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公元317年,司马氏建立的西晋王朝覆灭。西晋奉若神明的国教——沧神教也随着分崩瓦解。 同年,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堂侄,琅玡王司马睿率众南迁后在世族的拥戴下建立东晋,又称江左。此时北方已被少数民族分裂成了多个国家,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燕国和秦国。 东晋王朝立于长江以南,对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对内有门阀士族明争暗斗。 长久以来,皇室司马氏在门阀士族中勉力维持平衡,总算偏安一隅,江左百姓也安居乐业。 东晋的皇家、世族和百姓都世奉天师教。天师教由云林真人所创,以天人合一、自然之法入教。当年,因云林真人道法精深,武功深不可测,又心怀天下,济施百姓,天师教创立后便不断壮大,很快成为朝廷推崇的第一大教,也深受百姓爱戴,正如昔日沧神教在西晋一般。 但数年之后,一个叫沧鹰的人自称是当年沧神教苦陀教主的嫡系弟子,重建了沧神教。但因为急功近利,沧鹰修炼的都是西晋沧神教早已明令禁止的邪术,以人血和毒物入药练功。因此重建的“沧神教”并未得到世人的认同。江左的朝廷、世家对沧神教不置可否,百姓对其嗤之以鼻。沧鹰恼羞成怒,长久下来,两教积怨已深。 第一章 风雨夕劫变,父母违(一) 公元363年,兴宁三年,清明四月,此时已是东晋的第六位皇帝,晋哀帝司马丕在位。 东晋第一大教——天师教正殿内,一位贵妇正在诚心祷告,“愿天师保佑,保佑江左能度过此劫,保佑建康城一切平安。” 北方的燕国与江左大将勾结,一路派兵南下,长驱直入、直逼建康。江左大司马桓温从江陵率军急往建康勤王,但远水就不了近火,建康城将士只得奋死抵抗,城内人人自危。 天师教平日不涉朝廷之事,但建康城生死存亡之际从不坐视不理。天师教现任掌门古木真人正在闭关,他的几位同门已分别前往建康城的四面城门协助守城。 这位妇人默念许久,才终于起身。叫道:“燕儿。” 却无人回应。妇人朝四处望了望,又喊了几声,一个丫鬟匆匆过来,说道:“夫人,小姐刚刚跑掉了。” 那妇人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肯定又跑去找弗易玩了。采薇,快去把这丫头找回来,如今城中戒备森严,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谢府。” 这妇人正是谢府主人谢奕之妻。谢奕是江左赫赫有名的四大世族之一——谢家的子弟,也是天师教前任掌门云林真人门下唯一的俗门弟子,此刻他与古石、古月、古苇几位真人正分别镇守建康城的四面城门。 采薇进入天师教内殿寻人,果在一廊上见到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便叫道:“小姐,夫人在找你呢。我们得赶紧下山了。” 那女孩转过身来,说道:“采薇姑姑,我马上来。”又回头对男孩道:”弗易,那我先走了。” 弗易是个小道童,长着一双乌黑的小眼睛,如两颗小黑豆镶嵌在胖胖的圆脸上。他点头道:“燕儿,那你赶紧走吧。”说罢向远处的采薇微微躬身行礼。 这女孩便是谢奕之女,名唤谢微燕,年方十岁。谢微燕颇为乖觉,见采薇不悦,笑道:“采薇姑姑,燕儿不是贪玩,是上次父亲教我的口诀忘了,来问问弗易。” 采薇愠道:“小姐,夫人昨晚没睡好,今日才一定要来天师山上跪拜才心安。你该多多体贴,如何又一声不吭地跑开。” 谢微燕略有愧色道:“采薇姑姑,是燕儿错了。” 采薇道:“好了,待会儿见着你母亲,小心说话,别再惹她不快。这一路上,也不可再顽皮了。”谢微燕诺应。 谢微燕随采薇出了内殿,见轿夫已在殿外等候。谢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快上车吧。”谢夫人、谢微燕和采薇同坐在马车上,一行人便向山行去。 谢微燕见母亲有些不高兴,小心翼翼道:“娘亲,燕儿知错了,您别生气了。” 谢夫人悠悠道:“燕儿,你也小了,不爱读书,不爱女工,成天只知道胡闹。你若有你姐姐一半知书达理,我便安心了。” “娘亲,燕儿一直以姐姐为榜样的。”谢奕夫妇的大女儿谢道韫,年方十五,文采出众,已是江左有名的才女。 谢夫人哼了一声,“我看你成天只知道玩耍。我和你父亲商量了,等这次建康城危难过去,便让你正式拜古月真人为师,好好收收你的心性。王家的凝之和徽之两兄弟不都已经入教两年了吗。” 天师教受朝廷重视,几大世家常常送子孙入教,自小修道习礼,尤其是王谢两家。与西晋王朝比起来,东晋司马氏的皇权已大大旁落,门阀士族地位举足轻重,以王、谢、桓、庾四大家族为首。 ”什么?“谢微燕差点跳了起来,“可我去年背不出入教的经文,古月真人也不喜欢我,为何还要我去?” “若不是你如此顽劣,连公主都敢打,我和你父亲也不会逼你上山,我们是管不了你了。” 谢微燕撇撇嘴,回想起一个多月前,随父亲入宫时,与同岁的安乐公主在一旁玩,因一言不合,二人竟扭打了起来,自然是谢微燕占了上风,安乐公主哇哇大哭,不依不饶。谢奕又惊又怒,虽然太后和皇上并未怪罪,但也因此罚她在屋里禁闭。 “如果一定要上山,我还不如跟三叔去东山做个隐士。”谢奕是长兄,还有谢万和谢安两个兄弟。三叔便是谢安。 采薇听了,不由得噗嗤一笑,怕谢夫人怪罪,忙捂住了嘴。 “更胡说了。你以为谁都能做隐士吗?你三叔的学问是他们三兄弟中最渊博的,你若是能学得一小半,为娘也欣慰。” 谢微燕乌溜溜的小眼珠一转,又道:“可姐姐和朗哥哥也没有入天师教啊?” “韫儿喜爱读书,朗儿酷爱兵法,你爹爹和二叔对他们另有打算。” “可玄哥哥也不爱读书,不爱兵法啊。” “你可不能跟谢玄学。再说他毕竟是男子,你一个女孩子也似他那样成什么样子?”谢微燕口中的朗哥哥和玄哥哥,便是谢朗和谢玄,是二叔谢万之子。 “那从明日起,燕儿一定呆在家里好好念书,向姐姐学习,绝不再惹爹爹和娘亲生气了。”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遍,管用吗?再说了,你不是喜欢上天师山找弗易玩吗?” 谢微燕厥起小嘴,嘟囔道:“玩儿和成天在那儿打坐可是大大地不同。” 谢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她。半晌,一股忧愁笼上她的眉梢,幽幽叹口气道:“如今建康城危机还未解除,你爹爹和几位师叔伯还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呢?” 谢微燕稚嫩的小脸上却无一丝一毫的忧虑,道:“爹爹说他一定会没事的,他还答应了我,等过了谷雨天,要带我去九曲青溪放风筝呢。嘻嘻。”说罢天真一笑。在十岁女孩的心中,父亲便如天神般守护着这座城,这个家,自然是固若金汤,无需任何担心。 谢夫人看着女儿天真而又坚定的小脸,微微一笑,仍是不语。 “娘亲,你和姐姐也要一起去放风筝。“谢微燕轻轻摇动母亲的手臂。 谢夫人正要说“好”,忽听得劈里啪啦一声,轿子微微一晃,轿中人皆是一惊,谢夫人问道:”何事?” 轿外有人答道:“夫人,好大的雨啊。” 话未落音,一阵暴风将轿帘吹翻起来,豆大的雨珠也随风飘进些许。 采薇道:“夫人,这雨势来得凶猛,我们赶紧找地方避雨吧。轿夫,快一点,前面就是相看亭,赶紧到那儿去避避。” 谢家轿夫都是有些武功根基之人,虽在暴雨中行走,轿子却依旧稳当。不到一会儿便到了相看亭。 此时天色微暗,一阵霹雳惊雷,瞬间照亮了天师山整片天空。谢微燕不禁有些害怕,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谢夫人轻轻搂住她,笑道:“你这个混世魔王,还有你害怕的事。” 谢微燕道:“娘亲,从未听过如此大的响雷。” 采薇道:“是啊,夫人,别说小姐,奴婢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雷。” 谢夫人道:“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雨是停不了了。” 果然,这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待雨停时,天已黑得透透的。 采薇道:“夫人,此时山下已经戒严,恐怕我们不方便下山了。” 谢夫人道:“不错,那今日,只有重返天师山暂歇一晚了。”于是一行人又折返天师教,在内殿西边的几间厢房住了下来。 天师山正好在建康城西北角,山并不高,山背后便是建康城西边的城门,谢奕便协助驻守在西城门。 此时已是驻守的第七日,燕国久攻不下,而勤王的军队已陆续赶来,据探子回报,燕国军队已有去意,只是犹豫不决。但朝廷下令四方守备都不得松懈,严防死守。 这晚谢奕正在打坐,隐约听得有士兵议论之声,心中不安,忙出门查看,问道:“何事?” 两个士兵禀道:“谢大人,我们刚才似乎看到一个影子飞了过去。” 谢奕顿时警觉起来,厉声道:“为何不立刻来报?” 两个士兵吓了一跳,忙跪下禀道:“大人恕罪,只是一闪而过,看不清是人是鸟,若是人,他并未与我等交手,而且也并未向城中皇宫方向去,所以。” 谢奕忙问:“往哪边去了。” 一士兵答道:“朝天师山的方向去了。” 谢奕暗道不好,此时天师山正守卫空虚。便j连忙朝天师山方向追了过去。 白日里,天师教前殿接受百姓香火,也算热闹,一到傍晚,整座天师山只偶尔有声鸟鸣,暴雨过后,更是连鸟鸣也没有了。 谢微燕在厢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忽想起一事,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披上外衣出去。“你去哪儿?”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谢微燕回头轻声道:“娘亲,我口渴了,去厨房找点水喝。” 谢夫人顿了顿,道:“别胡闹,早去早回。” “是。”谢微燕心中一阵窃喜,脚底加快几步,出了房门,寻思:“今日几位真人和师兄们都不在,不如去尝尝古石真人的果酿。”想到此处,嘴角不禁上扬。 天师教向来崇尚自然修心,并未要求弟子严格遵守清规戒律。教中弟子可婚娶,却不可淫乱;可由掌门赐名,也可保留俗名;可食荤腥,但自己却不可杀生;年满十三的弟子可适量饮酒,但严禁酩酊大醉。古木真人的山果酿清醇香甜,回味无穷,即使多喝,也不会醉。 谢微燕轻松地避开几个巡夜的师兄,便潜到了偏殿。偏殿的一面墙上放了不少物件,包括古石真人的酒壶。 谢微燕踮起脚尖,拿到了那个酒壶,蹲下身来看了看,发现里面还剩了小半壶,心下大喜。一嗅,果然清香扑鼻,心道:“我再偷点出来,给弗易也尝尝,谁让王徽之老是炫耀。”王徽之刚满十三岁,比谢微燕、弗易大不了几岁,王谢两家又是世交,三人常在一起玩耍。王徽之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可以品尝此佳酿,常常惹得谢微燕和弗易艳羡。 谢微燕想到此处,顿时喜笑颜开,正要将山果酿送入口中,整个人却僵住了。目光从物架的间隔处望去,见偏殿走进来一个人,显然并非天师教弟子,是一个穿着怪异的老头,一头稀松花白的头发,零乱地搭在肩上,借着微弱的烛光,见他目光矍铄,走进偏殿。 谢微燕吓得大气不敢出,心道:“莫非这个人也是来偷酒的?谁这么大胆?”那人忽然朝谢微燕这边看了一眼,目露凶光,似乎和她四目相对。谢微燕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不过那人的目光停了少许后,转头从另一侧门又出去了,并未向物架这边走来。 谢微燕呆了半晌,奇道:“他要去哪儿?那扇侧门是通向无心斋的。”无心斋是天师教几位真人的练功打坐之地。 谢微燕把酒壶放下,将身子挪出物架,悄悄走出侧门,跟了上去。侧门后是一个长廊,谢微燕躲在廊柱后,探头出去,却见廊上空无一人,此人已经走远。 谢微燕心道:“要不要立刻回去告诉娘亲,还是把附近的师兄的叫来?” 正犹豫间,听到有人叫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天师教?”已有弟子发现此人行踪。谢微燕心里一宽,暗道,这下好了,等师兄们抓住这个人,又有好戏看了。 长廊两侧已有越来越多的天师教弟子赶来,不少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却无人理她。打斗声和惨叫声不断从长廊尽头传来,尽头拐角处便是无心斋。 谢微燕心里越来越紧,惊道:“这个老头竟如此厉害,单枪匹马闯来,这么多师兄都打他不过。怎么办呢,我还是赶紧回去找娘亲吧。” 第二章 风雨夕劫变,父母违(二) 忽见走廊尽头那边冲出几个人来,是从无心斋那边被人扔过来的,天师教大多数武功高强弟子都跟随几位真人下山守城,山上留守的弟子也大多武功平平。 谢微燕不敢再跑,悄悄将身子挪到身旁廊下的一丛灌木后面,吓得瑟瑟发抖。 又见几个弟子从尽头拐角处退着走出来,其中一人道:“沧鹰,你好歹是一教宗师,怎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趁几位真人不在又来此盗取乾坤鼎。”说的话这位弟子已是颇有胆量,但声音隐隐发抖。沧鹰已数次去天师教抢夺乾坤鼎,都未能得手。 沧鹰左手托着乾坤鼎,向前逼近,冷笑道:“这乾坤鼎本是我沧神教之物,我不与你们几个小娃娃一般见识。想保命的就赶紧闪开。”几名弟子拿剑指着他,却被逼得连连后退。 原来,乾坤鼎的确是沧神教之神物。西晋覆灭时,沧神教主苦陀遇害,几大弟子为夺教主之位互相残杀,沧神教内部瓦解,就此溃散。天师教的前任创始掌门云林真人年幼时,曾是教中一名普通弟子,在苦陀教主遇害时一直护其左右,苦陀教主临终将沧神教的镇教之宝乾坤鼎交付给他。 云林在沧神教所学的武功并不多,但他天赋异禀,得到乾坤鼎后,凭借多年苦修,竟自己悟出了一套心法和剑法,南渡到了江左,创立了天师教。 沧鹰的师父玄驰的确西晋沧神教教主苦陀的嫡传弟子。沧鹰无意中得到了西晋沧神教中已被废止的邪功和邪术,因急功近利,竟放弃正统的武功,转而修习邪术,小有所成后,便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对外宣称已重建了沧神教,希望能重新成为东晋的国教,正如当年西晋的沧神教。但天师教在江左早已根深蒂固,东晋朝廷、世族和百姓,只知天师教,沧神教无人理睬。 “既是你沧神教之物,为何不光明正大来取,要行这等鬼祟行径。”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谢微燕差点叫出声来,正是她母亲的声音。话刚落音,从廊外飞进来一道人影。 谢夫人本是武将之女,武功不俗,剑气凌厉,直向沧鹰逼近,几名弟子慌忙躲开。沧鹰从容避开,右手反手一掌,谢夫人以剑相挡,被逼退几步。 沧鹰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想拦住本座吗?还不快让开。” 谢夫人正色道:“乾坤鼎是天师教镇教之物,岂能容你邪教之人带走。” 沧鹰道:“云林老道霸占我沧神教宝物,据为己有,还改立他教,与朝廷勾结,蒙蔽世人,反诬我沧神教为邪教,颠倒黑白。” 谢夫人道:“真正的沧神教早随着西晋王朝解散了,休要在这里鱼目混珠。” 沧鹰目露杀气,厉声道:“真正鱼目混珠的是那个云林老道。”众弟子心中一凛,只听得哐当一声,有两个弟子被沧鹰掷出的乾坤鼎击中,顿时口吐鲜血,顷刻毙命。 谢夫人见状,又惊又怒,使出十成功力,向沧鹰步步紧逼,处处刺他要害。谢微燕惊得目瞪口呆,平日里温婉和气的母亲竟有如勇猛的一面,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沧鹰两袖呼呼生风,使出“天火同人掌”,谢夫人面颊越来越觉如火烧一般。 两人武功悬殊,谢夫人很快支撑不住。几个回合后,猝不及防,胸口结结实实中了一掌,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忽然听到一声哭叫:“娘亲。”侧头瞥见一个女童从廊旁中冲了出来欲接住她,正是她的女儿谢微燕。 谢微燕如何能接住她,被她母亲一撞,母女俩顺势同时倒地。谢夫人中的是沧神教的天火同人掌,如烈火焚烧五内,她挣扎撑起身子,抱住女儿,嗔怪道:“你这个傻丫头,跑出来坐什么。”说罢感到腹中之火已窜到了嗓子眼,疼痛难忍。 谢微燕在母亲怀里微微睁眼,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原来她冲出来时受到掌力波及,已奄奄一息。沧鹰此掌威力非同小可,其余几名弟子也都被震伤,谢微燕毕竟年幼,不比练武的弟子,她即使躲在后面,恐怕也得受伤。 谢夫人心疼落泪,忍痛道:“燕儿,不用怕,有,有,娘在。” 谢微燕见到沧鹰正缓缓向她们母女走来,越来越近,那双阴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们,冷酷到了极点。谢微燕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燃烧了起来,脑子渐渐昏沉起来,害怕到了极点。 “沧鹰,休伤我妻女!” “谢奕?哈哈,莫说是你,就算古木到了,本座也不怕。” “是爹爹来了,娘亲,是爹爹来了”。谢微燕浮现一阵欢喜,微微张了张嘴,这句话说得极为费力。 谢夫人靠坐着,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放心,爹爹来了。会没事的。” 只听得剑掌相抵、势携风雷,谢微燕努力转动小脑袋,朝父亲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团银光闪动,不见人影。 谢奕所使的名叫天璇剑,是他师父云林真人亲手铸造的宝剑之一,剑刃锋利无比,谢奕内功精湛,自然剑法威力非同小可;沧鹰的天火同人掌也练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一掌出,鬼刹惊。 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个高手一时难较高下。天火同人掌戾气极重,沧鹰又已连杀数人,早已入魔发狂,招招致命。 谢奕心系妻女安危,也剑势紧逼,使出毕生所学。 沧鹰忽然心中一横,双掌推出,使出一招风火同归,谢奕只觉两股阴邪的内力分别从左右两边袭来,忙运功抵御。 风火同归是沧神教最阴狠的内家功夫,对方一旦运功抵御,除非内力胜过许多,否则很难冲破,若强行收功,便会身受重伤;而若双方一直僵持,都会内力消竭而亡。 也就是若实力相当的人一旦交手,谁先撤退,谁便会被自己和对方的掌力震伤,若都不撤,双方便同归于尽; 沧鹰吃准了谢奕不会舍弃妻女与自己同归于尽,便使出此等阴招,逼谢奕先行撤掌。 谢奕心道:“这个沧鹰,果然是个疯子。我若不撤,必与他同归于尽,但我若撤掌,重伤之下也无力再与他抗衡,更何谈保护夫人和燕儿。”心下踌躇不定。 又僵持了一会儿,沧鹰见谢奕还没有先撤的意思,便道:“你若先撤掌,我保证饶你全家性命。” 谢奕道:“你先撤,我保证不追究你盗鼎之罪。” 沧鹰冷笑道:“那就接着耗吧。” 谢微燕忽然感觉母亲的头似乎垂了下来,又见母亲的手缓缓在自己身上滑落了下去,心下更加害怕,忙一边抬头,一边拼命喊到:“娘亲,娘亲。” 谢奕听见女儿的喊声,心下慌乱,正犹豫要不要撤掌。忽一股异常强大的内力,向他和沧鹰同时逼来,心下大吃一惊,此人内力深不可测,与师父云林真恐怕不相伯仲。 沧鹰也心下骇然:“难道是古月几个贼老回来了?不可能,他们中无人有如此强大的内力。” 谢微燕见到一团白雾向父亲和沧鹰靠近,紧接着感到一阵寒气扑面而来,整个身体也凉爽了不少,瞬间舒服了很多。 那团白雾越来越近,中间竟然是一个白须银发的老人,两道长长的白眉一直垂到腰间,宛如冰山上的仙人。 沧鹰恼道:“尊驾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那老人并不言语,两手翻转,衣袖顿时鼓了出来,一股巨大的内力藏在袖中。 他轻轻挥了挥衣袖,却听得重重地砰地一声,谢奕和沧鹰同时飞了起来,又跌落在地上。 他竟然用内力将二人活生生地分开,内力之强,显是远在二人之上。 谢奕勉强站了起来,抱拳道:“多谢高人出手相助。” 沧鹰却恼羞成怒,骂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那老人道:“沧鹰教主,戾气太重,需得好好洗练一番。”说罢再一挥衣袖,十几枚冰针向沧鹰飞了过去。 沧鹰竟然躲避不急,眼睁睁地看着十几枚冰针一霎间全刺进了自己体内,顿时身体抽搐了起来。 那老人又道:“你放着沧神教正统的绝妙武学不炼,偏偏要去修阴狠毒辣、急功近利的旁门左道,真是罪孽。” 沧鹰冻得牙齿格格地响,想骂人却又说不出话来。 老人道:“看在沧神老教主的份上,暂且放过你。以后好好做人,不可再修习这等武功。” “夫人!夫人!” “娘亲,呜呜” 此时,谢奕正抱着夫人的身体痛哭,她已气绝身亡了。 谢微燕趴在母亲腿上,用小手费力地摇她,想让她睁开眼睛,可怎么也摇不醒。 就在刚才,耳边还响着母亲温柔的声音:“燕儿别怕”,怎么忽然她就不说话了,也不睁眼了。 谢奕心疼地用右手抱起谢微燕,却发现她身上如火石搬滚烫。 谢奕心下一沉,忽然明白:沧鹰的天火同人掌威力惊人,夫人正面中掌而殒命,燕儿只是受到掌力的余波,但肯定也已火毒入体。 只听谢微燕喃喃道:“娘亲,娘亲,你快起来抱抱燕儿,燕儿好难受。” 那老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前,一双银袖拂在谢微燕身上,一股清凉的内力输入谢微燕体内,她顿时感到舒服了不少。 谢奕向这位老人仔细端详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阁下难道是,难道是雪国的雪老?” 老人点头道:“不错,老夫正是雪老。” 谢奕轻轻放下夫人,匍匐跪倒在地,恳求道:“多谢雪老今日相救之恩,只是小女身中火毒,还请雪老再出手救她一命。” 雪老右边的袖子轻轻一挥,将谢奕扶了起来,缓缓道:“起来再说。” 雪老慢慢蹲下,将手拍拍谢微燕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谢微燕见这个老人慈眉善目,与沧鹰阴兀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感觉说不出的亲切。脱口道:“燕儿不哭,爷爷,您救救我娘亲,别让她再睡了,好不好,求求你,救救她。” 雪老问道:“你可愿意随我去雪国?” 谢微燕使劲摇头道:“我不去,我要陪着娘亲,陪着爹爹。” 谢奕问道:“前辈,这是?” 雪老起身道:“她的火毒已入心脉,无法用外力逼出,纵使你师父云林真人在世,恐也无力回天。” 谢奕直觉头中嗡地一声,几欲站不稳,一个白衣少年忽然在旁将他扶住,不知是何时到的,似乎是雪老的弟子。 谢奕颤声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雪老道:“我雪国有一门至阴至寒的内功心法,名叫雪秘宗。倘若传授与她自己修习,可延缓毒发。” 谢奕道:“那可以根除吗?” 雪老道:“这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倘若能修习到雪秘宗至高境界,毒自然可解。只是,” 谢奕急到:“只是什么?” 雪老道:“只是,可能用一辈子的时间,都未必能修习到至高境界。但即便不能完全祛毒,雪国之寒也可保她性命。” 谢奕一边垂泪,一边恭敬施礼道:“那,求雪老收燕儿为徒,救她一命。” 雪老道:“若收她为徒,则必须跟我回雪国。有可能你们父女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谢奕一咬牙,说道:“只要她安好,我将来才有面目去地下见她娘。” 谢微燕头昏昏沉沉,隐约听到雪国,驱毒,救命之类的,还不太明白。忽感到父亲将自己扶起,在耳边说道:“燕儿,以后这位雪老便是你师父,你要好好听他的话。”说着便欲将谢微燕教给那位白衣少年。 谢微燕忽然反应了过来,挣扎着大声哭道:“不,不,我不要拜别人为师,爹,你还要带我和娘去放风筝呢。” 谢奕心中剧痛,眼泪又夺眶而出,哽咽道:“对不起,爹没能保护好你们”。略顿了顿,终究狠下心肠,将她推到那少年手中。又向雪老垂首抱拳道:“多谢雪老大恩,谢奕永生难报。” 雪老微微点头,并不答话,一挥衣袖,便飞身离开,白衣少年抱着谢微燕紧跟其后。 “不,爹爹救我,爹爹,” 谢奕俯身抱起谢夫人的尸身,耳边传来的谢微燕的哭喊声也渐渐消逝。 举目四望,被杀害的弟子的尸体散落在各处。 几根柱子的柱身外裹了一层厚厚的冰衣,那是被雪老的至寒内力所致,谢奕放佛已见到燕儿被带到那片冰天雪地的雪国。 而沧鹰,早已不知去向。 他几大重穴都被雪老用冰针封死,无法再运功,一路跌跌撞撞下山。快到山下时,一对男女忽然跳了出来,跪拜道:“参见教主。” 沧鹰定睛一看,是他手下的护法和圣女,松了一口气。便道:“你们二人怎知我在此。” 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容颜甚是秀丽,说道:“凰儿知道师父定是来天师教了,所以联合乌护法在山下来接应。”这女子正是沧神教的圣女,名唤凰儿。 那男子恭敬问道:“教主,您老人家受伤了?”他是沧神教四大护法之一,名叫乌铁成。 沧鹰叹了一口气,道:“本想趁着古木闭关,几大弟子在山下守城来抢乾坤鼎,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凰儿乖巧道:“教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再和他们算账。” 乌铁成道:“不错,教主,我们赶紧离开这儿,您好好修养一段时日。” 沧鹰已精疲力尽,点头道:“不错,我得闭关一些时日。走吧。” 建康城上下严防死守,终于等到了大司马桓温的军队。燕军见难成气候,只得退兵。建康城危机解除,江左自此更加小心翼翼地抵御北方强敌。 第三章 把酒论江湖,风云变 朝廷风云诡谲、江湖世事多变。七年后,昔日侵犯江左、兵力雄厚的燕国,竟被其邻国——更加野心勃勃的秦国所灭。燕王被杀身亡,皇族四处逃散。 江左这七年虽也政权更迭,但总算与民生息,偏安江南。 建康城外西南三十里外,游龙帮的流民草莽正在寨中把酒论事。 首座的一个大汉举杯笑道:“穆兄弟,来,再喝一杯。”这个汉子大约三十来岁,满脸虬髯、轮廓分明、神勇威武,便是游龙帮的帮主司徒远。 一个喝得酒酣耳热的少年举杯说道:“好,大哥,小弟再敬您一杯。”这少年名唤穆冲,约莫二十四五岁,剑眉星目、英气勃勃,背上负了一把软剑,剑身微弯。 司徒远道:“你的风灵剑法是越来越精湛了,你大哥的头发刚才差点被你给削去了。” 二人适才比武,点到为止,未分胜负。司徒远内功深厚,拳法威猛;穆冲剑法轻灵,又变化多端,二人各有所长。但若是长久比下去,自然是司徒远要胜出。 穆冲却不谦虚,笑道:“若不是大嫂在旁边看着,小弟岂会手下留情。” 另一少年忙道:“可我看,若你真的削去了师父的头发,你的裤子恐怕会被师父的神龙拳震碎吧。”这少年比穆冲小着几岁,是司徒远的徒弟,名唤武雷,身材高大,膀粗腰圆。 “哈哈哈”众人相顾大笑。 穆冲脸一沉,对武雷道:“小雷子,你这么不给我面子,那五行之术休想让我再教你。” 武雷性格憨直,一听此言,急得骚头扒耳,道:“穆大哥,那我给你赔罪,你可不能不教我。”说罢举杯又一饮而尽。 穆冲哈哈一笑,又恢复适才嬉皮笑脸的样子,道:“你这牛性子,先把最简单的挡鬼阵学会吧。” “哈哈哈。” 武雷虽憨,也知道众人只是在打趣。呵呵傻笑几声,又高兴地饮了一口酒。 司徒远和穆冲接着对饮。 旁边一女子忙劝道:“你们二人至少喝了四五十坛了,小心醉死。”这女子是司徒远的夫人,也就是穆冲口中的大嫂。