻个身,嘟囔了几句便再度陷入梦乡。 第十八回 约定和裂痕 桑茹怡觉得真是大梦一场。 躺在医院的病房里,窗外阳光明媚,许是这段时间里经历了太多,一身伤的她居然非常平和。顾如一拎着保温盒进门,桑茹怡看着她絮絮叨叨地布置午饭,报之以微笑。 醒来的第二天,在桑茹怡的坚持下,顾如一帮她报了警,故意杀人这种刑事案件还是比较受重视的,很快前夫就被抓捕归案,他当即便承认了所作所为,只是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一直不停地说桑茹怡是鬼,明明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些桑茹怡不在乎,而且,他说的也没错,自己当时确实死透了。不过,这段经历,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包括顾如一,不过她相信顾如一也不会问。 “小道长的钱,我回头还你。”桑茹怡对顾如一说。 “你这话我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呢,况且也没多少,现在看来小道长吃亏了。”顾如一翻个白眼,然后笑出声。 “那你把账号给我,我再给小道长打个红包。”桑茹怡也不客气,“说好了,明年五一黄金周,你可得带着孩子来帝都玩,不许赖账。” 顾如一把筷子塞她手里,示意少说话赶紧吃饭。 “以后我都不给你发短信了,你得每个月至少给我打俩电话,我给你打的不算,太不让人省心了。你说你去团建之前就不能先跟别的同事确认一下,大大咧咧地就往深山老林走。”顾如一看她低头吃饭,拿起苹果边削皮边教育她。 “你说,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的?”桑茹怡突然想起了谜一般的来电。 “我问过小道长,她说人分三魂,你跑丢的是命魂,兴许是其他俩魂借着你的怨气弄的鬼来电。幸好你魂跑丢了,不然留在原地还不知道怎么被人家欺负呢。”顾如一回她。 “怎么就打给你了呢,也没打给爸妈。”桑茹怡往嘴里塞一块土豆。 顾如一没回答,只是弯起嘴角,拿过饭盒盖,把削好的苹果放在了上头。 城西,价钱要低了的小道长朝晖,心情对比桑茹怡简直是另一个极端,她快要爆炸了。 手里紧握着魏定邦给的子弹,站在居民楼前,她眼睛里的怒火完全无法掩饰。 许是太劳累,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嘀嗒已经完成了调教女鬼的任务,本来她心情是挺好的,特别是听见银行入账短信的提示音之后,通体舒畅。 想着干脆今天把事情都了了,等到夜幕降临,朝晖吃得饱饱的返回居民楼,摩拳擦掌地准备帮魏定邦请阴差。 界破了。 入目不再是阴阳共存,而是鬼气森森。朝晖摸出那枚子弹,光滑的表面显现密密麻麻的裂痕,看上去很凄惨,她能想象子弹的主人现下可能情况比子弹惨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走进居民楼的院门,时间尚早但住户们似乎都不想在院子里待着,各家各户大门紧闭,整栋楼显得格外寂静。 耳边响起小孩的笑声,诡异可怖。朝晖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女孩,唇角扯起一抹冷笑。 “跟你说了,千万别回来。”女孩不再掩饰自己的死相,血肉模糊地站在前面。 “房东呢?”朝晖不想多跟她废话。 “房东?最多算个物业管理员,或者看门的,真以为我们受他庇护吗。”小鬼出言讥讽,“你先顾好你自己吧,这楼里的人加起来也没你一个补,玄门中人的味道会不会更好呢?” 周遭阴气聚集,谪居在楼里的阴魂们早没了平和的模样,贪婪地盯着朝晖,有的甚至还流口水。 朝晖已然没有耐心跟他们纠缠,也不管自己被阴魂们团团围住,大步上前直接掐住小鬼的喉咙。小鬼显然没料到她能在没施咒的情况下抓住自己,反应过来后便大喊着让其他阴魂攻击朝晖。 “我只问你,魏定邦去哪里了。”朝晖的判官目逐渐开启,根本不理会她的吵闹。 小鬼只顾挣扎和求援,却没得到半分的回应。