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赞美惹的祸 小镜子里的林路看了小镜子外的林路一眼,这个帅气的电焊工即将成为网络小说作家。来到市新华书店,准备先打听打听基地,再进书店买书。林路现在要看有关文学及写作方面的书。 先问一位大爷。 您好。您知道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在哪吗?大爷回答往前走一百米左拐就是。林路说谢谢。大爷耳朵不灵,伸过头来问你说什么,林路凑近他耳朵,再大声:谢谢! 往前走一百米左拐是永辉超市。 再问一位大叔。 您知道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在哪吗? 什么基地? 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林路把每一个字,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读得一蹦一跳,颗粒性强。 大叔清点大脑的库存,对记忆的历史进行演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想。 林路看到大叔的头皮像刺猬竖立起无数根牙签,七窍爬出长长的葛藤——大叔已经尽力了,没有想出哪里有这么一个基地。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秦观《南歌子》里一唐装少女履水而来。 罗裳随风曼起,水袖如瀑轻飏。腰饰环佩作响,一路叮咛。 裙袂一袭如秋菊披霜,伞状落下袅袅薄纱。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乐府:《陌上桑》) 林路动也不动,瞪她缓缓临近,被她高端仰颜沁脾仙气呆在一旁。 成地质,被石化。 大漠射雕,倚天屠龙,林路常把自己代入江湖。 一骑飞驰出边塞,白马啸西风。任尔鼓角连营阵势如潮,吾依旧弯弓搭弩左手指月。 如蝗飞矢蔽天日,挥剑劈路无畏前。 雕鞍佩蟒袍,铁马跃金戈。 三千甲士列队仗,八百里路溅狼烟。 林路在唐装少女即将从眼前成为过往一瞬,向前迈出一步,用他高长身躯挡住她的去向: 高贵的公主,您知道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在哪吗? 赵蜻蜓嫣然一笑。 爸妈叫她公主,同学也叫她公主。古装剧里她一套套学着剧中人物用古装把自己打扮回前朝。她试想某一天街市的夜灯灭了,她提着灯笼只照亮脚前一小块路径像西施一样的行走。她还希望没有现代的交通工具,一辆马车,降一帕帷帘在古国的街衢上轻微颠簸。 来自秦汉或两宋的潮汐弥漫而来,扑拥着现实,决堤即将发生。她在恍若隔世的意境里要林路再叫她公主。 为得到基地的存在,林路把左手捂在胸前,颔首鞠躬。学着古装剧中的翩翩公子,背下了《云天记》中的一段台词: 高贵的公主,您是天上的明月,您是大地的彩虹,您是冰山的雪莲,您是梦的摇篮。您知道艺术创作…… 惹祸了。 林路背错了剧情,不应该选择《云天记》里男主向公主讨要鱼木令的这一段台词。公主一心要逃离布瓦寨,以为出逃计划泄露,情急之下间歇性睡病发作,晕厥在地。 林路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实中的他成了男主,美女在这段台词下眼眸一翻也倒下了。 林路慌忙把她接住,叫道: 美女!美女!你怎么了?! 过往行人很快把这情景围住,要林路快叫120。 林路向众人讲:这事与他没有关系。他只是向她问一个地方,只是赞美了她几句。他们并不认识。他应该把她放在地上扬长而去。去的步子不必慌乱。 他能把她接住已经仁至义尽。你们大不必审视地看着我。我什么也没做。我赞美她是公主难道有错吗?她自己经不住赞美怎么能赖我呢? 人就在林路怀里,他怎么也是走不掉的。林路叫道:美女!美女!醒醒!醒醒! 蜻蜓有100斤重。林路蹲着没坚持多久手膀子溜酸,腿胀脚麻开始打抖,就要掉到地上。 林路回头看到进书店的两步梯子,他用膝盖交替支撑,拐着蛤蟆步向后蠕动退到梯子上坐下来。 美女!美女!醒醒!醒醒! 林路伸出手试图拍拍脸。 可是没拍。这脸太干净,太鲜艳,嫩汪汪一滩水。 林路这双手拍过门拍过篮球。 老爸拽着猪耳朵拔河,林路在后手掌拍打屁股。即将上刑场的猪四脚砥砺不肯挪动。林路拍打得手已经胀痛,他用一支腿猛撞猪腚,撞出一泡屎糊了一裤子。 什么都拍过确实没拍过一位姑娘的脸。 有难度,只得又叫: 美女!美女!醒醒!醒醒! 蜻蜓睡得很沉。小巧的鼻翼一张一翕,有了轻微的齉齆声。(齉齆:weng nang 鼻子不通气,发音不清) 并把林路当床。 她要翻身。 翻得不那么随意,她嘟嚷了一句用手推林路胸膛要把被子推开让床宽一些。让自己的睡姿随意一些。林路尽力双手前伸,像献出哈达挪出位置。蜻蜓翻过了身,面朝怀里睡得还是有一点憋屈。 美女!美女!醒醒!醒醒! 林路趁她翻身叫她,用双腿巅她拍她的背。这一拍实得其反,如同保姆在诓一个婴儿。蜻蜓睡得更加深沉。 不肯醒的蜻蜓中途说一句梦话:苏妤,我们今晚睡不睡呀? 梦话表明美女昨晚与一个叫苏妤的人没有睡觉,现在是在补瞌睡。 补瞌睡别在大街上,更不要赖上一个问路人这是哪儿的事呀。林路不光叫屈还愤愤不平。 多人在催促他拨打120,林路磨叽。他知道让120来弄到医院第一个程序就是交钱。如果仅仅差瞌睡还好,若是因为她自身的什么病,林路就给摊上了。 但林路还是拨打了120。心里想的是:这个月的工资没有了。不明是什么情况,工资和奖金说不定远远不够,又得向师傅借。这都是赞美惹的祸呀!林路心里懊悔懊憹懊丧懊恼,一脸愁云愁楚愁苦愁容! 吃瓜群众不肯离去。他们两头走来的时候看到林路给女孩讲了恶毒的语言,女孩气急倒下。一大妈问: 你认识她吗? 林路说:不认识。 大妈如同在法庭作证:我看见你跟她说了什么,她就倒下了。 围住林路的人多起来。听这一说,人人不光是警惕,等于抓住了现行。要林路交待究竟说了什么。林路说,我赞美她— 赞美她是天上的明月。 赞美她是地上的彩虹。 赞美她是冰山的雪莲。 赞美她是梦的摇篮。 林路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大妈看天看地,哪有天上的月亮哪有大地的彩虹。旁边一人碰她,说这是比喻。 不讲经过还好一点。人们可以当他是见义勇为,也可以认为他是男朋友责无旁贷。林路把真实经过一讲,反而太不真实,没听说还能把人赞美昏死过去。 林路说:对呀,我也很奇怪。我的赞美是真心的,她一身唐装我才叫她公主。目的只有一个,能问出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在哪。 有人建议打110。 林路想上厕所。他一直想上厕所。 蜻蜓一百斤压迫着他的尿包。向众人求援:有没有好心人换下手他去上厕所。肯定是上厕所,绝不是逃脱。他没有做亏心事,没有丧天害理,身正不怕影子歪,把尿放了就回来,有没有?帮他换个手。 没有。没人上他的当。都看出这是个阴谋,只要有人接手,这小子奔跑。你看他长长的腿,没人追得上。 有人说:你别想跑! 有人说:等110来了你去跟110说。 林路坐在地上比所有人都要矮一大截,这一居高临下的处境格外像一个被捉住的犯罪现场。他想站起来直立他佝偻的腰,让形体语言清白他的无辜。可他无力抱着上百斤重量来显示这一意图。 一旁几个大妈肆无忌惮。她们对林路指指点点翘鼻子歪嘴,说现在治安再好也还是有为非作歹的人,林路在她们的讨论中成了一个地道的坏人。 林路要大声抗议,不能无根无据这样诋毁他。可尿包不容许。他胀得不停的挪动身体以减轻从下身漫延到全身的窘迫难耐。 打算不顾一切要把蜻蜓放在地上,冲进厕所去排放。 如果她自觉醒来揉揉眼睛继续她的高端仰颜履水而去,他也就从惊魂中得以解脱。没必要与这些大妈做什么解读。他会鼻孔一哼,斜视轻视鄙视藐视尽把人往坏处想的不良习惯。 蜻蜓再翻身。林路又做出一个献出哈达的姿势。看到她不打算醒,执着地睡入更深的恬静,他决定坚定一定肯定地要把美女平放到地上。不然他的尿包会炸,炸出的尿漫天而降肥沃大地浇灌人们茁壮成长。也就在这个动作刚做出一个献出哈达时,120 ,110同时到达。 蜻蜓上了120,林路上了110。一同朝医院开去。 第2章 手铐 耳光 刑期 警察四十岁左右,有很重的双眼袋,里面装着形形色色错综复杂的案例。眼神浸泡职业的审视,坚硬的打量林路。从头到脚。目光的力度在林路身上打洞,直视洞里不可告人的东西。最后直盯林路的眼睛。林路并不知道这是警察在与他过招,在突破一个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此时无声胜有声。林路把目光转移到别处。一想没做什么何惧之有,又将目光移回来,端正地摆放眼前。本质的东西是掩盖不住的,林路一身透出良性。美女倒地他考也没考虑,勇敢的伸出双手这叫见义勇为。 警察温和的问怎么回事。 林路又一次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林路讲着一台戏,戏上唱着京剧越剧川剧。警察听着二胡京胡板胡。越听越听不下去,越听越荒唐。警察制止住林路继续讲下去,说,好了! 林路听到自己喉咙里最后出来的一句话是汽车急刹的金属锐利声:嘎——林路的声音嘎然而止。 等人醒来后一切都真相大白。警察这样讲。林路也是这样想。因此,林路最怕这世上有一个人醒不来。他在心里呼唤苍天大地,呼唤美女!快醒来吧,看在我无辜的份上一定要醒来呀。 警察从蜻蜓身上找出手机,拨打上面的电话联系她的家人。医院里,医生护士为蜻蜓忙碌。 林路被告知坐着不要乱动,并有一协警在林路身旁。 林路急迫地说:我要上厕所。 协警看看林路,眼神在说你想跑? 林路说:我不跑。我什么也没做,我干嘛要跑。我急,我要上厕所! 协警注意到林路的长腿。这双腿跑起来没人追得上。除非是非洲草原上的豹子。 林路大声叫:我要上厕所! 协警从腰间取下手铐,不容林路争辩,咔嚓!清脆,有力,果断,把林路铐上。推着他说走吧,上厕所。 林路边走边扭头喊叫:凭什么铐我!凭什么铐我!喊叫是在申诉自己的清白。引人注目的手铐在喊叫声里应该让人疑惑,让人疑惑是目前唯一的争取。 林路在厕所与手铐配合不当,半天才把尿放出来。开了泄洪闸,人的重量在一斤斤减少。协警看出林路是第一次戴手铐,有点怀疑问:以前没犯过事?林路厌恶地瞪他一眼。心里说:扑过你妹! 回到病房,蜻蜓还没有醒。医生翻看她的瞳孔,然后听她的心跳。 林路望着病床上的蜻蜓,虔诚的态度在望着圣母玛利亚,一位救星。林路没经历类似的突如其来,虽在不停告诫自己镇定,其表现却是有些慌乱。 玛丽亚面前的虔诚一刻后又如哈趴狗望着主人。 什么时候醒来是他最企盼的。因为这么个企盼,自然想到醒不来是多么大的灾难。 前不久就有一位明星猝死在椅子上。猝死与打着鼻鼾熟睡显然各是一回事。林路把滑向黑暗的思绪赶紧招回来。相信自己不会这么背运,美女不应该这么早香消玉殒。 他坚信那句梦话,美女与一个叫苏妤的人因一夜未睡在指明一个即将明朗的结果。 其实林路的东张西望是在看进进出出的医生,想从他们脸上读出事态的严重程度。 老实点!协警观察林路似乎看出他东张西望的不良企图。林路说我没想跑。我干嘛要跑。凭什么铐我!给我打开! 医生对林路不客气地嚷道:不要闹! 林路心里垮哒一声。又吧嗒一声。还轰嗵一声。如同建筑工地出了事故,倒塌的尘土在林路这一上午的荒凉里程上风卷而来。 一女一男一胖一瘦两人,劫匪一样冲进医院,抓住医生护士大叫:我女儿!我女儿在哪! 蜻蜓母亲撞进病房带一声凄惨的嚎叫扑向床前,被医生拦住,她愤恨的脸转向林路。这张脸燃起怒火,如果斧头在手,林路就被劈成两半: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林路正待回答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风一刮来,脸上清脆一响,他的头跟随耳光扇去的方向,如同士兵听见有力的发号令:向右看——齐! 警察急忙来制止,不然下一掌就是向左看齐。 火辣辣的脸一刻就起了五个手指印。母夜叉力大无比瞪着《三国演义》里张飞的眼睛。 林路愤怒地站起身。被协警双手按在椅子上。耳光在耳膜嗡嗡一片苍蝇的时候,蜻蜓醒了。睁开眼环顾四周。这是在哪呢?一一看过去:爸爸妈妈,警察医生,对面一个戴手铐的小子。她问这是在哪呢? 妈妈说宝贝你怎么了?别怕,警察在这有什么你说。 爸爸说乖,爸妈在这,这人把你怎么了你说。 说什么呢?蜻蜓这会儿头脑还一片空白,信号不好,记忆正在搜索。 圣母玛利亚。 救星!救星!救星! 林路的屁股离开凳子,他要上前启发蜻蜓回顾当时的情景—— 也就是在十点左右,一大街人在流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裙子跟随蝴蝶翅膀在飘。大妈大嫂从超市买到打折的商品在转告熟人。他带着欢畅的心情在这个周末策划着他人生新的起点。他相信那篇文章里提到的“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是真实存在的。在汇集了读书人的新华书店前有人会确切的告诉他。 对。他在问一位大爷。接着又问了一位大叔。最后是一位仿佛穿越而来的古代少女。 他颔首鞠躬,彬彬有礼,背着近期热播的电视古装剧《云天记》的一段台词。 没想到这一段台词在剧里有毒,来到现实毒性更大。这当然怪不了他,要怪就怪导演。 其实,他没有一开始就背这段台词,他没有在美女面前贫嘴的毛病,不像葵生那样,见到美女废话特别多,还流鼻血。他只恰如其分地叫了她一声公主。如果她不是穿着唐装,也不会这样叫她。美女对叫她公主十分喜悦,要他再叫一遍,好像她知道他要找的基地在哪,以此交换。 这令双方都能愉快的交易何尝不可呢,一个得到赞美,一个得到地址。加之他记忆力好,准备当网络作家,台词是一串华丽的排比句,每句都在用一件东西作比喻,把这样的句子学会后用在他以后的网文里,不少人说他有文笔。 他哪里知道这段台词有毒啊!剧里让公主突发间歇性睡病倒下,现实又让美女借一个问路人补瞌睡。还为它挨了一耳光。 光天化日之下,附近有摄像头可以回放这一幕。他林路没有犹豫伸出双手接住倒地美女,这叫见义勇为。这社会怎么老有做了好事走不脱呢? 他被协警按着不许站起来走向前。林路就像一只企盼的企鹅,半个身子伸出去老长,咚咚的心跳像一对拳击手。他在替蜻蜓想出她该说的话。千万不要说错。还好,她确实是照这么说的: 他没把我怎样。 他向我问路。叫我公主。 我是唐朝的公主,还是明朝的公主? 我真跟公主一样漂亮吗? 应该是吧。所以我激动。 一激动就头晕。 我就干脆睡了一觉。因为昨晚和苏妤一晚没睡。 就这样。 医生的诊断也是如此:通宵未眠的生物时钟是紊乱的。秒针变成分针,时针变成棒槌。我们平时听到的秒针是滴答声,紊乱后,时针出现邦邦声并在钟表盘上像蹦床一样跳跃。一忽儿跳高两米,一忽儿跳高十米,血压失去常态。男性有夯石机的哐哐声,女性有抽水马桶的轰轰声,并出现厨房的锅碗瓢盆。在睡眠极其渴望的时候,听了过多的赞美,中枢神经出现缆绳脉冲把疲倦的僵持陡然提升万米,然后自由落体往下坠,耗尽警惕细胞的生物离子电,依赖环境的非意向金属感应,把街面当床,汽车当枕头。所以,不睡觉,在街上补瞌睡不足为怪。人处于睡眠欠缺不宜听赞美,尤其超过十公斤以上的赞美,如同安眠药,陶醉大脑的代谢功能直接催眠,并放弃对睡眠条件的性别选择。回去吃猪大肠炖石头休息一天后没事。 警察叫协警打开林路的手铐。 手腕上有了两圈红印。差两个是奥迪,差三个是奥运,脸上还有五根手指。带着这些标识,林路起身问:我可以走了吗? 警察点头。 林路转身向医院大门外走去。像刑满释放走出监狱大门。刑期虽短,滋味相同。 姓赵名蜻蜓的女孩是什么样子一点印象没留下。就算有,已被那一耳光打得干干净净。 第3章 药怎么是苦的 林路是一个喜欢赞美的人。尤其对于季节的赞美很多。他说冬天的雪在他心里是烫热的,才会在雪地里从口中喷出白色的蒸汽。生机总是在一场大雪后更加旺盛。 到了春季,最早开花的果树在他们那是樱桃,接着是桃树和李树。大片的油菜地金黄一片。群蜂从四方闻讯赶来。过长枝头的小花在蜂蝶采购中悠忽于风的摇曳。蜂儿飞去的方向让林路的视线贯穿甜蜜。 秋天和夏天,林路的赞美是一连串的成语。 林路讲话爱带成语。 善于赞美的人心里有开朗的天地,不乏被别人赞美的品行。生活中那些阴鸷着脸从角落发出目光的人不会发出赞美,他们吝啬心中不多的好词句,给了别人自己就所剩无几。 林路的赞美换来一记耳光,膀胱差一点爆炸,这只是故事的开始。他对季节和人的赞美与对生活的态度趋于一致。因此,他冤屈的遭遇只在心里停留了一天。阴霾笼罩了一天后也就云开雾散了。他拿起手机,寻找那篇文章。 那是一篇网络小说的写作心得。作者提到网络小说往往采用线性叙述,依据时间,场景的自然顺序展开人物交待故事情节,这样便于读者在阅读时有一个纵向的脉络。 但完全以线性的形式延申故事很容易丢掉细节,没有细节的故事也就没有形象和生动。字数也码不起来。 因此,在线性的结构过程中,组织一些细节,一个个的写好后,再去到线性的故事中寻找到恰当的地方与主干焊接。 这样,故事的主干属于线性,故事的细节属于枝桠,就跟一颗树一样枝繁叶茂了。 这跟林路电焊有相似之处:把龙骨吊装好后,肋骨焊接在龙骨上,形成一个整体,船就出现了。 作品也就出现了。 写小说跟他烧电焊一样,有这么简单吗? 再继续看下去。 写小说离不开人物和故事。人物要有个性,故事要吸引人。 无论你是写历史现实还是写仙侠奇幻,都离不开人物的社会关系,这个社会关系是作者笔下的人物群以读者的趣味取向交织起来的。 按传统的文学概论来讲,没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和深厚的文学功底,写不出一部像样的小说。 现在不同了。有一个“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很多人物带着他们的故事在那里出售。你只需把故事人物买到手,然后带回去用线性的贯穿法,枝桠的焊接法,把他们归纳一起小说就出来了。 基地的人物故事可以单个买,也可以成套购买。比如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故事,里面的人物众多,你着重写哪一方面就买哪一方面的人物故事。 照葫芦画瓢,照瓢画葫芦。 看到这里手机黑屏,再度打开手机,文章怎么也打不出来。林路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梦老在基地的故事人物中彳亍( chi chu 小步行走或走走停停的样子)。 把故事人物买来后像烧电焊一样(焊接法)跟缝衣服一样(贯穿法),写小说就成了电焊工裁缝匠,变成一件轻巧的事情。 有了梦想也就有了计划。生活的奋斗目标会改变一个人的状态。林路精神抖擞,如注入了鸡血。因为偶然看到的一篇文章,他要从一个电焊工成为一个网络作家。如果基地确实存在,这一步跨越不算困难。 因此,要找到“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 仍然还是没有找到那篇文章。 手机平板一明一暗时,林路看到脸的影子超出了警戒线,从枕头下找出小镜子一照:只认识镜子里的半个自己,另半个脸肿成另外一个人。 宿舍室友回来看到林路的肿脸,问怎么回事。 周东问:谁打的?那口气不容置疑。 林路说没人打。 周东一声问,三位室友站过来说肯定是让人打的。而且是耳光,有五根手指印。 你说,是谁! 林路说真没和人打架,不小心撞到东西上。 周东进厂前练过散打,县里拿过冠军。林路是他室友,自然归他罩着的范围。林路不可能再去惹事,毕竟是情急之下的一巴掌。胖女人追出门来向他道歉,林路没有理她。事情过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路以为两三天后肿就会消。随着消肿,那个周末发生的荒唐事情会从林路的记忆里淡出。一心向往的事情要时时挂在心上,紧要的是找出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 他要欣欣向荣。 他要焕然一新。 他要灿烂夺目。 他要光彩照人。 林路的老毛病又犯了——背成语词典。 可林路想错了。这一耳光两三天后不仅没消,还给他带来许多痛苦和烦恼。 师傅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止住:打架不能让人打脸。让人打脸,说明干了丢脸的事。 林路立刻争辩: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师傅,我没打架,我没干丢脸的事情! 师傅说:不是我在这样说,是别人这样向我说。 林路说:放他妈的气! 师傅说:吃消炎药快把肿消了吧。 林路当然知道师傅在心疼他。师傅的眼神百分百肯定是挨了耳光落下的结果。不会相信他的敷衍。师傅的半个嘴一歪一笑。凡是这种时候,林路的敷衍总是被这种狡狯的笑揭穿。 其实,谁不在心中藏着一些事呢?正如林路看到师傅心中藏着一些事比他这点事沉重得多。师傅的思绪如飞奔的野兔在山坡没有方向地乱窜,窜入草丛后一楞,一句让林路想不出头绪的话出现:炮弹到哪去了呢? 炮弹,什么炮弹? 师傅不愿回答。 直到林路开始动笔写小说,室友把消息敞出去,师傅才在一次酒后讲出了这桩硝烟战场上的鬼故事。 所以林路也不会把脸肿的经历讲给人听。被一个女人掌脸毕竟是一件狼狈又复杂的事情。 林路就到药店买药。 走到第一家药店,里面买药的是三位姑娘。林路没有进去。在姑娘面前他要面子。照师傅所说脸遭打是干了丢脸的事。他不能在姑娘面前让她们去做这方面的猜想。 这一条街不止一个药店。林路来到第二家,仍见几个姑娘在里头。到了第三家,是一个中药门市,里面仅有一位老中医,林路一步迈进去。 林路指指脸:被撞了,消肿的药。 老中医看他脸一眼,从药柜里拿出两样药。一共三十二块钱。 林路问:能消吗? 医生说:能消。其实不吃药,过几天也能消。 医生诚实。林路掏了钱。 林路对药的陌生是因为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药。真是一次药也没吃过。连感冒都没犯过一次。林路的身体可棒。 他只是从词汇里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实际感受却没有。林路愁眉苦脸说:药怎么是苦的。 令室友愕然。他们不知道林路没吃过药。他们只知道林路讲话爱带成语。二十出头的人不知道药是苦的。 愕然。 愕然愕然。 林路看出来了。补充说别这个样子,老实给你们说吧,我这是第一次吃药,并不知道药会这么苦。 哦——原来如此。令人佩服。 更加愕然。 第4章 面瘫危机 班还得上,不能让一个不碍事的理由让车间主任的师傅为他批假为难。师傅对林路的肿脸虽没继续深究,却也不信谎言。一看到肿脸,眼就放出智慧光芒,照亮肿脸上的故事。林路很想把真实经过告诉师傅,免得他猜得更加离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里面涉及对一个漂亮女中学生的搭讪。 有给钱也让人不愿相信的晕倒理由。 有被监视着的坐怀不乱直想撒泡尿的柳下惠,还有戴了手铐遭妇人一记耳光的“向右看齐”。 林路还没写小说就像是跌进了一段荒诞的情节里面,怎么也找不到这一记耳光的解说词来让师傅相信是一个冤案,反而会搞乱师傅已经偏离的猜想,去一个更加混乱的空间把他一塌糊涂。 林路只有缄默。吃了药等待消肿。医生说三两天就有效果。 其实不然,没有效果。 半个脸仍见肥大。仍见有亮光。仍见把一只眼挤成门缝外偷偷的窥视。仍有裤衩该洗了的那种无耻骚痒。仍是皮肤里带有透明的摇晃,用小针或牙签一扎,一泡水会滋出来。 结论是:这肿不但没消,还更肿了。要化脓了。林路就想这女人真毒啊,一记耳光药都不管用。 林路再次找到药店老中医:你这药没用啊!你看我脸。林路指着肿脸。 老中医也怔住了。 老中医的惊讶是用嘴巴表示的。他把嘴一张,就没有再闭上。里头的烟牙,一颗,一颗,独立,互不挨傍。 医生抽烟的不多,要找一个抽烟的也不难。 几十年的烟龄熏出了暗无天日的口腔,成了一个仿古做旧的盅子。每一颗牙是迸出的腊肉骨头。 老中医现身在说抽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牙齿口腔有些难看。 老中医搬弄林路的脸。摸摸,捏捏,用手指弹弹。 摸摸捏捏没有说法,手指弹弹有说法。 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击鼓,又有点像烫熟的皮层没有传感神经。 然后在林路的脸上反复弹,侧耳聆听,听到了牛皮绷紧的颤响,鼓才会这样。 颤响伴着的颤动没有波及到整个面部,说明传感神经在消失。 老中医说这可不是掉以轻心的事情不抓紧治疗,造成面瘫就很不好治了。 林路感到问题的严重。 可以想一下,半边脸面瘫会有哪些后果。 脸是表情的基地礼仪的平台。如果一半边脸出现面瘫,表情的时候得预先通知人家:请看右脸。 右脸在表示高兴。 右脸在表示欢迎。 右脸在表示赞同。 右脸在表示感谢。 在表示爱你。 左脸别看。左脸的月亮不代表我的心。它面瘫,呆痴,木讷。让它捡到一万块钱它不笑,让它被偷十万块钱它不哭。 这太可怕了。林路想,完了完了,找不到女朋友了。就算找到也一定是捡剩的。如同大妈喂鸭子提个竹篮傍晚走到菜市场。 林路的人生要打折了。要被清仓了。要成为垃圾股了。 成为垃圾股的林路固执的活着需要勇气。他可怜巴巴向老中医说那可怎么办呀。 老中医说你先别着急,在我这治疗一个疗程,如果有效果最好,没效果马上去大医院。 一个疗程十天。 林路每天下了班就赶紧把自己洗出来,什么都丢一边来到老中医处,让他在脸上涂过消毒水后接受拍打。比胖女人打的耳光要轻,仍是有一点痛。左边十下,右边十下。右边十下,左边十下,依次循环。老中医说,让经脉活血,达到畅通。面瘫就是经脉淤阻造成的。 林路眨巴着眼叭叭挨着小耳光的时候,自不然想起母夜叉那恶毒的一甩手。当时为什么不讨个说法白挨一巴掌就走了。为什么就没想到会留下后遗症。 左脸小耳光打完了开始打右脸小耳光。 林路说: 医生,右边脸好好的,可不可以不打它。 老中医说:你这就不懂了。你别看脸被鼻梁分为左脸和右脸,从神经连接,血脉相通来看,它们其实是一张脸。要一视同仁,公平对待,切不可厚此薄彼,不然仍会出现左右不均衡,样貌不对称。 林路说: 那你打吧。 挨了胖女人那一大耳光后,还有这么多小耳光要挨,这是林路没有料到的。 老中医是在按中医疗法治疗林路,拍也好,打也好,都属于推拿按摩。一趟做完后,给林路脸上扎银针。 林路叫道:医生,还要扎银针啊?! 老中医说:对呀!不扎银针,神经怎么能归位。 林路说:我不扎针! 老中医问:为什么? 林路说:痛。 老中医说:那就更要扎。感觉到痛是好事,表明你的知觉神经还没走远,就怕到时感觉不到痛,你再来找我,我也不会给你扎了。 林路不能违抗医生。 老中医对面瘫的病理做了学术的研究,指出后果远不止表情失真那么简单。严重后,口歪鼻斜,面部基本的抬眉,闭眼,嘟嘴动都无法完成。面部时常抽搐,没有悲喜的掉泪。那些鬼片的面孔几乎是面瘫的症状,蔓延到下肢,就是中医所说的“瘛疭”(chi zong 中医指手脚痉挛,口眼歪斜症状。),走路只能够跳。宋小宝说,晚上不要出门,出门会吓着人。 林路说:那你扎吧。 林路哎哟一声大叫。 第一颗针立在了他脸上。林路乜斜下眼珠看到它颤巍巍打晃,得意忘形的样子。 唉哟!林路又一声大叫。 第二颗针也立在了他脸上。 唉哟! 唉哟! 唉哟! 林路在受刑。 进入剧情的林路和现实的林路完全不一样。剧中的他受意志刚强的感染。现实中他皮肉怕痛正在招供。 接头地点:好又来旅社。接头暗号:老板,把昨天的大公报给我一份。回答:对不起,昨天的大公报佣人拿去包东西了。怕痛的林路当叛徒分分钟的事,根本不用给他坐老虎凳。 每扎一针唉哟一声。林路叫了数十声的唉哟算是把该扎的针都叫完了。 扎银针并不是扎上去就不管。老中医两指捻住针头在肉里深入浅出刺激穴位。 林路又开始唉哟。 十天来,林路在老中医门诊叫喊,声嘶力竭变声变调。声讨着胖女人的罪行,吓跑了落地的麻雀,也影响了隔壁的两家面馆。 面馆老板来说:你能不能不这样叫。你这一叫,我们两家的客人少了很多。他们听到你的叫声瘆得慌,没吃完就走了。你说说,你看个病,扎个小小银针,又不是在刑讯室集中营,干嘛叫出的声音比那里面传出的声音还要恐怖。 林路说:好,我不叫了。 最后的几天,林路没叫,咬紧牙关,实在痛的时候嘴里吸溜吸溜。林路懂道理,不能为自己不节制影响人家的生意。 一张变形涂了一层蜡黄消毒水的脸是林路现在的模样。 一米七八,浓眉大眼,轮廓清晰,神清气爽。林路其实长得很帅。 但电焊工这种职业成天让他蓬头垢面一身邋遢。 上班前半小时他还是个人样。半小时后他就是个被耍的猴。工地上的灰土里有铁锈,风一来让面朝地不足两尺的脸锈迹斑斑。汗淌下来是黄色的,再经焊烟一熏,脸上挂下一根根黑色的蚯蚓。如果白牙一呲大嘴一张,亮出喉咙里的扁桃鲜肉,一脸乌黑只剩眼白,大白天都能吓人。 而且,属于白天的时间非常有限。 防护罩看出去,白天就是夜晚。没有星星月亮,也没有恋人。只有一簇篝火。 燃烧着荒原,以及一颗荒原的心。 眼睛,皮肤,腰椎容易得上职业病。 虽然工资高,还常常受表彰,当个小组长,时常在提醒小组成员敬业啦,优质积分会有假期奖励啦,年终大伙努力争取到湘西旅游啦,其实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这个职业。 师傅常给他灌输一句老话:干一行爱一行。 林路不爱。 一点也不爱。虽然他的业绩不足以说明这一点。 师傅见肿脸不消,把他泡的药酒用矿泉水瓶装到工地。酒里有虎骨,田七,磨三转等十几种名贵药材。要林路喝一口下肚,剩一点在手掌上擦脸。 林路吞下一口,被火苗舔舐肠肝肚肺,擦上脸又如辣椒水钻进每个毛孔。 十天后肿消了。林路不知到是老中医的银针还是师傅的药酒起的作用。 年轻真好,皮肉细腻有弹性。人告别青春的特征是皮肉起丘陵失去光洁。 一生来路风雨兼程,跌打的生活在脸上,便有了各类的斑点斑块和饿纹迈向沧桑。老中医捏捏、弹弹检查这张年轻英俊没被生活磋磨的脸有没有面瘫。他叫林路笑笑。 林路笑笑。 林路是浅笑,要林路大笑。 林路就由浅笑上升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中医说:停! 然后要林路愤怒。要林路悲伤。要林路彩票中奖。 眉飞色舞,眉来眼去,含情脉脉,心花路放,嬉皮笑脸,大惊失色,怅然若失,垂头丧气,洋洋得意,目瞪口呆。 表情做完后,老中医说左脸右脸协调一致。左眼右眼大小尺寸相同。嘴巴张开闭上没有歪斜。鼻子端端站立正中。面瘫危机解除。 第5章 借钱买手机 林路在黑暗到来之前,在举起防护罩遮挡面容之前,留恋一眼即将消失的世界。 这世界由他喜欢的四季组成。 他蹲下身,焊枪点击出一簇蓝白跳跃的火花。精力高度集中,使他没有察觉屁股包里的手机正在翻墙越狱,借挪步前移的又一挤压,逃出禁锢。等待它的是二十米下的船舱底。铛铛地与钢铁较量着砸出了林路心里的巨痛。 林路没有停止手头的电焊让焊路断头。他继续将钢板匀速焊接下去。一大簇烟花在吃掉焊条的长度后走出一条规整的焊路。 凭这焊路,林路是浦江市最大的联营造船厂——通海造船厂焊接车间的技术骨干,是这门技术的领军。完整的焊路走完后才起身去手机掉下去处查看。黢黑的船舱下什么也看不到。 就是看到了他的手机又怎样。四层楼高的舱底手机还有救吗?这不是第一次这样掉手机了。林路怪自己脑袋短路,一直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机因接了葵生的电话鬼使神差插在了屁股兜,这一插,宁愿是被扒手扒走了8000块现金。 林路玩手机从不吝啬。当然,他穿衣服也不吝啬。女朋友没到来前,林路的做法英明果断。 巨痛是夸张。心里却实打实的咯噔了一下,隐隐作怪如身体的某个器官被摘除了空位,填补上来的是莫名的腰酸。 能不心痛吗?虽然电焊工工资高,那也是一天天数着钟点看着日头熬过来的。 太阳露出佛像山是上班时间八点钟。 到了佛像山顶是十点钟算80块钱。 太阳继续上升到斜顶处又算80元钱。 然后就盼当顶12点下班,40块钱。 下午太阳离顶两尺远算50块钱。 到了西华山和羊角山垭口就是下班时间六点,就算30块钱吧。 太阳无聊的一天走下来,林路的工资在三百元左右。外加出勤奖,质量奖,加班工资,一个月一万出头。 并不宽裕。不仅没存钱,还有向师傅借。 上个月打电话给家里,听出妈的声音从瓮菜罈里腌出来一种呵鼻味,问声音怎么了。妈说没什么。凡是妈说没什么的时候就是有什么了。追问后,妈说割阑尾已经出院了。 林路埋怨住院怎么不给他讲一声。妈说这是再小不过的手术,免得你挂念。 林路向师傅借了三千凑足五千元打回了家里。 爸说又不差钱打钱干什么,自己存着可以考虑找个女朋友了。 林路说干嘛一提找女朋友就要和存钱拉关系。现实生活已经是这样的寒流。从不感冒的林路在这股寒流里不打喷嚏不咳嗽并横眉冷对,就是不存钱有一个用一个,看你那市侩的女人把我咋的。 仅有的一点零花钱治面瘫给治掉了,还有七八天才发工资,不可能七八天不玩手机,又得开口向师傅借。 师傅说:既不抽烟,酒量又不行,工资都存下来准备买房子抬老婆是吧。对,有生活目标的人应该是像你这样。 林路说师傅你夸反了。我恰恰是个不存钱不用钱抬老婆的人。 林路不存钱。 想不通他是怎么把钱花掉的。 师傅后来知道他买最好的手机,高档衣服。 现在这一代人,再不像他那一代人得过且过的日子里也能找到知足。师傅对林路和室友在歌厅一夜消费上千元的做法直是摇头:没计划,没计划。 师傅是从计划经济过来的人,对计划着生活,有着太多的心得。 下班前,师傅来向林路道喜:上个月你的焊路又评成了甲优。 林路从眼前落下了防护罩,从鼻孔冲出两股废气脏气大气粗气莽气,不想回答师傅。心情不好,手机掉了,对整个世界他都不想回答。 这一晚上真难熬,没手机的日子就是世界末日。证明他存在的只有粗鲁的仿似鼾的鼻息声,在集体宿舍此起彼伏。 第二天忍不住向师傅借钱。 师傅走在前面,听到身后的徒弟咳嗽,知道徒弟又要借钱了,不等林路开腔,问借多少。八千。干啥?买手机。你一年要用几部手机?今年才两部。才两部。师傅重复,意在这话大错特错。他一部手机至少要用两年。 手机又坏了? 掉下船舱,铛铛两声,懒得去捡。 那卡呢? 唉呀对呀,那卡可是要找到的呀! 林路被师傅这一提醒,立即回去找手机。并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 师傅想笑又想哭。哪能去怪它……但不怪它去怪屁股吗?师傅也犯傻了。 等了半小时林路跑回来高兴的喊:师傅,找到了找到了。 师傅接过手机翻来覆去的看,确定已经英勇牺牲,确定无法起死回生,确定已经报废终身。说:好吧。 这个月,林路从师傅那借走一万块。 带着给他继续带来影视电影,网络小说,视频段子,新闻微博,网游直播的8000块钱,一步跨进苹果专卖店。 业务员有好记忆。进进出出这么多人能一眼认出半年前她服务过的林路。 那款苹果略加推销林路就接受了。这么容易成交的顾客每天有十个八个,她要少费多少口舌,多出多少佣金。 林路这样的人是业务员眼里的财神和宠儿。 小香步很快架来了漂亮脸蛋的苹果姑娘,她一身香奈儿扑向帅气的小伙子。 她笑开的脸似深秋树上欲坠的果子,她凹腹上的胸似黄山崖头上倒下的山峰,她一身的热香让林路从生铁的焊烟昏沉中苏醒到了女儿国天地。只是这温柔天地仅有交易前的短暂片刻。 美女推销员十分性感地与林路贴得极为近身,毫不吝啬她的貌美会被林路意淫。不知道这是不是肢体语言的营销方式。 她说上次为林路服务后心头无比快畅,送他的礼物返送给了她,让她十分不好意思。 林路没有女朋友所以不需要这样的礼物。 那么,这次是不是可以收了呢?林路说还是不用了。你还没有女朋友吗?美女故意放大音量,对林路还在保质期表现出稀罕。 店里的女儿国们都向林路投来剪水的目光,看到这么帅气的帅哥没有女朋友,奇货可居,这是要等着哪位公主来招安呢? 近身,偎傍,眉目瞳瞳,蜜语私私,还时时与林路共面手机屏幕,像一对情侣在合影。 林路这个没有爱情怜悯的一块荒土旱地,一时觉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滋润完心田又滋润了四季,性别的土壤里长出来嫩绿的叶片。叶片的浇灌,让带去的8000块钱一分不剩。 小玩意让林路爱不释手,翻来倒去欣赏,拿到鼻上闻,用嘴去嗞一声。林路的初吻被苹果手机荣幸获得。 林路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单身狗,也想对这种事情参与一下。 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他动心的目标呢? 看了《大话西游》后,要找个紫霞一样的女孩。 看了《神雕侠侣》后,又觉得要找一个小龙女似的姑姑。 张恨水的《啼笑姻缘》,他无意中从收废书的三轮车上看到后捡来拍拍灰,又特别地希望在生活中遇上沈凤喜。他绝不像樊家树那样懦弱。他抗争,他拼死也会让凤喜脱离苦海。 林路的超现实主义使得他看现实中的庸俗平凡体无完肤,没有人物剧情唤起他心中的激情。以致他把情书写下后不知发给谁。 单身狗写情书的感觉十分美妙,像是自己已经在和黄蓉、小龙女、沈凤喜热恋了一般。 不少人看出单身狗过着双十一节,却没有惶惶无主如饥似渴的东张西望。他的情感无需快递。 晚上,手机让林路漫游世界对距离的跨越。 先到瑞士的荣弗劳山顶俯瞰无人山庄。 牛羊和草地被从峰顶上瀑布下的山岚漂浮。 紫色的群峦洁净而绿意葱茏。 春天和夏天在这里同处一个季节,浪漫不乏热烈。 筒鼓在远方响起,载歌载舞的人们向村庄走来。一身的花使来路芳香绵长。 林路趴在山上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向他们挥手。筒鼓声更加响亮。这是一支送亲的队伍。 再穿过直布罗陀海峡。 有一段文字站在洁白的沙滩上:在海风吹过那片椰林,沙滩洁白铺向远天,我们对海的认识,刚刚从一座小岛的水湾开始…… 最后在可可西里草地上闭目聆听藏羚羊的奔跑。 它们扬起尘土遮天蔽日,整个无人区的大地隆隆传递着雷声。生命在这里得到最自由的泛滥,群体在这里实现最紧密的团结。 旅游完这些地方,林路进入“首届”小说网。先看看新人排名榜,他看的《亚马逊丛林》上升到了十三位。看完更新的章节后,林路又想去找到那篇有关“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的文章,最后有没有告诉基地的地址。但仍是找不到。 