容貌清秀,却是一脸的豪气。身旁还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是她与司徒远之子,名叫司徒潇。司徒潇相貌像母亲多一些,长得俊俏文秀。 司徒远笑道:“夫人,咱们和穆兄弟已经三年没见了,今日真是高兴。你就别管了。老骆,老陆,你们二人也喝。” 右首二位汉子忙举杯道:“敬帮主。”其中一人年纪较大,是游龙帮的长老骆平,年纪比司徒远还要长十来岁。另一人面容清瘦,两撇鼠尾须,乃是游龙帮的副帮主陆人杰,是前任陆老帮主的亲侄。 穆冲已有几分醉态,道:“是啊,几年不见。江左的变化这么大,大嫂的美貌却是一点没变。” 司徒夫人啐了一口,道:“你们尽管喝,我不管了。别来取笑我。” 下首一个老汉若有所思道:“这几年朝廷和江湖屡屡生变,还好我们游龙帮盘踞在这谷中,有帮主的英明领导,又得天独厚的天险庇佑,总算有惊无险。” “你说,燕国人那么凶悍,结果还不是说灭就灭。燕国太子还居然逃到我们建康城来了。” “咱们建康城也不太平,这几年,皇帝老子都换了好几个。” “桓温也是厉害,打了几次胜仗,连皇帝都敢废立,几个世族大家,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看,下一个皇帝,说不定是桓温自己了。” “不管皇帝怎么换,咱们游龙帮始终都是江左的第一大帮,朝廷都要顾忌三分。” “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游龙帮其实是一群流民组建起来的。前任陆老帮主在世时,与江左世家,郗家的族长郗鉴是八拜之交。有郗鉴的周旋,游龙帮还曾受命于朝廷,平过叛乱,打过胡人军队。游龙帮人多势众,又多为草莽亡命之徒,朝廷自顾不暇,一直未能将其控制。前任陆老帮主和郗鉴相继去世后,游龙帮更是失去钳制,盘踞在这游龙谷,建了游龙寨。自称江左第一大帮,在江湖中逍遥自在。 武雷道:“今天正好是上巳节,等喝完了酒,我找几个兄弟,陪穆大哥去建康城里逛逛,热闹。” “武雷,是你们自己想去建康城里看姑娘吧。” 武雷脸微微发热,所幸旁人分不清是脸红还是酒力所致。只听“啪”的一声,随手将一空酒杯向笑他那人掷了过去,“齐呆子,胡说什么呢,” 笑他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名叫齐地川。在这虎狼窝里,他的样貌和游龙帮有些格格不入,只要他不开口说话,还以为他是被虏来的穷秀才。 穆冲摆摆手,道:“不去了不去了,今天就在这谷中喝个痛快。” 副帮主陆人杰问道:“穆兄弟,你这次来江左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办?” 穆冲道:“受人之托,来帮一个朋友,可他非江湖中人,我也就不提了。” 司徒帮主道:“若有什么要帮里兄弟帮忙的,尽管开口。” 穆冲道:“多谢大哥。”忽然心中一动,又问道:“小弟久未到江左,不知这里可有些什么有趣的见闻。” 武雷抢着说:“这些事情,自然是问我最清楚了。三日后,天师教会有一年两次的入教大典,其实就是收新弟子,到时候,上至王公世家,下至英雄草莽,都会有很多人前去观礼。” 穆冲也来了劲头,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到时候一起去看看。” “崆峒派掌门遭人暗算”, “寒山派近来老有弟子失踪”, “江湖中又出现了一个九振帮,帮中行事秘密。” “最近建康城发现了几具干尸,死壮可怖,朝廷正在追查。” “什么样的干尸?”有人忽然问道。 武雷道:“据说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还被吸干了血。老百姓都说是鬼魂索命。” “什么鬼混索命?朝廷那几个混账官员能查出什么,我看定是有邪魔歪道在连什么邪术,” “你说会不会是沧神教又重出江湖?” “沧神教在七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就算是沧神教又怎么样?他们行踪诡异,手段奇特,当年朝廷也没找到证据,也不敢公然剿灭。” “他们行踪隐秘,在地下建宫设坛,恐没那么容易找到。” “只要他们不来犯我游龙帮,咱们也管不了这么多。” 第四章 江南春葳蕤,浸寒心 今日是上巳节,建康城内自然也是热闹非凡。“三月三,轩辕生。”百姓都高高兴兴地准备祭祀之物;文人雅士都积聚在水边饮酒吟诗,行流觞曲水之乐;年轻女子也大多结伴去水边踏春游玩嬉戏。 城东九曲青溪畔,几个世家女子正在张罗一场游春会。丫鬟和仆人们正在手忙脚乱的布置各类物品吃食。 青溪碧波盈盈,两岸桃红柳绿、莺啼婉转,还有大片的杜鹃花如云似锦地绽放着。一派江南好春光! 两个世家小姐手挽着手,沿着河畔缓缓而行。左侧的女子身穿绿裙,身材高挑,中等姿容,是何家大小姐,闺名雅君;右侧的女子一袭黄裙,身形微胖,杏眼圆脸,是范家三小姐,名唤清苹。 范小姐一脸神秘道:“姐姐,听说今天的游春会,谢府二小姐也会来。” 何小姐轻轻“噢”了一声,奇道:“二小姐?” 范小姐道:“就是谢微燕啊,谢道韫的妹妹。” 何小姐若有所悟,道:“听说七年前谢奕夫妇为守城战死,谢微燕不知去向,怎么突然回来了?” 范小姐颇有些得意,有意卖弄自己消息灵通,说道:“谢微燕回来已有三天了。” 何小姐道:“那妹妹可知她这七年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范小姐一怔,道:“这个倒不知道,不过,听说她这次回来,性格大变。” 何小姐好奇道:“变成什么样了?” 范小姐道:“听说她寡言少语,不让丫头进她的房间伺候,只喜欢一个人。除了祭拜爹娘,哪里也不去。” 何小姐道:“她遭逢变故,想来在外是受了些苦。” 范小姐又道:“你说谢家人都这么奇怪,谢太傅年轻时不做官,跑去东山做隐士,等到年纪一大把的才从东山下来。” 何小姐道:“谢太傅两个哥哥都死了,他若不东山再起,谢家哪还能跻身四大世家呢。” 谢奕当年在天师教一战身心俱损,没过几个月便去世了。三年后,二弟谢万带兵北伐受挫,不久郁郁而终。谢家在江左的地位摇摇欲坠,谢安不得不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重归朝廷,一力支撑。谢安虽隐居深山多年,但他年轻时便素有才名,又足智多谋,很快便受到朝廷器重,成为肱骨之臣。 “谢家夫人和小姐到了”一个男仆喊到。 只见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停下。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个贵妇,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几个世家女子赶紧迎了上去,为首的女子道:“谢家嫂嫂,您可来了。灵纾真是越发漂亮了。这位想必就是二小姐吧,小时候就见过,如今长大了果然是个温婉淑静的美人。” 首先走下来的贵妇,便是谢朗之妻孟氏,这女孩是他们的女儿谢灵纾。孟氏性情温婉,笑语盈盈;谢灵纾性情活泼,一下了马车,便似脱缰的野马,到处乱窜,和其他一般大的女孩儿玩泼水去了。 站在孟氏身旁的年轻白衣女子,便是七年前在天师山经历大劫的谢家二小姐,谢微燕。她一下车,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她冰肌雪肤、神清骨秀,秀发只是简单地挽了一个髻,连个发饰也没有,却似乎已艳压群芳。 范小姐和何小姐对望一眼,都是一样惊叹的眼神。 孟氏笑着与几位世家小姐夫人招呼,并向谢微燕一一介绍。谢微燕也都逐一行礼。孟氏笑着对谢微燕道:“这才对嘛,本来是花一般的女子,怎么能天天闷在家里,趁着节日,出去多走动,散散心也好。” 孟氏怕谢微燕不习惯,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谢微燕见几个女孩正齐力把一个美人风筝放了上去,心下感伤,喃喃念道:“爹爹说过,要带我来九曲青溪放风筝的。” 原来谢微燕归家后,大嫂孟氏见她一直闷闷不乐,坚持在上巳节一定要带她去城东青溪参加游春会。谢微燕见大嫂盛意难却,便勉强答应了。 不到一盏茶功夫,又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众人全都立在旁边等候,孟氏也拉着谢微燕在一旁站着。轿帘掀开,下来一个小丫鬟,紧接着下来两个女子,是一对母女,衣饰华丽,气质雍容。旁边立刻有人热情招呼道:“庾夫人,庾姑娘到了。” 谢微燕听见身后有人问道:“如今庾家这么受欢迎吗?” 有人答道:“如今她们和太后走得近。” 不一会儿,便有人掌事的人喊道:”各位夫人小姐,请各位就坐吧,今日之宴就要开始了。”早有仆人丫鬟在水边铺设了位置,安排各位贵客就坐。 谢夫人和庾夫人几位年龄稍长的女子坐了前排首座,谢微燕带着谢灵纾坐在侧面。 范小姐提议道:“各位姐妹,今日上巳节,难得大家能够聚在一起,不如今日饮酒还是行个诗文令吧。” 何小姐道:“好主意,那些文人雅士喜欢玩流觞曲水,我们是女子,就不效仿了。但也不能太过居后。就按顺序依次来吧,谁接不上诗句谁就要罚酒一杯。” 其他女子纷纷附和。流觞曲水是上巳节的一种饮宴风俗,众人围坐在回环弯曲的水渠边,将特制的酒杯(多是质地很轻的漆器)置于上游,任其顺着曲折的水流缓缓漂浮,酒杯漂到谁的跟前,谁就取杯饮酒,并赋诗一首。 范小姐继续说罢:“既然是小妹先提起,那就由小妹先来吧。嗯,三月三日满城春。” 何小姐道:“青溪河畔多佳人”, 第三位女子涨红了脸,半晌笑道,:“我想不出,还是自罚一杯吧。”说罢,果断饮了一杯酒,其他人笑道:“姐姐倒也爽快。” 第四位女子是庾小姐,朱唇轻启道:“云鬓珠簪照玉杯”,这句平常无奇,却立刻有人叫好。庾小姐掩面微笑,颇为得意。 叫好声之后,众人便将目光移向下一位女子,正是谢微燕,不少人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一来谢家在江左也是声名显赫,二来她姐姐谢道韫是江左有名的才女,三来她初来乍到,又美貌丽质,自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谢灵纾也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她。谢微燕开口道:“对不起诸位,我不会作诗。”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谢家的女儿竟不会作诗。 孟氏也大吃一惊,甚是尴尬,原以为谢微燕自小跟父母姐姐一起念书,虽不甚用功,但这种场景应付两句应该不成问题。 庾小姐道:“谢家大小姐可以江左有名的才女,二小姐竟然连作诗都不会,真是匪夷所思啊。” 谢微燕并不理睬,神色自若,缓缓道:“请下一位姐姐吧。” 下一位是郗家姑娘,便道:“那好吧,我来吟诵一句。” “且慢”,庾小姐打断她,“郗姐姐,谢家二小姐还未领罚呢。” 有人附和道:“不错,谢二小姐该自饮一杯才是。” 谢微燕又道:“对不起,我不能喝酒。”庾小姐的神情从鄙夷到不悦,说道:“既然是事先的规矩,谢小姐为何不守。” 孟氏忙道:“庾姑娘,小妹身子有伤,大夫嘱咐了不能饮酒,望各位海涵。今日也是我硬拉她出来的。” 庾小姐秀眉一挑,道:“原来谢二小姐本不欲来与我们一起。听说谢小姐过去几年遇到了一位隐士高人,修了几年的道才回到江左。却不知这期间竟不曾识文读书,不知究竟是哪位高人,传授了谢小姐什么本事呢?”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都以异样的眼光望着谢微燕,连孟氏也不例外。 原来,谢奕当年只对人说谢微燕是被隐士高人救走。若谢微燕此生都无法回到江左,无须提及雪国;即使侥幸回来,而雪国之名在世人看来犹如洪水猛兽,也不愿提及,以免节外生枝。因此无人知道谢微燕去了雪国。回家后,她绝口不提,谢安和谢朗也并未多问,孟氏自然也无从得知,心中却是好奇。 庾夫人却喝道:“三妹,休得无礼。” 魏晋时期多隐士侠客,隐姓埋名,不被世人所知。世人若听到隐士二字,稍有涵养之人便不会再去打听隐士的姓名。 如今的谢太傅,谢微燕的三叔谢安年轻时便在东山做过十几年隐士,人到中年时,因谢奕、谢据两位哥哥相继去世,才东山再起,回到江左振兴谢家。 庾小姐也自觉失言,怏怏道:“是。”便不再言语。 郗家小姐笑道:“那我就继续吧。” 谢微燕也看上去并不生气,只顾吃桌上的水果糕点。轮到的小姐便秀口吟诗,还未轮到的女眷们有的在窃窃私语。凝神侧听,已有不少人正在议论她。她雪秘宗内功傍身,耳音已非常人,稍加留意,在座议论之言都听的清清楚楚。 对面角落里有两个女眷正在窃窃私语,一人道:“你知道庾小姐为何要为难谢二小姐呢?” 另一人道:“不知道。难道她是故意的吗?” ”庾小姐与安乐公主走得近,是替安乐公主出气呢” “这跟安乐公主有什么关系?” “谢二小姐曾经与王府三公子王徽之有过婚约。如今她回来了,你说公主能坐得住吗?” 谢微燕此时方才想起小时候确有婚约之事,只是沧海桑田,早已将此事付诸脑后,也不以为意。 又听到两人说道:“谢家的家教也不怎么样嘛?谢小姐虽然看似娴静,但举止却又非大家闺秀风范,真是奇怪。” “谢二小姐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说句难听的,这么不明不白地回来,不知道还要给谢府丢什么脸面。” “听说她以前就顽劣不堪,还殴打公主,在建康城是出了名的。可见谢奕夫妇并未好好管教,可惜又死得太早。” 谢微燕忽然站了起来,吟诗的和窃语的众女都停了下来,吃惊地盯着她。谢微燕道:“各位,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 谢灵纾拉着她:“姑姑,带我一起走。” 孟氏忙走过来说道:“你不舒服,那坐马车先回去吧。我做郗家的马车回去就行了。” 谢微燕道:“不用了,嫂嫂。马车还是您和灵纾用吧。” 拍拍谢灵纾的脑袋,:“灵纾乖,等你娘一起回去。” 说罢转身便走,孟氏急道:“这么远的路程,你一个女孩子要走回去不成吗?” 谢微燕不答,加快脚步,很快便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人能追得上。 孟氏今日出门并未带护卫,只有几个车夫,跺了下脚,又生气又无奈。庾夫人前来安慰道:“谢二小姐特立独行,想是刚回到江左,有些不习惯。” 孟氏定了定神,勉强笑道:“让庾夫人见笑了。二妹就是这个脾气,来日方长,定要教她一些规矩。”说罢便怏怏拉着谢灵纾回座。 谢微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后,便提气一路往南边跑。她倒并非介意别人的看法,只是议论之言触及父母之死,一时心神动荡。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脑海中仍回响着席上那些女眷的议论,只觉仍意气难平,见前面有一座高山,便一路纵跃上山,直到山顶。 此时正是春天,本就芝兰葳蕤,山顶上更是丛林密布,花香幽幽,鸟鸣阵阵,令人心旷神怡、忧愁立销。 谢微燕沉醉在江南葳蕤中,竟意外发现山顶景色奇异见到一口寒池,上有一条清瀑疾奔而下汇入寒池,水花四溅、寒气氤氲。心道:“难得机缘巧合,找到这个地方,虽比不上雪国,但在江南能找到这样一处练功圣地已纯属不易。”她修炼的内功至阴至寒,若以寒池浸体,再行运功,可事半功倍。 谢微燕忙施展轻功飞入池中瀑布后的一块落脚地,盘膝坐下,调息吐纳。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往事依稀。 第五章 万里雪茫茫,梦依稀 七年前,谢微燕被雪老带走后便哭晕了过去。 她彷佛又看到沧鹰那阴婺的眼神,似乎要将她们母女二人撕碎。她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痛苦中颤抖,但将自己死死护在身下。似乎又听到父亲在呼唤自己。 她欲叫爹爹娘亲,可张嘴却也喊不出声来,最后拼命使劲叫喊,猛然一惊,忽然睁开了双眼,原来是从在做梦。 环顾四周,发现在一个石屋里。屋顶四角有小洞,光从洞中射下来。屋里摆放简单,只有一张圆石桌和几个石凳,低头一看,睡的也是石床。“我莫非到了流民的山洞里”,谢微燕心想。 江左多流民,常常在荒山野岭席地而居,曾随父亲和哥哥见过。她挣扎着起床,只觉全身如烈火焚烧,疼痛难忍。突然回忆起在天师山的一切,又一阵惊恐袭来,心道:“我这是在哪儿,娘亲怎么样了呢?” 谢微燕忍痛下了床,朝门口走去,没有门,只是一块厚重的门帘。一掀开门帘,顿时一惊! 眼前是一片银白色。茫茫一片,无一点瑕疵,从银色的轮廓能看出山峦起伏之处。这与莺红柳绿的江左判若两个世界,好像已不在人间。谢微燕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疼痛。 “你怎么出来了?”是一个婆婆的声音,接着一张陌生的老妪的脸浮现在眼前。谢微燕直盯着她,问道:“婆婆,请问您是?” “你叫我白婆婆吧。”说罢便扶着谢微燕进屋。“应该很疼吧,先吃一粒雪魄丸,会舒服些。”说着将一粒银丸喂入谢微燕口中,顿觉疼痛减轻了很多。”你好些休息,雪老晚上会来看你”。 “雪老?白婆婆,您可曾见到我娘。”谢微燕问道。 “未曾见过。是雪老和嵇少救你回来的。” “雪老和嵇少?我迷迷糊糊中好像曾看到有一位银发老人,旁边还有位年轻人”。 “正是他们。雪老是我们雪国的族长,他可已经一百多岁了,嵇少是他的徒弟。现在这里可是雪国,这里没有你的爹娘。” 雪国! 对于雪国的一切鲜有记载,世人只当是一个传说。据说雪国是生活在西北遥远的渺姑射山一个部族,毗邻秦国。据说这里的人都长着鹰的眼睛和熊的皮毛;也有人说雪老,也就是雪国的首领曾在五胡乱华时对出现在一场战役中,以盖世神功抵御千军万马;有人说雪老已经200多岁了,他其实是秦国的贵,因触犯皇权被发配至渺射姑山一带,但他天赋异禀,自创了绝世神功,并带领被流放的300多人建立雪国,屹立于秦国西北,与外界绝少交流;有人说有一个雪国人曾一夜之间覆灭了一个边关小国。 谢微燕虽然已随雪婆婆进了屋,却又感到一丝凉意涌上心头。颤声问道:“婆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你受了重伤,雪老和嵇少把你从很遥远的地方救了回来。你们走了一个月多,别的一概不知。你想要问什么,等见到雪老,你自己问吧。” 天师教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出现,只怕父母已凶多吉少。顿时悲从中来,却又极力忍住,问道:“那雪老什么时候会来?” “他每日傍晚都会来为你医治。” 谢微燕点点头,感激道:“白婆婆,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吗?谢谢您。” 白婆婆道:“真是好孩子,别客气。你放心在这里修养,会好起来的。” 谢微燕四肢乏力,只得又回床上躺下。白婆婆便留她一人休息。谢微燕看着白婆婆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叹了口气,对眼前见到的一切还是不可置信。又觉头痛欲裂,勉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傍晚起身时,白婆婆送来一些清淡的吃食,也算香甜可口。谢微燕一心想早日见到雪老,无心吃食,只是胡乱塞进嘴里。 忽听得一少年道:“可以起身吃饭,想必好了许多。” 谢微燕忙起身来,只见门帘掀起,一个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大约十七八岁。白婆婆笑道:“这便是嵇少,是他跟随雪老一起把你带回来的。”谢微燕愣了愣,讷讷说道:“多谢大哥哥。”往前走了两步,便欲跪下。 嵇少忙将她托住,道:“我可担不起,你留着去跪雪老吧,是他老人家出手救了你。”谢微燕忙问:“雪老他老人家呢?” 嵇少道:“这十日内你都见不着他。” 谢微燕奇道:“为什么?” “族里有事情发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需雪老亲自处置。这几日我来为你疗伤。” “那有劳大哥哥了,不过你可知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到这里?” 嵇少略一沉吟,道:“你对天师山上发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吗?” 谢微燕心中一震,缓缓道:“我记得有个古怪的老头,打伤了我和我娘,还,还杀死了好多师兄,还抢走了乾坤鼎。那个老头好像叫,叫什么沧鹰,沧神教”。一想起沧鹰那阴婺的眼神,谢微燕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嵇少道:“不错,是沧神教教主沧鹰,趁五大真人不在,夜袭天师山,盗取乾坤鼎。” 谢微燕呼吸微微急促,小心问道:“您可曾见到我爹娘?” 嵇少道:“见到了。” 谢微燕微微一惊,“那我爹娘为何会让你们把我带走呢。” 半晌,嵇少缓缓说道:“你娘死了,你爹也深受重伤,恐也命不久矣。” 谢微燕只觉一道惊雷劈中了自己,比天师山那天傍晚的响雷还要震骇。头中嗡嗡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嵇少叹了口气,说道:“沧鹰武艺高强,他打你娘的那一掌是天火同人掌第十式,威力惊人,你娘正面受力,自然是支撑不住的。你爹随后赶来,与他搏杀,也不敌他,他也中了你爹一剑,但并不致命,逃下山去了。而你爹却。我和雪老去晚了一步。” 谢微燕忽然想起母亲的手突然垂下来的那一幕,自己当时害怕极了,不停地叫她,可她都不答应。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谢微燕猛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爹武功高强,他会救活我娘,他们都不会死的。” 嵇少见她虽然年幼,却神情倔强,令人动容。柔声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人死不能复生,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雪老。” 谢微燕忽然支撑不住,欲倒在地。白婆婆在旁立刻扶住她,安慰道:“好孩子,你先坐下吧。这里也是你的家。”谢微燕泪珠一连串滴落下来,也滴在白婆婆的手上,哽咽道:“谢谢你婆婆。”又对嵇少道:“大哥哥,等我伤好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嵇少道:“你不能回去。” 谢微燕吃惊:“为什么?即便是父母双亡,我也该回去祭拜守灵不是吗?” “你忘了,你也中了一掌。” “可你们不是将我救了回来吗?” “天火同人掌毒辣无比,你虽只是受到掌力余波,可你年幼,毫无抵抗之力,毒性已侵入心脉。” “那,那我也会死吗?” “所以你爹将你托付给雪老,只有雪老能救你。” 嵇少每日都来为谢微燕运功疗伤,虽然谢微燕还是每日愁容不展,但一晃半月,气色一日比一日好。 这日嵇少照例前来,却来得比往常早些,说道:“今日,我带你去见雪老。”谢微燕顿了顿,微微笑道:“好,谢谢大哥哥。”便随嵇少出了石屋。 谢微燕这些日子几乎未离开过屋子,一路跟着嵇少,见到一路雪景,与江左天差地别。若是一个多月前,见到此景必欢呼雀跃,此时她心中戚戚,无意欣赏。 谢微燕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大哥哥,我曾听说在北方有个很可怕的地方叫雪国,是这个雪国吗?”嵇少道:“你听说的雪国究竟怎么可怕了?” “我听说的雪国终年下雪,天常常是黑的,雪国人都长着鹰的眼睛、熊的皮毛。” “这就可怕了吗?” “还听说,雪国人凶狠异常,还会施邪术。” “什么邪术?” “听说很多年前曾经杀死了一个小国的所有人,全是冻死的。” 嵇少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谢微燕,道:“那自然不是真的。这些话休要再说。” 谢微燕低头道:“知道了。” 嵇少顿了顿,又道:“千万莫在雪老面前提起。” 谢微燕知道自己肯定说错了什么,也不多问,只是点头。忽然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走不动了,喊道:“大哥哥?” 嵇少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谢微燕颤抖地指着右前方,一丈外,一头威风凛凛的豹子正盯着他们。 嵇少道:”不用怕,它不会伤害你的。这是雪国,众生皆平等。没有人会去伤害它们,它们自然也不会来伤人。” 谢微燕苦笑道:“是吗?” 嵇少道:“那是自然。你往后看,还有别的朋友。” 谢微燕感到背后一丝异样,大着胆子慢慢转身,据自己七尺之处,立着一头野兽,不知是何物。谢微燕大气不敢出。 嵇少道:“这是雪麒麟,是我雪国神兽。” 话刚落音,雪麒麟忽然腾空跃了起来,谢微燕惊叫一声,已被雪麒麟扑倒在地。 嵇少道:“雪麒麟,不得无礼。快放开她。” 谢微燕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感到雪麒麟在自己身上喘着粗气,生怕它一时失控咬了下去。好在雪麒麟听了嵇少的话,慢慢起身,放开了谢微燕。 嵇少将她扶起,道:“想必是第一次见你,所以来与你亲近。” 谢微燕还未回过神来,只是“噢”了一声,然后紧紧跟在嵇少身后。两人走过一个小山头,谢微燕便看见前方的山头上有一座石屋,从山脚下有一条石阶直通上山。 嵇少道:“那便是雪老的住处。” 谢微燕问道:“大哥哥,为何这一路走来,没有其他人,除了那两只。” “谁说没有人,他们只是没在地上行走。” “什么?那他们在哪里?” “树上、天上都有。而且,他们喜欢晚上出来。” 谢微燕忽然低头不语,嵇少道:“怎么了?” “他们一定是不愿见我,都躲着我。” “你想多了,雪国人一向如此。” 二人沿着石阶而上,早有一慈眉善目的老人在屋前等候。只听那老人说道:“快进去吧。雪老在等你们呢。” 嵇少向那老人施礼道:“多谢胡伯。”谢微燕来不及说话,便被嵇少拉了进去。与谢微燕想象不同,石屋内也是异常简陋,只有最基本的摆设,榻上坐着一 位老人,银发白须,看上去不知有多少岁了。 谢微燕依稀记得那日在天师山救她的老人的模样,料想这应该是雪老了。果见嵇少施礼道:“雪老,这孩子带来了。” 谢微燕忙上前跪下磕头:“燕儿多谢雪老救命之恩。” 雪老伸出一双如枯木的双手将她扶起:“好孩子,快起来。你受苦了。“谢微燕闻言,又几乎要哭出来,却极力忍住。雪老又道:“天师山后来发生的事情,想必嵇少已经都告诉你了。天火同人掌毒性已侵入你心脉,从外输入的真气只能为你续命。只有靠你自己修炼,才可能把毒性逼出来。我受你父亲所托,亲自将雪秘宗传授给你,你要勤加修炼。从今以后,你就忘却前尘往事,在这里好好地静心修炼。” 谢微燕并不太明白天火同人掌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什么是雪秘宗,但知道一切听从雪老的安排,乖巧又感激地点了点头。 雪老从此每天都会亲自为谢微燕运功驱毒,并传授雪秘宗的心法。嵇少也在旁耐心指点。嵇少话很少,除武功外,也不和谢微燕说别的事情。谢微燕正值豆蔻年华,本无忧无虑、万般宠爱,却遭逢此变故,早已心性大变。嵇少不多说,她也不多问。两人除一起练功外,便静静地坐着赏雪。有时嵇少会抚琴,宛如天籁。后来听婆婆说道,嵇少原本是嵇康后人,他常常弹的这首曲子叫做“广陵散。” 雪国一年四季几乎都有雪,且日短黑长。偶有阳光出来反而觉得刺眼。雪国人因此大多能在黑夜中视物,晚上出来行走也是常有的事。 一年后,谢微燕已可自行运用雪秘宗心法驱毒。