她努力环顾四周,才发现阴魂们早没了狠厉的气势,一个个乖巧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嘀嗒不知何时出现在朝晖的身后,端着手机追剧,女鬼无奈地站在阴魂们的旁边,嘴里不停地吆喝他们低头不许偷看。 “看够了么。”小鬼此时才感到害怕,许是当初轻易地就迷了朝晖的心智,她只当这个小道姑是一般的玄门子弟,完全没把她看在眼里,谁知道她身边会跟着个煞星,而且还是受地府认可与玄门结契的持牌军呢。 朝晖非常生气,气自己事先已感觉到有问题却没有出言提醒,这小鬼很明显并不在魏定邦的管控中,证明此界虽然确是魏定邦的归属地,但长久以来欺瞒地府之举乃是他人的手笔。 简直可恶!更是耻辱!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瞳孔外围的符文愈来愈清晰,嘴里开始念诵金光神咒,身上光芒渐盛,阴魂们瑟瑟发抖,手中的小鬼更是直面她的愤怒,不停地尖声鬼叫。 “够了。”嘀嗒上前拎走小鬼,随手扔到一群阴魂里,“你这般易怒,如何走得长远。” 朝晖眨眨眼,收敛一身肃杀之气,有些挫败地坐在花圃上。嘀嗒把手机塞给她,上面正在播最近大火的网剧,朝晖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戴上耳机。 “吃你们,我嫌恶心,不吃你们,又觉得浪费。这样,谁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饶他一命放他离开,如何?”嘀嗒对着一群发抖的小鸡仔,“和蔼”地说。 阴魂们哪敢说不,纷纷点头表明有问必答。 昨夜有人找上门来,询问是谁带走了桑茹怡的生魂,魏定邦肯定不能随便交出朝晖的消息,一言不合双方便打了起来,结果魏定邦居然不敌,损兵折将之后被部下们护送逃出去了。 嘀嗒接着询问何人出的手,阴魂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知,他们手段通天,没几个回合就把魏定邦的队伍打得七零八落。 “有没有可能是控制你的人?”嘀嗒问女鬼。 “有可能,借尸还魂对于魂体的纯度要求高,不仅不能包含一丝戾气,更不能有一点损伤。他们怕我口不择言伤了自己,所以才没下任何的禁制。但下不下都一样,我并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是谁,只知道每次来送饭和施法的都是道士。你懂的,幕后的人根本不用出面,只需心念一动,该做的事情都能通过锁魂线告诉我。”女鬼回答。 “我只是不在几周,这小家伙便不知卷入了何种事端,得罪了哪方大佬,若不是我昨夜进阶成功,还不知道她要惹多大的麻烦。”嘀嗒无奈地摇头,感叹朝晖惹事的天赋之强。 见这群还没来得及造孽的阴魂给不出更多的信息,嘀嗒大手一挥,示意他们自行离去。小女鬼看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中暗喜,也想混在鬼群里趁机溜走,却冷不丁被掐住了后脖颈。 “虽然我家孩子生气不全是你的锅,还是委屈你背一下。”嘀嗒舔舔嘴唇,昨晚的宵夜现在消化得差不多了,这小鬼身上尽管气息杂乱,但好歹有人在定点温养,当甜点吃吃聊胜于无。 小鬼内心哀嚎,不停地对着嘀嗒求饶,甚至愿意提供饲主的名字,以求能饶她一命。嘀嗒却不理,几口便将她吃下肚,鬼也得守信,说吃你就要吃干净。 鬼王-厉逊。 该给承朝去个信儿了。 第十九回 心魔和休养 空气很潮湿阴冷,她坐在衣柜里,周围静悄悄的。 脚步声打破了寂静,由远至近,停在柜门前。 “我知道你在里面,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声音很耳熟,她认真回忆,却没有头绪。 “出来吧,出来就能知道我是谁了。还是说,你其实在害怕呢?” 害怕?笑话,她心中不知为何窜出一股子怒火,伸手便要推门而出,突然有人从旁按住了她。一对青年男女微笑着,男人对着她摇摇头,女人则伸出手指点她的脑门,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她的心却突然安定下来。 