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叮,是否进入指控犯人程序? 第一章:叮,是否进入指控犯人程序? “……我就是那时候开始怀疑你的。明明下午见面的时候,你口袋里还装着手帕,警方开始录口供的时候,你给方小姐递过去的却是纸巾。如果说那块手帕是在这几个小时内弄脏了,请问它现在在哪里?如果说那块手帕是遗失了,相信它依然在这栋宅子里,警官们也很快就能把它找到,除非……” 玲奈抬起头,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向对面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的中年男子,“除非那块手帕被用来擦拭了窗台外的血迹,而你就是真凶。” [叮,是否进入指控犯人程序?] [指控完毕……恭喜您成功指出犯人,案情完成度89%,下面进入积分结算……] [积分结算完毕,接下来您可以选择进入下一个犯罪现场,或者离开游戏。] - 玲奈选择了离开游戏,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回到了熟悉的塔楼格子间。 左右看看,与她同时进入游戏的几名玩家都还没有出来,看来是进入了有些难度的副本。玲奈摘下耳机,又理了理自己的围巾,才离开格子间,朝玻璃电梯方向走去。 玲奈进入的格子间位于17楼,电梯缓慢下行时,能够看见塔楼的每一层都分布着无数的房间,房间都没有门,只有一层半透明的光幕隔绝旁人的视线。从内部看,高塔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而光幕之后戴着耳机的玩家就是工蜂了。 不多时,电梯抵达一楼大厅。 与二层及以上的布局不同,塔楼一层的大厅就像一个真正的游戏大厅,正中央有四面巨大的屏幕正在发布消息,周边还划分了小区域供玩家休息、聚会和消费。 也正因如此,大厅内人来人往,不时有三两人走到一起,低声交谈,或结伴上楼。 玲奈刚走出两步,就有人低声喊住了她:“请问您是‘背着尸体去上班’吗?” 不论听了多少次,玲奈都恨透了自己这个倒霉催的游戏ID。 回头一看,对方是个小个子男人,穿着一身塑料雨衣,头上却打着发胶,五官则是一团马赛克——就像大厅里大多数人一样。 一般来说,没有玩家会在副本外随便暴露个人信息,玲奈也采取了隐藏面目的措施,她鼻梁上那幅没有度数的眼镜名叫Silence,能让其他人一扭头就忘记她的模样。 “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个子男人却不是玩家,而是大厅工作人员,他身上那件塑料雨衣的前襟正别着一个工牌。玲奈与这名9527对话的时候,大厅里还有十几个外形与他一模一样的工作人员在到处走动。 9527在那团马赛克后面定定地看了玲奈几秒,识别无误后,才继续道:“玩家‘绯宫’托我给您带个话,她说:我去开个会,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 谢过传话的工作人员,玲奈径直朝侧厅的交易市场走去,在这里卖掉了刚刚到手的一样低级道具后,才离开塔楼,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华夜城不论春分冬至,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有着精准的日升日落,连黄昏时分特有的朦胧都模拟得无比真实。 玲奈站在马路旁,将围巾稍微往下拉了一些,深吸一口微凉且干净的空气,扬手朝不远处慢慢开过来的明黄色出租车招手:“Taxi——” 出租停在她脚边,司机将玻璃窗摇下,殷勤询问:“去哪儿?” 听声音,这是个女司机。她的五官是一团马赛克,衬衫前襟上贴着工牌。 这个偌大城市里,居住着不知几千几百个游戏玩家,和不知几千几百个出租车司机、快递员、外卖员、售货员……每个人都面目模糊。 玲奈说了地址,然后上车,用手环在车门内侧的电子屏上刷了一个积分。 高耸入云的塔楼很快被甩到身后。 - 玲奈住在华夜西区的一栋公寓楼里。 这座外观相当现代的城市以塔楼为轴心,被划分成了四个区域,区域与区域间并没有什么差异,大概只是为了方便给玩家编号。比如玲奈,她的游戏ID是“背着尸体去上班”,玩家编号则是W24601,很可能东区也生活着一位E24601,而她/他的ID绝对比玲奈好听。 许多人都好奇过华夜城的边界之外是什么景象,也不止一队玩家对此进行过探索,玲奈在论坛里看过相关的帖子,目前的主流说法是:华夜没有边界。那些沿着一个方向走下去,自以为走到城市边缘,走进迷雾里的人,他们都从城市的另一头回来了,而且大多数陷入疯狂,自称目睹了不可名状之物。 支持这个说法的人被称为“无边界派”,或者“洛派”——据说第一个提出这个说法的ID是“洛”字打头。 但四灵花是个异数。她告诉玲奈,华夜是有边缘的,但边缘外什么都没有,人穿过迷雾后不会回来,而是直接掉下去——掉入黑暗与虚无。 玲奈听得胆寒:“那岂不是说,华夜城整个地悬浮在虚空里?” 四灵花仰着头吐烟圈,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啊,就像一个漂浮在宇宙中的碟子。” 认可这种说法的人自称“碟形世界派”,人数应该不多,反正玲奈只遇上过四灵花这一个。 四灵花是她的室友,和她一同住在西区双花街42号那栋公寓楼里。 玲奈懵懵懂懂地进入游戏,稀里糊涂地结束第一个试炼副本后,被抛弃在华夜的某一处街道上,脑子里那个电子合成声告诉她:本游戏贴心地为玩家准备了住处,请您尽快抵达,凌晨至上午六点是宵禁时间。 当时玲奈还不知道能够用积分搭乘出租车,愣是靠着问路从东区一路走过来,好歹是赶在凌晨之前找到了双花街。 直到站到那扇门前,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钥匙。 幸好,玲奈还没有在暴力踹门和铁丝撬门之间做出选择,四灵花就拎着普里克回来了。 四灵花给她开了门,告诉她这里还有两间卧室空着,玲奈可以随便挑一间,又告诉她这里的房间不需要钥匙,猫眼下方那个电子屏可以识别每个玩家的手环。 “室友就是你的固定队友。” 这座城市里有无数这样的四人公寓。游戏随机地将每四个玩家组合在一起,有固定队友的玩家们需要在每个月末完成一个团队副本,以及缴纳房租。 听到“房租”二字,玲奈瞪大了眼睛:“我住在这里,还需要交房租?” “当然。”四灵花示意她朝落地窗外看,“你应该也听到系统公告了,零点至六点是华夜的宵禁时间,会有城市警卫队在街道间巡逻,把没有进入房间的玩家抓走。” 玲奈凑近玻璃窗,果真看见两名制服警在路灯下走过。 “每个人的房间都是固定的,你既不能去天桥下睡桥洞,也打不开其它房间的门,所以……”四灵花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计算器,啪啪按了几下后,朝玲奈伸手,“刚好快到月末了,房租是六千八三人平摊,既然你是新来的,给我转2200就好。” - 说实话,虽然当时玲奈老老实实地用手环给四灵花转了账,但打心底里觉得这是老玩家在坑新人…… 当然随后她就收到了系统提示,通过意识空间登入游戏大厅,在这里她可以进入华夜论坛,论坛中有不少抬头是“新手导航”的帖子,也有人分享自己手绘的城市地图,有人讲述华夜的十八个都市怪谈。 玲奈花了一个晚上来刷论坛,并发现有一些需要积分购买的帖子,标题相当动人:高阶玩家带新人,包安全通关! 刚刚缴过房租的玲奈看了看自己的余额,虽然很心动,还是没有点开。 次日的早餐桌上,玲奈向打着呵欠的四灵花打听那些积分帖子的事情,后者却毫不犹豫地道:别信,那都是骗人的。 玲奈没有反驳,而是好奇地道:“但是,既然这个游戏有自由组队模式,也有积分转让的操作,理论上是允许老玩家带新玩家通关的吧?” “当然有这种交易存在。”四灵花抿了一口咖啡,“我只是说那些积分帖子是骗人的,而且是专门骗你这种新人的,你用脑子想一想,你用上千积分买到发帖人一个ID,可能还有一个联系方式后,该怎么确保这个交易成立?嗯,他怎么保证能够让客户安全通关?” 玲奈一愣:“啊……” 这就像“生子秘方,生女包退”一样,完全的无本生意,若客户安全通关,自然是一项业绩,若客户死在了副本里,则当作无事发生。 后来四灵花还给她讲了一些老玩家用那种积分贴钓鱼,把新人骗进副本宰的案例。 这里的“宰”不是大卖场宰客的那种“宰”,而是孙二娘在十字坡宰客的那种“宰”。根据《城市安全条例》,在华夜城里,连随地吐痰或室内吸烟都会被扣除积分,更不允许玩家间互相攻击的事情发生,但副本内却是可以的。 在副本里,一个玩家可以通过直接攻击或设计陷阱致另一名玩家死亡,然后抢夺对方的积分和道具。 四灵花举了几个类似的例子,灰蓝色眸子里是全然的平静:“这种事情是常常发生的,不仅在陌生玩家之间,也在固定队友间,毕竟固定队友间少有防备,成功率还更高呢。” 玲奈下意识屏住呼吸。 四灵花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扑哧一笑:“逗你玩呢……对了,小玲奈,你的天赋技能是什么?” 第二章:抵御外敌入侵的重要物资 第二章 玲奈后来才知道,四灵花之所以能够将游戏中各类骗局的案例信手拈来,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名情报商,而且是相当有名气的那种。她的游戏ID是“绯宫”,玲奈有时候遇上其他玩家,见他们提及这个ID时都是颇为敬畏的表情。 室友兼固定队友是游戏里的大佬,玲奈也说不好这是不是幸运,但好歹四灵花对她没什么恶意,而且颇为照顾,大概是看在她的天赋技能还不错的份上。 每个玩家在完成试炼副本后都能够抽取一个天赋技能,一般来说,那就是每个玩家的保命技能了,也是唯一能够进化的技能。譬如四灵花抽中的“知觉力”,初始只是增强她的五感,到后期已经进化出了“超知触角”,能够让她的触角探知到犯罪现场的每个角落,这是女情报商的最大倚仗。 相较四灵花的实用技能,玲奈的天赋技能……不能说没有用,但看上去是个纯辅助。 【华生力】 【顾名思义,华生医生是全世界最知名的侦探助手,福尔摩斯先生的好伙伴,持有华生力的玩家,也能够让你的队友们推理能力上升,甚至连路人从你身边走过,都很想做出一番演说呢!】 【玩家玲奈的现有“华生力”60%,不是很靠谱的助手一名。】 不是很靠谱的玲奈目前跟四灵花、普里克一起下过两个副本,合作还算愉快。 四灵花的“知觉力”已经相当强大,普里克的“逻辑流”极其罕见不说,与玲奈的“华生力”简直天作之合。 但根据论坛里得到的情报,单人副本和自由组队副本的难度都不高,大约是两星和三星,能够得到的积分也有限,最重要的、难度最大的还是月末的团队本。 双花街的四人组还没下过团队本,因为第四名室友左渡上个礼拜才住进来。 - 站在楼道里,玲奈已经听见普里克在大吵大闹,太阳穴登时隐隐作痛,甚至不是很想进门。 事实上,她还没抬起戴着手环的那只胳膊,门忽的打开了,然后一只骷髅头飞了出来,正砸在玲奈鼻梁上。头晕目眩间,大个子的熊样男子战战兢兢地扶住她,连声说抱歉。 门内普里克先是喊了一句“嬉皮”,随后尖叫着道:“别把鼻血流在我的脑袋上!” 玲奈推开左渡进门,一手抹着鼻血,一手将那个骷髅头砸在普里克胸腹间,把后者“喔”一下砸进了沙发里。 “再把这玩意儿乱扔,信不信我让你的脑袋也流点血?” 沙发上,一头凌乱短发,却在脑后扎着小辫的年轻男子切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把骷髅当球顶在指尖上转着玩。抬头见左渡还站在门边,又嚷嚷着让他去做晚饭。 玲奈抽了张纸巾用来擦血,擦了两下觉得不舒服,干脆去盥洗室洗脸,不想理会客厅里的日常霸凌戏码。 四灵花和普里克是玲奈在这个游戏里最早认识的两个人,四灵花是她崇拜的大佬,普里克……普里克是玲奈有时候很想背着四灵花把他弄死的人。 她目前没有对普里克动手的原因有三。 第一,她未必打得过他。 第二,四灵花会护着他。 第三,他的“逻辑流”是团队的王牌技能。 与主动寻到这间公寓来的玲奈不同,普里克是四灵花领回来的。 四灵花是公寓最早的住户,她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始终没能等到游戏分配的室友,只能反复打单人副本,或者与自由玩家组队,得到的积分都不多,且玩家每个月能够刷的副本数目有限,最开始那段日子,四灵花得到的积分大半都用来缴房租了。 这是个有想法也有胆识的女人,见第二名租客迟迟不来,便主动为自己寻了一名室友回来——这是四灵花的说法。根据普里克的描述,他刚刚在双花街站稳脚步,连系统提示都没听完,就被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人绑回了家,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玲奈听得恶寒,连忙打断:“别胡说八道了,与其说绯宫会虐待你,不如说说她替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吧。” 普里克昂着下巴拒不认账:“她一准是一眼看中了我才貌双全,才毫不犹豫地绑架了我!” 玲奈摇着头找痰盂去了。 四灵花自然不可能一眼看出普里克的技能,但要说看中他的俊俏……忽略他欺善怕恶的本质,虚荣自恋的性格,张牙舞爪的仪态,普里克勉强算个白面小生。 只是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玲奈很难忽略以上内容。 她也不觉得御姐型的四灵花会看中这个小白脸,那出绑票多半只是四灵花对游戏规则的一次试探。她强行为自己绑定了一个队友,代价是一万积分的欠条,并系统小黑屋三天,具体惩罚未知,可做侧面参考的情报是:之后的两个室友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两个月前,玲奈入住。 七天前,左渡敲开了公寓大门。 和瘦鸡样的普里克不同,左渡是个身高超过一米九,虎背熊腰的壮汉,一头披散的中长发,鼻梁高挺,浓眉大眼。开门的刚好是玲奈,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肉盾来了! 说起来,这个游戏名叫“欢迎进入案发现场”,算是解谜推理类型,但既然涉及犯罪,而且存在玩家间搏杀机制,就不能完全依靠脑力。双花街小队现有普里克这个侦探,四灵花这个搜证人员,玲奈这个助手,就差一个保镖兼打手了! 然而现实是,左渡这个打手每天被侦探“惨无人道地虐待”。 倒不是说左渡打不过普里克,但不知为何,这个壮汉是个相当纯粹的和平主义者,他主张素食与爱,反对暴力,最大的爱好是对着盆栽冥想…… “嬉皮!”普里克当即判定新人的属性。 四灵花看着左渡浓眉下一双忧忧郁郁的眼睛,叹口气,拿起烟斗回房间了。 