一来她天赋极高,二来受 到火毒的逼迫,竟领悟比常人快很多。她此时方才明白,嵇少当时所说的“雪国人一向如此”是什么意思。 在雪国,大多人都修习雪秘宗。这是一种上乘的至阴内功,修炼者必定内心澄明、清心寡欲,不能有一丝杂念。 一股强烈的味道将谢微燕从雪国的回忆中带了出来。 此时她已在寒池中调息了半个时辰。她嗅觉灵敏,只觉这个味道越来越浓。她突然反应过来,是宴会上熟悉的味道——酒味。奇道:“这里荒无人烟,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喝酒?” 渐渐地,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还有人喘气呼吸的声音。谢微燕不想节外生枝,将身子隐在了瀑布后面。 “你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啊。你的身体怎么这么香啊。”一个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醉意,显然是喝醉了。 原来是个狂风浪子。谢微燕虽不通人事,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知半解,但也隐约明白是什么意思。 谢微燕从瀑布后面,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美人在身旁。 那人喝了一口酒,又说道:“可惜你是我大哥的,若是旁人,我一定会把你抢到我身边。哈哈”。 谢微燕寻思,这人定是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竟会遇见这样的人。 忽想起自己适才所走的是东南方向,幼年时常听父亲说,东南方是流民聚集地,说不定此人就是流民草莽。 还好没过多久,这人便胡言论语地离开了。谢微燕松了一口气,也调息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回府。 这晚谢朗回家后见孟氏愁眉不展,似有怒容,孟氏一向温婉,谢朗料必有大事,忙问缘由。 孟氏道:“燕儿此次回来,性情大变。也不知是不是我得罪了她。” “夫人何以如此认为呢?” “她不让人贴身伺候,说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我便依了她。我给她送去的衣服首饰,她虽都收下了,也没说什么,可我从未见过穿戴过,整日还是穿戴那几件素色衣裳。我怕她闷着,想带她去参加宴会,见见些别家的小姐夫人,她好不容易答应去了,可居然当场给别家小姐甩脸色,说走就走。到傍晚才回来,也不知道今天一个人跑哪里去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燕儿遭逢变故,这次回来性子是有些古怪。叔父政事繁忙,玄弟去了西域,韫妹也嫁了人。我们做哥哥嫂嫂的,自然要多担待些。看来这孩子这几年,还是吃了很多苦。” “我不是怪她,我也很心疼她。只是她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不知道王家会有什么说法,以后还会不会有媒人来提亲。” 谢朗笑道:“此事不急,让她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 孟氏道:“你和叔父忙于朝政,朝廷里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家里的事情不想让你们担心。” 谢朗叹气道:“朝廷也是命运多舛,燕儿当年离开时还是哀帝,后来哀帝、废帝两任都去世了,才到了当今圣上。连令百姓谈之变色的燕国也被秦国吞并了,前燕太子竟成了圣上亲封的归闲候。真是世事多变。” 孟氏道:“还好我们谢家能够一直稳居在朝廷之上。” 谢朗道:“这都多亏了叔父大人。你放心,至于燕儿的婚事,自有叔父做主。谢家的女儿还愁嫁吗。” 孟氏道:“韫妹妹嫁给了王凝之,燕儿与王徽之有婚约,若不是七年前那件事,说不定他们现在都已经成亲了。”谢道韫所嫁的是江左第一大世家——琅琊王氏。夫君王凝之也是天师教弟子,在古石真人门下。 谢朗拉着孟氏的手,柔声道:“夫人,难为你为燕儿之事如此操心。” 孟氏道:“家中长辈女眷都已不在了,大妹妹也嫁了出去。长嫂如母,我自然要多关心。只是王家至今没有派人过来。” 谢朗道:“燕儿很快就要和徽之见面了。” 孟氏道:“什么?” 谢朗道:”天师教几位真人近日刚刚出关,三日后,是天师教新收弟子的入教大典。此是天师教大事,韫儿已派人传话,让燕儿上山拜见几位真人。” 第六章 别经年,忆往昔 三日后,是天师教两年一次的入教大典,天师山上热闹非凡。各路达官贵人、江湖绿林、寻常百姓都想去凑凑热闹。有的是想自己或子女能拜在天师教门下,有的是想拜访几位真人,有的是想去天师山结识同道好友。 在建康城内,不时有人回头向一行五六人打量。这几人衣衫破旧,但年纪轻轻,意气勃发。有两人一高一矮走在前面,后有两人抬了一个简易的竹轿,上有一青年男子,低垂着头,额发也顺势遮住了小半张脸,但能看到他紧闭双目、嘴唇微张、满身酒气,身子瘫坐在轿上,胸脯轻轻起伏,伴有阵阵鼾声,看样子是醉酒熟睡了过去。 前面那小个子对旁边的高个少年道:“雷哥,看这样子,穆大哥到天师山能醒得过来吗?” 高个少年道:“穆大哥说了,到了天师山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叫醒。” 这个高个少年便是游龙帮弟子武雷,旁边的小个子叫齐小东,二人一向交好,总是结伴而行。后面两位抬轿的也是游龙弟子,轿子上醉倒的那位便是穆冲了。这一行人从游龙谷出来,要横穿建康城,上天师山观礼。一路上颇引人注目。 齐小东道:“穆大哥到底有多能喝?怎么除了睡觉,他就没放下过酒坛。” 武雷道:“不知道。不过似乎他酒喝得越多,风灵剑法使得就越快。” 齐小东道:“是吗?当年在沧州,我看他的剑法就已经够快了,还能再快些吗?” 司徒远三年前在沧州一带行走时,被仇敌暗算,中了埋伏,危在旦夕。正巧穆冲路过此地,便出手相救。二人惺惺相惜,言语投缘,结为异性兄弟。武雷、齐小东等人当时跟随司徒远,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对穆冲也是极为感激,也都亲眼目睹了穆冲的本事,更是大为佩服。 不等武雷回答,齐小东又问道:“穆大哥到底教了你五行之术没?” 武雷道:“教了几句口诀,拐七绕八的,太难了。还是师父的惊鸿掌痛快。”说着两只手掌作势比划了一下。 “喂喂,你们两个,走快一点,别迟到了。”武雷转头对后面抬轿的两人喊道。 那两人面有难色,一人说道:“雷哥,穆公子说了,抬稳一点,要是吵醒了他,可饶不了我们。” 武雷骂道:“你们想偷懒,还敢找借口。不会抬得又快又稳吗?” 两名弟子忙连声说道:“是,是。” 穆冲虽非游龙帮中人,但一来人人都知道司徒帮主对他颇为器重,奉为上宾,二人又是结义兄弟。这些弟子服侍他,便觉如同服侍帮主一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二来,他武艺出众,又性格潇洒不羁,与众弟子坦诚相交,自是人人敬服,都乐于与他交往;他虽嗜酒如命,举止轻狂,但游龙帮本是一群流民草寇,言行粗鲁者众多,并不看重礼仪,因此他的这点轻浮狂妄在游龙帮人的眼里看来,并算不得什么。 “快让开,快滚开。”传来几句厉声喝骂。 人群顺势往两边急让,那两名抬轿的游龙帮弟子被人流一冲,竹轿偏了偏,穆冲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却仍双目紧闭,似乎醉里自有乾坤,与外界毫无关系。 武雷骂道:“又是哪位达官贵人出行?” 有人低声答道:“别说了,是桓府大司马的二公子,桓明。” 穆冲忽然睁眼,抬起头来,醉眼惺忪中见到一位青年公子前呼后拥,骑马缓缓而行,目不斜视,威风凛凛,一副睥睨天下之态。 桓二公子的人马总算过去了。道路又恢复熙攘之态,穆冲听到有个小女孩朝他这里喊道:“快看,那人坐的轿子好奇怪。”指的就是穆冲的竹轿。 穆冲只是轻轻一笑,伸了伸懒腰,对武雷等人道:“我再睡会儿了,辛苦兄弟们。”说罢又睡了过去。 那小女孩坐在一个精致的马车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抬着竹轿走了,竹轿上的人又昏睡过去。 那小女孩身旁还有两个女子,其中一名年纪稍长,是她的母亲,轻斥道:“女孩子,不要这么大呼小叫。” 女孩又叫道:“姑姑,你快看这里,还有那里。”另一名年轻女子是她的姑姑。 年轻女子嘴角露出微微一丝笑意。 女孩的母亲又低声呵斥道:“灵纾,快把帘子放下,一直这样,成何体统。” 这三人自然便是谢微燕、孟氏和谢灵纾了。今日一早,便有马车来接她们三人上天师山。 谢灵纾小嘴一撇,道:“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平时也不出门,我当然要指给她看。” 孟氏道:“你姑姑从小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只是离开了几年而已,哪里就需要你来给她当向导了。再说了,你姑姑小时候可比你现在。”忽然住嘴,不再说下去。 谢灵纾好奇道:“娘,你怎么不说了。” 孟氏笑道:“总之,你姑姑又不是第一次来建康城。再说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孟氏本欲说,你姑姑小时候可比你现在调皮多了,那时大伯父伯母最头疼的就是这个女儿。想到此处,又偷偷看了谢微燕一眼,只见她神色平静,泰然自若,不觉心里一怵,心道:“她刚回来时,还道是她不习惯。这都有些日子了,怎还是这般冷冰冰的样子,和以前判若两人。” 谢微燕问道:“嫂嫂,刚才过去的是谁?” 孟氏道:“是大司马家的二公子桓明,看他这排场,桓家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谢微燕噢了一声。 轿子一路上了天师山,谢微燕掀起轿帘,见山上树木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尤其几株松树苍劲有力、虬枝错落,心道:“这几株松树倒是苍翠依旧、万古长青。” 谢灵纾十分开心,问道:“姑姑,听说你小时候也经常上天师山。是吧?” 谢微燕微笑道:“是的。天师山上有数不清的宝物,姑姑以前常常上山来找这些宝物。” 谢灵纾瞪大眼睛,问道:“什么宝物?” 谢微燕想起年幼时和弗易在山上掏鸟蛋、摘野果、偷酒的情景,心里轻轻一笑,说道:“天师教有许多修道秘籍,便是天师山最大的宝物。” 谢灵纾小嘴一撇,道:“原来是这些宝物,我不爱看这些。对了,姑姑,什么是入教大典?” 谢微燕道:“凡是要入天师教的弟子,必须通过三重考试,才能真正拜师。”自己当年曾两次参加入教大典,因害怕每日打坐,便在大典中故意捣乱而被拒之门外,所以她一直不能算天师教的入门弟子,谢奕夫妇都气得五窍生烟。此时想来心里隐隐作痛,若当年乖巧一些,说不定会是另一番景象,说不定爹娘都不会惨死。 她总觉得是自己先看见了沧鹰,若她做点别的什么,有可能事情会不同。 马车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天师教大殿门口。一下轿子,便看见姐姐谢道韫和姐夫王凝之,谢微燕向姐姐姐夫二人施礼。 谢灵纾叫道:“姑姑,姑父。” 谢道韫笑道:“灵纾也来了。过两年也把你送上山来好好修习。” 谢灵纾撇嘴,忙往谢微燕身后躲,孟氏忙一把拉住女儿。 王凝之性格沉稳,也有些木讷,不善言辞,说道:“夫人,我们还是先带二妹去见见几位真人吧。” 谢道韫道:“是该去拜见下。古木掌门还未出关,先去拜见其他三位真人吧。嫂嫂,你去内殿休息下,让灵纾自己去玩儿吧。”。 谢微燕道:“有劳姐姐和姐夫带路。”孟氏和谢灵纾也各自走开。 三人一路向内殿走去,这条路谢微燕小时候不知道走过多少回,重新踏上,不禁觉得恍如隔世,现在穿过的这条长廊,便是当年沧鹰抢夺乾坤鼎,杀戮天师教弟子的地方,也是在这里,母亲死在沧鹰的天火同人掌下,而自己也因此辗转流落雪国多年。 谢道韫知道妹妹心思,见她神色黯然,轻轻搂住她。 谢道韫七年前听闻母亲离世,妹妹不知所踪,如五雷轰鼎。只是父亲留下遗言,妹妹已被隐士高人救走,不知何时能回来。多年来找人四处打听,从无结果。如今终于回来了,自然甚感欣慰。 走到长廊尽头,拐角处,“无心斋”三个字赫然在目。 三人走了进去。见正中一位清瘦老者,是古石真人,入道前也是王家的世家子弟,左右两边分别是古月和古苇两位真人。古月是唯一的女真人,当年谢奕夫妇便想让谢微燕拜在她的门下。古苇真人三缕白须,身形圆润,笑容可掬。 王凝之施礼道:“启禀师父,师叔。舍妹谢微燕前来拜见。” 谢微燕跪下恭敬行礼道:“小女谢微燕拜见三位真人。” 三位真人见到她自然想起同门谢奕,皆是半喜半伤、感慨万分。 古石真人道:“燕儿,好孩子,回来就好,快起来吧。“ 谢微燕道:“谢谢古石真人。” 古月与谢奕师姐弟情谊最深,见谢微燕出落得清新脱俗,斯文守礼,心下大慰,叹气道:“世事无常。你这丫头小时候最是让师弟头疼,如今看起来倒是性子沉稳了不少。看来这些年在外经过了一番历练。” 古苇拈须道:“当年谢奕师弟留下遗言,说你身受重伤,被一位隐士高人救走。如今可大好了?” 谢微燕恭敬答道:“多谢真人这些年对燕儿的挂念,如今我已无大碍。” 古石道:“我看你的神色,应该是已无大碍。” 古月忆及往事,幽幽道:“当年燕国偷袭,我们几位同门协助朝廷守住四面城门,谁知沧鹰竟趁机来盗取乾坤鼎。害得师弟一家,不过天道有常,沧鹰也受了重伤,回去之后再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这些年沧神教也销声匿迹了。” 谢微燕听见“沧鹰”二字,神色一凛。 古石道:“往事已矣。如今燕儿平安无事,师弟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 古苇道:“是的是的。对了,当年差一点,燕儿就拜在古月师姐门下呢,哈哈哈。” 谢道韫闻言喜道:“承蒙几位真人厚爱,希望燕儿能有机会重新拜在古月真人门下。” 古月似笑非笑,也不作答。 这时有弟子进来禀报:“启禀三位真人,入教大典就快开始,请三位真人过去。” 古石真人道:“那就请古月师妹和古苇师弟出去主持大典吧。我稍后再出来。” 其余几位都恭敬答道:“是。” 王凝之三人跟在古月和古苇两位真人身后,来到了天师教的正殿外面。诸位弟子早已列队整齐站在两旁,恭候多时。中间坐着的全都是今年准备入教的弟子,四周还有不少前来观礼的人。 天师教是江左地位等同国教,虽未受封,但受朝廷器重,百姓崇拜。每两年一次的入教大典都有不少人前来观礼,有达官贵人,有江湖侠客,也有寻常百姓。 谢道韫找到了谢灵纾,和谢微燕一起立在侧面,谢微燕向众弟子望去,想找找自己幼时的玩伴弗易,目光扫视了一阵,果然见到一个圆脸年轻道人正朝自己咧嘴笑,神情颇为激动,定时弗易无疑。 谢微燕也向他微微一笑。 古月真人道:“那今日就开始吧。” 众弟子齐声恭敬应道:“是。” 并非所有拜师的人都能顺利通过入教大典。大典的第一步是所有弟子在一炷香的时间当场默写天师经文,第二步是静坐,第三步才是拜师仪式。每年在前两关出局的人也不少,谢微燕当年默写经文这一关就没过。 谢灵纾问道:“大姑姑,他们在干什么呢?”谢道韫道:“默写经文。入教大典头一天,每位弟子会发一卷,在大典上默写出这卷就行了。” 谢灵纾点点头,道:“也就是每人要在一夜之间将这卷经书背下来,那倒是有点难度。不过,可以提前几个月将所有的经文都背下来不就行了吗?” 谢道韫答道:“你可知天师经有多少部?又有多少卷?”谢灵纾摇摇头。 谢道韫道:“等过两年带你去天师阁里看看,里面的经书可以装满整间阁楼。”谢灵纾吐了吐舌头,道:“那一辈子也看不完”。 谢微燕道:“你才多大,开口就是一辈了。” 谢道韫忽道:“燕儿,你看,站在你姐夫身边的,便是徽之了。你们也好多年 没见了。” 谢微燕顺势看去,果见王凝之旁边站着一位俊秀少年,看模样便是王徽之。正巧王徽之也向她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接,王徽之微微一怔,神情复杂,向她点头致礼。 谢微燕也微微点头,算是回过礼了,又将目光转向场内。 两轮过后,有几个少年和两位少女淘汰出局,有的一脸惭愧,有的满不在乎。 谢道韫低声道:“终于到了拜师大典了。” 早有弟子进内殿通传,古石真人走了出来,众弟子施礼道:“参见古石真人。” 古石虽然清瘦,但双目炯炯有神,显是内功精湛。 古月道:“师兄,那就开始拜师仪式吧。” 古石点头道:“好,开始吧。” 众弟子忙恭谨站立,谢微燕忽然察觉一丝异样,对谢道韫道:“姐姐,不对劲,多加小心。” 谢道韫奇道:“小心什么?” 第七章 故地遇宵小,起波澜 话刚落音,观礼人群中传来一阵“啊”的惨叫,天师教弟子忙纷纷拔剑抵御。 “怎么回事?” “这里好多蝎子。” “那里也有好多。” “这些是火蝎,都是毒物。大家都散开”。 人群在慌乱中四下散开,天师教众弟子忙挥剑去刺这些火蝎。 又有弟子从内殿匆匆跑来,慌忙禀道:“不好了,有人要抢乾坤鼎。” 古月脾气火爆,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怒道:“老身去看看。” 古石道:“我们进去会会来人。凝之,徽之,外面就交给你们了。”两兄弟遵命。 观礼人群中有不少会武功的,也动手帮忙处置火蝎。但它们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涌来,越来越多,一时竟杀不干净,不少天师教弟子也被火蝎蛰伤,痛苦不堪。 “乒乒砰砰”,只听得刀剑相交之声,人群中忽然冒出了一群杀手,和天师教弟子动起手来。 眼见场面更加混乱,谢微燕一把抱住谢灵纾。姐姐和姐夫也与对方厮杀起来。 谢微燕带着谢灵纾躲在一处角落。她冷眼旁观,发现对方虽然人多,但大多武功平平,只是目前借助火蝎的攻势,双方暂时不相上下,时间一久,天师教必占上风。 谢微燕心下当宽,只是护住谢灵纾,并不打算加入到这场斗争中。她不想在人前显露武功,更不想与人动手。忽然感觉到怀中的谢灵纾有些发抖,想是害怕,便低头柔声安慰道:“灵纾不用怕,小姑姑会保护你的。” 谢灵纾抬头望着她,说道:“灵纾不怕,灵纾只是担心大姑姑和大姑父。”小小年纪,却眼神坚定。 谢微燕不禁想到了七年前的自己。母亲也像这样将她抱在怀里,她感到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抱着她的手也越来越松,最后滑落了下去,自己的心也滑落了下去,无比的恐惧和绝望。 “姑姑,姑姑。”谢微燕被谢灵纾的叫声唤了回来,顺着小灵纾的眼神,她看到有两个亡命之徒正向她们的方向跑来,并像发现猎物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 谢灵纾把头埋进谢微燕怀里,小手紧紧抱着她。谢微燕手里暗暗运劲,只待二人靠近,便施展冰魂针。冰魂针是由雪秘宗变化而来的一门外家功夫,依靠至阴的内力在指尖凝结成冰针。冰针射入体内即化,无形无影,却至寒致伤,是谓冰魂。 附近有几名天师教弟子发现那二人朝谢微燕和谢灵纾跑去,想施救却都被缠 住。眼看那二人越来越近,谢微燕正欲扬手射出冰魂针,突然一股浓烈的酒味飘来。 一抬眼,只见一个少年似乎是从天而降,突然挡在她们姑侄面前,说道:“不用怕”。语气却有些醉意。 那两个恶徒一怔,冷笑几声,挥刀向他砍去,那少年利剑出鞘,挥剑如风,步如流星,不到几个回合,两个恶徒便被打伤在地,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那少年也不追赶,笑道:“嘻嘻,没意思。” 虽然得救,谢灵纾却还是大哭起来。谢微燕一边安慰她,一边抬头看那少年。谢微燕本心存感激,但这少年转过头来时,她却心沉了下去。这个少年正是在东南高山的寒池边上胡言乱语的那个人,难怪方才的酒味如此熟悉。当时她在寒池里,这个少年并未见到她。 谢微燕抱起谢灵纾便走。 那少年似乎还在酒醉中,微微了晃了头,喝道:“站住!” 谢微燕并不理睬,也不看他一眼。 那少年不悦道:“喂,喂,你这个丫头,我救了你,连声谢谢都没有吗?” 这时谢道韫夫妇和弗易赶到。谢道韫将谢灵纾接过,安慰道:“灵纾不用怕,坏人都被赶走了。” 王凝之忙向这少年抱拳道:“在下天师教王凝之,多谢少侠适才出手相救。” 这少年似乎清醒了不少,回礼道:“王公子客气了。” 弗易道:“这些邪魔歪道也太大胆了,一些小门小派,居然敢在天师教来撒野。还想抢乾坤鼎。” 谢微燕心中一动,正想问是何人来夺鼎,只听见弗易说道:“多谢少侠,见你身手不凡,不知高姓大名?” 那少年道:“小弟穆冲,本是前来观礼,凑个热闹。没想到见到有贼人作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穆冲和武雷一行人今日也上山观礼。适才人群混乱,穆冲和武雷等人冲散了。他在半醉半醒中,正巧遇到谢微燕姑侄,便出手相救。 王凝之见穆冲手中所握之剑很是奇特,一般剑身都是挺直,而这把剑却两侧微弯,似有裹挟之势。便问道:“少侠莫非就是江湖上号称风灵剑的穆冲?你手中的剑,便是风灵剑?” 穆冲笑道:“正是在下。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给了一个名号。天师教虽不过问江湖事,但在江湖上无人不敬重。小弟今日也是慕名而来。” 弗易道:“穆少侠太过谦了,看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造诣,实在令人佩服。” 穆冲道:“实不相瞒,小弟其实受过贵教大恩。几年前因机缘巧合,曾遇见了云林真人。”” “噢?”王凝之和弗易都略微吃惊。前任掌门云林真人早在数年前将掌门之位传于大弟子古木,自己云游四海去了。 “那云林真人一切可好?”王凝之问道。 “遇见真人时,他内功精湛,自是一切都好。” “难道云林真人指点了你的武功?”弗易问道。天师教弟子皆知云林真人向来并无门户之见,尤其喜欢指点一些年轻人。 “不错,承蒙云林真人亲传心法,令我茅塞顿开,武艺才大为精进。” 谢微燕向四周望去,眼看天师教众人已基本掌控大局,大都安全无事,来人和火蝎也自行撤退了,便心下放宽。她似乎奇怪地看了穆冲一眼,并不言语,从他身边走过。 谢道韫抱着谢灵纾,不便拉她,叫道:“燕儿,你没事吧?” 谢微燕道:“没事,姐姐,我想四处看看。” 王凝之忙道:“弗易,你赶快跟着她。” 谢道韫对穆冲道:“穆少侠,舍妹受了惊吓,礼数不周,请勿见怪。” 穆冲却道:“我看她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受了惊吓,倒像是我多管闲事。” 王凝之夫妇没想到对方说话竟毫不客气,有些尴尬。 谢灵纾忽道:“我认得你,你就是今天坐那个竹轿子的人。” 穆冲一怔,哈哈大笑,道:“小妹妹,看来咱们有缘。二位,我还要去找我的朋友,就此别过。” 穆冲走后,王凝之道:“听闻风灵剑穆冲嗜酒如命,剑气如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谢道韫虽对穆冲的轻狂略有些不快,但他毕竟救了妹妹和侄女,倒也并不着恼。说道:“我看,是个酒中君子,醉里剑客。” 另一边,弗易快步跟上谢微燕,眉开眼笑,有些激动地说道:“燕儿,你终于回来了。若非教中事忙,我前几日就要去谢府看你了。七年了,你还好吗?” 谢微燕道:“我还好。看样子你也挺好的。” 谢微燕态度冷淡,弗易却不生气,还是继续道:“我一直都在担心你,还好你没事。对了,那穆少侠救了你,你怎么也不说声谢谢。” 谢微燕冷冷道:“姐夫和你不是已经跟他道过谢了吗?我说不说谢谢又有什么要紧”。 弗易竟不知如何答她,又道:“这个穆少侠说云林真人曾传授内功心法给他,你相信吗?不过看他的身手,倒还真有咋们天师教的影子。” 谢微燕道:“这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轻浮狂躁,满口胡言。” 弗易道:“你好像认识他?” 谢微燕白了他一眼,不再答话。 弗易又笑着问道:“你要去哪儿?现在强敌刚退,说不定还有埋伏,你别到处乱走了。赶快和我去里面坐着休息。” 这时有两个小道跑来,喊到:“弗易师兄,有几个师兄弟被火蝎蛰伤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弗易立马说道:“好,快走。”扭头对谢微燕喊道:“燕儿,你别再到处走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去里面呆着。” 谢微燕见他一直关心自己,心中一触,柔声道:“我这就回去。你快去忙吧。” 弗易几人走后,谢微燕想起刚刚那两个小道的话,心念微动,悄悄退到一处无人之地,施展轻功跃了出去。她修炼雪秘宗,五官比寻常人灵异,很快便嗅到了火蝎的味道,于是顺着气味追踪。 一路追出数里,到一块怪石背后突然没了踪迹。 谢微燕心道:“怎么气息都没有了,难道它们都钻进了土里?” 又都查看了一番,若它们都钻了土里,自然是不容易找不到的。暗暗寻思:“火蝎,乾坤鼎,和沧神教是否有关。” “燕儿!” 忽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再凝神侧听,是姐姐的声音。原来自己已经跑了很远。 谢微燕决定不再追踪,便施展轻功往大殿赶去。 谢道韫一边急行,一边愠道:“这个弗易,让他跟着,竟然跟丢了。” 王凝之道:“你别怪弗易,他也有事务要处理。”忽见谢微燕从一棵大树背后跳了出来,二人吓了一跳。 谢道韫又惊又喜,忙问道:“你到处乱跑什么,还跑了这么远。” 谢微燕道:”姐姐,我刚刚发现有火蝎的踪迹,就一直追到这里。” “你这丫头,真是不知死活。” 谢微燕柔声道:“对不起姐姐,我不该乱跑。让你和姐夫担心了。” 谢道韫道:“若你碰上那些宵小之徒,可怎么办?” 谢微燕忽然问道:”姐姐,是沧神教派人来的吗?” 谢道韫一愣,答道:“自然不是,沧神教早已销声匿迹,这些只是洞庭湖一带的帮派。”转念又想:“燕儿定是想到七年前沧鹰夺取乾坤鼎,杀害父母一事”,当下心中一软,柔声宽慰道:“你不会武功,这么乱走太危险了。下次不要再这样任性了。” 谢微燕点点头。雪秘宗是极阴柔的内家功夫、似有若无,再加上谢微燕有意隐藏,竟无一人看出来她身负深厚内力。 王凝之道:“好了,既然找着人了,就赶紧回去吧。徽之也急着到处找你。”说罢便带着谢家姐妹,接上谢灵纾,一路回了谢府。 当夜,谢微燕独自一人在窗边望月。寻思:“嫂嫂希望我能够嫁给王徽之,王谢两家再结连理;姐姐希望我能重新拜在古月真人门下,了却父母生前心愿。我再多呆下去,怕真的会多生事端。算算日子,嵇少也应该这几日就会到了。待嵇少前来,我便尽早随他回雪国吧。” 原来谢微燕此番回到江左,并未打算要一直留在这里。她迟早要再回到雪国去的。 第八章 等闲笑春风,重拾卷 第二日,有侍女来禀告:“二小姐,太傅大人请您去等闲阁”。等闲阁是谢安的书房。 谢微燕问道:“叔父今日不上朝吗?” 侍女答道:“今日是太傅大人休沐的日子。”原来如此。 穿过翠园,在一处假山背后,便是等闲阁了。谢微燕还未走到假山,便听到阁中的谈笑风生。 谢微燕不禁皱眉,不知今日叔父要让她见什么贵客。 谢安年轻时志不在朝堂,一心在野,不顾家里反对,跑去会稽东山做了隐士,一去就是十几年。 后来两位兄长先后离世,谢家在江左的地位岌岌可危,再加上朝廷有人相邀,谢安便东山再起,回到谢府当家。 谢微燕小时候其实并未见过这个叔父,这次回家叔侄二人也是第一次见面。谢微燕来到等闲阁,见到谢安和一位道人正对坐饮茶,那道人骨瘦如柴,但神情举止高雅不羁。 东晋盛行清谈之风,不少文人雅士喜欢谈文论道,最近也有不少道人来到建康城,有的会在清谈会上一鸣惊人。 谢微燕料定是哪位得道高人,便施礼道:“给叔父和道长请安。” 