男人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内写字。 “时,候,未,到,不,可,冲,动。”她一字一句地默念,抬头看面前的男女,他们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她心里升起委屈,瘪嘴想掉眼泪,女人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安抚,自己却先掉了泪珠。男人有些无奈地摸摸寸头,正想安慰一下她俩,柜门却在此时被外力破开。 一双手伸入衣柜,扯住青年男女,直接将两人拽进了门外幽深的黑暗中。 事情发生不过须臾之间,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二人便消失不见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涌上心头,她想跟着跳出衣柜,却被死死拉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法靠近柜门半分。 “丫头,丫头。”嘀嗒的声音传来,朝晖睁开双眼,迷茫地坐起身。嘀嗒和小黑守在她床边,焦急地看着她。 “可算醒了,做噩梦了么?”嘀嗒见她醒来,心中大定。 他刚刚到外头给自己加餐回来,就看小黑紧张地站在朝晖的旁边,不知所措地直打转。朝晖似乎陷入了梦魇,眼泪哗哗地流,还不断地挣扎。他试过入梦,却被挡在她的梦境之外,嘀嗒便明白,能拦住他的必然不是等闲,所以万不能强行唤醒朝晖,否则极有可能伤到她的魂魄。 朝晖眼内恢复清明,从梦境的余韵中彻底醒来。 “我见到父母了。”她倚靠在床头,低声地说。 嘀嗒和小黑交换眼神,近期朝晖的状态很是反常,不仅易怒,随意使用眼睛,而且在根本不用灭杀阴魂的情况下,她也会不由分说地让撞上枪口的家伙魂飞魄散。 “人人皆有心魔,我的心魔百年未除,你的心魔会跟着你很长一段时间。”嘀嗒坐在床边,承朝用他,便是希望自己能用守着朝晖,用这近百年的经验和见识为她提供一些帮助。 “老头没说过,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我,他们还好好活在世上。”自从开智,每时每刻都在受着煎熬,哪怕父母不怪罪,但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 “你父母死于何人之手,承朝查了无果,便知道机缘不在他身。所谓因果,有因才有果,因不是由他而起,果他自然无权过问。”嘀嗒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朝晖,“有心魔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在你得到答案并了结这段因果之前,它会作为警示一直伴你左右,时刻提醒你,不是你压制它便是它控制你。” “我太弱了,弱到连他们都说时候未到。” “你还未到弱冠,三魂和体魄都需要锻炼加强,最近你随意开眼,更是影响了自己的修行。近期不要再出去浪了,你得好生休养,承朝不日便归。”嘀嗒示意朝晖喝水。 “梁祯呢?”朝晖乖乖地喝口水,左右环顾房间,发现女鬼不在。 “她空有道行却没有修为,如果想做鬼修,必须得从头学起,我放她到附近锻炼锻炼。”嘀嗒摇头,他是可以选择做鬼修,但这许多年下来,实在是心累,还不如早归轮回。但梁祯却一门心思就想报仇,死活不愿被送入九幽,他没法子只能带在身边,当半个徒弟养着。 我当初多那个事儿干嘛,真想剁手,让你没事切人家锁魂线。 朝晖看他懊恼的样子,也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我到现在也没想通,搞那么多事情,甚至用培养二十四年的阴魂去借尸,就只为了占一个普通人的身子?”朝晖没搞懂幕后之人的想法,却想明白自己父母肯定不是死于这种手段。 