第6章 伟大实验 林路、葵生、狗蛋三人,在开裆裤里年龄相同,肥瘦不一,温饱差别着生长,长的速度方向不一样。 林路在朝一句成语生长,会长成玉树临风。葵生在乱长,没按正确比例长出了多余的宽来。狗蛋家境贫寒忽长忽停,跟一根筷子没区别。 告别开裆裤后,三人各尽其责在村里干坏事,结下患难友情。所谓各尽其责是这样的:葵生是主谋,狗蛋是帮凶,林路重在参与旁观。事情败露后,葵生负责挨打,狗蛋几天不见,林路没有动手进行狡辩。 葵生令狗蛋去林路家窗子下叫林路,用手轻轻敲玻璃窗。如果是林路的爸爸或妈妈问:谁呀?狗蛋就会停止敲击,等林路的爸爸妈妈认为是甲壳虫在碰玻璃。如果是林路本人问:谁!狗蛋压低嗓子说:是我,狗蛋,你怎么还不出来! 林路的妈妈有次不再问是谁,绕到屋后看到了狗蛋。 狗蛋!又来叫林路干坏事,不要来叫林路。 狗蛋逃跑。 再去叫林路的时候改成了敲石头。狗蛋拿两个鹅卵石站在林路家对面希望的田野上用力敲打,让清脆的声音越过林路家门前的芋头地和一排樱桃树钻进林路耳朵。林路就拿起本子对妈妈说:妈妈,我写完了! 林路的爸爸每天给林路布置五个生字要林路完成。完成好了后就可以让他提要求。林路的爸爸是乡村教师。 林路从屋里飞跑出来,狗蛋停止敲打。 乡下的孩子跟狗一样是可以随处撒尿的。林路很早就知道小雀是一个羞耻的东西掏出来撒尿要看周围有没有人,尤其是小女伴在场不会像葵生狗蛋随随便便暴露他的隐私。这些规矩是当老师的爸爸教授的。 狗蛋不一样的是撒了尿后学大人掐着小雀抖一抖。 葵生就更不一样了。他手执雀雀射一股尿在地上画图。他画蛇,画一条蛇去咬小女伴,把尿撒在小女伴的裤子和鞋上,小女伴哭着回去告了状。 林路、狗蛋看到葵生像一只肥鸭一拽一拽走来,就知道他挨了他爸爸第一百零八次屁股板子,一次比一次打得重。 家里的鸡蛋被他钻了眼成臭蛋,一罐红糖让他掏空在山上玩蚂蚁搬家。 啪!啪!啪! 葵生杀猪似的扯长嗓子尖啸。 每当这时,大人们训问自家孩子有没有和葵生一起。都回答没有,都回答他尽干坏事。 其实他们一天也离不开葵生。没有葵生的游戏缺少刺激,有葵生的游戏又会有风险。 葵生的尖啸搞坏了村子上的天气,招来乌云密布和没有道理的小雨,令气象局对这片天空的预测经常出错。 村长在喇叭里把气象局的消息告诉村里人说今天是晴天有太阳时,葵生正在挨打,招来了阴云和小雨。村长到广播室的窗口听到了葵生挨屁股板子的啪啪声,回到话筒前对气象局的预报作了解释: 大家请注意了。气象局说今天是晴天有太阳,但现在是阴云滴着小雨,这不是气象局的错,葵生在挨屁股板子。屁股板子挨完后,天就晴太阳就出,请大家等一会,仍照一天的计划进行。 孩子们受气候影响老实了几天。 啪!啪!啪! 住宿村里的鸟飞出村子不敢回来。村里人担心葵生把坏事干下去,他爸会把村里的鸟都赶光。 劫后余生,葵生走路一瘸一拐摇晃房屋和江山社稷,屁股的肿还没消又把村长的草屋烧了。 葵生喜欢偷听。把从大人那偷听来的话变成他的话在伙伴们中树立威信。 村里在普及沼气。 幽蓝幽蓝的火苗用来煮饭点灯。葵生听到大人们说屁也是沼气。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沼气。村里仅有几家人用上沼气。挖一个大坑埋下一个容器,里面尽装脏东西:人粪猪屎烂菜。葵生一知半解在大人们的话里有了美妙的联想,像一条山路,从谷底悠长飘上山顶。像乌云中一个洞,露出诱人的湛蓝。 葵生要做一个伟大实验。 林路怀疑这种现象存在。狗蛋一脸坏笑信以为真。决定把村长的草屋当实验室。这个草屋孤零地在一片松树林中的空坝上,很僻静,村长要给牛喂草的时候才会去草屋。 葵生还知道吃炒豌豆可以大量产生这种气体。 狗蛋往灶里架柴,葵生掌锅铲。林路等着看。炒出一大碗豌豆两人嚼进了肚里后,来到村长的草屋,等待汹涌的到来。 狗蛋的家境是村里最贫穷的家境,三顿饭有两顿在敷衍,一顿可有可无,狗蛋要十天才有屎来拉。随时在林路葵生面前垂吊一丈长的清口水,把地上打湿,走一地那一地就不会有干旱。经常是林路和葵生从家里拿剩饭给他吃,听他肚里的咕咙声渐渐平息。 狗蛋跟随家境长成瘦猴,对到肚里的东西一概接受并彻底干净毫无残留的消化以挽留他瘦猴形象,不然他就只剩骨头。 葵生肚里有了骚动后,狗蛋全部消化成了营养,没有气体产生。葵生很恼火,白给他吃了豌豆,大把大把抓进嘴里,吃得比葵生还多,全部拿去长了身体。 葵生要把沼气存储起来集中释放,分析能达到怎样一个火力。有气不放,葵生有点不自在,控制不牢响一声就跑了。问林路有什么办法。 林路想不到办法。 也不会给他们想办法。 肯定不会给他们想办法。 绝对不会给他们想办法。 他虽在捣蛋现场,但不是捣蛋孩子,还没上学提前戴上红领巾,每天掌握五个生字。所有熊孩子勾当他概不出主意,便于事后狡辩。这种时候,林路双手背在背后,那样子长大后要像他爸爸当一个乡村老师。 狗蛋说有办法。 狗蛋所说的办法很简单也很有效,就是弄一节玉米芯当塞子,像塞瓶子一样把菊花塞紧。 村长的草屋角有一堆玉米芯,是牛的饲料。狗蛋抉了一节拿手上说来吧。葵生脱下裤子,肥重的屁股翘给狗蛋。狗蛋看葵生皱成一圈的廋肉,紧紧闭着,叫葵生张开。 葵生没有张开菊部地区的技术,他把力气运送到那里后,那圈褶皱只是嘟了嘟,湿润出一股屎味。狗蛋把呼吸的方向侧开,歪嘴斜眼着那个不要脸的洞在一吮一吮。 玉米芯的尖端部位可以插入,但它的粗砺会锉伤肠道。狗蛋没有顾及这点。他瞄准后准确有力一步到位,葵生一声惨叫趴在地上。 第7章 洞中一夜 沼气实验做成功了,火力也很大,成一个火球抛向狗蛋,烧了狗蛋的眉毛和头发,并把他身后的稻草点燃。 成功后怎样让它加入新能源造福人类,这个目标远大,现实的葵生想不到这么远。他的目的只是在大人们再谈及这个话题时他有发言权。 如果不是把村长的草屋烧了,葵生会在小伙伴中公开他的实验,以此炫耀。 葵生炫耀的东西有时是大人们的东西。他把父亲使用的橡皮套偷出来在小伙伴中吹成一个丝瓜气球,敲打他们的头颅,弯来弯去挤出一个更亮更透明的小气球,擦出叽叽响声,不像其他气球突然就爆了。村里人带口信让父亲气冲冲找来拖回家去,啪!啪!啪!村子的上空又出现鬼天气了。村里的鸟又飞出村不敢回来了。 狗蛋头上冒起焦糊的烟,把葵生林路的注意力引去,火趁势爬上屋架上的稻草。狗蛋胡乱拍打脑袋,林路来帮忙抓一把稻草抽打狗蛋的头。待他们发现火不可收拾,狗蛋头上焦糊的烟才随一撮成灰的头发散去。 火燃起来后,林路,葵生,狗蛋都企图把火扑灭。用草屋里的树枝抽打。越打火焰越高,像河水倒流一样的火焰爬上了梁架上的稻草,边燃边掉下火团,整个草屋红光耀眼,势成燎原,已经无法将火扑灭。 浓烟中的狗蛋叫着葵生,葵生和林路已跑进林子。他俩喊着狗蛋,熊熊大火的哔剥声狗蛋听不见,他逃出草屋身后追出一股狂烟。他们从后山无人的林子翻过,流浪般走得离村子越远越好。 跟我走吧 天亮就出发 梦已经醒来 心不会害怕 有一个地方 那是快乐老家 升腾的火焰在林间冲出一个高高的烟柱,给全村人拉响了警报。草屋欢乐燃起,灰烬急速窜向高空,每根草都在不停翻身做着垂死挣扎。有人拍村长家的门:村长!村长!你的草屋起火了!结果这一天村长全家进城走亲戚无一人在家。都知道草屋燃起势没得救等着自灭。 葵生爸爸看完草屋燃尽,发现孩子们中没有葵生,也没有狗蛋和林路,就在脑子里用锄头挖想法:会不会是他们干的。葵生爸爸脑里挖了不到三锄,挖定是他们的勾当。是。肯定是。现场在告诉他,这草屋没通电不挨人家平白无故起火说不过去。去满村找这三个兔崽子。 到他们捉鱼的河边。 到他们掏沙燕的土沙坎。 到狗蛋林路的家。 林路妈妈说:狗蛋在对面的田地上敲鹅卵石,林路就出去了,没看到葵生。 葵生爸爸还不知道敲鹅卵石是什么意思。 林路妈妈说这是他们相约的暗号,他们肯定是在一起。 村里没他们我到处找遍了,葵生爸爸说。他在放心这场火与三人没有关系,因为他们不在村子里。 翻过第一座山,回头望空中烽火依旧,古战场酣战正烈。还得翻过一座山。 翻完了第二座山,看到烽火小了下来,三人坐在石头上平静下心情。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这事闹大了,危险紧挨在他们身后。 最着急的是葵生,因为葵生要挨打。林路和狗蛋不会挨打。林路会狡辩他双手背在背后,狗蛋可以不吃不喝不归家,躲在哪个崖洞里过夜,等风声过后葵生挨了打再出现。主谋的葵生必需挨打,村里的鸟必需飞出村去,还没好的屁股必需再次肿起来。 葵生说:我们三人搞出的事,要保密,怎么都不能承认。 林路立即纠正:你别说我们三人搞出的事,我没参加! 葵生瞪着林路:你要当叛徒? 林路说:我不当叛徒,我不会告你们。但是村长知道了,别说有我的事。是你要做实验,是狗蛋给你点的火,我的手一直背在身后,跟我没关系。 林路把自己抹得一干二净,与这件事隔得有五百二十米远。 狗蛋说,我也不当叛徒,也想把自己撇开。葵生起身向狗蛋踢去:你不当叛徒!你不当叛徒!好像也跟你没关系。你吃了我一大碗豌豆,打火机也是你拿来的,你想要我一个人承担!连踢狗蛋几脚,把狗蛋牢牢套住,打消了他一干二净的想法。 最后三人统一了口径,说到山里捉野兔,被野兔带迷了路,在山里过了一夜。 到晚上林路没有回家,林路爸爸焦急的在村里找林路。 先是去葵生家。葵生爸爸说早就找过了,没在村子里,可能是到其它村子玩去了,会回来的。再去狗蛋家,狗蛋的爸爸说狗蛋可以不回家,他经常不回家在外过夜,地里刨红苕可以走很远不回家。笑嘻嘻对严肃的林老师说,管他们呢,男娃野一点大了有出息。林路爸爸鼻子一哼走了。 林路没打算不回家,葵生坚决要等第二天回家。他们从村外一天一夜后回村后让人看见,便与这场火没有关系了。他们会看到林间空地上村长的草屋没有了,木柱上或许还有疲惫的余烟袅绕,村里小伙伴会来说他们错过了一场好莱坞大片,但不知道他们就是导演和主演。狗蛋过惯了野营生活无所谓。他爸爸问都不会问他为什么不回家,有家无家的日子都差不多。 找到了一个洞子,钻进去没一会天就黑,林路想回家也走不成了。风在林里呜呜乱窜,夜猫子一声叫,林路一身的胆寒,加之肚子饿,没有葵生狗蛋先吃了一碗豌豆。 半夜里,响动把林路惊醒。月朦胧在洞外,看见一个影子在晃。林路说老虎。摇醒葵生狗蛋说有老虎,哭腔地躲到葵生身后说我们要被吃掉。葵生说我们这里没有老虎。林路说那就是狼。葵生说也没有狼。葵生在大人们口中听到说这里的山林曾经被砍伐一光,长起林木后偶然会有远山的山羊来,一定是山羊。虽在这样说,心里也怕,真要是有狼,他们三人都会被叼走。可能还会先叼他,因为他长得胖。 三人就没敢再睡。 过了一阵,影子又在洞口出现。 山羊在想,谁家的小孩来占了我的洞子,在考虑要不要进去跟他们一块过一夜。想了一下,决定进去各趴一个角落,山羊就往洞里走。 洞里妈呀爸呀叫唤起来。林路叫的声音最大最凄凉,叫成了女孩的声音。待葵生看清是一头山羊,林路还在叫。葵生说别叫,是山羊。膻臭味让洞里没有了氧气。 林路要钻进石洞壁的身子上把头怯怯的回过来看了一眼,确是月朦胧中的一只山羊,收进一条昏暗的影子趴到了洞的一角,放出鼻中的一声气。 这一惊吓,三人就再也没有瞌睡了。挨到天麻麻亮,出了洞走向第二天的山下。 山羊说:拜拜! 林路受到爸爸严厉的批评。吃着饭就来了瞌睡。林路这一晚没睡,爸爸妈妈也没睡。要不是早早归家,林老师要去场上派出所打报去了。一家人关上门补觉。 葵生意外的没有挨打,爸爸怕打出真相。 狗蛋家门大大敞着没人,去锅里找吃的,有两个冷红薯,啃了后去他臭哄哄的床上钻进被窝。 第8章 雷,背了黑锅 这个冬天,草屋被烧了后,村长家的牛没有稻草咀嚼,它趴在牛栏里,每天只有一点吊命的口粮到来。牛很清楚是谁作践了它,可是牛说不出话,善良的大眼睛忧虑着开春的早早到来。 村长在白茫茫雪地上四处寻找牛的口粮。他开先用锄头刨开雪层,成网地从土里刨出草根,带回草根淘尽泥土让牛咀嚼。 草根有限,成网状的草根更是有限。村长为他的牛和来年的春耕在雪地里黑白对照着辛劳,每天挖回的草根不足让他的牛填饱肚子。 牛在冬天不出活都在长膘。可他的牛在一天天消瘦,只能把人吃的干菜全喂了牛,仍是不能撑多久,村长便去一家家的借牛粮。 村里有牛的人家只给自己的牛备着草粮,没牛的人家自不会留下草粮。村长借得很是艰难,拿出了许多好话。 在喂牛的人家门前,村长提着秤杆说: 秦二嫂,把你家的牛草借我一百斤,开春了我用鲜草还给你。 秦二嫂说村长,不是我不借给你,我今年没留多少草粮,我的牛也不够,不信你去我牛栏看看。 村长说不去看了,没有就算了,又不是检查工作,我去别的家借就是了。 秦二嫂前不久跟村长老婆什么也不为的吵了一架,村长想还把这事记在心里呢。 又去张三家借。 张三正好在喂牛,抱了牛草去牛栏。村长叫道:张三,听说你家的牛草留足了很多,我草屋烧了,到处的草根也刨得差不多了,给我借一点,开春了我用鲜草还给你。 张三问借多少。 村长说借两百斤。张三噎了一下说你来看看吧。 张三的牛草满满的放一屋,村长说你有这么多草粮啊。你一头牛一个冬怎么吃得了这么多,借我四百斤吧。 张三说:我这大牯牛特别能吃,每天比一般的牛多吃许多出来,你就先借两百斤吧。 村长借回两百斤草粮正在想吃完了再去借,张三的草粮这个冬他的牛肯定吃不完。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张三找上了门来,立竿见影的要村长给他办一件事。 这件事村长一口回绝说不行,肯定不行。上面对这类事正在查办,查办出来我当不当村长是小事,到时要你拆来归还你就损失大了。 张三所说的事是扩建宅基地的事,村长可以没有一头牛也不能开这个口子。张三走后,村长知道他再也借不到他的草粮了。 扛起锄头背上背篓到更远的地方去刨草根。 远山峻岭一片白雪茫茫,村长在这片白色中开挖土地留下牛的标记。他更多的是在找葛藤和霸王草。这种草根系发达,土层薄的时候不用锄头用手就能拽出一大串。有时运气好找到这样的草后村长收获颇丰,满满一背篓可供牛饱餐一顿。有时运气不好回来背篓里没有多少,对牛说: 省着点,挨过这冬就好了。 牛似乎听懂主人的话,也看到主人为了它爬山涉水草粮来之不易,低下头细心地咀嚼,一点也不糟蹋。 这时的葵生狗蛋带着林路又在村里干其他坏事。 刨草根歇气的时候,村长坐下来想是谁干的这事。 他方向错误的在大人们中间斟酌:想评低保没给评上,虚假证明没给签字拿去盖章,两家争斗评理偏向一方,这些都可以是烧他草屋的理由。 那天村长一家人进城走亲戚一天,走时给牛抱去了草。村长从草屋出来对这一季充满欢喜。 草屋的草足够他的牛挨过一冬,开春雪化后春风一吹,这块大地就会绿油油到处都是草的倩影。村长的镰刀与地平线平行,向怀里弧线一收,一掌竖握的草粮落入背篓。嫩草让牛的身体向春耕肥壮而去,村长一声鞭响,他的稻田就水汪汪透映出夏收的金黄。这一过程与牛密切相关,与草也是密切相关。 草重要。 怀揣着这样暖和的心情,村长离开村子前看了他草屋一眼。这一眼含情脉脉情深意长,草屋也在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没想到这就是在永别。 全村人目睹大火燃烧没办法救下草屋,他们心里惭愧。但不认同村长人为的判断。 真有什么怨气要发泄,当在月黑风高行动。再说,村里没有这样阴险的人。纵有什么不悦,当吵当骂后都不怀恨在心,过些日子又都有说有笑。何况村长为人处事有斤有两,村民连届选他为官说明人心所向。 不是人祸,那就只能是天灾。 搭一间草屋费事不大,也就是三四天的功夫。牛没草粮大地还存在,怎么也不会被饿死。只是村长天天要出勤,涉山过水一天比一天走得远,每天总不会空背篓。 只是留下个悬案让人心意迷乱。 忽然有一天,村长背着背篓准备出发,一个旱天雷提醒了村长。村长抬头望天,,晴天里阳光耀眼,一团灰云行迹可疑过他草屋遗址的上空往天边遛去,村长认为刚才的旱天雷就藏在这团云后。炸雷吓得坡上专心啃草的羊犊像石头滚下山,村长便想到草屋可能是雷击所致。 可那一天有没有打雷呢? 村长把人召集到村委会的坝子上,宣讲了上面一些新的政策精神后,让全村人对他进城的二十一日进行回忆。 村长招手要大伙不要嚷嚷静下来,回忆需要安静。 一片嚷嚷声渐渐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后,村长说:开始回忆! 这时村长家的狗子与另一只狗追逐过来,打架撕咬,让全村人不得回忆。村长去赶开狗,用木棍把它们赶远,回来后放下木棍,对重新鸦雀无声的人们说: 可以了,现在开始回忆。 大伙进入回忆。 回忆回忆回忆回忆。 回忆起了锄头。 张三这一天在挖地。那块地荒了一季很是板结。他刚用汽车的弹簧钢找人打了一把锄头。这把锄头的钢火实在是好。打这把锄头很费事。现在哪里也没有铁匠铺,要想自己找一块钢找铁匠打一件称心如意的工具是做不到的。我爷爷是个老铁匠,我把弹簧钢拿到他那里专为我开了一灶,用电风扇吹煤火把锄头打了出来。这把锄头可好用了。我那天就是用这把锄头挖那块板结的地,像切豆腐一样,遇上石头碰出蓝星子锄尖一点没事。 有人马上像张三借这把锄头。说他明天也要挖一块板结的地,如果真有那么好的话,他也要去找一块汽车的弹簧钢叫人打一把锄头。现在店铺里卖的锄头真是不能用,又还不便宜。 有人接腔说店铺的锄头都是废铁做的,锄嘴上一点点钢。我买的锄头第三天就断口了。 村长伸出手把锄头的声音往下按。他是要回忆他进城的那一天,扯到锄头就没个完。 张三归统到点子上: 村长,那天我在挖地,哪里也没去。 回忆回忆回忆回忆。 回忆起了河。 秦二嫂那天在河里洗被子和毯子。家里的洗衣机洗衣服可以,洗被子和毯子洗不干净,原因就是搅不开。洗完了被子和毯子还抱着一团,外面一层干净了,抱团的心原样不动。拿到河里就不一样。展开来在石盘上肥皂打一遍,刷子刷一遍,再用脚踩一遍,撒在河里来回几摆几摆,干净得跟刚织出的新布一样。 李二嫂说:你以为刚织出的新布就干净,都得要洗,上面有机油的味道。不管是新布还是新衣服,你们用鼻子闻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那就是机油的味道。我都先用水洗一遍,一闻,就有了水香味。 村长伸出手把河的声音往下按,他是要回忆他进城的那一天。扯到河里就没个完。 秦二嫂归统到点子上: 村长,我那天在河里洗衣服,也是哪里没去。 除了回忆起锄头和河,也有人回忆起母猪和用两根竹子编织的簸箕。 村长看出所有人都是在洗白自己,这是误会村长了。村长要求回忆的内容与他们回忆的内容相差太远,一个是在天上,一个是在地上,天壤之别。 村长说:我要你们回忆雷。 回忆雷? 天上的雷。 天上的雷? 对,村长说,我要你们回忆那天有没有打雷。 哦——刚才都能找到证人的回忆都回忆错了,没有朝天上回忆。看来村长不是在怀疑人,是在怀疑雷。 大伙开始朝天上回忆。 回忆回忆回忆回忆。 说那天确实有一声雷吼,咣的一声,把天上的云震了下来。 周二嫂看到一块云掉下来,跑去捡回来当棉花用。她正要去做两床棉被,把已不暖和的老棉被换掉。赶巧云掉到地上,雪白雪白,这比棉花不知要好多少。周二嫂跑去的时候,李二嫂也正向云跑来,她也在那一声雷响后看到云掉到了地上,也要用云当棉花做棉被。就看谁的动作快,谁的力气大谁就抱得多。周二嫂先到,双手抱起云,并把云用膝盖压实了。李二嫂跑来后,也向周二嫂学习抱起云用膝盖压实。看到王二嫂黄二嫂汪二嫂接连跑来,知道这块云不够分,周二嫂和李二嫂把压实的云扛上肩打回。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天上来的东西见者有份,赶紧弄走后才不被瓜分。 这样说来,那天确实是出现了一个旱天雷。而且是朝着村长的草屋那片林子吼了一声。一柄剑气呈紫色窜进了草屋,没一会,草屋起火了。 村长相信这一说法。始终阴郁的半个脸春暖花开。 全村的人都听到了这一声雷。连当时回忆回忆回忆得一头睡去的人都被这回忆出的雷震醒,看见紫色光芒刺破云层直抵草屋,直到烟腾火燎,利剑才嗖的一声收回天庭。 村长放宽了心,村长老婆把心揪得紧紧。 雷打的怎么说得过去,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祖祖辈辈跟泥巴一样老实。被雷打是遭天谴,村里人这样说是在咒我们,我以后吵架吵不过人家了。 村长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是他提起的,村里人是在按他的意思在附和他。与村里每个人没关系是他们共同的心愿,村长觉得遭全村人忽悠了。 村长很不痛快去找周二嫂: 周二嫂,你说你那天听到打雷后,掉下一块云,拿回去做了棉被,我看看这云做的棉被暖不暖和。 周二嫂说当然暖和,你想天上的云怎么会不暖和。村长一定要看,周二嫂就让他看她新近做的两床新棉被。 两床棉被确实是新近做的,捏在手上软软的,泡泡的,随意的揉来揉去。 村长说是云做的? 周二嫂肯定说是云做的。村长无奈去找李二嫂。李二嫂同样回答是雷打下来的一块云,做成棉被盖在身上又轻又暖和。以往冬天要盖两床被子,今年云做的被子只盖一床。 第9章 毒性长出枣子疮 村长回来对老婆说:周二嫂李二嫂都说那天打了雷,看见雷将草屋打燃,还打下一块云,捡回去各做了两床棉被。我摸那棉被,确实跟云一样轻柔。 村长再也不提草屋被雷击之事,一般情况不去向天上望。不几天,村长重新在原地盖一间草屋,等待夏收后把稻草放进草屋,继续跟草屋眉来眼去,以低空的心情,对田野抱以热忱。 村长草屋被烧,为了牛的口粮一冬都在雪地里爬涉,村长很受伤。 在这场伟大的实验里最受伤的是狗蛋。 葵生的屁毒性巨大,潜伏进了狗蛋的皮层。 狗蛋开始是在燃去了的眉毛和一窝头发处长疮。疮从一颗豌豆大小长起,呈白色。长到一颗胡豆大小的时候呈蓝色。再长到一颗枣子大的时候成红色。这个季节枣子并没有生长,可是狗蛋眉毛上的一颗枣子疮和头上无毛处的一颗枣子疮跟成熟了的枣子一样鲜红,令全村人瞩目和考虑。 村里人并不知道那是个疮,对贫穷的狗蛋说: 狗蛋,你爸给你吃枣子了? 村里人问狗蛋家里时都问你爸。狗蛋没有妈,很早就死了。没妈的狗蛋能勉强跟猴区别开来他爸实属不易。 狗蛋回答他爸没给他吃枣子。 村里人说,那你还把枣子挂在眉毛处放在头发窝里。 狗蛋说那不是枣子,是长的疮。 村里人很稀奇狗蛋长出的疮,前来观看。发现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疮。它的形状跟枣子无二,颜色比成熟的枣子还要鲜红。它不像其它疮全身心趴伏在皮肤上,它长出一只短脚支撑着枣子东倒西歪。枣子看上去也不完全是个瘤子,瘤子是肉疙瘩,可这东西里面像饱含着心酸的泪水和癌的前兆,可能有极强的传染性。村里人都怕了,看了赶紧退让。回去给自家的孩子警告,不能跟狗蛋玩,看见他避开远点。 狗蛋长出可怕的疮的消息传到葵生和林路的父母那里后,葵生和林路也得到了禁令,不许和狗蛋玩,离他远点。 很多事情上葵生不能没有狗蛋,狗蛋孤立葵生也就无助。光有林路的葵生如同没有横木的梯子,搭在任何地方只能是看而无用。 狗蛋的爸为什么不拿他去看医生呢? 这是屁话! 看医生要钱。钱这东西目前在狗蛋家里十分罕见。派特务搜家也搜不出几张,面额绝不会超出五元以上。狗蛋家的粮食是卯吃寅粮。狗蛋家的钱是日不付出。他爸哪里有钱有精力去给他看医生。 这疮还奇痒。 狗蛋爸叫狗蛋别把疮抠破了,抠破了怕发炎。这样长着没有什么别的症状就让它长着,到了家境好了再想办法。可是什么时候家境才好只有老天爷知道。 狗蛋抠疮为不把疮抠破,一只手掌着枣子,一只手用指甲在上面刮。刮下一些皮层后枣子的皮变得很薄很薄。狗蛋爸呵斥狗蛋拿条子打狗蛋。 狗蛋说我痒。 狗蛋爸说痒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痛。叫你别刮你就别刮,刮破了弄出炎症发高烧老子不管你! 狗蛋忍不住痒就躲开他爸到外面来刮。 一不小心,疮被刮破了流出了红色的水。 狗蛋刮破的是眉毛上的疮,红水流经眼睑钻进眼睛很涩,刺激出泪水把眼球洗了后狗蛋闭上枣子下的眼睛,只用一只眼接触这个世界。狗蛋爸看枣子已经破了,随时一条小溪流淌在脸上,看着十分可怜。便打一碗水,放一点盐来挤这疮。企图把里面的水挤干,看能不能就好了。 从棉被上扯下一团棉花,蘸着盐水先把流出来的红水洗掉,然后叫紧闭双眼,一挤。 红色的水从枣子里射出来直射了爸的一脸,爸啪啪地吐出口水。 水挤完后,再用盐水直接抹在创口处,狗蛋呼叫好痛好痛。爸吹吹气叫忍着忍着,这个疮如果这样弄好了头上的疮也就有治了。痛一会总比成天流着水好。 狗蛋要治好,不治好所有的人都躲他,连葵生林路都不见他。他的孤独跟饥饿一样难受。 狗蛋停止呼叫,任盐钻进他的伤口里噬咬,只用嘴呼噜呼噜地吹气。 留给狗蛋深深的记忆就是爸这次给他挤疮,用他粗糙手接触他的皮肤。狗蛋长到这样大没有和爸爸有过肢体上的接触,不像别的孩子出现在爸爸的背上,手被牵着。狗蛋全凭自己生长,给一口饭后爸爸不再有对他任何关心和爱抚的举动。狗蛋对爸爸手上的体温深刻记忆,这在他发迹了后捉住爸爸过早苍老的手抚摸,抚摸出这一次挤疮时的刻骨铭心。狗蛋觉得他同样有一个爱着他的爸爸。只是生活不让他表现出来。 枣子里没有里面的水后,变成了一个皮囊,从眉毛处耷拉下来盖住了眼睛,让狗蛋看东西看出了重影子。要把东西看清楚的时候,狗蛋用手指把皮囊提起来。村里有次看电影,村里人看了一半都走了,觉得没有家里电视里的电影好看。狗蛋家没有电视,狗蛋不能不把电影看完。他就这样一直提着皮囊,直到放电影的放映员见只有一个小孩在陪着他,坚持把电影放完,狗蛋才把皮囊放下来。 眉毛上的皮囊在萎缩,头上的枣子依旧饱满鲜红。狗蛋对爸爸说:爸,把我头上疮里的水也放了吧。爸爸说再等些日子,等眉毛处的疮彻底好了后再处理那一个。 村里人看见狗蛋眉毛处的枣子疮不再那么触目惊心了,问狗蛋医生是怎么说的。狗蛋准备说没有看医生,是爸爸挤了的。可一想应该说是去看了医生。狗蛋知道自己家穷村里人都瞧不起,说是医生看了自己会有体面。狗蛋说: 医生说是小疮,挤了后抹一点盐会好,不传染人。我爸爸买了药回来在给我擦,过几天再到医院治那个疮。 村里人问医生为什么不把头上那个疮一起看了呢? 狗蛋一时回答不上这个自相矛盾的问题。旁边一人帮他回答了:可能是还没有熟透,跟脓疮一样,没熟透不能挤。 狗蛋说:对,没熟透,明天就熟透了。 狗蛋决定无论如何明天就叫爸爸把头上的疮挤了。 狗蛋的疮看了医生,医生说不传染人,葵生和林路就在狗蛋面前出现了。 第10章 狗蛋很急,想哭 狗蛋这些日子没有见到葵生和林路,他们都长高了,不知狗蛋有没有长。他们宣布他们要上学了,那口气就像河的两岸,他们要去读书,站在河的对岸,与狗蛋相望,与狗蛋隔离。中间流淌一条狗蛋穿越不过的河水。狗蛋并不知道他也可以读书,而且不交学费。村里孩子拥有的他都不应该拥有。但狗蛋不愿承认这个现实。 回去对爸爸说: 爸爸,葵生林路他们要去读书了,我可不可以也去读书。 爸爸问:你今年几岁了? 狗蛋回答:我不知道。 爸爸说我去翻翻看。爸爸在想葵生林路可以读书了,狗蛋大概也可以读书了。翻出了户口簿,却找不到狗蛋的出生年龄。那一页纸被老鼠啃了一个洞,正好啃去了狗蛋的年龄。 该死的老鼠!爸爸骂了一声。 狗蛋很着急,想哭。看来爸爸同意他去读书,只是老鼠啃了他的年龄无法确定他有多大读不成书,狗蛋想哭就哭了出来。 爸爸问你哭什么。 狗蛋说我想读书。 爸爸说想读书就去读,你读书不交学费,到时爸爸给你做个书包。 狗蛋说我没有岁数老师不肯收。 爸爸说我拿着户口簿去乡里打个证明。 狗蛋立即不哭了。 狗蛋的家只负责老鼠住宿提供不了它们的伙食。老鼠们去其它地方求饱在狗蛋家求温,温饱内外配合。喂了猫的家庭把老鼠赶到狗蛋家在土墙打洞过着没有猫的太平日子有二十几个家庭。它们相互串门有时还要聚会。 狗蛋记事起就在和老鼠一起睡觉。他与爸爸分在各一个床。床是用木板搁的,高度下垫着砖头。砖头一天天移位,突然的一天半夜床塌了把狗蛋和老鼠一同摔出了被窝。 老鼠把狗蛋的年龄啃了后狗蛋开始恨老鼠,再来被窝取暖的时候狗蛋把它们蹬出去。狗蛋向葵生林路宣布他也要读书了。葵生不相信。林路支持狗蛋的读书。建议狗蛋要把耷在眼睛上的皮囊剪掉,不然挡住黑板看不清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 葵生带来剪刀,林路带来碘酒。 在树林里,狗蛋问会不会痛。 葵生说肯定有点痛。林路说痛就痛一下,读书要紧。 皮囊下长着一只脚。咔嚓,咔嚓,贴着肉皮剪掉后冒出了血。林路用碘酒喷上,血和碘酒染了狗蛋一个花脸。狗蛋的枣子疮就这样彻底根除了。患难的友情再次在狗蛋的心里加深。 葵生的毒性没有因疮的消失而消失,依然潜伏在狗蛋的皮层里。 烧去的眉毛和一窝头发不再生长。周边的头发起来后,狗蛋的头顶就形成了一个鸟窝。狗蛋顶着头上的鸟窝在村里行走,天上乌鸦带着其它鸟齐聚朝他聒噪,俯冲下来袭击他,像日本鬼子偷袭珍珠港一样朝他投屎。 这以后,狗蛋身上的衣服就更不干净了。父亲很难给他洗一次衣服,要狗蛋的衣服脏得臭不可闻影响路人时才给他洗一次。 衣服被鸟投屎后花花白白也不让他换下来,旧屎还没有褪色新屎又上了身,没有妈妈的狗蛋穿了一身迷彩服。 村里人见到这样的现象说不吉利,去问狗蛋的爸爸是咋回事,怎么会没了眉毛少了一窝头发,要狗蛋爸爸找大夫看看。 狗蛋爸爸没钱找大夫,有钱也不会找大夫,疮都不算什么,眉毛和头发就更不算一回事,在他眼里算事的是吃。他的肚子成天咕咙咕咙,像有一股地泉在冒。狗蛋的肚子也是一股地泉在冒,比他翻书的声音还大。狗蛋爸爸望向田地,玉米还没把浆灌足就摘来啃了。土豆一个个还在幼年就煮到锅里了。这个家吃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他只是漫不经心问眉毛头发到哪去了。 狗蛋当然不能把实情说出来,那样的话村长要找他算账。他们有保密协议。 狗蛋回答: 不知道。 或者:枯死了。 鸟在村里聒噪在狗蛋头上,还跟随狗蛋上学校。狗蛋手上拿一根棍子,鸟向他俯冲下来投屎他就用棍子打。 村里人看到狗蛋走来,就会看到他头上不安的鸟,就去嘲笑狗蛋。他们嘲笑狗蛋时问狗蛋: 你知道鸟为什么都朝你叫嚷吗? 狗蛋说:它们没有作业,没有事干。 村里人说不对。它们本来就没有作业。是因为你偷东西。 狗蛋大声说我没偷东西。他重复说:我没偷东西!村里人笑了。 激怒的狗蛋把他头上的头发竖起来,让鸟窝更加的真实。 你偷鸟窝了,所以鸟才会攻击你。 狗蛋说他没有偷鸟窝。偷鸟窝要上树,他没有上树。 村里人指出狗蛋的迷彩服可以埋在地里做肥料了。 狗蛋头上的鸟窝在村里只是一个空巢,可到了学校,他的鸟窝一不小心就被同学放进“蛋”。 老师打趣他。叫他不要把鸟屎的迷彩服穿到学校,叫他不要在鸟窝里下蛋。同学们高声笑,狗蛋伸手去头上的鸟窝里掏出了几个纸团。 读上书让狗蛋高兴,因头上有鸟窝他很快忧虑下来。患难兄弟葵生和林路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用胶水给他植假发。 一般的胶水粘不牢。葵生去场上买了一瓶502胶水,在理发店地上捧来一捧人的头发。 他们先把头发顺整齐,把长的部分剪掉,用502胶水粘牢一头,做成五六个一小撮,再在狗蛋的鸟窝里滴上胶水,把做成小撮的头发立在窝里。这一团头发有点密,但鸟窝消失了。用手去摸这块头皮,是一块硬石头。 许多年后,狗蛋手戴大金链走进医院对这块头皮进行追究。眉毛长起来了为什么这里不长头发。医生说本来也是要长的,再大的毒性也会消失,但502胶水伤害了发囊,头发就不再长了。狗蛋的这一块头发至今植的是假发。理发的时候要多给钱,要让头上真实的头发照顾这一撮假发。 村长草屋被烧,为了牛的口粮一冬都在雪地里爬涉。村长很受伤。在这场伟大的实验里,最受伤的是狗蛋。 第11章 葵生摔轿 葵生打来电话要赶紧把他的工作落实下来,林路回答工作已找好。通过师傅给他安排刷油漆。不过要赔他8000块钱。 葵生嚷道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林路说事出有因。你不在上班时间打电话我能在工地掏手机吗?能不小心插在屁股兜里吗?不插到屁股兜里能挤出来铛铛的去砸船舱底吗?还敢说不是你造成的。 葵生电话上接连往肚子里吞口水。林路上千公里处听到了咕咚声。林路想笑。 跟家里通电话后,方知葵生干了荒唐事,被吊销了花轿的营业执照,呆不住才要到林路这里来。 在花轿的吱哑声中,林路看到重压下的葵生那张地沟油中歪曲的脸,焚烧着内心的不平。 父亲在他身后八字脚支撑着大多的重量。号子声没有葵生的回应。梯子八百步,葵生父子一天收入也有八百元。号子声里喊出八百八百的时候,葵生认为把挣到的钱编成号子很可笑,并没造成对他的鼓励。 高中毕业后,葵生去了外地打工,林路读上了职业学院,狗蛋没读完初中,早早的出去闯社会。三人时常有联系。 林路几欲弃学到葵生那不想再读书了。发现每次与他通电话,都说他跳槽正在去另一个省的途中。林路一合计,葵生不低于干了二十个工种。车间、窑厂、森林木场加工、餐馆、菜市场杀鸡,走投无路时还去过火葬场。 葵生说,老板总是承诺干到一年就涨工资。葵生从很低的工资起步,干到该加工资时就被老板放了。 葵生离开时,看到老板又在招工,葵生总算看明白。看到新来的葵生步他后尘,葵生心里骂道龟儿子上当去吧。 葵生回到家中,一顶滑杆花轿等着他。 近几年,这一带成了旅游地带,特别是他们家门前的流米寨,成了一个热门景点。来此旅游必到寨上一览,穷乡僻壤有了生气和财源。 流米寨有一石洞,一拳大小。此洞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时它不锦上添花,无有动静。一旦天灾人祸此洞就会雪中送炭流出米来,可供方圆十里人家度过饥荒。寨上和尚嫌米的流量不足以普救众生,请来石匠把石洞扩大。据说,石匠每敲一锤寨子就抖一下,结果和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流米洞一粒米也出不来了。 这故事是说:人不可贪心,知足无忧。 从寨下到寨顶经过一块湿地丛林,出了丛林,缓缓石梯八百步。 借鉴其他地方的一些做法,在旅游局办个执照,对游客花轿侍候,当起旧时的轿夫。 葵生没回来时,父母已让滑杆在肩头响了半年。 母亲体力已不能胜任才把葵生招了回来。 父亲秘密地告诉葵生,半年就把葵生的订婚聘金备足了。这钱来得很快哩。 葵生即高兴又木讷。 现在乡下,没个十万八万媒婆是不会上门的。 葵生看上了阮村的小玉。小玉说,快交聘金吧,说不定爸又要涨了哩。 葵生说:还没有。等我出去。 小玉说:出去就有钱了吗? 葵生说出去打工呀。 小玉嘴一撇:那要何年何月。 葵生问:你爸究竟要多少? 十万。 这么多呀! 小玉说这还是我求我爸才答应的哩。其他人上门开口就十八万,二十万。 葵生问你多少斤。 小玉说:我100斤。 葵生自言自语:千块钱一斤呐。 小玉用脚踢葵生你说啥呢! 你爸在卖人肉。这不,猪肉涨价了你不也要涨价吗? 小玉气哭。 那一晚的月极其美丽。小玉躺在葵生怀里泪水涟涟。葵生抹去小玉的泪说你相信我。我迟早把钱挣够。不把你整到手我誓不为人! 小玉说呸,多难听。 再不愿,葵生还得让花轿上身。 聘金交了后小玉就公开和葵生交往了,有时候晚上也不回家了。 两家大人商定,待小玉二十岁法定年龄一到,就拿结婚证举办婚礼。 县里负责旅游开发的小周拿来一张图纸,要每个花轿尺寸大小一致,并要求每个花轿接口不能做得太死。也就是说,抬着人要让轿子有声音。声音越大越好。这样,那一坡轿子前呼后应,犹如一首曲子让人动听。这小周是旅游学校毕业的,很专业,这个鬼点子是他想出来的。 一坡的轿子像一条斜淌上去的河流,它们一起一伏犹如波浪涌向山寨。有了河流的动感画面配上花轿吱嘎,或者叽嘎,或者呀嘎,或者哦嘎的叫唤声,去向寨子的坡路上就跟工厂的车间一般繁忙了。 有人说:这是俚语。 有人说:这是乡曲。 有人说:这是民歌。 只有葵生说:这声音咋这么怪呢? 葵生花轿的声音是:嘛嘎。 吱嘎吱嘎吱嘎. 叽嘎叽嘎叽嘎。 呀嘎呀嘎呀嘎。 哦嘎哦嘎哦嘎。 嘛嘎嘛嘎嘛嘎。 葵生讨厌这种声音像在鬼哭狼嚎。 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俚语,乡曲,民歌。 你来俚语一回试试? 你来乡曲一回试试? 你来民歌一回试试? 第一天,葵生抬得腰酸背痛。 第二天,葵生抬得背痛腰酸。 第三天,周身,全痛。 葵生唉哟唉哟像林路扎银针那样叫唤起来。 爸说:你年纪轻轻还不如我吗? 小玉把红花油抹在葵生背上说:叔,让葵生休息一天吧。 葵生爸说:你知道休息一天损失多少钱吗?你妈都能做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还有脸叫唤。叫锤子叫。 富人洋人又骑到咱穷人头上来了——葵生想到他看过的老电影,心里十分愤慨。爸数着花花绿绿票子,不停用手沾口水,一脸饱满。葵生在想一个报复的主意。 美国佬是葵生的第一个目标。 这男人像野兽一样高大。从旅游车里钻出来,得意忘形大叫一声洋文,做一个怪诞的姿势,葵生决定治治这个家伙。 葵生只会两句带泥沙的英语把美国佬招来塞进了花轿。 竹杠在肩上扭曲一叫。葵生骂道:狗X好重。 葵生已看好佯装摔倒的地方,就是那块湿地丛林。林间沼泽稀泥烂糊,即摔不伤他也能叫他一辈子忘不了这狼狈。葵生想到这情景差点笑出声来。 中国农民小子葵生敢作敢当,他已做好最坏打算,被弄到乡政府接受批评,最后取消花轿执照。如是这样,不抬轿子也没什么,他可以去做别的。如炸麻花什么的,擤一把鼻涕在里面专卖洋人吃。总之,抬着别人特别是洋人他就有气。地方到了,摔,非摔不可! 就这样,美国佬从轿子里飞了出去。 他正端着摄像机四处扫射嘴里赞不绝口。 他嗷的一声。 然后叭的一声。 溅起稀泥满身满脸,哇哇怪叫。 葵生跌在地上像是崴了脚。 父亲诚惶诚恐。 从泥巴地里抠出摄像机,抹掉泥巴,成了一个浑圆的东西。 美国佬非但不怒,还哈哈大笑,从沼泽里趔趄地走出一个泥塑的坯子。 要笑?咱都来笑—— 葵生哈哈呵呵呜呜像火葬场的阴魂。 葵生摔的第二个是日本鬼子。胖子,戴着眼镜。日本鬼子更狼狈,头揣进泥里咕嘟嘟冒了几个泥泡,费劲拔出来即刻没了人样。 葵生想日本鬼子肯定会像电影电视上那样:“八格呀噜,良心坏了坏了的!‘’ 葵生就会骂我X你祖宗! 但实际情况是,日本鬼子没骂。眼睛在泥里可怕的一眨一眨,像一只螃蟹藏在石缝里,用中国话说洗了洗了的,没事没事的。 葵生很失望。 奇怪日本鬼子怎么这么客气。这个国家打了败仗后,鬼子变得懂礼貌了。 父亲看出名堂,向葵生扇来一巴掌。 葵生在农家乐里与同行喝酒后胡言乱语。他一肚子火烧火燎,说起了火葬场里瞎编的故事。这一回说的是黄金陪葬。有钱人呐!女尸手腕上的手镯有半斤重,项链绕了三匝有三尺长。戒指满手都是。葵生去火烧的骨灰里扒怎么也找不到金子的残留。就很奇怪黄金熔化后到哪去了。 葵生举起杯说喝。 听故事的人要结果,葵生说喝了再说。就都陪他把酒吞下了肚。在场人拼不过葵生的酒量畏惧三分。陪了酒得到的答案却是——葵生笑出鼻涕后指着一个个傻蛋:真是把金子烧进火我葵生还回来抬轿子?那是纸做的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就跟真的一样。 