谢安笑道:“燕儿,你来得正好,这位是支道长,前些日子给你请的老师请辞了,这位支道长听闻,主动提出要来做你的老师,教你诗书论道。” 谢微燕略微吃惊,道:“这个,燕儿刚回来,还不太习惯,会辜负叔父和道长的厚爱。”前一位老师其实是被谢微燕气走的。 支道长捻须道:“在下对令尊好生敬仰,二小姐之事支某也有所耳闻。愿尽绵薄之力,帮小姐重拾书卷,也不负谢家历代书香之名。” 谢安道:“支道长还是江左远近闻名的清谈圣手,下次清谈会上,你可随道长一起去看看眼界。” 谢微燕心道:“自我回家以来,叔父已为我费心安排了不少事情,此时又怎好拂逆叔父美意。反正也要走了,不如先顺着他。” 想到此处,便跪下道:“承蒙道长厚爱,燕儿自当用心跟随道长学文论道。” “哈哈哈,”谢安和支道林同时笑了起来。 谢安道:“支道兄,这可能是最令你头痛的学生了。” 支道长笑道:“此言差矣,二小姐天资聪颖,绝非常人可比。假以时日,定会 成为支某的得意门生。” 谢微燕纳闷道:“这个道长看似不像是会溜须拍马之辈,究竟哪里看出来我会成为他的得意门生。” 谢微燕在雪国这几年,莫说读诗文,连书都没有见过。雪秘宗一直是雪老口授,从未见过秘籍。但好在谢微燕离家时已十岁,识字本有些根基。 支道林每日来亲授诗文,短短数日,谢微燕便长进不少。支道林颇为得意。这日,谢安提早下朝,支道林还在偏厅用茶,并未离开。 二人相互施礼,谢安道:“多谢道长近日对燕儿悉心教导。” 支道林道:“太傅不用客气,二小姐果然天资过人,过些时日,恐成为一大才 女,姐妹二人同为江左才女典范,又是一段佳话啊。” 谢安哈哈大笑道:“多谢道长吉言。” 谢微燕在隔壁的书房中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蹙起眉来,心道:“这几日只是多识了几个字,几句诗词,如何能与姐姐相提并论,道长为何总是言过其实。” 又听得谢安道:“这是桓大司马邀请道长的请柬,特意让谢某带给道长。三日后是他寿辰,此次寿宴上还要举办清谈会。” 支道林道:“听说大司马去了襄阳巡察,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安道:“不错,昨日刚回来。” 支道林犹豫片刻,道:“既同时以寿宴和清谈之名,老道却之不恭。” 谢安笑道:“如此甚好,三日后与道长同去。” 支道林道:“大司马征战半生、战功彪炳,平素只听说他常在东城校场举办比武大会,以重金珍宝招揽天下英豪,如今寿宴竟也要办清谈会,真是稀奇。” 谢安道:“大司马并非只是一介武将,文采诗文也不在话下。只是威名太甚,遮掩了文情。” 魏晋朝尚文轻武,桓温是兵家出身,虽旁人惧他神威,桓家也靠着战功和军权跻身四大世家,但上流社会始终以文采风流为第一旨趣,因此桓温一直着力弥补,招募了不少文人墨客,府中琴棋书画之风盛行。 支道林道:“甚是有趣,那明日便一睹大司马风采。二小姐也同你我同去。” 书房内,谢微燕惊得将笔掉在了地上。 第九章 琴画隐杀心,道天机(一) 三日后,谢安与支道林共赴桓温的寿宴,谢微燕跟随。 谢安和支道林被安排在上座,谢微燕随其他女眷坐在另一处。她自东城九曲清溪宴后,再未参加过一场宴会。 这次是东晋第一权臣桓温的宴会,规格自是与别的不同,文人雅士、贵妇淑女云集,贵人们谈笑风生,小厮忙着抬贺寿的礼物,侍女们来去匆匆,美酒佳肴应接不暇。 “大司马到。”有侍者禀道。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齐声道:“参见大司马。” “哈哈哈,各位同僚不必拘礼。”从内堂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宽袍缓带,浓眉大眼、虎目灼灼,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桓温。身旁跟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姿容绝世、眉目如画。 桓温在主位坐下,那女子在下首坐下。桓温环顾四周,朗声道:“感谢诸位前来参加老夫的寿宴。今日略备薄酒,请大家畅谈畅饮,不必拘礼。” “多谢大司马。” “祝大司马万寿无疆。” “祝大司马福寿康宁。” 祝贺之声此起彼伏,桓温与太傅谢安、侍郎王坦之等人一一对饮,豪气干云。 谢微燕忽听身后一位女子说道:“那个年轻女子,便是大司马的侍妾李夫人。是前蜀国国主李势的妹妹。” “噢,果然是倾国倾城。听说连南康长公主当年都没舍得杀她。” 南康长公主是桓温之妻,如今已仙逝。桓温当年伐蜀时,一路挺进、势如破竹。破城之日,见李势的妹妹李嫣姿容绝世,顿起怜爱之心,偷偷带回来做了妾侍。南康长公主知晓后,气势汹汹地带人去了李嫣住处,欲除之而后快。但一见到李嫣容貌气质,竟起了我见犹怜之意,居然放过了她。此事已在江左流为一段佳话。 “当年大司马伐蜀,恐怕最得意的就是收了这位倾城佳人。” 秀色可餐!李夫人的美貌令宴席更加活色生香。 桓温将众人的赞叹和艳羡尽收眼底,豪饮一杯,又朗声笑道:“哈哈哈,痛快。对了,今日清谈会的题目是“用人以德”,还是“用人以才”?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畅谈。” 美酒美人只是暖场,今日寿宴还有一个主题—清谈。 群臣便摆开阵势,高谈阔论起来。 谢安力证用人以德,侃侃而谈,舌灿莲花。 桓温之弟—桓忠主张用人以才,引经据典,丝毫不让。 其余臣工纷纷各自加入到舌战的阵营中,一时剑拔弩张,一时峰回路转。 桓温冷眼旁观,不时会心一笑。 谢微燕在女眷丛中,自然并不理会这些,见侍女送来的点心精致,便只顾专心品尝。 那日在九曲青溪宴上的好几位世家女子也在席中,包括庾小姐在内,谢微燕只装作没看见。 一头烤羊被抬了上来,被侍女们分切给各位宾客。烤羊光泽油亮,偶有焦灼之处,香味扑鼻,可谢微燕不食荤酒,自然是丝毫不取。 “你看,坐在东侧第二位的,便是前燕太子了。”谢微燕右侧的一位贵妇对女伴说道。 另一妇人说:“噢?前燕太子慕容玮?” 若非燕国当年偷袭,天师教为守城而空虚,沧鹰也不会有机可趁。想到母亲惨死,父亲郁郁而终,自己远飘万里,而现在竟然能与昔日的敌国太子同坐一堂,父亲的诸多好友也与前燕降臣谈笑风生。谢微燕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不过,他现在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归闲候,怎地看上去如此不堪”。 谢微燕这才向前燕太子看去,见他相貌普通,神情卑微,对桓温毕恭毕敬。 “亡国降臣,自然整日过得战战兢兢。听说这个前燕太子懦弱无能,胆小怕死。” 当日强国的太子如今也神情惨淡、仰人鼻息,谢微燕不知自己是该恨他,还是同情他。 “听说皇上已经同意他去西州了。” “你懂什么,皇上同意了,桓大司马可还没同意呢。今天为了求见大司马,在书房等了他足足三个时辰。” 谢微燕忽瞥见右后方柱子旁,一个小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羊,垂涎三尺。谢微燕觉得好笑,向那小姑娘招手。这姑娘会意过来,谢微燕撕下一条羊腿给她,她欣喜若狂,说了声谢谢便拿着烤羊腿跑了。 旁边几位女眷见谢微燕如此随意,不顾尊卑,相互对视了几眼,有的不以为意,有的轻蔑一笑,甚至有两人咬耳说道:“听说谢家的二小姐是个怪人,不让人贴身伺候,天黑后房间从不点灯。” “听说她十岁时被人掳走,最近才被救回来” “难怪,不知道是被人怎么折磨了,也怪可怜的”其中一人颇感同情。 “既是如此,就该在家好好呆着,何必出来呢” “听说在近日的九曲青溪宴上,谢二小姐不会作诗,丢了谢家的颜面。太傅便请了支道林亲自教他,看,就是站着说话的那个道士。”另一边,支道林正口若悬河,雄辩滔滔。 宴会上人多嘈杂,二位妇人的声音又轻,但谢微燕都一字一句地听了进去。她虽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但没想到自己不问世事,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言一行居然传到了这两个不相识的妇人耳朵里,还是有些意外。 她全然忘了谢家在江左的显赫地位,府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有人注目。 “支道林,你放肆!” 一声怒斥震住了正在饮酒作乐的众人。 只见桓温之弟桓忠怒不可歇,指着支道林喝骂。 此时堂上已鸦雀无声,支道林顿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桓温左手支颐,虎目含威,斜视着他。 谢安右手拈须,正襟危坐,神情坦然地望着他。 只听支道林一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曹操的用人以才虽然造就了曹魏的一时之兴,但几十年后,那些由曹操一手提拔起来的能臣武将,有哪个不是一边倒向造反的司马懿,” 桓温喝道:“住口!” 雷霆之怒! 有几人立刻跪下劝道:“大司马息怒,大司马息怒。” 谢安气定神闲,静观其变。 谢微燕见桓温脸上布满了杀气,也不禁心头一凛,心道:“桓温会不会对支道长不利,他是叔父带来的,会不会连累叔父?”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将内力凝聚指尖。 又是鸦雀无声。 “哈哈哈,只是清谈而已,诸位不必太过激烈。”桓温忽然开口笑道,打破寂静。 支道林被谢安一把拉下,重新入座。 众人松了一口气。 “今日的清谈就到此为止了。鄙府今日还准备了书画歌舞,聊以助兴。咱们不谈国事政事。哈哈。”此时说话的是一位青年男子,便是那日在城内骑马招摇过市的桓温之子桓明。 “父亲,可否?”桓明在他父亲桓温面前,倨傲尽收,只有谨慎恭顺。 桓温轻轻点头。桓明便命人从书房拿出了一副长卷。两个小厮缓缓拉开,众人眼前一亮,只见数匹马跃然纸上,生动逼真、神骏非凡。 待整个卷轴拉直,竟足足有近百匹,姿态各异,纤毫毕现,足见作画人画技精湛高超。 众人都啧啧称赞。 “此画用笔精湛,气韵生动,真乃天作啊” 桓温道:“这幅百骏图耗时近半月。老夫离开去襄阳时才画了十匹,如今归来,百骏已成。老夫也和各位一样,第一次见到这完整的百骏图。哈哈,果然没让老夫失望。” “不知是何人所画?” 桓温脸上露出笑容,道:“这是鄙府画师刘生所作。” 有人立马恭维道:“大司马府上真是人才济济啊。” 桓明道:“这位画师不但画技高超,琴艺也是一绝。来人,请刘先生。” 一个侍女缓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儒雅的青衣书生,抱着一张古琴,便是刘生了。 刘生躬身行礼道:“见过大司马。” 桓温道:“刘先生不必客气。今日老夫寿宴,你画的百骏图正在请诸客欣赏,不如请先生再抚琴一首,更增雅兴。” 刘生恭敬道:“谨遵大司马令。” 悠扬回味的琴声响起。 桓温忽道:“谢家大小姐负有“咏絮之才”,老夫想听听她对这幅百骏图的评价,不知小姐何在?” 谢道韫曾以一首咏絮诗而名冠江左,是建康城赫赫有名的才女。 谢安微微一怔,道:“大司马,韫儿今日未曾前来。随谢某前来的是二侄女,闺名微燕。” 第十章 琴画隐杀心,道天机(二) 桓温道:“噢?二小姐。”似乎若有所思,随即说道:“哈哈,也好,那就听听谢家二小姐有何高见。” 谢安微笑道:“燕儿在诗赋上并不甚用功,恐扫了大司马的雅兴。” 桓温爽朗一笑,道:“无妨,谢二小姐无论说什么,老夫都恕他无罪。来人,把这幅图移到二小姐那边,让她仔细看看。” 席上众人的目光,随着卷轴的移动,全都聚焦到了谢微燕身上。 谢微燕正自顾自地享用侍女送来的精致点心,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惊;又听到似乎要自己作赋,登时头皮发麻。 谢安道:“燕儿,不用紧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年纪尚小,在座的都是朝廷大臣和眷属,谁又会笑话于你。” 谢微燕硬着头皮道:“是,叔父。” 谢微燕神情专注地盯着这些活灵活现的骏马,忽然站起身来,向画轴走去。 有不少人还充满期待地望着她,毕竟谢道韫素有才女之名,她的妹妹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谢安和支道林知道她近日读书颇为用功,虽不太可能一鸣惊人,但应付几句还是不在话下。 庾小姐等人都道谢微燕不会作诗,也料定她不会作什么文章,相顾会心一笑,只等着看她的好戏。 桓温见她时而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又时而犹疑不定,略带惊讶;便开口道:“贤侄女,不用惊慌,随便说说即可。” 谢微燕转向桓温,脆声道:“大司马,画自然是极品,只不过。” 众人凝神静听。 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画上有毒。” 满座哗然。 刘生的琴声戛然而止。 庾小姐等人掩嘴呡笑,连谢安都皱起了眉头。 桓温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复问道:“你说什么?” “哎哟!” 突然听见有人惊叫起来,重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堂前一人面色铁青,摔倒在地,痛苦扭曲,正是前燕太子慕容玮。 满座皆惊! 桓明喝道:“这是中了毒,有刺客,来人啊,立即封府,任何人不得进出。”又转身向桓温躬身道:“父亲,您还是先进内堂。” 桓温点点头,只觉索然无味,说了几句话,请诸客稍安勿燥,便携李夫人入了内堂,将里外层层围住。前燕太子早已被人抬进里屋,谢安等几位要臣随桓温跟了进去。 女眷都花容失色,只有谢微燕冷静地凝视着前燕太子倒下的地方。 不一会儿匆匆赶来了几个小官,对前燕太子所碰之物器和食物一一查验,为首的那名向护卫长禀告并无异样。 谢微燕的目光最后复又锁定在了那副百骏图上,她用手在图上轻轻滑过,感觉身体一阵异样。此刻确凿无疑!画纸四周和墨迹都涂有剧毒。 谢微燕体内火毒和寒气混为一体,早已百毒不侵,但对毒物气息也格外敏锐。她还觉察出画纸四周的毒与天师山上的蝎毒十分相似。 “到底是何人在画上下毒?与天师山那些霄小有什么关系?”“那些人要抢夺乾坤鼎,究竟是不是沧神教派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谢微燕脑中一闪而逝。 这时有护卫上前向她走来,恭敬道:“小姐,请回座“。 谢微燕似乎没听见,凝神片刻,径直向内堂走去。 护卫不知她会如此大胆,竟不敢阻拦。 一个总管模样的人上前:”谢小姐,将军吩咐任何人不能随意走动,请小姐回席”。 谢微燕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那人一碰到冰冷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哆嗦,立马低下头。 谢微燕道:“我说过,这画上有剧毒,我要见我叔父”。 谢微燕的确在片刻之前当中说过画上有毒,但一来众人并未将她的话太过当真,二来前燕太子距离画卷颇远,因此谁也未曾将二者联系起来。 那护卫也不相信一个闺阁女子的话,低头恭敬道:“请小姐回座,中毒一事自有专人论断。” 谢微燕道:“这巨毒遇风即散,大堂空气流转,毒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再等一会儿,恐怕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了。要查下毒之人,更是绝无可能。” 这侍卫头领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谢微燕,心道:”今日大堂发生这种事情,自己实难辞其咎,不如将她带去见将军试试,即使她胡说八道,将军也只会迁怒于她的叔父谢安。”想到此处,连忙作了个手势,说道:“谢小姐请。”并命人取下那幅百骏图随行。 桓温、谢安和几名大臣正在内堂商议,太医说他中毒较深,驱毒要颇费些时候。 慕容玮倘若被人堂而皇之毒死在他的寿宴上,不免要起波澜。桓温命人审问了他身边的人,都想不起有何不妥。只得将他们暂押。 这时侍卫进来禀报,说谢家二小姐有要事相告。 桓温看了谢安一眼,想到方才谢微燕所说的话,便道:“请她进来。” 谢微燕入堂后,微微行礼道:“参加大司马和诸位大人”。 桓温此时方才仔细打量,见她并无闺阁女儿娇羞之态,不卑不亢,果然是名门之女,问道:“谢小姐适才说百骏图上有毒,可是真的?” 谢微燕看了叔父一眼,见他并无鼓励、也无责怪之意,便回头向桓温答道:“大司马,这幅画上的确有巨毒,只是已散去大半。余下只需让太医刮下细细查验,定知小女所言非虚。” “啊?”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发出轻轻地惊叹声。 桓温刀眉一竖:“小姐久居闺阁,为何能对此毒体察入微?” 谢微燕道:“小女十岁时被奸人所伤,家父托人医治,小女便随救命恩人在外,漂泊多年才回家。也随恩人学了些识毒的本事。” 谢安也道:“不错,燕儿自小被奸人所伤,身中巨毒,幸得已高人眷顾,才得以驱毒。想来对毒性略知一二。不过这终究需要太医认定,若燕儿判断有误,还望大司马和诸位大人海涵。” 桓温似有所悟,沉吟片刻,传命下去:“去请张太医来此,依谢小姐所言查验画上毒药。” 不多久,一个瘦小的老者入内,便是张太医。他匆匆向诸位行礼后便开始当场验证。内堂里只听见张太医使用工具和衣袖摩擦的声音,旁人连大气也不出。 谢微燕虽对毒性敏锐,但毕竟不通药理,不明白他将刮下的毒性在一个盛满红色汁液的碗里,又放入些许白色粉末究竟是在干什么。 谢安虽谋略过人,但不通药理。 半晌,张太医拭了下额上的汗水,对桓温躬身道:“启禀大司马,画上墨迹上是有毒。” “啊?”在场诸人立马略有骚动。 太医顿了顿,又说道:“但这毒不过是作画时加入的石青之类,是为画迹更为持久,我朝画师作画时多惯常使用此物。它毒性极弱,只要不入口服食,对人绝无伤害。” 谢微燕奇怪地看着他,说道:“若是石青,我岂会不知?”又转头对桓温道:“大司马,近些时日叔父每日让燕儿练习书法绘画,燕儿自会对石青熟知,这墨迹上的毒绝不是石青。” 张太医年岁已高,见她语气对自己颇为不敬,在桓温和谢安面前不好发作,却也语气严厉:“谢小姐,请恕老儿孤陋寡闻,若这些毒不是石青,又是何物?产自何处?” 谢微燕道:“此毒不需口服,人若吸入一定分量,则毒性会侵入心脉,痉挛而死。至于此毒叫什么,产自何处,小女不得而知。” 张太医冷笑两声:“小姐也不知是何物,只是适才前燕太子当中晕倒,有痉挛之相,你便猜测此毒是侵入心脉,是吗?” 谢微燕还待开口,谢安道:“燕儿,张太医医术超群,德高望重,不得再对张太医无礼。” 谢微燕对叔父向来尊重,虽心下郁闷,也不再吭声。 谢安转而对桓温道:“侄女年幼无知,冒犯之处,还望大司马海涵。” 桓温哈哈大笑:“贤侄女也是一片好心,本将岂会怪罪。”又转头对张太医道:“张太医,辛苦你了。” 这时一丫鬟前来禀报:“启禀大司马,两位太医让我前来禀告,归闲候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需在此再观察两日。”众人松了一口气。 桓温道:“既是如此,今日辛苦大家,就请大家先行回府歇息吧。” 叔侄二人乘坐马车回府。谢安一路闭目养神,并不询问,也不责怪。谢微燕正寻思今日之事,忽听谢安开口道:“燕儿,朝廷之事,诡秘复杂,你涉事不深,还是置身事外的好。桓府能人异士不计其数,他们自会查出线索。” “叔父,请您相信我,那幅画上的毒绝不是普通的石青。” 谢安轻轻摇头道,“燕儿,那幅画上是否有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绝不能插手。” “为什么?” “叔父说过了,你不要涉足朝廷之事。” “叔父,燕儿是不是给您闯祸了?” “那倒没有。叔父只是希望你谨慎行事。” 谢微燕点点头,不再说话。她之所以当众说出中毒一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隐约觉得这毒与沧神教有关联,希望借桓温之手能彻查此事。但此时她却不便告诉叔父谢安。 虽然谢安并未苛责于她,谢微燕还是觉得心里老不是滋味。 独自回房后,谢微燕盘膝而坐,凝神静思。似乎手指又划过卷轴,回忆那毒性入体的感觉,“画卷空白处和墨迹都有剧毒,尤其是画卷上的毒,与天师山的蝎毒如出一辙,确凿无疑!” 而且细细想来,似乎墨迹和卷轴空白的毒有所差别,是两种不同的毒。究竟下毒之人是何人?与桓府、沧神教有何关系? 谢微燕决定夜闯桓府,一探究竟。 第十一章 冰魄救孤女,哀别离 入夜后,她换上一套黑衣,几个纵跃,便出了谢府,一路来到桓府西北后门。 这个门最为偏僻,守卫最少。谢微燕正待翻身入内,只听嘎吱一声,后门突然打开。 谢微燕忙回身躲避一旁,透过遮挡物的缝隙,只见一个老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紧接着四人抬了一顶轿子从里面出来。今夜风大,轿帘在风中肆意舞动,谢微燕见到一男一女在轿中,女的隐隐见到侧面,而男的正好有大半个脸对着她,一瞥之下,谢微燕不禁大吃一惊,这个男人正是日前在桓府一画惊人、一曲绕梁的琴师兼画师——刘生。 本来轿旁无人点灯,即使轿帘掀开也绝计看不清轿中人的相貌,但谢微燕在雪国七年,双眼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偏生就看见了。 “怎么会这么巧?”谢微燕心下起疑。眼见轿子离开桓府,她决意跟踪。 一行人沿着山脚往南行去,起初还路过些农舍,到后来越走越偏,风也越来越大,那老人停下下来,示意放下轿子。轿子刚一落稳,有两个轿夫立马上前将轿中男女拉了下来,女的大叫起来,显然轿夫动作粗暴。 那老人说道:“动手吧,我们好赶紧回去。”看来之前这对男女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女孩失声大哭起来,刘生紧紧地抱着她,安慰道:“昱婷不怕,哥哥陪着你。”那两个轿夫对视一眼,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分别向这二人刺去。 刘生紧闭双目,坦然接受。忽一阵寒风袭来,每人都觉得刺骨异常,只听得框珰两声,两把匕首落在了地上。 老人骂道:“你们没吃饭吗?连把刀都握不住,还不赶紧捡起来”。 两个轿夫只觉手腕刺痛,但怕老人动怒,立马都哆嗦着把匕首捡起来,又向刘生二人刺去。 “啊。” 又听得框珰声,还夹杂着痛苦的尖叫,但却不是刘生兄妹发出。原来那两个轿夫右手腕上鲜血淋漓,在寒风在颤抖。 其中一人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叫道:“有鬼,有鬼。”然后又警惕而惧怕地看着刘生兄妹,“这二人有古怪。快跑啊。” 这一叫,其余三个轿夫也都跟着跑了,只剩那个老人着急喊道:“回来,你们几个废物。” 刘生也好生奇怪,只道是上天可怜他兄妹二人,派神人相助。突然,刘生兄妹又后退两步,原来那个老人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一把匕首,猛地向他刺来,虽年事已高,但身手灵活,想来武功不弱。 刘生兄妹以为这次必死无疑,谁知道老人忽然站住,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右肩,指缝间流淌着鲜血,他感到被银针之类的暗器刺中,只差数寸,便刺得咽喉,立马丧命。他摸到伤口处,发现并无暗器,但自己肩膀又分明感觉被尖锐之物的刺伤,伤口处奇寒无比。 这位老仆颇有些功夫,也有些见识,却不明就里。他不敢再停留,喘了两口粗气,狠狠地瞪了刘生兄妹一眼,便转身跑了。 刘生兄妹惊魂未定,隔了半晌,两人才确认没事。刘生突然体力不支,双腿一软蹲了下去。女孩惊叫道:“哥哥,你怎么了?” “他可能受了很重的伤。”一个清脆的女音响起。 刘生兄妹闻言一愣,眼前多了一位黑衣少女,身形纤弱,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刘生到:“姑娘,是你救了我们兄妹二人?” 刘昱婷却盯着她道:“姐姐,是你,你是谢家的小姐。” 黑衣少女颇感意外,缓缓拉下面巾,正是谢微燕。 “小姑娘,原来是你!你竟都能认出我。” 刘生的妹妹正是白日在桓府中,从谢微燕那里高兴拿走一条烤羊腿的那个小姑娘。 “那当然,姐姐你与众不同,就算把脸都遮住我也能认出你。” 谢微燕一路跟来,眼见轿夫要下毒手,便出手制止,但她不愿伤人,也不愿暴露身份,因此一直在暗中施以援手。见他们兄妹脱险,本决意悄悄离开,但发现刘生受了伤,便以蒙面现身。没想到刘昱婷一眼竟认出她来。 “噢,原来你们认识。”刘生勉强说了这句话,却感再也无力,瘫软在地下。 谢微燕和刘昱婷立刻上前扶住他。谢微燕探他脉象,不禁心下戚然:发现他 脉息已极其微弱,几乎已油尽灯枯,想来一心护妹,才坚持至今。。 刘生道:“谢小姐,我在桓府受了大刑,恐怕支撑不了。” 刘昱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刘生道:“婷婷别哭,今日有幸得到谢小姐相助,也是我们兄妹二人的福分。”谢微燕:“可我还是救不了你。你为什么会这样呢?” 刘生道:“今日你在堂上指认那幅画时,我便知已事已败露。” 谢微燕道:“那画上的毒真是你下的?” 刘生点点头,道:“不错。我每天都为桓温画几匹马,人每日闻少许,并无异 常,但接触多日,便会毒发。” 谢微燕正色问道:“毒药是沧神教给你的吗?你与沧神教有什么关系?” 刘生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沧神教。画上的毒是我从蜀国找来的天下奇毒,名叫空潭泻春。这毒只有极淡的味道,也便如沐春风一般。” 刘昱婷哭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要只要每日远远地看着她就行了吗?” 谢微燕不知刘昱婷说的她是谁,疑惑地看着刘生。 只听刘生继续讲道:“我进桓府后,认真观察桓温每日出行习惯,发现他最近每日都要在书房待上一阵,但时间不会太久。所以我就竭尽所能,让他把我的画挂在他的书房。每天即使有其他人进入,但时间短也不会中毒,最后中毒的就只有他。再等几天便哎,天意啊,慕容玮居然能在桓温的书房等上大半天,他一直守在画旁,一时吸入过量,才会在宴会突然发作。” 谢微燕问道:“可太医明明验了说无毒,桓温是如何发现的呢?” 刘生冷笑两声:“无毒只是说给外人听的。你们前脚刚踏出桓府,他便命人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 “啊?”谢微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生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自恃计划天衣无缝,所以才没有早些把昱婷送走,差点连累了她。” 谢微燕道:“这画上的毒,当真不是沧神教的?你真的不认识沧神教的人么?” 刘生苦笑道:“谢小姐,都这时候了,我何必骗你。”说完猛咳几声。 谢微燕恍然若失。 刘昱婷哭道:“哥哥你别说了。” 刘生道:“不不,我不行了,你听我说,我死之后,能不能麻烦谢小姐找人送我妹妹回蜀国。她跟着我这个哥哥,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谢微燕缓了缓神,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找人送她回去。” 刘昱婷早已泣不成声。 