借尸还魂若是失败,顶多是一具本就死了的尸体,成功的话,等魂魄彻底相融便能以活人的身份存于世间,根本不可能变成杀害她爸妈的怪物。 当年闻到的臭味,可能就是尸臭,老头说不是僵尸,现下又去掉了借尸还魂的可能性,玄门的法术何止万千,看来还得慢慢找答案。不过这借尸还魂术法高深,等梁祯回来,她倒是可以问问细节,说不定能摸清对方的路数,毕竟,他们轻易地破了魏定邦的界,若是一直让他们藏在暗处,有一天碰上了,对对方一无所知的话,自己是要吃亏的。 “老头什么时候能过来?”朝晖问嘀嗒,他肯定背着自己打小报告了。 “等东北的事情了结吧,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嘀嗒死之前对子女教育不甚上心,没想到死后倒体会了一把老父亲的心情。 朝晖其实也累,心累脑子累身体累,眼睛更是酸疼,尽管睡不着,她还是躺下闭目养神,心中默念净心神咒。 营州,东北三省的古称,如今还未入冬,许多居住在腹地的村民已经开始囤积过冬的物资。 承朝坐在炕上,时不时丢颗花生到嘴里,再嘬一口辛辣的烧刀子,惬意的很。 “大师,再过个把月,估计就大雪封山了,您看咱们什么时候进山呢?”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问。 “不急,人都没到齐,再说封山封的又不是咱们,早进晚进都一样。”承朝摸了摸下巴的胡子。 中年男人对他言听计从,闻言便不再多问。这位道长看外貌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没想到居然已年过古稀,一路北上的过程中虽然出手不多,却招招惊奇。 此次如果能找到它,就好了。 第二十回 邀请与坤石 赵有财坐在包间里,给自己的茶续水。 小道长会不会觉得我端架子拿腔拿调啊。他有点后悔,应该亲自去请,而不是托旁人代劳。 此时有人敲门,服务员进来说了句客人到了,便侧身引入两人。 吴小浪先进门,后头跟着朝晖。 “老板,这是小道长,小道长,这是赵老板,那房子的主人。”吴小浪上前给二人做了简短的互相介绍。 赵有财赶忙抱拳行礼,听说道门中人不轻易与人接触,还是这样打招呼比较合适。朝晖回礼,赵有财请她入座,叫服务员上了两杯清茶。 呵,极品老班章,赵老板你果然对得起自个的名字呢。朝晖端起茶一闻便知,这可是顶级普洱,当年在滇省还是靠着老头她才第一次品到这种茶叶,每公斤上万的价格,您这泡的也太实在了。 赵有财看她喝得开心,这钱便花得值。 “小道长,赵某人此次冒昧相邀,别无他意,只是想当面感谢您。”赵有财等她多喝了几口茶,才开口说话,“听小浪说,您不仅帮忙破了院子里的局,还送我家儿媳妇去地府,对我老赵家大恩大德啊。” “我没送她进地府,阴差按规矩接她下九幽,我不过是顺手消她执念罢了。”朝晖摇头,收钱办事而已。再说,就算进了九幽黄泉,不代表你就能过鬼门关,这黄泉路要走多久,得看个人造化。 “以后赵某人会在帝都常住,如果小道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莫要客气。”赵有财为她续水。 “你儿子呢?”朝晖对陈倩心心念念的情郎还是挺感兴趣的,也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谨遵遗愿了。 “天佑戒毒很成功,上个月法院也判了,他聚众吸毒致人死亡,因为不是主犯,而且认罪态度良好,再加上亲家父母求情,所以法院判了一年半,就在帝都郊区的监狱里。”赵有财知道朝晖想问什么,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协会那边帮你查到谁搞的鬼了?”这世上,算计人的原因不过图财和害命,就看他摊上哪个了。 “说来惭愧,是我的小舅子。”赵有财长叹一口气。当年老婆走得早,自己就把她弟弟带在身边当副手,这些年没亏待他,没想到把他养成了白眼狼。眼看儿子长大了,他有想法结束煤矿生意,来帝都养老。本来赵有财已经安排好了,给小舅子留一部分家业,愿意做什么都随他,结果小舅子根本看不上那点钱,反而打起了他整份家产的主意。 