陪酒人把酒杯一砸:我X他先人!气愤的走了。第二天葵生被举报,说他故意恶搞外国游客,昨晚酒后自己说的。 葵生被叫到了乡政府。两次摔轿受害人一身稀泥有照片为证。 葵生的狡辩理由是那里路滑。 葵生家的花轿被停了执照。 葵生摔轿后不到两月花轿被缆车取代。坐缆车一人只要十块钱,即快又省事。葵生暗喜,就是见不得他爸和村里人的自甘堕落。给有钱人当轿夫,让美国佬和日本鬼子进村,骑在他们头上。 海通造船厂在长江入海口广袤的三角洲上。厂区跨越南北两岸。桅杆、吊塔、大型起重机林立。一艘艘新船在舾装码头诞生。它们有的支起筋骨框架有的正在完成曲面或平面的分段组合。地面完工的船舶牵引着彩旗翘首以待下水的庆典礼炮。每一个船坞上都有大修的船在变新。 一个大雾的早晨,葵生带着小玉,告别他家的那顶嘛嘎的轿子,来到海通造船厂的江边,看到新的生活和新的努力方向。他要像林路一样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 第12章 来到基地 这个星期天,林路又请了一天假。 师傅看到林路最近有点反常:小子,最近变化怎么这么大呢。 林路说我怎么变化大了? 师傅:每个星期请假,也没听说你干什么去了,还肿着脸回来。加班工资也不挣了。 林路说:国家法定节假日,为什么不让我们休息。 师傅说企业就是这样。不是给了你双倍工资了吗?年终根据你的节假日加班情况还发了奖金。 林路说:我们年轻人……师傅,你现在不是年轻人了,你不能要求我们年轻人跟你一样,只知道工作,挣钱,养家糊口。 师傅说:别动不动年轻人年轻人,像谁没年轻过一样。 对呀,你年轻过。知道年轻人是怎么当的吗? 怎么当? 年轻人有想法,不安于现状。 我看你就有点不安于现状。亢奋着,像有什么鸟事要发生。 林路想,可能也是吧。待他把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找到后,他就要辞职。对师徒俩来说应该是一件大事。 林路选择这天向新华书店走去,是一次历史性的抉择。如果错过这一天,林路也许还能找到基地,但绝没有如此顺利,并得到一个人的倾囊相助。 这天,蜻蜓也在向新华书店走来。 前前后后,蜻蜓在这里蹲守了一个多月。暑假期间,来一次守两个小时。有时上午来晃一下,有时下午来晃一下。家离学校离新华书店很近。她相信一定能再次碰上林路。 现在,离林路、蜻蜓进入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还有40分钟。这个时间是林路坐公交车到达市新华书店大门30分钟加林路被蜻蜓叫住后对话10分钟组成。 蜻蜓手上拿着两根木棍由南向北走来,林路由西向东走来。林路不再认识蜻蜓,蜻蜓叫住了他: 林路! 林路望着叫他的女孩。?似曾相识。 我是赵蜻蜓。 林路想起来了——噩梦,一个漂亮的噩梦。我去,噩梦还有回头的时候。 我在这里等你有一个多月了,蜻蜓走向林路说。 林路又感到麻烦上身了,特别是她手上提着棍棒。林路急速搜索这世界上所有的真理,一个做了好事的人,还要被秋后算账? 她手上的金镯子不见了?没有啊,他没有看到她手上的金镯子。手上的钻戒不在了吗?没有啊,他没有看到她手上有钻戒。 抱她的时候碰了不该碰的地方?没有啊,他哪还有那样的心思出轨。她钱包不在了吗?没有啊,他林路七尺男儿干不出肖小行为。那还有什么呢?林路对自己作一遍最坏的过滤,一碗清水,没有一点沉渣。林路警惕的问: 你等我什么?你还没有把我折腾够哇!对一个月前在此的遭遇虽已淡忘,见到让他受够折磨的蜻蜓,他一肚子苦水哗啦啦还得倾倒出来: 你妈……他要控诉她妈那一耳光,出手太快,用力过猛,让他吃药扎针差点面瘫。话到嘴边马上止住,她不会又晕倒吧。 蜻蜓是在第二天知道了林路的遭遇,很生气地指责妈妈: 怎么不把事情搞清楚就打人呢?人家问路没错,赞美我没错,我晕倒把我接住更没错。 赵妈知错,说当时太急,太冲动。见你躺在床上没醒来,他又戴着手铐,我不打他打谁。 赵爸说有没有他电话和地址,我们上门去给他赔礼道歉吧。 蜻蜓去找公安局,又从公安局到分片的警务室,问到了那天的出警警察。 警察说,还找他干什么,那天他的行为没有违规。 蜻蜓说不是,我爸爸妈妈想去向他道歉。 哦,是这样。警察说没有留他资料。 蜻蜓问你们出警难道不做记录吗? 警察说记录是要做,没形成案底就不那么详细,好比我们也没留你电话。 看来是找不到他了。人海茫茫,去哪找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呢?但蜻蜓记得他在问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看来他是一个搞创作的人,会时常来书店。于是下定决心在书店等他。苍天不负有心人,果真就被她碰上了。 蜻蜓说: 我等你是想代表我妈妈向你赔礼道歉。而且,我也帮你找到了艺术创作故事人物基地。我手上的棍棒一敲,就能够带你到那里。 林路对她手上的棍棒松下一口气。一闪念,她找到基地了,要棍棒一敲才能去,看来这地方非同寻常。 蜻蜓说没错,这个基地在平行世界。 本想走去的林路不能走了。磐石一样沉重不被狂风吹走地立在蜻蜓面前。梦寐以求一遍遍用峭壁的背影出现在渴望的地方,被眼前的两根木棍,牢牢扎住了他卷了刃的目光。 疾劲的风在耳畔狂飙荒野的呼啸,辰光剑矢耀过眼前,天地倒立江河直立,穿过时间的雾霾长廊,光的粒子禅意到了想象的边沿—— 嗖—— 蜻蜓林路来到了基地。 林路问:你一直在帮我寻找这里吗? 蜻蜓说对呀,从你离开医院那天开始我就在寻找。 林路说我要感谢你。蜻蜓说你就再叫我公主吧。 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蜻蜓经常要林路叫她公主,叫出公主后一长串的排比句。 蜻蜓宁静,秀慧中的飘逸气质让林路的赞美无需等到季节的交替。初春在这个少女的身上占领了四季。 基地细分出了史前至明清分馆。冥界、天界、灵界独立为馆。冥界十八层,天界分八星屋。统领冥界和天界的是灵界。三界间有一条时间走廊,需特别通行证方可进入,擅自闯入有去无回。 在秦汉馆,林路了解的情况跟他手机上看到的那篇文章所说情况相同,可以买分枝的故事人物。 商鞅这个故事人物围绕他的变法展开。 商鞅自卫国入秦,制定了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统一度量衡,建立县制等一系列措施。主要故事有“徙木立信”,“赢虔劓刑”“亲邻连坐”等。售价两万。 人物买回后有使用期。必须在这个使用期限内让你买的人物故事变成文字上传到基地,在基地通过后才能上传到网上。超过时限或文字不合要求人物会被召回。——《艺术创作人物故事基地手册》带回去要好好看。 侍卫,丫环,士兵,车轿,高头大马,在一位导演的引领下一一经过。幡旗上的“弘化“二字醒目。 蜻蜓说,我们历史课正上到这儿。老师叫我们修读相关课外书籍。我读了《大唐弘化公主》。 左边那位壮士是左骁卫将军淮阳王李道明。 右边那位壮士是右武卫将军慕容宝。 这样子应该是去和土谷浑国王诺曷钵成婚。 弘化是李世民之女,是西汉至今唯一一位和亲的大长公主。 林路说:她一生坎坷,嫁到土谷浑不久国内出现政变。政变平息后,土蕃又大兵压境,她与诺曷钵逃至凉州。好像是和她的儿子死在同一天。 蜻蜓问你也看过这本书?林路说他看的是电视剧。高中他读的是理科没学到这段历史。 林路说,买这么多人物和这么悠久的历史故事,这是要拍电视剧吧。 基地的巨大月亮在天空的云洞里。光芒有如人间的月亮那般温和,周围的星星红蓝绿紫,状如拳头在跳跃着翻滚。 两颗行走的星星拖着彗星的尾巴从天边看着看着到了天顶,静止一刻后有往回走。 天边的红云抖动着绸缎般华丽的舞姿,热烈欢快地推动一波波霞潮涌来。 十倍于人间的太阳一半陷在山下一半露出山洼静止于一座塔楼身后四射光芒。 傍晚的整个基地天空一片深蓝滢光熠熠。 第13章 身首各异 苏妤在厨房做出早餐,端出到餐厅长条桌一角,去叫醒蜻蜓。已经醒了,在翻手机。 翻到了爸爸妈妈传回的图片。 背景是太平洋碧蓝的海水,远处有一只小船,坐着一对情侣。 爸妈这对情侣一瘦一肥一个像颗椰树一个像堆礁丛,依在一块也是一道景观。 蜻蜓发文:椰树,礁丛。妈妈回文:什么意思。 蜻蜓:爸爸是椰树,迎风飒爽,你是礁丛,浊浪翻天。 妈妈:死丫头,这样黑你妈妈。 蜻蜓再发文:我妈妈年轻时,可漂亮了。 妈妈傲骄:当然,就是生了你才胖的! 蜻蜓:泅不来澡,怪河湾。我要吃早点了,拜拜。 蜻蜓问:秦响铃头上的包怎样? 苏妤说:没问,可能没事吧。 蜻蜓拨通了秦响铃的电话:响铃,摸摸你的头。 摸头干啥? 包还在不在? 哦,没有了,包不在了。 昨晚上秦响铃去搬动博古架上的青铜菩萨。滚下来砸在她头上。 吃完早餐,两人开始打扫屋子。 打扫到书房博古架前,苏妤找到摔在墙边的菩萨,把它拿起来要放到博古架上时,发现菩萨的头不在了。叫道: 蜻蜓!快过来! 蜻蜓问什么事这么惊慌。 苏妤拿着菩萨的身子说:你看,菩萨的头哪去了。 十万支箭朝蜻蜓射来,她眼珠乱闪,惶恐惶惑惶懅惶悚地有了冷汗。 这是爸爸的宝贝,从拍卖公司拍回。因为值钱,准备同收藏的那些宝贝一起,存放到银行的保险柜。 两人找菩萨头。 在书柜下找到了。在还原的过程中,青铜的破损处几经碰擦,掉下残渣。 这残渣属于菩萨的整体,被不当一回事的拂掉了。头与身子吻合上后,生生的口子,留在了菩萨脖子的一圈,十分显眼。 博古架上摆的都是古董。 从小蜻蜓就知道这些东西是爸爸的至爱。也是家中不小的一笔财富。她是不能乱动的。 爸爸的收藏爱好,起始于祖上留下的几桶白银。爸爸闯荡江湖伊始,卖了一些白银。留下的白银作为祖传至今都在把玩中念念有词。有一枚看不起眼的铜钱,价值三十万。有一枚银币,价值五十万。 爸爸收藏古玩,已到痴迷的程度。在公司,资金一旦运作正常,爸爸多余的钱,就会变成古玩。他在公司业务上的朋友,是吃喝出来的,而在古玩上的朋友,是从文物知识中切磋出来的,他更看重后一种朋友。纵有利益往来,也以肝胆相照。爸爸看似在玩古玩,实切已沉浸入历史。这一点,蜻蜓对爸爸崇拜不已。爸爸可以根据一个小东西,讲出一大段历史的故事。随着爸爸的书读得越来越多,知识积累得越来越丰富,许多人拜他为师。还有专家以为爸爸在大学读的是历史或者考古。其实,爸爸学的是生物。 这尊铜像蜻蜓虽不知值多少钱,但从爸爸一脸的庄重,这尊铜像价值不菲。 蜻蜓可是急迫了:这可怎么办呀。 蜻蜓愁眉不展的时候,苏妤把502胶水买回来了。 菩萨对两个女孩的一错再错没有指责。对她们的手忙脚乱,似乎在安慰。一脸的慈祥,一脸的大度。菩萨心无尘埃有着无限的悲悯,并对马上就要到来的进一步伤害,没有怨言。 蜻蜓稳住菩萨的头,苏妤把502胶水淋在破口处。一部分流到了口子里内,一部分淌到了口子外,一溜溜硬化成一个个水滴,泪痕似的牢固在菩萨的身上。 由于断裂处的伤口碰擦掉了碎渣,伤口不再紧丝严缝,502胶水起不到绝对粘固的作用。一会儿后,蜻蜓试着扳一下头,看牢固与否。她这一扳,头又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幸好地板是木头。 幸好高度降了下来。 不然,秀骨清相的菩萨头,就会变成几瓣。 蜻蜓把菩萨头篼在怀里。 怀里的一颗心,已经痛熟了。 看来502胶水没用。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粘不行,就自然想到了焊。这提醒了蜻蜓,她对苏妤说: 有一个人,肯定能把它焊牢。他连船都能焊牢。苏妤问,谁,没听你说过。 林路。 林路是谁。 林路就是林路。一个要写网络小说的人。 苏妤在结合两个词组:电焊,网络小说。拉不到一块。一脸的猜谜: 你讲清楚好不好,什么林路,电焊,网络小说。 蜻蜓说:这个故事讲起来有点复杂,涉及到在大街上我把他当床补瞌睡,我妈的一巴掌,以及一块去基地。以后慢慢跟你讲。现在是问铜能不能像铁那样可以焊。 对,问铜能不能焊。 拨通了电话。 林路,我想问你一件事,铜能不能像铁那样可以焊? 林路回答:你说的是不是铜焊? 对对对,铜焊铜焊,把铜菩萨的头焊起来。 林路说:可以。 蜻蜓叫起来:那太好了!你快来把我的菩萨焊起来。 林路问怎么回事,事情经过听了后,林路说要先看一眼能不能焊。蜻蜓就要他马上来。林路说正在加班来不了。蜻蜓说请假。林路说现在请假上午就白干了。蜻蜓说白干就白干,损失补给你。林路说有什么可急的,下班了来不一样吗?蜻蜓说就是急得很,要是等爸爸回来看到菩萨身首各异,我也就身首各异了。林路说胡说八道。蜻蜓命令道:“你来不来,你不来,今后你别想去基地!” 这是黄蓉的“兰花拂穴手” 这是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 林路不得不怂。 林路说:好好好,我过来过来。 苏妤说这是谁呀,你们好像又熟又很听你的话。 蜻蜓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这时,电话响了。 蜻蜓说:你帮我接。 苏妤白她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喂,叔叔,我是苏妤。什么事,哦,蜻蜓在洗手间,你说。 太平洋那边朗朗地笑: 苏妤,我给你说,你阿姨入魔了,她说这个地方的语言讲起来像唱歌一般好听,可是她学了讲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要不要讲几句你们听听。 苏妤说:让阿姨讲几句我们听听。 太平洋的小岛上,传来一位中国女人的当地语言: 亚稀罗莫镇,亚稀罗莫镇。沙窝——的另的另……概罗莫稀哟,哟,哟! 蜻蜓拿起电话: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亚稀罗莫镇,亚稀罗莫镇。沙窝——的另,的另……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接过电话:下礼拜六。 第14章 语言如歌 林路骑着共享摩托来到门岗前,蜻蜓电话叫门岗放人。林路骑着摩托在别墅小区兜了一圈才在蜻蜓门口停住。苏妤跑出来问: 你就是林路?林路说我就是林路。苏妤轻声对自己说,不像呀……林路耳朵灵,听到后问,什么不像? 苏妤说:你不像。 我什么不像?林路问。 不像电焊工。苏妤直截了当。 林路说:因为我是个电焊工,所以不必去像一个电焊工。 小样的,瞧不起电焊工,以为电焊工天生就歪桃裂枣? 林路的话有一点冲。 蜻蜓出来对林路说:别跟她话痨。急死人了。 蜻蜓昨晚的生日party,秦响铃踮起脚取博古架上的铜菩萨,砸到她头上掉地上,秦响铃啊呀一声不省人事,弄到床上拍脸,热毛巾捂包,掐人中。 林路所看到的这件东西,不是一块钢板,也不是一根龙骨。这是一件文物。林路顷刻间就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不是在船的甲板上,是在一幢独栋别墅的家里面对一件来自拍卖公司的稀世珍宝。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够用他的电焊枪焊接。这是要出问题的。林路转身对蜻蜓: 你傻呀,这东西可以用电焊焊吗?这得要找修复文物的专业人士才可以上手的。 林路再凑近一看,糟糕地发现她们已在上面弄了502胶水。 林路所学的专业虽与文物无关,但有关金属的性能他是清楚的。化学物质与金属发生反应,肯定会对文物产生机理性的破坏,这种破坏,对上百年乃至上千年形成的化学属性,是不可挽回的摧毁。 最直观的就是人们常说的包浆。 林路问蜻蜓:你爸爸揍过你没有? 蜻蜓:关你什么事! 林路说:你爸爸肯定没揍过你。我建议这次可以揍你一次。 苏妤:林路!叫你来帮忙,不是幸灾乐祸! 蜻蜓即感到压力,又感到委屈,林路火上浇油,哭了。哭得清鼻涕在鼻孔出泡。 林路“鄙视动不动就哭,无缘无故就笑,得意忘形就唱歌等一切女性恶习。”(严歌岺《雌性的草地》) 他检查自己不可以在别人孤助无援时下药。他去拍拍蜻蜓的肩,说不哭了。要是不弄502胶水,用布包起来,等你爸爸回来就好了。你爸爸搞收藏,自会懂得怎样去修复。 苏妤在哄诓。 蜻蜓手掌抹泪,在手掌后小声说:叫我公主。 林路问:什么? 林路耳朵很灵,听到蜻蜓的要求。这要求有点莫名其妙,叫她公主,在林路看来是一种狗舔的行径。 当初这样叫是因为有求于她,而今现在眼目下,林路是被求而来。当然,林路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诓女孩不哭当个男人应是分内之责,林路满足了蜻蜓的要求。 高贵的公主,您是天上的明月,您是大地的彩虹,您是冰山的雪莲,您是梦的摇篮,请破涕为笑吧! 蜻蜓破涕为笑。 林路看到这张鲜艳潮湿的脸上,鼻孔里推出一个清鼻涕的大大亮泡,呯一声破了。 林路眼睛随之一眨。 离开富人的别墅前,林路用布把菩萨头和身子包裹好放进博古架旁的柜子里,叫别再去动。等爸爸回来后,他自有办法。 林路很是安慰了一阵蜻蜓。搜肠刮肚地用了很多个成语。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顾影自怜杞人忧天。天不会垮下来。你爸有钱,日进斗金。修补好了转手卖了,再去拍个别的什么回来。算哪门子事哩。泰然自若,心宽体胖,事过境迁,风和日丽。 总之,看到赵家公主脸上云开雾散,晴空万里后,林路才离开。 ...... 太平洋拉罗汤加群岛。 群岛由15座珊瑚礁和火山岛组成。它们似被海浪托起的婴孩,在宁静的椰风中酣睡。从拥挤的城市来到这里,人的稀少便成了一种珍贵的景观。 洁白的沙滩一直延伸。 植物新奇茂盛,碧蓝的海水下珊瑚礁与透入的阳光互为奇幻,色彩斑斓的鱼群始终尾随着海边的游人。 在浩瀚的太平洋上,拉罗汤加群岛是十几个小小的黑点。 如诗如画的太平洋拉罗汤加岛上,赵妈如痴如醉如歌在学当地土著语。 当时,导游在与当地人对话。婉转的拖腔百灵鸟一般悦耳,间或的鼻音如陶笛,停顿逗号或句号时,舌尖抵着上颚弹出珠玑。 这个时候,他们的肢体语言有夸张的配合,双手,腰,臀部,都有动作。左摇右晃,风吹草动。 他们的对话如在对歌,十分动听,十分爱情。 如果这次旅游有什么难忘的,就是这个民族的语言。 因为他们如此自由幸福,他们的语言才如歌声。 赵妈对导游有个请求:能不能让她学习这种语言,给她找一份资料。导游爽快答应,并鼓励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资料并不多,相当于一本常用语手册。不过,这个没有文字的民族语言并不复杂,有导游的承诺,赵妈有信心把这门语言学好。就在岛上的几天时间里,赵妈做客当地人家,比比划划,咿咿呀呀,学会了二十几句话。 赵妈在浴室洗澡,叫赵爸帮她把箱子里的衣服拿给她: 且以——乌稀—— 赵爸问:你说什么? 且以——乌稀—— 赵爸生气了:说人话,我听不懂! 赵妈说:且以——就是请你的意思。乌稀——就是拿来的意思。 赵爸好像听懂了。 哦了一声。 转身去给她拿。 赵爸站在那想了一遍且以,乌稀。请你,拿来。但拿什么东西并没有说。 赵爸又生气:拿什么你没说! 赵妈说哦对,我是没说。“衣服”怎么说我还不会。 别装神弄鬼的!说人话。 赵妈说: 这是一国的民族语言。你不觉得像唱歌一样好听吗? 赵爸说:听他们说是像唱歌。 赵妈问:那我呢? 赵爸说:你?晚上等着做噩梦吧。 之也切舍……里里嘿里啦——豆那!海米舍西——海末那舍西,海末舍西!言庆芝芝特嗲,央央央,哇哇噻。 赵爸的半个脸抽搐,没有理她。 回国途中,赵妈手不离册,口不歇音。旁人注意到她,有的似是而非,有的忍俊不禁,有的肃然起敬,更多的是入坠云烟。 赵妈全然不以理会,一心沉浸在她的歌声之中。 这一路上,又掌握了几十句这种语言。 第15章 家里有了两国语言 赵妈带着太平洋土著语言悄悄进到屋里,她想让女儿看到一个全新的妈妈,一个星外来客。她帖耳女儿的门。听到里面的电视在播放小品。笑点低的蜻蜓正被电视里的回答“如果,假如,打比方”逗得上气不接下气笑。 赵妈破门而入,夸张的肢体语言中,头,腰,双手,臀部,都扭动了起来,然后: 西西罗——哦塔莫嘎斯,啊歇斯,耶——哟斯切切——央弗……呗耶!哈哩心……呗也!确莫亮亮亮亮——西西喔!喔! 蜻蜓眼珠一翻,滚到了地上。 起初,蜻蜓很赞同妈妈旅游回来带回一门语言,即在玩,也在学知识。 从没看到妈妈学一样东西有这么高的积极性。还边学边做笔记。 随时打电话向导游请教。 妈妈是个无厘头,估计这种热情坚持不久。 后来,妈妈热情不但没减,还持续高涨起来,一家人被搅扰得不得安宁。 关键是这种语言跟英语有直接的冲撞。 每当蜻蜓读英语的时候,听到妈妈之也且舍,哦不啦叽,嘎巴啦几,她的英语就读到了一堵墙面前,读不过去。她不以为然,继续读就发现: 读完一段,之也且舍像块砖头拍她一下。 再读一段,哦不啦几像砖块拍她一下。 又读一段,嘎巴啦几像块砖头拍她一下。 蜻蜓放下课本,抱住头,头里就全是之也且舍,哦不啦几,嘎巴啦几,全是砖头了。 蜻蜓把课本一甩,没法读下去了,只有去做数学题或其他作业。 妈妈在用壮观的声音加强她的记忆,蜻蜓的屋子竟无法拒绝声音入内。 再后来又发现这种语言还会混进语文课的课文里面,跟汉字搅合在一起。就把一篇文章读成了这样: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的很,干净得很,白天西西罗破好的韦眉子由由科沙潮润润的,哈为呀正好之之编席,抽抽女人坐在冬冬小院当中,手指上嗨米哩缠着柔滑修长的费鲁且亚莫韦眉子。韦眉子又薄又科罗西,在她化亚亚唉弗罗怀里跳跃着嘟嘟托…… 读得蜻蜓十分惊讶,跑出门对妈说:妈,你是什么语言,跑到我的课文里,让我读成了那样! 只要妈在学她的语言,蜻蜓就不再读英语或语文课了。 自从家里有了两国语言后,交流十分的不畅。蜻蜓和爸爸一如既往用国语,照爸爸的说法就是说“人话”。而妈妈常常不是用“人话”,或“人话”里头夹带“鬼话” 蜻蜓要求爸爸不能把妈妈学的语言叫鬼话。它代表的是一个民族。爸爸坚持他的态度,说在太平洋岛上,这语言是值得尊重的民族语言,也很好听。可拿到家里来,没有实际用处,还影响一家人的安宁,就是鬼话。 蜻蜓虽是在家不能读英语和语文课文,但她可以拿到学校里去读,做作业不受影响。所以对妈妈潜心学习冷门语言是支持的。相反,爸爸百分百嘲笑打击。越是这样,妈妈更有精气神,斗志更高。 蜻蜓劝降爸爸:你就让她学吧。这屋里多一种异域的声音,不是挺有趣的吗? 爸爸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你还觉得有趣呀,我这一天脑袋都大了。 没想到,爸爸也有被妈妈懵圈的一天。 妈妈被爸爸懵圈,是爸爸把钱买成古董。在妈妈看来,钱要流动起来才能增值,怎么能变成死东西在手上把玩。 每当爸爸把钱变成一个心爱的宝贝,妈妈就气不往一处来。她真是不理解,现在的一些坛坛罐罐,一些常见的生活用品,在若干年后,怎就有人投入那么大的资金和兴趣。乃至一个尿壶,还要闻它有没有膻味。 真是不解! 如同现在爸爸对妈妈不解一样。 真是不解! 切切西罗亚……骨塞!滴,滴,滴,路之萨西。斯咯嗨米西!之弗罗! 妈妈在高唱,犹如林间的鸟在聒噪。 爸爸在愁容,犹如钢铁乌云在天滚动。 蜻蜓因两人对掐暗自好笑。 太平洋小岛上的歌声,一天天在中国的这幢房子里越来越走调的进化着,极有可能演变成另一种新的语言。 蜻蜓有这种预感。 导游也有这种预感。 蜻蜓听到了妈妈与导游的通话。 通过妈妈的回话,知道导游在妈妈刚才演示的那一段语言里,不仅没听出歌声,也没听出意思。等于是导游在请教妈妈,问妈妈讲了些什么。 妈妈不好意思说,我是照着册子上的注音在学的呀。 导游说,你在岛上讲的时候,还能听出大概的意思。现在,人和意思都离岛十万八千里,两者是没有关系的呀。 妈妈说,我努力纠正。 蜻蜓看到了妈妈在努力纠正。不像开始那样一讲一大串,很流利。 之所以流利,是因为谁也听不懂。 现在,每一句都慢了下来。讲完一句后,就停下来想一想,然后又重复一遍。这样反复多次重复后,第一句与第三五句后重复的一句,已经不是同一句话了。 好比:“因为所以”是第一句。 重复三五次后,变成了“今晚捉你” 蜻蜓想,这样发展下去,这世界就会多出一国的语言。然后又进一步发展,哪一国语言都不是。 蜻蜓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妈妈,不能打击她,让她失去信心。要让她沉浸在里头,免得无事了就来翻她的东西。 她先向妈妈说:妈妈,你学的语言越来越好听了,真是跟唱歌一样。你的肢体语言也好看,以前的水桶腰是埋在泥里的桩子,动不了。现在的水桶腰在晃浪,屁股一翘,像鸡拉完屎一样。你是即给自己唱歌又给自己伴舞。 妈妈一脸的高兴加兴奋。 又疑惑地问:你是在表扬妈妈吗? 蜻蜓说:是呀。 妈妈说:那我怎么觉得有点用词不当呢? 蜻蜓又去向爸爸说:爸爸,达尔文的进化论在咱们家出现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爸爸正在琢磨菩萨的头,翻来翻去。 我告诉你吧,不用担心妈妈的语言打扰了你。她的语言比达尔文进化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要不了多久,妈妈的语言,就会进化成另一国语言,说不定就不难听了,还会悦耳。 爸爸问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女儿就把妈妈近来的语言轨迹一番讲解。 第16章 棍棒法 导游遭到妈妈语言的轰炸,已经神志不清。她自己越纠正越走样,已经快成新的语种。女儿一番鼓励,让她认为方向没错,坚定地走下去。到最后,肯定是哪一国的语言都不是,这闹腾也就到了尾声了。 爸爸哈哈笑起来。 妈妈伸进头问:你俩在笑什么? 爸爸说:幸好那小子还有一点常识,真要是用电焊焊了,损失可就难以挽回了。 他叫什么? 林路。 妈妈无趣的走了。随着就听到了太平洋岛国的歌声: 乌呀哈之呢,加莫罗,之歪! 蜻蜓说:爸,你听,是不是跟开先说的不一样了? 爸爸说:当真。不光不一样,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导游也是这么说的。 赵妈对女儿的赞扬深信不疑。几天后,就又给导游打去电话,讲了一串岛国语言。导游说,姐呀,这国的语言真有那么好听吗。赵妈说,好听,我女儿都说好听跟歌一样。导游问你女儿多大了,赵妈说18岁,读高三了。导游明白了家里人在忽悠她。 导游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也积极配合。说赵妈语言的进步,那真是士兵出操,大步向前,跨度大呀。通过上次提了建议后,纠正得及时,现在,你的语言一天天标准起来,就这样练下去吧。 赵妈欢欣,激动,澎湃,跳跃。说好的好的,我明天开始学你的棍棒法。 所谓棍棒法,就是用两根擀面杖粗的木棍,互相敲打。敲打了立即取开,那声音就是向时成分。敲打后一滑,那声音就是到来成分。向时成分适合在形容词后针对动词,到来成分适合介词后面针对名词。细心把握几次就明白了。 这是开初在太平洋岛上教她的。在认真的把她当学生。 现在导游配合家里人。想来就是家里人让她有一份事做。导游觉得很搞笑。 猜得很对。不然,要去翻蜻蜓的书包,看有没有人给她写情书。 赵妈去到女儿房间。 女儿,把你的棒棒给妈妈用一下。 干什么? 用它学岛国语。 蜻蜓说:不行,这是我带林路去基地用的,你拿去用坏了去不了基地。 赵妈白一眼蜻蜓说,我去找木匠做两个。 赵妈就去找搞装修的师傅做了两根木棒。师傅做出来了。有两尺长,五公分粗。打磨得很光滑。有一个握手的位置,略显内凹,握着不易脱手。赵妈很满意,给师傅100块钱。师傅不接,说这点小事不必收钱。越这样,赵妈越要给,问是不是嫌少了,又加100块。师傅忙收了100块说足够了足够了。问做什么用,擀面长了一点,要不要弄短一点。赵妈说哪里是擀面啦,这不糟踏成煮饭了吗?这是学语言用在音律上,是太平洋一个岛国的语言。然后,把那个岛国的美丽一番描述:海滩的沙白成了面粉,椰子掉下来砸一个坑,鱼翻出水摆在沙滩上。 舍罗啊卡丝——莫莫!切咕噜嘟,费弗朗朗……之哟之哟,嗨! 木匠师傅庄重而敬仰。 那就开始敲木棒吧。 梆!梆!梆梆梆! 梆梆梆!梆!梆! 自从响起木棒声,家里一派肃穆气氛。如果把菩萨供上,点上香火,活脱脱出现一座庙。赵爸从公司下班回来,走到门口,听到敲击,一迟疑。念头一:走错路了。念头二:改念佛了。 赵妈说,那好呀,心中有定性才能有佛心。学任何东西要持之以恒才能学到手。这木棒敲出音律也敲出佛心。我喜欢。 我一天到晚都是喜欢着的。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敲!梆梆!梆梆梆! 白天,蜻蜓上学,赵爸在公司,中午都不回家。整个白天敲木棒没人反对。重敲,轻敲,一滑,来回滑,细心把握音律和语法。导游说得轻巧:细心把握几次就明白了。哪里是那么一回事。她懂这门语言当然是这样,才学才入门的,哪里那么容易明白。赵妈手敲酸了,木棒敲裂口子,仍没有敲出个所以然。 去超市,赵妈遇上熟人。问这段时间怎么没来跳舞了。赵妈说出去旅游了一趟,在学太平洋语言。改天就来活动活动。 熟人问,学太平洋语言干啥。赵妈说不干啥,就觉得好听,多个乐趣,也多一门知识。赵妈现场展示比如说,蔬菜,他们岛国的意思就是草,水草,海带,螺旋藻一个叫法: 塞古郎西。 又比如你和我:都加。你和我去旅游,西西都加……受!受是去的意思。如果一长段话说起来,加肢体语言,必须加肢体语言,这样,腰扭一扭,屁股翘一翘,翻一下白眼仁,这一配合,跟唱歌跳舞一般,你说有趣不。 熟人说真是有趣。 熟人要求等赵妈学得差不多了就来教她,说不定还有好些要来学。学会了再一块去那岛上就不用导游了,可以和当地人沟通了,那让周围人多惊讶,中国大姐都会岛国语言,多给国人争光。 赵妈说:我喜欢!行,到时教你们。 为了这个承诺,赵妈学得更加专心。 木棒敲得更加有力。 为了不打扰老公,女儿,赵妈晚上把木棒拿出屋外面敲。这一敲,赵妈就成了更夫。把现实敲回了朝代。 有了木棒的敲击,小区的夜色在城市独立出了一块天地。这块天地脱离正常的时空不经气象局的允许提前进入了夜晚。 天边山峦霞光普照,小区黢黑影影绰绰。 对提前进入夜生活,刚开始人们不习惯。后来,木棒的敲击使灯笼取代了电灯的光亮,还听到编钟和陶笛在宫中传出,期间有采女声咽。他们喜悦地回到了朝代。有的回到了唐朝,有的回到了宋朝,有的还更往前迈入了秦汉。蜻蜓和赵爸被呵欠及早地邀上床入眠。赵妈她自己敲出了惺忪。不仅他们一家人睡得早,凡是听到木棒声,都会呵欠连天,瞌睡直冲脑门,两眼流泪,还没上床就开始做梦。 早睡的人格外精神,格外头脑清晰,一致向物管说好,安排一个打更的,可以把人敲出瞌睡。早睡早起,一天精神倍增,这个主意妙! 物管遭到莫须有表扬后私下调查,并没安排人打更。 到了晚上,发现是一业主在敲打。 梆!梆!梆梆梆!敲完后,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语言。 几天后,赵妈觉得已经掌握了。 不再敲木棒。 小区从远古回到了现实。 第17章 钱没到位 要不要尽地主之谊请葵生小玉去吃喝玩乐?这在之前无需考虑。必须的。但现在林路要攒钱也是必须的。 以前的林路有一分用一分,月光族当得理直气壮。有什么突发情况,向师傅借。 最高时借到了三万。 借得师傅走路常搞错方向。 不过,林路一加班,电焊枪呼呼的闪亮漆黑的夜晚,连续闪耀几个夜晚,加班工资就让师傅借出的钱有了盼头。 还了又借。 借了再还。 师傅说:你就不打算搞点积蓄什么的? 搞它干啥玩艺! 林路不热衷把钱放在银行,也没有必要。那么点钱往银行跑像个菜大妈。所以林路从来没有过存款。手头多出个千二八百,就与室友去好吃好喝了。 林路一月一万出头的工资不算低。频频迭代的手机要最新最好的,各种游戏充值氪金花费也不容小觑。现在不同了。林路要写网络小说,要到基地购买故事人物,用钱的时候到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钱却没有就绪。钱这东西,重要啊!有用啊!可敬啊!可畏啊! 如果早有准备,手头有个十万二十万的,林路说不定就去郊区租个宽敞的农家院,去基地买故事人物回来拼接小说了。 林路开始节俭财政,计划开支。先还清外债,再开始月月有余。 存钱!存钱!存钱! 加班!加班!加班! 去办个银行卡,看卡上的钱月月涨起来。涨到二十万要多久?得省吃俭用两年。 林路站在喜马拉雅山峰高喊漫长啊!存一笔钱到上述那个数额要两年。什么速度。老牛拉破车,螺蛳爬吊杆,蚂蚁啃大树,螃蟹过洞庭。 全勤,加班,是林路现在的工作态度。 师傅真是对林路有点捉摸不透了。之前,他看到徒弟三不两天请假,风吹草动里不知道他在蹦跶个什么。近期,又看到徒弟加班加点没撂下一天。从各方面分析,为什么会这样,还会不会反复,有无妇女周期性规律可寻。 找不出答案,师傅试探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近来变化又不一样了呢! 林路说:师傅,你老说我这不一样,那不一样,变化大。你看,师傅,我还不是林路吗。我能变化到哪去呢。 师傅说:前一段时间吧,你像是丢了魂,又像是丢了钱,六神无主,让人捉摸不透在想啥干啥。近来吧,一切又回到了正常,还非常非常正常,我认为可以。 师傅认为林路可以,林路也认为自己近来可以。他前一段时间有一点不可以。冲动,考虑问题简单,以为写小说是说干就干,说成就成。经过近一些天来的冷静,看到还不是一蹴而就,如鱼得水,探囊取物,轻而易举,随心所欲,异想天开的事情。 特别是去了基地,看到了人物故事个个要价不菲,狮子河马大开口,逼得林路不得不冷静,理清头绪,理出一条切实可行的步骤:一是积累资金,二是提高写作水平,三是不能影响工作。把工作辞了那种釜底抽薪的事,不应该是现在干的。 所谓志向,就是一步步走向目标。 有目标,还得有步骤。 有了步骤,才可能脚踏实地,不乱阵脚。 现在的林路,算是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时间,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月。 葵生和小玉刷油漆有一位指定的师傅。别以为刷油漆不是技术活,关键部位目前葵生没资格刷。如船的吃水线以下,推进器等部位。葵生性子粗糙,刷子左撇右捺是不行的。喷漆的要求更高。葵生需要在手刷过关后才能捉上喷枪。 林路把葵生跟自己安排在同一个宿舍,小玉在女工宿舍。 分开住?葵生问。 你当这是在你家呀。厂里都是集体宿舍,林路说。 那我和小玉要深入交流一下怎么办? 到外租房子。林路闻到了一股子膻骚味。 领工资这天,葵生和小玉要请林路吃饭。林路现在不喜欢听请吃请喝的话。这之前,寝室的室友隔几天都要到外吃馆子,改善一下工厂食堂土豆肉丝,白菜青菜的单调伙食,涮涮羊肉,吃一回螃蟹。挨着轮子做庄。个别有女朋友管着的逃席,被视为堕落。林路不认为自己也在堕落,拒绝了几次外餐聚会。不头疼就拉肚子,这样的理由让同室对他白眼。 白眼就白眼。大事在身,顾不及那么多了,攒钱的计划不能动摇。 林路说:你们要到外租房子就省了吧。 葵生说:该我们请,跟租房子没关系。晚点租又怎么样。 林路说:还是早点租吧。这里不是乡下,没玉米高粱地让你们钻。 小玉嘴壳子一掀,就那样半张半闭地翘在那,半晌才回过神叫道:嗨呀!林路还说没女朋友,看来什么都懂! 葵生说:他懂个屁,小说上看来的。 葵生很不正经地问小玉:我们钻过没有? 小玉:给老子爬,都不是好东西! 葵生大笑。想起了他和小玉钻了三舅母的玉米地后,三舅母抱怨是野猪到了地里,并庆幸野猪压倒了玉米杆,却没有啃走玉米棒。 林路在船厂的职工宿舍楼帮葵生小玉租到了一套两室一厅。 蜻蜓约林路去基地买故事人物回来写写试试。林路也很想做这样的尝试。包里没钱。上个月刚把师傅的钱还清,手头只有两千块。下个月工资奖金拿去银行办个卡。 一提钱,心里很憋屈。 还是那句话,钱这东西,重要啊!有用啊!可敬啊!可畏啊! 蜻蜓在电话里意想不到的惊讶。林路的工资不低,工作已有两年,钱都到哪去了。 林路现在开始存钱,至于以前的钱到哪去了,问这有意思吗?林路被抄了家底。身无官职无能以两袖清风自诩,书生固穷又无满腹文章依傍,金钱面前林路很是受伤。 咖啡馆里,蜻蜓手往桌上一拍,展示着一个细嫩白皙做过美甲的手掌,慢慢拖开,露出一张银行卡。卡里五万块钱,蜻蜓借给林路。 林路不借。 基地故事人物他会去买,但不是现在。他清楚自己的火候还不到钢铁出炉的时候。林路不像开先那样把控不住自己。即使买回来,有了故事人物,不管是“焊接法”,“贯穿法”,还得靠文字搬上网络。 林路对他的文字有期待,眼下不能驾驭自如。 一个有工薪的人负债一个中学生,很是狗血。 一身债务进入情节,是投机商还是作家,林路的思维会被混淆,哪还会有生动文字笔下流出? 林路谢谢蜻蜓的好意。 第18章 蜻蜓买回晓连环 蜻蜓独自来到基地。林路不肯借钱,她来帮他把故事人物买回去。 为避免去查阅浩繁的历史资料,历史故事人物暂不考虑。 在当代故事人物展厅,蜻蜓浏览着宣传告示和资料。她随手拿起一个故事人物纲略,细看下去—— 生态保护组织的肖刚在农贸市场看到有人在卖一只特大的甲鱼,肖刚认出这是一只野生的中华鳖。野生鳖已经列入国家林业局2000年版的《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肖刚有义务把它买下来。通过讲价还价,花了800元。 肖刚把中华鳖带到郊区的太子湖放生,拍了照,录了视频。 放了鳖心头痛快,只是花去的钱不知道怎么向老婆交待。 家里的财政大权老婆掌握,给出的钱储备一星期的生活食品。为此事,本就若即若离的两口子,婚姻算是走到了尽头。 离婚后,肖刚在婚前自己的这所房子里,靠一场场英超和意甲足球度过并不寂寞的夜晚。 这一天,门铃有响。从猫眼望出,一美女立于门前。肖刚开了门,并不认识她。美女说,她是中华鳖…… 蜻蜓觉得这个故事就是《白蛇传》。 逡巡到七号展厅被一位小女生叫住。她自我介绍叫晓连环,今年17岁,刚到基地,希望蜻蜓能买她。 她身上现有的故事不多,因而售价不贵,但又说她再造人物故事潜力很强。 蜻蜓便细看她的背景资料。 这是一个雪崩留下的孩子。 青藏高原的川藏公路上,一辆小车飞驰在追撵上来的一场巨大雪崩前。尽管它已是最大时速,用长焦镜头望去,它在雪崩前的速度是一只蚂蚁。 小车里是晓连环的父母,两位著名的摄影师。共用笔名:无香。 无香的作品享誉中外,获奖无数。他们不光是著名的风光摄影师,同时还是散文和摄影书作家。出版有《影像是生命的呼唤》、《广角镜的旅程》、《我们的天空》、《解读四季》等专著。 买回晓连环后,蜻蜓的心在隐隐作痛。雪葬下的无香至今还保持着他们最后一刻的姿态。雪崩呼啸着连绵着。