玲奈倒是愿意对新人表现得友好些,于是带他去认房间:“只剩下这个房间了,虽然背阳,但夏天还是挺凉快的……” 左渡看着满屋子的灰尘、墙角的蜘蛛网、破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感动得热泪盈眶。 玲奈落荒而逃。 值得一提的是,左渡的到来微妙地化解了玲奈和普里克之间的矛盾,毕竟玲奈虽然不算争强好胜,但她对普里克的脾气从不买账,还嘴的时候还颇为伶牙俐齿,有时候四灵花还得出面给他们断官司。 左渡来了后,普里克有了满意的沙包,玲奈落了个清静,大家伙都摆脱了家务杂事,公寓气氛顿时和谐起来。至于左渡的感受……玲奈等人其实不是很想感受。 因为他有个特别奇葩的天赋技能。 【关口巽的忧郁】 【虽然已经将京极堂的破案经历改编成了好几部小说,关口巽依然被好友嘲笑为三流文士。从学生时代开始的忧郁症和社交恐惧症一直缠绕着他,或许正是这种不稳定的精神状况塑造了关口崩坏的文风吧。持有关口巽的忧郁,能够让你周边的人都好好与忧郁症患者共情!】 【玩家左渡现有“关口巽的忧郁”65%,能够为你带来阴雨天的沮丧。】 看到了没?玲奈的“华生力”只对队友起积极作用,左渡的“忧郁”却是无差别攻击,而且他还是个时常沮丧,隐约有自杀倾向的嬉皮…… 玲奈曾经试过与左渡在客厅共处两个小时,结果是左渡决定回房间搭个绞刑架,而玲奈提供了两条设计建议。 唯有普里克对左渡随时随地散发的消极情绪毫无感知,并且骑在后者脑袋上作威作福,玲奈觉得这是他人格缺陷,或者说人性缺失的一种表现。 - 擦干脸出来,玲奈看见普里克正站在沙发上发表演说,主题是全华夜玩家联合起来,推翻游戏法则的压迫,并消灭所有嬉皮。 左渡在厨房里,慌慌忙忙地将一锅煮得烂熟的扁豆铲到碟子里。 玲奈走上前,一脚踹在沙发背面,让普里克哀嚎着跌倒在地板上,然后隔着吧台朝左渡道:“绯宫说她在开会,不回来吃晚饭了。” “噢。”左渡应了一声,动作顿住,声音沉痛,“没关系,我只花了两个小时来准备晚餐而已。” “……” 感受到负面情绪攻击,玲奈默默地走开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普里克倒是没心没肺的,从沙发下掏出了一副扑克牌问玲奈玩不玩。 吃过左渡炖了两个小时的扁豆,玲奈和普里克果真坐在一起玩牌,不玩大的,一个积分一局,一边玩一边等四灵花回家。 “她要变成开会迷了!”哪怕是对着四灵花,普里克也没什么好话,“好好的奸商不做,想喝枸杞泡茶了。” 玲奈朝他翻白眼:“这么反感开会,每次嚷嚷着要开宿舍会议的人可都是你。” “那是因为只有我能发现这间公寓里存在的重大隐患!” “比如说你藏在衣柜的那包弹药?” “那是本公寓抵御外敌入侵的重要物资之一!”普里克表情严肃地一抬手,“我说的重大隐患是他!” 玲奈无语地朝窗边一看,见左渡那么熊一条汉子,正可怜巴巴地蜷蹲在墙角,忍不住心软地开口:“玩牌不?我们可以斗地主。” 第三章:您的角色是侦探助手 第三章 左渡不会斗地主,玲奈只好陪着他玩“钓鱼”。玩法是大家轮流出牌,碰到花色点数一样的两张牌就将头尾间所有牌收走,直到一方将另一方的扑克全部赢走为止。 普里克自认年龄超过五岁,不参与这种哄小孩的游戏,很没义气地抛下玲奈跟左渡磨时间,等到玲奈终于将所有扑克收回手中时,四灵花也回来了。 很奇妙的是,四灵花走进房间后,所有人的表情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他们一直在等待的重要人物莅临了。在玲奈的想象里,四灵花走进任何一个场景里,气氛都会发生这样的改变。 她是个相当令人惊艳的美人,但相比酷似凯特·布什的艳丽五官,首先被人注意到的应当是她昂首阔步的气场。惯常穿的红裙上绣着金线,黑色腰封束得身姿笔直,她原本不算高挑个头,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总让人自觉矮上一截。 外观上,四灵花很像是黑帮大佬的女人。 和她说上两句话后,你会发现她就是黑帮大佬。 见大佬回家了,马仔玲奈赶紧给她端茶倒水,连普里克都很主动地帮忙把茶几上的扑克扫开。 四灵花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喝茶:“冰啤酒有没有?” 普里克立即指使左渡:“去拿啤酒。” 公寓里自带冰箱、空调和热水器,是那种拎包入住的户型。附近步行能到的区域里就有一站式的综合超市,从牙签到除草机,从土豆到鲱鱼罐头,应有尽有,只需要积分兑换,也都不贵,玲奈四人会轮流出去购买生活物资。 这个“轮流”的意思是,玲奈帮四灵花轮值,普里克指挥左渡。 四罐冰凉的啤酒拿来,四灵花在泡沫升腾里把会议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玲奈三人。 “虽然还不是特别肯定,但可能不久后就要迎来团队间竞赛了。” 听见“竞赛”二字,不止玲奈端正了坐姿,普里克也停下了转悠骷髅头的手,独左渡还有些茫然。 四灵花一向照顾新人,耐心解释道:“你刚刚进入游戏没多久,可能连论坛里的帖子都还没琢磨透,但事实上,有些情报是论坛上也不会有的,比如说……” 比如说,他们身处的华夜城,并不是游戏中唯一的地图。 在一些超高阶玩家的口中,出现过“六塔会议”这个词,似乎说明这个游戏世界中一共存在六座塔楼,而六塔分别对应六个城市。又另有“十二级世界”,“十一日帝国”等说法,流传不如“六塔”广泛。 但这些传说都指向一个方向:目前华夜城里活跃着的这批玩家,不是唯一一批,甚至可能不是第一批玩家。 那么属于其它塔楼的玩家在哪?前一批玩家又去了哪里? 华夜塔从外部看不过百许层高,从内部看楼层却无穷无尽,一百层以上就绝少有玩家去过了,会不会,一旦迈过某个阶段,玩家就可以造访更高的楼层? 或者去往其它高塔。 或者……离开这个游戏。 四灵花泛泛地提了两句六塔世界论,然后道,“……有前辈说,每当游戏内组成了足够多,且足够成熟的小团队,就会进入团队赛阶段。顾名思义,这是团队间的竞赛。有可能是两个小队互相比拼,也有可能是多组竞赛,但只要是比赛,总归是有赢有输的。” 情报商逐一看了自己的伙伴们一圈,“赢家不知道有什么奖励,但输家……丢失积分是最基本的,扣道具扣技能都有可能,剥夺居住权也不是不可能。” 左渡感觉四灵花特别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得颤抖起来。 他的天赋技能极其鸡肋,普里克和玲奈都没带他一起下过副本,四灵花倒是带他下过一个自由组队本,体验并不如何,若非他活跃度足够,剩余积分几乎缴不起这个月的房租。 缴不起房租的后果,就是剥夺居住权。 这一惩罚并不是说把租客从房间里赶出去,而是彻底剥夺玩家在华夜的逗留资格,把他/她赶到游戏里,无期限地充当NPC。 作为一个长期有自杀倾向的抑郁患者,左渡原本不害怕死亡,但一想到失去自我意志,变成任人摆布的木偶就感到焦虑,这焦虑又助长了他的抑郁。他一抑郁,玲奈等人就不好了…… 感觉身边的乌云又要开始积雨,玲奈连忙问道:“华夜现在一共有多少固定团队了?” 四灵花身处的情报组织能量颇为强大,她当即报出准确数字:“到昨日为止,479队。我们较为一致的看法是,这个数字达到500后,团队赛就要开始了。” 华夜每天都有新玩家到来,500个小队的组成恐怕不是难事。 “但每个小队都要进行磨合和发展,”四灵花又道,“我想,至少是要经历过一次团队本的。” 玲奈和普里克默默地看向周身散发消沉气息的左渡,后者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因为他迟迟没有到来,双花街小队至今没有下过团队本。 “还有三天时间,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团队本。”四灵花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啤酒罐,灰蓝色眸子认真地看了左渡一眼,“小玲奈,普里克,这三天里你们不要再去下个人本,我们得找个自由本组队练习一次。” - 没人知道这个庞大游戏内到底有多少副本,塔楼大厅内有一块大屏幕,每天滚屏播放副本标题,常常一整天下来没有一个重复。 玲奈进入游戏两个多月,一共下了八个单人副本,三个组队副本。普里克和四灵花的经验自然比她丰富,但除了三人合作的那两个组队副本,竟是没有相同的。 游戏内有一条重要法则是:玩家不允许向其他玩家透露副本信息。 自然的,再精彩的推理小说也经不起泄底。 但无孔不入的情报商们还是尽可能地收集每个副本的信息,然后将能卖的都卖出去。比如说你即将进入一个传统的密室杀人案件,情报商则告诉你“泡泡糖”,可能看上去毫无关联,但机灵的你主动去买了个泡泡糖嚼着玩,嚼着嚼着吹了个泡泡,于是由泡泡想到气球,由气球想到密室,然后灵感有如天外飞仙: 凶手并没有进入密室,他通过气窗往室内吹了个巨大的热气球,然后往气球里灌满水,硬生生将死者压迫至死。 当然这是极为理想的情境假设,大多数时候玩家们只是拿着“拖鞋”、“锅巴”等暗号摸不着头脑。 玩家每个月进入副本的次数是有限制的,除月末的团队本外,不论单人还是组队,最多五次。玲奈觉得这个设置蛮合理,在没有团队本的前提上,五个副本打下来基本就够缴房租了,吃喝上可能还要俭省些。 四灵花熬过了最初的三个月,还清了欠款,还把自己发展成了一流情报贩子,怎么想都让玲奈忍不住星星眼。 第二天,玲奈代表双花街小队去了塔楼大厅,在副本池为四人组抽中了一个名叫“然后侦探就死掉了”的自由组队本。 然后他们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具体内容为,普里克对着自己一堆道具挑挑拣拣,不知道该带哪些进本,毕竟他只有八个物品栏呢。玲奈一面对他的凡尔赛发言嗤之以鼻,一面阻拦左渡无节制地摄入镇定剂。 稍晚些时候,四灵花从外面回来,面色如常地宣布:提示词是“多余”。 早知道这些提示词大多含糊到无用,四人也就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研究,由四灵花最后做了一次团队鼓舞后,他们一同去塔楼刷手环,进格子。 即便是几乎同时刷号,四人还是被分到了不同楼层的格子间,其中四灵花最高,在21层,普里克和玲奈都在17层,左渡则在5层。 这显然意味着四人账号的等级差异。 玲奈习惯性地先深吸一口气,然后戴上耳机。眼前立时弹出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 [叮~玩家玲奈进入游戏,您已经绑定自由组队副本,是否立即开始抽取角色?] 玲奈选择了“是”,接着屏幕上弹出了八张卡牌,她随便点击了一张。 卡牌翻转过来。 [您的角色是:侦探助手卡梅拉。] 第四章:这是一个内出血密室 第四章 【副本标题:然后侦探就死掉了】 【难度:二星】 【模式:自由组队本】 【备注:监测到本次组队的四名玩家来自同一个房间,考虑到游戏的公平性和趣味性,将酌情提升副本难度,祝刷本愉快!】 - 玲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 十几个副本的经验让她保持了平静,没有急着挣脱束缚,而是一边观察场景,一边浏览脑中的游戏面板。 相较游戏大厅四面电子屏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这界面相当简陋,主打风格是黑底白字,上方是加粗黑体的游戏标题—— “欢迎进入案发现场!” 标题下方是三个图形按钮。圆形上标有“人物”,三角形上标有“剧本”,方形的则是一个“背包”。玲奈首先点开了剧本,然后看到那几行简单的副本介绍。 “这游戏美工怕不是被拖欠了八年工资,干脆随便做个PPT来凑数。” 心里吐槽着将它划走,第二页内容是玲奈个人的角色简介。 【角色:卡梅拉·卡梅拉】 【性别:女】 【年龄:26】 【外貌:肤色深棕的异国女子】 从第三页开始,才是真正要紧的内容: 【序幕】 【你叫卡梅拉,半年前被私家侦探奥布莱恩雇佣为助手,因为奥布莱恩只是三流侦探,所以你的工作非常轻松安逸。直到两个月前……】 玲奈仔细地将序幕内容看完,大致知道这次的副本背景是什么了。 两个月前,侦探奥布莱恩接受了当地富豪博拉赫的一项委托,因客户要求保密,奥布莱恩也姑且有些职业操守,所以并未向女助手泄露具体的委托内容,但卡梅拉私下猜测与博拉赫之女的盛大婚礼有关。 果然,博拉赫小姐煊煊赫赫的婚礼结束后,奥布莱恩特地带上卡梅拉前往博拉赫庄园向委托人复命。然而就在当晚,博拉赫被发现腹部中刀死在书房中,现场呈现密室状态,本应出面破解密室的侦探却不知为何开车离开了庄园,并在半途车毁人亡,死因并非车祸,而是服毒。 博拉赫是当地的重要人物,警方很快对两桩命案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是:奥布莱恩刺杀了博拉赫,随后服毒自尽。主要证物有三: 被抛弃在后院里的凶器匕首,刀身上沾有博拉赫的血迹和奥布莱恩的指纹。 奥布莱恩大衣里的一个小玻璃瓶。经药理专家检测,瓶中盛放过的毒物A与导致奥布莱恩死亡的是同一种。 博拉赫书房里的一盒巧克力。据多名证人陈述,这盒巧克力和现场发现的一瓶红酒都是奥布莱恩送给博拉赫的礼物,未开瓶的红酒经检测无毒,剩余的十块巧克力中都被发现了毒物A。随后的尸检报告证实,博拉赫在死前同样摄入了同类毒物。 看上去就像是奥布莱恩先对博拉赫投毒,然后趁后者中毒时进行刺杀。 作为助手,卡梅拉也被警方多次问讯,虽然她的确不知道奥布莱恩接受的最后一桩委托是什么,但警方似乎默认侦探抓住了博拉赫的某个把柄在勒索他,因为与小玻璃瓶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沓现金和一张博拉赫签名的支票。 - 【序幕】内容不短,玲奈草草浏览过去,发现警方居然已经结案了,一时诧异。 以她的经验,这个游戏的玩法一般是: 玩家以案情相关人物的身份进入剧情,在【第一幕】中熟悉人物关系和隐藏动机,【第二幕】则是案发时间和探索时间,若没有警方角色登场,【第三幕】时玩家们就可以互相交流,并整理线索指控犯人了。 这还是玲奈第一次见到【序幕】。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已经完结了的命案,要么只是一个故事背景,要么,就是审判有误,需要玩家再行推翻。 玲奈从意识空间中退出,集中注意力去听门外的脚步声。 来者应当只有一人,而且不急不缓,相当沉着。一种可能是,对方并没有恶意,另一种可能则是……对方非常肯定“卡梅拉”已是瓮中之鳖。 反正不可能是来营救她的。 门被轻轻推开,玲奈仰脸,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朝自己走来。 将一句“绯宫”吞咽下去,来者虽然是个同样美貌的女子,气质却与四灵花完全不同。她身材纤瘦,五官秀丽,嘴角线条坚毅,但目光落在玲奈身上时,还是略有些回避。 “卡梅拉小姐,很抱歉用这种方式与你见面。” 