也不知道小舅子从哪里学来的手段,趁着天佑小两口出门旅游,买通了保安,花了几个晚上悄无声息地重新布置了栅栏和院子,又找当地的瘾君子们接触天佑,一步步把他家拉入了深渊。 “这手段,可不是随便就能学到的,你小舅子估计被人当枪使了吧。”朝晖用牙签挑起一块西瓜。 “谁说不是呢。”赵有财拍拍大腿,“这混账被我逮着,没几句话就招了,可就是在谁教了他这套子东西上,怎么都说不清楚,一会说是网友,一会说是熟人介绍,反正没一句准话。” “所以,搞那么多事情,就为了钱?”朝晖可不信,玄门中人赚钱的方法多了,有能耐的若是不怕天罚,大可以帮人续命改命,再不济批字算卦也能赚不少,赵有财是有钱,但犯不着这么麻烦。 “协会的两位道长去我那几个矿区看了看,说其中一个矿洞底下有什么坤石。”赵有财不懂这些,于是听从指挥找人把矿洞封了,一了百了。 坤石?! “赵老板,这矿,你儿子出事之前打算怎么处理?”朝晖脑子里闪过一根线,开口询问。 “知道我这个想法后,倒是有不少人来询价的,但我当时考虑的比较多,卖给谁都会得罪别的买家,而且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所以找了些关系,想把矿低价卖给国有企业。”赵有财说。 朝晖大概串起了故事的脉络,但不想跟赵有财和吴小浪分享,免得扯他们下水。 赵有财见时间已到傍晚,叫来服务员开席上菜,请朝晖吃了顿久违的大餐。 酒足饭饱,赵有财临走塞了个大红包给她,不是不能转账,可总觉得不如当面给诚恳。朝晖自然却之不恭,与赵有财交换了联系方式,吴小浪便开车送她回了学校。 家中,梁祯正跟着嘀嗒学鬼术,魂体修行不易,虽然她有道行,可都是填鸭般用阴魂堆起来的空中阁楼,没有自己的修为很容易垮掉。 见朝晖回来,嘀嗒丢梁祯到门外,让她自个到附近练练手。 “坤石?”嘀嗒听了她的阐述,也很吃惊。 所谓界,其实就是受天道认可的结界,大的如冥神魔仙,那都是人不能踏足之地,小如泰青岭,只是部分妖族生活的地界罢了。而界石,便是结界的核心,与小界相生相辅,石破则界破,界破则石碎。 但是,也有无界的界石,就是所谓的坤石,是仍在孕育之中的未成形界石,受天地灵气滋养,只等时候一到,便能自成一界。 可坤石在孕育成型之前,没有任何作用,不知何时能成界,甚至不知能不能成界,找来做何用?况且,坤石因为形态不定,没有半分气息,跟普通石头没有区别,所以根本无从探查,那俩道士是如何得知矿下有此物的? 朝晖想的脑壳疼,干脆将纷乱的思绪丢到一旁,帝都前两天下了初雪,听说东北今年闹了雪灾,好多地方被大雪封路断了交通,老头到底怎么想的,非这个时候去东北,也不知道为了啥。 第二十一回 团体副本 原来协会这么多人呢。 朝晖坐在礼堂里,二百余座的位置几乎坐满了人,男女老少奇装异服,她觉得新鲜。 左边坐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束发盘髻,戴一顶扁平混元帽,顶髻用木簪别住,一身青兰色道袍,脚踩布鞋,正在闭目养神。他脚边放着个铁盒背包,看上头的图腾,该是奇甲门的道人。 “妹妹,你是哪派的?”朝晖的注意力基本被大铁盒子吸引,右手边的座位传来询问。 世间竟然有如此....打扮清奇的男子。请问您是山鸡精么?头发染的五颜六色造型还是飞机头,身上的金属挂件朝晖看着就觉得重,但这脸上的断眉倒挺好看的,朝晖思考是不是可以也做一个跟跟潮流。 她眼中透出的四分诧异三分惊奇二分嫌弃都比不过剩下的对眉毛造型的一分欣赏,奇男子像遇见知己般凑上前,开始认真地做自我介绍。 木奇,散修一个,他爷爷是正儿八经的道士,师从不详,没想过让家里儿孙承他的衣钵,所以到死也没透露过半分。木奇十几岁的时候回祖屋玩,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老爷子留下的物件书籍。那阵子玄幻小说正火,他一下就觉得自个是命定之人天选之子,天天捧着书练习,还真给他弄出了些动静。 高中毕业之后,木奇没考大学,揣着他爷爷的家伙什开始闯天下,误打误撞在一次帮人收鬼的过程中被协会的成员救了,于是也成了登记在案的人员。 “上清道宗?