高耸的山峰剥脱出瘦骨嶙峋,亿吨的雪堆碾出广阔雪原,无香奔驰的车被扑腾。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崩深深埋藏无香的车辆,结束了他俩璀璨艺术的一生。 那一段公路最终没有再去发掘,道路改变了方向。人们永远记得,深厚雪原下有一对深睡着的恩爱夫妻。 没有人明确告诉那就是晓连环的父母。这让晓连环对告诉她那场雪崩的人十分期待。她向所有的路人提问,问他们有没有向一个三岁的女孩讲过一场雪崩。 这是她记忆里唯一没有答案的疑题。 蜻蜓家的阿姨天不亮就起来,这跟她在农村养成的习惯一样。 她的勤快如一条小河,除了睡觉时停泊在河湾,她的流动从早到晚。没事也要找出事来做,没有停息。 赵妈时时叫她休息。卫生不一定时时都要打扫。看看电视,休息休息。 时间到了,阿姨叫醒了小公主。 早自习前,蜻蜓要在学校的操场和苏妤跑800米。她轻轻地听晓连环屋里的响动,没有声音。她吩咐阿姨照看好晓连环,等今天下午放学后,带她去一个地方。 晓连环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离山老高。这个时间阿姨买了菜回来在拖地板。 赵妈与几位大姐看花展去了。 喝了酸奶,吃了糕点,晓连环熟悉环境,去屋外走了走。回来问阿姨: 阿姨,蜻蜓学校离家有多远? 阿姨回答不远,三十分钟路程。 晓连环说我可不可以去看看。阿姨说不可以。 晓连环脸色一变,说出一句难听话:我又不下蛋,把我当母鸡关起来。 就把电视机打开。 阿姨从楼上拖地到了二楼梯口,说:姑娘,你要把声音弄小一点,小区里还有人在睡觉,不到十点,是不能太吵闹的。 晓连环把电视机“嚓”一声关掉了。 不看了,不看了,烦死了! 钻进蜻蜓屋里,翻蜻蜓的东西。 阿姨又来干涉。 晓连环把阿姨推出屋外,把门关后上了锁。口里说:管得真是宽。 像办案一样,在屋里四处翻看。翻出来一把钥匙。她用钥匙打开了一个抽屉,翻出了蜻蜓的几本日记。 把日记本摞在桌上,人上床靠在床头,被子盖上双腿,开始消化日记的内容。 读初一时老师号召同学们写日记。下课了,全班同学去校门口的文具店买日记本,买回来就埋头写。蜻蜓小嘴歪了歪:一群傻蛋。 日,天的意思。一天还没结束,你写什么日记。写日记是在晚上宁静的窗灯下。窗外的竹枝垂吊在窗前,竹巅的叶片上沾着一只几乎分辨不出的螳螂。 蜻蜓买了一本蓝色的硬壳日记本,那是店里最贵的一本日记本,比课本还大还厚。翻开来,一大片白纸像一亩地。 很犯难。不知道要写多少内容才能种植完这一亩地。此时的蜻蜓比班上同学更傻,是老师让她开了窍。 老师说,日记属私信笔记,可以不给任何人看。偷看人的日记等于侵犯人的隐私。 记录一天有意义的事。一个有趣的场面。一个小私心,一个小委屈。喜欢一个同学,讨厌一个老师,可长可短。日记不一定天天写。有的同学说没有可写的,就可以不写。你如果落下日期,说今天没有什么可写的,下雨了,这也是一篇日记。 蜻蜓的第一篇日记: 11月17日。 爸,妈,这是我的日记,不许你们偷看。偷看别人的日记就跟小偷一样。 晓连环一怔:我现在是小偷? 阿姨——晓连环出了门,扒在护栏上对正在客厅拖地的阿姨叫道。 阿姨抬起头问:什么事? 晓连环问:别人的东西只是看一下,不拿走,会不会是小偷? 阿姨想了想回答:看了放在原处,不拿走,不是小偷。 小偷一定是把别人的东西拿归己有才叫小偷。这个定义,阿姨认定没错。 晓连环回到屋里,放心的看起了日记。 第19章 蜻蜓日记 看着看着,晓连环笑出了声。 ……下课铃响了。都想第一时间出教室,同学们挤在了门口。蜻蜓感到屁股异样的触觉,回头一看,是杨光的手。蜻蜓嗨了一声,反手一掌打开。杨光回过神来,吱吾着:对,对不起,不好意思。身子往后一仰,表明是后面的同学将他的手挤到蜻蜓屁股上的。 蜻蜓用眼珠很瞪了杨光两眼。 日记上,狠骂杨光: 骚包。占我便宜,碰我屁股。咒他下雨天摔个大筋斗,头上一个包。期末考试英语不及格,成绩倒退10名。手板心长疮,看你的手老实不老实。 晓连环笑出的声音传到了楼下,阿姨问道:姑娘,你看到了什么这样好笑,说来听听。 晓连环说:阿姨,蜻蜓的屁股让一个男生碰了。蜻蜓在日记里骂他,骂他是个骚包。 男生为什么要碰我们家蜻蜓的屁股呢? 出教室的时候,人挤,不是故意碰上的。 那怎么怪人家。 不应该是吧,我也这样认为。 阿姨说:我们读书那会儿,男女同学是不说话的。要是有男同学多看女同学几眼,会被骂成骚犯。 连话都不能说呀?骚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骚包?阿姨说:骂人的话,就是男同学喜欢女同学。 晓连环站在楼上护栏边看阿姨拖地,笑着拖地,沉浸在过去。那个过去,对晓连环来说,完全是不可理喻。 男生喜欢女生,会被骂成骚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过去,阿姨居然以幸福的笑容回忆。 拖完了地板,阿姨进厨房做饭了。午饭就只有两个人食用,做得很简单。一个素菜,一个番茄鸡蛋汤。这姑娘会不会叫唤。 正想着,姑娘真就叫唤了:阿姨,蜻蜓在日记里骂你。 阿姨忙放下手里正在淘洗的白菜,快步,急步,碎步来到客厅中,仰头向上问:她骂我什么,为啥骂我。阿姨很紧张。 晓连环拿着日记本,翻到蜻蜓骂阿姨的那一页,讲出了日记里的记载。 那一天,日记上写的是9月12日。阿姨从街上回来,路过学校,看到下课后的学生跑满了大街。阿姨如空中的鹰,盯地面的兔子,一眼看到学生中的蜻蜓与一个男生走在一块,吃着一个食品袋的东西。男生吃了几块后,蜻蜓主不给男生吃了。男生夺了食品袋就跑,蜻蜓追,没能追上。气不过回头又去买了一袋。 阿姨并非告状。她随意说看到了蜻蜓。现在的男女生可以一块吃东西,调皮的男生抢走了女生的零食。 就这么一个场面,赵妈像是要对一部大片进行解读,反复,仔细,没完没了盘问。 蜻蜓肝火大旺,呯一声把门撞上,撞得赵妈一退缩。门又一开,伸出个做鬼脸的头:神经质!更年期!姥姥! 确有此事。一年多了,不提就忘了。却牢牢的记在了日记里。 阿姨问;她骂我什么呢? 晓连环翻找着那句骂人的话,找到了: 她骂你粪嘴,老了牙掉光。 阿姨啪一声给自己一掌说:我真是个粪嘴。不过后一句不叫骂,老了牙都是要掉光的。 阿姨叫晓连环再看,接着看,把日记看完,看还有没有再骂她的。 阿姨的下嘴唇垂吊,像一块卤熟的肺片。耳朵张着随时听着楼上又一声高叫,又出现一篇骂她的日记。心里重重的阴影下,是重重的忐忑不安。她想不到有这么讨厌自。可平时,却一声声叫得可甜歪死了。只怪自己多嘴。这家里,一家人待她都好,都很满意她。 阿姨的手在水盆里哆嗦,水盆里的水跳起了水花。 阿姨!楼上又一声叫。 阿姨心头一炸,眼前火花四溅。连忙跑到客厅,差点摔了一跤。紧张地问:又骂我了? 对,她又骂你了。 又骂我什么?阿姨的声音带了哭腔。 这篇日记,蜻蜓记录了一场寒潮。 寒潮到来前有预告,气温一天要降10度。一早赵妈就叫女儿多穿衣服。等赵妈,阿姨一没留神,蜻蜓没加穿衣服走了。女孩要漂亮,少衣才苗条。 赵妈说得送衣服去,不然,一定会感冒。 阿姨说她去送,拿了一件毛衣。 送衣服的家长不少,校门口不让进,吵吵嚷嚷起来。下课铃响了后,才让进。 阿姨在学校转了半天才找到蜻蜓的教室,这时,上课铃响了。老师说:赵蜻蜓,出去穿衣服。 蜻蜓出了教室,叫阿姨把衣服拿回去,她不冷。说完进了教室。 老师开始讲课。讲了一阵,又叫道:赵蜻蜓,出去穿衣服。 阿姨又回来了。 蜻蜓出了教室,生气说:阿姨,我不冷,你怎么不听呢,你这影响我们上课。 阿姨说:你不穿衣服会感冒,那不更影响学习吗,赶紧穿上,乖,听话。 蜻蜓犟不过只得穿上。那毛衣很厚,不是这个季节的衣服,不一会,一身燥热。下课后,蜻蜓把它脱了。阿姨并没有离开学校,一节课后又到教室窗前看蜻蜓有没有穿上。蜻蜓跺脚,脑袋乱摆,阿姨这才离开了学校。 蜻蜓仍是没穿也没感冒。 老师提醒蜻蜓,不能让家里人为送一件衣服老在教室外不走,分散同学的注意力。这种提醒等于是在批评。 蜻蜓回到家把书包重重一扔。对赵妈转达老师的指责。赵妈反问:谁叫你不穿衣服就走了。这以后一叫加衣服只能听从,到了学校再脱。 日记里说阿姨管得比妈还要命。我的天,两大妈钳子一样夹着我。头晕,脑涨,出不赢气,还要不要人活了!臭阿姨,屎阿姨,她儿女还活着吗?没被她夹死吧? 晓连环说: 阿姨,蜻蜓说你臭,屎。屎是大便那个屎。你闻闻自己,臭吗?有屎吗? 阿姨牵起衣服四下闻:不臭,没怪味,衣服常洗。 晓连环合上日记,肯定说,那她就是在骂你了。 我知道她是在骂我。 阿姨无助地回到了厨房。在厨房里,她没有声响地做饭,呆在锅前,望着天然气灶上袅出的蓝色火苗,唉声叹气,抹着眼泪。 第20章 阿姨很委屈 阿姨决定给晓连环做一份肉,不能再把这姑娘给得罪了。 晓连环只知道夹肉吃。阿姨把菜夹进她碗里,被她夹出来还回到菜碗里。阿姨再夹给她,说不吃菜不行,人的营养离不得菜。 一碗肉被晓连环全部吃完。 打着响亮的饱嗝,晓连环继续看日记。看到苏妤钻床底。晓连环侧下身看,床底爬进去真是不容易被发现。晓连环笑出声。 苏妤跟妈妈赌气不回家,不接电话,住到蜻蜓屋里。父母找到学校,通过学校找到这幢别墅。楼下赵妈喊:蜻蜓,苏妤有没有在你屋,她爸妈找来了。苏妤要蜻蜓说没来。蜻蜓说,你爸妈会急死的。苏妤就是要她爸妈急。赵妈向蜻蜓屋里走来,苏妤钻进了床底。赵妈查看了屋里后,又翻看了衣柜。回到客厅劝苏妤爸妈别急,要同苏妤爸妈一块出去找,两家人一块出动,还有阿姨。苏妤爸妈说会到哪去呢,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要报警。 蜻蜓趴下身对苏妤说:阿姨要报警了,别把事情闹大了,快承认了吧,要不然,警察还要到学校去,这不给学校添乱吗? 苏妤爬出床底,喊住正要打电话的妈妈:别喊了! 赵妈叫道:好呀!你两个是要把大人急死是吧。赵蜻蜓! 赵妈气冲冲跑上楼要去打女儿,被苏妤拦住:赵妈,不怪蜻蜓,是我不让她说的。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两位父亲连声说道。 苏妤仍是不肯跟父母回家。 赵妈把两位大人劝出门外。回头对苏妤说,你不回去就住下吧,我当有两个女儿。双胞胎。 阿姨此刻一脸愁云。来到赵家五年,相处十分和谐。一点没想到小公主对自己这么大的隔阂。要不是今天姑娘把日记公开,真是一点看不出来小公主在背地骂她。心下想着究竟做得哪点不对。却又肯定不出自己错在哪里。正是这样,阿姨心里才格外的不好过。 叮叮当当,厨房里,碗盏在水龙头下碰出悦耳的声音。窗外鸟叫的欢快进入屋里,阿姨望去,一只花尾大鸟跳跃在树枝间,这让她想起乡下的树林和田野。 收成怎么也赶不上城里的工资。每月把钱尽数寄回家里后,老伴就高兴的说,田地的收成是副业了,喂猪喂鸡也只求自己吃了。有城市的经济来源,这乡下的日子,才叫神仙一般。 这样看来,老伴是不同意她回乡下的。至于儿女,也都在城市。城市,对于阿姨来讲,只有动不了的时候,可能才会与它别离。 晓连环又一声高叫: 阿姨! 阿姨跑出厨房,手湿淋淋,站立客厅,如同受审一样耸拉下头:她又骂我什么了? 阿姨这一天浸泡在悲剧中。一辈子也没遭到过这样多的咒骂。还好阿姨没有心脏病,要不然阿姨早已昏倒在地。 阿姨!晓连环看到阿姨没有抬头望她,又叫了一声。 你说,她又骂我什么。阿姨红红的眼睛已泪水汪汪。阿姨实在是委屈,伤心。 阿姨没想到,她的泪水会在这篇日记里喷涌而出。她一上午的寒潮严冬,会一下子迎来春暖花开。阿姨一边抹着幸福的泪水,一边听着晓连环的朗读; 阿姨回家有五天了,我好想她。晚上梦见阿姨来给我盖被子,醒来一看,被子被瞪下了床。要是阿姨在,一定给我盖上了。阿姨把我当她的女儿,我心里也把她当成了妈妈。我有两个妈妈。一个管我的学习,不许我与男同学交往过密,一个管我生活,唠叨得像个外婆。 阿姨,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一艘万吨级油轮在一阵鞭炮的炸裂声后伴着喜庆的音乐沿着滑道入水了。入水一瞬间,整个船偏倒的姿势让小玉大叫出声。近一个月,林路,葵生,小玉在这艘船上加班赶工。他们很辛苦,丰厚的加班工资和奖金,使他们付出得到的酬劳超出了他们的满意度。每个人一片汪洋的心里一艘乘风破浪的船在鸣笛。 城市的夜生活在召唤一旦休闲下来的人们。 村庄,此时的柴火烟味正浓。仅管可以使用便利的能源,如电,沼气,煤气罐,但大多数人仍习惯于柴火。这与经济适用有关。同时,柴火一燃起来,才有农家味的本色。试想,一个没有炊烟的村庄,远远看去就没有生气。 林路,葵生,小玉这一代年青人,他们对乡村的这种傍晚已然脱节。上一辈人在此时很知足地在电视机前的餐桌上呷着小酒,扔盐黄豆进嘴里,而他们此时除了手机却很茫然。K歌和迪吧在乡村无处可寻。他们寻求在城市定根,开始对咖啡进行消费。起先觉得并不好喝,但他们意识到这不是吃什么东西那么简单。这是他们跨界的必修课。是在喝文化,喝礼仪,喝品味,喝社会提升的步调。 但是,他们依然有乡村傍晚炊烟下和夜幕宁静后一片秋虫鸣叫的甜甜回忆。 从快餐店出来,林路对葵生和小玉说,我该请赵蜻蜓出来喝咖啡了。 林路拒绝蜻蜓给他借钱有他的想法。一是还不到买人物的成熟期,进来加班不断,仅有的业余时间所剩无几,人物回来后没时间下笔。其次是一个有工薪的成年人欠一个中学生的钱,有些丢人。 不过蜻蜓的一番好心却要领下。 谁是赵蜻蜓?葵生和小玉第一次听说这样一个好听的女性名字,心里疑云重重。林路说你们不要想多了,是一个中学生,丫头片子,因为她我吃了不少苦头。说完林路去摸自己差一点面瘫的脸。葵生小玉不知发生在林路脸上的故事。小玉问长得漂亮吗?嘿嘿地笑。 林路拿出手机正要拨电话时,蜻蜓电话就来了。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介绍一个人并说林路一定会喜欢。林路就说在咖啡店见吧。 怎么也没想到自作主张的蜻蜓买回来基地人物,要他现在就开始动笔。 第21章 设定晓连环 林路、葵生、小玉与蜻蜓、晓连环在咖啡厅坐下后,第一个说话的是晓连环。 她问林路叫什么名字,林路说我叫林路。 她问葵生叫什么名字,葵生说我叫葵生。 她问小玉叫什么名字,小玉说我叫小玉。 分个问完后,又统一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这个问三人没及时答得上。 林路第一时间对自己说,基地买的人物和我们现实人物真还不一样,缺心眼。 三个美女—— 蜻蜓嘴唇很薄,一对比,晓连环是一张翘嘴,嘴角尤为翘得特别,很容易暴露两颗小虎牙。晓连环一定是觉得小虎牙不好看说话用手掌挡着嘴巴,潜伏似的露出上面的眼睛。她不注意时,笑和说话露出小虎牙是挺有味的。那种味道,是甜里加了辣,还有一点熏人。 小玉认为自己的漂亮比不上眼前两位,一直痴痴地专注着胜过自己的美女。成了一个花痴。其实,小玉如果当兵,她的干练加上一身戎装也是绝壁的飒气。 既然人物已经买回来了,林路只能接下。 那就写来试试看吧。 之前的犹豫现在已逼上了梁山。准备不算成熟,难度肯定不小。不过林路做事像打锤人,一但认准百折不挠。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同样可以做到。难度,克服,权当一次练笔。 没想到要把人物住在葵生的那间空屋子时,小玉不同意。 那么,晓连环安排在哪呢?没处去还只能是住在蜻蜓家里。 蜻蜓问小玉为什么不同意晓连环住在他们的空屋里。小玉说谁叫她长成那样。 晓连环把到嘴的咖啡杯一放:我长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你还没问我要不要去,我就不想去你那! 行了,还没熟你们就开吵。 晓连环哼一声,人调向一边。 小玉也哼一声,调向另一边。 葵生双手抱头嘿嘿偷笑,小玉一拳打向葵生:笑个鬼。你别想好事! 晓连环质问小玉你为什么打他? 小玉又一拳打葵生:我就打他管你锤子事! 晓连环起身把葵生拉起来,又把林路拉起来,让两人换了位置。对葵生说打不到你了。 看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让晓连环住回自己家。 吃,住,上学。蜻蜓一条龙为林路做完了后勤工作。并商议,晓连环日常的一些故事和细节,蜻蜓做好笔记。每周的星期六,星期天,是林路到蜻蜓家取资料赶稿时间。 在基地的人物资料里林路没有看到晓连环的故事,只是指定了一个方向;未来影视之星。 那篇文章里说过:“有的人物没有故事,只是个人物”。故事会在人物以后的经历中出现。 小玉和蜻蜓认为这样有利于林路的自由发挥,不受基地设定的约束。 林路同感。 于是,晓连环的故事出现了。 蜻蜓说: 晓连环明天就到我的班上上课,我已经为她在学校报名入册了。下一周是期中考试,你们猜晓连环的成绩怎样。 小玉说:不怎么样。说完看晓连环一眼,看她会不会反扑。晓连环得意地说:你以为我是你呀。我成绩可好了。蜻蜓说: 对,晓连环的成绩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要清楚,晓连环是设定于现实中的人物。我们让她成绩好,她就一定得好。她如果要在我们设定的故事中有所发挥,还必须征得我们的同意。可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路说:你这就让她成了学校的金宝卵。 什么是金宝卵,蜻蜓不明地问。 学校会拿她当尖子生培养照顾,林路说。 这是他们那里的一句方言,说的是一只母鸡下了一个金蛋。有讽刺的意味。 晓连环自以为得到了赞扬。 小玉和葵生忍住了发笑。 晓连环记住了这句话后,在班上的入班感言中说要做一个金宝卵。蜻蜓极力控制住噗嗤一声。 金宝卵在学校流传。老师不明其意,说这又是一网络名词。 晓连环的成绩冲击了班上的秩序,金宝卵受到男生关注同时,受到女生攻击。以往成绩一二名的优异生,也对晓连环耿耿于怀,一连串的矛盾和冲突在班上出现。 蜻蜓说:我这个开局的设定怎么样。 林路一心听得很认真。他有一种预感,有蜻蜓的全力支持,晓连环这个人物故事,一定会出现一部很好的网络小说。心里有一些激动。 蜻蜓对小玉说:小玉,你来给晓连环编一出戏。 晓连环忙把咖啡杯一放:我不要她编!她只会给我瞎编。 小玉报复说:我就要瞎编。 小玉为晓连环编出这样一出戏: 晓连环好摔筋斗。大白天没下雨,平坦大路她也摔筋斗。为什么,她走路爱蹦跶,而且一蹦老高,月球人似的。令许多人头疼,一见她来都得躲开。 她蹦下来到地面时,没站稳,或者被什么东西踮一下就摔倒了。摔瘸后好几天又才能蹦跳,又摔,摔得班主任找她谈话说: 晓连环,我们知道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学生可也别特别过了头。走路怎么像在橡皮筋上蹦那么高,你看谁像你那样。你这样在街上走会吓着开车的司机。 晓连环说我是被小玉设定的,我不蹦不行。 班主任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强调:你是我们学校的尖子生,金宝卵,希望你拿下北大清华为校争光。你有责任在身,要照顾好自己。摔伤了怎么办,会影响学习。今后走路就走路,别蹦,一个女孩家,像只袋鼠似的。 蜻蜓脸埋在桌上,晓连环看去,身子在抖,分明在笑。晓连环把蜻蜓下巴抬起来,看到果真是笑出了一脸湿地,更加急火攻心:小玉,你报复。就为刚才我俩争几句嘴,犯得着把我弄成一只袋鼠吗?可恶! 林路听出了趣味,要小玉接着编。 林路!晓连环要站起来,被蜻蜓按住。 有一次,就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真狠。 晓连环的翘嘴更翘,两颗小虎牙像要咬人。 小玉心里痛快,继续往下编: 蜻蜓弄不动晓连环,别看她苗条,基地人物跟现实人物不一样,一斤顶两斤,晓连环就是一砣石头。来了一男同学,叫什么? 小玉问蜻蜓。蜻蜓想到这么重,就只能是周海浪了。胖子,体育特长生,有气力,在锻炼举重。 对,周海浪。这小子平时就老盯着晓连环看。圆啾啾的小眼睛一看晓连环,晓连环就瞪他一眼,把眼光瞪回去。可背地里还是偷看,这时晓连环像有虫咬,就会去找他算账…… 停!葵生叫道。算账这个章节让我来编。葵生对这出戏有切身感受。读初中时紧盯过一个转学来的漂亮女生。女生气他不过找他算账,把一颗核桃砸在他头上,留下一个包。 第22章 金宝卵 小玉看了看已露出小虎牙,嘴翘得老高的晓连环,一下兴头更高,抢过葵生的话,接着说: 周海浪蹲下身,要把晓连环背到医务室去。双手刚把晓连环大腿搂住,晓连环使忒大劲挣脱后一脚把周海浪蹬了个狗啃泥。周海浪唉地叫了一声,翻了筋斗爬起来,嘴唇让泥沙搓破了皮。 晓连环指着好心人:你敢占我便宜搂我大腿! 周海浪捂着嘴,看手掌上有红,吐了口泥沙,千古奇冤呜咽道:我不搂腿怎么背你。 结果是,周海浪在医务室包扎伤口,晓连环缓过痛后没事。 周海浪力大三粗却是个怂包。过后一见晓连环避眼不及,就像癫痫发作面目乱抖。 好心当成驴肝肺。 小玉编到这已把晓连环编得火气冲天,要烧房子似的,要森林火灾似的。又没办法,她是故事人物就是让人编的。这样一来,晓连环不知要摔多少筋斗,要痛多少次,最可恨是雨天也让她摔筋斗。每当这时,她骂小玉,发誓成了电影明星要把小玉捉去当丫环,她演刁蛮公主,好好折磨她一番让她解气。(几年后,果真如此。) 林路看出小玉有编故事的天赋。以后要来找小玉谈故事走向。葵生不知道能不能有点脑筋,帮忙出个情节什么的。 葵生看到林路眼光瞄向了他,明白自己也应当说两句。葵生也有得说。他可以像摆地摊似的说一堆让林路选。 比如伐木场老板的女儿叫茜茜,名字好听样子吓人。葵生在荒凉的老山茂林里即使久无性出路,老板女儿朝他搔首弄姿夜夜打扰,葵生的任何部位都无反应。葵生离开前撒谎让老板把工钱全结了。背着包出门时茜茜拉住他不让走。 老板冲上来抓住了葵生。 葵生说我没做什么,没和茜茜钻过树林。如果茜茜这时说有葵生就麻烦了。老板几兄弟都在,葵生这辈子在山里出不来。 茜茜没这样。茜茜虽没读几天书,却也知道些道理,不能用女儿身诓人。 茜茜说我拉他,只是叫他有时想起我,一座森林里他不喜欢的女子喜欢他。 茜茜说你走吧。 为让他走很远还能回头看到她,她穿了一件红衣服站在一颗千年的大树下。 葵生说像一颗小辣椒。 林路说这跟晓连环的故事没关系。 葵生又要开腔,小玉打住。 怎么能让晓连环有葵生的故事。这个女孩,从和葵生钻了玉米地那一天开始,就绳索一样地把葵生捆绑紧了。由不得他向任何一个女孩分心,半个字的关连。 还是那句话:别想好事! 精干的小玉面前,葵生注定一辈子成软柿子。 蜻蜓领着晓连环回家途中,因为小玉的设定被林路认可,晓连环走路开始了蹦跶,并兑现及时跌坐在地。 蜻蜓抓住晓连环,以为这样就能控制住她平稳行走。走不出几步,晓连环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脚掌上反弹。踩下去时不觉得,起脚时她的身子有上冲的欲望。这种欲望在脚掌上得以响应人就弹了起来。这股弹力蜻蜓是拉不住的。如果硬要拽着不放,蜻蜓也会蹦跳起来。 蜻蜓在蹦走了的晓连环后喊道: 慢点慢点! 等我等我! 看车看车! 小心路人! 路上司机见状,老远紧急刹车。 正担心时,晓连环一屁股落坐于地。 果真如小玉所说她又筋斗了。 特别是进家门时,晓连环如空中飞人降落于屋。 阿姨惊呆。 赵妈惊呆。 赵爸,也惊呆。 赵妈惊呆完喊:晓连环,你是想把我吊灯撞下来吗? 晓连环声嘶力竭喊:小玉——! ...... 浦江市第九实验中学正在争取进入市重点中学。目前,虽还是普通中学,师资力量,高考成绩,基础设施,配套设备均已达标,只等一纸文书批示下来,这所中学的地位就会跟晓连环一样,一蹦老高。 高中三年级二班班主任在早自习铃声响后,让晓连环先等在教室门口,做了开场白: 同学们,我们班三十七名学生,其中十一名女生,二十六名男生。男女严重失调。今天,这个局面有所改观。 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同学晓连环加入我班。这样,我们一直期待的二班十二钗终于凑齐。请晓连环做自我介绍,发表入班感言。 晓连环一步蹦到台前,行为乖张。班主任避让不及,吔了一声撞在讲台上。这女生挺暴力的哦。 头上十几根辫子醒目,漂亮,灵气,还不怯场,毫不矜持。一扫眼,把全班同学看了一遍。 自我介绍:姓名,年龄,来自基地。 热爱集体,努力学习,关心同学,积极上进。在各方面争取做一个金宝卵。 蜻蜓努力控制住噗嗤一声。 通过林路的解释,金宝卵一词要分解成两部分来理解。金宝,是一部分,套用在珍贵,稀缺等含义上。卵,是否定中的贬义词,表明对“金宝”的蔑视,诋毁。两部分合在一起,就是在自己眼里很宝贵,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不值钱的蛋。 虽是方言,并不深奥,从字面上能猜出大意。被晓连环拿出来一乱用,特别是正儿八经地用在感言里,这个词就成了双面间谍。既可以褒义,也可以贬义,在班上和学校传开后,又成了多义,随意。 语文科代表周子妃来问晓连环词是从哪来的,晓连环说是林路那来的。林路是谁,晓连环高叫蜻蜓,蜻蜓如实把这词做了解释。周子妃说,这样看来,晓连环用在感言里不恰当。 晓连环听到周子妃说她用得不恰当,来到周子妃面前不服气说:那你造个句子来我看看。 下课的教室如此吵闹,晓连环隔着四排桌椅,听清了两人说话,蜻蜓诧异。 周子妃很快在一张纸条上造下一个句子,递给晓连环—— 某人在地里挖了个瓦罐,以为是一个文物,金宝卵似地抱回家,谁也不给看。 蜻蜓很快在心中明白,晓连环有这样一种功能:把他人的对话,从浑浊嘈杂的声音里剥离出来。只要她把耳朵像天线的锅盖朝向听取的方向,不管多么小的声音,多么吵闹的场合,她都能剥离出随便哪一个声音。 刚才就是这样,蜻蜓在给周子妃讲解这个词时,晓连环把耳朵朝向了她俩。 她要把这个发现告诉林路,看林路有什么想法,能不能因此派生出一些情节。 随着金宝卵一词在学校传播开,晓连环在学校范围被人肉了。 被人肉的晓连环还如此漂亮,引得高三二班的窗外,一下课就来了不少蝴蝶,黄蜂,麻雀般的学生,拿着手机,找晓连环。 高三二班的女生醋肠子打搅,一个个说烦死了。烦的不是窗外的人,而是把一张脸朝着教室外,让手机拍照的晓连环。她们无端地烦这个新来的金宝卵。 漂亮,性格突出,有时不是好事。晓连环不在乎,我行我素。她对自己说,我是故事中人物,我怎么能和你们一样呢? 我是以后的影视明星。 拍吧,明星被拍照多正常。我干脆出来你们拍,做几个未来明星的pose让你们拍。 走出教室,在手机竖立前,凹造型。恬静的,纯情的,妩媚的,高冷的,妖娆的,鬼怪的,放肆的。把十几根小辫双手朝天提起来,又一把咬在嘴里。大长腿搁在窗台上,半个脸在墙上挤成肉饼…… 蜻蜓把头伸出窗外:晓连环,准备上课了。 很听话。蹦到了自己的座位。 当时觉得小玉设定得有趣,没想到会有麻烦。 放学后,蜻蜓抓住晓连环的手,很是费力地同她从二楼教室来到楼下。走读生们一涌而出,全到了路上,这时晓连环蹦跶肯定不行,会撞上人。晓连环重,被她撞上都会倒地,摔伤了人可就惹祸了。蜻蜓要人走得不打涌后才是她俩走的时候。 同学们认出晓连环,都喊她金宝卵。 有一个男生上来说;金宝卵,蜻蜓,我想请你们......。 晓连环说:我叫晓连环,你怎么叫我金宝卵。她现在已领会了这个词的贬义成分。 晓连环的粗话来了:你妹才是金宝卵,糊屎的鸡蛋一个! 男生欲言又止,离开得很沮丧。 蜻蜓抖着晓连环的手:你老爱说脏话,这可不是我们女生的行为。 第23章 世界出现了症状 路上没多少人了,晓连环说我们走吧。蜻蜓说你一蹦我就追不上你。你蹦到前面拐弯处停下等我。 开始几步,晓连环还没怎么蹦,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 只能控制几步,然后魔力出现,身子往上一冲,双脚的弹力轻而易举就让她跳跃起来。 她一路蹦到了指定地点。 蜻蜓这时才迈出了四五步。不到五米的距离。 晓连环却在一百米以外了。 这个速度,怎么能让蜻蜓同她一块上学。 她这一蹦,行走在路上的人停下步子,呆若木鸡,成了傻瓜。 世界在他们面前出现了状况,有人与地球的引力对峙。一个女孩踩着地球像踩着月亮,她蹦跶的步子比袋鼠,羚羊还高。 人们的头跟着她从天空摇向地面,又从地面仰望天空。 所有人的脑袋在做着弧线。看着晓连环升空,降落。 他们担心地球发生了变化,脱离了太阳系轨道,向着宇宙无边的深处走去。如果是这样,地球会变冷,冷得空气变成冰。太阳一天天变小,大地一天天变黑,到最后全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是这样,世界的末日就到了,那些预言家的胡言乱语就是事实。还去股票的交易厅有什么意义,还去交房屋的按揭款有什么意义,上班还有什么意义。 晓连环这一蹦,蹦出了世人的绝望。 不过也在怀疑。 世界哪能因为一个漂亮小姑娘的异常举动就绝望了呢?他们要验证地球是否真的脱离轨道,在减少质量和引力。 他们学晓连环蹦跶,看会不会蹦出跟她一样的高度和距离。他们希望蹦不出这样的高度和距离。 老年人蹦跶。 中年人蹦跶。 年轻人蹦跶。 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人蹦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人跟着蹦跶。,潮流所向,满大街的人全在蹦跶。包括交警,也在蹦跶。去来车辆不知道该怎么开了。 世界真的出了症状。 还好,他们并没有成为袋鼠和羚羊。没蹦出那样的高度和距离,一切与往日无异,这才放下心来,抹着因惶恐和发力流出的汗,感恩地跺了大地几脚。股市还是有效的,按揭的房子心血没白流,还得正常上班打卡,晚上去吃火锅。 于是,围上了晓连环。 一位大爷说:姑娘,你把我们吓坏了知道不。 晓连环嗲声回答:爷爷,你的白胡子留得和我头发一样长了,真是好看。 大叔搭腔说:你蹦得那么高,让我们以为地球少了引力。如果是这样,你知道有多严重吗? 戴眼镜的阿姨接下说:是啊,真是少了引力,地球就完蛋了。我们也完蛋了。 晓连环说:你们都放心好了,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被一个叫小玉的智障设定成了这样,跟地球没有关系。 大爷问:姑娘,你是哪里来的? 晓连环回答:我是从基地来的。 中年男子问:基地是什么地方?你们基地的人走路都蹦得这么高吗? 晓连环告诉人们,基地是与现实相同的另一个世界。他们走路跟现实的人走路是一样的。 戴眼镜阿姨说:原来是平行世界过来的人。说完,跟懂完了似的面无表情的走了。 蜻蜓走到晓连环身边,还跑了几步,气喘吁吁。 既然世界一切正常,大家也就放心地散开了。 晓连环再次向前蹦去。人们掏出手机拍摄晓连环。晓连环将会成为网红。 自从有了晓连环一道上学,蜻蜓没再和苏妤跑800米操场了。因为她追晓连环,远远不止800 米。 苏妤开始气愤晓连环。 以往,闺蜜苏妤和蜻蜓形影不离。现在,蜻蜓整个心思全放在晓连环身上,提心吊胆,没再跟苏妤形影不离。开先几天,跟蜻蜓一起追晓连环,两人都在后面喊等着等着。晓连环不等,要在快看不见的地方才停一下,反叫她俩快点。等她俩上气不接下气赶到时,又蹦走了。 追了几天,苏妤烦了,动员蜻蜓把晓连环退回基地。 苏妤对晓连环一天天的不客气。因为晓连环淡化了她与蜻蜓的亲密。像似晓连环成了蜻蜓的闺蜜,把她的位置夺走了。 第24章 英语的母语 苏妤对晓连环说:你回你的基地去吧,你在这水土不合。 晓连环在苏妤还没不客气的时候,已讨厌上苏妤。 晓连环讨厌苏妤,除了蜻蜓,还讨厌全班女生。如同全班的女生讨厌她一样。 晓连环的语气舞枪弄棍:我凭什么要回基地,我怎么水土不合了? 苏妤指着晓连环满头的小辫子说,你这身打扮是新疆的维吾尔族,在我们这当然水土不合。还有,你一天疯疯癫癫,瞎蹦乱跳,男生们都被你弄得六神无主。 后一句才是苏妤气晓连环的真实话。 她看到男同学们把注意力转向了她。 包括袁林。 袁林是她男朋友,接过三次吻。 她发现,袁林时不时看晓连环,还生怕苏妤发现。 晓连环知道全班男同学的目光在穿梭她。开先也烦,为此,还找周海浪算过账。因为只要是周海浪这个肥猪一盯她,她身上就像在被虫子咬。 蜻蜓在她身上抹了润肤液才没有了这症状。这样,也就无所谓让男同学盯她了。 盯就盯呗。我未来之星,还怕有人盯我怎么的。明星就是让人盯的。不盯还叫明星? 晓连环站在课桌前,大声嚷嚷: 盯吧盯吧! 我看你们这些骚包,能把我盯出洞不成! 好几个男生趴下了头。 袁林也趴下了头。 苏妤明明白白。也同晓连环一起骂:骚包! 晓连环在女生中的水土不合,有了改善。她们看出来,晓连环没把班上的男生放在眼里,她表面咋咋呼呼的,内里还挺傲骄。 成绩在前三位的周婧,周子妃心里说傲骄个屁,中考就要到了,看你能考个啥样。(结果让她俩大吃一惊。) 晓连环对苏妤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烦我。 苏妤望着她。 袁林爱看我。这怎么能怪我。你自己管不好他,找我撒什么气。 苏妤被一语中的。不知怎么应对。她一时看到晓连环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心里什么话都肯说。她居然还说听到她和袁林相约去看电影。虽是没看成,但不知是怎么让她听到的。他们是在下课时悄悄耳语。 苏妤说:晓连环,你既然对班上男同学没心思,就别去惹他们。 晓连环不承认她惹了谁。 你少做些出格的事情。苏妤说。 仍是不承认:我没做出格的事情。什么才叫出格的事情?我没有! 你找周海浪算账,就很出格。你真成金宝卵了,欺负男同学。 晓连环和苏妤的这场舌战,因蜻蜓的出现中止,却没有结束。 晓连环为气苏妤,公然去找袁林骂俏。公然这样问袁林: 袁林,我漂亮还是苏妤漂亮。 袁林不回答。 那边,苏妤周身的火已熊熊燃烧。 袁林被迫回答:苏妤漂亮。 男生们哇了一声。 苏妤对哇的男生们骂道:哇你妹!我就是比她漂亮怎么的。 又是哇—— 班长周婧火了,朝晓连环吼道:晓连环,还有五天就要中考了,你不想考好,别影响大家。 晓连环坐回位置。鼻孔一哼:到时你才知道我考得好不好。 周婧对蜻蜓说:蜻蜓,你要管管她。 蜻蜓说:晓连环,安静。 晓连环安静了。 最终,苏妤和晓连环约了一架。不打一架,两人的气都没处消。 这一架后,蜻蜓,苏妤,晓连环都成了闺蜜,她俩还先后成了赵妈的徒弟。 晓连环离开班级的时候第一个哭出声的是苏妤。女同学们也都哭了。男同学们重重地低垂着头。他们要在好几年后才能在屏幕上见到晓连环,他们心中的偶像。 晓连环不搞出一些事情,日子没法过。 无厘头,想一出是一出,这点和赵妈很合拍。晓连环说的事情,赵妈一百分的肯定,一百分的拥护,一百分的无疑。 赵妈仍在专攻她的岛国语言,哈噜丝加罗,的令可可。并要在本小区开办培训班了。培训班完后,由赵妈带队一起去岛国。 岛国语言跟英语是没有关系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听说有谁学英语,还要敲木棒。 参加岛国语学习的大妈大嫂们,人人都照赵妈的木棒,在木匠那做好了两根擀面杖。 赵妈纠正,这不叫擀面杖,不能把厨房的烟味扯进来,叫语言调试助音器。 可以肯定,英语跟木棒没关系,跟岛国语言也没关系。 晓连环不知从那条水沟捡来一说法,把两种语言扯上关系,说岛国语是英语的母语。 其实就是她一个瞌睡睡过了头,起床后头有些恍惚,有点晕,然后拍一拍后颈窝产生的说法。 赵妈笃信入骨髓。由此,赵妈又根据晓连环这一说法衍生出:太平洋上的岛国人,有一部分是英语系国家的祖先。 他们带着母语飘洋过海,大概是在公元前……赵妈想了想,应该是在石器时代到达欧洲。 当时欧洲这一片土地荒莽原始,各方面远没有太平洋岛国发达。岛国上已经有了十几米高的建筑。居室已有厨房,卧室,厕所的区分。 欧洲这片土地上,人们还在用黑曜石制作石器。他们种植大麦,小麦,豆类作物。驯养山羊,猪等家畜。并与这些家畜一同穴居。 再后来。 岛国人把他们的语言传播在欧洲,同时,还把他们的建筑艺术带向了欧洲,使欧洲提前结束了洞穴的居住环境。 赵妈接着想: 这些都表明,当时太平洋岛国的文明要比欧洲发达至少……好几个世纪吧?掐指一算差不多,那就两个世纪好了。 赵妈似乎看到: 岛国人把木船拖上海岸。为防止台风和海啸卷走木船,他们用海豚皮做成的绳子把船套牢在礁石上。岛国人穿的是鱼皮衣,一块块镶接得十分合理。可是,他们看到的欧洲人,却还在用整张兽皮包裹身体,不知道裁剪和缝制。 他们嘴里发出枯燥单一的声音如同石头在撞击。对任何事物的反应都只是这一种声音。说明他们还没有语言。 岛国人教他们语言。 舍乌朗斯……稀约哇。 罕,康加切。 磨罗罗——且!拖汪界相。 岛国人跟着欧洲人来到他们穴居的岩洞,从洞里掏出食物赠送。岛国人在洞外构筑房屋。 房屋的出现,令整个欧洲大地出现了生机。当地人很快意识到房屋的伟大和不朽,这样,房屋一间间出现,遍及开来。因为打破居住条件的限制,人口密度得以散布,欧洲人的数量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有了人力,生产力相应提升借助地域的广阔和物种的丰富,欧洲的历史进程空前迈进。 赵妈最后决定:岛国人是一部分欧洲人的祖先。 岛国语是英语的母语。 但是有一点怀疑。她问晓连环: 你说说看,既然岛国文明当时比欧洲发达,岛国语又还是英语的母语,那么岛国现在看起来,比欧洲落后不少,连文字都没有,这怎么说的过去呢? 晓连环肯定要自圆其说。 这是她搞出的课题。课题经赵妈深入挖掘后,现在遇到疑难,她得帮助找出合理的解释。 第25章 赵妈收徒 解铃还须系铃人。 晓连环说: 赵妈,历史文明这个东西,怎么说呢,有一点像农民家里喂的母鸡。 赵妈眉毛一扬,眼皮被扯开,眼珠就跟着被扯大扯圆。 眼珠变大变圆的赵妈,在想一个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严峻问题。也是一个很容易破碎,并有产后咯咯哒叫声的问题。 历史文明的发展悠久漫长,跟母鸡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不能大意。赵妈是一个对历史极负责任的人。从她学岛国语言可以看出。她不会让历史的文明如鸡蛋那么不堪一击,随意破碎。历史一旦成为历史,就坚如顽石,不是随意可以毁灭。如果那样,历史来不到今天。 赵妈扬起的眉毛不肯降下来,变大的眼珠不肯变小。 晓连环必须做出解释。 是这样的赵妈。你看啊,农村家喂的母鸡一般不止一只。母鸡下蛋,市场上一卖变成油盐钱,一群母鸡就是一个农村家庭的储蓄所,稳定了农村家庭的正常开支,改善了城市人的生活,活跃了市场。鸡鸣犬吠,写作文也有了词汇。鸡一下蛋,咯咯哒一叫,乡村不再死气沉沉,寂静的村舍有了生气。所以,鸡,是农村不可缺少的家畜,它的重要性跟犁田的牛,长肉的猪,看家的狗没有区别。