玲奈透过她的脸,看见一个对话框,标准的灰底蓝框,五号宋体,内容为该女子的简单介绍: [角色:希瑟·博拉赫,女,24岁,博拉赫庄园的女继承人。] 下方还有一个写着“查看更多”的超链接。 “博拉赫小姐。”玲奈平静地回视她,“好久不见。” “我尝试过许多种方式。”博拉赫小姐说,“你不接电话,更换了住址。我寻求警方的帮助,但你把警员们赶出了门。” “于是你雇人绑架了我。我猜我有资格问一句为什么?” 希瑟从门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玲奈身前两步远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身前,那是一个寻求友好交谈的姿态。 “我希望你……帮我找出谋杀父亲的真凶。” 果然如此。 玲奈试探着发问:“我以为,关于博拉赫先生和奥布莱恩的不幸死亡,警方已经有了定论?” “你相信是帕特·奥布莱恩杀害了我的父亲?”希瑟微微挑眉,“我以为你是最无法接受这个结论的人。” “卡梅拉”的确不相信侦探先生会是杀人犯,但她也仅仅与他相处了半年而已,在接连的惊吓和警方问讯后,“卡梅拉”唯一需要的就是摆脱命案的阴影,因此才对希瑟·博拉赫的几番求见避之不及。 玲奈一边翻看希瑟的角色资料,一边斟酌着语气道:“帕特的指纹留在了凶器上,他送给博拉赫先生的巧克力里检测出了毒物,还有他的不在场证明……我不愿意相信奥布莱恩会做出那样的事,跟他究竟是不是犯人,并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他为什么要谋杀我的父亲?”希瑟忽的站起身来,声音也提高了。 她焦躁不安地在玲奈面前踱步,“勒索?父亲是个再忠诚不过的老派乡绅,从来都与人为善,那位侦探有什么理由来勒索他?更何况父亲从来都不在意钱财。” “也有可能是冲动犯罪……” “那如何解释那个密室呢?”希瑟停下脚步,漂亮的绿眼睛直盯着玲奈,“我就是案件的第一发现人,我非常确定那扇门反锁得好好的,窗户也是紧闭的。” 玲奈愿意引导她多说些话,便道:“抱歉,过了这么些日子,我都快把当时的情境忘光了。” 希瑟并不吝啬说话,而从她流利的叙述,也不难看出年轻女郎自案发以来常常回忆当晚目睹的场景,并不止一次向旁人讲述。 “……当时我和杰森大吵了一架,赌气跑回庄园,想要征求父亲的意见。康纳利管家告诉我,父亲在二楼书房约了侦探先生谈话,我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也急着与父亲见面,就直接上楼敲门……” “门缝朝外漏光,说明开了灯,但门内并没有说话的声音。我敲了起码两分钟门,一直在央求父亲见我一面,他始终没有回应,于是我就像小时候那样,蹲下身子,把眼睛凑到钥匙孔前方……” 女郎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而飘忽, “然后我看见了父亲……我看见他坐在窗台下,低着头,闭着眼,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捂着伤口,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 “抱歉,博拉赫小姐,请问博拉赫先生被刺伤的位置是?” 希瑟顿了顿,随后恨恨地道:“腹部,当然是腹部。” 玲奈根据她的描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明白了:“你从钥匙孔朝内望时,刚好正对着窗户的方向,所以能够确定当时窗户是自内上锁的,对吗?” “没错。” “而且当时书房里除令尊的——抱歉,除令尊的遗体外,并没有其他人在?” 希瑟瞪着她:“当然没有。你以为我没有想过那种可能吗?可是当时我立刻就把能喊的人都喊醒了,直到康奈利管家和杰森把门撞开之前,书房门口一直有人看着,犯人不可能逃脱我们的视线。你当时不也在场吗?” 玲奈忽略了希瑟的质问,继续提出怀疑:“可是你并没有一直在盯着钥匙孔对吧?或许犯人是从窗户逃走了,仅仅是二楼的话,无论是跳下去还是爬下去都是很轻松的吧。” 希瑟用力地摇头:“撞开书房大门后,那扇唯一的窗户依然是从内侧锁好的。” “房间里有柜子、铠甲之类能够藏人的地方吗?” “什么铠甲……书房里当然有橱柜,但我和杰森当时就检查过了,没有人——没有人藏在书房里,也不可能有人从四五个目击者的眼皮下逃脱。”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希瑟期待地望着她。 玲奈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内出血密室。” 第五章:来自博拉赫庄园的邀请函 第五章 如若玲奈并非“身临其境”,而是在隔着屏幕体验一款解谜游戏的话,仅就细节设置这一点,她会给出五颗星。 华夜城,它不仅有日出日落,降雨降雪,甚至有餐厅,超市,电影院,美发厅,快递驿站……在不需要下副本的时间里,玩家们完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娱乐,社交,和《模拟人生》也没有太大差别。 当然一切消费都需要积分。 可是普通人在城市生活也是需要各项支出的,租房居住的话,还未必比华夜城安稳。 故玲奈进入游戏后,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只要把下副本当作上班,积分当作工资,双花街公寓当作单位宿舍就好了。虽然这行当算得上高风险,但和平年代里上一休六的岗位也不好找。 话说回来,玲奈在进入第二个副本前,好好地将西区地图走了一遍,并发现靠近城市边缘的某条街道上,夹在笑话商店和五金行中间,有一家门面并不起眼的书店。 相比门庭冷落的左右两家,书店显得人气兴旺,而且大多数看起来并非NPC,而是实打实的玩家。 感叹着文学不朽,玲奈迈步走进狭窄的蓝色店门,才发现这家书店既不出售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贩卖阿弥陀佛么么哒,它的主要商品是……参考书? 一整排一整排的《密室圣经》、《密室犯罪教程》、《卡尔毒杀事典》罗列在书架上,玩家们各自根据需求挑选,翻阅。 玲奈粗粗看了一圈,发现相比华夜城价格低廉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衣食,这些书籍的标价倒是堪称奢侈。而且即便如此,她走进书店的这短短一会儿,已经有三四名顾客拿着书到柜台去付账了。 也有人想要蹭书看,遮遮掩掩躲在其他人身后翻动书页的。 和现实中的书店一样,店主盯住某个方向,响亮地咳嗽一声,那名NPC店员就会走过来跟着这名顾客,问他需要些什么。 玲奈心想,需求决定价格,既然这家店——或者说这个游戏世界有意如此给书籍定价,那就说明它起码有超过寻常读物的价值。 譬如现在,玲奈就能够一边回忆《密室犯罪教程》,一边给剧情人物讲解,什么是内出血密室。 - “……简单来说,并不是由加害者,而是被害者造成的密室。被害者为了躲避来自犯人的致命伤害,逃进一个房间,并自内上锁……然而伤害已经造成了,被重创的人独自死在密室里,犯人却因此有了推诿的理由。” 玲奈站起身来,比划着手中的匕首,引起希瑟·博拉赫一声惊叫。 “……想象一下当晚的情况。”玲奈不轻不重地伸手将希瑟按在椅子上坐稳, “奥布莱恩用一个秘密——我们暂时不清楚内容的秘密——作为把柄向博拉赫先生勒索钱财,两人因此产生冲突。希瑟小姐,那把匕首不是奥布莱恩带进庄园的,你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吗?” “是我父亲的,”面对脸前冷光森然的匕首,希瑟尚算镇静,“一位老友送给他的礼物,他摆在书桌上作为裁纸刀使用。” “想必非常特别,不是能够随意伪造的物件了。根据当时的情境,奥布莱恩和博拉赫先生之间隔着书桌,他们产生了争执,甚至可能有肢体冲突,情急之下,奥布莱恩随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裁纸刀……” 玲奈将匕首挪到希瑟腰腹之间,顿住。 “这不是一桩有预谋的犯罪,奥布莱恩也不是有经验的犯人。他看见血迹,又听见博拉赫先生呼痛,慌忙拔出凶器想要带走,走到后院时才回过神来把它扔掉,随后开车逃跑……” 对上希瑟恼怒的目光,玲奈接着道: “与此同时,博拉赫先生却并不知道奥布莱恩已经慌不择路了,他受了伤,正在流血,却还能够行动,所以站起身来,把门锁好,防止行凶者回来……可惜的是,他没能撑到打电话求救,就已经咽气了。” 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虽然很遗憾,但这样的确能够解释密室的形成。” 希瑟却紧盯着她手中那把三寸来长的匕首,眉峰挑起:“我的人应该已经检查过你的随身物品了,你之前把它藏在哪里?头发里?” 玲奈嘻嘻一笑,将小刀收回,随意地插在腰后,摇头道:“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虽然物品栏不像普里克那样多,玲奈还是固执地在每次入格子前都带上一把匕首,可防身,可切瓜,更能够应付这种被绑架的紧急情况。 因为每个副本的背景设定不一样,哪怕你事前预备上一把魔杖,碰上麻瓜副本也只能当柴火烧,一把趁手的匕首却是和能够走遍天下的(和板砖一样),即便碰上科幻副本,谁说不能拿小刀来剁手呢? 其实玲奈更想要的是一把无限子弹的银鹰59,但它价格高昂,而且论坛里有前辈说有些中世纪副本只允许使用冷兵器。 希瑟没有纠结于匕首的问题,只是视线幽暗地扫过地板上那些散落的绳段。显然,卡梅拉早就挣脱了束缚,并随时能够反击手无寸铁的自己。 然而她只是站在自己身前,语带惋惜地说:很抱歉,你父亲是主动把自己锁在了密室里。 “我不同意。” 不止“卡梅拉”吃了一惊,希瑟也是在听见声音后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但随后她语气更加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你的推理。” 起作用了。 玲奈错愕的表情,并非由于希瑟所说的话,而是因为她很清楚现在正在上演的是什么戏码:她的华生力,开始影响到NPC了。 [持有华生力的玩家,能够让你的队友们推理能力上升,甚至连路人从你身边走过,都很想做出一番演说呢!] 这个纯辅助的天赋技能,每逢案件发生就会自行发动,从而提升在场队友的推理能力,圆满解决案件,结束副本。总的来说,是能够让“背着尸体去上班”在玩家中有个好人缘的本事。 但像这样影响到剧情人物的情况玲奈还是第一次遇到。 希瑟示意她在椅子上稍坐,自己则掰着纤长优雅的手指一条条开始回击: “根据你的说法,帕特·奥布莱恩并非预谋犯罪,主要证据是凶器属于死者——也就是我父亲。仅参考父亲的死亡方式,或许我会认同这一点,但这却无法解释另外两件事:毒巧克力和毒药瓶。” 绿眼睛中闪过锐利的锋芒, “毒巧克力是他当天下午带进庄园的,没有其他人有机会在其中投毒,这说明他原本就是为毒杀父亲而来。” 玲奈张了张嘴,却发现的确无法反驳。 “第二点则是,你说奥布莱恩刺杀父亲后,又拔出了裁纸刀想要将它带走,随后又将它抛弃在后院里。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警方在凶器上发现了奥布莱恩的指纹——却没有在奥布莱恩手上发现父亲的血迹。” “或许……”玲奈微微皱眉,“或许奥布莱恩在刺杀博拉赫先生之前,已经碰过那把裁纸刀,在实际行凶时,又戴上了手套。” 希瑟点了点头,但依然道:“警方也是这个看法,但他们同样没有找到带血的手套,或其它沾血的遮挡物。” 见女助手面露沉思,希瑟接着道,“第三点则是,你所谓的‘内出血密室’,其实我也想到了。被害人在追杀中跑进一个房间,然后在门背后咽气,犯罪电影和侦探小说里很常见的桥段吧?” 玲奈羞愧地低头——她还是在参考书里看见的。 “父亲被刺伤后没有立即死亡,这一点警方报告里也提到了,有地板上的血液滴落痕迹作为佐证。可是,卡梅拉小姐,我亲眼目睹的现场是:父亲靠坐在窗台下咽气了。” 希瑟眼睛发亮,神情却凝重,“你能够解释吗?为了躲避第二次伤害,父亲撑着流血的身体去锁上了门,随后没有去拉铃呼叫康奈利管家,也没有去拨打书桌上的电话,而是去把窗户也锁上?” 不,玲奈不能够解释。 现在她眼前也浮现出希瑟透过锁孔看见的场景了,那非常富有戏剧性,且存在诸多疑点。 “希瑟小姐……”玲奈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抬起脸来,“可是现在警方已经结案,你的计划是什么呢?应该不仅是和我聊聊天而已吧。” 希瑟摇头:“当然不是,采取特殊方式与你见面,只是因为你始终不愿接受邀请而已。” “邀请?” 金发女郎微微一笑,打开手包,取出一张烫金卡片递给玲奈:“卡梅拉小姐,这是一张来自博拉赫庄园的邀请函,时间定在4月25日,不知您是否愿意前来?” 玲奈握住那张相当正式的邀请函,眼睛却看向希瑟,“能不能打听一下——除我之外,还有哪些客人?” 希瑟伸手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笑容端庄美丽:“都是你见过的客人。” 玲奈心下了然:都是案发当晚,出现在博拉赫庄园的客人。 第六章:Because I'm Batman! 第六章: 希瑟没有在房间里过多停留,当面给出邀请函后,她再次表示了对绑架一事的歉意,并留下了一个信封,称是雇佣费——她是在雇佣“卡梅拉”重演博拉赫庄园一行。 玲奈当然没有大义凛然地拒绝这金钱的腐蚀,只是向希瑟确认:“4月25日,那就是明天了,不知道我什么时间抵达庄园比较合适?” “下午四点钟左右就好,”希瑟说,“上次你和奥布莱恩先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到的。” 希瑟离开后,玲奈把地上散落的绳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将匕首收进物品栏,然后打电话叫客房服务。 没错,希瑟小姐是个很体贴周到的绑架犯,她没有让人把玲奈关小黑屋,而是带到了一家规格很不错的公寓式酒店,里外两间,布置齐整。拉开窗帘往外瞧,楼层还不算低。 客服的声音很甜:“您好,7014房的卡拉小姐,请问你有什么需求吗?” 所以这里是7014房,“卡拉”多半是希瑟·博拉赫给她取的化名。 玲奈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麻烦给我送份晚餐,还有就是,能不能送几份报纸上来?” “好的,一份晚餐。请问您是需要晚报还是经济报呢?” “有法制新闻报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最近一个月,能找到的报纸都送一份给我?” - 等待酒店工作人员替自己搜罗报纸的时候,玲奈也没有闲着。 