刘生几滴热泪落下,道:“谢谢你,谢小姐。” 谢微燕却受之有愧,道:“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此刻你应该。”却不知道该什么,难道桓温应该被毒死吗。 刘生摇摇头:“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食恶果。”顿了顿,又道:“谢小姐,我知你武艺高强,若你方便,能不能把李嫣,李夫人也带出来。” 谢微燕更奇了,还未开口,刘生随即摇头道:“罢了,罢了,桓温待她敬若天人,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我此刻应该带着昱婷回到蜀国了。这些年来,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真是可笑,可笑啊。”这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谢微燕听的一头雾水, 刘生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痛彻心扉。 惨白的月光下,空旷的枯树丛中有几声乌鸦叫,夹杂着刘生惨烈的笑声和刘昱婷戚戚的哭声。 笑声突然嘎然而止,刘生四肢僵硬,头低垂了下来。刘昱婷见状,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谢微燕帮着刘昱婷安葬了她哥哥,并找到一户农家,给了些碎银,嘱托他找人送刘昱婷回蜀国。 刘生兄妹之事处理后,谢微燕一个人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谢府,只觉心灰意冷。自天师山那场劫难后,这七年其实生活颇为平静,今日再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内心说不出的凄凉。 此刻想到谢安告诫她的话,竟觉十分有理。若非她强出头,刘生兄妹便可免去这场杀身之祸,以桓温的能耐,未必也就会中毒身亡。觉得自己左右不是,越想越伤心。 雪秘宗的要诀在于超于物外,绝情弃爱,不得有任何尘世牵绊。这两日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谢微燕不免心神激荡,丹田之处竟有些隐隐作痛。她体内沧神火毒虽未完全驱除,但多年来没有发作过,回到江左后每隔几日去那山顶寒泉中运功修养,倒也不觉身体有何异样。 谢微燕心道:“我自作主张,害死了刘生,也害得他妹妹无依无靠,还说不定连累了叔父和哥哥们。朝廷中当真是人心险恶、诡秘复杂,难怪爹爹当年不愿入朝为官,叔父隐居多年才重居庙堂。我回来已有数日,也应该回雪国了。我本来早已不属于这里,不如就此离开去与嵇少会合。” 第十二章 乌衣巷口归,照清辉 数日前。 雪国。 谢微燕正在屋里打坐,在雪国七年,她已长成了一位婷婷玉立的冰清少女。 嵇少忽然神色匆匆地赶来。谢微燕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问道:“嵇少,怎么了?” 嵇少道:“我要离开雪国一段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 谢微燕吃惊道:“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嵇少道:“前日风暴,雪麒麟跑了出去。雪老命我将它追回。” “什么?” “我来跟你辞行。你好好练功,不可懈怠。” “那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总之,一定要将雪麒麟带回来。” 嵇少走后,谢微燕只觉得思绪翻涌,无法平复。她的雪秘宗已有一定修为,火毒很久没有发作,但她离开江左、离开谢府却太久了! 最终她决定追上去。 七年前来雪国时,她已不省人事,不知自己是如何进来的。此刻一路向边界追赶嵇少,心突突地跳,寻思:“雪国从不允许接近雪摩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雪摩崖是雪国的边界,也是雪国人的出入之地。越靠近崖边,风雪越大,谢微燕只觉耳边有“嗡嗡”大声作响,脸上也被刮得生疼。她提气使劲追赶,终于在靠近崖边的地方远远看到了嵇少。 嵇少发现她追来,便驻足等她。 谢微燕终于赶了上来,劈头问道:“嵇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嵇少略一吃惊,随即正色道:“不行。雪老只命我一人前往。” “那我去找雪老,求他让我和你一起去。” “来不及了,龙卷风暴马上就要停下。每月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可出雪国。” “原来如此。” “你是要和我一起去雪麒麟?” “是的,但,也不全是。” “你想回江左去看看?” 谢到燕神色一凛,道:“不错。我离家多年,即便父母都不在了,我做女儿的也该去灵前为他们磕几个头。不是吗?” 嵇少道:“你当初来时,雪老已对你说过:修炼雪秘宗必须心无旁骛。虽然你短短七年已经练到上乘,但还远远不够。只有练到十成境界,你的火毒才能完全驱除。境界越高,难度越大。若现在中途间断,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 “我知道。可我只是回去见见爹娘最后一面,为他们上香守灵,然后就会回来。” “这个,雪老不会同意的。” “可雪老也说过,我之所以难达上乘境界,是心中放不下执念。这执念就是我的家人。倘若能回家完成这个心愿,一定能将执念放下。” 嵇少看着逐渐停歇下来的风雪,说道:“哪有那么简单。不必再说,你回去吧,我得走了。”说罢,嵇少便一顿足,向雪摩崖凌空跃起。雪摩崖是雪国禁地,也是通往外界的连接之处,崖下便可通向外界,常年有龙卷风暴,且崖下深不见底,若非绝顶轻功,必粉身碎骨。 嵇少的雪秘宗已修炼至第九重,算是雪国的绝顶高手,纵身下崖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忽然感觉有异,抬头一望,一个人影也从雪摩崖上纵跃下来,不觉大吃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微燕。 谢微燕已到雪秘宗七重境界,轻功已是不俗,纵身下崖本并无大碍,但她并无经验,一时紧张慌乱,真气有些胡乱游走,竟失了控制,径直下落。 嵇少忙接住她,并在她耳旁说道:“凝神。” 谢微燕逐渐稳住心神,二人一起配合,终于稳稳下崖,来到了地面上。谢微燕一落地,只见这里阳光充足,绿树成荫,与雪国之景又大相径庭。她已多年未见此景,不免有些激动,说道:“真是奇怪,崖上崖下竟是两番天地。”说罢一瞥嵇少,见他正冷冷地看着自己,愧色道:“对不起,嵇少。” 嵇少叹口气,道:“燕儿,你执念太深。也罢,现在雪摩崖也上不去了。你便回江左一趟吧。” 谢微燕闻言万分欢喜,但脸上也只是稍有喜色。倒非她作伪,而是雪秘宗修炼多年之人,喜怒哀乐自然归于平淡。 嵇少缓缓道:“我找到雪麒麟后,便去江左与你会合,我们再一同回雪国。”谢微燕道:“是。” 嵇少又道:“切记,回家祭拜后尽早离开,不可多生事端。至于谢家其他人,见不见你自己决定。还有,切勿告诉任何人你在雪国的经历,不能透露雪国的只言片语,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谢微燕微微一怔,道:“知道了,你放心吧嵇少。” 嵇少迟疑片刻,又道:“虽然你雪秘宗的心法已有些修为,但你并不会一招半式。若遇到危险,我怕你应付不来。” “你放心,嵇少,我不会沾惹尘事。” “你不主动招惹,但若别人来招惹你,又当如何。” “以我的轻功,逃走总是没问题吧。” “万一逃不了呢?” “这?” “这样吧,我教你一式指法,可将内力凝聚指尖,凝成冰针射出去,只是要认准对方穴位。” “那好。这指法叫什么?” “冰魂针。” 一个月后,在月圆之夜,一个风尘仆仆的白衣少女出现在江左建康城乌衣巷口的谢府大门口,注目良久。 清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见到这个守了一夜的少女,“啊”地惊叫了出来,手中的菜篮掉在了地上。“二小姐回来了”的声音此起彼伏,清清楚楚地传入谢府每个人的耳朵,直传入谢府内堂。 谢微燕忆及短短数日之事,从雪国到江左,从天师山到谢府。从雪老、嵇少到叔父、哥哥、姐姐、天师山诸人,只觉恍如隔世。心道:“若上天垂怜,能在有生之年驱除火毒自然是好;若不能,恐此生便寄身雪国了。如今祭拜双亲的心愿已了,还是回雪国去吧。叔父和哥哥姐姐固然会为我的离开伤心一阵,但终归会过上以前的日子,就像我从未回来过一样。” 她决定回到雪国,又有些不舍,心里隐隐作痛。 第十三章 红颜怒出手,恨难平(一) 翌日清晨,谢府园中回荡着几个小女孩“咯咯咯”的笑声,如雪国里的灵鸠清脆的嗓音一般,是谢灵纾和几个小女伴在院子里嬉戏。 谢微燕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小侄女,彷佛看着七年前的自己,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笑声,同样的神情,同样的烂漫。 站立了一会,谢微燕又向东首的一间房缓缓走去,那是她父母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的摆设依旧,自己小时候爬过的几案,睡过的大床,藏过的屏风。多年的记忆翻涌,房里的一切也渐渐模糊起来,她竟尝到了自己的泪水。 她在雪国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更不用说流泪了,此时只感五内俱焚。在房中伫立良久,终于狠心不再看,转身掩门离开了。 谢微燕只带了简单的行囊,跨步离开谢府。刚出府门没几步,听得有人叫道:“姐姐。” 回头一看,一个少女面脸欣喜,正自望着她,正是刘昱婷。 谢微燕略微吃惊:“我不是找车夫送你回蜀国了吗?你怎么还在此处?” 刘昱婷道:“蜀国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想以后跟着姐姐。” 谢微燕皱眉道:“我照顾不了你,你还是走吧。” 刘昱婷摇头道:“姐姐,我不是来让你照顾的,我是来照顾你的。你身边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怎么行呢?” 谢微燕奇道:“你怎么知道?” 刘昱婷道:“平日里桓府一些婶婶婆婆说建康城里的趣事,我听了一些去。”谢微燕又好气又好笑,问道:“就凭你可以照顾我吗?” 刘昱婷忽然正色道:“姐姐,哥哥的生活可都是我照顾的,你不要小看我。” 说罢眼圈有些红了。 谢微燕此时注意到她本来圆润天真的脸上已颇有风霜之色,想她一个女孩儿无依无靠,去蜀国路途遥远也多有不便。便道:“这样吧,你拿着我的绢帕,去找我大嫂,请她为你在府里谋个差事。”说着将绢帕取下,交给昱婷。 刘昱婷大喜,忙伸手去接,道:“谢谢姐姐。”转念一想,又问:“姐姐为什么不亲自带我回去呢?” 谢微燕道:“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刘昱婷奇道:“你要去哪里?” 谢微燕道:“不要问了,快进谢府吧。”说罢不再理她,施展轻功大步疾飞,刘昱婷的呼叫声越来越远。 快走到城门了,谢微燕不免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在这个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埋葬着她的父母,住着她的叔伯兄嫂,不知自己在雪国要修行多少年才能再回来。只怕那时回来也毫无意义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快走快走,桓府的英雄大会好看得很。”旁边两个流民模样的人从她身边跑过,其中一人兴奋地说道。 她自从谢府一路出来,倒陆续听到百姓们兴高采烈地提到今天的英雄大会如何精彩,有哪几路人马都过来争夺彩头。 桓温接着寿宴之名,又是清谈、又是比武,笼络能人异士和武林豪杰! 又是桓府!谢微燕想到刘生一事,不免心下厌恶,也不去留心。 只听另一个流民说道:“沧神教销声匿迹了七八年,没想到今天又公然现身。这不有好戏看了么?” 谢微燕只觉全身一震。 “沧神教”三字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她的耳里。 桓温召开英雄比武大会,最大的彩头就是十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其中有三件更是极品。比武的规则是:由桓府十八位高手——人称十八罗汉坐镇,若有人能赢过其中任一一人,便可留在桓府效命、享受俸禄,若不愿留下,也可得黄金十两;若有人能连挑七人,则官封七品,若不愿为官,也可在七件宝物中任意挑选一件;若有人能连过十八人,则官封五品,可在三件极品宝物中挑选一件。 只要是从未与朝廷作对的江湖人士,都可来比试;若场上彼此间有恩怨的,需放下私仇;比武点到为止,不伤和气,但拳脚无眼,若有死伤,也概不负责。如此一来,便将武艺不精,又胆小怕死的人挡在了外面。 如此优厚的条件,自然吸引了各路武林高手,有想做官的,有爱黄金的,有觊觎宝物的,还有立志扬名的,都蜂拥而至。 桓温双手抱胸,坐在校场台上观看。他左右两侧坐着的是他麾下的几大顶尖江湖高手。左侧从首位依次坐着的三位是素以灵长拳法闻名的会稽三杰,右侧是蓬莱百里氏的一对兄妹,百里旭和百里巧,善使双钩。一对亲兵分列两旁,垂手侍立。 他今日心情甚好,刚收揽了两名江湖高手,武功都属上乘。 会稽老大趁机道:“恭喜大司马,又得两名虎将。” 桓温笑道:“新来的高手,还得劳烦你们几位多加调教。” 比武台上拳脚相加,刀光剑影,呐喊声阵阵。 “哎哟,” “啊,” “承让。” 百里旭道:“后面这几位,可就差远了,难道今日就没有别的高手了吗?” 桓温不动声色,只是目视前方。 “在下沧神教长老乌铁成,向十八位英雄讨教讨教。” 全场哗然。沧神教销声匿迹了数年,怎的突然又现身? 众人只见一个穿紫袍的男子飘然立在台上。大约四十岁左右,面带微笑,风流潇洒。 众人皆知,沧神教一直欲与天师教争个高低。天师教在江左受到百姓敬重,太后和世族大臣也颇为倚重,自然人人都视沧神教为毒蛇猛兽。 场上守卫的将士也手按剑柄,只待命令。 乌铁成却毫无惊慌之色,朗声道:“威震天下的桓大司马,自己定下的比武规则转眼就要打破吗?” 桓温冷笑一声,说道:“本将有言在先,与朝廷作对者不能参与今日的比武。沧神教屡屡侵犯天师教,还残杀其弟子,如何不是与朝廷作对?” 乌铁成答道:“朝廷从未正式册封天师教为国教,与天师教之争,也只是江湖恩怨,如何变成了与朝廷作对?” 此言不虚。 因天师教多次助朝廷抵御外族侵犯,太后曾提议将天师教立为国教,却被创教掌门云林道人拒绝,同时立下教规,天师教弟子当为百姓尽力。朝廷有难时,也当鼎力相助,但天师教弟子却绝不能接受朝廷俸禄和官职。 桓温不怒自威,说道:“虽未正式册封,但天师教多年来相助朝廷抵御外敌,岂可以寻常江湖教派而论。” 乌铁成又道:“在下斗胆请问大司马两个问题,第一、东晋立国,是否延续西晋司马氏的血统?第二、西晋是否立沧神教为国教?” 这两个问题咄咄逼人、胆大妄为。 桓温皱眉道:“今日是比武,不是论政。国教一事,自有太后皇上定夺。” 乌铁成又道:“天师教为东晋朝廷立下功劳,沧神教曾由西晋司马氏封为国教,此中是非恩怨,非一时能论断。更何况,我沧神教多年来未曾杀过一个朝廷命官,一个寻常百姓。在下今日前来只是请求大司马给我一个公平比试的机会。” 桓温心道:“此人倒也言之有理,我若执意否认,便是否认西晋司马氏。何况天师教是王谢两家的后盾,与我桓家委实干系不大。再说今日尚无人能连破这十八罗汉,不如让他一展身手。也看看沧神教的实力。”便道:“今日既是比武,自是欢迎高位武林高手,乌长老若胜了,不知是要改投我桓府呢?还是要挑选一件宝物。” 言下之意,便是答允了。 乌铁成大喜,抱拳道:“若在下侥幸胜出十八位好汉,将请将军将赫莲花赐予在下。”赫莲花其实是一种呈莲花状的绿植,对提升内力有奇效。习武之人皆视为珍宝。 桓温哈哈笑道:“本司马一言九鼎,若长老胜出,宝物任你挑选。” 乌铁成划了一个圈子,朗声道:“不知哪位好汉先来?” 一个手持钢刀的黑黝汉子跳将下来,人虽粗壮,落地脚步却轻,显是武功不弱,喝道:“我先来。” 乌铁成抱拳道:“请指教”。说罢身形一晃,已欺到那黑汉身边。那人暗暗吃惊:“好快的身手”,随即挥刀向乌铁成右肩砍去,乌铁成侧身闪过,转了一圈,左手举起,向那人后背拍去。那黑汉反应也是迅速,倒转刀柄,向后一横,这一招欲将乌铁成的左手掌削下来。 在众人惊呼中,乌铁成身形向上翻转,正好一脚踢在刀背上,那汉子一口内息调整不顺,竟来不及躲闪,被自己钢刀顺势一带,背心已结结实实中了一击,被迫往前挪了数步,哇啦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全靠右手翻转钢刀,撑住地面,否则几乎要站立不稳。 乌铁成微微笑道:“承让了。” 那汉子勉强抱拳回礼,便下了场,换下一位上来。 会稽三杰相顾点头,均想:“若是单打独斗,除了老大,恐怕都不是对手。” 乌铁成掌法和身形都出神入化,一连已经赢了好几位高手。 在场武林人士不禁有人喝出彩来,有的忌惮天师教,不敢公然出口,有的甚至心道沧神教武功并不弱于天师教。 桓温向右转头问道:“百里掌门,你看此人如何啊?“ 百里旭微微俯首道:“此人内功深厚,根基颇稳,掌法灵活多变,倒是位难道一见的高手。” 校场观武之人纷纷交头接耳。 “听说云林真人与沧神教其实大有渊源,否则为何会有沧神教的乾坤鼎。” “当年五胡乱华,沧神教四分五裂,名存实亡。只不知何时起,又重出江湖,” “还手持原沧神教的神火令,只是加入了很多邪派功夫。很多人说他们并非本宗,并不承认他们”。 乌铁成在场上大展威风、一一胜出,却都手下留情。最后只他一人还留在场上,只见他抱拳说道:“多谢十八好汉手下留情。”他言语谦让,但神情倨傲,不可一世。 桓温心道:“此人武功恐不在天师教古月和古苇之下,可惜是沧神教的人,不然收在麾下,倒是甚好。”嘴上说道:“好,好,好!乌坛主果然武功盖世。来人,将这朵” “且慢!”一个清脆的喉音响起。 桓温一怔,自己多年来发号施令,从未被人打断过。 第十四章 红颜怒出手,恨难平(二) 众人寻声望去,见较武场大门盈盈走进来一位白衣少女,清丽无双,出尘脱俗。 今日到场的高手虽也有女子,但并无年轻少女,众人不禁眼前一亮。这个少女正是几日前在桓府大出风头的谢家二小姐,谢微燕。 桓温知她的父亲谢奕正是死于沧神教之手,想到这个丫头脾气颇为硬直,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高手比武,想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 桓温语气柔和了些:“丫头,此处舞刀弄剑的,你一个年轻女子多有不便,还是回去吧。” 谢微燕道:“今日英雄大会,只论武功,不论男女老少。对吗?大司马。” 又来先讲比武规矩。 桓温微笑道:“难道你也想要夺得彩头吗?” 谢微燕道:”不错,小女想要那朵赫莲花。” 乌铁成闻言不禁朝她打量了两眼,见她走路身形和呼吸吐纳,不像是负有什么高强武功,问道:“姑娘是何人,何派?” 谢微燕只道:“谢微燕,家父是天师教弟子。” 桓温身边几个武将一听姓谢,已猜到七八分; 但在座的江湖豪杰对她的姓氏并不甚在意,只是一听“天师教”,人群中又是一阵议论,原来是两教相斗,有好戏看了。 桓温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份,但默不作声,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乌铁成心中微微一凛,但随即镇定下来。笑道:“天师教没人了么?要派你一个小姑娘来抛头露面。” 谢微燕道:“云林真人定下教规,天师教弟子不得主动与人相争,这种比试,自然他们不会来。” 言下之意,天师教超脱世外,不屑于世俗之争。 乌铁成哼了一声,道:“那你怎么又来了?” 谢微燕道:“我未曾正式拜入天师教,不受教规约束。” 乌铁成不与她辩驳,只道:“那谢姑娘意欲何为呢?” 桓温抢断道:“乌坛主已经先你一步,闯过了十八罗汉,他已指明要此花,贤侄女,你还是另选一物吧。”他见谢微燕已自报姓名,便改口称她为“贤侄女。” 谢微燕道:“大司马,今日比武规矩,只是谁闯过十八罗汉,便可以任选三宝之一,但未讲明若有两人闯关成功而看中了同一件宝物,又当如何?” 桓温见谢微燕的神色,料她今日是硬要当众给乌铁成为难。这女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不愿和她多纠缠,便道:“自然是先到先得。此事无需多言。” 乌铁成却问道:“不知谢姑娘认为应当如何呢?” 谢微燕道:“自然是二人再比试,胜的人可以得到彩头。” 群雄中不仅有人起哄笑了起来。 桓温心道:“这丫头执拗倔强,非要当场替天师教出一口气,又熟悉毒物,莫非她是想用毒物暗算?” 乌铁成细想道:“这丫头一再要和我动手,是自不量力。但若不答应,传出去倒也显得我堂堂沧神教怕一个天师教的小姑娘,”便笑道:“小姑娘,你若执意如此,那就按你的意思,和你比划几招。十八罗汉阵就不用过了,怕伤了你。这样吧,我让你十招。十招之后,休怪我下手无情。” 谢微燕缓缓道:“我让你十招。十招之内,我只守不攻。” 群雄哗然。 桓温觉得有趣,嘴角微微上扬。 乌铁成见她如此不知进退,自是大为不悦。冷笑道:“好大的口气,既然你不领情,那就休怪了。”说罢凌空纵起,右手便向谢微燕肩头抓去。来势迅捷,快如闪电,看样子是想速战速决。 群雄看得心惊肉跳,这一抓下去,这小女子怕是要肩骨碎裂。 只见一道白影葛地向后腾跃而起,来抓的人快,闪躲的人更快。乌铁成见一抓扑了个空,心下暗暗吃惊。又接连变幻几招,但都被谢微燕一一躲过。 乌铁成颇为狼狈,大喝一声,右手斜起,向谢微燕一道掌风劈去,却哪里打得着一根头发。光影交错间,眼看已近十招,从始至终未曾近过谢微燕周身一尺范围。 群雄只看得目瞪口呆。 百里旭对桓温道:“大司马,这谢姑娘的内力精湛,轻功卓绝,尤在乌铁成之上。” 桓温点点头,暗暗称奇。 百里巧道:“只是她一直不出手,不知是为了什么?” 十招已过。 会稽老二幸灾乐祸道:“谢姑娘已让了十招,看来这乌坛主就要输了。哈哈哈”。其实若在场上的是他,也是一样的光景。 群雄只待谢微燕出手。但又过了几个回合,她却始终只是躲闪,并未出过一招半式。 原来谢微燕虽然内力精湛,但只会轻功,在雪国却不曾学过一招半式。除了嵇少在临别前教她“冰魂针”之外,她并不知该如何进攻。 众人哪里知晓这些,只道谢微燕不屑动手,存心戏耍乌铁成。有些浪子不禁开口戏弄乌铁成,让他自己认输,不要让姑娘动手,以免输得难看。 乌铁成又惊又怒,使出毕生所学,招招致命,步步紧逼,但总是毫厘之差,碰不到谢微燕一片衣袖。 谢微燕初始只是因多年仇怨化为一时激忿,忍不住上场与乌铁成对峙。当乌铁成说出要让她十招,她便顺水推舟,反说要让对方十招。但其实除了守让,她也别无它法。乌铁成这样的高手步步紧逼,她全神贯注地躲闪,也无暇分心调息来施展冰魂针。 乌铁成表面强自镇定,但内心已惊骇万分。心道:“我苦练掌法多年,小有成就,今日本是借此机会扬我沧神教威名,怎么能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想到此处,心下一横,竟暗暗在掌中施毒,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臭丫头全身而退。 沧神教施毒的本领天下无双,自然不会让寻常人看出来,但眼尖之人却一眼看破。只见百里旭在桓温耳边轻语几句,桓温脸色微变。 乌铁成脸色也越来越差。为何?他从掌风中施展出去的毒,如石沉大海,对方竟没半点反应。心道:“这丫头当真邪乎!”却不知谢微燕身上兼有沧神教的火毒和雪秘宗极阴的内力混成一体,早已百毒不侵。 “住手!”桓温厉声一喝。场上二人,一个打不着,另一个不还手,如此不休,难分胜负;又知悉乌铁成暗中下毒,恐真伤了谢微燕,难以向谢安交待。 这一声厉喝,对乌铁成而言却如释重负,当即收势回掌。谢微燕也站立一旁。 桓温拍掌道:“精彩,精彩。只是再这么比下来,恐也难分胜负。不然就算二人平手。” 乌铁成苦笑道:“谢姑娘的轻功,当世罕见,在下佩服。这赫莲花就给谢姑娘吧。”言下之意,不谈输赢,只是将赫莲花让给谢微燕,还不失风度。 桓温爽朗一笑:“好。既然如此,那今日这个彩头就给谢家侄女。” 乌铁成神情沮丧,气焰瞬间降了大半,不似先前那般不可一世,匆忙说了句:“在下告辞。”便落荒而逃。 谢微燕见状也欲退场,桓温忽然叫住她:“贤侄女。” 谢微燕略一迟疑,便即驻足。 桓温继续道:“巾帼不让须眉,真是令我刮目相看。谢家果然人才辈出。” 谢微燕道:“大司马过奖。” 桓温命人取来赫莲花交给谢微燕。 桓温向身边几位高手低声问道:“谢家丫头使的并非谢家武功,也非天师教。到底是何门何派?” 会稽老大道:“可能是寒山派一脉的功夫。” 老二道:“我和寒山派的交过手,颇有些相似,但又好像全不是他们的路数。”豪杰们议论纷纷,一是议论其武功之高,二是无人知她武功来历。 之前谢微燕的古怪只是在闺房内流传,如今校场一战,建康城内人人都只道这位谢二小姐武功深不可测,能不费吹灰之力打败沧神教高手。 第十五章 谁是慈悲女?庵中困 谢微燕拿到赫莲花后,匆匆告辞出了校场。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乌铁成已踪迹全无。谢微燕闭眼凝神,感觉乌铁成方才所施展的毒性还在,朝东边散去。 乌铁成在掌中藏毒害人不成,反倒成为被追踪的线索。 谢微燕一路向城外东边追踪,行到一座屋宇前,毒的气息却消失得干干净净,混杂着其他味道。再仔细一看,这屋宇原来是一座庵堂,上有一块匾额写着:“枯月庵”。庵门前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树,叶子全掉光了,只有几枝硕大粗壮的枯枝斜着指向天空。 谢微燕心道:“沧神教既已现身,想必上次在天师山放火蝎,夺乾坤鼎的就是他们。一定要找出他们的据点。” 谢微燕径直走进了大堂,见到一座观音像,四周香烛鼎盛,照得堂间犹如白昼,香烛之气甚是浓烈。 谢微燕不自觉掩住了口鼻,正待走进查看,忽有一小尼姑转出来,向她行礼道:“施主是要拜菩萨么?” 谢微燕摇头,小尼姑见她衣饰不俗,显然不是流民。便道:“施主,天色已晚,可是要留宿?” 谢微燕这才想起今日赶了一天路,不免有些腹中饥饿,便还礼道:“小师傅,我上山迷了路,耽误了回家。希望能赠些斋饭,借宿一晚”。 小尼姑道:“施主,请随我来吧。” 谢微燕道:“多谢。”便随小尼姑走进了一间庵房。 谢微燕躺在庵房内,心道:“那毒的气息到了这里全然不见了,可能是被香烛味掩盖。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再难追踪。” 忽又寻思:“白日自己在明,沧神教在暗;为何不趁天黑再去查看一番。”想到此处,便立刻起身。雪国人常常昼伏夜出,谢微燕夜间出行,也如在白昼一般,可以清楚视物。 从庵房出去经过大堂,那股浓烈的香烛之味又扑鼻而来。谢微燕忽心生疑窦,天师殿的香火鼎盛,也没这股浓烈刺鼻的味道,为何此处如此特别? 她向堂中的观音像走去。观音像四周围了一圈围栏,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香烛,谢微燕跨过围栏,在周围凝神查看,慢慢蹲下身去,竟感觉有火蝎的气息! “施主,不得对菩萨无礼。”忽一人叫道。 谢微燕忙站起身来,一见是庵堂的尼姑。那人道:“施主,若要跪拜,不得入围栏之内,惊扰菩萨。” 