这是我们学课文学到的知识。 赵妈问:讲完了? 晓连环:讲完了。 赵妈又问:解释清楚了吗? 晓连环回答:解释清楚了呀。 赵妈的眼珠还想对晓连环变大一点,但已经是最大的了: 我刚才问你的是,既然岛国文明当时比欧洲发达,岛国语又是英语的母语,岛国为什么比欧洲落后许多,连文字都没有。我问的是这个问题。你却给我讲了半天的母鸡! 晓连环想起来了。对,赵妈是提了这么个问题。自己当时也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赵妈的眉毛眼珠配合出了一个怪诞的表情,在质疑不解,让晓连环思维拐了巷子,看不到来时的方向,也不知道要去的目标,就想不起为什么要扯上母鸡。说了一阵母鸡后,不知道要引伸归纳什么。想,赶紧想——母鸡,一群母鸡。下蛋。有的下,有的没下。有的天天下,有的隔一两天下。有的一段时间不下,报窝。 好了,想起来了,当时是用母鸡来做一个比喻。 晓连环释然。侃侃而谈: 赵妈,历史文明这个东西,怎么说呢?有一点像农民家里喂的母鸡。 有的母鸡天天下蛋,历史就稳步的向前发展。突然有一天,母鸡不下蛋了,历史停滞不前,不再发展。可是别人家的母鸡还在天天下蛋,一个个下得还挺大,别人的历史文明就发展上去了。 岛国当时的文明比欧洲发达,可中途鸡不下蛋,岛国的文明停滞不前。 欧洲当时虽然比岛国落后,可一直没有停止发展的速度,所以欧洲现在比岛国要发达得多。 赵妈的眉毛降下来,眼珠恢复到正常的大小。 岛国语言是英语的母语,这让赵妈学这门语言很骄傲,去教大妈大嫂有了底气。最好还是要得到求证。这一点,晓连环又做出了贡献。 晓连环告诉赵妈,作为母语,它就跟母猪一样…… 赵妈立即打断: 等等等等,你别拿家畜做比喻。刚才用母鸡,老实说,我现在都还有一点糊里糊涂。现在又用母猪,你是想把我的头整昏了好忽悠我是吧? 好吧,不用母猪做比喻。晓连环说:就好比一个母亲,她生了孩子。母亲是一种语言,孩子是一种语言。孩子是母亲生的,孩子有母亲的遗传,脾气,模样。所以,在岛国的语言里,一定能找到英语的痕迹。 赵妈说,你这样讲我就完全懂了。那你看看,英语里有哪些地方跟岛国语言相似。 晓连环说:我来家里时间不长,但我已听出了岛国语里与英语相似的句子。 你说说看。 比如英语的美丽读“蹩得否”,岛国的美丽一词“蹩斯咙”你用给了我和蜻蜓。有一次,赵爸问你上哪去,你回答“堆完斯”,然后进了洗手间,这是不是岛国语言的厕所? 赵妈回答对,“堆完斯”就是厕所的意思。 英语里有“推稳吃”。只是意思有点变化。可以看出英语在岛国语里的痕迹是很明显的。 岛国语言是英语的母语——在这种氛围里,蜻蜓和晓连环的中期英语考试考得很好。晓连环全年级考第一。蜻蜓升至班上前十二名。 赵妈对岛国语成为英语的母语的有功之臣进行犒赏:“象牙海岸”吃自助餐。那里面,有晓连环满口流油的各种肉食。 晓连环像一头绞肉机,牛排、鸡腿、鹅掌、龙虾、猪蹄、狮子头,一盘盘消失进她的嘴里。几盘后,嗝都没打一个。 赵妈和赵爸聊天的时候居多。蜻蜓吃得小心翼翼,一只蟹螯刷牙一样在嘴里反复咬不出肉来。 只有晓连环,一盘完了又一盘。 晓连环起身,还没嗝出来,专心的朝菜架走去。 阿姨,赵妈问,晓连环平时有这么能吃吗? 阿姨说:没肉她吃不了多少。 三个盘子重叠在晓连环手上,全是肉。 赵妈有些担心,劝晓连环不要再吃了。阿姨是不是亏待了你,好像没让你吃过肉一样。 晓连环包口包嘴的说了句什么没听清,仍是把三盘肉吃完,直到蜻蜓夺了她的筷子。 她又喝了一杯饮料。 才有了一声嗝出来。 异常响亮,说,赵妈,我吃饱了。 赵妈说,你岂止是吃饱了。你可能把明天一天的伙食都吃了。小心坏肚子。 这一晚上,晓连环跑了三趟厕所。夜深人静,冲水的声响如山洪欲来。 赵妈对厕所出来的晓连环问要不要吃点药,肚子吃坏了。 晓连环说没事。 岛国语成为英语母语的庆功宴让晓连环得不赏失。胃没有预先得到通知,还有不少储备没有消化,突然超量驻进那么多的鸡鸭鱼肉,饮料,胃胀得奇形怪状,如横亘着的台湾岛。内脏的领地各就各位界线分明,胃被这么一扩张,不得不侵占压迫到挨邻达界的地盘上,挤压得很不舒服。肚子成这一状况后,晓连环有了乖乖女的样子。在班上老实,娴淑了两天。抱着肚子,都以为她是大姨妈来了才会这样。 吃了药,蜻蜓用热水袋放在她肚子上,过了两天,没事了,胃不痛了。 晓连环又要搞事了。她宣布,要向赵妈学习岛国语。赵妈反复确定。 对,我要向你学岛国语言。 你要当我的徒弟? 对,我要当你的徒弟。 赵妈双手张开把她的高徒抱在怀里,一口一声乖乖的叫着,有你这么个徒弟我喜欢。 喜欢喜欢 赵妈说,我一天到晚都是喜欢着的。 赵爸和蜻蜓在书房里笑。赵爸庄严的说,又多了一个疯子。 第26章 苏妤 晓连环约架 为学岛国语言,晓连环放学不再等蜻蜓。几蹦几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蜻蜓在后面救护车似的追赶。高喊着120!120!让开!让开! 人行道旁的树叶纷纷飘落,有东西从树杈间穿过,落到地上像皮球反弹。 看清的说是一个女孩,没看清的说是一个动物。 门岗处的保安看到飞人出现,正要出门打招呼,晓字没出口,影子从头上一跃而过,两条长腿在地上点了两下,飘然入林。 保安坐回岗亭。发楞。 刚才一幕像是在横店。保安快速出岗亭,环顾四周,确定不是在横店,自己没有离岗。 要不然,去哪去拿工资呢。难不成在横店当群众演员。群众演员不是那么好当的。大不了穿个长衫子在镜头前走来走去。有的熬了好几年,才能在主角附近晃一晃,有半个脸入镜是你要高兴一个月的意外。挨军棍,遭泼水,算是有点盼头。要成晓连环刚才那样,就太不容易,三生三世修来的福,祖坟在冒青烟。不是个主演,也会是个参演,榜上有名了。 难,难,难。在岗亭老实呆着吧。 下次,一定要把晓连环拦下来。 多了一个疯子,家里比往日更热闹。 门一声响,晓连环撞进屋: 师傅!开场! 赵妈:友德地噜噜……塞哈! 晓连环:友德地噜噜……塞哈! 赵妈:慌你乌加,加气呐! 晓连环:慌你乌加,加气呐! 赵妈:琪琪丝丝就—— 晓连环:琪琪丝丝就—— 晓连环:师傅,这是岛国语言吗? 赵妈:对呀。 晓连环:哪我觉得怎么像是在背乘法口诀表? 赵妈:怎么会呢? 晓连环:你听,琪琪丝丝就——是不是就是七七四十九。 赵妈醒悟说:是还有点像哈。 赵妈找了小册子,翻来翻去都没有找到这个句子的存在。赵妈疑问,句子到哪去了呢。 赵妈并不清楚,她的岛国语言已不是册子上的岛国语言,都已经被她进化变异了。犹如蜥蜴变成大象,也就再也找不到了。 蜻蜓在门口叫道:阿姨,我要散架了。叫阿姨来给她锤腿。 阿姨双手在小公主腿上走上走下两拳像在挣脱一只手铐。蜻蜓哀唤,对晓连环: 你怎么不等我,我追得快倒地了。 你不要追了。我不等你。我赶时间。 蜻蜓说:你别跟我妈妈学岛国语言。 晓连环说:我要学,你也要学。 我不学。蜻蜓说。 要学才好。以后我们在班上用岛国语说话,谁也听不懂,让他们着急。 晓连环你天生就是个搞怪的东西。 晓连环姐姐姐姐的叫着,甜言蜜语拉拢。蜻蜓无奈,答应了一起学岛国语。 这样,赵妈又收了一个徒弟。 岛国语在浦江市第九中学高三二班出现。 晓连环找蜻蜓说岛国语。蜻蜓不想搞怪,不说。 晓连环不放过蜻蜓。蜻蜓被迫回答上一句。 晓连环认真地在胡说八道,由于没人听得懂,岛国语她说得很流利。 蜻蜓明白这些话里有三分之二是胡诌,中间夹带着英语“厕所”。猜晓连环在约她,回答“不去”的岛国语蜻蜓会: 于味。于味。 晓连环叽里咕噜说了一遍,上厕所去了。 去了回来蜻蜓还趴在桌上笑。 教室很安静。所有人在晓连环胡诌时,一本正经。 他们在想,晓连环不光英语好,全年级考第一,还会多国语言,蜻蜓也会。 晓连环,你把我也带着搞怪。 蜻蜓似乎在对全班同学这样申诉。 苏妤向同学说,这是蜻蜓妈妈从太平洋岛国带回的语言。这个语言,是英语的母语。 同学赞同说:对,里面有英语的发音。 苏妤找晓连环约架,岛国语是催化剂。 苏妤也要去蜻蜓家住下来,学岛国语。她不能容忍晓连环把她的闺蜜地位强占。 说着岛国语时,两人是一个阵容的地下党在联络,把她排斥在外。两人的亲密让苏妤一天比一天难受。蜻蜓同意苏妤去她家学岛国语。晓连环不同意。苏妤越想越生气:她有什么权力拒绝我。 苏妤说:晓连环,我俩要约一架才能解决问题。星期天上午,锦玉公园,谢山平顶上没人。你带一张布毯铺在地上,才不会把人弄脏。晓连环说:约就约,我不怕你。 谢山平顶。 苏妤和晓连环扯开一张布毯,平铺在地上。规矩是不许抓脸,谁招架不住可以投降,痛了伤了不怨天尤人。 晓连环的小辫子被抓散了四根。 苏妤挨了晓连环两拳。被指出晓连环一来苏妤就看不顺她,发作业发到了地上。晓连环被苏妤蹬了几脚,差点被蹬出布毯外的泥地上。被指出故意去招惹袁林激怒她,破坏她和蜻蜓的闺蜜关系,抢她的闺蜜位置。 苏妤挨拳的地方是后背。晓连环两拳下了很手,把苏妤抡到地上坐着。咚咚两声,声音从后背传到前胸,前胸抖了两下。 晓连环挨蹬的地方是屁股,苏妤被抡坐在地上后,屁股在地上转圈。双手支撑着身体,用双脚对付进攻的晓连环。晓连环一时近不了她身,被她脚一拌,背向她落在地上。这个距离正好让苏妤发力,她连续一阵左右乱脚,蹬在晓连环肉肉的屁股上,直到要把她蹬到泥地里,才罢了脚。 最终,晓连环把苏妤压在了身下。 苏妤一面挣扎一面声称不投降。 晓连环使出杀手锏,使劲在苏妤胳肢窝里拳掌轮换。苏妤笑喷出泪,又动弹不了,只有气绝前喊投降。两人坐在布毯上胸脯起伏。 晓连环对苏妤的气出够了,心里畅通。想到林路要来谈稿子,不能失约。走时也没告诉蜻蜓,必须马上回去。对还没解气的苏妤说: 我要走了,你打我吧。 苏妤真给晓连环背上一拳。晓连环问还打不?苏妤又一拳。这一拳,力量小很多。 这样,赵妈又多了一个徒弟。 第27章 一本读不懂的书 星期六,星期天,是林路在蜻蜓家谈稿的时间。林路只能在这两天请假才通得过。师傅对林路这一组的业绩很满意。师傅是二车间主任,在与一、三、四、五车间月赛的竞争中,林路这一组的高积分填补了另一组的低积分,让二车间业绩一路领跑。三季度最后一个月,林路这个组有一个冲刺的陡然上升线,师傅说像夜空升起的信号弹。 拿下三季度的冠军后,额外奖金装在红包里一人一个。 师傅一高兴,林路请假没有障碍,痛痛快快地同意。师傅总认为林路在嘈杂的市区有女朋友了。 但要去蜻蜓家,要去见那个凶恶的胖女人,那个三国猛将女张飞,林路心里不痛快不说,真有被横刀立马的感觉。 电话上,林路支支吾吾,歪歪咧咧,这样那样的理由找了一大堆。又有一点想去。 想去的原因就是收集这段时间晓连环自己派生的故事。蜻蜓在电话上说晓连环已经搞出了很多事情,蜻蜓觉得可以动笔了。 林路想,他又没做错什么。 那一巴掌比窦娥还冤。应该降漫天大雪。 怕见面的应该是胖女人,怎么会轮到自己。这样一想后,问心无愧,理直气壮,气壮山河,气贯长虹,意气风发,威武豪迈,大义凛然,英勇不屈。 林路一口答应。 最近这几天,林路恶补了一些文学常识,读了很多位作家的书,还在网上报了写作培训班。 念小学四年级时林路写过一篇800字的作文,老师从中拣出了40多个成语,并读了这篇作文。虽然听得全班同学昏头转向,不知所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路的作文词语丰富。 同学们看见林路经常翻成语词典。 班上刮起一股成语风,看谁的成语词典用得多。老师看见不行就来纠正这种风气,说写作文不能只注意用成语。要把事情讲的清楚,生动,主题表达得鲜明不是成语用的多就可以。 林路已养成了这个毛病。 到了高中,林路想把已挤满脑子的成语清除掉一些好挪出位置装点别的东西,为时已晚。林路的作文在高考用了不少成语造成语文得分很低。 喜欢成语。平时说话一不小心就冒出成语。如果要举办一个成语一条龙大赛,林路敢于说只要成语词典不参赛,冠军非他莫属。他可以把“一”字开头的成语一气背下30个,从“一本万利”开始到最后一句“一国两制”。 说话接二连三带出成语文化底子非一般。能懂的成语掂量出用得贴切,不懂的成语顺着意思去猜也觉得很贴切。师傅便问林路下班后可不可以挤出时间做家教,教他外孙的语文,工钱照给。林路清楚自己除了背功好其他语文基础并不踏实,完全不能胜任家教。林路说师傅你有所不知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林路一句话又用了两个成语。 读了沈从文的《边城》,读了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读了显克微支的《灯塔看守人》。当代作家中,读了赵本夫,莫言,第代着冬。 有一本书确实很遗憾,他想读,可读不下去,准确的说,是读不懂。由于读不懂,读着读着就打瞌睡。一觉醒来,书还在手上,床前小台灯不知什么时候室友帮忙关了。 他在手机上请教老师,为什么这本书看不懂,结果老师的回答他也读不懂。林路深感自己在写作上的欠缺。这种感觉和开始的信心满满,自以为是相撞,让他的双脚有些站立不稳。 林路高兴地看到自己现在的正常状态,认识到自己差,但又不放弃。林路耳畔响起了掌声。 这本读不懂的书就是著名女作家严歌苓的《雌性的草地》。 凭着不服气的倔强性子,林路一只手托着《雌性的草地》,一头歪在枕头边下,呼噜了一阵鼾声,醒来再看出鼾声,一天看几章,硬是把这本看不懂的书看完。 看完后,感觉如同: 走进了黑森林。 落进了冰窟窿。 跳伞挂在了崖壁上。 篮球比赛跑错了方向,把球投进了对方的篮筐。 林路喜欢吃肥肉。 那天他看到食堂的红烧肉特别肥,要了两份,大个大个的肥砣子在嘴里一烂,全是油,那种现场,可以把正在减肥的人直接弄晕。 不知是不是肉吃多了还是肉太肥了,看完《雌性的草地》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想呕,就到卫生间吐了。 林路从没因吃多了肉吐过,再肥的肉,吃了后,几个到喉咙的满油饱嗝一打,回味肉的厨艺,心头只有舒坦。 肉这种东西,林路与它情深意长,情意绵绵,情投意合,情有独钟。即使是一头猪一头牛,还在活放,林路想到它们迟早一天会变成肉,就会与它们眉来眼去。 只有一种可能:严歌苓用她的《雌性的草地》翻了他的胃。 这是一本什么书呢? 要捋一捋这本书,不能白看。看了总还要有收获。开卷有益,无巧不成书,益在哪里?巧在哪里? 收不到益看不到巧,看完了还呕吐,不是他有问题,就是书有问题。 谁也不会同意林路把两碗红烧肉吃后,去怪罪一位作家写的小说。 等于就是:骑不来自行车,怪没有四个轮子。 游不来泳,怪河湾。 严歌苓,12岁考入成都军区歌舞团当舞蹈演员,后为战地记者,美女,才女,没得说。 林路做出这样一种猜测: 有人利用严歌苓的名气,盗用了她小说的题目,印出了一本内容不是她写的小说。 这种做假方式,从烟,酒等行业转移到出版物上。林路看了假书,等于喝了假酒,抽了假烟,岂有不吐? 林路进入这样的臆想后,看到自己茫然无措走在冒充名家笔下不着边际的枯槁草地。 第28章 被警告的左脸 故事线条在草地雾霾泛起中若有若无。拔开草的内藏,一根游丝指出一个大概方向。 林路走在草地希望遇上那位永远十七岁的女红军战士。历史将献身的机遇给了这个年轻的先辈。她用苍白的脸色寻找她的队伍。这支队伍在奋斗中却内耗着自身的精华,屠杀着自己的信仰。 如果碰上她,林路绝对会阻止她盲目的行走,并为她背上一直淌血的枪洞疗伤。林路没有读马尔克斯,没有读卡夫卡,所以不明白红军战士走了三十年,为什么走不出草地。为什么比后来的军垦知识青年还要年青。 这是一片长满了虚拟文字的草地。 草地上看不到故事也看不到路。唯一给他留下母亲般温暖记忆的是那只叫姆姆的老狗。林路读完如饮了假酒,工业酒精翻腾他的胃。他在《雌性的草地》里彻底迷路,奋力挣扎出来后已筋疲力尽。 后来,林路在手机的读书网站上翻出来这部小说,他立即翻开纸质书一行行对照,跳跃式抽查。结果发现,他买的《雌性的草地》这本书不是他臆想的那样,并非改头换面,是一部正版的原著。 林路很懊恼。看来是那两碗红烧肉的问题了。 是自己的问题了。 …… 林路随人进了别墅小区,跟上次一样先在里头溜达一圈。富人们大多是家门紧闭,屋前空落。虽花香四处,无蝶飞燕舞。不像乡下随处一丛野花,一丛竹林,便有蜂蝶点缀,鸟巢寄托,自然景致与原态生命相融得有声有色。由此又想到了撒哈拉沙漠的三毛。读她的《撒哈拉的故事》不像《雌性的草地》那么难懂。他很懂,很动情,亲切地就与三毛,荷西他们因为偏远触摸到与文明远离的原始快乐。天空的净蓝与沙漠被风涌起的轮廓被一队骆驼踏出新鲜的足迹而美妙延伸。时间在那里散步。只有那里的时间在盛开花朵,轻歌曼舞,并散发三毛和荷西的爱情…… 林路想着想着,立定在蜻蜓家的门前。下意识的去揉挨过巴掌的左脸。 左脸逃离面瘫危机会忘了痛,可脑子在帮他记忆犹新。脑子在对左脸警告说:等一会,见了胖女人,你休要没骨气,别跟右脸叫了阿姨去和颜悦色。你要牢记过去,不忘是谁给了你一甩手,搞出那么大声响,差一点面瘫,白扎那么多天银针。你要镇色,严肃,虽既往不咎,但也绝不能去讨好卖乖,卖主求荣。你要胆敢这样,对你不客气,随时指使脚步让你撞墙。 左脸受到警告后,打消了准备和右脸相见胖女人后的和悦态度,做好了镇色,严肃的表情准备。 林路干咳了几声会,按响了门铃。 阿姨开了门。转身向楼上喊道:蜻蜓,来客了。 蜻蜓摸摸索索从房里出来,走到晓连环门前听了听。走下楼来,让林路坐到沙发上,倒杯水给林路,说晓连环不知几点睡的,就让她再睡一会吧。她昨天改换脚步,可能累了。 晓连环发现脚擦着地面行走,脚掌只要不与地面分开,就不会产生弹力,人就不会蹦起来。从客厅到书房,从书房到后花园,又从后花园到前花园,无比高兴说:我可以不蹦上天了,摔不到我了。 蜻蜓摆摆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这也不算一种正常的走路。没有速度,还特别难看。 晓连环要测量速度,让蜻蜓这样走给她看。蜻蜓从客厅到书房,从书房到后花园,又从后花园到前花园。这点距离加起来两百米,用去时间十几分钟,太慢了。 晓连环也是觉得太慢了,比老太婆走这点距离还不如,又还特别的难看。 难看,是晓连环最大的忌讳。 赵妈出现在楼上,往下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孩。来到客厅,横走步子,像在动物园狮子老虎的铁笼子外。 林路一下捂住左脸,站起身说:阿姨好。 赵妈:你是…… 蜻蜓拿着平日记下的笔记,从书房出来说:妈妈,这是林路。还记得不?就是那次在医院被你误会的那个小子,来见晓连环。 赵妈想起来了。面色微僵,和好的说:对对对,是我误会了。小伙子,你长得很帅嘛。阿姨那天没问清楚,你不要记恨阿姨,阿姨给你道歉。 林路说:我没记恨阿姨。公安给我戴了手铐,那种情况,一看就是个坏人,这是造成误会的原因。事实也确是这样。 阿姨叫林路坐下。 肆无忌惮端详林路。林路尴尬,取下左手,朝胖女人笑一笑。这一笑,被胖女人看出来问题。 她看到林路只是右脸在笑。一张脸半边笑半边无笑,除了面瘫不可能是这样。赵妈心里一沉甸,如冬日狗尾巴草,如傍晚的向日葵。担心林路的症状,是不是自己的那一掌造成的。 赵妈忧虑说:林路,你的脸怎么了? 林路对胖女人忽然雨云而来的阴天正在不解,这一问,明白是自己不端正的表情引起的。林路自知左脸无事,怡然回答没怎么。 赵妈问林路平时有没有照镜子,镜子照后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面对面跟人说话后,得到过什么反应没有? 林路说镜子很少照。又不是大姑娘,常把镜子端在面前不像话。至于面对面交谈多的是师傅。说话后有奇怪反应,一段时间是这样。比如我有事无事请假,师傅会说我不正常。这段时间,师傅对我很满意,因为业绩上去了。面对面和我说话,除了笑还是笑,笑得一脸皲口,不再有奇怪的反应。师傅这人好打整,只要活上不马虎,一切都好说。把他最好的酒装在矿泉水瓶子里,拿到工地,他一口我一口,喝。 信马由缰说一大通,是想引开胖女人的话题。话题是可以转移的,只要注意力转移话题就转移。可胖女人非但不转移,还安营扎寨下来,注意力一直在林路脸上。这话题看来是要整个水落石出才肯撒手。 赵妈说:林路,你给阿姨笑一笑。 林路知道胖女人是要现场鉴定他有笑无笑一张脸。林路立即要大脑通知左脸恢复正常,笑出个一致的左右脸,免得胖女人纠缠没完。今天有正事,时间对林路来说宝贵。 没想到脑子不听他指挥,自行其是地跟胖女人过不去。林路一笑,以为恢复了正常。 赵妈看到一笑不笑一张脸,坐实了她的担忧。赵妈说: 林路,你的脸有问题。估计是阿姨下手狠了点,留下了后遗症。阿姨这个人你不了解,她该出手时就出手,手出错了就负责,一旦负责就到底。这样一张好脸,阿姨定陪你到医院把这症状治好。 林路很想说脸没问题,是进屋前不该有的心思让脑子使唤的结果。现在脑子已得到我的通知去撤销警告,让左脸恢复原态。要不了一会,左笑右笑一样了。 林路这一番心里话,没说出口。说出口了就是自我打脸。刚才表示没有记恨阿姨,如此一说,等于是在说假。不然怎么会去警告左脸。 林路说:阿姨,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好不好,我们说别的。放心,我脸没问题。阿姨,你家花园好漂亮。林路伸手在后脑勺上暗暗使力的一掌:快给老子恢复原状!敢不听话,反了不成?! 赵妈叫来了蜻蜓,阿姨,三人同时看林路表情,说:你再笑一笑看看。 林路浅浅一笑。 蜻蜓说很正常呀。 赵妈说笑浅了看不出来,她要林路大笑。 林路听蜻蜓说正常,知道左脸已得到脑子指令,恢复了常态。于是,林路就像在老中医那,由浅笑上升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妈说:停! 然后要林路愤怒,要林路悲伤,要林路彩票中奖。 眉飞色舞,眉来眼去,含情脉脉,心花路放,嬉皮笑脸,大惊失色,怅然若失,垂头丧气,洋洋得意,目瞪口呆。 表情完后,赵妈舒出一口气:看来是我多虑了。没事,一切正常。 林路心想,阿姨怎么会跟老中医一样让他做出同样的表情。 阿姨是一个有担当,性情直爽的人。林路对阿姨有了好感。 赵妈这一阵心里压抑自责不停。林路没事后,心情放松愉快:之流卡——斯鲁厄,以德噜,多尼多尼! 今天天气真好,我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 赵妈说,我一天到晚都是喜欢着的。 阿姨的喜欢,让林路在一束斜进屋的阳光里明亮地说,可以叫晓连环了,现在已是九点多钟,瞌睡补得差不多了。此时的晓连环,正被苏妤追赶。 第29章 晓连环受伤 苏妤一路追一路叫道: 等一下等一下! 前面一段直路,路上行人不多,看到空中飞人,人人伫立仰头,头在随人转动,看到落地反弹,接着又到空中,空踩一段距离,又呈弧线落地,落地再次反弹…… 苏妤快急追赶,一路大声喊道: 等一下等一下! 停下停下! 我要倒了! 晓连环停了下来,等着快要搭不上步子的苏妤。最后几步像走在沼泽,歪歪倒倒窜到晓连环怀里:你要累死我呀! 路人上来七嘴八舌。晓连环不想多听,转身蹦去。苏妤一把没抓住。气还没喘均匀,又得赶紧追赶。 等一下等一下! 停下停下! 蜻蜓急得脸上了红。赵爸赵妈分别在各个屋子里找,又到花园外看。 这时,电话响了。 蜻蜓在电话里听苏妤说晓连环掉下地摔伤了,正在去市第二医院的路上。 小玉设定晓连环走路蹦的目的,是要她摔跟斗出个气,至于蹦多高,晓连环可以控制。 蹦高一点视野开阔,落地时间充裕,落点可有选择余地。 晓连环时常蹦得很高,从人的头顶迈过。伤得这么重,不能怪小玉。 小玉提着水果花篮和葵生来看晓连环,矢口否认和她的设定有关。只要晓连环不蹦那么高,是摔不伤的,顶多狼狈坐在地上。 我小玉心眼没那么坏。小玉清白自己。 你就是坏。你看我的脚,都肿了。晓连环脱下袜子扔到地上,亮出脚踝骨以上的小腿肚,摆在病床白布单上。 确实肿了。 小玉很不安地捡起袜子,去找垃圾桶。 小玉被葵生安慰说:这不怪你,别像犯罪的样子。 葵生转身阻止晓连环再对小玉栽赃,你别再怪小玉,大不了林路蜻蜓来了,把你再设定回来,走路不蹦了 晓连环不干了。怪小玉只是要赖她出口气,真不让她蹦,她不习惯。 蔚蓝的天云朵会离她更近,好多的屋顶她能看见。自由的风凉爽进她耳朵,她的小辫子在风中飘扬。麻雀会撞上她,从林子里窜出来正好与她相逢,麻雀大惊小怪一声尖叫把她当成巨鸟。人们仰望她为她拍照,让她在网上成了网红。在岗亭处,她不打卡进出十分方便。 晓连环说:我听葵生的,小玉,我不怪你了。 小玉,是我自己蹦高摔成这样,跟你没关系。 小玉,不怪你,听到了吗?我吃你的苹果。 拿出刀子给晓连环削苹果,小玉的脸色不再寒冬腊月。 小玉,晓连环说:我看到你的脸了。 小玉摸自己的脸:你瞎呀。 不,我是说,我看到你的脸春光明媚了。 你可不可以不说半截话,把一句话说完! 小玉把苹果削好,晓连环一口咬下说:给苏妤削一个。 苏妤与医生走进病房。医生说,骨头没伤,韧带有伤,近几天不走路,上学坐车,上楼拿人背,几天后全好。 葵生和小玉在逛商场时接到了林路的电话。凑巧两人就在市二医院的附近。小玉要给葵生买一件贵衣服,葵生试了脱,脱了试,总说这不好那不好,不如给你买吧。小玉说她衣服多得不能再买了。葵生拉着小玉出了店,说,小玉,我们不要买衣服,我们买房子。 小玉翘起了上唇:我们买房子? 对,葵生有力的说,我们喜欢这座城市,在这买房。葵生好大口气。 小玉在憧憬前境界提升,甜滋滋地看着城市家家户户的窗户、阳台和小区的大门。 葵生说林路拼命攒钱,我们也该攒钱。说得小玉后悔发工资后买的那些衣服。 如果葵生从服装店出来没说买房子,小玉就肯定不止光买一篮水果。 这以后,小玉绷得紧紧的屁股走路比以往要敏捷。随时冲动着这座城市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房子房子房子。 有属于自己的灯光,有属于自己瞭望家乡的阳台。城市把蜗居修出来,给打工仔们盼头和努力的方向,然后把他们捆绑在城市为其耗尽一生。他们渐渐忘记了乡村,忘记了父母倒映在水田里宽敞的农家院。这时,有些聪明的城市人盯上了这些空置的院落,去那里种植诗意,在“毛檐低小,溪边青青草”旁采菊,悠然见南山。带着蝈蝈的啾啾和蛙声入梦,梦里潺潺的溪流在摇摆一只水岸各半的笋壳,一会,像小船一样飘走。葵生们总有一天会说,我们走了冤枉路。我们还是回乡村吧。 赵爸开车把人接回了家。 晓连环还得上学。因为明天是语文和化学的中期考试。 蜻蜓要用她的电动车把晓连环载到教室楼下,找人把她背入教室。 赵爸摆弄着几件车马配饰的铜器,叫林路到他的书房。 林路没有搬来电焊机焊接菩萨,赵爸很赏识。打开电脑,调出图片,让林路看已修复好了的那尊菩萨。 林路看到菩萨在专业摄影师的灯光背景下,比实物还要典雅和凛重,不由得惊叹和赞美。 一点也看不到修补的痕迹。 赵爸说,虽然有了瑕疵仍不失为一件珍品。 林路问如果电焊焊了的话,它还有价值吗? 赵爸说,那得看哪方面的价值,考古文献价值,文化艺术价值,市场流通价值都叫价值,指向不同。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当时的裂缝吻合上后,没掉渣的地方是很紧密的。掉渣的地方裂缝已经明显。用电焊去走一条焊路出来不应该是林路做的事情。他的专业书里有各种金属焊接后的效果图。当时就能想象出焊接只能是粘接成一体,但其他方面应该是在进一步的破坏。 林路的明智使这尊北周的菩萨立像得以成活。经历“三武一周”灭佛悲剧能来到今天,已属不易。真是拿起了焊枪等于和蜻蜓一同参与了“三武一周”的灭佛。这尊菩萨逃过了血腥的历史,却没能逃过小女的无知。 太危险,太危险了。 第30章 迈左脚还是迈右脚 林路从赵爸那充满历史氛围的书房出来,浑身沉重。赵爸讲了佛教在历史上的四次灭顶之灾,分别是北魏的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帝李炎和周世宗柴荣。柴荣下诏禁铜器,民间的铜器,铜铸佛像都必须限时送官。超时不送,处罚是严重的。私藏五斤者,就可以判下死罪,余下按斤两论罪。一斤以下可判两年。这等于已不容许存下一尊铜制佛像了。 有人为私藏心中的佛,断头于刀下。 蜻蜓拿出记录晓连环的笔记,林路还在赵爸那间书房的历史章回演义中,神智被深度的时空所颠覆。为不让热心肠有失落感,林路说带回去安静地在晚上的灯光下看,然后动笔将形成的文字下次带来。 蜻蜓十分期待林路的文字出现。她温暖地感到,林路的文字,一定会令人感动。 高三二班中期考试英语成绩打了一个漂亮仗。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在用飘逸的裙子掀起阵阵香风,歌声时时从她嘴里在清晨流淌出来。 她唱着一匹黑骏马朝着太阳奔去,原地不动一点点变小。有时没有歌词,哼出的曲子取自蓝天下的云朵,取自孤烟升起的敖包。 有时候,嘚啵嘚啵的马蹄声从她红润的薄薄两唇间轻快奔跑出来,在教室的走道纵跃。 英语考好了,英语老师很高兴。 老师和学生说,英语老师下次旅游的地方是草原。她的歌近一段时间都是草原。 小车到不了教室楼下。蜻蜓的电动车驮着晓连环停在二楼二班的楼下,叫喊着班长。 大米小米跑了下来。两个农村大力女生,上山背过柴,往地里挑过肥,暑假帮外婆背粮去集市上出售。以为背晓连环上二十几步梯子不在话下。结果是,晓连环一趴在大米身上,大米就趴在了地上。一个趴一个。 大米背不动,小米自然也背不动。 大米爬起来叫道:咋这么重晓连环。你一身长的是铁呀。 如果大米小米背不动的话,班上再没有女生背得动晓连环。而且大米说,男生也不一定个个都背得动。 周婧就在男同学中选人。 男生争先举手。周海浪没有举手。 周婧不满地从周海浪身上移开目光。她知道这个非常喜欢晓连环的骚包不敢举手是晓连环对他有虐癖。他畏惧接近晓连环,更别说贴在他背上。即使一片好心而不是爱心,也要担心随时被一掌或一肘袭击在身,让他滚蛋。 周海浪说,一百个人不会这样,如果加上晓连环,一百零一个人中,就肯定有一个人会这样:恩将仇报。 这时,劳动委员向有帝以大粪浇灌出来的茁壮,重心低的优势毛遂自荐,让周婧点了点头。 向有帝把外面的校服脱掉,伸展四肢,活动关节,撇响手指骨,在楼上楼下所有同学的观望下,走到晓连环面前,转身,下蹲,双手后伸。 晓连环看到身材不足的向有帝有些担心再次扑地,却被向有帝的勇气鼓励。他双掌在身后不停召唤,如鸭子扑水一般,并说:上来吧,没听说男生背不动女生!晓连环慢慢弯下身,双手搭在肩上。 向有帝以为自己是劳动委员就有一身力气,一声号子,把晓连环双脚脱离地面。重量全到身上后,感到世界如此博大,五大洲四大洋,如孙猴子压在五行山下,两眼出现金星,身子骨在五马分尸。 他在想一个平时不应该想的问题: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先迈左脚,怕右脚支撑不住。先迈右脚,又怕左脚支撑不住。 他看看左脚,再看看右脚,觉得迈哪一只脚都值得怀疑。 当然,不可能两只脚同时迈出去。 都以为问题解决了。可向有帝背起了晓连环后,立在原地不动,周婧问向有帝怎么了。 向有帝没有回答。他开始迈步。第一步提起来搭出去,第二步拖上来。 晓连环对向有帝的步子困惑。与其说在迈步,不如说在蹒跚,随时有倒的可能。而且,蹒跚两步后没有朝楼梯口方向,偏离45度,朝另一个方向去了。晓连环心里数着数,她预计这种步子迈到第五步,楼梯口就会跑到身后。 一、二、三…… 向有帝重压之下控制不住步子的方向。像练书法似的在横撇竖捺中乱窜。 周婧喊道:向有帝,你要背到哪去?! 向有帝仍没回答,他换不过气来回答。 然后他决定调整偏离的步子,转身向楼梯口,但也绝非易事。 周婧低头去看一脸朝地的向有帝,看到向有帝两个眼球要挤爆出眼眶,一脸膨胀,一脸燃烧,正在咬牙切齿,怒视地面,企图继续挪动。这样子一如当阳桥头一声吼的张翼德,一如风波亭上怒发冲冠的岳鹏举。周婧害怕,忙叫向有帝快快放人。周婧和蜻蜓扶住从背上滑下的晓连环,看着向有帝大气从胸中成功逃逸。 这样,晓连环反而被向有帝背远了。 那还有谁背得动晓连环呢? 杨光此时扶在二楼往下看着这场面,很不服气地嚷着跑到楼下来。他奚落向有帝:劳动模范你哈叭了,平时拔山扛鼎的,女生也背不动吗? 杨光比向有帝高大得多,但没他敦实。 向有帝在腹讽:你试试,但愿别丢丑。 杨光也把校服一脱,摔给向有帝,并搓搓手掌,蹲两下马步,对向有帝称能说,看我的! 晓连环的韧带伤在两只脚上,不然,她可以一步一蹴上楼,或者拄上拐杖。两只脚现在只能站立,一有运动就痛。看到杨光身高手长,以为杨光能行,放心的趴上了杨光的背。 杨光一起身,顷刻间认识到万有引力也会有畸形。女生他虽没背过,但男生背过。怎么女生比男生还重不说,简直是不同物质不同性质的重量。像是铁取代了她的筋骨。水泥浇注成她的肉体。大话已经说出口,现在,杨光骑虎难下。他不能不如向有帝,虽然明白肯定是背不上二楼,但也不能不走几步。走两步,唉~走两步..... 杨光镇定心神,准备起步。同样有个问题摆在面前。迈左脚,担心右脚支撑不住。迈右脚,担心左脚支撑不住,于是立着也不动了。 杨光站立不动是想憋一口气到肺里。平时很顺畅的气流是随意支配的。进了肺的气流还不待下一口进去,肺就不得不把头一口气放跑。杨光怎么也没有多存一口气去鼓足劲头。想爆发一下的欲望充红了他的眼,这样,他看出了两道绯红的目光。得不到身体协调一致的支持,除了背脊的不屈在做最后一刻的支撑,其它部位和器官都在看笑话,读着秒等待他像大米一样去啃地面。 让他干脆放弃的理由及时到来。 晓连环在杨光耳边说:杨光,我告诉你,蜻蜓在日记里写你是个骚包。你碰了她屁股。我知道你无意,但事后怎么不向她道歉?这就你的不对。女生屁股,是随便能碰的吗? 杨光本来一心在运着力量的到来,耳畔的泄密让他去想当时的情况。正如耳畔声音所说,确实是无意。无意被当成有意,写成日记,骂成骚包,还怪没道歉。心头一邪火,去尼玛的! 去尼玛的结果就是晓连环被扔滚在地上。 晓连环哎哟哟叫喊:杨光——腿好了找你算账! 杨光把校服从向有帝手中一拽,上楼。 周婧,蜻蜓在同声谴责。 有人知道要叫他了。 周婧严肃地站在教室门口,叫躲躲藏藏的周海浪出场。周海浪说我也背不动。周婧武断说,背不动也得背,你就是在地上爬,也要把晓连环背上来。听到了没有,还有半小时就要上课了! 背不动!周海浪再次争辩。 什么背不动。杨光都背动了,你一个举重特长生,怎么会背不动? 杨光背得动,怎么没背上来? 他是不背,为啥不背,你先别管,快点! 周婧布置完后先下了楼。 周海浪来到楼下时,预判在先的大花小花从校医务室借来了担架。有了担架就不用背了。四个女生把晓连环抬进教室,考试结束后,抬进厕所。 抬进抬出,抬上抬下,两天后,晓连环不用抬了。班主任秃鹰的药让她恢复得很快。晓连环又要蹦,被蜻蜓看得很紧,用电动车上学放学。由于学校离家很近。蜻蜓的电动车很少有用。现在,她执行着秃鹰下达的指令。保护好晓连环,尽快恢复好腿伤,备战学校运动会。 第31章 金牌 秃鹰和全班同学一致赞成晓连环参赛跳高跳远和所有赛跑项目。 全班群情振奋。 金牌金牌金牌!高三二班在校最后一届运动会的金牌要创纪录。 金牌虽然不含金,重要的是荣誉。 虽然没有周海浪的举重项目,周海浪参加铅球比赛,这块金牌已经到账。 秃鹰“出师表”动员令后,问: 有没有信心拿金牌第一? 有!全班齐声回答。 不过……秃鹰中恳地说,这要看晓连环的了…… 晓连环!有没有信心! 有。晓连环漫不经心回答。这还不容易吗,就跟平时上学放学一样,还不让他们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撞红线了。 全班大笑。 金牌闪耀。 全凭跳跃。 出人意料。 运动场红旗飘飘,主席台花团锦簇,音响里放着流行歌曲。蜻蜓是广播站的主播,没有项目比赛。她把晓连环叫到旁边坐着不许她乱走。与班长商量好了,等到晓连环的比赛项目到来,周婧来领人,这样,万无一失。 高三二班与高三五班的男子篮球正进行着淘汰赛。两个班在上学期运动会相逢于决赛,仅三分之差输给了五班。 这学期,五班有一个投手转学,二班有望淘汰五班,只要淘汰了五班,冠军金牌到手。 秃鹰叫暂停。 比分紧咬不放。20:22,二班暂时领先一球。下半场已开场了五分钟,这个时候叫暂停,十分关键。 秃鹰决定,破釜沉舟。让杨光放弃场上进攻,贴身防死对方的三号。让袁林半吊在后,所有得球,第一时间抛向后场,袁林随时做好上空蓝的准备。 这一战术果然奏效。3号主力被杨光缠死后,球已不传给他。两人在场上像似在做猫藏。3号怎么也摆脱不掉杨光。杨光贴身得像3号的影子,甚至用手拽勒3号的衣服。哨子吹响,杨光犯规。 对方叫了暂停。比分26:32,二班明显领先。 秃鹰表扬杨光,对,就这样,关键时刻不怕犯规,就拽他衣服。 3号被杨光拽冒火了,推揉杨光,哨响。3号技术犯规,罚球。这时让周海浪上场,罚球两罚两进。 周海浪粗壮的手臂,把篮球不使力地那么一招,球做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进了篮框。 女生啦啦队一片叫喊。 对方啦啦队气势已受打击。 秃鹰高喊:多传球!这是暗号,表明拖延时间。二班得球后,球东南西北的飞来飞去,五班一急,犯规,又罚球,周海浪又两罚两中。 大局已定,秃鹰喊:解放!这又是一暗号,全线进攻。 二班淘汰了五班。 队员喊着:秃鹰!秃鹰!把班主任抛向空中。抽烟的学生找秃鹰要来了烟。 一千五百米长跑吹响了哨音。晓连环被周婧,大米小米护送到跑道。没有淘汰,只有一场,历来是男生争夺的领地。 晓连环的出现,参赛的都哑巴了。 他们都明白,自己虽是男生,要跑过一个能蹦的女生,跑过一个网红蚱蜢,肯定是妄想。认输吧,争夺第二名吧。 晓连环也太出格了,穿着一件漂亮的花尼裙子。有穿裙子长跑的吗?伊拉克?别说了,宗教。女人不让人看脸,蒙头巾,穿长裙,所以伊拉克没有女子世界冠军。 枪响后,晓连环没有一拥而上。她在弄她的长袜。肉色的长袜似乎把她勒紧了,很不适应地在摩挲。来时蜻蜓就不让她穿裙子,怎么也是一根长裤。晓连环不干,说裙子蹦起来好看。 蜻蜓在主席台喊:晓连环,干嘛! 先跑的同学快到晓连环跟前,晓连环起步了。 几乎差了一圈。 晓连环是在跑吗?都来看这少有的比赛,一个女生,对付一群男生。 跑了几步,晓连环开始蹦了。她蹦一步,相当于前面的同学跑五步,在第三圈的时候,追上了第一名,成了领跑。 蜻蜓看得晓连环成了领跑,放心了。 二班的啦啦队从篮球场转移到了田径场,为晓连环高呼:晓连环,等一下! 晓连环停下来等着男同学们追上来。 啦啦队喊:晓连环,快跑! 晓连环跑了几步,又开蹦。正要解禁的方阵又被拉开距离。 最后一圈的铃声敲响了。 啦啦队又喊:晓连环,等一下! 在离红线的三十米处,晓连环停下来等着还在半场处的后来者。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啦啦队喊:晓连环,快跑! 晓连环开跑,又蹦。问题出在了这儿。 晓连环一路陪跑,在最后的三十米处,起步撞上红线就为班级拿上冠军,不至于过早撞上红线让接下来的比赛没有看点。