她首先将套房里外搜检了一番,并内间找到一个女式托特包,检查包内物件后,可以判断它是属于卡梅拉的。里面有钱包,钥匙,手巾,几样基础的化妆用品和一个巴掌大小的日程本。 日程本似乎是刚刚开始使用的,只记录了最近的日期,事项无非缴纳水电气费用和购物清单。 没有对玲奈有用的东西。她单独把钱包里的现金取出来,同希瑟给的佣金放在一起。 游戏是很鸡贼的,连副本内都生存消费都要玩家自己报销。若抽中的角色是个有积蓄的还则罢了,若抽中个一穷二白的,多半就要用积分兑换本土货币了——汇率还全由游戏说了算。除非你有心情和空闲时间在副本里打工谋生。 有时候玲奈也会暗中吐槽:这游戏开发者真应该被拉出来吊路灯。 说起来,根据游戏给出的提示,因为双花街四人组主动组队,这个副本将“酌情”提升难度,目前看来就落在了这里。 如果是普通难度,她的第一幕剧情应该是从被绑架前开始,这样就留出了探索住处或侦探事务所以获得线索、物资的机会,而不是直接被扔进囚禁现场。 将托特包里的东西扔在床上,玲奈又开始检查自己意识空间里的背包。 游戏规则是:玩家只能通过背包将游戏道具带进副本,而背包内的物品栏是有限的。所以幸好玩家外貌会根据角色进行调整,否则玲奈还得空出一个物品栏来放置Silence眼镜。 到目前为止,她一共只有五个物品栏,其中有三个是初始配置,剩下的都是花积分在奖池里抽中的。 在“案发现场”里,玩家获得的积分除了用来缴纳房租和日常生活外,基本上都被投入了游戏大厅的抽奖池。虽然也有交易市场和玩家间交易存在,但真正能够提升能力的技能、道具和物品还是出自奖池,毕竟极少有玩家会出售自己的底牌。 相比普里克,玲奈的手气不佳,除了两个物品栏外,她只抽出过一个比较有用的道具。 【亚爱一郎的照相机】 【简介:表面上是个笨手笨脚的天然呆摄影师,实际上是个喜欢翻白眼的侦探!持有亚爱一郎的照相机,虽然不会让你变身花美男,但可以让你拥有侦探级别的现场观察能力!】 【使用方法:对重要场景或物品进行拍摄,拍摄内容将作为图像牢固储存在你的记忆中。】 【限制:录像时间不超过十秒,每个副本最多使用三次,使用后或有霉运缠身的副作用。】 卡片式相机对记忆力平平的玲奈来说相当实用,她一直超级羡慕大侦探们在推理秀中把细节伏笔怒涛回收的能力来着。 另一样重要的道具则是玲奈花积分从交易市场淘换来的。 【礼包道具:蝙蝠侠的工具腰带】 【简介:在犯罪之都行侠仗义的世界第一侦探,要能够随时随地掏出趁手的工具。请不要试图数清楚这条腰带上到底有多少明格暗格。】 【使用方式:你可以用它来装东西。】 【限制:无,Because I'm Batman!】 礼包道具也是出自抽奖池的概念,有点盲盒的性质,一般来说都是些画风特殊的物件,实用性倒不怎么好说。 玲奈曾经抽中过一个名叫“阿银的洞爷湖”的礼包,外表是一把木剑,实际上也是把木剑,既不会发光也不能削铁如泥,研究小半个月后,还是廉价出手给了交易市场。 这条外表寻常的黄色腰带倒是挺实用的,相当于一个简陋版的储物戒指,除了不好搭衣服外没别的毛病。若不是持有人原本就有一个随身空间,它也不会落到玲奈手里。 把相机、随身匕首和现金等物都装进工具腰带里后,玲奈又瞥了一眼序号为1的那个物品栏。 缩略图上,那是一个趴伏在地上的人形。 物品名称则是:玲奈的尸体。 这是玲奈进入游戏后获得的第一个物品,自己被谋杀的尸体。 扔不掉,也取不出,硬生生占据了一个重要栏位。 甚至她的游戏ID都变成了“背着尸体去上班”。 忽略掉那个让人膈应的缩略图,玲奈取出5号物品。 5号是一个鹅蛋大小的金属球,球体像是上下两部分焊接起来的,中间有一处圆形凹陷,嵌着红色玻璃,活像一只眼睛。 这是玲奈在第二个副本后抽中的东西,物品名称是“超级侦探的随身助手”,但简介非常含糊,只说这是一个稀有奖品,请玩家花费积分对它进行培育,使用方式和限制皆无。 看见“稀有”二字,玲奈虽然对它摸不着头脑,倒也没把它随手处理掉,还拜托四灵花帮她打听了一番,看有没有其他玩家抽到过类似道具。 结果是没有,没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四灵花研究了一番金属球后,建议玲奈在不影响日常通关的前提上好好“孵蛋”:“到底是个稀有奖品,说不定能孵出强大且罕见的道具来。” 对四灵花的话,玲奈自然是无有不从的,于是每次通关一个副本后,都省出一口积分来投喂给这个金属蛋。只是这孵化过程也没个进度条,将近五百个积分喂下去,稀有道具始终没个破壳的意思。 冲着沉没成本,玲奈也不好就此停止或把它出售了,又念着“孵蛋”的一般概念,最近都把它随身带着,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加速蛋的孵化。 屈指在那块红色玻璃上敲了敲,玲奈忍不住抱怨:“这要是孵不出条龙来,我可要打1*351投诉了。” 嘴里这样说,手下还是把它塞进了腰带。 星级酒店的服务是真的不赖,不到半个小时,戴着白手套的男侍者就敲响了7014的房门,他不仅送来了晚餐,还带来一辆小推车,推车上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沓报纸。 玲奈不由得挑眉。 那侍者低眉顺眼的,并不多话,替玲奈把餐具和报纸都摆好后,也没立即离开,只是微笑着站在门边。 玲奈狐疑了两秒后,反应过来,从腰间抽出一张面额为20的纸币,放到侍者摆在身前的那只手里,后者脸上的笑容立马真情实感了许多。 “非常感谢!请问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想了想后,玲奈摇头:“需求没有,倒是有个问题。” “您请问。” 玲奈伸手指向身后:“这晚餐和报纸,应该都算在我预付的房费里了吧?” - 那彬彬有礼的侍者告诉玲奈,“卡拉小姐”预付的房费足够她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住上一个月,让人忍不住为博拉赫小姐的豪阔咋舌。说起来,博拉赫小姐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怎么无论是序幕里,还是角色简介里,她都没有从夫姓呢? 玲奈一面吃晚餐,一面根据时间顺序翻阅报纸,既为了了解案情,也为了了解这个副本的时代背景。 在“案发现场”里,为了方便玩家理解情境,游戏系统是默认开启巴别鱼模式的,所以不论遇上哪洲哪国的玩家和角色,玲奈听到的都是标准东语。 实际上,双花街四人组里,只有玲奈和左渡是东九州人,高鼻深目的普里克来自欧罗巴,四灵花没怎么提过自己的背景,不过玲奈根据她的游戏ID“绯宫”猜测,四灵花是北莱岛人,也算半个东九州老乡。 翻了几份报纸后,玲奈了解到,自己正身处欧罗巴南部国家,一个名叫乔克莱的小镇,时间点则是20世纪初,局部战争,总体和平。 难怪卡梅拉的随身物品里没有移动电话,玲奈心道。 又想起:这个时代,警察办案的方式不提,取证和验证的手法都还比较落后,看来博拉赫和奥布莱恩之死确有冤假错案的可能。 因博拉赫庄园事件在乔克莱镇上有相当的话题度,案件的点滴细节都被报社记者拿出来大书特书,这自然方便了玲奈整理案情。 第七章:演员的自我修养 吃过晚饭后,玲奈已经将几份最重要的报纸挑拣出来,并用笔圈画出报道中出现的几个名字。 [洛夫纳·博拉赫] 死者。博拉赫家是当地知名的贵族,这个姓氏曾经坐拥半个小镇的土地,而今人丁凋敝,已然没落,但家底依旧丰厚。 [希瑟·博拉赫] 博拉赫庄园的继承人。希瑟并非洛夫纳的亲生女儿,而是庄园主从妻子埃利斯的娘家过继而来,又因埃利斯无法生育,夫妻二人都相当重视这个养女。埃利斯早在十五年前病逝,因此希瑟是博拉赫的唯一继承人。 [杰森·布利斯] 希瑟·博拉赫的新婚丈夫。报纸上提到他的文字不多,玲奈只知道他曾经是个战地记者,现在似乎是个……进步青年? [帕特里克·奥布莱恩] 死者,侦探,以及罪犯。大概是觉得嫌犯自尽的新闻听起来很刺激,各类花边小报都将奥布莱恩的职业和经历描述得耸人听闻,还刊登了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大头照片,黑白影像有些失真,依然看得出是个面容颇为英俊的青年男子。 但玲奈仔细看过所有相关报道,根据经验去伪存真后,基本可以判断,和她已知的一样,奥布莱恩只是个擅长调查婚外情和寻回翘家猫咪的三流侦探。 她还在一两篇报道中看到了“卡梅拉”的名字,本以为是一笔带过,读过相关段落后才发现,女助手似乎为奥布莱恩的定罪提供了关键证词,只是出于警方工作保密的缘故,报道中说得并不详细。 还有死者的两位好友[纳思夫人]、[罗斯塔特先生]。前者据说是死者的邻居,一位声名远扬的富有寡妇,后者则是一位律师兼古董商。 玲奈调出游戏面板,点开“人物”按钮,以上角色都整齐排列在名单里,另有[花匠沃尔夫],[管家康奈利]和[明迪姨婆]三个角色并未出现在报道中,但想来也是剧情相关人物,明天到博拉赫庄园就能见到。 最让她在意的则是:四灵花等人会抽中什么角色呢? 一面猜想着,玲奈一面用匕首裁下自认为有用的报道,收进腰带里。 - 酒店大床柔软舒适,昨晚读报读累了眼睛的玲奈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简单洗漱后,玲奈打电话叫了早餐服务,又让前台提前帮她预约一辆出租车。 享用过丰盛的早餐再下楼时,便有侍者告知出租车正在门口等候。玲奈起先只觉得这侍者看着眼熟,再留意到他的某些小动作时才认出来——这不是昨天给她送报纸的小哥吗? 不过玲奈假装没看到那只索要小费的手,径直朝门口去了。 笑话,她今天走出这酒店后多半就不回来了,才不在乎你们的服务态度。 这个时代的出租车造型很古朴,车轮巨大,车厢狭小,但前排司机座和后排乘客座之间有厚重的挡板,隐私措施做得不错。 穿着制服的司机靠在车门边向玲奈摘帽示意,然后问她要去哪儿。 “林贝恩大道。” 林贝恩大道是奥布莱恩事务所的位置,这司机大概也听说过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微微挑眉,没表现出更多异常。 倒是玲奈,在车上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虽然报纸上只刊登奥布莱恩的相片,但这案子闹的动静不小,说不定大街上有挺多人能认出“卡梅拉”。 一路上看见的路人不少,像自己这样深棕肤色的异乡人却不多。 于是,在看见某家服饰店的招牌后,玲奈请司机停车稍等片刻,自己去买了墨镜和纱巾,以及一身能够搭配黄色腰带的套裙,全身换装后才回到车上。 隔着挡板间的小窗口,前排司机笑道:“卡梅拉小姐,其实你只要戴一顶帽子就好,这样反而像个躲避狗仔的电影明星了。” 他果然认出了“卡梅拉”,玲奈扯了扯嘴角,然后将下半张脸埋进纱巾里。 - 林贝恩大道是一条半商业化的居民街道,奥布莱恩在这里租了某家商铺的二楼作为事务所。案件发生后,事务所自然是关门了,相关档案文件多半也被警方带走了,玲奈寻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调查奥布莱恩,而是觉得四灵花三人或许会找机会到这里来走一趟,说不定他们能碰上一面。 “案发现场”里玩家的自由度还是比较高的,在不偏离角色逻辑和破坏副本剧情的前提下,基本可以随意探索。 好处是,玩家们——尤其是像玲奈这种演技堪忧的玩家——不用时刻提心吊胆自己是不是出戏。坏处则是,在地图比较广阔的时候,部分玩家容易跑偏。 比如在玲奈和自由玩家组队的那个副本里,案发地点是一辆行驶中的跨国火车,七名玩家各有各的角色,分别在不同站台上车。结果一直到第三幕结束,玲奈等人都没找到第七名玩家,若非人物表显示有某个角色始终未登场,大家都要以为第七名玩家就是死者了。 幸好最后他们还是成功指控了凶手,只是案情完成度不高,综合积分比较少。 事后在论坛上发贴打听才知道,那第七名玩家并非有意拖后腿,他只是在乘车前一晚去当地酒吧喝了个痛快,以至于错过了火车发车时间……等到他有意另寻交通工具赶往下一站时,又因为命案发生,火车无法靠站,所以第七名玩家就这样被排除在剧情之外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规则是不能“破坏”副本剧情,而不是“偏离”副本剧情。 这就意味着,玩家无法在命案发生之前将它阻拦。论坛里早有前辈尝试过各种方式提前干预案件,一旦进行到关键点,玩家就会被强制退出游戏,副本任务也宣告失败,扣积分,小黑屋。 但偏离剧情却是可以的。只要不是拿到了“凶手”、“死者”和“帮凶”一类的特殊剧本,像第七名玩家那样完全错过剧情的情况是被允许的,只是玩家会被判定“消极操作”,扣除大量积分而已。 所以死者是必须死的,案子却不一定是要破的,再联系上“欢迎进入案发现场”这个标题,怎么想都觉得游戏开发者有点黑色的幽默感。 不过玲奈是很本分的那种玩家,积分没有丰厚到容许她消极操作。 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玲奈隔着一条街道打量对面的大楼,一楼的二手商店还在正常营业,二楼则窗帘紧闭,不知是封存状态,还是已经被转手租售出去了。 要不要上去看看? 正这样想着,忽听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卡梅拉小姐”,扭头一看,却是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妇人。 “你是……”玲奈犹豫着。她只有卡梅拉的资料,没有卡梅拉的记忆。 那妇人却很是热情,眼睛紧盯着玲奈,从头扫视到脚,嘴里也不闲着:“卡梅拉小姐,我还以为你不会回到这里来了呢,自从帕特里克——我是说奥布莱恩先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你可是马不停蹄地搬走了啊!” 搬走?难道卡梅拉原先是住在这里的? 见这妇人话中似乎还有些谴责的意思,玲奈只能斟酌着道:“您也说了,发生了那样的事,多不吉利啊。” “嘿!”那妇人挑起了眉毛,声音愈发尖利,“不吉利?什么叫不吉利?我好端端的房子,这样好的位置,怎么就不吉利了?” 估摸着自己是猜对了,玲奈连忙改口:“不是说您的房子有问题,这不是……我害怕么!您不知道,我住在这里,每天晚上一闭眼就看到奥布莱恩先生的遗容,睁开眼又是一堆人追着我问这问那,时刻提醒着他已经去世了,还……还是那样的死法。” 听了这话,那妇人,也就是事务所的房东,神色稍缓,平心静气地道:“说的也是。” 但依然很不痛快:“那你也不该那样着急慌忙地就搬走了,倒显得我这里多不干净似的。” “那绝对不是。”玲奈用力摇头,信口道,“您这房子这样好的位置,这样好的布局,这样好的采光……” 房东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那你是想要搬回来住咯?” 