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木奇是交际花,除去他辣眼睛的时尚品味,人品不错也仗义,跟协会里很多门派子弟都相熟,道宗的名号他是第一次听说,心想可能是个小宗门吧。 朝晖也不做过多解释只点点头,宗门就俩人,确实小,他想的没错。 隔壁的老者耳朵动了动,睁开眼转头看向朝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感应到他的视线,朝晖对他拱手行礼,最好别得罪奇甲门,这是潜规则,正常人不会想被突然冒出来的机关弄残的。 “你师父呢?”老者开口。 “师父出外办事,晚辈在帝都读书,不知如何称呼您。”朝晖恭敬地回答。 “奇甲门,周三古。”老者弯腰从脚边的盒子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朝晖,“我今天不知会遇见你,身上也就这个小玩意还拿得出手。” 打开布包,里头居然是把单发袖箭。箭简长六寸,比起普通的袖箭略微短小,却非常的精致。箭简并不是普遍的黄铜制成,而是类似于黑铁的某种金属材料,表面光滑,通体冰凉。十二支长五寸的袖珍小箭置于筒内,蝴蝶板将箭封闭于其中,不拨动便不会引发机括启动弹簧。 朝晖对这个袖箭实在是喜欢的紧,于是对着老者再次行礼致谢。木奇在旁边也看得眼热,他估计老者与朝晖的长辈该是旧识,不然也不会听个名号便送见面礼。 老者摆摆手,继续闭目养神。 张有为此时终于步上台,拍拍话筒,原本有些嘈杂的礼堂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一年里难得能凑在一起,协会该组织聚个餐联络联络感情,但还是得以正事为重。”张有为清清嗓说,“一个月前长屏区发生的事情,相信大伙都有耳闻。”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官方的声明说的清楚明白,明面上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但出事的地方并没有因此而太平。所以,咱们应相关人士的邀请,得去现场看一看。”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朝晖前段时间忙期末考试和修行,基本不上围脖,连票友圈都不刷,还是宿舍的小群里头讨论,她才知道长屏区突发大火,烧死了不少人,但她并没关注后续处理情况。 张有为轻敲话筒,示意安静,从口袋里掏出张纸,说道:“遇难者数量较多,又是非自然死亡,为了诸位的安全,此次将以团队的形式进行,限定人数为十人,请有意参加的成员到外事处报名。” 底下坐着的成员交头接耳,并没有人起身,场面有些尴尬。 “忘了说了,此次行动是有报酬的,不多,也就六位数。团队行动的话,协会将不收任何的中间费用,同时仍然为参与成员提供一切的便利。”张有为捋捋胡须,笑眯眯地看向在场众人。 就见场中站起一个短发女生,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君文跟前,对他灿烂一笑,爽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有了出头鸟,其他人也纷纷上前登记,等有意向的都签完了,君文把名单交给张有为,他粗略地扫了一眼,说:“协会这边会审查登记的成员名单,挑选合适的队员,每个宗门至多一人参团,等最终名单定下来,会对入选的成员另行通知。快到饭点了,大伙请移步食堂,吃饱喝足再走哈。” 人群熙熙攘攘地往食堂走,木奇扯扯朝晖的衣服:“你胆子挺大啊,敢第一个登记,团战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最近一次还是半年前,雪区分会接的墨脱寻人,死伤可过半呢。” “你不是也登记了么。”朝晖瞟他一眼。 “我那是凑数,活跃度还是要有的,我现在还是绿色,连黄色都没资格接,不可能落我身上。”木奇低声说。 朝晖对团战没有半分兴趣,只不过,如果不是她多心,张有为说的话和递过来的眼神,都在暗示自己报名。