啦啦队喊停,喊跑也正是这个道理。 可晓连环在最后三十米撞红线时,步子没有控制好,就要撞上红线,她跃向了空中,红线在她脚下移过去,她企图用脚尖勾走红线,差了那么一点,待她落地时,第二名男生吧红线带走,跑过坐在地上的晓连环。 这个第一名应该属于谁的? 秃鹰跑来争执这个问题。 当然,得到红线的班主任也不放过为什么要牵一红线的道理,展开据理力争。 裁判把握不定,打电话来找主裁判。听了双方表述,裁定如下; 高三二班晓连环慢跑起步有效。中途三次停步未阻碍他人比赛有效。未撞上红线从空中跃过成绩无效。 秃鹰朝晓连环嚷道:你搞什么搞! 晓连环耷拉下头,十几根辫子垂直朝地,头一次认识到自己做错事。 你要是后面再给我出幺蛾子,看我不收拾你! 这种情况很少见。晓连环什么时候有过泄气,她整天就是个打足气的篮球。她为班上痛失一块金牌在懊恼。 可喜可贺,晓连环竟然有懊恼。 蜻蜓数着她头上的小辫子,安慰她,宽心她:接下来的比赛认真对待,跳高拿金牌,一百米拿金牌。我们班,仍有可能金牌第一。 晓连环甩起了她的小辫。 跳高的立柱三米高。三米高的立柱上,标明的高度是两米。从一米开始起跳,横杆升一次10厘米。 世界跳高男子纪录保持者是古巴的索托马约尔在西班牙沙拉曼卡创下的2·45米。 世界跳高女子纪录保持者是保加利亚的科斯塔迪诺娃在罗马田径世锦赛创下的2·09米。 浦江市第九中学女子跳高纪录远远打破男女的世界纪录。 其实,晓连环参加的每一项比赛,都会打破世界纪录,永远保持下去,没人能赶超。 但不会载入史册,不会被世界田径组织认可。一是没有申报。二是不具备申报资格。三是平行世界运动员的比赛成绩有没有效,目前世界也还没有一个说法。 当然,学校可以自作主张。 学校举办运动会,一是让学生强身健体,缓解中考带来的压力,让老师们有一个小憩。学生们疯一疯,闹一闹,活跃校园生活,同时培养学生的集体荣誉感、个人上进心。 晓连环跳过的高度,拿到学校的金牌就行,至于高过世界纪录多少,不再重要。 横杆升到1·2米时,再没有女生能跳过去。 晓连环上场,横杆升上1·5米。 晓连环还要升,裁判老师不同意,说只要跳过这个高度就是冠军,没必要再升高。升高了摔下来会伤脚。 有裁判老师这句话,晓连环也没要跳个世界纪录,超世界纪录。晓连环只要稍微用点力,无需助跑,原地起跳。 于是,晓连环站在杆前,双脚蹜蹜地踏了几步,感到反弹力在脚底板上了,稍一使力,身子蹦起,垂直上升,像发射一枚导弹,超过了横杆,然后还在上升。 老师昂头喊道: 可以了可以了!别升了别升了! 晓连环看到自己的双脚远远高过横杆,高过三米的立杆,人就落了下来。竟然没有摔倒,稳稳站立在了横杆另一边沙土里。 成绩有效。 老师舒出一口气。 这样的高度,换作其他人,就跟二楼摔下来一般。 晓连环跳高成绩没有具体数,只记录着:超过三米。 主席台蜻蜓播出晓连环夺取跳高金牌的喜讯。 秃鹰一脸喜色搂着晓连环肩膀,本班同学上来围住金牌获得者。肯定+表扬+赞扬+祝贺+恭喜=佩服+崇拜。 接下来,是一百米短跑。 叭!发令枪响后,晓连环不敢怠慢,不能像1500米长跑出错。不等同学们跑几步,她就起步了。她一起步,人就离开了地面,然后: 像蜻蜓点水一般。 像过河秋千一般。 像落地皮球一般。 像仙侠电视一般。 在跑来的失望步子前,早早地把红带缠在了腰上。 有同学送来一面红旗,晓连环披在肩上,学奥运赛场为国争光的健儿绕场。 这让百米跑有一半人放弃奔跑,不服气说: 平行世界的人加塞到我们中间。 当然! 高三二班的金牌数还在上涨。 周海浪的铅球金牌到手。 大花,小花分别拿下铁饼和标枪的金牌。 运动主委会主任找到秃鹰: 我说老秃,你们班的金牌数已经无人能超,晓连环是不是可以不拿金牌了。同年级班级还要给他们留几块吧。接下来还有200米,400米,800米,4X100米接力,三级跳远,都让晓连环拿走了不好吧。 秃鹰想也是。只要目的达到,金牌全校第一就适可而止。啥事都有个尺度,啥事都有个知足,啥事都不能过分,啥事要给人留条活路。 答应不再让晓连环参加200米、400米、800米、三级跳远的比赛。但最后一项4X100米她要参加,这不是个人项目,保证晓连环只拿这一块金牌就不再拿了。 那行。那好吧。可以。要得。 怎样让金牌拿上劲的晓连环退出比赛,成了秃鹰去当面说服的难题。他怕晓连环当场跟他闹起来,蹦起来。 第32章 鸟们的报复 从比赛一开始到现在,晓连环所参与的各个项目明显可以看出晓连环有极强的集体荣誉感和个人好胜心。一次次颁奖中,在国旗升起国歌奏响中兴高采烈。像站在了世界领奖台上。 怎么给她一盆水后,让她不闹。 班主任接到电话,要立即回家一趟。 这个任务,交给了班长和体育委员周海浪。 秃鹰不知道晓连环会欺负周海浪。这让体育委员在尽他职责去做说服工作时,又遭到了迎头痛击,撵得在场地乱跑。周海浪癫痫似的畏惧让周婧骂他是个怂包,窝囊废。 这世上有话这样说:秤杆服秤砣,一物降一物。 周海浪喜欢晓连环,那就是秤杆了。晓连环被喜欢,那就是秤砣了。不管晓连环对他如何嚣张,这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就是站着不动的靶子,晓连环对他动刀动枪,他都不吭一声,甘愿受虐。 周海浪支支吾吾说他怎么好去劝说晓连环退赛呢,她要是又给我一脚,咋整? 秃鹰方知周同学的不幸。即遭受体罚,还受到过声讨。晓连环警告周海浪不许再盯她,说他眼里有刺,一盯她,周身像遭虫咬。再盯,小心把眼珠挖出来在地上踩爆! 让全班看到了现场版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海浪那一段时间的苦难正如名字一般扑打着他肥厚的胸膛,夜夜把他打醒,还有一身冷汗,外加眼冒金星。又还控制不住,改盯着不放为瞟一眼就逃。 那憋屈,实在令人同情怜悯,得到慈善部门的关注。 周海浪吊在周婧远远的后面,看到晓连环,周身一哆嗦,像撒完尿那么个反应。 周婧见周海浪不肯过来,没好气地叫道:周海怂!过来! 周海浪首先声明:他,体育委员,是在转达秃鹰的圣旨,并非他的本意。 他的本意,晓连环把全部金牌拿完都行。可是,都拿完了,其它班会不服气,会抗议,会向上反映,会背离运动会宗旨。所以,在我们班金牌稳居第一的情况下……周婧,你说。 周海浪把风险最大的几句话留给了班长。 周婧睖了一眼周海浪。 周婧只有讲出了秃鹰的决定。晓连环不相信。秃鹰刚刚还搂着她肩膀鼓励她再拿金牌。就因为长跑的金牌该拿而没拿到,还挨了批。 晓连环认定周海浪在搞鬼,假传圣旨。 周海浪开始了满场乱跑。不管怎么跑,晓连环总在他面前拳头等待。周海浪回头往回跑,一眨眼,面前又有了拳头…… 有老师疑问: 这是在搏击比赛吗? 晓连环痛击了周海浪,把不让她参赛的气全撒在了胖子身上。 很多事情是百密一疏造成的事与愿违。班主任派执行人去下达圣旨后就放心走了,忘了叫人去组委会报停比赛项目,晓连环的名字仍在各项赛事的名册上。 晓连环坐在蜻蜓身边闷闷不乐。蜻蜓叫她在广播上读篇稿子,晓连环说不读。又叫她吃哈哈豆,晓连环说不吃。 晓连环手撑着头呆呆看树,看到树林飞进飞出的鸟,嘴就咀嚼。不是在吃东西,是在骂,因为鸟也在为难她。 晓连环在蹦跳时撞上了鸟。 什么情况?这么大一只鸟?鸟叽的一叫落得快摔到地上,看到大鸟蹦去,飞去在她头上大叫。鸟说:你到我们的地盘干什么! 学校有几片林子,其中一片林子就在二班的窗外。一棵大树遒劲枝干拐进了走道。晓连环把鸟撞了后,鸟邀约了其它鸟来到树上指认晓连环。它们一眼认出那个蹦到空中干扰它们交通和生活秩序的人坐在窗旁,喳喳对她大叫。 这引起同学们的好奇,注意力到了窗外。他们不知道是晓连环惹的祸。 这些鸟有麻雀,画眉,八哥,喜鹊,啄木鸟。 老师讲课变得吃力,要提高嗓门才能抵消它们吵闹。老师说鸟语花香,莺歌燕舞落在有些时候会令人烦恼,比如现在,有谁去把这些鸟轰走。 轰鸟的同学没把姿势做对,鸟无所畏惧,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漠然。从一个枝丫跳到另一个枝丫,站立后屁股翘一翘,尖嘴朝树皮钉两下。吵声不减。 轰鸟的同学双手上举,鸟们一看,这是在投降。双手一前一后赶,鸟们一看,这是在呼救。 晓连环说:我去! 知道她蹦得跟鸟一样高,老师点头说去吧。 晓连环一出现,被撞的鸟高声叫道:就是她!就是她! 鸟们对捣它们乱的小女生更不放在眼里,齐力前赴后继朝她大叫。钳子样张大了嘴壳,鲜红的舌尖弹得很飞快,恶噪。 走道人鸟大战般又惊动了其它教室。 有理在先的晓连环先是去吆喝两声,手举起来挥一挥,说走吧别在这闹,我们在上课。鸟不把话听进去。它们的批斗会在声讨晓连环违反天条的种种不是。 有一两只鸟大胆扑到跟前,要用翅膀扇她。 晓连环生气了。 生气的晓连环会骂脏话。 她原地急速转身子,从地上蹦起来,十几根旋开的小辫似挥舞的鞭子,有两只鸟猝不及防被抽掉下羽毛。加之晓连环要捉它们,一哄而散,都跑走了。 一连几天,鸟都聚在教室窗旁的树上影响教学。老师看出了事情的端倪,问晓连环鸟们是不是冲她而来。 要回答老师这个问题,晓连环还得倒叙。 从开始蹦步的第二天,她就与鸟相撞。多数是麻雀,有时是画眉,稍大点的是“八哥”。 与它们发生交通事故晓连环不受损失。撞伤撞痛的鸟积怨不是一天两天。找她麻烦报复时朝她拉屎。衣服,头发都被弄脏过。晓连环洗衣服洗头时一声声骂它们笨鸟死鸟,它们好像都听到。 晓连环暗下决心要撞死它们。 鸟们也在想方设法对付晓连环。竟然找到教室外。因此说,鸟是冲她来的。 · 第33章 班主任的烦恼 在作战指挥部的林子里,老大喜鹊说: 我们现在不能光围着晓连环叫,她听不懂是在抗议她。以为我们在欢呼歌唱。朝她拉屎攻击力也不大,她洗了就是。我们要啄她。 这个艰巨危险的任务谁来完成? 麻雀没有吭声。麻雀自知实力不够,不但毫无杀伤力,还有可能一巴掌就付出生命的代价。 画眉也没开腔。画眉比麻雀稍大一点,实力也不足以和晓连环的巴掌拳头相争。那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还有就是八哥和啄木鸟。八哥认为这任务应由啄木鸟去完成,它嘴尖长,单凭它一个“啄”字,这任务它责无旁贷。所以八哥也不吭声。 老大喜鹊指明啄木鸟啄晓连环。 在交待这个任务时,啄木鸟就在心里嘀咕。它清楚目前的状况,在没有老鹰,猫头鹰,鹞子的情况下,它的尖长嘴是进攻的利器,很可能就是它去执行这次视死如归的任务。 嘴长是利器,但也容易授人以柄,让晓连环当筷子一样一把捏住,轻易地做了俘虏。 老大的决定由不得啄木鸟推卸。 麻雀,画眉,八哥,齐声鼓励啄木鸟,进攻时它们一旁呐喊助威,其浩大声势,让晓连环方寸大乱,顾此失彼,趁势在她头上啄个血包,让她明白,鸟国的领空,不容侵犯。 行动定在晓连环放学的路上。这天,晓连环蹦出学校,赶着时间回去学岛国语。蜻蜓在后叫着等一下等一下。没有理她,在人行道蹦起了身子。 鸟们集体藏在人行道的林子里。晓连环蹦升到一定高度时,老大喜鹊发令出击。 麻雀,画眉,八哥从林里窜出了一大群在晓连环身前身后大声聒噪。晓连环被包围了。但并没有被吓住。知道鸟反感她在它们的空中领地出现,尤其是撞了几只鸟后,鸟们对她有敌意。晓连环继续蹦跳,群鸟像蜂包围住晓连环。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啄木鸟从空中斜射而下,对准晓连环的脑袋,像执一柄长剑,向她刺来。只听得晓连环唉呀呀连叫了两声。剧痛让晓连环落地后捂着头没有再蹦。但鸟们并不因取得一胜就鸣金收兵,仍围住晓连环。路上行人为这奇异现象伫立,拿出手机。这场景,是短视频素材的绝好镜头,可截获大量的流量。满大街人都在拍这一奇观,他们认识晓连环,把她拍成了网红。以往拍她一人单蹦,今天拍她带一大群鸟在蹦,他们碰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晓连环捂着的头起了包。晓连环的脏话出来了。 麻雀向林中喜鹊报告:老大,晓连环不服劲,骂我们,骂得可难听了。 喜鹊令啄木鸟再次进攻。 啄木鸟飞向高空绕一个弧线朝晓连环疾驰而来。利用自由落体的加速度,一柄长剑直指那个扎满了十几根花辫子的头,刺了下来。晓连环有一声痛叫,唉呀呀!啄木鸟得逞后飞入林子。人们看清,那是一只啄木鸟,一只漂亮啄木鸟,在进攻漂亮的晓连环。晓连环头上起了两个包,她张望天空,看啄木鸟还敢不敢来,再来的话她要弄死这个狗曰的! 哦拍噜特郎!响加咕投噜!拍咕莱!晓连环骂起了岛国语。是不是岛国语骂人的话,得回去问赵妈,问赵妈后还得问导游。但晓连环是在拿它当最粗鲁的语言在骂。 麻雀又报告老大:晓连环还不服又在骂。这回她用另一种语言骂得可粗鲁了。 麻雀在鸟中是个做不了个啥又唯恐天下不乱,四处挑拨的小人。 老大喜鹊说收兵,有两个包够她受的了。鸟们跟着喜鹊飞走了。 老师听了晓连环的讲述后,提醒晓连环走路不蹦是最好。一定要蹦也别蹦那么高。人把地面占完了又去占天空,鸟当然不服气。再说人与鸟发生交通事故吃亏的是鸟,找到学校来弄得课都无法上,这就是人和自然不和睦相处的恶果。 老师建议晓连环把位置换到里面不靠窗的地方,不让鸟发现她,相安无事。 立即就换了位置。 鸟在林子飞进飞出被晓连环骂后,鸟是听到的。麻雀向老大喜鹊汇报:晓连环又在骂我们了。 喜鹊问她骂什么。 顺风耳八哥说她骂我们该死。写作文也骂我们,说我们是笨鸟才先飞。 喜鹊说晓连环是最不讲道理的人。这种人,我们瞧不起,不跟她一般见识。以后我们不在她上学的路径飞就行了。 晓连环现在烦的除了鸟,还有就是班主任老师。怎么要她不参加比赛,金牌多难道不是好事?本来好几块可以拿的金牌现在让出来看着别人去拿,晓连环心里很窝火。 正在郁闷窝火,听到有人在点她的名字。晓连环从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是四百米赛场的起跑线处。参赛的运动员已在起步线上活动开身子,扩胸,蹬腿。晓连环看出她并没有被取消参赛资格,她又听到裁判在点她的名字。 她一步跳下主席台,几步就来到四百米起跑线处。裁判让晓连环站好在起跑线上,并向发枪手说人到齐了。 枪声一响,晓连环出现在四百米跑道上。仍像是蹦跃在自由天底下一只欢快的羚羊,一只穿着裙子的袋鼠。这只羚羊和袋鼠,同样在200米,800米,三级跳远,4X100米的比赛上拿到金牌。 晓连环拿了如此多的金牌,闪闪发亮,光彩照人。挂在脖子上,晓连环沉重得快抬不起头,她只有把金牌取下来抓住一大把的吊带在手上。金牌提在手上挤成一堆,这要是出现在其它地方,不会相信她一人得了这么多,还以为是整个运动会的奖牌。 晓连环没有听从班主任秃鹰的圣旨,把金牌都拿了回来,为班争得荣誉,但也给班主任带来了烦恼。仅管如此,林路在小说写到这一块时,给予了晓连环高度的赞扬。 第34章 秃鹰认错 林路的造船厂月月都在竞赛,年年在评比奖励。 工人们为争得个人和小组车间的成绩,人人努力,加班加点,不亚于运动会的激烈程度。 争夺冠军的硝烟,在林路的电焊枪下从早到晚没有停止。 荣誉和丰厚的奖金,以及一艘艘新娘般出港的新船,减缓了林路对这项工作的讨厌度。比赛刺激着人的好胜本能,也在进一步确立林路在师傅心中的重要地位。 这让林路看到他电焊枪下盛开的是一簇簇花朵。 它们带着满心喜悦,尤其在夜里不夜灯的布景中,在讴歌建设者们辛劳贡献。 城市,因此会有林路,葵生,小玉他们的房子。因为这样无数个夜晚,他们同时在坚守。 林路振奋的神经如同赛事的健儿。他坚决反对晓连环班主任老师的做法。“荣誉,不能变成施舍。晓连环,好样的!”他这样写道。 金牌是金属做的,碰响出了叮当悦耳声音。犹如系着铃铛的一大群羊,让晓连环赶进了教室。 同学们纷纷祝贺她为班上拿回这么多奖牌。 晓连环中期考试成绩排在全年级第一,这已让同学们佩服。这次运动会比赛,她参加的项目,除了第一项都拿冠军,又让人佩服。 给她的赞誉她全收。却又用一串岛国语,表示她接下来的担忧。她估计,秃鹰要弄整她。 傻咕拉斯擦吔!咯哩麻……嘟嘟噜法嘚罗,嘟嘟嘀嘀嗨!的哩乌也—哇丝那! 语文课代表周子妃扑上来:你说的啥呢? 晓连环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啥。 此时的情绪只有这样是最佳发泄。 班长和体育委员进了教室。 两人也是刚刚听说晓连环参加了后续的比赛,一块金牌也没给其他班级留。 他俩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守着晓连环,更后悔离开赛场,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看书看手机。不然,他们会发现晓连环继续参加的那个借口,也可以说是漏洞,去组委会讲明就不会是这样。 现在,二班多出的金牌成了烦恼,秃鹰下达的圣旨没执行好,皇上回来要降罪。 首先,降罪班长。 班主任说,走时是怎么向你交代的?让你通知晓连环不要参赛了,通知了没有哇? 回答通知了。 那怎么还去参加比赛了呢? 回答没在组委会那里撤销花名册上的参赛项目,晓连环听到叫她名字就蹦去了。 那你们怎么不拦住她? 回答没在赛场。 桌子一巴掌响:不在赛场!这一响让很多同学眼睛猛一眨。 其次降罪周海浪。 班主任说:周海浪,你这个体育委员是怎么当的,拿这么多金牌回来,我怎么去向主任交代。 叫你和周婧一同去阻止晓连环接下来的比赛,你倒好,让人打得满场跑。 你这个铅球冠军算白当了。还奈何不了一个女生——当然,我不是要你和晓连环对打。 你跑什么?你不可以把她的手揪住就打不到你了吗?你手那么有劲,我都扳不过你。 悲哀!悲哀! 不知老秃叫嚷的悲哀是指什么。是指阴盛阳衰,还是指爱的力量让人懦弱。 男生们在周海浪面前调侃时叫道悲哀悲哀,要他在晓连环面前把腰挺起来。 周海浪宽广面积的脸,已让悲哀笼罩得天昏地暗,五官尽失。晓连环是压力山大,他直不起腰。 班主任招手让周婧,周海浪坐下。 接下来该降罪晓连环了。不等叫她,主动在位置上站了起来。 班主任差点说,这还像话。 班主任眼里,晓连环是一个可爱的调皮女生,又绝顶的聪明一世。 各科成绩全年级第一,又不见她平时认真刻苦,甚还是吊二郎当,没事找事。 欺负男同学,招惹麻雀,叽里呱啦乱讲岛国语言,躺着担架进教室。 总之,啼笑皆非又让人无法讨厌。优秀的成绩,让老师们都不愿怀疑她的种种出格。 有举手同学说:老师,晓连环为班争光,拿回金牌,不应有错! 班主任说:没说她为班争光拿金牌有错,批评她是没听老师安排,把不该拿的金牌也拿了。 金牌还有该拿不该拿这个道理吗?另有同学接话。 当然有。班主任说,这个道理你们以后走上社会就会亲身面临。 班主任示意晓连环坐下,晓连环不坐下,有一肚子牢骚要说。班主任说那你说吧。 晓连环说不应该批评班长和体育委员,他们是通知到的。要批评应该批评我。但我也不应该批评,是赛场点名叫我参加比赛的。要批评,应该批评你自己! 对,应该批评你自己! 好几个声音在附和。 班主任说:你们都学晓连环,反了。晓连环你说,批评我什么。 晓连环读课文似的把她的委屈一骨碌读了出来: 她首先是说班主任朝令夕改,出尔反尔。 比赛前的动员会上要参赛的同学奋力拼搏,多拿金牌奖牌。 比赛到中途突然变卦又不许再拿金牌。其次是办事粗心缺乏周密。既然是不让她晓连环参赛,就应该在组委会处把花名册上的名字删掉,这样,她也不会被点名参加下面的比赛。 还有,为什么不是金牌越多越好,反而是多了不好。 奥运健儿会规定他们只能拿多少块金牌吗。你做的事情是荒唐的。 你不但不表扬我们,还要批评我们,秃鹰,你荒唐! 荒唐荒唐荒唐荒唐! 班主任正要发火,晓连环举起手掌挡住嘴,哇一声大哭起来。 哭的时候,她要遮挡住她的虎牙。 这哭声,是一个没有母亲孩子的哭声。 哭声会传到高原的雪山,雪山下有父亲和母亲。 他们用镜头拍下过无数张这世界的美丽。虽然他们已经长眠,雪山代表他们对女儿说不哭,老师会做出正确的纠正。 多少年后,一位探清身世的女子带着鲜花年年来到雪山奠拜。 此时,她既是一位明星,也是一位在无限怀念中孝顺的女儿。 晓连环哭后,蜻蜓跟着哭了。然后挨了批评的班长周婧也哭了。大米小米也抹起了泪。 班主任让她们哭,让她们把委屈倾诉出来。 哭声平息后,严歌另起炉灶,大声地哭。 严歌哭起来后,其他哭声彻底止住。因为严歌哭声特别,既是在哼也是在唱。她从她妈学来一腔戏曲,哭声带亨呵呀衣。 都觉得严歌的哭声很好听。哭声无泪,节拍和韵律在里面,哭得很有招式,很够专业,有表演的架势。 全班同学欣赏严歌的哭。 刚才哭的女生脸上挂着泪湿,现在,泪湿中蝴蝶的翅膀在扇动。 这种哭,解了班主任的危。他真担心女同学全哭后,把男同学带起来哭,传出去,班主任老师是怎么当的,让他的学生这么伤心。 严歌呤完了一段戏曲唱腔,阻止哭势的蔓延,戛然而止。二班为多拿金牌而哭的场面,有了一个戏剧性的结局。 班主任老师说: 刚才晓连环和大家的批评我接受。在此,我向同学们道歉。说得对,奖牌是荣誉,每一块奖牌应该是努力和拼搏的结果,它是努力、智慧、精神、汗水的结晶。荣誉不能施舍!荣誉的争取,是我们今后学习,工作的努力方向。一个没有荣誉感的人,一个自认为荣誉多了的人,不是一个真正优秀的人! 掌声在班上久久响起。 第35章 葵生戒烟1 葵生上班的时候耳朵塞着耳机,伴着手机里的歌曲节奏,腿在抖,屁股在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给他指定的师傅朝他说……葵生听不见师傅说了什么,他听到的是:“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师傅嘴巴一张一闭,舌头在牙齿后翻滚。 葵生取下一只耳机问师傅在说什么。 师傅说,一面听歌一面刷油漆,上班娱乐两不误。 葵生说,就是! 师傅脸一黑,笑像灯泡断电那么快就没了,让葵生没跟得上反应,扑空的表情残留在脸上。 你看有谁是你这样,工作态度极不端正。 一旁的小玉连忙向走去的师傅嚷道:师傅——再也不了!保证! 收起来!小玉呵斥道: 再看见听,把你手机砸了看我敢不敢!麻个痹的。 有了小玉的监督,工作上,葵生开始上心。 月月评比,小玉已有了一面小红旗压在了公示栏里,葵生还是个空白。 技术培训课上,工程师讲的头头是道,但实际一操作,一把毛刷子在葵生手头就那么的不听使唤,刷上的漆一模一样如工程师举的反面例子。 葵生偏来倒去的头反复从各个角度测视,毛病百出。 师傅看到葵生刷的漆,人就没有了活样,木乃伊似的僵硬在葵生的作品前,失去了生命的特征。 刷漆这么简单的活,还有这么多学问和讲究,看来不容小视。 培训课上,小玉做笔记葵生不做。刷油漆已经小看葵生了,做什么狗屁笔记。 现在,葵生要做笔记了。 人一用心真还不一样。葵生的漆刷得大有长进。师傅查看时,木乃伊起死回生,嗯嗯两声,点头说继续继续,有进步。 对葵生来说,让师傅看到他有进步就行。进步有多快葵生不追求。还别太快了,凡事都得留一手。 跟马一样,越肯跑的挨鞭子越多。不肯跑的抽也没用,反而不抽了。 跟班上的成绩一样。以往99分考了90分要挨批评。从50分考了60分要受表扬。 葵生就遭受过这样的表扬。 从中总结出在师傅眼中的进步一定是能进步十米只能进步一米,细水长流。别到时成一匹快马天天挨抽。 葵生这个贼脑袋有老鼠样的警觉。不光工作上有花招,下班之余也在动脑筋怎样找点外快。原因就是房子房子房子。 要和小玉在这里买下自己的房子。 葵生在考虑如何找外快,小玉在考虑如何节省开支。小玉定了一个开支计划,这个计划里,第一款就是葵生戒烟。 葵生胸脯起伏,喘着粗气,脸上红晕扩展到了脖子,叫道:这是断我的精神粮食呀! 小玉擦着桌子,把桌布往桌上一抽:嘴上吃的是口粮。口粮都算不上,不吃口粮要死人,你这个死不了人。 小玉老早叫葵生戒烟。 葵生带着一口烟味第三次见小玉就亲吻了小玉,小玉用手抹嘴,抹了用鼻子闻。那时小玉掩饰着辣妹子性格,没说葵生口臭,抹着嘴锋利的看葵生。 葵生看到他汪洋的爱情在退潮,诚恳地问小玉是不是闻不来烟味,小玉使劲点头。葵生山盟海誓以后不抽烟了。 为小玉刀山敢上火海敢闯,不抽烟算什么。 葵生把小玉的嘴都啃起泡了,却没有戒烟。小玉喊道:你就是个骗子! 小玉现在是要葵生兑现山盟海誓的时候了。为了几十万的首付款早日凑齐,各方面不能不节省。 小玉是天下所有农村女孩中,既漂亮,有会过日子,绝不把虚荣放第一位的内当家。她的勤快和精打细算作为遗传基因成为受人赏识的美德。 看小玉近期走路,能看出有了家庭目标的态度。风在她走后刮起,掀起地上的纸片。来去匆匆,挤压出时间准备做点业余的创收。 买房是葵生的倡议,立即行动的却是小玉。 钱已经被严密地监管。 任何令她眼前一亮的引诱品,很难再动她的钱。钱要在银行里有个基数,然后赶紧拿去按揭。不然钱的利息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 小玉给葵生算了一笔账,算出等到交按揭款时,葵生的烟已在袅袅烟雾中烧掉了三平米的厕所。 或者说,客厅中间出现了一个三平米的大洞:要围栏杆。不然人会掉到楼下一家的客厅。 小玉从葵生身上掏出了烟数了数里面还有十二支。小玉说,这十二支抽完后就给我戒了,男人说话要算话!恰恰葵生是个说话有60%不算话的人。 法官小玉举锤对烟进行判决。葵生看到他的烟因烧钱和对健康有害,一锤之下被判了死刑。 葵生骂自己混蛋,当时怎么就那么心直口快,小玉又没有逼他。那信口说出的话,想不到又因为他信口说要买房子,成了势在必行的戒烟令。 小玉虽是反对抽烟,讨厌的手势挥舞着葵生吐出的烟雾。如果不说买房子,没这么快就断绝他的念想。一切皆因这张惹祸的嘴。 小玉听到葵生给自己打了两响。 十二支烟,抽了一支少一支。就要与你们告别了。分别了。离别了。永别了。葵生在秋水寒江的乌篷船上被流放到偏远的蛮荒,即将与朋友、亲人天各一方。 葵生凄凉。凄凉的葵生抽完最后一支烟。 喉咙痒,流清鼻涕,呵欠,肺部蚂蚁爬,眼前鬼吹灯。葵生的戒烟状况十分明显。像丢了魂一样。小玉在网上找到了一种戒烟药,效果好,叫伐尼克兰,给葵生买来帮助度过煎熬期。 药的作用,葵生痛不欲生的丑态得到缓解。葵生想这样戒掉了也好,抽烟有什么好处呢?自己的肺怕是已经薰成一块腊肉了。 这几天,小玉对葵生格外亲切。一肚子干辣椒变成了蜜糖水,说出的话,都像是采花回来蜜蜂翅膀的温柔扇动。 最让葵生感到失有所得的是他怪糟糟的姿势被接受。小玉讨厌这些不伦不类的流氓动作。这些天,小玉不仅接受还配合出了嘤咛。葵生心花怒放。只是不知戒烟成功后会不会变卦。有一点可以肯定,小玉为他们的未来,各方面都在做让步和牺牲来补偿他。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第36章 葵生戒烟2 为防止葵生戒烟不彻底死灰复燃,葵生一身上下被洗劫得身无分文。 身上所有的口袋是空的。 手机不让带,空得只让师傅掏出了一根牙签。师傅听到的传言被证实。 师傅说,烟这个东西戒了最好,省得有一天抽查个绝症来,后悔莫及。 那你怎么不戒。葵生拿师傅在说套话。 你还年轻。我这把年纪就别管它了。 活够了是吧。葵生说。 够还没活够,不过我也试过。师傅摆摆头,没像你有人监管,戒不了。 师傅摇摇摆摆的走了。 小玉刷完了船头部分,回来问师傅在说什么。葵生说师傅掏我的包,知道我被经济制裁了。 只有身无分文,葵生才有可能断掉买烟的念头把烟戒掉。小玉认为自己并不过分。再说,两人上班下班形影不离,女人当家,男人身上还放钱做什么。 戒烟药帮葵生渡过了煎熬期。不再用药后,葵生没怎么强烈的反应,葵生已然觉得会把烟戒掉。只是呵欠在时不时告诉葵生烟魂在呼唤他。 重情重义的葵生与自己的魂分别已久也在想念它。这一想念,眼泪就跟着出来了。 小玉难看这窝囊相,干脆到看不到葵生的船屁股后刷漆。 葵生煎熬的样子让师傅不忍,在船头遮挡处叫葵生。 葵生听见有人在轻轻叫他。见师傅拿着一包烟向他在招手。葵生立即明白了师傅的用意,放下油漆刷子,向师傅小跑过去。 师傅取出一支烟给葵生,首先问:我这是不是在害你? 葵生哪有闲心回答这个明知故犯。接过烟塞进嘴里,手忙脚乱掏自己衣包找打火机。师傅说你包里哪还有什么东西。伸出打火机帮他点烟。 葵生猛吸一口,幸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葵生在闭上眼后腾云驾雾,游历祖国的山川河流——那是长江。那是黄河。那是泰山。那是喜马拉雅。 同鸟一起穿云破雾,妻妾成群地飞翔在自由天空。 因此,烟在体内半天才从鼻孔,嘴巴钻出来,然后眼睛一睁,一吸气,出来的烟,一条龙又钻回口里…… 师傅陪徒弟也点上一支。两人躲着小玉把一支烟抽完后,师傅把一盒烟给了葵生,叫葵生一天少抽一支,慢慢把烟戒下来。 葵生认为师傅是讲道理的人。一天少抽一支慢慢把烟戒下来: 是少抽,慢慢戒。哪能像小玉这样,没有预报,毫无征兆,说戒就戒,没个缓冲地带,直接给个悬崖峭壁,逼人跳崖自尽。 这一天,包里有了一盒师傅给的烟—— 天空是晴朗的。 大地是绚丽的。 林木是葱郁的。 泉水是叮咚的。 有了师傅这包烟,葵生干旱龟裂的心田来了一场蒙蒙春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葵生在记得不多的课文里找到这首诗来描述他此时的心情,应该说还算恰当。 只是小玉转回来猛见到葵生春雨的精神状态有些奇怪。小玉凑近看当春乃发生的葵生,葵生警惕的退了一步,怕闻出了“好雨知时节”。 小玉灵敏的鼻子从油漆味中辩出了一丝烟味,看看周围,没有他人,狐疑之下只能被蒙在鼓里。小玉被蒙在鼓里,也只是暂时的。俗话说,纸包不住火,牛粪充当不了面包。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葵生得意地把这首诗念完。 葵生不再有垂死之人那些症状后说明戒烟取得了胜利。小玉雀跃。她活生生看到人在垂死之前有哪些表现。 大夸葵生有毅力,硬是从呵欠,鼻涕,泪水中,稀里糊涂挣扎了出了。涅槃出窍,起死回生。你看,现在的精神状态是多好,跟以前抽烟时一模一样,看来烟是可以戒的嘛。 葵生听到小玉夸奖,认真注意小玉,看出她并非挖苦讽刺,是由衷地发自她富有弹性的肺腑。 葵生有点忍俊不住,但马上意识到不能露出半点马脚。小玉的机灵,葵生是领教过的。 葵生领教小玉机灵的时候,如同自己是一条愚不可及遍地打滚的宠物,除了讨好,别无计谋可施。 这个暗箱操作一旦被查获,烟路彻底断送,还要连累师傅被小玉怪罪。 葵生立马闭紧了欲笑的嘴。这张嘴爱信誓旦旦,爱说话不算话,爱用丑陋的笑透露内心活动。葵生又给了它一掌。 下班回到出租屋楼下,葵生让小玉先回去洗澡,他在楼下看老人下象棋,半小时后回去。 葵生等炮二进五,,马三进四后,离开看棋的人堆,瞧一眼自家的窗孔,来到停满汽车的篮球场旁的一间旧仓库。 仓库后,砖墙上有一被人掏空的砖洞,葵生把师傅给他的一盒烟拿出来藏了进去。在地上找一块石头塞住洞口。这地方僻静且不干净,杂草丛生,常有老鼠在这里出没,草丛的泥土中有首尾连通的老鼠洞,少有人来。 葵生的烟在此绝对安全。 葵生走开后又回来取开石头,拿出烟抽出一支,再把烟放回。他要在下棋处抽上一支。 葵生总结出烟在不同时间段有不同的称谓: 一,起床烟。早上从懵懵懂懂中醒来,窗外鸟儿欢叫。人应该在清醒的意识下开始一天的计划和行动才不会出错。 二,饭后烟。烟民当活神仙是酒足饭饱后胃里有一层薄薄的烟雾覆盖。这种心满意足的快感成为口头禅流传经年历月。 三,上工烟。上班开工前要提神加气,工作有效益,气氛不沉闷,跟战前动员令一样。 四,暂停烟。火车在轨道上等距离哐当哐当。学校一节课40分钟。地球绕太阳一周365天。这是节奏。中途暂停下来上上厕所,叼支烟涣散一下,也是节奏。 五,交流烟。师傅或工友相遇相见,互递一支烟,交流感情互通信息,最基本的礼仪和礼节,必不可少。 六,回家烟。这支烟走在出厂回家的路上一路芳香。半天或一天的班上完了,轻松迎来短暂的业余生活,值得珍惜。 七,观战烟。退休老人每天下午在屋舍外摆开几桌象棋,老男人们按时来此堆起来层层包围。除了两个斗士,其余在一旁叫嚷,都是指挥将军。烟雾在他们头顶像一床棉絮铺开云层。葵生加入观战自然也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因为要动脑筋,大叫一声:吃炮! 八,坑位烟。一天一大蹲要有一支烟陪伴。小小空间的气味浓度要靠香烟来综合,如同面粉掺水才能做出馒头。综合过后也才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种味。 九,激情烟。折腾小玉前要有一支烟刺激荷尔蒙出笼。一阵似咆啸的狮子,一阵似温良的树獭,小玉的呻吟就会从遥远的梦境飘来。 十,倒床烟。小玉瘫软地睡去后,葵生这一天的最后一支烟进入散漫思绪:工作上有什么差错,月底还有几天,工资领了有何大的安排,林路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赵蜻蜓,晓连环长得实在漂亮…… 第37章 葵生戒烟3 葵生一天的履历,被烟贯穿起来后,成为葵生的“十烟”。 不要把生活想得那么复杂。 人的一生是一天天组成的,葵生的“十烟”组成每一天,无外乎一吸一吐。把生活想象得简单一点,用一个具体物来代替,比如葵生的烟,生活就没那么复杂,人也会变得简单而轻松。 如北欧人一样的生活,那才算真正理解了生活的真谛。 葵生一般只抽二十块钱一盒的烟。一天一盒所剩无几。 师傅比葵生抽得还差,十五块钱一盒。 葵生现在抽烟不是抽品级,抽的是小心翼翼,抽的是躲躲藏藏,抽的是做贼心虚,抽的是支支有数。 心情不一样,味道就不一样,赛过那所谓的大中华。 葵生在这种手段这种背景下抽的烟,抽出了尼古丁,焦油所达不到的舒适感,并有蒙混过关的窃喜。 葵生时不时看一眼小玉有没有出现,然后才把藏在手掌心的烟举起来吻住手指掐住的烟头吸上一口,那动作看不出是在吸烟,是在抹嘴。 车三进四吃掉了马。炮二翻山打掉了相。葵生想,晚上睡觉前一支烟该怎么办。 葵生回到家洗澡时,小玉在厨房做饭。碗筷响当当。不一会,高压锅滋滋放气。又不一会,炒锅里的锅铲翻身激烈。葵生把澡洗完后,小玉就把菜炒好了。 再等一会,高压锅里的排骨就好了。小玉同葵生商量,她想利用傍晚的几个小时做一份兼职。葵生问什么兼职,小玉说就是船厂家属做的刮铜线皮。 船厂每艘船的线路铺设比一撞楼还要复杂,剩下各种型号铜线断节。特别是大修船一旦更换线路,整艘船的线路全部拆割,数量可观。 作为开源节流的一个项目,这些数量庞大的断节铜线收集起来后,按斤发放给家属把绝缘胶皮剔除掉,再按斤数回收到造船厂,与钢铁剩材直接与铜线厂家和板材厂家产生供销关系,这个程序比处理给废品站要增加数倍的利润。同时也给闲散的职工家属带来一份福利。 目前铜的废品站市场价格是20元一斤。 葵生说,这个家属活听说过。但我们既不是家属,又还在岗,可能是挣不到这份钱。小玉说,事在人为。 一天的疲惫让小玉上床没一会就睡着了。 这种宁静的机会,葵生要去找他的烟了。 喉咙管奇痒难忍,他轻轻起床披上衣服,拿着手机走进厕所,在厕所里等待小玉有没有反应。 五分钟后,再看小玉,睡姿没变,知她已经熟睡。 葵生踮步轻轻打开房门,在门外朝里听一会,把门带上。 在仓库后用手机照着拿开石头取出烟来抽出一支,放回烟后还原石头。 因为没火,只有把烟带回家了。开门声咔一声后,葵生没听到小玉的动静,闪身进屋掩上门。 到厨房拿了打火机钻进厕所,靠着墙一面看手机一面消耗这支烟。 葵生现在拿烟的姿势是火头朝上,这样,烟的自燃减缓。为多抽两口烟,葵生也做到了精打细算。 舒舒服服享受完这一支烟,这一天才算圆满结束。至于明天,明天的情况会怎样,葵生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照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 你要去哪里 断绝了精神粮食的日子,没有了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大地好荒凉。 洁白素净,亭亭玉立。一袭尼古丁长裙,飘逸着焦油、苯并芘的芳香。只有在你的炊烟里,才有夕阳诗情黄昏画意。 葵生吸进结束的一口烟,吐出炊烟的升起。 看了那么多手撕鬼子,谍战神剧。 小玉总会吐槽这这那那——快看快看,又从裤裆里掏了个手雷。快看快看,炸弹馅的窝窝头。 看着看着葵生就想,要是换着小玉,叛徒早已识别,情报早已到手。闻到半点危险信号,不等敌人下手,带葵生钻进玉米地七弯八拐消失于无影无踪。 一个军统似的老婆睡在身边,葵生的隐秘战线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剧情里,陈山冒名肖正国打入军统。他一拳擂在李伯均左胳膊上。这只胳膊是肖正国从战场上将李伯均背下来才保住的,旧伤一碰就痛。可陈山对这个细节一无所知。 陈山灵机应变躲过了当时的败露,也因此落下了疑点。 身无分文的葵生仍被小玉注意着他的衣包。眼光常是不经意地扫到葵生身上。一旦看到衣包稍有隆起,小玉会一掌伸进去。 衣包里的烟丝,小玉会抖出来一根根摆在桌上用牙签拨弄开两种颜色。分析出这根烟丝是以往的,这根烟丝是当天的。说!怎么回事? 所以葵生不能把烟放进衣包带回家。 葵生有了反侦意识,把烟藏在屋外,一如地下党藏匿的情报,唯一不同的是他自藏自取。 葵生上班要把烟装进衣包带到工地,这要分成两步走。 第一步要自然地让小玉看到他的衣包里没有东西。他在衣包里东摸西摸。小玉问找什么。葵生说找牙签,记得有一根在衣包里。故意把衣兜翻出来找。每个衣兜都翻出来让小玉看后,在最后一个衣包找到了牙签。 走出宿舍小区,葵生说回去拿红外线测线仪。小玉有可能等在原地,有可能先走。葵生这时不能叫小玉先走,免起疑心。 第二步,葵生拿了测线仪迅速跑到仓库拿走烟,时间很短就返回,再与小玉同行。小玉应该不怀疑他包里有东西。 葵生把测线仪打开发出声音吸引小玉注意力,并问小玉电是不是弱了,要不要换电池。 小玉照照自己的眼睛,很晃眼。说电池不弱不用换。 葵生说测线仪很贵,不能从高处跌下来。所以每天要带回家里。小玉赞同。 这样小玉的注意力和思考点都被转移。 第38章 葵生戒烟4 葵生把烟带到工地后,找准时机把烟藏在旮角。 这个不难办。 这个旮角得离葵生不远,在小玉刷漆到船的另一边时,葵生很快从那取出一支放进包里,上厕所去抽掉。 葵生买打火机的一块钱都没有。 等师傅来了向他要一个。 如果师傅没来,葵生可以在工地很容易捡一个废打火机把家里点灶的打火机换掉。小玉啪啪打不燃后会下楼去买一个。 至于在厕所里抽烟会等到抽烟的人进来。 师傅果然没来。 在葵生的“十烟”里,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抽“暂停烟”的时候了。葵生说上厕所,问小玉去不去,小玉说要去。 厕所离葵生刷漆的地点不远也不近,5分钟距离。 小玉从厕所出来在外面停了一会,不见葵生来,叫了一声,不见回答,以为葵生走了。 其实葵生在厕所里等人,他听到了小玉铃声般动听的声音在叫他。 