玲奈一愣:“您还没把它租出去呢?” “哼,先是出了杀人犯,后又是警察来来去去,接着你又丢下一堆烂摊子搬走了……”说着仿佛也觉得很没有意思,房东太太住了嘴,“你是路过这里,还是特地来看看?” 玲奈仰头看了眼对街二楼紧闭的窗帘,心里有了主意。 “如果屋子里的东西还没被清理掉……我是想回来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房东太太立刻睁大了眼睛,“你搬走的时候可没有落下什么贵重物品。” “不是贵重物品……”这大婶警觉度还蛮高,玲奈扶了下眼镜,“是一封信,可能是混在文件里头了,或者塞在哪个抽屉里了。” “一封信——值得你特地跑回来找?”房东太太狐疑。 玲奈回忆着四灵花的“演员的自我修养”课程,将遮脸的纱巾拉下,做出个悲伤的表情:“是男友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那时候他还在战场上……” 意犹未尽的话足够房东太太脑补一出战壕悲情了,她出神两秒后,唏嘘着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哪个远东亲戚给你留了遗嘱和遗产呢。” “……”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借口。 “但是警官们已经搜过屋子了,还带走了不少事务所的文件,说不定你那封信也被搜走了。” “我打电话去问过了,警官们都说没有。”演戏不会,瞎编玲奈还是会的,“所以多半是落在事务所里了,您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吧。” 房东太太板着脸,没有拒绝,也没有松口。 玲奈摸了摸腰带:“要不,作为补偿,我请人替您把事务所好好打扫一遍。” 第八章:侦探他已经死掉了 从房东太太手中得到钥匙的时候,玲奈总觉得此时脑子里应该有个弹窗,“叮”一声提醒她:玩家玲奈获得重要道具。 但是没有。 玲奈只是很寻常地接过钥匙,很寻常地将几张纸币塞进房东太太手里,打开事务所大门的时候,也没有进入探索场景的感觉。 因为这里其实已经被警方清扫过一遍了。 事务所的面积不大,两个被打通的房间作为接待室和档案室,另有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离摆了张单人床,是卡梅拉原本的卧室。 玲奈将衣柜、床头柜和床板都翻检了一遍,发现卡梅拉的确将自己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剩下的都是扫帚、木桶一类。 接待室是侦探用来会见客户的场所,有办公桌,也有成组的沙发和茶几,墙上还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奥布莱恩与警界人士握手的剪报。 玲奈站住,眯着眼睛看了一回剪报内容,原来是一则热心市民见义勇为,被警方授予荣誉勋章的报道。 所以说,这位侦探先生还是个正义之士。 在办公桌和立柜里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玲奈便将那则报道取了出来,和昨晚的剪报放在一起。 最后检查的是档案室。 让玲奈没想到的是,面积不大的档案室里除了四个靠墙摆放的档案柜,还放了一张折叠床。她原本以为这也是一个休息室,在打开墙角的两个木箱后才知道,这里是奥布莱恩的卧房。 档案柜是木制的,每格抽屉上都贴着标签索引,玲奈看过去的时候,巴别鱼模式自动将它们翻译成东语。 玲奈首先打开标注着“B”的抽屉,毫不意外里面没有博拉赫的相关资料,不知是奥布莱恩遵守保密协议没有建档案,还是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至于剩下的资料,玲奈草草翻了一通,发现其实很少有真正称得上“事件”的档案,其中一半是“跟踪A夫人的丈夫B先生,看见他在某事某地和C小姐见面”的内容,剩下的一半则是侦探先生对真实案件和都市怪谈的整理存档。 玲奈皱眉看了一会儿“约翰·史密斯野蛮成性杀害父亲十万火急恩仇记”,将档案夹合上,坐在衣箱上抬手揉太阳穴。 目前看来,帕特·奥布莱恩应该并不是那种会杀人的类型。 单说他对研究、收集各地真实案件有着浓厚的兴趣,还能说这个人有可能心理阴暗。但如果他同时还在经营着一家侦探事务所,并将“帮S女士寻回走失的贵宾犬”作为业绩整理存档……那就只能说奥布莱恩实在很中二了。 他是真的把侦探事务所当作严肃的事业在经营,玲奈心道,只是实力有限。 况且乔克莱镇只是一个人口不超过十万的普通小镇,又不是某津市、某花市什么的,哪来那么多事件亟待解决。 想到这里,玲奈心念一动,走到外间接待室,从办公桌里抽出一个黑面笔记本。 这是一份账本,里面的字迹属于卡梅拉。 玲奈没有在档案室里翻到账册,也许是被警方带走了,也许是奥布莱恩没有去计算事务所的收支,但女助手悄悄地做了这项工作。 因为不是正式账本,所以卡梅拉记录得比较简略。 玲奈迅速翻完了六个月的账目,心里大致估计出了侦探先生的经济情况,简单来说:入不敷出。如果奥布莱恩真的只有这份工作的收入,房租、水电和女助手的工资对他来说将是不小的压力。 难怪他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只能寒酸地把事务所兼当员工宿舍使用。 “所以……他应该是有灰色收入?” 玲奈看着档案室的方向,沉思着:那里头可是有不少能够用来敲诈勒索的好料。 - 离开事务所的时候,玲奈随便翻了个空信封拿在手里,充当“男友的最后一封信”。 把钥匙还给房东太太的时候,她随口问了一句:“这里以后不再是事务所了,您打算把它租作商铺,还是改成住房呢?” 房东太太道:“都行,这里地段好,等这段倒霉时间过去了,来看房的人就多了。” 玲奈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最近这段时间,除我之外,还有人来看房吗?” 房东太太撇撇嘴:“只有一个。” “她/他长什么模样?!” 见玲奈激动起来,房东太太怀疑地打量着她,慢吞吞地道:“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姑娘……你应该也见过她。” “欸?” “就是那个庄园主的女儿啊,姓博拉赫的那个。” “……” 希瑟会来林贝恩街调查并不奇怪,但她应该也没有找到什么才对,所以才特地召集了这场案情再现。 玲奈谢过房东太太,转身离开。 看看腕表,这会儿正是饭点了,但玲奈不打算在林贝恩街用餐,正打算寻一辆出租车时,忽见街边有个报刊亭,想了想,走上前打算买一份地图。 等待老板找零的时候,玲奈随手翻了翻摊位上的报刊杂志。 从各类头版新闻来看,两个月时间过去,博拉赫庄园事件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了,想必房东太太很快就能把事务所租出去。 心底微微发笑,玲奈将一本娱乐周刊插放回原本的位置,伸手去接老板递过来的零钱,忽然看见亭子里堆放着的过期报纸里还夹杂着一些铅黄封面的杂志。 “那是?” 老板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道:“《刀锋》,没人看的东西。” 玲奈记得自己看过的资料里似乎出现过这个单词,于是把钱又递了回去,伸手指了指:“拿来给我看看。” - 大约下午三点,玲奈乘坐出租车来到博拉赫庄园附近,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绕着庄园缓缓转了一圈,大致观察明白了这里的格局,并在卡梅拉的日程本里画了张简略的地图。 做了这项准备后,她才推开铁门,沿着车道朝博拉赫大宅走去。 走到半程的时候,有一辆明红色的RM-137敞篷跑车与玲奈擦肩而过,速度很快,她没看清开车人的模样,只看到风中飘扬的鲜艳头巾。 但行至宅邸门口时,玲奈看见一个女人摇摇摆摆的,从停车场方向朝她走过来。 那是一个难以分辨年龄的女人。她化着浓艳的妆容,卷发中的一缕还挑染成了酒红色,身段看不出臃肿,拎着坤包的那只手同样保养得当,若不是玲奈脑中已经弹出了对话框,她会说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贵妇。 对话框里的内容是: [角色:玛丽琳·纳思,女,54岁,一个富有的寡妇。] 这就是今天的另一名客人,洛夫纳·博拉赫的邻居纳思太太了。 尚未来得及查看更多,玲奈就看见纳思太太一脚没踩稳,险些跌倒在花坛里,连忙上前扶把她扶住。 “卡……卡梅拉小姐?” 纳思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那种在醉意迷蒙时非常有诱惑力的声线,但此时这位美艳寡妇正苦着一张脸,表情扭曲地朝玲奈道:“我……我好像扭到脚踝了……” 玲奈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站稳了,先走两步试试。” “纳思夫人”提着胆子,握紧坤包又走了一段路。玲奈在她身后扶额叹气:好一条扶风弱柳! 所以先前看见纳思夫人摇摇摆摆的走姿并非她的性感仪态,而是左渡的高跟鞋初体验。 搀着左渡朝大门走去时,两人趁机低声交换情报,玲奈也查看了玛丽琳·纳思的人物资料。 系统给出的文字资料并不很多,玲奈仔仔细细阅读了三遍,又结合左渡的口述,得知这位孀居多年的太太年轻时是个标准的“花瓶娇妻”,凭借过人的姿色,她一次又一次地嫁给中年或老年的富豪,在最后一次丧夫,并再一次继承大笔遗产后——那是二十年前——玛丽琳搬到了乔克莱镇定居。 她在五公里外拥有一处宅邸,因乡郊地广人稀,的确算得上是博拉赫家的邻居。 纳思太太的财力,玲奈在看见那辆红色跑车时已经有了认识,引起她更多关注的是另一条信息:几年前,玛丽琳·纳思曾有意与洛夫纳·博拉赫结为伉俪,但被博拉赫拒绝了。 玲奈凝神观察身边这位风韵不仅犹存的寡妇,很好奇博拉赫是出于何种原因拒绝了她。 左渡被她看得发毛,走得愈发艰难险阻。 人物表中的角色总是要陆续登场的,敲开宅邸大门后,玲奈又看见了一个名单上的人物:这栋大宅子的管家康奈利,一个活脱脱从伍德豪斯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人。 [角色:托马斯·康奈利,男,53岁,一位尽职的管家。] 简介里说他已经为这个家庭服务三十多年了,不过玲奈敏感地注意到系统给出的关键词不是“忠心耿耿”,而是“尽职”。 管家先生身量高大,衣着严谨,礼仪规范。他先朝玲奈二人微微躬身示意,随后瞄了一眼“纳思夫人”受伤的脚踝,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请恕我冒犯。” 左渡尚未反应过来,玲奈已经看见康奈利伸出来的那只左手,除白色手套外,小指上还很不寻常地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 是四灵花! 察觉到玲奈惊喜的目光,“康奈利管家”不动声色地朝她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并在走过门厅的时候,低声告知了他们一条重要消息。 “听着,你们不要大惊小怪,但普里克已经死了。” 第九章:那天晚上还发生了其它事情 普里克死了? 震惊和疑惑让玲奈很难保持自然的表情去应对其他人,但四灵花又没有留下来替她解说,而是去安排给“纳思夫人”上药的事情了。 幸运的是,客厅里其余几名客人也没有什么谈兴,稍微寒暄两句外加点头示意后便罢了。 因卡梅拉与他们都攀不上什么交情,玲奈也就远远坐在一把靠背椅上,端着茶杯观察众人,并将诸人的信息一一录入人物表。 在沙发上占据中心位置的是布莱恩·罗斯塔特,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中等个头,体型微胖,但很讲究穿着,微卷的灰色短发下,是一张红润的、婴儿般的圆脸。 此时这张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严肃。 根据系统给出的资料,布莱恩与洛夫纳是多年老友,或者说是家族朋友。 老罗斯塔特先生是老博拉赫先生的律师,后来老罗斯塔特先生因心脏问题需要静养,小罗斯塔特先生刚好从国王律师学院毕业,便接手了父亲的工作。 等到老博拉赫先生去世,小罗斯塔特先生就顺理成章地被洛夫纳·博拉赫继承了。 这两人相差了一些年岁,但相处得非常不错,因为一个共同的爱好:古董。 罗斯塔特年轻时是名出色的事务律师,晚年却辞掉了除博拉赫家族之外的工作,一心一意地收罗起瓷器和铜器来。 (——玲奈暗中琢磨,罗斯塔特事务所关闭的时间点刚刚好在老罗斯塔特先生去世之后。) 洛夫纳对老物件不像布莱恩那样狂热,但他精通艺术史,有眼光,也有底蕴,很乐意与家族律师分享经验,并不时提供免费鉴定。 然而,两人之间并非没有矛盾。 洛夫纳对待上了年头的艺术品就像是对待自家客厅里的一样家具,而事实上,博拉赫庄园里的某些家具的确称得上古董。 布莱恩却能够准确估量出它的价钱,并在能够获得巨大收益的时候将它出售,用于收购下一样宝贝。 放在平时,这点矛盾并不突出,也未曾影响两人间的友谊。可是玲奈从资料中得知,就在希瑟·博拉赫出嫁之前,洛夫纳找到罗斯塔特,写下了一份遗嘱。 遗嘱内容尚不清楚,玲奈只能根据已知信息猜测,这座庄园将被希瑟完整继承,包括博拉赫姓氏下的土地、股票……以及古董家具,都将被希瑟继承。 希瑟是个年轻人,而且据玲奈所知,是个颇为离经叛道的年轻人,她对待老物件的态度恐怕不像洛夫纳那样顽固,那么罗斯塔特就有可能从希瑟手上买到一些他心仪已久的东西。 问题是,罗斯塔特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吗? 玲奈看了一会儿那张慈善的圆脸,才将视线转移到老律师身边的年轻男子身上。 - 曾经的战地记者是个肤色微黑的英俊青年,大概是因为早年的经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但总的来说,与希瑟算得上般配的一对。 可是布利斯此时毫无新婚燕尔的喜气,反而显得相当沉郁,只偶尔应和两句罗斯塔特的话题。 玲奈想起自己收进腰带里的那些滞销杂志,大约知道布利斯正在为何郁闷。 三年前,布利斯因手臂中弹从前线归来,休养好后,继续为新闻报刊供稿。 不知是否受战场上的残酷见闻影响,年轻人时常在文章中发表对时政的偏激看法,起先报社还能容忍这位英雄记者,三番两次后,布利斯还是领到了一份丰厚的辞退金。 丢了工作的布利斯却并没有从此噤声,他认为时局的风平浪静只是表象,新的思潮正在暗中涌动,而他是能够推动新时代到来的人。 动用了记者时代的一些人脉,又联合了一批青年知识分子后,布利斯创办了主张时政评议的月刊杂志《刀锋》,并积极地游走在各类沙龙中,寻求志同道合之辈。 其时刚刚结束女子学院课程的希瑟便是其中一位。 病逝的博拉赫夫人埃利斯产育艰难,而且体弱多病,因此和丈夫一起收养了希瑟,夫妻二人都非常重视对养女的教养。 