上次偷偷探她的底,这次更送来蹊跷的团战,怕是有人惦记上自己了,就算这回避而不接,也躲不过下回。 况且,没人嫌钱多,尽管赵有财给的还剩不少,也不能坐吃山空。 内院的地上铺满了白雪,协会并没有清扫,中央的大树还是一如既往的枝繁叶茂,却也应景地将叶子颜色变换为银白,显得整个院子白茫茫的很是漂亮。 上次读书的那群孩子在打雪仗,来开会的亦有年纪小的半大少年,呼朋喝友地加入了玩雪的行列。 朝晖停在廊下,审视大树片刻,心中暗笑,随着人流往食堂而去。 大树如有所感,轻摇枝干洒落冠上积雪,惹起院里一片欢声笑语。 第二十二回 无缘无故的恨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前半句朝晖深以为是,后半句她嗤之以鼻。 恨意的产生不会无缘无故,但具体落实在谁的身上,却极可能没有缘由。 你高高兴兴逛街,走在大路上,有陌生人不由分说地割你喉,他的恨可能来源于前女友或者相亲对象,但对于你而言,便是无妄之灾。 你快快乐乐下班,坐在公交上,有个乘客发疯去打司机,结果车子失控跌下桥,她的恨也许只是坐过站司机没让中途下车,可对于你而言,就是天降横祸。 朝晖坐在大巴车里啃包子,手里拿着上车时发放的事件详解和死难者名单,心理活动如上。 一个月前,长屏区的一栋工厂公寓楼着火,死亡八十一人,重度烧伤四十二人,轻伤超二百七十人。起火原因是人为纵火,疑犯是公寓楼保安,造成大规模伤亡则是因为纵火犯利用职权将四个出口全部拉闸上锁,而家家户户安装的防盗网更是堵住了最后的生路。 不知道大门被锁的住户们疯狂地往一楼逃生,人群聚集,前面的出不去想往回跑,后头的不知道拼命往前挤,造成大量踩踏事故。楼内消防通道被各类杂物堆堵,成了大火的最佳燃料,不过半个小时,整栋楼便被火焰和浓烟层层包围。 大火烧红了长屏区的天空,热浪甚至让周边的街道积雪尽化,消防出警速度不可谓不快,迅速地用消防钳剪断了铁闸门的大锁,尽力救援堵在门口的民众,但仍然为时已晚。 唯一让区政府庆幸的是公寓楼属于老建筑,没有通天然气管道,不会有扩大的可能,但各家都用煤气罐,火势汹涌很快造成了多起爆炸事故,让消防队的救援工作难上加难。 大火烧了整整两天才被完全扑灭,楼体烧得只剩水泥和钢筋架子,摇摇欲坠。 几百个家庭支离破碎,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保安住的公租房要被收回,他嫌政府补贴的钱太少,几次调解结果都不如他愿,下达搬迁最后通知的当晚,他几瓶小二下肚,拿起准备好的大铁链,锁头以及助燃工具,走向了沉睡的居民楼。 保安自己也没想活,上锁之后才一楼接一楼的放火,专门挑杂物多的地方放置火源,等走到顶楼便一跃而下,死在楼内天井。不过他到底是摔死的还是没死透被烧死的,谁也无法确认,天井内死者众多,基本都烧得面目模糊,也不知哪一具是他的。如果不是保安室里的遗书以及周围的摄像头记录,估计得查好一阵子。 案情水落石出,收尾工作的进度也快,安抚死难者家属,抚慰受伤的居民,事情照理说到这就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横生枝节。 先是负责守夜的工作人员频频听见怪声,渐渐的白天负责楼体加固的建筑工人也时不时被恶作剧,最危险的一次是差点被推下楼,可身后却空无一人。周围的居民也向居委会反应,说晚上经常有人恶作剧,弄得人心惶惶。 为了保障收尾工作的顺利进行,区政府请来武警支援工作,小队巡逻守夜的时候却又出事了,这次有人受伤。根据他们的描述,负责人觉得再放任下去可能会越闹越大,这才有了协会的团体行动。 当然,要相信科学,协会是古文化研究的专家,亦是破除封建迷信的先锋,对很多情况属于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就是以专业的角度调查一下是否有人借机搞破坏。 毕竟,这世上,鬼不常见,恶人不少。 “嘿,这杀千刀的,有问题解决问题,咋能拉老百姓垫背呢。”后排头戴红巾的壮汉怒气值爆表。 “老六,莫气莫气,他造下此等罪孽,估计要打下十八层永世不得翻身了。”坐他旁边的青年道士宽慰道。 