这声音就是在玉米地里叫了一声妈后把葵生吸引住的。小玉说,我还背一回就不背了,我要赶作业了。妈说,一个暑假都要完了才想起做作业。 葵生也是暑假要完了才赶作业。这好听的声音让从玉米地路过的葵生停下来,一定要看一眼好听的声音会不会有一副好看的面容。 葵生被钻出玉米地的小玉问道: 你干啥?在听我们说话。 葵生说:我是牛角村的葵生,新辉中学的拔河冠军。我来帮你把玉米背回去。 小玉在犹豫要不要让他背。 葵生搂住了小玉的背篓,小玉感到一身轻松。她已经背累了,这一背玉米背回去,她会在路上歇很多次。 葵生背了小玉的玉米,大步流星走在乡村小道上,朝着白墙青瓦的小玉的大合院家走去。小玉在后叫慢点慢点,我赶不上你了。 葵生被这声音再次打动,回头说:你的声音也是非常的好听。 小玉站着问:你什么意思? 葵生说:我们班有好些男生都有女朋友了,我想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小玉扭开身子,面容不爽地对着圩田边的一条洫沟说:我不想成你的朋友…… 葵生在厕所仍是没有等到来人。 他来到二车间裁板工地,生气地向工人要了打火机点上烟,还打火机又生气说: 你们怎么不上厕所。 他们除了大号,小号就在附近解决,弄得这里的风臊臭。工人们嬉笑说这又没女人,一场雨就没气味了。 葵生说臭死个人! 回到工地,小玉问到哪去了半天不回。师傅刚来过,女儿结婚要回趟老家,我们要给份子钱了。 葵生问给多少。 小玉说肯定不能跟车间工人们一样。他是我俩的师傅。葵生说那是当然,给多少你定吧。 小玉拿出手机,在上面划了一会,最后又问葵生给两千会不会少呢?葵生说我们不坐席,该不会少吧。我们只有这点能力。 小玉说,那我就转账啰。 葵生说等等。小玉问等什么。 葵生说添个八百吧,这样吉利。小玉想了想,也行。正托师傅帮忙要个刮铜线的名额。师傅只是说白天活干完了晚上还要干人吃得消吗?小玉说和葵生一人干两三个小时不为过。师傅没说不可以。 小玉把两千八的转账发了过去。 葵生心里想那八百元应该是存在师傅那的烟钱。 葵生不能像剧情里的陈山假冒肖正国留下疑点。这些疑点拿到现实中葵生身上,绝没陈山那么幸运。 陈山在颈子上挨那一枪用以掩盖他与肖正国嗓音的区别,把习惯的右手改左撇子。这些身体上的特征做得与肖正国即使一模一样,小玉面前,等于白做。 小玉会突然问,那一天在龙山,你为什么对那位女孩那么粗鲁。其实,根本没有那一天,也没有什么女孩。葵生无从去想。不管是陈山还是葵生一下子就露馅。 当然,这是谍战片的情节。 现在的剧情,是葵生要把烟继续抽下去。涉及到经费的筹集,藏烟的地点,与烟接头的次数,吸烟时不被人目击,口中烟味的祛除等等。这些环节不能留下半点的疑点。 葵生决定烟不能再带来带去,必须得狡兔三窟。不算家里不时之需备用的一支半截。工地一个,旧仓库一个。这样减少中途带来带去的危险。打火机也必须有两个。师傅走了,剩下的烟只够今天。他只有去找林路。 林路已接到小玉电话,告知葵生在戒烟。 林路不抽烟,不会同情,但有可能在葵生找到他后给钱。 小玉警告,林路敢给葵生钱,小玉绝不原谅害朋友的人。 林路当即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坚决支持小玉帮葵生戒烟,绝不与尼古丁、焦油以及肺炎气管炎同流合污。 葵生说:我去林路那。 小玉说:不去,林路不会给你钱。我已给他打过电话了。 葵生暗自佩服小玉提前行动,心里已经无望。 我哪是去找他要钱。要钱干什么。 买烟!小玉放下刷子:我看出你还是不想戒烟,想死灰复燃。小玉说得斩钉断铁。 葵生被一语戳穿。没经过培训的葵生不像陈山那样有底气稳得住。并没对小玉这句话分析透彻,以为小玉知道了什么,向藏烟的旮角看去。 反正,凭女人特有的敏锐,小玉看到葵生近几日的异常一定与烟有关。 小玉也向旮角看去。 葵生立即收回目光,说他只是想去看林路写的小说。 小玉讲要看就一块去看。 葵生说工友的男宿舍脚臭袜子臭汗衫臭,你呆得住吗? 小玉说那就叫林路过来。 葵生无可奈何,因为戒烟,他已被小玉捆得像一个粽子了。 葵生又去了一次厕所。运气好,抽了烟,还要到了一个打火机。 问题是,师傅留下的烟只够今天。葵生苦思冥想从哪里搞到钱接上他的精神粮食。 如果不是与小玉同上下班,两手空空的葵生找烟抽是不愁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废品收购站。烟瘾犯了如半个鸦片鬼,葵生同样拉得下面子弄到些纸壳或废铁。 第39章 葵生戒烟5 现在,葵生的上线——师傅,短时间不会回来。下线——林路,已经被监视,甚者已经是个叛徒。加之初来人生地不熟,群众基础薄弱,到处是陌生的面孔。葵生想不出他明天抽烟的理由在哪里。 葵生只得把余下的两支带回砖孔。 看着马二进三,车四进六,葵生没有愉快的心情。 人堆没有他熟悉的身影能讨得一支烟,他现在抽掉一支,仅剩一支烟的傍晚是寂寞空虚的。葵生没有被鼻孔上唇飘曳而来的烟雾朦胧虚幻,清晰的眼前他看不到绝处逢生。 今晚“倒床烟”抽了后将回到呵欠,鼻涕,眼泪纵横的扮相中。失而复得的煎熬带着浑浊一片的阴霾进入他空荡荡的脑子。虫蜥,蚂蚁又要爬进他的肺里,苦难历程将是漫长的跋涉。 以往加夜班小玉烦躁。晚饭后小玉拉着葵生逛街是她最大的喜好。现在小玉完全变了一个人,天天渴望厂里重大工程的到来让她加夜班。对逛街也没了兴趣。 小玉说不花钱的逛街心情跟乞丐是一样的。 看了会手机小玉睡了。这几天小玉的姨妈来了后葵生动不了她。 葵生的夜晚寡然无味。 齆鼻声像发酵的馒头慢慢在屋里上涨起来。再等一会,深熟的梦境陷入泥潭,葵生就要去与他最后一支烟接头。 接头是所有谍战片扣人心弦的重头戏。让一场接头戏在充满悬念中以出人意料的惊险情景出现,导演们为此绞尽脑汁。此时的葵生,进入了这样一个角色。 他在床上先把小玉弄醒,目的是让她二次进入深睡后短时间不再醒来。葵生在小玉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后,又再听到了她的熟睡鼻齆声。他轻声下了床,手提拖鞋,赤脚蹑步到门口。有人在上楼说话,他待脚步声消失在楼上后,确定门外不会再有人上楼来,轻轻打开了门。 楼下一束灯光进入客厅,把葵生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把自己的影子拖到了门外,没有声响地带上了门。 没有马上离开。他贴耳门上用一分钟的时间聆听屋里的动静。如果有的话,说明小玉的熟睡有假,她将跟踪而来。这样,他得有一个充分的理由为什么这么晚出门。 没有声音,很静。 葵生走下楼来,望一眼自家的窗。 来到只有涅白余光的球场,再到仓库后就漆黑一片了。葵生的出现,惊动了夜出觅食的老鼠从不同的地方向草地的窝跑去,恰巧与葵生同路。老鼠在他脚前被踢中叽的一声叫进了草丛。 葵生掏出手机打开照明,这时他看见许多豆粒大小的老鼠眼睛闪烁绿光,在整个废弃的草场活蹦乱跳,让他不敢涉足。 他捡起几块石头朝草丛砸去,把老鼠吓进了洞穴。 葵生朝藏烟处走去,掏出了最后一支烟。 黑暗中烟头火忽明,一个潦草下巴和臃肿鼻子暗下去。葵生靠在墙上仰望无有星月酱色天暮,徐徐吐出烟雾。心里苦苦呻唤道:烟啊,别了…… 手机振动了一下,葵生拿起来打开看到林路给他发了两百元的红包。留言说烟应当戒。 葵生咧嘴一笑,迅速收了红包,删了信息和留言。手有些哆嗦地把烟吸得呼呼有声。他不怕把烟吸猛了,不怕烟头火把烟烧走得太快了。 小超市正要关门,葵生一步迈进去拿了十包烟把两百块钱全扫了。 仓库后能放下两包。余下八包只能带回屋,明天再转移到工地。 物资转移和藏匿作为主要故事情节出现在许多谍战片中。剧情里,张离在转移一部电台时即将暴露,陈山帮助她化险为夷。这次行动让张离充分看到陈山被争取的可能性并奠定了情感的基础。 葵生并不认为他的转移和藏匿比那部电台难度小。不可马虎,要像陈山那样周密谨慎布局。 进屋前,他把烟放在楼道的垃圾箱后面。开了门进屋进厕所,在厕所放了排水,表现出毫无藏掖的光明正大,却没有把小玉弄醒。迅速出门拿回烟抬起客厅沙发把烟踢进沙发底下。 第二天,出现了与葵生心情一样好的天气:大朵大朵的霞云在迎接太阳从山洼地升起。鸟的心情也一样,在云朵间穿行。根据飞翔的姿势,葵生认出在前确定方向的是小玉,在后追赶的是他葵生。小玉飞得很轻快在随意偏来倒去,毫不担心笨重的葵生在后包袱一样要掉到地上。 来到工地,在他面前高大的船身虽还是一具僵尸,可他看到了在吃水线下的海水扬起手掌欢快地在拍打。船在水里才被认为有生命,如草原的羊来到城市就不再是牧歌。葵生觉得自己驾着他刷过漆的船在随风破浪,稳稳驶向太平洋。 烟很顺利地藏在了旮角。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昨天葵生不自然看向旮角,小玉跟着看去后,并没有忘记那儿的蹊跷。 有很多块被油漆污染陈旧了的木材,还有几块锈得一塌糊涂的铁板倒在那儿,搭起了一小矮人才能进出的窝棚。窝棚里有老鼠。 感谢老鼠。 如果不是一只老鼠像剧情那样对小玉的窥探一袭的话,小玉佝下身朝窝棚里一直瞧下去,待光线的对比度渐趋一致后,小玉清亮的眼珠一定看到了阴暗处的东西——葵生用一块木砖压着的那盒食品袋裹一下的香烟。 这时,一只肥大的断尾巴老鼠向小玉的窥视发起来攻击。它对直向小玉的怀里跳去,跳到小玉怀里后,让小玉一声尖叫躺倒在地,揸开手指拂一爪的动作还没做完,又从小玉的脸上跑过,小玉又一声尖叫,脸被快速的点击,两串带水渍的湿脚印平行在姣好的皮肤上留下缝纫机路过的线路,再从头上一跃而起,做一个漂亮的弧线降至地面。因为老鼠没有尾巴,向一枚炮弹射入另一个犄角。 小玉已没了侦查员的扮相。葵生看到她囫囵爬起来扑向他的那一瞬间,像一个淹死的人冒出水面要了最后一口空气,葵生哈哈大笑。他笑老婆被老鼠吓得没有了人样,整个脸只剩惊恐的眼球。 葵生被迫将这处窝点做了转移。 他去捣毁了老鼠的家,骂骂咧咧,为小玉出气。 一个小动作将烟捡进包里。 小玉反复打扫她的脸,用一瓶矿泉水在冲洗。 小玉看到被捣毁的老鼠棚里没有什么东西。葵生用事实击退了小玉的又一次疑心。他的防线又得到了一次加固。 哥,谢了!葵生蹲在厕所叼了一支烟眯着眼给林路发去了短信。 林路回答:小玉知道了,我要被剐一层皮,皮开肉绽。 那也是我被先剐。人皮凉干了是什么样?能做皮鞋吗? 真的戒不掉? 难。小说写到哪了?葵生问。 星期天,我们去蜻蜓家。她约了,有红烧肉吃,肥的。一饱口福。 葵生:你不只是光想吃红烧肉吧? 林路:对,在那谈小说,我把我写好的提纲带去,移樽就教。 葵生从厕所精神焕发地出来,他看到云朵和云朵闪耀的边沿大叫一声好天气。 第40章 捉住啄木鸟 鸟们决定在晓连环上学的路上不再出现,放弃再对晓连环的进攻。 可是,晓连环天天都在骂它们。 她头上的包在没有消散之前,这样的骂被麻雀一次次告到老大喜鹊那之后,本就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的喜鹊更受不了,又一次招集群鸟作了战前动员令,再次进攻晓连环,让她好好吃一次苦头,挫一挫她的傲娇。 麻雀说:这个晓连环不光骂我们。除了赵家的人不骂,谁都骂。在班上,喜欢她的男同学没有一个没被骂过。骂的话可难听了。 啄木鸟说,这次我去啄她的嘴看她长不长记性。 对,啄她的嘴。八哥,画眉,黄鹂齐声应和。 黄鹂提醒啄木鸟别啄到晓连环的眼睛。这是一双人人都喜欢的眼睛。啄木鸟说这个做得到。 鸟们在晓连环蹦起时一拥而上。啄木鸟此时已在晓连环前方朝晓连环飞来。 晓连环一心要捉住啄木鸟。如果向她头上飞来还不好捉。鸟下坠的力量很大,不容易把握最佳时机,人的目光始终与头顶不是一个方向。 现在,啄木鸟从晓连环的目光前飞来,老远就让晓连环逮住了它到来的时间点,这给晓连环预留了充足的准备。也就是在一刹那间,啄木鸟意识到自己逃脱不过被逮着的下场。 它看见晓连环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凶狠地朝它龇牙磨齿,它听到这是骂人的脏话在等待它。 手已张开五指准备在胸前。 啄木鸟机警的身躯拐变方向要脱离开时,晓连环更加敏捷已蹦到它逃离的方向,正好逮个正着。如同它之前担忧的那样,晓连环像饭桌上握住一双筷子熟稔地一把握住了啄木鸟长长的尖喙,任凭它翅膀拍打挣扎,死死握住它的嘴不放,带着它降到了地面。路人看到晓连环的一只手长出了翅膀在拍打。 晓连环几蹦几蹦地回家,把蜻蜓丢在后面。仍让岗亭的保安没法拦她。他们这次看到晓连环身后引领了一大群鸟追着她进了小区。整个小区被鸟吵翻了天。 赵妈拿出了一个鸟笼,关进了啄木鸟。这个鸟笼先前养过一只鹦鹉,见到外人:你是谁,请报姓名。见到家里人进屋提醒:换鞋,要爱干净。 啄木鸟进入笼里后,跟鹦鹉的反应两回事。它绝望和愤怒。在笼里比任何思考问题的人转的步子都快。哥德巴赫猜想想出来了没有,宇宙的虫洞有多大,它能不能穿过去。 笼子是个圆形,它无数次在狭小天地转圈,2πr计算着周长。步调一致节奏明快永不疲倦。 外面的鸟在一声声呼唤和抗议。 晓连环大声骂啄木鸟:混蛋的东西,还敢啄我吗?! 切骨碌!当亚古怕莫呀!破搓! 赵妈问:你这是在骂它吗? 晓连环回答:对,就骂它。赵妈你看我头上的包,还没消呢。就是它啄的。 赵妈关心的不是晓连环头上的包。她问晓连环骂的是不是英语。 晓连环说不是英语,是岛国语。 赵妈诧异说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晓连环向赵妈学了二十几天的岛国语后,同样把岛国语进化了,进化的速度比赵妈还快,赵妈成了晓连环的徒弟。 赵妈请教问:你骂的是什么意思? 我骂它不知好歹,跟人作对,该死。 赵妈略有所悟,点点头说,真是可恶,啄了两包还没散。 赵妈记住了岛国语的“不知好歹”,“跟人作对”,“该死”。 骂归骂,还得给啄木鸟弄吃的来。 晓连环给小杯子洗干净后盛了水,在食盘里放了米。 阿姨说啄木鸟不一定吃米,它养成了吃虫,吃米可能会吃出毛病。 晓连环说那到哪去天天给它找虫呢? 阿姨给晓连环拿了个主意,小溪沟有虫子,小虾。小区的树上也有虫子。 米在食盘里啄木鸟看也不看一眼,水也不喝。急促的双脚步伐不停。晓连环说,赵妈,它这样转着不累吗? 赵妈说它要知道累的话离死就快了。 那怎么办呢?晓连环担忧的问。 赵妈说:我们看看能不能养,不行的话就把它放了。 放了它又来啄我呢?晓连环问。 赵妈说:给你买个厚布的帽子戴着上学。 阿姨说这个主意好,买一个有带子的系在脖子上,它就啄不跑了。 晓连环一想也是呵,有个带子系着不相信还把我整个人啄走了不成。我重啊。 晓连环对不吃不喝绝食的啄木鸟说:先关你两天禁闭。 嘟噜柯希——拂歪下西扎博洛噜。 赵妈警觉的耳朵又竖了起来,连忙讨教晓连环又说的岛国语是什么意思。 晓连环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区外有一条小溪沟。溪沟水来自别墅依傍的南山,山上树木高耸,一壁明崖被太阳照着时金光耀眼,不照时铅灰一色,故名变色崖。山上汇集的山水到了小区外成一溪流,洁净的水质招引喂鸟喂鱼之人在此捕捞活物。晓连环捉到了几只小虾。 但啄木鸟不吃。 它有一顶红色的帽冠,头的下部和腹部是白色。灰黄色的前额两边有两块黑色的贴片,一层金属游移的色泽在羽毛上熠熠闪光。 晓连环说:你很漂亮耶知道不? 蜻蜓忙完了作业下楼来,这时赵爸也回来了。为让啄木鸟吃东西,一家人大动脑筋。网上了解到啄木鸟是可以饲养的。可喂小米,谷物,切碎的蔬菜,晒太阳增加钙质。一家人决定啄木鸟第二天还不吃东西,就得把它放掉。 晓连环却很想把它喂养下来。她对啄木鸟说你吃东西吧,我不骂你了。 为了寻找啄木鸟喜欢吃的虫子,晓连环在小区的树下蹦上了树杈。她贴身在每一颗树上,在茂密的叶枝间钻进钻出。 仍是不吃东西的啄木鸟在第二天被放飞了。鸟们得到消息一早都来到蜻蜓家的屋外的树上,屋上,草地上,等待啄木鸟出笼。 晓连环从笼里抓出啄木鸟抚摸它的全身。蜻蜓接过去抚摸后摊开手掌。啄木鸟没有马上飞走。它在蜻蜓手上打了一个转身,嗉囊里发出声音,并在晓连环手掌沿蹭蹭它长长的喙,轻叫一声后展翅腾空,绕了一圈晓连环和蜻蜓,在鸟们的簇拥下飞离了小区。 鸟们听到一个声音向它们喊道:再见—— 那是晓连环的声音。 获得自由的啄木鸟带回了那个幸福家庭的温馨。在鸟们为它摆的盛宴前,它没有食欲。身心的感受深刻无比,足以让它的喙囊有多天的消化内容。 这个世界曾经是令它们恐惧的。 很早以前有一场运动把它们列入了“四害”。天下人视它们为敌,举着竹竿,端着鸟枪,瞄着弹弓,张网,陷阱,时时在剥夺它们的生命。它们从一片天空被赶到另一片天空,无法与人相处,逃离家园躲入深山。 鸟的逃离带走了啼唱,鸟的稀少增多了害虫。 没有翅膀的天空让那些喜欢仰望的人们心里难过。孩子们的童话故事少了,抒情的诗人少了。甚至有人看到一只鸟会感到惊奇。 人们仰望的视野十分枯燥。老泰的飞鸟集在流泪。 过了很多年,人们认识到自己犯了很大一个错误。 鸟的作用很大。人类饲养猪,牛,羊,也应当用田地作物饲养鸟。 鸟们在被召唤。很多森林因为鸟的复活而复活。直至今天,人们恪守着与鸟和睦相处的法则,广为普及爱护生态爱护鸟的常识,绝大多数的人类做到了他们的承诺。 在这一天一夜里,啄木鸟看到这个人类家庭的每一个成员在爱鸟。值得感动的是晓连环,她口恶心善,为了寻找啄木鸟的食物,到溪流捞虾,到树上找虫,并赞美了啄木鸟的漂亮。 这些可以看出鸟与晓连环是一场误会。这个蹦跶的女孩无意侵犯鸟的天空,鸟的攻击大可不必。 一直在告状的麻雀被啄木鸟告诫以后不要在人与鸟之间挑拨是非。 喜鹊说这其实是最希望的结果。 第41章 永远伴随的童话 啄木鸟被释放的第三天,它来到晓连环上课的教室外的树上。晓连环放学后,它喳地一声叫让晓连环看到了它。 这一天开始,晓连环上学放学啄木鸟就一直跟在她身后一路伴行。 一直在搜集视屏素材的人们在等待晓连环的出现,视频上,晓连环做成各种摆拍。飞跃,飞腾,飞跨,飞升,飞旋,飞镖,飞饼…… 最后成了不明飞行物。 晓连环如同在月球上轻捷,轻快,轻巧,轻盈,轻飘,轻柔,轻曼,轻飐的太空虚步作实令人仰望。现在,举起相机,手机,它们又发现有一只鸟进入了镜头,亲密无间在晓连环身旁飞翔。这样的镜头更是十分难得。 有时还落在晓连环肩上。这些镜头发到网上,点击率让晓连环再次爆红。 蜻蜓和晓连环还做一个窝挂在屋外避雨处。 有了窝,啄木鸟去来有歇处。 一只鸟的飞翔能有多久,生命旅途中有一个里程表。 啄木鸟的寿命比麻雀要长很多。三十年左右的风光终有耄耋暮年。很少有人能看出鸟的年龄和它们在天空中衰老的痕迹。 找来木棍和线,两个傍晚捆出了一个鸟巢。巢里置入干草和棉绒。 一根绳子吊着晃荡在门楣上。 舒适的窝是所有鸟儿们的梦想。能有一个不被蛇鼠来到的地方更是鸟儿们渴望的家。 会看到以前老宅陡砖孔和斗拱处露出毛毛草。母亲在里面孵育孩子。小鸟沾着稀疏的湿毛破壳出来,母亲骄傲的飞来飞去喂食。 雏鸟豁开比脑袋还大的口举天乞讨,咽下母亲嘴对嘴的反刍后,几天就能站起来。黄嘴壳没有了黄后,小鸟伴着跌落的飞扑开始掌握空中的气流。 啄木鸟对舒适的家感到十分满意。 它站立在巢上荡了两下秋千,伸下头朝窝内瞅瞅,飞开后在对面树上远视端详,确定没有兽物能够进入巢内的安全性后,飞去收了翅膀钻进窝内。 有那么两天,啄木鸟没有跟晓连环到学校,发现它要当母亲了。 蜻蜓搭一个梯子上去叫道:晓连环快来看! 晓连环爬上梯子看到窝里有四枚啄木鸟蛋。涅白的蛋像珍珠比珍珠大得多。 不一会,啄木鸟飞回来了,一头钻了进去。 童话故事在课间有了热议。 怎么会有一只鸟在自家门前的窝内孵蛋产子,这不是童话而是神话。 要证实晓连环的话的可信度,赵蜻蜓就够了。可赵蜻蜓会不会跟着晓连环像胡诌岛国语一样学坏了呢? 岛国语已被证实是晓连环的搞怪。是英语老师经过认真详查后的结论。 晓连环兴头一来仍有一大串岛国语从她不设岗的口里飚出来,可没有一人认为是英语的母语了。 苏妤当了几天赵妈的徒弟后宣布结业。和蜻蜓立场一致地抱头笑后,决定不让赵妈迷途知返,让她继续手舞足蹈在她的乐园里痴癫。 岛国语如此,鸟的童话也会如此吗? 提议要眼见为实。 晓连环坐在课桌上,指着每一位男生:杨光,你信不信,你的账还没找你算! 杨光知道他的账就是把她扔下了地。她确实是太重太重,泰山一样压死人。 求生欲极强的杨光说:坚决相信你的胡言乱语。晓连环说信就行。 我不信!苏妤的男友,袁林说。 晓连环指着另几个男生:你!你!你!你,信不信? 齐声答:不信。 真要信了,等于承认岛国语是英语的母语。 蜻蜓笑眯眯等待晓连环又出什么损招。 晓连环说:好吧,一起去家门前看。看完后,由不相信的买单,火锅店! 没这样打赌啊!袁林哀嚎道。 苏妤打去一掌:愿赌服输! 所谓的赌,被女生一致加强了。 有了看鸟后的一次盛大火锅席。由男生们AA制。女生们该吃吃该喝喝。 来到鸟窝前,确实是啄木鸟的蛋在里面。看到啄木鸟飞回来钻进去趴在上面。 输了输了输了!杨光附和道,以为他不在AA制内。 晓连环把杨光一推:你别想靠近我们。 杨光说:我是相信的呀。 袁林说:杨光!你确定要站队到女生那边吗? 都知道沙非是土豪二代,也知道他憎恨土豪的父亲。 他的零花钱在帮助一位贫困生读完高中,这让他有些拮据。 这种憎恨如果有一天让他难以为继,他不会向父亲低头,宁愿与他资助的同学一道失学。 沙非成绩很好,并发表诗歌。 沙非全额买单。 鸟干爹!全部认定了晓连环扣给沙非的帽子。 沙非有哭无笑。 沙非是一个没有笑神经的人。 鸟干爹经常被晓连环找麻烦。 沙非,这几天气温下降,你这当干爹的,要不要给它们买点什么呀? 沙非,你这当干爹的,要不要给孩子们出生后有点表示呀? 沙非,天寒地冻啄木鸟妈妈很难找到虫子,你这当干爹的,要不要带点虫子呀? 沙非说我去哪找虫子呀。就在家里用面包腐烂后长出虫子给晓连环带到了学校。 小啄木鸟出壳后,四个小东西挤着一团看不出个数,整个一坨肉。绒毛内粉红色的肉皮。 鸟妈妈在外找食。沙非一两天的虫子供给着不足。有了充足的食料小鸟长得很快,快要飞走时,班上同学又来看望一次。 对鸟没有什么礼物可带,除了沙非一包令女生尖叫的虫子。 小鸟飞扑着在草地上腾空,不高不远后跌到地上。捉回窝里后,又试图到空中,在窝边沿不畏危险寻来寻去。 妈妈从云端高空飞进小区,停在树上后再进窝里,喳喳声吵着。 小不点都张开大嘴,这时的妈妈嘴上挂着长虫,直接喂给小鸟。没得到虫的兄弟姐妹涌上去争夺,得虫的弟弟躲避,狼吞虎咽地把虫弄没了,一阵骚乱在窝里平静下来。 啄木鸟当妈妈后比以往飞得更加矫健,穿林子击下树叶。 鸟干爹的虫子现在是每天都得有一包,哪一天不拿,晓连环就要大呼小叫,就要在沙非背上擂拳。 沙非有时受着,有时受不了嘴咧着。 周海浪此时娓娓到来的情绪说受虐是幸福的。为什么他的曾经没有这种感受。他羡慕那并没有他宽厚的背脊被擂出的疼痛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沙非被擂后,言不由衷地受罚,忘不了看某一处。 这一处时常被他送去诗的含意。 眼光磨得像刀尖的晓连环随着沙非目光路线看去,在蜻蜓处成终点。 晓连环当天告诉了蜻蜓: 姐,有人在为你忧伤。 蜻蜓说这奇怪吗? 但这个人你不知道。 蜻蜓想了一遍名单。确实,这个名字名单里没有:沙非。 依据呢,蜻蜓翻着课本,抄题,解题,没有因这个名字放下笔。 晓连环怔了一下神,找不出蜻蜓要的依据,但她肯定沙非一定有写给蜻蜓的诗。 一拨拨进攻蜻蜓、晓连环,本班或别班的男生都重伤或阵亡。前仆后继依然有人,现在冒出个沙非。 有他登在文学社校刊上的诗为证: 给你给我 我想给你个天气 为我放蜂 决定一个晴朗日子 我想用一无所有 与你交换 粮食和蔬菜以及 诗歌诞生的土地 啄木鸟喂养大了它的孩子。孩子们飞跑后再没有回来,只留得啄木鸟在窝中,这让两个女孩十分伤感。 伤感到沙非面前时,干爹有解释。 鸟的世界不能用人的世界去童话。啄木鸟妈妈带着儿女在天空中飞成一串这个现象没见过。 大雁是这样。 老师说,一群麻雀里,有爸爸,妈妈,舅舅,外婆,爷爷,表哥。这是有可能的。至于啄木鸟,可能是分家后就再不与父母相见的那一类鸟。比如老鹰。 母亲的孤独缅怀着幸福。它毕竟把儿女们喂养大了,贡献给了森林。 晓连环想,我要是变成一只啄木鸟,一定不离开爸爸和妈妈。 这个女孩是个永远在想念爸爸妈妈的雪山眺望者。 然而,童话故事在这里有一个不幸的结局。 在怀疑啄木鸟也失踪后,蜻蜓,晓连环搭了梯子看到啄木鸟硬硬的僵卧在窝里。 她们哭泣。在电话里向沙非哭泣。 沙非到来在草地一角挖了一个坑,埋下啄木鸟在上面垒了一个冢,立了一块小木牌,上写着: 你的童话永远陪伴着我们。 第42章 有一座山 不知不觉,晓连环这个人物买来已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林路的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了阅读和网上写作培训课里,为写晓连环补脑。 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也看到了自己的进步。 林路参加的是高研班的培训。 交了钱后,他进入了课堂。 第一堂课里,老师讲了主题和选材。和中学讲的基本相同。进入第二课堂。 第二堂讲的是人物和故事的关系。在生活中,一般是先有人物才有故事。人不做事情,就不会有故事的产生。但是在有的小说中,是先有故事随后才有人物。 林路有点不明白,要求举例。老师举例: 有一个岩洞,因地质结构变化,在某一场大雨中坍塌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现象,还不能称之为故事。你要想它成为故事怎么办,你就想象这个洞里有宝物埋藏,这样就有故事了。故事要发展下去,随后就是人物出现:岩洞垮塌的时候,正有两个掘宝人根据一张羊皮上的宝藏图找来。(宝藏图是怎么得来的呢,采用倒叙讲出宝藏图得来的经历。)于是这两个人开掘了一个洞口,进入垮塌的岩洞里……故事开始曲折。 在写作中,有的是根据人物去寻找故事,有的是有了故事才来安排人物。前者人物塑造优先,后者故事精彩为主。 两个多月的培训,林路对写作知识有了很多的了解,收获不少。整个培训过程,学员可以交六篇共不超过两万字的习作供老师批阅修改。两篇口头意见,两篇圈阅修改,两篇拆散重写。 林路以前的作文除了用的成语外,几乎就剩不了多少文字。高考让他吃到了苦头,作文估计没得几分,他也懒得去查卷。现在他在克服这个毛病,平常说话也尽量嘴上少挂成语。 他清楚成语不是不能用,由于他的偏好用得太多。习作中他尽量少用。他写去的第一篇习作,成语已经用得很少了。 成语用少了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些取消成语空出来的地方,不知该用哪些文字去填充。林路为此很动了一番脑筋,用尽浑身解数总算把一篇散文写出来拿去给老师提口头意见。 散文的题目是: 《有一座山》 有一座巍峨屹立,高耸入云的峻岭崇山,在我老爸猪圈的对面。山上有的树木粗,有的树木不粗。粗的树木要两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才抱得住,不粗的树用手一掰,叭的一声就断了…… 在高耸入云的山上,我能望见我们村所有的住房和猪圈。村长的住房最高,我家的猪圈最大,柴火烟冒起的时候,全村人在轰轰烈烈的生活。 生活中,我们不能没有山。放羊,打柴,俢房,这些都得靠山的资源。山在我们农村人心目中至关重要,不是观赏的风景,是实实在在不能缺少的碗筷:竹子是吹火筒,木棒是房梁,石头是墙基。一座巍峨的山,屹立在乡下人的心目中…… 还有…… ………… 老师在第三天给林路提了口头意见。老师讲第一次看了不知道林路的散文想表达什么立意和意境。散文的散要在立意之中。第二次阅读知道林路有很多要表达的内容没有被文字触及,或者只触及到一点皮毛,没有深入进情景。第三次读后认为,林路有文字基础,词汇也丰富,还有不少的生活体验,只要继续看书,写下去,一定会有巨大进步。 这给林路很大的鼓舞。 被鼓舞的林路又写了一篇叫《山寨》的散文。这时,老师向他提到了什么是文学语言和文学语言的运用。 文学语言是基于生活语言之上被凝聚了形象,强调了哲理,引起共鸣的美学语言。它克服了现实语言的抽象性和实用性而具有意向性和超越性。文学语言一旦形成,就能找到它的含蓄,形象,节奏,抒情所带来的阅读快感。 在林路《山寨》的文句下,老师进行了文学语言的对比。 “太阳经过一冬变得有温度和温和了”。 [翻冰山过雪原走了一个冬的太阳,与山寨相逢在初春。] “一整个冬天老狗都在窝里避寒。天气变暖后,哑巴带着它进山林里打野物去了。” [一个冬,蜷缩一团乱毛的老狗活动出四肢,急疾地成一条线追上哑巴狩猎去了。] “林子的树叶是湿的,像下过一场雨。” [树叶在晨雾中凝结出水滴,林子里有了雨的脚步声。] “大山上有很多动物,现在是国家保护的。村里禁止村民上山打猎。只有哑巴不听村长阻止,跟村长吵,把他没办法。” [退耕还林实行生态护养,很多动物受到保护,上山禁止狩猎。只有哑巴偷偷上山。人们睁只眼闭只眼,哑巴得到的是宽容和怜悯。] 。。。。。。 通过这一对比,林路看到他语言的苍白和生涩。老师说,能够看到这点就已经是非常的难得。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此岸到彼岸的过程,只要你船头对准方向,吱嘎地用力划桨,没听说会到不了彼岸。 老师的这句话就是文学语言。 林路咽下一口带痰的气为自己胸无点墨的现状接受着老师的快马加鞭。他听从老师的点拨收藏好自己的习作,一年半载后回头看一看,老师说会发现奇迹。前提是,继续看继续写。 建立文学笔记。故事、情节备忘录,细节速写本,精彩句子,句式收录本。开阔读书范围,思考人物命运。古今中外,能知尽知。 还有,什么是哲学。从哲学里走出思想,走出人生的意义和深刻。 什么是人生。人的一生在说明什么? 当你知道宇宙的无垠和一个星球的寿命后,你对人生有何想法。你要不要低下头去,还会不会趾高气昂? 穿越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我们通过穿越得到了什么样的安慰? 历史真的是长河吗? 林路有限的思维在拓展。一个指明方向的人在给他披荆斩棘与一些有希望的东西产生联系。他对猛然从意识中觉醒的力量有点把握不住。突兀到来的概念让渴望近于贪婪,耽于知识的享乐逐渐进入他匮乏的生活。自知不足却又信心百倍。 第43章 桥洞下的晓连环 晓连环在林路的大纲里上天落地瞎蹦乱跳前,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流浪儿。 她一身褴褛,满面尘埃,把性别混淆得无从辨别。 没人能看出她以后会从肮脏中脱落成一个姣好容颜的少女。乱鸡窝头发里藏着贼溜溜的眼睛四下寻找食物。 立交桥下,她捡到了一盒用过的酸奶。 撕开纸皮后,内瓤黏挂着糊糊。乱发里伸出一条舌头吸舔干净后,结痂的发束有了白。 桥洞下她窸窸窣窣在纸壳和破纸堆里被路灯照亮着入睡。一个心怀不轨的中年人在白天观察她。一些细小的动作暴露出她的性别。他企图从她那得到无耻的快乐。 他给她一包食物,馒头和酸奶。 男人等着她大吞大咬,像一只扑面而来的饿狼。 饿狼的牙是凶狠的。 男人试图牵她的手被抓去狠狠咬住,一口咬下去后还奋力来回撕扯进入口中的皮肉。 在人的世界里男人遭到野兽凶猛的袭击。男人沙哑嚎叫,看到手上的一块肉没有了。 皮肉不在的地方瘆得男人目瞪口呆。 他怀疑是否少了一块肉,用另一只手捻出现的白肉坑。见到血涌出后他有了剧痛,心惊和肉跳。 男人要叫喊,却是啊啊的把空气咽回去成气流在喉管里翻滚。 他叫不出声,毫无依据的邪恶使他这刻成了施舍后无辜的受害者。 露出了虎牙的唇仍撅着。 他无与这只野兽相持下去,捂着惨状的手乱步跑开。 晓连环的姓名是基地为她取的。 有了这个名字她忘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和优秀的来历。一夜之间,她变回到她本来的面目,葳蕤(weirui 草木茂盛的样子)成一颗盛夏的植物。 她知道自己将来是一名影视明星。聪颖的天资让她极快地掌握了人物的设定要素。并要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一等的电影学院。 林路在晓连环的大纲布局里有一个清晰的线路。 考取电影学院后晓连环会遇上一位启用她的导演,给她一个并不重要的角色。角色虽不重要,却是她初崭才艺的重要机会。 然后,会在一部剧中让她大红大紫。林路估计,晓连环会在蜻蜓沉溺的古装仙侠剧中飞来飞去。 这一天,留学国外的杨光给晓连环突然打去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回国公干的几天里,日理万机的大明星能否抽出一顿饭的工夫,面对面坐坐。然后想看看她蹦一蹦。 晓连环已经蹦起来:杨光杨光杨光!你还能想起我!大明星的架子一点也没有,还是那样一种咋呼呼的性子。杨光想,明星们能像晓连环这样,那一定是熟透了儒家。 周海浪居然让杨光约到了。晓连环骂道: 这个骚包,就在一个城市怎么不找我呢? 还骂人家骚包,这世上第一个被你伤透心的人是他。 活该!晓连环嗞嗞地笑着。 晓连环定下了见面的这一天。 导演恳求:让你的同学改期行不行。 晓连环说不行。 导演退一步说叫同学探班行不行。 晓连环说不行。 导演如一头碾磨的驴,在剧场转,他急。 晓连环这一天的停工,剧组会全乱套。预定的档期做此变动,影响到多部剧的档期。 晓连环可不管这些。不红不紫,大红大紫都是这样。 导演说,太可怕了。 导演有了杨光的电话。 一个电波飞向了英吉利海峡南岸,加莱市的街头杨光举起了电话。回答好,能理解。 导演万分感谢。 杨光给晓连环打去电话: 蹦姑娘,不好意思,因事我回不来了。 混蛋杨光,我把档期都拆了。 我还没回来谁叫你拆那么快。 周海浪呢? 他也来不了,也有事。 都是狗屁东西。 杨光快乐的地说:晓连环,你还是那么喜欢骂人。 杨光回国办完差事后有一两天空闲。囿于导演恳求,没有探班晓连环。他与周海浪互拳胸膛,故事下酒。 留恋的趣事匆匆数载,已成追忆。 杨光把晓连环扔下地后,心里初升起太阳。他喜欢晓连环是一种精神的向往,毫无切实可行的理由。不可能像周海浪一样无视平行世界与现实的断代与区分。 在晓连环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杨光公然的向晓连环说:蹦姑娘,我喜欢你! 晓连环回答:我也喜欢你。 杨光从晓连环止水般平静的神态读出了“喜欢”一词的广义和共性。“爱”这个词在情窦里是没有广义和共性的。杨光清楚他没有前途带着情窦进入这个领域。对晓连环吐不出他们这个年龄极易混淆的这个字。因为他没有,反成了一句礼仪性的道别,让更多的声音都在说喜欢晓连环,说得晓连环都哭了。 深深为晓连环埋葬自己情怀的人,绝不止周海浪一人。因为他们最后看清,晓连环就是容嬷嬷。 现在,周海浪在晓连环所在的国都里没能把金牌举起来,便很快地减轻了体重,定在了一个很平常的岗位。他时常看到那个蹦的更高,飞得更远的人。 潮汐后的涟漪仍有荡漾。 见面与不见面都不重要。其实,他们经常见面,只是他的身份已由同学转变为观众。晓连环在剧中掌击或抡拳时,他会由衷一笑。一幅幅回放的动感画面切割了荧屏上的镜头。 林路这个大纲里没让杨光,周海浪,晓连环见面让蜻蜓皱起了眉头。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见上一面呢? 晓连环也这样问:对呀,为什么不让我与他们见上一面呢? 林路也曾拟定过他们见面的场景。 直白地说,他想不出这个场景的情节故事。 他们相见,谈什么做什么在林路脑里一片空白。此时三人的心理层次不再是学生时的同一地平线。社会已将他们等级化和区域化。要准确把握这种氛围,林路自认为目前没有这个能力写出这中间种种微妙。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相见,这样有可能出现更好的效果。 林路说,最近,我在读一本美学常识的书。 书中讲到“距离”和“缺憾”是造就美学心理的重要元素。 在《魂断蓝桥》里,罗依和玛拉热恋上,正要举办婚礼时,罗依被紧急召回部队上了战场,这是场地的距离。玛拉看到报纸误登出罗依的死讯,悲痛万分,这是生命的距离。当玛拉因生活所迫成了街头应招女郎后又重新见到战后平安归来的罗依,这是身世的距离。种种距离造成了这部电影的爱情悲剧美。 缺憾也是如此,如同把断臂维纳斯接上手臂后,美就失去了。 小玉说:林路…… 林路望着欲言又止的小玉。 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小玉说。 蜻蜓说,学习在让林路变样。 第44章 大纲故事 晓连环翻作林路的大纲,关心她在大纲里还有哪些故事发生。 晓连环叫起来:我不要让人绑架,林路,你给我改过来! 从外面溜进屋的葵生要引开小玉对他的注意,与晓连环一道制造紧张气氛,他这一阵躲在外面抽烟。煞有介事如面临真正的绑架,拿起林路的大纲手稿,盲目乱翻乱找,问绑架在哪,绑架在哪。 小玉说你毛病,这只是文字,你紧张干啥。 林路悄悄在蜻蜓耳边说:看出没,葵生是一个戏中角色。 蜻蜓看不出实质,葵生一套藏头露尾的小动作,林路摸得透。 晓连环在剧中被绑架了。 在剧中她扮演大地主家的大小姐。颇指使气,张口骂人,一身刁蛮恶习。偶然发嗲,丫环仆人就像过年过在了大晴天,心里瞳瞳日,欢畅无比。但突然就电闪雷鸣砸下了冰雹:大小姐又发火了。 喜怒无常的大小姐读不得书,见到书头痛,书中的字会活动成虫子。 大小姐把书甩到先生的脸上踢翻桌凳,嚷叫先生在书里藏了虫子吓她。 第二天,先生的脖子肿得比脑袋还大,整个头放在肉墩上,像被斩首了一样。 大小姐偷偷在先生的床头缝隙里放进了两只蝎子。蝎子受过她的训练,是她的玩伴。 两只蝎子出征时,她对它们说:去咬住老头的脖子不放,让他第二天讲不出话不能给我上课,让他成为最难看的人。 毒蝎接受使命,藏在木头床的缝里一动不动。从白天潜伏到晚上,等到屋里亮起了烛台,摇亮的光线照黄了它们的目标——一个精瘦的老头,他脖子上的肉可没有多少。 毒蝎听到了鼾声。 大小姐溜到了先生的门口。门闩是插着的。她从身上取出一块撕薄的竹块,伸进了门缝。竹块像一尾巴那样摇摆了几下把门闩拨开。 毒蝎从鼾声中辨别出大小姐发出的指令,从床头缝里爬出来,举起锄头样的双螯,一锄一锄挖到了先生的脖子处。它两找到了攻击点。 鼾息声停了不到两秒,沙哑,撕裂声跟随一个躯体从床上滚到地上。先生抱着脖子在翻滚。 脖子肿得不能活动,呼吸受阻不能进食。三天后,先生站着用汤匙往肚里送稀饭,每哽一口稀饭,眼珠有一挣扎。他十分艰辛地吞下半碗稀饭,维系一丝脉搏的跳动,眼泪汪汪注视着拉开架势快乐的大小姐。 先生创纪录在大小姐家呆了最长时间。十天有五天不知教了大小姐什么,有五天在给自己上课。 先生不拿工资不辞而别,家里派人去把先生请回来。