妻子去世后,洛夫纳没有续弦,而且颇有些哀毁过甚,但依然把希瑟作为继承人培养,他为希瑟聘请最好的家庭教师,将她送进声望最高的女校,并全力支持希瑟留学游历…… 总之,希瑟的气度、眼界,都是按照贵族小姐的标准培养出来的。 唯一跑偏的是她的思想。 作为旧贵族家庭的继承人,希瑟是一个激进分子。 与杰森·布利斯相识后,两人一拍即合,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在公众场合发表演讲,组织青年慈善活动。 以玲奈仅有的常识来看,这对青年夫妇有点儿理想主义,也有点儿生不逢时。 总而言之,热血不能当饭吃,刀锋杂志社当下正处于破产倒闭的边缘,如果布利斯还想要继续把它经营下去,恐怕是要吃口软饭的。 那么,他究竟有没有把主意打到洛夫纳·博拉赫身上去呢? - 除罗斯塔特和布利斯之外,客厅里还有另外三位客人。 玲奈认出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那位老太太,她身形佝偻,满面皱纹,头发灰白,对男人们的谈话充耳不闻,正低头认真织毛衣。 [角色:明迪·博拉赫,女,76岁,洛夫纳·博拉赫的远房姑妈。] 简介里说她是博拉赫先生硕果仅存的远房亲属,是个终身未嫁的老姑娘,因此没有夫姓。她前段时间特地从乡下赶来参加希瑟·博拉赫的婚礼,作为高龄长辈,被盛情邀请多留一段时日。案件发生后,又在博拉赫宅耽搁至今。 另外两个男人却并没有出现在人物表里,让玲奈觉得有些奇怪。 因没人向“卡梅拉”引见他们,玲奈只能靠客人们的谈话来判断身份,大致听明白了,那位年纪稍长、个头矮小的是罗伯特探长,更年轻的、高个头的则是詹姆斯警佐。 两人都参与了日前博拉赫庄园事件的调查。 枯坐了一会儿后,有女佣把已经上好药,缠好绷带,还换了便鞋的“纳思夫人”扶进来。 左渡本有意往玲奈的方向走,但另一边罗斯塔特先生很热情地站起身:“玛丽琳,快到这里坐。” 左渡僵硬着身子坐下,嘴里颠三倒四地敷衍着老律师,乱糟糟的脑子里也想起了一件事:玛丽琳·纳思似乎和罗斯塔特有一项私人交易。 但此时他没有心思细想,只是忍不住地朝玲奈看去,想知道所谓“普里克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玲奈只管低头喝茶。 又等了一刻钟,博拉赫庄园的新主人终于登场了。 不知是否为了传达什么讯息,希瑟今日浑身素服,黑裙黑鞋黑帽,连金发也牢牢绾在黑色发网里——这是出席葬礼的装扮。只在黑色面纱外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冷若冰霜地扫视众人。 在她身后,四灵花饰演的“康奈利管家”不远不近地站着,左手和右手分别举着一只约摸三尺高的人偶。 看清那两只人偶的模样后,在场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 左手那只,穿着板板正正的绸缎衬衣、马甲、格纹外套,头发是灰色毛线编织成的。 右手那只,则套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风衣,一头棕色毛线。 玲奈在报纸上见过两名死者的相片,知道它们分别代表洛夫纳和奥布莱恩。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普里克已死”是什么意思。 作为博拉赫庄园的管家,四灵花一定已经进行过初步调查,并确认了晚宴上的人数。若普里克抽取到的不是仆佣角色,也不在赴宴者当中,那就多半意味着,他抽中的,是死者。 只是不确定他究竟是洛夫纳还是奥布莱恩罢了。 而希瑟此时正在冷静地向客人们致谢,感谢他们配合调查父亲的死因。 听了这话,罗斯塔特和布利斯都微微皱眉,两位警官的表情就显得不自然了。 罗伯特探长更是开口:“博拉赫小姐,我以为你只是想要我们再讲述一些案件的细节情况。这案子已经结束了,如果你还有异议……” 希瑟直接打断了他:“我并没有怀疑警方工作的意思。”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詹姆斯警佐更加年轻气盛一些。 “我需要知道真相。” 詹姆斯警佐拧眉,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罗伯特探长拦住了。 老探长观察着女继承人黑色面纱下平静的脸,郑重问道:“博拉赫小姐,你是否认为警方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我只是觉得,有时候真实并不等于真相。” 希瑟环视诸人,“帕特里克·奥布莱恩或许的确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但我要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我始终有种感觉,那天晚上还发生了其它事情。” 她声音并不高,但非常坚定,“我父亲已经死了,凶手或许也已经死了,但我要搞清楚这一切的背后发生了什么。” 因为开启了巴别鱼模式的缘故,玲奈反应了一会儿后才明白,希瑟反复强调的,是“事实(Fact)”和“真相(Truth)”的区别。 第十章: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第一幕】 【为了寻求父亲遇害身亡的真相,希瑟·博拉赫召集了所有案件相关人员,对案发当晚的情境进行复盘。你原本不愿意的,但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玲奈面无表情地接收了第一幕剧本,迅速在脑中浏览完,得到了更多卡梅拉关于案发当晚的记忆。 布利斯等人对希瑟的做法都没有发表意见,但眼中都是明晃晃的不赞同。 两名警官的立场则更明确一些,都不想陪她玩侦探游戏。 不等他们开口,希瑟又抛出了第二个惊人的消息:“一个礼拜前,在布莱恩叔叔的帮助下,我完整继承了博拉赫名下所有财产,现在我承诺将其中三分之一取出,作为给答疑者的报酬。” “希瑟!”老律师惊讶得掉落了手里的烟斗。 女郎不为所动,继续道:“我的问题一共有三个:一是,谁杀害了我的父亲;二是,犯人是如何杀害他;三是,犯人出于何种动机杀害了他。能够解答出以上任何一个疑问,且答案能够说服我的人,将获得九分之一的博拉赫遗产。” 她忽然笑了一下,“能够完整解答所有疑问的人,报酬就是我承诺的三分之一。有罗斯塔特先生和两位值得尊敬的警官在此作证,我绝不会轻易赖账。自然,这三位先生同样能够参与此次答疑。” 三分之一的博拉赫遗产啊……玲奈悄悄吞咽了一下口水。哪怕带不出副本,当数字看看都令人心动。 再看其他人,连罗伯特探长也闭上了嘴,显露出沉思表情来。 詹姆斯警佐发现了长官态度的转变,抿了抿唇,开口问道:“可是这场竞赛——姑且这么称呼它——它的评判标准完全掌握在博拉赫小姐您手中吧?假如我依然认为奥布莱恩是真凶,岂不是直接输掉了比赛。” 希瑟完全没有动摇的意思:“你只需要用比宣判书更强有力的证据说服我,比如说,一个合理的动机。” 警佐啧了一声,没再说话。 唯独罗斯塔特依然眉头紧锁:“希瑟,孩子,你父亲不会希望看到你拿博拉赫胡闹的。” 老律师话音中的沉痛相当真实,像是打动了为自己套上冰霜外壳的女郎。 她在面纱后微微颔首,沉默片刻,随后饱含苦闷地喊了一句:“叔叔!” 罗斯塔特先生隔着距离望了她一会儿,又看了其余诸人的表情后,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希瑟也很快调整情绪,镇定自若地朝管家点了点下巴。 四灵花会意地从怀中取出一沓卡片开始分发,希瑟同时作出解释: “我不是什么专业的犯罪学专家,也不像在座的两位警官那样富有经验,只是一个业余的侦探小说爱好者。据我所知,大多数侦探都喜欢在解决案件的时候将所有相关人员召集到一个房间里,然后……” 停顿了一下,“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布利斯已经拿到了分发的卡片,看了一眼后,抬头看向妻子:“我以为警官们已经反复确认过许多遍我们当晚的行踪了。” “分别确认过,的确。”希瑟不为所动,“但自那晚之后,我们再没有像这样聚齐在一起,如果我们当中有人说谎……或者说遗漏了什么,也没有其他人能够从旁指出。” 玲奈也接过四灵花递过来的卡片,两人短暂对视了一眼,没有更多交流。 低头看卡片上的内容,抬头写着卡梅拉的名字,下方则是一张详细的时刻表,第一行就是:4:35左右,和P·奥布莱恩一同抵达庄园…… “各位拿在手上的,是我根据现有信息整理出来的时间表,请大家核对一下,不知是否有误?” 没人指出错误。 但两名警官都拿着卡片表示不解:“为什么我们也……” 四灵花已经退回到了希瑟身后,此时微微弯腰,替主家作答道:“为了更加准确地复原当晚的场景,小姐为所有人都整理了时间线。” 管家刻意强调了“所有人”。 罗伯特探长看着手里抬头是“洛夫纳·博拉赫”的卡片,再看了一眼被摆在对面一把高背椅上的洛夫纳人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希瑟手中也有一份时间表,是整合了所有人时间线的,她再向众人确认了一遍“时间无误”后,握着怀表道: “那么,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分,博拉赫先生有午休后办公的习惯,此时他应当在二楼书房。” 探长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齐齐看过了,只好点头:“卡片上是这样说的。” 不料希瑟忽的抬头,盯着他:“谁能为你作证?” “这……”探长讶然,不知女郎何出此问。 玲奈等人也是不解,却听管家先生平稳淡定的声音道:“我能,小姐。我在四点二十分去书房给老爷送过下午茶,能够证明他当时正在书房里,之后我一直在楼梯旁盯着女仆擦洗花瓶,没有看见老爷离开。” 玲奈渐渐明白此次“答疑竞赛”的真实目的了。 虽然在座除两名警官外的客人,关于案发当日发生的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说法,但警方问讯是有侧重点的,最重要的就是不在场证明和动机。 希瑟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不仅是为了整合时间线,更深层的用意是为了尽可能地拆解、核对、还原每个人的所说、所见、所闻。假如说在座有人曾经隐瞒,或者说忽略了什么,在复盘过程中总会主动想起,或者被旁人指出。 于是,在康奈利说完自己的话后,希瑟询问了他那个女仆的名字,并立时将她喊了进来。 女仆证明了康奈利的行动。 希瑟接着道:“布莱恩叔叔是午后两点到达的,你知道父亲的作息习惯,所以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在一楼偏厅稍等。” 罗斯塔特点头:“我是这所宅邸的常客,并不需要特别的招待。” “四点半的时候,您正在……” “读一份俱乐部周刊。但随后玛丽琳就到了,我和她聊了一会儿。” “没错。”希瑟核对着时间表,“纳思太太和奥布莱恩先生、卡梅拉小姐几乎是同时抵达的。纳思太太也清楚父亲的习惯,于是主动去找布莱恩叔叔叙话了,康奈利管家能够为此作证。至于奥布莱恩先生……” 拿到“奥布莱恩卡”的詹姆斯警佐黑着脸道:“在客厅坐着,等待博拉赫先生的传召。” 希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把视线转向“卡梅拉”。 “我和奥布莱恩先生一同在客厅等候……”玲奈迟疑着道,“接待我们的是康奈利管家,和两名女仆,我并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啊,对了,红酒和巧克力!” 察觉到希瑟专注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玲奈知道她抓住了重点:“进门后,奥布莱恩就把随手礼递给了康奈利管家,请他转交给博拉赫先生。” 康奈利管家顿时成为了焦点人物。 布利斯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卡梅拉和管家之间转了一圈,慢悠悠地道:“那么托马斯就有可能给博拉赫老爷投毒了……还是说另有第三者替他作证?” 玲奈听出他这话多半都是调侃,所以没有多做理会。 左渡却拿捏着腔调开口了:“我觉得不是。” 纳思太太的声音是很有魅力的,除了对她内在灵魂心知肚明的玲奈和四灵花,其他人不管是否在乎她的看法,都住了嘴认真听她怎么说。 然后左渡就慌了:“额……我是说……侦探先生用来送礼的巧克力,应该是包装好的吧?如果管家想要在转交途中对它下毒,起码要将它拆开,再重新包装好,或者直接换个新包装。 那么问题就是,他是否有充足时间对它进行重新包装?而且一定是很仔细的重新包装,否则有可能被博拉赫先生看出异常,然后拒绝食用。 至于重新换个新包装,那就需要管家先生提前知道奥布莱恩预备的随手礼是什么,并提前准备好合适的包装纸了。” 玲奈便道:“两样礼品都是包装好的,并用丝带扎好的。” 四灵花也点头:“接过礼物后,我立刻上楼将它们转交给了老爷,并告知他奥布莱恩先生来访。” 探长马上追问:“他当时的心情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看来是进入工作状态了。 “和平常时没有两样。他当时正在处理一些文件,所以让我去招待奥布莱恩先生,一个小时后再与他见面。顺便一提,我得到吩咐后,立即就下楼去茶厅泡茶了,绝没有让客人久等。” 一个问题立刻涌到了玲奈嘴边,但她此时的身份并不适合发问,只能将之咽下。 倒是年轻的警佐替她问出了口:“你没有打听吗?关于博拉赫先生约见侦探的目的?毕竟私家侦探这种客人并不是很常见的吧。” 四灵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态度依然恭谨:“我的工作内容不包括打听主人家的私事。” “哈。”警佐只是撇撇嘴。 “詹姆斯。”罗伯特探长倒是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希瑟似是对这番来言去语毫不在意,只是按照表格继续念道:“卡梅拉小姐和奥布莱恩先生在客厅喝茶的同时,明迪姑婆正在厨房和厨娘一起探讨编织工艺,不用多说,有起码五个人与她聊过天。” 始终没有停下织毛衣动作的老太太这会儿也只是抬头朝众人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一口牙。 “……剩下的就是杰森和我自己。”