前排站起一人,玄青色道袍,而立之年,双目有神沉稳内敛。男人向车内众人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在下正一道张君岩,给诸位道友及大师问好。相信各位已经详读发放的材料,有些事情官方没有记录,就由在下口述。” 张君岩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开始念。 “火灾发生于一月十二。工作人员第一次上报异常为一月十九,主要情况为脚步声及哭声。第二次上报异常为一月二十,主要情况为高空掷物。第三次上报异常为一月二十一,主要情况为推人及绳索断裂。之后开始收到周围居民的恶作剧报告,主要情况为夜半敲门,窗户碎裂,电话杂音以及鬼打墙。”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以上皆没有人员伤亡,但是,一月二十四日,长屏区武警总队十三中队派出的六人巡逻小组以及当夜值班的维新路派出所民警二人,因不同的原因,同时登上顶楼。其中两人坠楼,幸而在场众人倾力相救,一人左腿及肋骨骨折,另一人轻伤。” “第一次报告异常的时间是头七吧,如果不是有人恶作剧,时间上倒是符合。”一个青年道士开口说道。 “是人是鬼,到了地方一看便知,是人,逮去派出所,是鬼,直接让他魂飞魄散。”身着运动套装的年轻女人出声。 “阿弥陀佛,既然未伤人性命,我等还是超度为主,都是无妄之灾的受害者,不如助他们往生极乐,莫要徒增杀孽。”最后一排坐着的小沙弥出言劝说。 木奇低声说:“来的全是好手,吴六与姚和源俩人去年在华西搞定一个黑色委托,名声大噪,半年前才来的帝都。茅山和净明道能被外派到这里的,都是个顶个拔尖的人才。嵛山派和崇文寺是两个极端,一个脾气火爆一个心平气和,梅剪秋看不上和尚,觉得他们太墨迹。” 朝晖没让他给自己安利,反正到了地方她听组织安排,让她往东绝不打西,目标就是成为小透明。 “诸位请稍安勿躁,既然是团体行动,还是需要做一下自我介绍,本人先来。在下正一道掌门张天师座下弟子,张君岩。” 张君岩说完,对着前排的老人拱手示意。老人淡然开口:“奇甲门,周三古。” “净明道,上玟。”老人同排的女生开口,目测是个安安静静的小美女。 “茅山宗掌门座下弟子,志心。”青年道士接着说。 “无门无派,木奇,请诸位多关照。”古奇站起身拱拱手。 “我是闾山派的吴六,大伙叫我老六就行。这是我兄弟,姚和源。”壮汉出声,顺便帮他的朋友一块说了。 “嵛山,梅剪秋。打完就散,有啥好介绍的。”年轻女人冷哼。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圆悯,于崇文寺修行。”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佛礼,张君岩回礼。 圆悯说完,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吴六掰手指算了算,才九个人,还有一个呢? 木奇推推朝晖,她回神,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盯着自己的张君岩。 “朝晖师妹,合该你做介绍了。”张君岩有些无奈,出发前师父让他留意这个女孩,还以为得多与众不同才能引得师父的特殊关注,没想到是个迷糊的。 “哦,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上清道宗,朝晖。” 其他人听到她的宗门,纷纷侧目。上清自古便是师徒二人,道统一脉相传从未断过香火,祖上人才济济,每一代的掌门那都是风云人物,道术精湛却淡泊名利。(承朝大喊,谁特么淡泊名利,老子可喜欢钱了,奈何留不住啊!) 看众人都已介绍完毕,张君岩再次坐回位子上,车内重新恢复安静,朝晖看着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直至暮色笼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