宁可多加工钱也不能把这坚持了十天的好先生给放跑了。再放跑了这第八个先生,名声广为传开,怕是再不会有先生进屋了。 先生在前面跑,仆人在后面追。 仆人喊道:先生别跑别跑,工钱拿了再走也不枉东家的一份心情啊! 先生回答工钱不要了,大小姐教不下来,有罪,该死,我怎能还要工钱! 先生是文人,文人并不弱,跑起来仆人们没一个追得上。 先生马儿一般遇沟跨沟,遇坑跃坑,一纵一纵就消失在山的弯隈(隈 wei 山水等弯曲的地方)处。先生在逃命。 小玉受够了大小姐的气。 晓连环发过的誓要兑现。让人把小玉找去当丫环。大小姐叫端洗脚水来。小玉把洗脚水端了去。端去前,小玉试了水温并不烫。大小姐偏说烫,一脚把盆踹翻,弄得屋里一滩水。 小玉怒了,把铜盆地上一摔,滚得像是醉汉。 小玉手指晓连环把她叫来演丫环为的是折磨她。 我不演你这个破丫环了! 小玉去把铜盆踹几脚。铜盆比锣的响声还大,哐哐地惊动了大宅院,响过挨邻搭界,惊飞夜宿林鸟。 管家拧着灯笼带着仆人救火似的赶往闺阁,以为大小姐又在发飙了。 反了反了,不成体统。丫环竟敢指着大小姐的鼻子。地主婆叫拿板子家法侍候。小玉看到过板子体罚下人打得不轻。板子一落下,小玉眼睛一眨,眨一下能减轻板子的厉害。小玉同情愤恨,对板子哪天落到自己身上早有准备。 小玉造反了。不等下人拿起板子,就先操起一根棒子。 先打晓连环。 晓连环见势不妙,打着赤脚满屋乱跳。没打着,八仙桌哐当一声挨一棒。 花瓶滚下桌碎开一地哗啦。 小玉,,穆桂英的英姿,秦玉良的气派,追出闺阁,跳下阶台,撵入厢房。 又听见厢房一阵乱响,晓连环鸡飞狗跳到院中,一步上了房梁,踩落下几片瓦块,朝小玉喊道:上来呀,这还是你让我跳的呢。 老子不干了!回去刷我的漆。小玉把木棒扔到地上。 剧本上没有这场戏,导演连连叫好。一把拽住小玉不能走。这激情发挥得没人可比。小玉演丫环,演出了格,演出了绝。丫环打小姐,千古奇闻。小玉说这不是演,是真打。她欺人太甚。 绑架晓连环的绑匪半夜进了大宅院。那一夜,仆人们酩酊大醉。大小姐吃饱的样子嘴里吞足了一团棉球,手被反绑眼被蒙黑弄到了山洞。 绑匪在对话: 老大,一万两银子到得了山不? 他不要女儿了? 我想,一万两数目巨大,他可以不要,叫县兵来剿我们,逼我们撕票。 可也是。这大小姐把家腻透了。不读书,不女工,坏脾气糟成滩泥,飞檐走壁没人敢要。都说吃喝嫖赌败家是男儿,我看不吃喝嫖赌的女儿也可以败家。一万大洋,是舍不得出的。 既然她家人不把她当回事,扔出去喂狼吧。 你还在想啥? 老大真懂兄弟们的干渴,让兄弟们痛快了再扔吧。 等两天看银子送不送来。 想到被糟蹋后还要喂狼,大小姐在暗无天日的黑布里头泪没断线,喝了口水都成了泪挂在下巴下。 大小姐忏悔着家的日子不好好过,现在没得过了才要重新做人。读书写字做女工,一切能重新开始,我大小姐定会是个乖乖女,秀才女。孝敬父母善待下人,嫁好男生胖儿。多过几十年快活日子,多看几十年四季生长。 人处绝境的自我反省能刻骨铭心,接下去的生活会被反省照亮。 大小姐在获释后果真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在第九个到来的先生面前鞠躬,娓娓的嗓子眼里十分细小又十分清晰吐出一声先生好。 这声音,如一株从枯萎中营养过来的禾苗,起始了翠绿的生命颜色,让听觉成为可视的动人联想。 先生看到大小姐完全不是传言那样令他怯步彷徨。想创奇迹教下大小姐,又怕成第九个落荒而逃,成一生败笔一世笑话。 先生在《三字经》,《增广贤文》,《千家诗》里看到大小姐不再头痛,也不再汉字变虫。一字一酌地阅读,牢记,领会。 先生对在外的传言呸了一痰:纯属妖言,纯属惑众,纯属以讹传讹的道听途说。人家大小姐,你看,秀气斯文,举止有礼。颦笑分寸得当,言声气若幽兰。一副模样黛眉绛唇,皓齿明眸。 这样女子为徒,师当有幸三生矣。 林路在大纲里最后说明,绑匪是自家仆人扮的,把大小姐弄上山去脱胎换骨是老爷的主意。 这一招真灵。 大小姐永不知内情,从一段历险中领悟到好好活着的人生意义,并对父母能用一万块大洋赎下她获得第二次生命感恩浩荡。 有了大纲,林路就应该生产出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文字填充进去。如同一幢高楼里的套房,不能空旷无物。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归纳有序。马桶只能在卫生间,灶台不能在床头上,臭哄哄之拖把不能让餐桌瞧见。 归纳屋子简单。 归纳小说就没那么容易了。 文字,文字,文字。 什么时候才能形成文字语言进入大纲。 而且,紧随它身后的是由细节推动着的故事。 林路有了眉目,但还欠火候。 阿姨把红烧肉端进了餐厅,扑鼻的香味挑衅着林路,葵生的食欲。 第45章 一国两制的教室里 父亲有两台挖掘机,在城市的土石方工地上螳螂举臂,日进斗金。给学校赞助一笔钱后,双胞胎姐妹吴大米,吴小米插班到了高三二班。 两姐妹高考模拟试卷成绩一模一样:语文50分,数学30分,英语30分,化学26分,物理36分。 因为两人同桌。 不是不努力,是基础太差。 到了下学期成绩有所提升,但为时已晚。老师对她俩高考不做指望,她们自己也不做指望。 没有同学与她们交往。两姐妹上课下课自娱自乐,成一个班里分出来的城市郊区。 大米说,外婆打电话来讲,有两只鸡叫黄鼠狼拖走了。小米就说这又不是第一次。 大米说二姑让表哥去参军,没考上。小米说,考兵还有这么难? 大米接着说,表哥就要到爸的工地上学开挖挖机了。小米说这还差不多,适合他做的活。 两人的谈话让同学听去后,每一个感兴趣去插话。课堂上,两姐妹十分自觉,不影响前后同学听课,看自己的手机。老师都知道两个交钱来的差生,无非就要个高中文凭,不加干涉。 班上同学都说这是一国两制。 在一国两制的教室里,语文老师发挥两姐妹的特长:朗读课文。 这是调节课堂气氛的方法。特别是炎炎的气候,没有午睡的下午,语文老师看到同学们人困马乏,一个个都提不起精神,就叫大米或小米站起来朗读课文。 大米小米来到班上,在全班的朗读声中,她俩的朗读以少对多的在跟普通话抬杠,让语文老师在背上起了寒碜的疙瘩。 这是什么调呢?语文老师在朗读声中寻找。走到大米小米身后,找到了这不同声调的来源。 这不光是调儿的不同。调儿是在语音的尾声处,这是在调儿里骨头一样的侉音。普通话在侉音里被改造成了乡音俚语,然后再提进嗓子眼里七弯八拐七拱八翘。 语文老师从没听过这样深渊的普通话。这普通话不单是准不准的问题。如果要展开学术讨论,何时形迹可疑地到达大米小米她们那里才是值得深究的。普通话被改造成了这样,应该有其强大的历史背景和特殊地理条件。没有这样的地理和条件,这种普通话是诞生不了的。 历史背景往往从朝代说起。 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韵》,根据元杂剧的用韵编写,书中归纳的语音系统已相当接近今天的北京话,成为近代普通话形成的原始基础。 纵然北京雅语的官话与北京胡同音有点区别,在话速,气流,韵味上,仍可排除一部分儿话音近趋一致。 大米小米的那个山区,普通话在湿润的山雾中轻轻降临,被山民们厚重的鼻音和喉音杂交,和爬山,过涧,托负着重物喊出嗨哟的号子,森林梆梆砍柴声是亲戚,再与猪圈牛栏鸡窝成为邻居。 语文老师看到山高路陡,已把普通话这种平原的产物颠簸得随乡入俗面目全非了。 他颇有耐心把大米小米叫到教研室。 有老师在自己的小方格里埋头改作业。 语文老师对站得僵硬的两姐妹伸出手招了招:放松,放松。问她俩在乡下读书时,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是不是讲普通话。 姐妹俩的惶惑有了释然。 班主任老师不是拿她俩的问题说话,他了解的,是她们在乡下的教学情况。 大米说:语文老师除了读课文是普通话,其余时间不讲普通话。 小米说:我们的语文老师是当地人,村长的儿,他的普通话,我们不敢学。 不敢学?班主任语文老师奇怪。 小米沮丧说:我们照老师的普通话去县里参加诗歌朗诵,得了一个末名,把台下的评委朗诵哭了。 老师说,你俩的普通话很有问题,你们知道吗? 大米小米说知道。很沉重。 老师说,知道就好。平时多多练习,咬不准的字查查字典。隔一段时间,我就要提你们朗读课文。我要看到你们的长进哟。 大米小米表示,有老师这样关心,一定要把普通话讲好。 老师拿起桌上一本书,让大米在此朗读一段,他来做个纠正。 教研室有五六个老师,听到了大米的普通话朗读。 停止了做事情。写字的笔提起来悬在纸上。看手机的让手机黑了屏。有一老师端着茶杯正喝进一口水,马上呛了出来。 班主任语文老师被朗读得低下了头,一只手从低着的额前伸出摆了摆,示意不读了。 大米就不读了。 被水呛着了的老师说怎么不读了呢,读哇读哇。 另有老师拥护读下去,说挺好听的,像听说唱。 大米肯定不会听其他老师的怂恿。 她清楚她姐妹俩的普通话拿到这里来读,像山歌一样带着曲调。可是,可是在她们那里,她们的普通话不但不难听,还是最标准的。每次学校对外有致辞,不是大米就是小米去上台。她们的自信,到了这里怎么就成了自卑了呢?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做了简单的纠正,叫大米小米回到班上。 大米小米走出教研室。走得没多远,老师们就在她们身后大笑起来。 她们俩在笑声中听到她们的班主任高亢地说:这怪不得她们。你们看到了吧,我们的城市教育在突飞猛进,而偏远的山村教育,还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这一说后,笑声都没有了。 大米受了委屈,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一股一股泪从眼里涌出来,滴落在地。 小米在轻声宽慰:姐姐别哭了,老师又没批评我们。 大米埋着头说:爸爸为什么要把我们弄到城里来读书。 进城读书,令姐妹俩兴奋了几个晚上。很早就醒来听到鸡叫,望天还没有亮,大米说城市肯定是亮了的啊。小米问大城市天就亮得早些吗?大米说,肯定亮得早些。我们这儿,山高峡谷深,林木阴沉,雾气又大,肯定是要亮得晚一些。 第46章 两米的普通话 大米和小米向往的不是哪一块天空更早的出现朝霞,她们在向往一个提升自己的环境。恰恰相反,她们肯定远远不如过去的自己,在这个格格不入的天地里拖着自己孤独的影子。 山花,土路,小溪,背篓和锄头,对她们才是亲近的。 姐妹俩在认真的翻字典,把拼音一个个注释在一篇朗读课文的文字上,竟然是密密麻麻。 几天过后,下午的一节语文课,同学们精神不振。好几个呵欠朝老师久久地张大着嘴。 老师想起吴大米,吴小米同学的山歌普通话,应该有进步了吧(无戏谑成分)。也许能让昏昏欲睡的瞌睡虫们醒一下神,就让大米小米分段朗读课文。 各科老师几乎忘记这两位同学的存在,从没让她俩起来回答问题。既然是问题,她俩站起来就一定是沉默。 双胞胎姐妹第一次起来读课文,是夏季吹来冬季风,令人为之一振,都从迷糊中走出了精神。 课文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根据朗读的要求,重点要把握“夜色”的氛围,节奏舒缓,要有宁静月光下的心里独白语气。 大米的朗读有没有读出这种氛围呢?没有。 她把普通话放在筛子里一番颠簸后,离开了盛开荷花的池塘,摸黑来到了一丛竹林旁。竹林里阴森可怖,一颗萤火虫照亮了一座坟头,大米惊叫一声妈呀,魂魄一溜,差点踉跄一个跟斗。连忙三步成两步地窜出竹林。 大米从她的普通话里跌跌爬爬地从一沟渠里冒出来,遇上一只过路的野猫。是野猫吓了大米还是大米吓了野猫,不得而知。猫的一叫,让大米看到鬼魅一闪的影子向她扑来。她披头散发挣扎,打开掐她的双手。坟头惊恐未散的大米被一双毛茸茸的黑手捉住,又是一声妈呀——跌到地上。 也就是说,大米在一篇月夜下的抒情散文里,一连两次地妈呀妈呀,这样的朗读效果让全班同学受到了惊吓。 小米接着读下去,那种读法也是一个少有。 她在爬坡。坡陡路峣让她手脚并用,爬到半坡一脚踩到小石子上,小石子滚动,她一个趔趄从半坡滚了下来。下面的水凼刚被一头牛搅成泥糊,小米连翻带滚砸进水凼,人没受伤,但爬起来已不是小米。 普通话里的抑扬顿挫,大米小米读起来如同跳过一道深涧。跳不过去非摔个粉身碎骨。大米小米把身子当炮弹,多人传递后装入炮膛,起跑,借助惯性,轰一声又啊一声——发射出去,一身冷汗冒了出来。 “薄薄的轻雾浮起在荷塘里……” “弯弯杨柳的稀疏的倩影……” 有这样美丽词句的《荷塘月色》被读出了惊悚片,老师看到没有一个同学打呵欠了。 每一个同学被二米带进夜色黑灯瞎火梦游了一趟,即见坟头又过深涧。生死存亡中唏嘘不已。 蜻蜓第一个主动与大米小米交往。自习课,大米小米面对面你一句我一句练习普通话。蜻蜓走去和大米挤坐在一起,一只手搭在大米肩上,请她俩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蜻蜓是校广播室播音员。每周她有三个下午的课后播音半小时。她组织的栏目是“名著赏读”。 她声音甜润,娓娓道来,喜欢摘录女性名著,并配上自己的读后感。在校广播室的“金话筒”评比中,无可争议获得“金话筒”奖。 蜻蜓鼓励:讲好普通话并不难。到广播室录个音,一月后,再来录个音,做一个节目把两个录音放出来。 蜻蜓说:那么一定会看到进步有多快。 有蜻蜓的带头,班上同学都主动和大米小米讲普通话。大家赶在蜻蜓做节目前,让大米小米的普通话有一个大的提升。 普通话问她俩:那么老家的山最高有多高? 大米小米抢着回答。大米说:我说! 高地哼喏,有地三,跋桑切一天四讲都不狗。 于是得到纠正: 高得很。 没有那个“喏”字。 高的哼。 很——h-en-很,前鼻音,三声调。不是哼——h-eng-哼,后鼻音,一声调。 h-en -很。高得很。 有——的——山。 有——地——山。 d-e-的,不是d-i-地。Sh-an-山,卷舌音,不是s -an-三。 有的山。 最后一句: 爬上山顶一天时间还不够。P-a-爬,不是b-a-跋。g-ou-够, 四声,不是三声g-ou-狗。 g-ou-够。 对了。连起来读一遍。 连起来?前面说的是什么?大米问。 小米记得,小米说:我姐说的是高地哼喏,有地三,跋桑切一天四讲都不狗。 完蛋了,又回去了。 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这一句话成了两姐妹掌握普通话的突破口。当时说通了,第二天,又回到了“跋桑切”“都不狗”中。教这句话的是杨光。杨光不服气了,哪听说一句话像电焊那么牢固扳不过来的。教了几遍,坐在桌前的杨光把桌子一拍:爬上顶!说! 爬上顶……大米小米怯生生地说完看着杨光。 都不狗!说! 大米小米互看一眼,没跟上说。这才让杨光想到是自己把身份搞反了。 杨光要有耐心!教室另一边传过话来。 班长周婧担心杨光的势头不受约束,会让大米小米把神经绷紧了,反而达不到效果。 大米小米自从到城市学校的班级,学习的自觉全来源于自己。不像在乡下还会有老师的督促。乡下班级里的学生除了见势不妙早早被大人弄走,没有一个能土生土长考一所像样大学。什么成人教育,交了钱的职业学校,成了学校教育成果张贴在墙上。这样的目标,无需努力也能达到,所以老师的督促给不上多少力。 大米小米离走晚了。没有基础的楼房不可能加高。对老师放弃她们不闻不问没有怨言。老师不可能停下进度帮她们填补以往的漏洞。 同学的关心帮衬,弃儿大米小米像得到了收养。杨光父母般的发火,大米小米甘心承受。就这一句话,经过三天的突围,终于成了一个突破口,让后来的普通话进展神速。 不知不觉,大米小米的普通话已不像开先那样诘屈聱牙。语文老师每让她俩起来读一篇课文后,都大加夸奖。 第47章 沙非去哪了 低瓦白炽灯在树里影影绰绰,树叶的间隙眯眼着瞌睡。有光婆娑出来尽量的不明不白。夜露的湿润里扑鼻的夜来香更浓,偶尔一声的虫鸣更远。 有人进入小区,沙非跟着被带了进来。蜻蜓的后花园他落坐于草地。旁边是啄木鸟小小的坟冢。木片上的字已不清晰,雨水浇后洇出毛边的字迹在走形。 嫁接的思想,流浪的灵魂。沙非是一个忧郁的诗人。 粉丝传闻他的诗作在陪伴着唏嗟和呻呤。 时时向他讨诗,要求让他们黯然泪下。 高年级到低年级都有女生在诗里泪水盈盈后,要抱他,要吻他,要与他海枯石烂。 但没有一人接到诗人回复。她们知道诗人有挥之不去的忧伤,并非在扮演病人。 沙非出现,就有女生在不同楼层叫喊他。喊着沙非,冒出他写的诗句。如同沙非在赛跑,她们在喊加油。沙非低着头,拖着有千钧重量的步伐,带条土路背井离乡。 沙非凛冽而坚硬。这个星球的南极和北极,已接受了他多余的寒冷。沙非一直冷冻着。 晓连环发现沙非在花园,把蜻蜓叫出来时,沙非已经走了。 他完成了对啄木鸟的一次祭奠。 蜻蜓一直都在读沙非的诗,但从不到粉丝团里去寻死觅活。蜻蜓什么时候成为了清照,也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才有可能与沙非的诗有共鸣。 沙非被晓连环逼得不得不承认为蜻蜓写有诗后,蜻蜓一笑说,我有你写的那么好吗?别看走眼了。 蜻蜓对沙非的同情在滋长,有慈母般关切。因为沙非的行为在让她心痛。 又有两天没来上课了。 老师把电话打到家里,保姆接的电话,什么也不知道。便问全班: 你们有谁知道沙非去哪了吗? 没人回答。没人知道。诗人大多是疯子,谁知一个疯子会到哪里去。也许,他正在郊外跟一个石头说话。 班主任问蜻蜓: 赵蜻蜓,你知道沙非去哪了吗? 蜻蜓立刻脸红。红中有反驳,有艴然。 蜻蜓座位上的身子反应极快地一个侧身,抗议说:他走哪去干嘛要问我。 不管艴然也好,抗议也好,班主任道听途说的这一问,已让班上同学知道一直纯着的赵蜻蜓也英勇地迈入了恋爱黑名单。 “老黑”们欢欣鼓舞。连赵蜻蜓都上了黑名单,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啊。 蜻蜓红了又紫的脸,最后在青色中降下余温,不再烫了。却在心里臭馊班主任:莫名其妙。 班主任还没完没了,放学时交待蜻蜓一个任务去找回沙非。 我到哪去找他呢,他翘课跟我有什么关系。蜻蜓真是要肝火了,干脆把话挑明:唉,老秃,你怎么老叫我去找沙非,我是他的女朋友吗?是谁告诉你的呀? 班主任知道沙非在为赵蜻蜓写诗。 班上哪些在恋哪些在爱他有数得很。一再强调谈这玩意会影响大计,先留着吧,高考后再谈不迟。有什么不可以放一放的呢,真的爱情不动它还会发霉吗?那么谁在谈我还不清楚吗。把成绩谈垮了,这种爱情我瞧不起。要是把成绩谈好了,这种爱情我尊重。 老秃一向被同学认为是开明的教父,不像有的老师板着主义的面孔。 看来沙非的诗还只是一副上联,赵蜻蜓没出下联,他的横批不成立。 班主任敲了蜻蜓一指头:不许给老师取绰号。 沙非的诗出现“我减肥,为医学展示一具外科骨架,我跳楼,我测量一幢建筑的高度”这样的句子时,沙非就要旷课了。 已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少不了笔会,座谈之类的活动。班主任把电话打到那里,主办方称人确实来过,报了到就没人影了。看来沙非不只是在一个地方旷课。 旷课没影响他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这让老师不放心表扬他,处罚他又于心不忍。 大米小米在班上被称为“一国两制”。沙非被喻为“流亡政府”。 沙非在跟石头说话: 笑还在原来的地址 用古典的方式想起你 请石头告诉我 一个叫予安的人梦中投影 也请投影告诉我 葡萄架下是浓重的十月 不灭的飞雪一路瓢舞 铁打的鞋去千山万水 我是前朝消失的将军 带一页史书横刀立马 远方的你可还温暖 让我看到天堂的样子 有谁把这首叫《誓言》的诗读懂。语文老师在班上提问,读懂的可以站起来说一说。 这首诗在学生中流传,来源近期的一本纯文学期刊。 蜻蜓很想站起来说她读懂了。蜻蜓对沙非的诗早已破译。赵爸对沙非父亲有过讲解,他们是高中同学。这让蜻蜓对沙非的诗歌原址路线清晰可见。 但蜻蜓不能当这个解说人。本来她与沙非没有成双成对。她现在隔岸远眺,看谁能燃烧着火把进沙非的灵魂照亮他混乱的思绪。 秦响铃站起来。她认为,沙非的诗并不是课文在阐述一个道理,讲述一件事情。沙非的诗在用情绪罗列物象。如果他忘了当时的情绪,可能自己也读不懂他自己的诗。 蜻蜓频频点头,读懂沙非的人在班上不止她一人。 秦响铃在向沙非摇响铃铛。 那个银质的小铃铛挂在秦响铃胸前。想摘这枚铃铛的人有很多。杨光想过。 杨光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他在动情于晓连环片刻后,一转身看到了秦响铃的铃铛。这枚铃铛时常在秦响铃身后留下一串山谷的回声。 杨光在体育课操场的梯步靠近秦响铃坐下。秦响铃在看手机。 杨光说:秦响铃,让我看看你的铃铛。 秦响铃摘下铃铛。 不是薄薄一层银皮,冲压机批量生产,及普通的装饰品。银铃属手工打造的那种工艺品,做工精美,纹饰讲究。掌在手心,有沉甸甸的重量。 杨光说:响铃,让我给你做一个金质的,把你这个给我好吗/ 秦响铃不看杨光,手指在手机上划动,冷静地说:杨光,知道有多少男生想要我的银铃吗? 杨光说:当然是不少。这么漂亮。 秦响铃说:金玲不一定比银铃好听。 杨光把银铃还给秦响铃,起身离开。 秦响铃送给杨光祝福:帅哥,有更合适的银铃在等你,伊人未现,要有耐心。 杨光追女孩如攻阵地,攻不攻得下就那么一趟冲锋,无所谓用心也无所谓耐心。现在的普遍现象是攻下后也可能失守。所以杨光走开时吹起了口哨。 秦响铃的铃铛似山间走出了一队马帮,叮叮当当摇响寂静的山谷。重轭在沙非的诗行里伴行。 第48章 沙非在母亲肚里 敲击出的山谷回音没有出现句子,仅有的女性抒写,被蜻蜓的一袭唐装匍匐在大唐长安的朱雀街上。街宽一百五十米,称为天街,至今仍是世界上最宽的街道。“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蜻蜓裙摆谢地,水袖逶迤,红缎髽鬏,步摇齐眉。宫中洪钟大吕召唤着万国来朝的使臣,百姓对衣着华丽的穿越者无限崇尚…… 沙非的诗在匍匐。 是你脚踏的声音 千年在皇城大街余响 匍匐你左脚和右脚 赭色的心跳 被你步步踢成同路 更想与你成为民间 沙非在梦里出现古装,出现一个叫予安的人。蜻蜓唐装上身,他准会套牢在这种梦里,并看到自己征战在沙场。他听不到悠扬悦耳的 铃声。为此,秦响铃与沙非一同忧伤着。 语文老师认同秦响铃的解释。关于诗歌,老师谦虚地说他不懂,他要向沙非学习。但沙非必须回教室,高考这一关必须得通过。 三天后,沙非回到教室。秃鹰本想来狠狠啄啄这个放任自流,目无纪律的怪异人种,但听到蜻蜓的一番话后,没有来批评他。谁都有一种感觉,沙非的情绪处在悬崖的边沿。 这三天,在一座山上,沙非高烧在一户农家。这户农家小院宁静地在一片桃林旁,歪斜着半人高的石头围墙。围墙内放养着二十几只鸡。两只红冠头公鸡在一群母鸡中时时警觉着竖立的颈勃,用半个眼去怀疑有响动的目标。嫔妃们有安全感,自顾在树下的草茎里寻找草籽和昆虫。公鸡看到沙非跌跌撞撞地走来,喉里一声咕哝。 面红耳赤,烧得已快不省人事。还没到院门口,背上的包袱将他压趴在地。 院里屋门挤出一条狗,凶叫着跑到沙非跟前,接着哼哼摇起了尾巴,湿漉漉的鼻子去杵沙非的脸。 屋门大大打开,走出两位老人,来把沙非搀扶起来。老人非儿非儿地叫着。沙非微睁开眼,看到这世界的异常:天是黄的,地是摇的,外公外婆十分遥远。他被他们无限长的手钳住在往一个很小的屋子里拖。他的脚在地上犁头一样刮着地皮,他微睁的眼再也睁不开了,一闭,一片黑暗覆盖下来。 这一睡就是一天两夜。 这一天两夜,沙非去了他母亲的肚里。 沙非在他母亲肚里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谴责这个叫焦苓的女人。她的所作所为令沙非不耻。 她的姿色和能力本可以让沙非在这世上有一个完整的父亲,本可以让他有一个正当的出生。她没有照这种常规去做。她剑走偏锋,她要冒险,哪怕到头来一败涂地头破血流。 道德的沦丧在男人那里出现了入室的抢夺,在女人这里出现了家庭的纂位。 就在那么一天,焦苓在公司总部的大楼,一年来第一次看见了从国外回来的沙敏中——沙非现在的父亲,与他的夫人薛抒走出汽车,即刻被等候在这里的记者包围。 这对富甲一方的夫妻,传言夫人不能生育,至今是八卦新闻拭目以待的焦点。 焦苓在这一刻,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航向。 她现在只是公司上任一年的拓展部经理助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焦苓把自己的计划分成两部分来运作。首先,工作上干出成绩,引起高层的注意和赏识,其次取代拓展部经理位置,才能有机会靠近沙敏中,并在她周围的女色中一枝独秀。 这个取代是闪电战,不是才干业绩累积后的水到渠成。如果是那样,十年八年后对于一个女人已经注定终身。 她必须先和开拓部的经理许敢干有一场较量。她看到这个已经在用周围的长发掩盖秃顶的四十多的男人,是一个在这岗位干了整整十年,业务能力很强的公司元老级人物。早有觊觎他位置的人,却没人能撼动他。 焦苓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行。 她如此年轻,二十三岁大学刚刚毕业。休息时间向同事们讲述幼稚的经历和故事,轻轻哼歌。大学的男朋友车祸身亡,宣称三年内不谈男友,以致怀念。没人看出她是一匹老谋深算的狐狸,一匹凶狠的狼,在说假话和编故事。 被狼盯上的人却毫无防备。 一份公司三年来的供货渠道的评估报告意外的出现在许敢干手上。外贸部的材料是不得与其它部门有直接关系的。这样一份重要商业机密的信息资料一旦落入对手,将给公司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 许敢干将资料发送走后,焦苓的电脑已全程截获监控下整个过程并给予了GPS定位。 焦苓在自己的电脑装上木马病毒,配上了她需要的工具。 焦苓知道了许敢干把资料传递给了国外的一个数据库。这个数据库焦苓虽不能强行进入,但可以肯定许敢干真是敢干,他已面临牢狱之灾。 证据确凿后,焦苓的闪耀点聚集在了这个节点上。她躺着攻下公司三年来一直没有攻下的一道难题——驻唐国际的二期意向书。 这份意向书的签署人是焦苓,再不是以往的许敢干。 无名会所的密室里。 许敢干把一杯酒一饮而尽,空杯很响的落在桌上。酒下肚后,他眼里顷刻布上了血丝。他的手像领袖挥动起来,踱步在屋中,嘴里在寻找消失的词语。他不知道选择什么样的词语来找到他现在的语言出路,也无从让他激烈的心情在这一刻的相峙中平息。 焦苓,笑吟吟不动声色。 许敢干说:这个意向书,三年就在计划中投入人力物力。你没来已有三位助理铩羽而走。这三年积攒下来的资源你才来一年,怎么好意思一人独揽。 焦苓说,这就是今晚在与你协商。而且,你在离任之前,将我扶上你的位置。 什……什么?许敢干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急转直下的话题来势汹汹,有充足的准备和理由。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他看到这位妙龄佳人与她年龄起了冲突,背景墙的灯光勾勒出她女鬼般的身姿杀气十足。如墓穴中站立出的影子,庞大地向他阴影过来。 许敢干后退了两步。 第49章 沙非喊着别生我 十年了。焦苓说,这个位置你也呆厌了。依你现在的地位影响,从公司大门走出去会有很多家公司在等候。你不必有留恋。 请你把话说明白。 许敢干布上血丝的目光看到房间在收缩,空间扭曲小到呼吸不畅。 以他四十年的人生经历来看,这个才从学校出来的不再是学生,她一身尘埃钻入这尘埃世界已有充足准备。她外柔的假象一旦时机到来,便会甩掉所有的掩饰,还原她本来的狰狞。 许敢干已经没有了底气。近一年来他干的事情时刻在吊打他的良知。然而,在知遇之恩和血亲骨肉之间,他不得不选择后者。他此时猜测到焦苓已掐住了他致命的穴位,才有这样狂妄的要挟。 焦苓说:我知道通过那个数据库是不能把你儿子怎样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这样做,就肯定不止是第一次。红色预警一旦发出,你儿子那里还能不光天化日吗? 许敢干汗流满面。 焦苓解下自己的丝巾在空中抖了抖,她也觉到了炽热里的燃烧氛围。她不能再围丝巾,顺势扔给了许敢干,示意他擦了汗不要这么狼狈。 许敢干接过丝巾没去擦汗捧在怀里。 年轻女子一夜间逼退了她的青涩和透明,跨越世纪的熟透和辛辣。配合她背景墙上高大的黑影,使许敢干的颤栗把整个屋子都摇晃了起来。许敢干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他不光考虑自己悲哀的下场,更考虑儿子在国外刚刚起步的事业,甚至看到破产后的儿子流落在街头。 焦苓上前去扶许敢干。许敢干不肯起来。看不出他一脸是汗还是汗中有泪。他向这个女子求饶,求她放过他。她想要的东西他全拱手相让,绝无被迫的怨言。他可以哪里都不去解甲归田,只要逃过这一劫,让他为她做什么都行。 焦苓扶起许敢干,说,你不起来,我也陪你跪下了。 焦苓没有更深的恶意。她的目标不仅是一个总经理的位置,她的目标已在清晰地向她逼近。对,她不能如饥似渴的急迫,更不能穷凶极恶的毒辣。要让目标自动靠向她。 她还可以这样设想,及早阻止许敢干的愚蠢,是在帮他悬崖勒马。若是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对象不是此时的她,他许敢干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开拓部总经理助理焦苓到公司刚刚一年,成了驻唐国际二期意向书的签署人,成为以助理身份列席董事会年会的第一人。 半年后,许敢干住进了医院。医院为他开出了病历书。焦苓实际上接管了总经理的职位。 那一天,焦苓送走了许敢干。 公司大门外,焦苓说:不要恨。我们的可耻对于这个世界微不足道,只要藏着掖着,一切都可以说成光明。 此时的沙非已经是焦苓和沙敏中的一团血肉。他在呼喊:别把我生出来,别把我生出来。 在焦苓的肚里沙非希望自己流产。一次跌倒,或者一场倾盆大雨浇在这个女人身上,有可能让他与这个世界别离。 他羡慕爱的结晶。在父母的大红喜字里,他们甜蜜的诞生,在歌颂赞美中呱呱落地。 一场阴谋和色奸让他来到人世在一泊血中沾满了耻辱。 他喊着别把他生下来。 却看到自己在胎盘里顽强地出现了四肢,长出了仔姜一样的手指和拳头大小的脑袋。在一天天有人的雏形中,沙非万般无奈看到自己成为一个私生子。 沙非在肚里拳打脚踢。 有一天,沙非在坐着的肚里听到焦苓告诉薛抒说她有了沙敏中的孩子。 薛抒坐在对面很冷静地问:你想把他生下来吗? 焦苓回答要生下来。她希望薛抒主动离开沙敏中,与他离婚,让她来篡夺这个家庭的女主。 一点也不奇怪。现今的社会因为权势和财富造成的家庭病变随处可见。甚至没有这些因素也在背弃着,游戏着。 遗憾的是,焦苓捕猎的对象毫不厌旧,绝没有离开薛抒的打算。 薛抒起身掌了焦苓一耳光。 这一耳光很重,沙非叫好。如果打肚子上就更好了。沙非想。 焦苓掏出面巾擦了嘴角流出来的血。自责道该挨这一耳光。 又有一天,沙非听到焦苓与沙敏中在讨论有关他的出生。 沙敏中说:你没有力量让我和薛抒离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要相信也绝不是为了你和你肚里的孩子。 焦苓强调要把孩子生下来。 沙敏中说:你如果一定要生下来,我可以喂养。 焦苓说:我不给你喂养,我自己喂养。 沙敏中冷笑说:那更好。我会按法律规定按月给他抚养金。至于你,一切都是白日做梦! 从这一刻,沙非对他父亲沙敏中,除了血脉无法割断,一切的情感连系都已斩绝。他身不由己来到一个不被期待的世界,除了像所有的孩子喊出第一声的哭啼以后,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笑容。而且是在四岁后才开始说话。 焦苓不甘心。她一天天看着肚子变大,以此向沙敏中示威。而沙敏中根本不把她和肚里的孩子当一回事,在国外的时间很多。 薛抒经常到焦苓的公寓,带着关心和安抚,所有的开支费用一并承担下来。 焦苓想打掉这个孩子了。狐狸和狼她当过了,可遇上的是一只虎。她的预谋已经落空。沙敏中对他的骨肉没有半点的关爱,对传宗接代的观念并不热衷。僵持下去没有了任何意义。她还年轻可以从头开始。 只是这些念头的转变来得太迟,医院已不能为她做手术,孩子必须出生。 沙非看到的第二个人是他的养母。 薛抒从护士手中接过襁褓中的沙非,十分疼爱地护拥在怀里。她没有母亲的资历,却有母亲的深厚情感,在她心里如她肉身般的感知入微,她温暖地看到了这孩子给她的趣味明天。他的跌爬,他的学语,他的一天天变大,将会是她一生中的奇迹。特别是她很少生气,到了他调皮捣蛋干下坏事的时候,她生气的心情一定很美妙,在他小屁股上打上一掌。 焦苓没有想得到这个孩子,她只是有当母亲的一瞬间的事实。 她把孩子报到了焦苓的面前。 她惊讶的发现焦苓仅仅是瞟了孩子一眼,不带有任何的情感流露,如同看到一块冰冷的石头。 第50章 不会说话的沙非 焦苓不愿承认自己是母亲,她与这孩子隔着情感的障碍。他是块不良动机的敲门砖。门没有敲开,石头没有了价值。她要走了。她人生的第一场实验以失败告终。她把沙非扔给了薛抒,立下了字据,得到一笔补偿金。她没有讨价,去了国外,改名换姓,从此音讯具无。 薛抒时常向沙敏中打听焦苓的下落。她究竟在哪里,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她有一个快到四岁还不说话的儿子。她的心为什么这么凉。她有没有在后来改变对人生挑衅的态度。 这一切,沙敏中都无有回答。 沙非没有笑,但也不会哭。从襁褓到摇椅,再从摇椅到地面,沙非安静地渡过了他两岁的儿龄。由于没有母乳,又因对牛奶有肠泻的毛病,沙非一开始就不如吮着母乳的孩子那样旺盛地发育。薛抒见势不好,高价从乡下找来奶妈。沙非在一岁后有了人奶,这才有了良好的长势。 他不哭也不笑,这孩子给所有人一种难以解释的猜想。 家里安有摄像头,没有让保姆知道。换掉的两个保姆,都在摄像头里看到了她们劣质的行径。 第一个保姆在衣柜里搜索衣服的口袋,透过窗帘缝,看到薛抒在打开别墅的门栏,立马奔到摇椅前迅速把沙非抱进怀里。 沙非睡着的时候,没有让他到床上盖上被单。沙非把脑袋坠在摇椅的边沿,像墙垛上吊下的一个小南瓜。这对孩子的骨骼生长极为有害。 第二个保姆为验证沙非会不会哭,用指甲掐沙非。沙非很痛。痛了沙非也不会哭,只是小脸涨红成动乱的神色。他痛得张大了嘴,吐出来舌头。这样反复多次折磨沙非后,保姆自语地说:是个啥B人哟! 薛抒不敢再请保姆了。她叫来了父母。父母不愿在城市生活。别墅花园对他们仍是很拘束。他们习惯于山,习惯于交通不便。在攀山越岭的石土路边的招客树下小憩,手捧石罅滚出的一眼山泉解渴,在风林中入睡,被鸟叫声唤醒。 为了沙非还是来了。 两位还不苍老的山里人对沙非万般疼爱。 既不哭也不笑,到了两岁他的声音只是在喉咙吞吐,没有用舌加工成单词。沙敏中蹲在沙非面前,焦虑地看了一会这个近似自己特征的孩子,气馁地站起来。沙敏中说: 他是一个哑巴。这个女人扔给我一个哑巴! 沙非努力地想说出话来,告诉所有人他不是哑巴。他跑到沙敏中面前,张嘴哆嗦地咬出了几个不清的音节。沙敏中一跺脚走了。 藏东西,是沙非三岁前最快乐的事情。他鬼鬼祟祟等到外公外婆不在他身边时,一溜窜爬上沙发,打开薛抒的包掏出钥匙,小跑到书房藏起来。这样,沙非就等待着薛抒弯下腰向他讨要。这是他最大的乐趣和游戏。 薛抒装作在包里寻找,又在身上衣兜里翻,嘴里说,我的钥匙呢?它一定是长了翅膀飞走了。不对,家里关了门窗它飞不出去,那一定是变成虫子钻到地里去了。 一旁的沙非就在声带里疙瘩出噪音,那是高兴的声音,在挣脱阻挡,一支小小气流即将破晓出黎明。薛抒知道儿子说话的时候快要到了。 薛抒又说:钥匙变了个啥样的虫子呢?这个虫子一定跟我们沙非长的一模一样。 沙非摇头晃脑双手抓脸。这是他被揭穿后的重要表情。只要是在这个时候,沙非就会去把藏的东西拿出来,他能懂妈妈的暗示。 薛抒拿到钥匙,狠狠在沙非脸上亲出响声。除了藏妈妈的车钥匙,还藏外公的打火机,外婆的药瓶子。还把自己也藏起来。他躲进衣柜大衣后的一角,听到外公外婆在喊他找他。找遍屋里,衣柜也打开过。一束亮光进来,接着一片黑暗。外公外婆急忙忙找到屋外,大声喊沙非,声音越喊越远。 沙非从衣柜里钻出来,双手握住门把手,整个身子来回扭曲,使出沙非这个年龄最大的劲把门打开。沙非推着椅子在门口,爬上去端端正正站着等外公外婆慌慌张张的回来。 小区的保安也出动了,在监控里没有看到有小孩出现,就在小区内搜索。搜索到07-12别墅前,同时看到高瞻远瞩的沙非。他给自己搭了一个小小的舞台,制造一个紧张场景,挥舞着手开始与这个世界说话:你们找的是我,我是沙非。 他不像刚开口说话的孩子,口齿不清,四音不齐,结结巴巴。沙非一开口就是个成年孩子,一篇课文里组好的词句。在该说话的年龄他已经在说话,只是没有让他的话变成声音。他话语的流速又如一眼要去漂泊的源泉,被指出有过人的语言天赋。 四岁的孩子,有了这样的口语: 鸟飞进云里了。 我一点不觉得饿。 外公外婆住在很远的高山。 还没看见天上的星星我就睡了。 沙非的语言天赋让幼儿园老师吃惊。可以这样认为,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他对语言的用功,要比能够说话的孩子努力。 有了语言的沙非还没有笑声。 薛抒和外公外婆揪心地去想千方百计。让沙非看到自己比别的孩子衣服漂亮,每个月去一次动物园游乐场,每一次奖励都有笑的提议,每一个夜晚睡前都在被要求:沙非给妈妈笑一个。 沙非对抚养他的亲人真是很想用笑来感激,但他清楚,他这一生都不会有一个笑的出现。反倒是哭,在他读上初中这年真正到来。 站在病床前,薛抒在见沙非最后一面。她已脱形得让沙非辨认不出。她伸手在沙非的头上轻轻抚摸,五根指头冰凉地从头顶摸到沙非从没有笑的脸。裂开灰白的嘴唇要沙非给她笑一个。这一要求一直都在坚持,心理诊疗,遍访名医。 沙非的笑神经阻隔着一道墙,这道墙在沙非生命的起始已经存在。 沙非没有笑,却第一次流出了泪。 薛抒抹去大股大股从沙非眼里流出的泪,告诉沙非,你已经从不会说话学会说话,从不会哭学会哭,今后,一定要学会笑。 这是妈妈对你唯一的期望。 薛抒闭上了眼。 妈妈不穿黑色的裙子 妈妈不在烟筒失散 妈妈的天空不要雨季 妈妈的骨灰肥沃青草 妈妈的长发一笼树荫 妈妈的声音长出翅膀 湿润的土地 我的脸紧贴飞翔 这是沙非写下的第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