希瑟接着道,“四点半之前,我和杰森在娱乐室打台球,结束运动后,我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所以打算去洗个澡,便找到康奈利管家,向他询问热水有没有预备。” “我告诉小姐,因为今天有客人到访,热水已经提前预备好了,随时可以沐浴。” “我想要知道客人是谁,于是去了客厅,见到了奥布莱恩先生,但卡梅拉小姐当时并不在那里。” 被希瑟和四灵花的一唱一和惊呆的玲奈愣愣地开口:“我去找厕所了……大概离开了十分钟。” 明迪姑婆抬起眼皮,不紧不慢地插言:“这个小姑娘误打误撞跑到厨房来了,我给她指了路。” “而我得知客人是个侦探后,自然而然地,也想知道詹姆斯警官那个问题的答案:父亲为何要约见侦探?侦探先生谨守职业道德,不肯告诉我。我虽然依然好奇,但不想直接去询问父亲,只好回房去洗澡了。” 说到这里,希瑟又看了一眼怀表:“那是大约四点四十五分的事情。杰森,最后剩下的疑问就是,我们离开娱乐室后,你去了哪里?” 第十一章:莉迪亚的房间 “杰森,我们离开娱乐室后,你去了哪里?” 玲奈惊讶地看着布利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同时悄悄将手心里的纸条收进工具腰带中,那是四灵花方才悄悄塞给她的,大概左渡那边也有一份。 希瑟特意将布利斯留到最后来发问,这很能够说明一些问题。难怪这对年轻夫妇身上毫无新婚感,连眼神交流都少有。玲奈好奇的是,希瑟对丈夫的怀疑,究竟是做妻子的直觉,还是手头已经有了实在的证据。 布利斯已经开口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回了我们的房间,仅此而已。” “你离开娱乐室,然后直接回了我们的房间。”希瑟重复了一遍,“而我回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你。” “只比你晚几分钟罢了。你走之后我又在娱乐室坐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仅此而已。”布利斯说,“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吗?况且,我看不出这和案情有什么联系。” 在场众人都说不准那“抽了一支烟”的说辞是真是假,不过,的确都看不出这个时间差有多么要紧。 希瑟却继续追问:“我没记错的话,你素来习惯抽的是黑玫瑰牌香烟对吧?” “没错,我亲爱的太太。”布利斯的语气说不上是自嘲还是嘲讽。 “托马斯,”希瑟微微侧头,朝管家先生问道,“这栋房子里,有多少人是抽纸烟的?” 四灵花低着头,嘴里详细答道:“如果算上雇佣人,还是有不少人有抽烟习惯的,但他们不被允许在工作时间抽烟,只能在休息时间抽上一两口,包括我自己,偶尔也会在房间里抽上一支解闷。如果不算上我们的话,老爷和在座的罗斯塔特先生都是习惯抽烟斗的,纳思太太惯常抽的是薄荷味女士烟。” 玲奈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希瑟提及了自己的名字:“卡梅拉小姐,请问你和奥布莱恩先生抽纸烟吗?” 玲奈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我不抽烟。奥布莱恩先生有时候会拿着雪茄做样子,但其实没有抽烟的习惯。” 布利斯的脸色已经是阴沉的滴水了。 众人都还在疑惑着这番问话的用意,希瑟慢慢地抛出下一个问题:“如此说来,当天如果有人在娱乐室里抽了烟,必然要留下些痕迹的,烟灰,烟烬,烟丝……还有烟蒂。我是不抽烟的,杰森,黑玫瑰是无滤嘴香烟吗?” 布利斯尚未开口,那头詹姆斯警佐眼睛发亮地抢答了:“不是。”见众人看过来,又补充道,“我也抽这个牌子。” 罗伯特探长低声训斥了属下一句,随后看向希瑟:“博拉赫小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轻轻吐出一口气,希瑟摇头:“准确来说,我是没有发现什么。那晚……那件事发生后,我立即让康奈利管家保护好现场,包括父亲的书房,客房,博拉赫庄园的每个房间,生怕破坏一丝犯人留下的痕迹。之后警官们的确也派人到庄园来搜查过。” “而你要求过查阅相关文件。”罗伯特探长不带评价意味地指出。 “所以我很清楚,当天娱乐室的烟灰缸里什么都没有。”希瑟道,“庄园里当日当值的女仆也都被我审问过,她们都很尽职,不会放任一个脏烟灰缸在房间里过夜。” 那就很显然了,是杰森·布利斯说了谎。 “四点四十五分时,我回到我们的房间,没有看到你,但五点时,你隔着浴室门问我那条蓝纹领带在哪。这期间有半个小时的空档,杰森,我想知道你去了哪里?” 前战地记者很熟悉这种咄咄逼人的质问,那是他以往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没想到妻子也学会了这一套。他嗤笑了一声:“我实在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要紧……” “我只是想知道,你当时去了哪里?” “得了,得了。”布利斯厌烦地摆了摆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黑玫瑰牌的。 点燃一支烟,又故作姿态地抽了一口,布利斯才在周围逼视的目光中苦笑着道:“我没有去哪里,我还能跑到哪里去。你离开娱乐室后,我想起那件事……” 与希瑟对视一眼,确认她明白自己指的是哪件事后,才继续道,“想要与博拉赫老爷聊一聊,于是上了二楼……” “慢着。”希瑟抬起一只手,“你说你上了二楼,但守在楼梯旁的托马斯没有见过你,客厅里的两位客人也没有见过你,更别提在一楼和二楼间往返了一趟的我。” “那是自然的。”布利斯已经恢复平静了,“我并不想让你知道我去见博拉赫老爷,所以走的是佣人通道。” 为了不打扰主家,也为了通行方便,这种年头的建筑都会在不起眼的位置留出佣人通道。 布利斯说他走了通道,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有遇上希瑟,但同样的——“想必,你没有在通道里遇上其他人了。” 沉默半晌后,布利斯将半截香烟浸入面前的茶杯,摇头承认:“没有。” 见希瑟又要开口,他忽然提高了音量:“但有人见过我。” “你是说我父亲?” “不,我没有见到博拉赫老爷。我只是到他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他并不愿意见我,也不想听我说话。我不想在他面前苦苦央求,所以没有久留,转身随便找了个房间,想抽支烟冷静一下……你看,我并没有说谎。” “你说的有人见过你,是指?”希瑟面色如常。 “就是那个花匠……是叫沃伦还是什么的。当时我站在窗口抽烟,他就在楼下摆弄花草,应该是见到了我的。” 玲奈打起了精神:她记得人物表里还有一个名叫沃尔夫的花匠没有登场。 果然,四灵花随后就在希瑟的吩咐下把沃尔夫带了进来。 来人身材矮小,浑身脏乱,裤脚和皮靴上都沾满花泥,蓬乱的头发和胡须让人简直看不见他的脸,最让人失望的是,这人显然有些精神方面的毛病。 四灵花略带抱歉地向客人们解释:“沃尔夫是夫人好心收留的弃儿,虽然智力上有些不足,但非常忠诚。” 罗伯特探长倒不至于对花匠有什么歧视,只是提出:“这种特殊情况下,恐怕证词不足以取信啊。” 但此时本也不是法庭,希瑟依然重视这份证词。 作为博拉赫家的小姐,她很清楚沃尔夫的情况,于是耐心地讲清楚了情况,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位布利斯先生?” 沃尔夫一双严重散光的眼睛转悠了半天,才对准布利斯的位置,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后,咧嘴一笑,用特有的缓慢腔调答道:“那位……博拉赫先生,我见过的。” 希瑟摆在花匠胳膊上的那只手一紧:“那位是布利斯先生。” 沃尔夫扭过头来,温和地解释:“他……和博拉赫小姐结婚,就是……博拉赫先生了。” 有人扑哧笑出了声,玲奈连忙借喝茶的机会瞪了左渡一眼,后者慌忙也学着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 布利斯只是沉着脸。 希瑟此时并不在乎丈夫是否入赘,她只关心两个月前的事情:“就是那位布利斯先生,沃尔夫,你还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吗?” 沃尔夫笨拙且迟钝,记性却比众人想象中要好,他居然答上了这个问题。 “那位先生……在莉迪亚的房间,骂我,还……扔烟头,烫花。” “莉迪亚”,玲奈皱眉,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在场似乎有人是听过莉迪亚的。罗斯塔特先生就惊讶地开口:“我记得,埃利斯养的那条狗,就叫这个名字?” 希瑟点头:“是母亲养过的一条猎狐梗。”又道,“母亲去世后没多久,莉迪亚就绝食而亡了。它活着时候住过的房间,也早被改成了客房。” 顿了一下,“就是卡梅拉小姐当晚住的那间。” 玲奈:“……” 总之,根据沃尔夫的证词,当日那个时间点,布利斯的确抽了一支烟,而且因为被洛夫纳拒之门外的缘故,心情不佳,看见窗外正在打理花木的花匠后,故意往他身上扔了几只烟头——有沃尔夫衣领上烫痕作证。 只是沃尔夫并不理解布利斯的行为,以为他是想要烫坏夫人生前心爱的花木而已。 直到花匠离开客厅,玲奈都没有很敢去看布利斯的脸色,只心中暗道:不管这案子要怎么了结,希瑟小姐的婚姻恐怕是已经完结了。 接下来的核对倒是很顺利,直到五点半之前,奥布莱恩和卡梅拉一直呆在客厅里,希瑟和布利斯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罗斯塔特和纳思太太在侧厅谈话,三组人可以两两作证;康奈利管家在厨房安排晚餐,明迪姑婆则去了花园转悠,都有仆人作证。 唯一有些问题的却是洛夫纳·博拉赫。 罗伯特探长举着卡片示意:“这上面只说博拉赫先生一直呆在书房里,我也没办法保证他没有出来。” 希瑟却道:“这个问题不大,至少可以确保父亲并没有下楼。” 在其他人位置确定的前提下,如果博拉赫先生有离开二楼,要么会被客厅里的奥布莱恩二人注意到,要么会被花园里的沃尔夫和明迪姑婆注意到。 罗伯特探长回忆了一番博拉赫宅的格局后,点点头。 希瑟正要进入下一个时间点,却见有人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还开了口: “抱歉,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问一下罗斯塔特先生和纳思太太,他们在侧厅聊了快要一个小时的,是什么话题?” 第十一章:半个隐形人 “能不能请问一下罗斯塔特先生和纳思太太,他们在侧厅聊了快一个小时的,是什么话题?” 举手提问的正是玲奈。 其实她事后也能够去向左渡打听这件事,但不能忘了她的天赋技能是什么啊。作为一个纯辅助,尽可能将所有隐藏线索挖出来,让其他推理能力更强的人尽情发挥才是正理,虽然这会儿普里克算是靠不上了,四灵花不是还在这儿吗?希瑟看起来也挺有本事的样子。 希瑟没有拦着玲奈发问,但罗斯塔特先生微微皱了眉。 他是那种老派的绅士做派,对希瑟的出格行为,还能看在老友的情分上体谅几分,对于明显不是一个阶层,而且异国风情显著的“卡梅拉”,就只有表面上的尊重了。 但总归是客气的:“卡梅拉小姐,我和纳思太太是多年好友,不过随便聊了些家常事罢了。” 他身旁的“纳思太太”却没有按常理出牌,直愣愣地点头道:“是啊,也没说什么,就是我有几样古董,想让罗斯塔特先生帮忙出手罢了。” “玛丽琳……” 左渡干笑着,假装捋头发的同时避开老律师惊讶中带着怜惜的目光,并坦荡地朝众人抛出自己尴尬的经济情况:“……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嘛。” 玛丽琳·纳思向来作风奢侈,出手阔绰,要说她已经财务赤字,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只是没想到她会把这种隐情拿到台面上来说而已。 只有玲奈和四灵花多想了一层:纳思太太的经济困窘,会不会也是一个隐藏动机?毕竟算是博拉赫的红颜知己,说不定能继承一笔遗产呢。 正如玩家会抽到死者牌,玩家也有一定的几率抽到凶手牌。 抽到死者牌唯有自认倒霉,乖乖躺输一轮,抽到凶手牌时,主线任务就变成了逃脱指控,以脱罪是否成功为评分标准,成功则卷走这个副本里所有积分,失败则扣除等价于整个副本积分的数目。 放在单人本中,无论扮演侦探角色还是罪犯角色,都是自负盈亏,没什么好说的。放在组队本中,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假如说团队中有人抽到了凶手牌,自然的,玩家们会分成两派,一派是舍弃凶手,将她/他揪出来指控,然后玩家们平分积分,另一派则是支援凶手,帮助她/他脱罪,离开副本后,同样地平分积分。 一般来说,选择前者的情况居多,但也不是没有脱罪派。 最大的变数却是那个抽到凶手牌的玩家,看她/他是否有胆量揭露底牌,然后与其余所有玩家对抗,或与其余玩家们合作。对抗的难度不会小,合作……合作则相当考验人性。 玲奈想象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抽到凶手牌该怎么办,到时候自己的天赋技能就相当于上吊绳了。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看队友人品。 队友都是四灵花这样的,当然是掀牌投奔去,若碰上普里克这样的,那就得捂进底牌,随时准备逃命了。 思绪回到左渡身上,玲奈暗想了一遍,觉得他应该不是拿到了特殊卡,是很单纯地想把已知情报抖明白,剩下的就靠大家伙了…… 因事涉纳思太太的家财,众人默契地不在这个话题上做多停留。 下一个事件却是博拉赫先生结束了下午的工作,让康奈利请奥布莱恩上楼叙话。 “……据我所知,奥布莱恩先生并没有在书房多做停留,不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希瑟道,“而且,出来的时候面色愉悦。” 面色愉悦。 玲奈在心里念叨了一遍这句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照理来说,虽然卡梅拉的确不知道奥布莱恩和博拉赫谈了些什么,但她依然奥布莱恩关系最近的一个人,博拉赫家不该没有人据此追问她才对。 但不论是希瑟,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对她发问。 玲奈只觉得古怪,倒也没有主动开腔。 随后是康奈利管家准备好了晚宴,请诸位入席。 希瑟握着怀表,笑道:“时间的确也差不多了,要不我们也先去餐厅再说?” 纵使知道宴无好宴,没人在这会儿表示反对。 