谢微燕道:“抱歉,并非有意惊扰菩萨。只是我察觉这里似乎有不干净的东西,怕扰了菩萨清净,这才入内查看。” 尼姑道:“姑娘请自重,这庵堂如何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发生何事?”几个尼姑走了出来,为首的问道。 那尼姑施礼道:“参见主持。这位姑娘擅自闯近观音菩萨的像身。”为首的是枯月庵的主持慧济师太,向谢微燕施礼道:“姑娘,贫尼慧济,乃是这枯月庵的主持。不知姑娘深夜靠近佛身,所为何事?如此是对佛祖大大地不敬。” 谢微燕见慧济师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但方才走路却矫健灵动,定有古怪,便道:“师太,若这菩萨的都是奸邪,如何让人尊敬?” 尼姑们平素吃斋念佛,涵养极好,此时都忍不住怒目而视。 慧济却依旧一脸平和,说道:“这位姑娘恐怕心神有损。慧空、慧安,你们两位去将她请出来吧,莫要伤了她。” 慧空、慧安道:“是。”二人低头对观音菩萨施礼道:“菩萨莫怪,请恕弟子无礼了。”说罢便欲跃进去。二人会些粗浅功夫,一跃进便向谢微燕肩头抓去,她自然躲闪。 二人连抓几次,皆落了空,围栏内本来狭窄,但谢微燕却灵动无比,丝毫不乱。 那两个尼姑不禁有些着慌。忽然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声音越来越近,有人喊道:“是何人敢在枯月庵撒野?” 两位尼姑住了手,回到慧济师太身边。谢微燕见势,心知今夜无法强行查看,便也跳出围栏,意欲离开。 外面的人已冲了进来,大约十几个汉子,大多衣衫褴褛,一进来便将谢微燕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个少年,大概十五六岁年纪,对慧济师太道:“师太,听说有人在庵堂捣乱,我们特意赶来帮忙。” 慧济师太道:“武雷,也没有什么大事,这位姑娘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们何必跑来。” 为首的这个少年正是游龙帮的武雷,前来的都是游龙帮弟子。 一见到“撒野”的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十几人喊打喊杀的劲头顿时减了,开始调笑起来。 慧安忽道:“武雷施主,这位姑娘言谈举止都对主持不敬,更对菩萨不敬,即使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该如此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恶狠狠地盯着谢微燕。 枯月庵在寒山之巅,与游龙帮毗邻。多年来接济和庇护过不少流民,受到百姓敬重,慧济师太更是德高望重。游龙帮中不少弟子也都曾受过枯月庵恩惠。庵外有流民发现异常,便去游龙帮报信。刚走出几步,正巧碰上武雷等人,他们一听有人在枯月庵闹事,便赶紧赶了过来。 不少人冲谢微燕喊道:“喂,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武雷道:“算了,姑娘,看你孤身一人,别说我们欺负你。这样吧,你跟菩萨磕头认错,再跟慧济师太磕头认个错,我们便放你走了。” 谢微燕道:“磕头认错,可以。但我先检查这个观音像,到底是菩萨真身,还是暗藏污垢?”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怒色,有的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武雷性格憨直,不善言辞,只是怒道:“这绝对不行。” 谢微燕环顾一周,问道:“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游龙帮的人。” “游龙帮是什么?” 游龙帮是江左第一大帮,任谁听到“游龙帮”三个字,即使不肃然起敬、也不敢轻视。谢微燕竟一脸若无其事,连游龙帮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十几个游龙帮弟子立刻暴躁起来,有的破口大骂。 谢微燕柳眉一竖,质问道:“你们和沧神教有什么关系?” “雷哥,别跟她乱扯了,先抓起来再说。” 武雷想了想,也没别的主意,一挥手道:“把她抓起来,听候师太发落。” 几名弟子便上前去抓她。 慧安忙道:“她有武功,你们小心。”话刚落音,双方已交上了手。 谢微燕不愿与这些游龙帮弟子动手,而且除了冰魂针,她也不会一招半式,因此只守不攻。 枯月堂本就不大,又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她纵然轻功了得,一时半会儿未能出得去。这些人固然奈她不得,但因她也不愿伤人,而且几乎没什么对敌的实战经验,双方竟一直僵持不下。 谢微燕渐渐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凝气使出冰魂针向一众人肩上、大腿上射去,但都只使出三成功力。 这些人身上吃痛,“哎哟”声一片,却无人受重伤。若一开始她便使出冰魂针将这些人震慑住,早早便可冲出去。但稍一耽搁,枯月庵门外涌进来的流民越来越来,似乎怎么也打不完。谢微燕被逼到一个角落。 “哎呀!”谢微燕忽感眼睛一阵吃痛,本能地停了下来,双手捂眼。就这么一霎那,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剑便将她团团围住。 但捂眼吃痛的不只她一人,还有几名游龙帮弟子,叫骂呻吟道:“妈的,你怎么不看准了扔。” “哈哈哈,雷哥,还是我这个石灰粉好用。几位兄弟,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原来是一个弟子向谢微燕撒了石灰粉。因为她身形较快,为了投准,撒的石灰粉比较多,周围的几人也被沾染上了。 谢微燕随即镇定下来,鄙夷道:“卑鄙,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果然和沧神教如出一辙。”她百毒不侵,若是沧神教用使毒的下三滥手法,反而伤不了她,但偏偏游龙帮的石灰粉不是毒药。 武雷脸微微一红,也觉得不甚光彩,嘴上说道:“师太,你看怎么发落?” 慧济师太双手合十,缓缓道:“我佛慈悲。这位女施主戾气太重,我枯月庵是佛门清净地,也不便发落。请武雷施主作主吧。” 武雷挠头搔耳,半晌道:“那就带回游龙帮,由帮主发落吧。” 几人用牛皮绳将谢微燕捆了起来。谢微燕本欲向绑她之人射出冰魂针,但随即想到:“对方人多,今日失了先机,肯定逃不出去。我何不随他们去游龙帮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第十六章 冤家又路窄,醉游龙 谢微燕默不作声,一路只是跟着。暗中运用内力疗伤,眼睛的疼痛慢慢减轻,渐渐地可以视物。 跟着武雷等人走过几个山头,来到一座大寨前。只见寨门高耸,似城楼一般。谢微燕思忖:“没想到这个偏僻山谷中还有这么大的势力。” 入了寨门,武雷道:“今日已晚,先把这丫头关到柴房,明日再说。” 两个弟子便押着谢微燕往西边去了。穿过几道门廊,来到一个破旧的小木房。其中一人推开了房门,道:“小姑娘,进去吧。” 谢微燕平静地走了进去。这两人却不离开,只是盯着她笑。 谢微燕冷冷道:“出去!” 这两人笑得更娟狂,其中一人:“小姑娘,怕你一个人害怕,我们今天就在这里陪你了。” 这两人径直朝她走来,一边邪笑,一边向她上下不住打量。 只听咚咚几声,那两人几乎同时倒地,喉头发出低沉的嘶哑之声。 又听噗嗤一声,谢微燕手上的牛皮绳已被挣断。 忽门口进来一人,见状一惊,拔腿欲往外跑,却觉得后颈一冰,腿上吃痛,不自觉地倒在了地上,欲叫喊却只觉得喉咙如浸在寒冰中一般,咿呀叫不出来。 谢微燕道:“给你们一点教训,下次别乱说话。” 这三人喊不出来,只得暗暗叫苦。谢微燕在枯月庵只使出了三成功力,又突遭暗算被擒,武雷等人只道她武功平平,绝想不到她竟能有如此内力,将牛皮绳硬生生挣断。 谢微燕关上木门,向四处查看。这里房舍众多,不知从何处查起,但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因为有一处地方酒肉气熏天、呼喝声震地。 谢微燕施展轻功躲在屋顶一角,从屋瓦的间隙中看下去。见到一群人坐在堂中喝酒吃肉,杯盘狼藉、东倒西歪。游龙帮弟子大多是流民出身,但和普通的流民却是大不相同。 这是一群从泥泞里摸爬滚打站起来的虎狼之师,个个精气十足、如狼似虎。不似天师教教众那般仙风道骨,也不似朝廷军队那般纪律严明。虽也有帮规约束,但大吆小喝、举止放浪,帮主也全然不在意。 谢微燕一撇眼发现一人似曾相识,此人满脸通红,正和人划拳喝酒、好不快活,正是在寒池边酒醉胡言,又在天师山出剑相救的那个人,好像叫穆冲。谢微燕心道:“此人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醉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叫道:“帮主不好了,神龙分舵的兄弟全都不见了。” 武雷道:“启禀帮主,分舵的兄弟今日又去豪庄赌钱了。只是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一个书生模样的道:“帮主,若是赌钱,岂会消失得如此整整齐齐,此事颇有蹊跷,请帮主明察。” 坐在正堂的那人满脸虬髯、顾盼生威,便是帮主司徒远,笑道:“知道了,齐兄弟,你喝多了,赶快下去休息吧。” 那书生是齐地川,仍道:“帮主仁厚,可这样帮规涣散,需严惩啊。” 司徒远道:“齐兄弟,你别三天两头督促提议严正帮规,把我们当成正规军队一般。” 司徒夫人端起酒道:“齐兄弟,来,我敬你一杯。” 齐地川偏偏倒倒地起身道:“抱歉,大嫂,小弟实在喝不下去了。” 穆冲举杯道:“大嫂,他的确不能喝了,还是我代他喝吧。” 司徒帮主还欲说什么,却被司徒夫人打断道:“穆兄弟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不要再为难齐舵主了,让他自便就是。”说罢走上前来亲自为穆冲斟酒,又在穆冲耳边轻轻说了什么,穆冲一直抿嘴微笑。 谢微燕见到司徒夫人拍了拍穆冲的肩旁,举止亲昵,两人交头接耳起来。司徒夫人举止豪迈,似乎对男女之嫌并不十分在意。谢微燕突然想到自己初见穆冲时他所说的那些醉话。从话上来看,他是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莫非就是司徒夫人? 想到此处,不自觉向二人仔细看去,忽有些羞愧,何必去胡思乱想,这又与自己何干? 只听“哇啦”一声,一股酸臭弥漫,原来是齐地川忍不住吐了出来。 司徒远道:“来人,将齐兄弟扶下去休息了。” 另一年长的男子道:“请帮主见谅,我老骆也要下去歇息了,告退。”这人便是游龙帮的长老骆平。 司徒远点点道:“好,去吧。” 几个弟子将齐地川和骆平扶了下去。 一个两撇鼠尾须的汉子说道:“这个齐地川,真是个酸秀才。”此人是副帮主陆人杰。 穆冲问道:“齐兄这样的人,是怎么到游龙帮的?” 司徒远道:“你别看他像个书生,还在军中做过副尉。后来犯了事被逐了出去,辗转到了我游龙帮。其实这人也算忠义。” “帮主,不好了,有兄弟遭了暗算。”一个弟子慌慌张张跑来禀告。后面有三个人被抬了进来,似乎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司徒远喝问道。 “他们被点了穴道,弟子无能,怎么也解不开。” 武雷等人吃了一惊,这正是押谢微燕去柴房的几人,竟遭了那臭丫头的道。 司徒远面色铁青,走了过去,在他们几处要穴处运劲推宫过血,解了几人哑穴。但发现点穴手法并无高明之处,只是至寒的劲道封住了血脉,即使穴位被解,嗓子也被冻坏了。 武雷忙道:“师父,其实是我们今日在枯月庵抓到了一个捣乱的女子,本想先关起来,明日再向您禀告,谁知她竟然。” “那女子现在何处?”司徒夫人问道。 这三人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说不出话来。 司徒帮主一凝神,忽然抬头说道:“姑娘,不知深夜来我游龙帮,所为何事?夜里梁上冷,下来喝杯热酒吧。” 谢微燕略微一惊,寻思:“若动起手来,肯定打不过司徒远。但他们若想再抓住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略一迟疑,便翻身下来。 众人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一个冷傲清脆的声音说道:“我是被你游龙帮弟子绑来的。” 众人都大吃一惊,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之声。一是吃惊不知这女子何时到了在梁上,竟都浑然不知;二是这女子清丽脱俗,委实让人眼前一亮;游龙帮众人皆为流民,言行举止本就放浪,有不少人已忍不住吆喝起来。 司徒远一抬手,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司徒远正待开口询问,忽听得穆冲叫道:“燕儿,燕儿姑娘,原来是你。” 众人更是一惊,司徒夫人问道:“穆兄弟,你认识这位姑娘吗?”穆冲笑道:“认识认识。是吧,燕儿”笑眯眯地朝谢微燕看去。 谢微燕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穆冲懒懒道:“我也算救了你,怎的对我如此冷淡。” 武雷说道:“师父,穆大哥,她,这位姑娘在枯月庵闹事,对观音菩萨不敬,我们正巧在附近,用,用计谋抓住了她,想让师父审问发落。”武雷想到用了石灰粉才抓住她,脸微微一红。 司徒帮主问道:“这位,燕儿姑娘,不知小徒所说是否属实?” 武雷心中忐忑,生怕谢微燕重提石灰粉一事。 谢微燕道:“枯月庵表面供观音,在观音下面却豢养毒蝎,与沧神教有瓜葛,我自然要一探究竟。” 武雷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女子并未提及石灰一事。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千万不能让师父知道了。 司徒远道:“姑娘恐怕有所误会,枯月庵是百年老庵堂,与我游龙帮也是多年的邻居,我帮弟子不少在入帮前都受过枯月庵几位师太的恩惠,她们如何会干如此勾当。” 谢微燕冷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和枯月庵倒是一伙的。” 在座长老和弟子不少面有怒色。穆冲忙道:“燕儿姑娘,你初出江湖,不知游龙帮在江湖上的地位,我大哥司徒帮主更是义薄云天,绝不会做出什么违背江湖道义和良心之事。这当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司徒远道:“姑娘,我游龙帮也向来和沧神教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真有什么瓜葛,大可明明白白的,不会偷偷摸摸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穆冲又向司徒远和几位长老作揖道:“大哥,几位长老,燕儿姑娘年纪尚轻,江湖经验不足,定是中间对枯月庵和游龙帮有什么误会,扫了诸位雅兴。今夜已晚,不如请她先歇息,待明日小弟再好好问问她。咱们再继续喝。” 司徒远哈哈大笑,道:“好,夫人,有劳你安排一间上好的房间安排这位姑娘先歇息。” 司徒夫人看了一眼穆冲,也笑道:“好。妹子,你随我来吧。” 谢微燕见穆冲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众人似乎将自己当作一个犯错的孩子。虽明知穆冲是有意替自己解围,还是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穆冲见她并不答话,喊道:“喂,燕儿,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不服气,要和游龙帮诸位高手打上一架吗?” 众人哈哈大笑。谢微燕知道穆冲在提醒自己见好就收,不可硬来。心道:“司徒远武功深不可测,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我又不懂什么武功招式,自然是打不过的,还是不吃这个眼前亏吧。”便道:“多谢帮主,多谢穆少侠,是小女子鲁莽了,只是今晚在此多有不便,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访。”说罢便欲出门。 司徒夫人急道,忙上前几步道:“妹子,这夜深露重的,谷内又有毒蛇猛兽,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谢微燕回头道:“多谢姐姐,我轻功尚可,可以应付。”说罢又往外走。 忽一人大声喝道:“姑娘且慢!”这人两撇鼠尾须,正是副帮主陆人杰。见他侧身对司徒帮主说道:“帮主,这女子武功有些诡异,不能就这么把她放走,还是得将原委问清楚吧。” 司徒帮主微一沉吟,道:“燕儿姑娘,请问你父母是谁,又师承何门,和沧神教有什么过节?” 谢微燕道:“小女子姓雪,父母只是普通百姓,陈郡人士。在下幼年时曾被沧神教教徒所伤,有幸被一隐士高人所救,收我为徒,授我武艺。只是师父老人家嘱咐不可将他的名号告知任何人,请帮主见谅。” 谢微燕不愿说出谢家,情急之下想到以雪国为姓;谢氏一族本就出自陈郡,说是陈郡人士也不算胡诌;至于武功嘛,魏晋时期多隐士,若得隐士收在门下,行走江湖时不愿吐露师门来历也是常有的事。谢微燕所说基本句句属实,自然神情真切,由不得人不信。 司徒帮主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 陆人杰又道:“那你和穆兄弟又是如何认识?” 谢微燕一怔,她和穆冲见过两次面,一次就是在离此地不远处的寒池中,见到他酒酣耳热、放浪形骸之态;一次是在天师山上,他出手救了自己和谢灵纾。此时却不知现该从何处说起。 只听得穆冲笑道:“陆副帮主,你素知小弟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年轻漂亮女子,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传出一阵笑声。谢微燕虽久不涉世事,但也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一般闺阁女子必定非羞即怒,但谢微燕面色平静,只是淡淡道:“请问帮主,我可以走了吗?” 陆人杰道:“帮主,我看这位姑娘其实和穆兄弟并不是很熟,可能穆兄弟也并不太了解她吧。” 司徒远道:“冲弟,你说呢?” 穆冲道:“大哥,你放心,我可以替燕儿姑娘作保,她绝非歹人。” 陆人杰冷笑道:“就怕她是朝廷派来的好人。” 穆冲道:“她也非朝廷中人。” 司徒远道:“既然穆冲兄弟作保,我们绝无再为难之理。姑娘,你请自便吧。” 谢微燕道:“多谢。”说罢转身走出大堂,耳边传来司徒远的声音,“人杰,一个年轻女娃,何必这么较真。” 第十七章 执着女偏逢醉无赖(一) 谢微燕一个人出了游龙寨。举目忘去,月光下的游龙谷两侧山峰起伏耸峙,谷中一条溪流蜿蜒流下,想必是从上游的河水分流出来。谢微燕沿着溪流前行,心道:“游龙帮弟子如此维护枯月庵,不知是否与沧神教也有勾结,今夜不如杀个回马枪,再查证一番。” 山谷中极为幽静,时有猿啼鸟鸣,如世外桃源一般,谢微燕却无心领略谷中景色,又思忖道:“游龙帮高手如云,帮主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不如等他们酒席散了,各自睡去。”主意已定,便找了一处坐下歇息。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谢微燕感觉游龙寨中似乎欢腾声渐息,便起身一路悄然来到寨门外,此时再一侧听,并未有什么呼喝划拳之声,便欲施展轻功,顺墙而上。但不知为何,寨墙似乎高不可攀,竟然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接连换了几处寨墙,皆是如此。 谢微燕心中先是疑惑,后来越来越心惊。静下心来,后退几步,发现连寨门和看守寨门的弟子也看不到,不知何时寨子已被大雾笼罩。此时并非寒冬时节,何故会有如此大雾。 游龙帮果然藏龙卧虎!该如何是好?谢微燕心下一凌,胡乱挥掌,欲将大雾剥开,再顺着寨墙而上。但任其轻功卓绝,还似无头苍蝇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你这丫头,怎么不懂得知难而退呢?”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响起,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入谢微燕的耳朵。 谢微燕心头大骇,一个纵身落地,见一男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穆冲?” “我痴长你几岁,又帮过你,你好歹得叫我一声穆大哥吧?”穆冲语气中有些不满。 “这寨门,是你施了阵法?”谢微燕置若罔闻,直接切入话题。 “嗯,这个嘛,不错。” “你知道我会回来?所以在这里故布疑阵?” “可能是我们心有灵犀,没想到你真的又回来了。” “把这些雾撤去。” “你认为游龙帮和枯月庵一样,暗中和沧神教勾结?” “若是没有,不如让我进去搜查?” “你当游龙帮是什么地方?你别忘了,适才若不是在下为你解围,你恐怕还出不去寨子呢?” “可我一定要进去查查。” 穆冲挠挠头,皱眉道:“燕儿姑娘,你还真是固执。” “若今夜不行,我便明夜再来,不行就后夜再来。我就不信,你能天天守在这里。” 穆冲一怔,随即笑道:“那这样吧,既然你轻功这么好。我们不如来比试下,若你赢了,我就撤掉这里的阵法;若是输了,你不可再来纠缠游龙帮。” 谢微燕道:“怎么比?” 穆冲指向旁边的树林,“谁先穿过那片树林,到对面的神女峰上,谁就赢了。” 谢微燕见穆冲所指的那座高峰的峰顶,造型奇特,乍看之下似乎真像一个女人在瞭望远处,难怪叫神女峰。 谢微燕道:“可以,那就一言为定。” 穆冲见她一口便答应下来,心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又道:“林中枝繁叶茂,月光下也是漆黑一片,看你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娇生惯养,纵使学了些武功,进去之后恐也得吓哭,可别怪我欺负你。” 谢微燕道:“是我自己答应的,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怪你。” 穆冲微微耸了耸肩,道:“既然如此,那燕儿姑娘先请吧。我熟悉这里的地形,不占你便宜。” 谢微燕也不答话,施展轻功一溜烟便进入了树林。 穆冲见她不吭一声地飞进树林,已是暗暗吃惊,看她弱质芊芊,但身形步法清奇,更是暗暗称奇,心道:“这丫头轻功居然在我之上,这样我岂不是必输无疑了。” 谢微燕在林中穿梭。里面虽漆黑一片,但她在黑暗中可以视物,见林中树木森然林立,怪石嶙峋。她所到之处仿佛刮起一阵寒风,惊起一些鸟兽虫怪。 穿梭了数里,忽觉眼前不知何时起了一阵大雾,且树木怪石似都成了精的,都向自己逼来。除了冰魄针,谢微燕不会使别的招式,只得仗着轻功躲避。顷刻间,谢微燕恍然大悟:“穆冲,是你!” “没想到燕儿姑娘年纪轻轻,却轻功如此了得,真是佩服佩服啊。”穆冲说话时,也不停变换方位,难以判断他究竟位于何方。 谢微燕道:“你不是说比试轻功吗?为何又施展阵法将我困住。” 穆冲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比试轻功了?神女为证,我说的可是,谁先穿过那片小树林,到对面的神女峰上,谁就赢了。”此话不假,但前一句话说的是:既然你轻功这么好,不如我们来比试下。 本以为谢微燕要发怒,却听她只是淡淡道:“不错,你的确是这么说的。” 穆冲心道,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又忍不出出言挑逗:“你还是认输吧,我立刻放你出来。” 对方却默不作声。 穆冲又道:“怎么,是生气了?还是害怕了?” 还是一片寂静。 穆冲忽想道:“莫不是在阵中受了伤?”,忙喊道:“喂,燕儿,你怎么样了?” 仍未有人作答。 穆冲打算从西北位入阵去看看,刚一挪步,忽然肋下感到一阵寒气,暗道不好,终究躲闪不及,左侧天枢穴正中了一根冰针,腹部其寒无比、一阵痉挛。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谢微燕已站在他面前。 穆冲忍痛,勉强直起身子,苦笑道:“好针法。” 谢微燕道:“过半个时辰,这冰魂针便会融化。在此之前,切不可强行运功,否则容易气血逆行。” 穆冲强笑道:“我若不是关心则乱,怎会被你冰魂针射中。这叫什么?冰魂针?” 谢微燕:“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良心,射中的岂会是天枢穴。” 穆冲道:“几分良心?我是要救你啊。” 谢微燕道:“废话少说。怎么样?还要继续比试吗?” 穆冲道:“不用了,我输了。寨前的阵法会撤去。” 谢微燕道:“多谢。” 穆冲又道:“不过,我还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谢微燕道:“一个大男人,却失信于女子,不害臊么?” 穆冲道:“我答应你,输了便撤去阵法,却没答应要放你进去。” 谢微燕又好气又好笑:“这有什么区别?你也阻止不了我。” 穆冲道:“我只要在寨前大喊一声就行了。惊动了游龙帮,你恐怕再难有机会进去探查。他们若存心防你,就算你日日夜夜守在这里,也再难踏进半步。” 谢微燕一怔,道:“你,你。” 穆冲道:“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就别想进去。” 谢微燕秀丽的脸庞终于出现一丝怒气,从秀口中蹦出两个字:“无赖!” 穆冲道:“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担保,游龙帮绝对没有和沧神教有任何瓜葛。” 谢微燕道:“真是好笑,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这个无赖吗?” 穆冲继续道:“游龙帮只是出于道义维护枯月庵,别无其他。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将枯月庵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个交待。” 谢微燕道:“三天?你凭什么认为我要给你这三天时间。” 穆冲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或者,你去天师教去救兵?” 谢微燕思忖片刻,道:“没有线索和证据,如何兴师动众。” 穆冲道:“对了嘛。但是凭你一人之力,也委实难查。找我帮忙是你最好的选择。” 第十八章 执着女偏逢醉无赖(二) 谢微燕道:“可我一闹,她们可能有所防备,如果转移了呢?” 穆冲道:“火蝎又不是哪里都能随便养活的,立刻转移谈何容易?她们不会轻易放弃枯月庵这么好的庇护之地。你昨晚这么一闹,她们应该没有放在心上。” 最后一句虽然轻描淡写,但谢微燕却隐约听出一丝嘲笑之意,自己非但未查到什么,还险些脱不了身,行事粗直,枯月庵显然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 谢微燕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穆冲腹中着实难受,趁机蹲下叹气道:“若我不帮你,只怕你会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谢微燕心道,这个穆冲委实无赖,但他又的确帮我过两次,不知是否这次该相信他。便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穆冲道:“我姓穆名冲,是个孤儿。十一岁开始流浪江湖,遇到很多高人异士,有很多师父,胡乱学了很多武功。江湖上朋友送我一个外号叫“风灵剑。” 谢微燕听到“孤儿”二字,心中一触。但穆冲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谢微燕道:“你和游龙帮到底什么关系?” 穆冲笑道:“我与司徒大哥乃是过命的交情,都是自家人。” 谢微燕奇道:“他是帮主,你如何能与他有过命的交情。” 穆冲道:“司徒大哥曾经被人暗算偷袭,是我救了他。” 谢微燕道:“我看司徒帮主的武功远在你之上,你如何能救他?” 穆冲道:”在江左,能与他打成平手的,恐怕只有皇宫的大统领夏侯泰。那些偷袭之人只是胜在事先埋伏,又人多势重。” 这两人的名号江湖众人都是如雷贯耳,但谢微燕都未曾听说过,只是淡淡道:“噢。” 穆冲向她瞥了一眼,继续说道:“论武功,我自然是无法力敌。我只是随便摆了两个小阵,将那些人困住,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谢微燕虽不知江湖事,但适才见识过他的阵法,料想也非虚言,道:“原来如此,好。那我再信你一次。你要怎么做?” 穆冲道:“这三天你一切都听我的,不可轻举妄动。三天后,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谢微燕道:“好。” 穆冲道:“行了,这么晚了,该找个地方好好歇歇吧,我说燕儿,姑娘,你折腾了一夜,不累吗?” 谢微燕此时方觉有些疲惫,却道:“不累。” 穆冲道:“我真是困得不行,大晚上的陪你折腾了这么久。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二人一路并肩而行。 谢微燕道:“你这是什么阵法,如何能如此乱人心志?” 穆冲笑眯眯道:“这叫挡鬼阵,是我依据昆仑的天罡五行阵稍加变换,魅惑乱心,不过这个阵法在夜晚威力更增,所以叫挡鬼阵。” 谢微燕幽幽道:“这阵名起得好。若不是孤魂野鬼,谁会在深夜来闯阵。” 穆冲笑道:“不是故意说你,可不要多心。” 谢微燕道:“没事。” 穆冲道:“你刚才问了我那么多,该我问了吧。你不姓雪吧?你到底姓什么?” 谢微燕道:“你怎么肯定我不姓雪?” 穆冲道:“江左世家,没有姓雪的。” 谢微燕道:“你怎知我是世家女儿?” 穆冲道:“在天师山,傻子也能看出来。” 谢微燕道:“那你方才为何不戳穿我?” 穆冲道:“我既然存心帮你,自然不会戳穿你,也不想节外生枝。” 谢微燕并不感谢,反而冷冷道:“萍水相逢,你叫我燕儿就行了。” 穆冲也不生气,还是嘻嘻笑道:“江左几个大的世家,无非就那么几个姓氏。也不难猜。” 谢微燕道:“随便你怎么想。” 穆冲道:“那你可是天师教弟子?” 谢微燕道:“我,算是吧。” 穆冲道:“可你的武功是救你的隐士高人教的吧?这位高人为何只传授你心法,不教你一招半式呢?除了那个冰,冰魂针。”穆冲已看出她并不会什么别的武功招式。 谢微燕道:“无可奉告。” 穆冲叹了口气,故意拉长声调,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拒人于千人之外,冷傲得紧。世家的女儿,还真是如此目中无人。” 谢微燕不接话,忽又想起一事,问道:“我幼年时曾听人讲过江左流民助大军击退外族入侵的故事,这和游龙帮可有什么关系吗?” 穆冲道:”燕儿姑娘不愧是名门世家,连这都知道。” 谢微燕瞪了他一眼。 穆冲继续道:“游龙帮在最初只是一群流民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也不叫游龙帮,甚至连帮派都算不上。首领叫陆盛,也只是为了自保,将一些流民组织起来。当时朝廷中有一位叫郗鉴的大官,你应该知道,” 谢微燕点点头,王家一位嫂嫂便是郗鉴的后代。 “这位郗大人慧眼识珠,结实了陆盛,并将流民编成了一支军队,当时都称为流民军。” 谢微燕点点头,:“不错,我听的故事也大概是这么讲的,东晋过江建立不久,朝廷军队力量薄弱,与北方外族的军队实力悬殊。这位郗大人能想出利用流民的力量,还能收为己用,的确是有能耐。” 穆冲道:“当时郗大人这一想法虽然有不少人反对,但还是得到了皇上和太后的支持。好在流民军骁勇善战,还立了不少军功,朝廷大喜。但他们终究非正统出身,打了几次胜仗后,大多散漫自傲,朝廷又无强势力量可以约束,也无可奈何。郗鉴大人在世时,流民军与朝廷尚能相安无事,共同抗敌。后来郗大人去世,朝廷再无可制衡之人,流民军便与朝廷彻底脱了关系,虽未向朝廷挑衅闹事,但却独立于江湖之上,陆盛还带着数万流民,成立了游龙帮,多年来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的司徒帮主,便是陆盛的亲传弟子。” 谢微燕点点头:“原来竟有这些渊源。你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如何能知道这么多事?” 穆冲笑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久居江湖之人都略知一二。我自幼在江湖上闯荡,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二人走了一段路,渐渐向一深谷中行去,这四周险峰奇崛,高耸如云。 谢微燕奇道:“这条路似是通向深谷,究竟是何处?” 穆冲笑道:“怕了?” 谢微燕放慢了脚步,道:“不是怕,是觉得这里太美了。” 穆冲得意道:“可惜现在月光下看不太清楚,日出的时候来看是最美的。”他并不知谢微燕目力极好,可以在黑夜中视物,这些景色她已看得清清楚楚。 穆冲绕有兴致地讲道:“走到谷的另一侧,还有一座九连池,上连着九连河。九连池风景绝美,但池水也其寒无比,我每次喝醉后,都喜欢去九连池醒酒。” 谢微燕心中一动,想到上次与穆冲相遇的寒池,莫非就是九连池? 穆冲自然也丝毫不知二人早前相遇之事,滔滔不绝给谢微燕讲这游龙谷中诸般好玩之处。谢微燕也不多问,一路只是听着。 二人谈话间,大约走了几盏茶的功夫,转过一个山头,眼见出现了一片竹林。 穆冲道:“这里有一间竹舍,这两日便先在这里这下吧。” 谢微燕随他进去,里面陈设虽然简单,布置倒还不错,比适才枯月庵的厢房倒还雅致些。 谢微燕奇道:“这是你家?” 穆冲道:“我四海为家,这里算是一处临时住所吧。” 两人隔墙而眠。谢微燕想:“此人倒信诺重义,只是私德有亏。虽油嘴滑舌,但也未对我有何失礼之处。” 穆冲想:“这个丫头武功高强,感官似乎也异于常人,却不知师承何处。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心地单纯,还缺些心眼。” 第十九章 三日竹间味,两清欢(一) “咯咯咯咯”,翌日清晨,谢微燕就被一阵鸡鸣吵醒。原来昨日穆冲从司徒夫人那里要了十几只鸡,说是这两日要好好补补。今天一大早,就有游龙帮弟子送来了。 谢微燕起身来到屋外,见穆冲正用一小瓷瓶收集露水。 穆冲神情专注,倒和昨日酒醉不羁的样子大相径庭。他忽然开口道:“你醒了,先去吃点东西吧。”却并未回头,仍专心致志做着手中的活。 谢微燕道:“没想到,除了喝酒,你还有收集晨露这样的雅趣。” 穆冲道:“没办法,为了我的醉生梦死。” 谢微燕道:“什么醉生梦死?” 穆冲道:“是我自酿的酒。” 谢微燕一怔,道:“原来如此。”便转身进去,只见桌上放了一碗莼菜羹和一张截饼,尝了几口,倒也清香可口。 穆冲走了进来,他已收集了一大瓶晨露,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木架上。 谢微燕好奇心起,走到木架前,见上面放了不少手工物件,似乎都是酿酒的工具。角落里放了一个精致的木制八卦,只有手掌这么大,便拿了起来。 穆冲道:“这个八卦,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谢微燕摇摇头,又放了回去,问道:“今日我们要做什么?” 穆冲道:“我要去山里砍点柴。” 谢微燕略微吃惊道:“什么?” 穆冲道:“不然怎么给你大小姐烧菜做饭呢。我看你应该不会吧。” 谢微燕道:“你不先去枯月庵查看吗?” 穆冲道:“后日人多的时候再混进去。我现在去,被人抓住了可怎么办。” 谢微燕道:“那好吧。你若是消遣我,别怪我翻脸。” 穆冲道:“大小姐,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到底是谁消遣谁呢?” 说罢从架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塞在谢微燕手里,说道:“你也别闲着,待会儿把鸡喂了。记住,一定要用这个袋子的食物,别给它们吃别的。” 谢微燕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穆冲轻轻一笑,还未等她开口,便拿着剑和酒壶出了门。 谢微燕半晌才反应过来,打开这个袋子,里面是一些粉末状的食物,一嗅之下竟还有轻微的毒性,但不知是什么。 谢微言不禁失笑道:“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喂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站起身来,走到鸡圈外,抓了几把撒在圈内。她知道不少习武之人适量地吸入一些毒物可以提高体质,强身健体,想必是穆冲自己调制的鸡食。 除了喂鸡,穆冲找到各种由头让谢微燕干些扫洒的活。谢微燕从未干过粗活,在雪国有雪婆婆一应照顾饮食起居,在谢府更不必说,她虽不要侍女贴身伺候,但喂鸡浇水扫地这样的粗活是肯定不会干的。如今她做起来自然是手脚粗笨,穆冲倒也不吝赐教,一一指点,每日午后就会出去,喝得烂醉回来。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 第三日,穆冲一大早就出去了。临走时只是笑嘻嘻地对满脸怀疑的谢微燕说了句:“放心,误不了你的事。” 谢微燕便独自一人在竹舍打坐调息。快到申时,远远听见有几个年轻男子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一人开心叫道:“穆大哥,我们打到了一只野凤凰,今晚可以下酒。”原来是武雷。 另一人道:“穆大哥好像不在。”这人长得虎头虎脑,比武雷还小一两岁,是武雷的铁杆跟班,名唤何小东。 武雷四处张望,又喊了一声,无人回应。说道:“还真是不在。”忽见何小东面色一变,左手颤抖地指着左侧,口中喃喃道:“她,她。” 这个口中的“她”自然是谢微燕。那晚何小东便是最后进来被射倒的人,他被谢微燕极寒的内力封住了咽喉穴位,虽然后来被解了穴,但整整一夜后嗓子才逐渐恢复,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武雷忙转身去看,见一个女子长身而立,站在竹舍西侧小屋门口,正是那晚大闹枯月庵和游龙帮的那个女子,好像叫,燕儿。武雷也大吃一惊,似乎喉头一阵凉气,但随即镇定下来,责怪何小东道:“她什么她,慌什么。” 武雷上前几步,抱拳朗声道:“是燕儿姑娘吧,我们来找穆大哥,姑娘可知他在何处。” 谢微燕缓缓道:“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武雷等人又是一惊,相互对看一眼,难道这两人昨晚都在一起? 武雷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燕儿姑娘在此,可也是在等他?” 谢微燕道:“我今日并非等他。” 武雷心道,莫非只是路过此地,不知她还要做些什么。 谢微燕又道:“我在这里住下了。” 武雷等人差点晕倒。 何小东道:“雷哥,那要不改日再来?” 武雷瞪了他一眼,随即对谢微燕道:“燕儿姑娘,我们昨日和穆大哥约好了,今晚来找他一起喝酒,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谢微燕轻轻点头道:“请自便。” 武雷等人如释重负,正自在院中将猎物逐一放下。 “不过,”谢微燕忽道, 武雷等人一怔。 她指着其中一人手中的猎物道:“这只凤凰颇有灵性,放了它吧。” 那人手中提的,便是武雷一进来兴高采烈提道的野凤凰,一身棕红色的羽毛,尾翼处又呈金色,蹭蹭发亮,头上左右两边各有条对称的白纹。虽然动弹不得,但一对小眼睛咕噜噜直转,灵动非凡。 这名弟子叫高老三,眼巴巴地望着武雷,不知如何是好。 武雷自是不愿意,道:“燕儿姑娘,这其实就是山鸡,只是比普通的大一些,漂亮一些而已。” 谢微燕道:“我们人比猿猴,不也是大一些,漂亮一些吗?” 何小东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武雷喝道:“笑什么。”笑声嘎然止住。 武雷不悦道:“燕儿姑娘,这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到的,特意拿来和穆大哥一起下酒。就这么放了它,恐怕弟兄们都不服啊。” 谢微燕道:“是谁不服?”向何小平等人望去。她心思单纯,其实是真的想问问究竟是谁不服,然后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句话虽语气平淡,但在败军之将听来,是赤裸裸的挑衅。 何小东忙摆摆手。 其他人也知道谢微燕的厉害,都慌忙把眼垂了下去。 武雷骂道:“你们几个怂包,我们辛苦打来的猎物,凭什么说放就放。” 谢微燕道:“就当是帮了我一个忙,谢谢你们。”言辞甚是恳切。 何小东忙道:“雷哥,既然燕儿姑娘如此说,我们不如送她一个顺水人情,把这只假凤凰放了吧。” 武雷犹豫片刻,虽心里有气,还是点点头。一来看在穆冲的面子,不与她为难;二来见她语气软了下来,也不便和她计较;三来,感谢她那晚未对帮主说出石灰粉一事;四来,也确实打不过她,何必自讨没趣,有台阶就赶紧下吧。 何小东等人忙将这只凤凰小心放了出来。这只凤凰左脚受了伤,但羽翼灵活,飞上了天空,盘旋一圈,似是向他们道谢,然后便飞走了。 谢微燕对武雷等人说道:“多谢了。”转身进屋。 众人待见她关上屋门,方松了一口气,在院外远远的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武雷道:“真是扫兴。不知道穆大哥干嘛要招惹她。” 何小东道:“雷哥,看在穆大哥的面上,别和她见识,也别让人说我们欺负女人嘛。” 一人笑道:“穆大哥是看上这个姑娘了吗?”这人是高老三的弟弟,人称高老四。 武雷道:“不应该啊,这姑娘冷得跟座冰山一样。那么多好姑娘,会看上她?” 何小东道:“可这燕儿姑娘比我见过的那些女子都要漂亮。” 武雷白了他一眼:“你总共见过多少女子。” 何小东这次是真的不服气了,说道:“城里教坊那些头牌姑娘,我可都见过。” 武雷道:“人家可是世家千金,天师教弟子,当心她听见了,又出来教训你。” 何小东远远地向谢微燕的小屋看了看,道:“应该听不见吧。” 高老三也地向谢微燕的房间望了望,料定他听不见,又转头向武雷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武雷道:“昨日和穆大哥喝酒时,他亲口说的。可他没说这女子住在他的竹舍啊。” 高老四道:“你说她在穆大哥这里做什么?” 武雷道:“谁知道。她该不会还在调查枯月庵吧?” 高老三道:“雷哥,其实我也发现这枯月庵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何小东道:“哪里不一样了?” 高老三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好像不太一样了。” 武雷一拍他脑袋:“感觉?你小子的感觉什么时候准过?” 何小东道:“燕姑娘说枯月庵下面养了火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她的样子也不像说谎。” 高老三:“你们说,沧神教是不是真的又要重出江湖了?” 武雷道:“管他呢,沧神教也没有得罪过我们游龙帮。” 高老三道:“她怀疑我们和沧神教勾结,若是回去告诉天师教,我们会不会有麻烦啊。” 武雷道:“想这么多干什么?他们两教相争,我们才不掺和。” 高老四道:“听说沧神教以人血练功,这不就是邪教吗?不然为何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站在天师教这一边?” 武雷道:“天师教收的多是世家子弟,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虽面上宣称不涉朝政之事,可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老四道:“七年前燕国突袭,天师教倾巢而出助守城门,也难怪朝廷一直站在天师教这边。” 何小东道:“那一次我们游龙帮不也出了力嘛,也没见朝廷对我们有什么表示。这些年反倒越来越为难我们,想想就生气。” 武雷道:“沧神教和天师教之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凭什么朝廷支持天师教,它就一定是名门正派,而沧神教就一定是邪教呢?” 忽然哐啷一声,门被冲开的声音,一阵寒气直向武雷等人逼来。 谢微燕不知何时已到了武雷等人面前,秀眉一扬,逼问道:“你为何如此维护沧神教?” 第二十章 三日竹间味,两清欢(二) 武雷见她气势逼人,也是又惊又怒,叫道:“谁维护沧神教了,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谢微燕道:“我用不着偷听。”又转向高老三:“你在枯月庵发现了什么不一样?” 高老三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结巴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香火越来越鼎盛了。” 谢微燕柳眉一竖:“你说的可是实话?” 武雷怒道:“喂,看你是女人,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太过分。” 谢微燕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似是一道寒光掠过,何小平等人都不寒而栗。 谢微燕冷冷道:“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不要逼我动手。” 武雷已怒不可竭,唰地拔出剑来,喝道:“我就是知道,凭什么要告诉你?” 谢微燕微怒,右手运气一挥,一股内力将武雷等人逼得连连后退几步。 武雷气红了眼,站定后提气一剑刺了过去。谢微燕借势向后轻盈一退,同时指尖凝力,一根冰魄针向武雷左肩射去。 武雷已有防备,忙挥剑挡格。几根接连而至的冰针撞上剑身,发出清脆的“砰砰”之声,随即碎成小冰晶散落在地。 何小东等见既已交上了手,自然都拔刀上前帮武雷。 谢微燕毕竟不会什么招式,人都拥了上来,她只得一边施展轻功躲避,一边双手同时射出数根冰魂针。 “住手!”一声雷霆从天而降。 “砰砰,哐当”,冰魂针打在了一件器物上面,紧接着器物摔碎在地上,一阵酒气弥漫散开。 “穆大哥。” “穆大哥,您总算回来了。” 穆冲皱皱眉,道:“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向谢微燕望去,见她并不言语。又转向武雷,问道:“武雷,你说,怎么回事?” 武雷道:“这姑娘突然冲了出来,非逼问我们沧神教的事情,这不是被逼急了,就动上手了嘛。” 穆冲道:“燕儿姑娘,我不是跟你保证过游龙帮和沧神教绝无勾结吗?何必再相逼于他们。” 谢微燕道:“他们就算没有勾结,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高老三忙出来道:“燕姑娘,是我嘴贱,胡乱说的,其实我在枯月庵根本就发现什么不对劲。主要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能听见我们说什么。” 何小东忙道:“对对,燕姑娘,您别当真,这小子向来喜欢胡吹,而雷哥又脾气不好,他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武雷正欲发作,忽听得穆冲忽然大叫:“哎呀,不好。” 见他跑向地上的那些碎片,蹲下心疼道:“我打来的好酒啊,可惜就这么没了,还有这酒壶,也是上好的。天哪。” 何小东道:“穆大哥,对不起,是我们让燕姑娘误会了。” 武雷哼了一声,道:“不过她也太霸道了些。” 穆冲转头问道:“你们打的那野凤凰呢?” 武雷头一歪,道:“燕姑娘让我们给放了。” 穆冲叹口气,站起身道:“这下好了,野凤凰也没有了,酒也没有了。” 武雷道:“那,我们改日再约吧。穆大哥,告辞。” 何小东等人也纷纷告辞。 穆冲还没来得及说些客套话,这些人一溜烟都消失了,只留下他和谢微燕两人。 穆冲望着谢微燕,无奈道:“我的姑奶奶,看你娴静沉稳,怎么一听到沧神教三个字,就跟要吃人似的。” 谢微燕道:“你答应我三日内必给我一个交待,可这两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穆冲道:“不是还没到?,着什么急嘛。” 谢微燕道:“你这两天都急着喝酒去了吧,怎么,现在酒醒了?我真是头昏眼瞎,居然会相信你们这些流民无赖。”说罢便欲离开。 穆冲忙道:“你要去哪里?你想干什么?” 谢微燕道:“与你无关。” 穆冲忙道,“不是说好了,这三天你一切都听我的吗?三天之后我自有办法”。 谢微燕道:“可你都干了些什么?一直在这里纵酒快活,我可没功夫陪你在这里耗着。”说罢又抬腿就走。 穆冲急道:“你站住!”跨步上前拦住她。 谢微燕道:“这个忙不要你帮了,你还缠着我做什么?” 穆冲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道:“你看看这个是什么?”一边说,一边解开布包。 谢微燕见裹着的是两支香烛,不解道:“这是香烛?” 穆冲道:“你说的没错。枯月庵真的有问题,这是我从庵内取到的,这不是普通的香烛,里面有摄魂香。” 谢微燕缓缓道:“原来你去过枯月庵了。” 穆冲道:“岂止去过,我已有计划,明日是进香的日子,可混在香客中见机行事。” 谢微燕微微低头,沉吟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穆冲道:“没事。不过,你还要走吗?” 谢微燕道:“我,我。” 穆冲一边用布包把香烛复又裹起,一边说道:“行了,我就当你不会走了。不过燕儿姑娘,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两教相争的大事,你一年轻女子,用不着这么身先士卒,不然让你的那些师兄们脸往哪儿搁;更不要捕风捉影,一言不合就动手。” 谢微燕低头不语。 穆冲无奈道:“你说我是流民无赖,我都没生气;我不过劝你两句,你总不好意思生气吧?” 见谢微燕神色凄然,心中不忍,又安慰道:“别站着了,我带了些吃的回来,进来吃吧。”心道,这丫头执拗得很,是个麻烦,明日查清楚了,尽早请她离开吧。 谢微燕抬起头,一双秋水望着穆冲,轻声道:“我叫谢微燕,我父亲谢奕是天师教云林真人的第五个弟子。” 穆冲微微一惊,不敢接话,听她接着说道:“七年前,燕国偷袭建康城,天师教几大真人都下山助守四面城门。沧神教的教主沧鹰却趁机偷袭天师山,抢夺镇教之宝乾坤鼎。那晚,我和母亲正好在山上,我娘为了护鼎,带领弟子奋起抵抗,最后惨死在沧鹰掌下。我爹后来赶到,与沧鹰打得两败俱伤,最后也重伤不治身亡。” 穆冲越听越心惊,道:“听闻谢,令尊令堂在护卫建康城时被奸人所害,却不知是沧神教教主。” 谢微燕道:“天师教本就不参与朝廷和江湖事,而掌门又严禁谈论此事,想必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甚少。” 穆冲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而且这些年也不曾听闻沧神教有什么踪迹。” 谢微燕道:“天师教追踪数年,沧鹰和沧神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穆冲道:“那你就是在当时,被隐士高人救走?” 谢微燕道:“不错。我侥幸被高人相救,活了下来。可我父母却, 穆冲道:“难怪你如此急迫地找寻沧神教的线索。对不起,都是我失言,累你想起往事。” 谢微燕道:“这件事我本就一辈子也忘不了,与你何干。” 穆冲拍拍胸脯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线索。” 谢微燕感激道:“谢谢你。” 穆冲道:“明天便是枯月每月庵施粥的日子,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上枯月庵。” 谢微燕道:“那又怎么样?” 穆冲道:“人多才好混进去。再说了,枯月庵明里供奉观音,暗里却豢养火蝎,与沧神教勾结,愚弄百姓,自然是当着众人的面拆穿这些尼姑的真面目,以免更多的人受骗。” 谢微燕点点头。 穆冲又思索片刻,说道:“明日你还是换上男装,别让那些尼姑认出你。我们混在流民中,进去之后你要想办法制造点混乱,吸引她们的注意力,我便趁机去观音像那里查看。” 谢微燕道:“可我不知道怎么制造混乱?” 穆冲道:“装晕也行。” 谢微燕道:“那我明白了。”穆冲转身去木架处,转动了架上的一根短木桩,只听得轰隆一声,木架背后的墙竟然裂开了,谢微燕倏地站了起来,道:“你这竟然还有机关?” 穆冲笑道:“不是什么机关,只是用来藏酒的。我平素常常不在家,若是有贼人进来,把我的酒都喝光了,可怎么办。” 说罢进去抱了一坛出来,说道:“算算时间,今日刚好闷了七七四十九天。今晚正好可以尝尝。你可要尝尝?” 谢微燕道:“这就是醉生梦死?不过可惜,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穆冲道:“那可真是可惜。”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夜光杯,道:“这个夜光杯是我大哥的宝贝,我这次特意从他那里借来的。你知道吗?这个杯通身都是香的,醉生梦死用这个醉美人来乘,那是绝世佳酿。” “什么醉美人?” “这个杯子,名叫醉美人。”谢微燕听着这话觉得有些耳熟,忽然想到,难道那日在瀑布后面听到他说的美人,指的竟是这个酒杯? 穆冲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微燕脸微红,说道:”没什么。你可不要喝醉了,明日还有事呢。” 穆冲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好笑:“傻丫头定是又自己胡思乱想了什么。” 第二十一章 慈悲佛下渡,显真身 次日清晨,二人便出发去枯月庵。来到庵堂外,远远便见到许多流民已在庵外排了一条长队,穆冲忽然蹲下,在身上抹了几处泥。 谢微燕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穆冲忽然将手中的泥向谢微燕脸上掷去,她闪身躲开,但脸上还是留下几处泥印,恼道:”你干什么?” 