于是玲奈跟着众人转移到餐厅,四灵花早已让女仆们将这里布置成和案发当晚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多了两个坐席,是为两名警官添置的。 “这……”探长刚要开口,就见管家把那两个人偶抱了过来,于是闭了嘴。 长方形的餐桌,洛夫纳人偶被安放在主位上,左手旁依次是罗斯塔特先生、纳思太太、卡梅拉和明迪姑婆,右手旁依次是希瑟、布利斯、奥布莱恩和两名警官。 菜品相当丰盛。玲奈中午是在小餐厅随便应付的一顿,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了,闻到甜汤的香味顿时食指大动,然而刚拿起勺子,就听希瑟道:“……奥布莱恩先生,请问侦探的工作很有趣吗?” 玲奈僵硬地抬头,只见希瑟此时已经摘掉了帽子,秀丽白净的脸上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微笑:“……当时我是这样询问侦探先生的。” 隔了一个杰森·布利斯,奥布莱恩娃娃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自然没办法回应她。 在她对面,罗斯塔特放下了酒杯,不赞同地道:“希瑟,你是想要我们将晚餐的对话也重演一遍吗?” “为什么不呢?”希瑟依然微笑着,“我的确很好奇,父亲享用生前最后一顿晚餐时的感受是怎样的,而杀害他的那个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用餐呢。” “希瑟!”布利斯严厉地喊妻子的名字,“你是真的觉得我们中有人和博拉赫先生的死有关吗?” 这样直接的质问,倒是让希瑟抿了抿唇,随后低头切肉排,没有再提重演对话的事情。 玲奈在角落里喝着汤,同时观察桌上所有人的动作和表情。 显然,与死者/凶手同桌用餐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在卡梅拉记忆里,两个月前的那顿晚餐也不是多么愉快。当时除希瑟有意地在向奥布莱恩套话之外,纳思太太和罗斯塔特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博拉赫先生没怎么开过口,表情从始至终都很严肃。布利斯的言行都很恰当,不过他没怎么碰过桌上的食物,只是频频端起酒杯,心绪恐怕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另外就是—— “姑娘啊,你饿坏了吧?”明迪姑婆关切地看着玲奈。 玲奈举着叉子上一块面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事想得出神,不知不觉把盘子里食物都扫荡干净了。 “还好、还好。” 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玲奈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明迪姑婆。 她是博拉赫老爷的姑妈,年龄自然已经很大了,这会儿正用仅剩不多的牙齿在嚼煮得软懒的豌豆,看起来衰老迟缓。 但这是一个出现在人物表上的角色,玲奈不敢轻视她,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和马普尔小姐一样深藏不露的老太太呢。 晚宴进行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希瑟又开口了:“父亲是第一个离席的人。” 早已守在一旁的四灵花走上前来,抱起洛夫纳人偶。 “……临走前,他看着奥布莱恩先生说了一句话。” 玲奈记得那句话。 [洛夫纳·博拉赫放下刀叉,沉着脸站起身来,似乎已经无法忍受众人言语中的试探与交锋。“够了。”他说,然后看向桌尾的侦探,“奥布莱恩先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四灵花抱着洛夫纳娃娃,当着众人的面离开了餐厅。 对于在座的部分人来说,这是博拉赫先生最后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并不舒心的一顿晚餐后,众人再次聚集在了客厅里。 根据两个月前的记忆,当晚洛夫纳离开后,罗斯塔特先生替主家表示了歉意,然后做主邀请众人玩牌,希瑟和布利斯晚上还有聚会要赴约,没有应邀,最后坐上牌桌的是罗斯塔特、纳思太太、奥布莱恩和卡梅拉四人。 牌局开始没多久,希瑟和布利斯就开车离开了博拉赫宅邸。 这会儿罗斯塔特等人当然没有打牌的心情,因为希瑟想要知道,那天晚上,最后见到她父亲的人,究竟是谁。 “明迪姑婆,在你离开客厅回房睡觉之前,还有人离开过吗?” 是了。玲奈心道,那位看似不起眼的老太太,就像酒店里的侍者,街道上的邮差,是半个隐形人,出人意料的目击者。 老太太安适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理着一个毛线球,漏风的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啊。老太婆晚上睡得早,钟敲九下的时候就上楼了,那时候洛夫纳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呢……啊,你说这些客人啊,他们在打牌不是吗?中间有停顿过吗?应该是有的吧,我记得有那么一会儿,屋子里只有那个小姑娘在,我还让她帮我倒了杯水呢。” 第十二章:你真的在吗 “我记得有那么一会儿,屋子里只有那个小姑娘在,我还让她帮我倒了杯水。” 明迪姑婆话音刚落,玲奈就感受到了好几道饱含深意的目光,忍不住挠了挠腮帮子,心说有那么一回事吗? 她的确接收到了卡梅拉的记忆,但并非录像重播那样清晰,而是正常的、会被磨损的记忆。除非有意地去留意某时某事,否则人类的记忆是跟着注意力走的,比如你有可能记住某条街上某家的牛肉面特别好吃,却不会记得隔壁混沌店的招牌是什么颜色。 更何况时隔两个月,卡梅拉又刻意回避去想起案发当晚的事情。 玲奈努力翻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晚的牌局里,她的确起身给明迪姑婆倒了一杯茶,因为自己也口渴了。至于为什么口渴,似乎是因为她输得很惨,又不好意思说不玩了。可是当时其他人都在干什么呢? 希瑟注视着这四个人,罗伯特探长同样关注着他们,脸上还带着些古怪。 警方也曾经对他们进行问询,但当时得到的答案是:从七点到十二点,他们都在一起打牌。有人起身离开过吗?似乎没人追究过这个问题。 所以希瑟究竟想知道什么? “卡梅拉小姐,请问你离开过牌局吗?”有明迪姑婆的证词在前,希瑟首先对她发问。 玲奈沉思片刻后,才缓慢摇头:“没有,我只在中途——也就是九点钟前后,起身倒了一杯茶。随后直到散场之前,我没有离开过客厅。” 这时就体现出了“侦探模式”的好处,在场没有人对玲奈的发言表示反对,就意味着她的证词是诚实可靠的。 希瑟等待了几秒,见确实没有异议,才转向下一个人:“纳思太太?” “我?我……我离开过两次。”左渡有些迟疑,“时间不记得了,但一次是牌局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我去换了件披肩。另一次应该就是九点钟前后,我去了一趟盥洗室。” 不用希瑟再次开口,罗斯塔特先生主动交代了自己的情况:“我记得自己离开的时间,是十点三十五。” 众人都讶然:记得这么清楚? 罗斯塔特微微一笑:“我也是起身去盥洗室。洗手的时候发现手表似乎走得不太准,就在路过楼道口那座钟表的时候停下来校对了一下时间。” 说完,还补充道:“奥布莱恩先生当时也在我身边。” 玲奈也记得有那么一回,卡梅拉和纳思太太坐在桌边,两位男士都离开了,但是…… “九点钟的时候呢?九点钟的时候您也离开了。” 似乎被玲奈的突然插言吓了一跳,罗斯塔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九点钟的时候我没有走开,只是到走廊窗边透了透气。至于那位侦探……我就不知道了。” 希瑟握着那张时间表,侧头看向四灵花:“托马斯,你知道吗?” “小姐,当时我正在厨房检查次日早餐的食材。” “女仆们呢?” “除了蜜莉和唐娜,都已经下班离开了。而她们两个在清洁厨房用具。” 所以,九点钟前后,明迪姑婆和卡梅拉在客厅里,纳思太太在盥洗室,罗斯塔特先生在走廊上透气,奥布莱恩却神秘失踪了一小会儿。 “博拉赫小姐……”探长终于忍不住了,“这一点的确有些奇怪,但我们都知道,直到十二点钟之前,博拉赫先生都还活着啊!” 牌局进行到午夜,卡梅拉已经输得脸色发青,纳思太太终于打着呵欠提议散场,然后众人互道晚安,一同上楼休息。 二楼左侧是一条长廊,四人的客房都被安排在这边;隔了一个小厅,右侧是一间带弧形窗台的套间,是博拉赫的个人书房兼卧室。 他们走上二楼时,博拉赫的书房门下依然透出光线,于是罗斯塔特先生落后众人一步,说想去向主人道声晚安。 他走到那扇门前,敲了三下,问“您还没休息吗?” 门内传出博拉赫的声音:“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有什么事吗?” 罗斯塔特:“啊,没有,只是来说一声晚安。您也早点睡吧。” 博拉赫:“好的。”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众人都听见了博拉赫的回应,也都看得见罗斯塔特手上没有拿着录音机或类似的东西。 所以对话应该是真实的对话,并不是录音伪造的。 而希瑟依然坚持在问:“布莱恩叔叔,您是父亲最好的朋友,您确定——非常确定——当时屋子里说话的人的确是我父亲,而不是其他人吗?” 罗斯塔特近乎悲哀地看着她:“希瑟,我很肯定,那就是洛夫纳,不可能是别人。” 手中的纸张被揉得起皱,希瑟面色平静地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继续核对:“牌局结束后,托马斯亲自收拾了客厅的残局,在走廊外留了一盏灯后,回到楼梯下管家的房间睡觉。与此同时,我和杰森正在镇上参加音乐派对,并发生了一些争执。” 布利斯坐直了身子,盯着妻子的嘴唇。 希瑟抿了抿淡红的唇:“我在怒火中离开派对,驱车回家,到家时大概是凌晨一点三十,当时整栋宅子都在沉睡,但我远远就看见,父亲的房间还亮着灯。托马斯听见我回家的动静,出来告诉我,父亲约了侦探先生在楼上谈话。我想起晚餐时父亲对奥布莱恩说的‘约定’,便直接上楼敲门,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卡梅拉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她当时并没有睡着,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所以她听见了,隔壁奥布莱恩开门的声音,穿过走廊的声音,汽车发动的声音,博拉赫小姐敲门的声音…… “……我敲门的动静不小,但父亲始终没有回应,于是我弯腰,把眼睛凑到钥匙孔前方……”希瑟的脸色愈发苍白,“接下来我的惊叫惊醒了所有人,托马斯试图把我从门口拖走,布莱恩叔叔搞清楚我在说什么后,去一楼打电话报警,纳思太太晕了过去……一片混乱中,杰森跟在我身后赶了回来,和托马斯一起把门撞开,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詹姆斯警佐不解:“所以您还想知道什么呢?午夜时分,博拉赫先生还活着,午夜之后——根据那位小姐的证词,唯一离开了房间的人就是帕特里克·奥布莱恩,而且他再没有回到房间里,而是扔下凶器,死在了负罪潜逃的路上。” 一片沉默中,唯有希瑟垂头喃喃自语:“我还想知道什么呢……” “我还想知道什么呢……” 女郎的声音中有一种让玲奈感到不安的东西,她看见希瑟下颌的线条绷紧,语气也渐渐坚定起来:“我还想知道……父亲因何而死。” 詹姆斯警佐:“那个侦探,姓奥布莱恩的,肯定抓住了什么把柄在要挟你的父亲……” “他没有。”希瑟打断了他。 警佐惊讶地住嘴,其余众人也有吃惊的,但玲奈发现他们都不算太惊讶。 “我知道奥布莱恩死前接受的委托是什么,”希瑟道,“父亲雇佣了他调查我当时的未婚夫杰森·布利斯,这就是他的工作。” 这样啊……玲奈心说,的确很合情合理。 探长皱起眉:“我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是博拉赫小姐,还有布利斯先生……以及卡梅拉小姐,你们都没有对我提过这件事啊。” 玲奈立即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希瑟嘴角勾起一个冷嘲:“我也并不比诸位提早多少,直到半个月前,布利斯先生才告诉我这件事。” 布利斯先生——他已经沉默许久了。 老律师看着年轻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惊疑不定:“杰森,我记得……洛夫纳最后的财务支出里,有一笔专门拨给你的馈赠。” “是啊,”布利斯冷笑,“而那就是我的杀人动机,对吧?” 他抬眼看向妻子,“你,”以及其余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对吧?” 一连串冷笑后,仿佛消磨尽了所有意志,前记者干巴巴地说起自己和死者最后的会面: “……出门之前,希瑟想要再换一身衣服。我想起之前的事情,决定最后去敲一遍那扇门,这次博拉赫愿意见我了。我很吃惊,虽然我已经娶了他唯一的女儿,但他从来对我没有过什么好脸色,毕竟,我,一个孤儿院出身,只能靠着一张嘴,一支笔往上爬的平民,怎么配得上他金贵的女儿呢?” 略顿了顿后,布利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但那时候他很和气,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了。甚至我还没把自己的请求说出口,他就说起我的困窘,并表示愿意拨出一笔款项,支援我的事业。我当然是感激万分,并开了一句玩笑,问他是不是想用这笔钱收买我,让我离开希瑟。他却说不是,是因为他雇了人调查我的品行,认为我虽然不是他心目中的好女婿,但还算是一个可靠的人……” 罗伯特探长严厉地指出:“现在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了。” 宛如自暴自弃般,布利斯冷哼一声:“那又怎样?他在书房里被谋杀的时候,我还在几十里外的派对上。” 探长一窒,然后闷闷地低下头。 玲奈则提着一口气,始终紧盯希瑟的脸。 果然,在布利斯再一次露出冷嘲之前,希瑟缓缓地开口了。 “你真的在吗?”她问,“父亲遇害的时候……你真的在派对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