穆冲笑道:“你太白净了,哪里像流民。可千万不要擦。” 谢微燕哼了一声,转身向庵堂走去。穆冲忙追上去,叫道:“等等我。” 二人随着流民慢慢向堂内移动。每个人走至观音前,都虔诚跪下磕头,然后退至门口取粥。谢微燕和穆冲跪拜后也开始退出去,穆冲向谢微燕使了眼色,示意让她晕倒。 谢微燕只装作没看见,忽听“哎哟”一声,她前面的一中年汉子双腿一弯,跪倒在地,叫了起来。众人忙问道“怎么了?” 旁边的几个尼姑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替这汉子把了把脉。 其余几人问道:“慧安师姐,他怎么样?” 慧安说道:“他气血凝滞,恐怕是饿的,你们几个快扶起他,喝点粥再去外面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人刚一扶着站起来,又哎哟一声,双腿又站不住。几个尼姑起了疑心,但又看不出端倪。 “轰隆!”一声巨响。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观音像前忽然漏出一个大坑来,众人哗然,纷纷惊道:“怎么回事?” 谢微燕见穆冲已经得手,暗暗赞道:“还是有些本事,这么快就找到了暗格机 关。” 慧济主持走了出来,从容道:“今日庵内有些不得安生,请诸位先出去,改日 再施粥了。” 此时地面机关已开,谢微燕已感觉到无数火蝎正在地下游走。确凿无疑!问道:“师太,那这个大坑是怎么回事?” 慧济师太道:“这位施主,这是庵内的地下室,是储存干粮之处,不必惊慌。”谢微燕道:“这下面全是毒蝎,怎么师太却说是干粮。难道你们以毒蝎为食吗?” 几名游龙帮弟子上前,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枯月庵如此放肆。” 另一人上前凝视了一番道:“这人怎么如此面熟?”此人偏偏又是武雷。 慧安忽道:“这不就是几日前捣乱的那个年轻女子吗?” 武雷一惊,定睛打量一阵,忽道:”不错啊,你是燕儿姑娘。对了,穆大哥呢?没和你一起吗?” “我在这里。”只见一人从庵堂门外走了进来,正是穆冲,还负了一只大口袋。谢微燕寻思:“他何时又出了庵堂,居然从外面进来。” 武雷忙迎了上去,道:“穆大哥,这燕儿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何总是与 枯月庵过不去呢?” 穆冲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佛前这个大洞下面究竟是什么,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慧济道:“这位施主,菩萨面前岂能如此放肆。” 穆冲笑道:“慧济师太有礼,只是贵庵在观音像前留这个一个大坑,虽说是存放干粮,恐也是对菩萨大不敬吧?” 谢微燕道:”多说无益,下去一看便知。” 武雷等人拦住她:”谢姑娘,只要有我们在,便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枯月庵对我们如同再造父母,就算你是穆大哥的朋友,也不行。” 穆冲道:“何必劳烦,我带了一些朋友过来,它们想必能帮得上忙。”说罢将背上的袋子一扔,忽然十来只鸡从袋中跳了出来,借着力道,全都飞进了那个大坑里。 一时观音像前鸡鸣起伏,鸡毛乱飞,一片乱象。 慧济师太脾气再好,也不由得怒道:“施主,你未免太过无礼!” 武雷也怒道:“穆大哥,你太过分了!” 有些游龙帮弟子不认得穆冲,便欲过来动手。武雷忙道:“这是帮主的朋友,你们不可无礼。”穆冲忽然右手高高举起,道:“游龙令在此,游龙帮弟子不得擅动。”众弟子一见,见他右手上拿的果是游龙令,面面相觑,虽仍有怒色,但谁也不敢再动手。 只听得一阵鸡鸣的惨烈声从地下传来,确切地说,是厮斗声。还伴随着血腥味。 穆冲哈哈大笑:“火蝎斗公鸡,虽然看不见,只听声音便知道精彩。” 众人将信将疑,若坑下没有活物,这些鸡又何必叫得如此惨烈。 武雷问道:“慧济师太,这观音像下面究竟放了什么?为何我都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谢微燕道:“都说过了,这下面全是火蝎。你若不信,可以自己下去看看。” 慧济叹道:“可叹我枯月庵一向乐善好施,收留需要帮助的人,如今却落得如 此这般。”说罢转身掩面。 穆冲忽道:“不好!” 只见慧济和那几个尼姑所站之处忽然裂开一个大缝,只一瞬间的功夫,几个大活人便失踪了。 武雷等人都大惊失色,纷纷惊道:”这怎么回事?” 穆冲忙上前查看,道:“这是个死机关,只能用一次。我们打不开的。” 武雷道:“那怎么办?慧济师太为什么会这样?” 谢微燕道:“这个慧济师太应该是个年轻人。“ 武雷奇道:“你说什么?” 穆冲道:“武雷,这个慧济是假的。” 武雷惊道:“什么?那真的慧济师太去哪儿了?” 穆冲摇头道:“恐怕已凶多吉少。” 武雷等人听闻,都又惊又悲。 穆冲道:“武雷,别难过了。你们找几个人下去,把这些火蝎全都处理了,免得继续害人。” 武雷道:“是。高老三,你们几个下去把这地下的火蝎处置了,高老四,你去禀告帮主。你们几个跟我来,想来她们跑不远,去四处找找,一定要为慧济师太报仇。穆大哥,你多保重,我们先告辞了。” 穆冲道:“行,快去快去。” 第二十二 地道暗中行,两心牵 武雷等人便消失了,其他流民见状,也都怏怏散去。转眼只剩谢微燕和穆冲两人。 谢微燕叹道:“就算拆穿了这个慧济,可她还是跑了,线索不又断了吗?” 穆冲道:”别急,武雷他们不是派人去找了吗?游龙帮人多势众,有他们出手,总比我们两个人找的方便。” 谢微燕又来到慧济等人方才所站的地方蹲下查看,突然蹦地一声,地面又裂出一个缝,谢微燕猝不及防,身子往下沉。 穆冲大惊,要来拉住她,但晚了一步,也随她一起坠了下去。 “穆冲?”好在地道不深,二人掉下后都无大碍。但刚地面的缝已合上,地道中伸手不见五指。 “燕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 “先出去再说吧。这里太黑了。” 穆冲慢慢用手摸索着两侧的泥壁,“你跟在我后面。” “好”。 穆冲道:“都怪我太大意了,没想到是个双重关。” 谢微燕问道:“什么叫双重关?” 穆冲道:“这是为了防范一次逃脱不成,便设了两道关,只要触碰其中一个,便可从暗道逃走。料想这些人逃下后走得匆忙,忘了从里面锁上另一道机关。否则我们无论如何也下不来”。 见谢微燕并不说话,穆冲安慰道:“不用担心,这地道我可以应付”。 谢微燕歉然道:“对不起。我太鲁莽了。” 穆冲难得听她软语道歉,倒是不太习惯,便笑道:“你自恃武功高强,喜欢来硬的。” 谢微燕:“你怎么有游龙帮帮主的令牌?” 穆冲:“趁大哥喝醉了,找他借的。” 走了几步,穆冲又道:“把你的手给我,恐怕里面还有机关”。 谢微燕略一迟疑,把手递给他,谢微燕感知比常人敏锐,她感觉到穆冲似乎有些颤抖,却又在极力克制。 谢微燕这时仔细凝视他的脸,只见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谢微燕双眼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两人牵手在地道中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彼此都不说话,突然谢微燕停了下来,穆冲问道:“怎么了?” 谢微燕道:“前面有一堆白骨”。 穆冲:“什么?一定是之前有人像我们一样掉了下来,最后死在这密道中了。”谢微燕:“是啊,也是误入地道的人。我们得加倍小心。” 穆冲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你能看见吗?” 谢微燕含糊答道:“我在黑暗中视力比一般人好些。” 穆冲道:“噢,原来如此”。 谢微燕有些尴尬,自己既然能看见,又不提此事,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会 不会被他看轻。又想到自己适才仔细端详过他的脸,不禁羞得满脸通红,还好在地道中穆冲是看不清的。 此刻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不是,不抽出也不是。但穆冲好似完全没想到这些,还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又走了一阵,谢微燕道:“前面的格局很奇怪。” “怎么了?” “地道变窄,右边壁上还有很多凸起的小块。” 穆冲沉吟片刻,“那你再看看左边最下方是否有一排凹槽?” 谢微燕仔细一看,道:”确实如此。” 穆冲:“那就对了,这是一个凹凸四面阵,你跟着我,每走三步便往左跨一步。走完二十四步,仍会有暗器从上方和左方射来。要多加小心。” 谢微燕道:“好”。 二人凝神闭气,走完二十四步后果有利器从上方和左方射来。 穆冲早有准备,用脱下的外衣将暗器一一接住并裹挟在里面。二人松了一口气。 谢微燕道:“这地道设计如此精巧,不知还有多长,还有什么陷阱,又通向何处。” 穆冲道:“这地道并非机关重重,看来主要是给他们自己人通传消息用的。” 二人又继续前行。又过了两柱香时间,谢微燕已看到了尽头,前面已无路可 走。 “穆冲,前面已是死路了。” 穆冲:“噢?那出口必在附近,赶紧找找看。” 谢微燕行到尽头处打量了一阵,又摸索了很久,这里看不出有什么痕迹。 穆冲念道:“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一者天,二者地,三者人,因而三之,三三者九,以应九野。” 说罢走到谢微燕前九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蹲下在左边离地面三寸之处敲了三下,果然二人上方裂出一个大洞,阳光射了进来。 穆冲连忙用手挡住双眼,在地道里呆久了,眼睛无法突然适应阳光。 谢微燕道:“你先休息片刻,上面有朋友在等我们。我先上去会会。” 说罢便施展轻功先飞了上去。 穆冲心下着急,连忙扯了块衣角遮住双眼,也随即飞了上去。并未听到打斗声,只是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只听到谢微燕说道:“果然是沧神教的火蝎”。 穆冲慢慢将衣角从眼上摘了下来,谢微燕秀丽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 “那里是谁家的别院?”谢微燕朝着西北方问道,穆冲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他们二人还未完全脱险,连忙拉着谢微燕躲在一处隐蔽地方。顺势望去,果见西北方不远处果有一处别院,似是大户人家。 穆冲道:“这户人家定有古怪,我们去看看。” 谢微燕忽道:“有人。”穆冲顺势凝神一听,果然后方有人在不远处疾行。 穆冲轻声道:“去看看。” 第二十三章 昔年青梅意,今日岁寒心 谢微燕施展轻功追赶,穆冲紧跟其后。谢微燕心下奇怪:“他施展的似乎不是轻功,但也能跟上我,是什么武功。” 忽然有人叫道:“燕儿?”。 谢微燕一怔,立刻停了下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灌木丛中钻出来一个人,圆圆的胖脸上,嵌着两只漆黑的小眼睛。 谢微燕惊喊道:“弗易,怎么是你?” 弗易高兴地跑了过来,道:“果然是你,你怎么和穆少侠在一起?” 穆冲道:“弗易兄,说来话长。” 这时还有一少年从灌木丛中也钻了出来,面如冠玉、气质华贵,谢微燕叫道:“徽之?” 这白衣少年正是王徽之,他走上前来与谢微燕和穆冲施礼,神色有些古怪。 穆冲问道:“二位何以在此呢?” 王徽之道:“实不相瞒,上次天师教大典有人捣乱,几位真人怀疑是沧神教所为,便暗中派我和弗易下山追查。前几日我们发现了线索,跟踪了几天,发现一个妖婆最近在此行事。” “妖婆?”穆冲和谢微燕齐声问道。 弗易抢着说道:“不错。这个妖婆使的尽是沧神教邪术。本想趁她不备,将她抓回去。后被她察觉,使计把我俩甩掉了。” 王徽之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本就要动手,你非说师父有命,不准我俩轻举妄动,硬要人先回山请命。否则那妖婆哪有机会发觉?” 弗易右手摸了摸后脑,尴尬笑道:“谁知那妖婆竟如此狡猾?” 王徽之哼了一声:“是你胆小怕事吧。” 弗易涨红了脸,支吾道:“我。” 穆冲道:“二位稍安勿躁,我和燕儿也发现了一些行踪。” 王徽之面上略有不快,心道:“燕儿也是你叫的么?” 穆冲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接着道:“沧神教利用东城的枯月庵作掩护,不仅害了主持慧济师太,还派人乔装成她,明里行善,实则在庵堂下面豢养火蝎。” 王徽之愤道:“这些沧神教徒还真是大胆,枯月庵毗邻游龙帮,他们就不怕招惹那帮流民。” 谢微燕道:“她们非但不怕,还利用游龙帮弟子来为她们出头掩护。” 弗易道:“实在是可恶,以前沧神教只是与我天师教相争,如今变本加厉,还伤及无辜。” 穆冲道:“你们跟踪的那个妖婆应该和枯月庵中的那几个尼姑是一路人。我们同路去寻吧” 弗易道:“也好。一路上有天师教的师兄弟留下记号,那个妖婆应该是往北边跑了,我们一起追吧。” 四人一路向北。 谢微燕、弗易和王徽之三人自小常在一处玩耍,此时又在此处重逢,三人心里都各有滋味。弗易喜形于色,王徽之极力克制,谢微燕心如止水。 王徽之向谢微燕慢慢靠近,说道:“燕妹妹,掌门已经出关了,还问起了你。” 谢微燕缓缓道:“噢?古木掌门难得出关,我定要上去拜见他老人家。”古木真人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他的弟子都难得一见。 弗易向穆冲问道:“穆兄弟,你说你曾经受过云林真人指点,当时事态紧急,还未与穆兄多聊几句。不知你是如何与云林真人相遇的?” 穆冲道:“在下一直在江湖上辗转,两年前碰巧走到了寒山派的地界。” 弗易惊道:“寒山派?听说寒山上终年白雪,其冷无比。寒山派向来独来独往,从不与江湖其他门派走动。” 穆冲道:“不错,我原本也不认识寒山派的人。只因他们门派内部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误打误撞到了他们的地界,便欲出手相助,只是武功低微,虽略通奇门五行阵法,但在冰天雪地却发挥有限”。 弗易奇道:“那后来呢?难道云林真人碰巧也到了那里?” 穆冲道:“不错。但云林真人不愿插手别人门派内部之事,也不愿意袖手旁观,便在暗地里找到了我,传了我几句心法口诀,在他老人家指点下,短短三日便精进不少。” 王徽之道:“短短三日?穆兄想必太小看我天师教的武功?”言下之意,难道你的资质天赋都在我等之上? 穆冲笑道:“不敢不敢,天师教心法精奥绝妙,在下也是常人之资,如何能够短时间内便掌握精妙。只是在下对五行小有研究,云林真人传授的那几句心法口诀,正是与奇门五行相契合,在那几句心法的配合下,我的北斗七星步也威力大增。” 弗易道:“我看你的步法颇为奇特,施展起来与轻功无异,便是北斗七星步吗?” 穆冲道:“不错。说起来,我的北斗七星步也掺入了贵教心法。” 弗易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穆冲道:“后来侥幸得手,帮寒山派解决了问题。还未来得及再向云林真人讨教,他便不知去向。” 徽之道:“真人行事,历来如此。” 穆冲忽道:“燕儿,你可认识夏语冰?” 谢微燕道:“不认识。” 王徽之道:“夏语冰不是寒山派掌门寒山的义女吗?” 弗易笑道:“听说她是寒山有名的冰美人,咦,燕儿这次回来,倒与传说中的夏语冰有些相似。穆兄莫不是怀疑她是夏语冰,哈哈。” 穆冲道:“那倒不是,我是见过夏语冰的,只是见燕儿的武功路数与寒山派颇有些相似,不知是否有什么渊源。” 弗易和王徽之都悄然向谢微燕看去,他们路上听说了她在校场与沧神教长老比武的事,都知她身怀绝世武功,而她这七年的去向却是个谜。当时盛行隐士之风,若有人被隐士所救或传授武艺,出师后不得透露师门行踪,是常有的事。旁人若贸然打听,便是坏了武林规矩。 谢微燕不答,却反问道:“你一路相助我跟踪沧神教下落,是以为我与夏语冰相识吗?” 穆冲一愣,道:”自然不是,只是随口问问。” 弗易道:“对了,那你们二人又是如何碰到一起的?” 穆冲便将谢微燕到枯月庵和游龙帮一事大致说了。 四人向北约莫追出十几里路,却再也找不到天师教记号。 王徽之道:“看来是妖婆甩掉了师兄弟的追踪,现在要找,如大海捞针。” 弗易忽然指向前方道:“那儿好像有一间酒馆,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穆冲道:“也好,反正如今暂无线索,先休整下也好。” 四人走进酒馆,一个小二哥殷勤迎了上来,笑道:“四位客官请随便坐,小的这就倒些茶水过来。” 弗易施礼道:“有劳小二哥。” 只见酒馆内只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西北角靠窗的位置饮茶,并无其他客人。 谢微燕向她扫了一眼,面露疑色。穆冲轻声问道:“怎么了?” 谢微燕道:“枯月庵,香烛味。” 弗易见二人耳语,道:“你们二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穆冲道:“我们在商量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弗易笑道:“看来燕儿与穆兄弟这几日甚是默契。” 忽想起王徽之与谢微燕幼年曾有婚约,便打住了不再说下去,一瞥见王徽之,果见他脸色铁青,暗道:“莫非徽之对燕儿还有情意。”再一看谢微燕,但见她神色自若,并无其他,心道:“燕儿失踪后婚约自然作罢,王家也早已为徽之寻觅其他世家女子,只是都不顺遂。不过如今燕儿回来了,不知他们两家是作何打算?” 小儿将茶水端了上来,笑道:“几位客店,小店地处偏僻,只有这等粗茶,请几位见谅。” 弗易笑道:“只是来歇歇脚,小二哥客气了。” 王徽之正欲饮就,谢微燕道:“且慢,茶里有毒。” 几人大惊,正欲索小二,忽然“噗嗤”声响,十几支短箭从四面八方疾速射来。四人武功都不弱,忙起身闪避。短箭从鬓边呼啸而过,熟悉的强烈的毒气扑面而来,谢微燕脑中出现三个字:“沧神教。” 王徽之也喊道:“是沧神教的人。” 几道明晃晃的剑光袭来,有几个人持剑向他们逼近,其中两人正是酒馆小二和在角落喝茶的年轻女子。 双方酣战起来,对方剑法阴狠毒辣,招招致命。忽然王徽之右手一麻,握剑不住,被酒馆小二一脚踢到在地,剑尖直指咽喉,喝道:“全都住手。” 弗易三人大惊,只得收手。弗易急道:“徽之,你怎么了?” 酒馆小二冷笑道:“他中了毒,不过暂无性命之忧。” 穆冲道:“原来不光茶里有毒,茶杯上也有。”王徽之当时虽未饮茶,却端起了茶杯。 “卑鄙!”弗易骂道。 年轻女子道:“穆少侠果然见多识广,你一向独来独往,不知来汤这趟浑水作什么?” 谢微燕忽道:“你就是乔装慧济师太的人。” 这个年轻女子微微一怔,自己的易容术冠绝江湖,多年来绝少被人识破。这次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穆冲哈哈笑道:“原来是慧济师太,这两年在枯月庵没少与师太见面,却没看出竟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若是游龙帮兄弟知道了,恐怕庵门槛都要被踩塌了。” 那女子正是在枯月庵乔装成慧济师太之人,咯咯笑道:“我叫绿琦,不是什么慧济师太,少侠可别再叫错了。” 那小二不耐烦道:“绿琦,你与他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几个,先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我就割断这小白脸的喉咙。”说罢将剑尖往前挪动了一寸,已刺破颈部肌肤,几欲出血。 弗易忙哐当将剑仍在地上,道:“你不要胡来。” 穆冲也将剑掷在地上。 谢微燕并未使剑,无兵器可掷。 王徽之急道:“你们不要管我,今日一定要抓住这两个为首的教徒,带回去让几位真人发落。” 绿琦道:“黑刹,休要急躁。这位穆少侠与游龙帮交情匪浅,我可不想多竖强敌。若是他答应不再管这事,我们便先放他走罢。”黑刹便是这个假扮的小二。 黑刹斥道:“你杀了慧济师太,还假扮她这么久,游龙帮那些人已经不会放过你了,还说什么昏话?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姓穆的小子了。” 绿琦恼道:“你胡说什么?你的人来报只有两个天师教的人,如今怎么又多了两个。” 黑刹冷笑道:“那又怎么样?再多几个也一样,还不是乖乖束手就擒。”话刚落音,忽然惨叫一声,剑“哐当”落地,右手手腕血流如注。 穆冲足尖一点,将剑顺势踢了过去,刺穿黑刹的手臂,钉在身后的墙上,其他沧神教诸人见状纷纷撤逃。 弗易立刻拦住了正欲逃跑的绿琦,穆冲回身右腿横扫,足尖正好点在她背后的灵台穴,绿琦便动弹不得。 谢微燕割破手指,滴在一个茶杯里,递给王徽之,说道:“一般的毒性,我的血可以解的。” 王徽之满脸疑惑,还是将茶杯接过来喝了下去,果然舒坦了许多,手上本中毒不深,虽不能立刻运功自如,但可以慢慢动弹,又惊奇又感激地说道:“谢谢你,燕妹妹。” 又向穆冲道:“穆少侠,多谢出手相救。” 穆冲笑道:“王公子言重了,最先射中黑刹的人可不是我。” 王徽之和弗易都向谢微燕望去,还是难以置信。 第二十四章 天师押地煞,风灵助 “两位师兄!”天师教其他几位弟子收到信号,也都赶来了。 弗易招手道:“弗盈,弗空,我们在这里。” 王徽之道:“你们把这两个沧神教教徒好生押着,送回天师山让真人发落。” 众弟子道:“是。” 正欲出门,谢微燕忽道:“且慢,里屋还有人。” 众人都警惕起来,慢慢向里屋挪动,王徽之示意让几个弟子去后门围住。弗空一脚踢开了里屋的大门,喝道:“出来。” 里屋内一堆杂物后面,一个年轻女子瑟瑟发抖地慢慢探出身子来,颤声道:“不要杀我。” 王徽之问道:“你是何人?” 弗易见她一身粗荆拙布,但容颜娇美、楚楚可怜,怜惜道:”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天师教弟子,不会伤害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一个人躲在这里?” 那姑娘哭泣道:“我叫红麟,我爹是这家酒馆的老板。一个时辰以前,来了一群人,把其他客人都杀了,我爹,我爹也被他们杀了。”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王徽之却不动声色,问道:“那为什么他们会独独放过你?” 红麟哽咽道:“我当时正在这里收拾,听到外面的声音,听到我爹被杀的惨叫,吓得晕了过去,想是他们没搜查这里。后来醒了也不敢出去,一直躲在这里。” 王徽之道:“以沧神教行事,恐怕不会如此大意吧。” 弗易道:”徽之,姑娘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这么说。” 王徽之还欲还口,穆冲道:“红麟姑娘,那你父亲和那些客人的尸身在何处,你可知道?” 红麟摇摇头,道:”听声音是从后门消失的,但我不知道在哪里。” 穆冲道:“既然如此,我们先找到店家和那几个客人的遗体,好好安葬吧。”众人点头称是,便四散寻找。 终于在后门一里外的杂草丛中发现了几具尸身,弗空弗盈便带红麟前来指认。红麟一见到一具老者的尸身,立刻扑了上去,嚎啕大哭:“父亲,都是女儿胆小,不敢出来。您走了,可留下女儿可怎么办呢?” 众人见她哭得伤心,倒不似作伪。 “这些邪徒真是丧心病狂。” “连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都不放过,一定会遭报应的。” 弗易想到七年前谢微燕父母均死于沧神教教主之手,怕她触景生情,便走到她身边,欲出言安慰。但看不出她有任何伤情的神色,也不知如何开口。 王徽之又问道:“姑娘,这个老者真的是你父亲?”此话一出,天师教几位同门都向他望去,觉得他过于苛责,不近人情,但无人敢说。 红麟的又惊又怒又怕,并不答话。 谢微燕忽道:“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的哭诉,是发自肺腑。” 穆冲道:“燕儿若说是,那应该就是的。” 众人面面相觑,弗易道:“既然如此,徽之,算了吧。一个小姑娘而已。” 王徽之道:“那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给她些银两,放她离去吧。” 弗盈心善,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些碎银,道:“姑娘,你尽快离开。去找些生计吧。” 红麟呆呆地接过银两,并不说谢谢。 天师教众人自然也不与她计较,当下便动手将这些人的遗体都安葬了。 安顿完毕,王徽之道:“事不宜迟,那我们赶紧上天师山吧。” 弗易道:“燕儿,既然你在枯月庵戳破了这个假慧济,那你同我们一起上天师山,向几位真人禀明详情。至于穆兄弟,” 王徽之忽道:“穆兄能施以援手,实在感激不尽,既然抓到沧神教的两个小头目,自不敢再劳烦穆兄。就此别过吧。” 穆冲道:“王公子客气了,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谢微燕道:“你承诺助我找到沧神教线索,已经做到了。如今我既然与天师教师兄们汇合,自然不能再麻烦你。” 穆冲听谢微燕既如此说,似也无甚理由留下。只得抱拳道:“既如此,那就与诸位就此别过,咋们后会有期。他日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众人向穆冲一一施礼告别。 这时红麟突然扑倒在谢微燕脚边,谢微燕奇道:“你要做什么?” 红麟哭道:“我无依无靠,一个人能去哪里。恳请姑娘收留。”说罢朝谢微燕磕头下去。 谢微燕忙扶起她:“姑娘,我如今也是居无定所,无法收留你。再说,你跟着我们,会很危险。” 红麟道:“我不怕危险,只是怕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爹已经死了,求姑娘不要赶我走,我什么活儿都可以干。求求你,求求你。”言辞凄婉,涕泪涟涟。 弗易不忍道:“既然如此,燕儿,要不你就先带上她,以后让太傅大人找个人家给她安置。” 王徽之不悦道:“我们此行上天师山,如何方便带上她?再说了,今天天色已晚,恐要明日才能上山,这一路上,说不定沧神教还会派人来抢人。” 穆冲见谢微燕朝他看来,吓了一跳,忙道:“我是不能带上她的,你可别打我的主意。” 谢微燕扶起她,说道:“那红麟姑娘,就先跟着我吧。以后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红麟大喜,连声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王徽之无奈,也不多说什么。众弟子见王徽之不说话,自然也都不再说什么,红麟便跟着天师教一行人一起走了。 顷刻间,便只剩穆冲一人。他一向喜欢热闹,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叹道:“没想到,这姑娘还能跟着他们一起走,反倒是我一个人留下了。” 天师教众人一路向天师山疾行,天渐渐黑了。 王徽之道:“恐怕沧神教会来劫人,我们还是走小路吧。未免夜场梦多,今天连夜赶路,明早便能赶到天师山了。” 弗空道:“那好。只是我们连夜赶小路,恐怕红麟姑娘吃不消啊。” 谢微燕道:“路上我来照顾她吧。” 黑刹忽然冷笑了起来。 弗空喝道:“你笑什么?” 黑刹道:“我师父便在这附近,倘若碰到他老人家,可就不好了。你们若是现在放了我,我便不与你们计较。” 弗空性急,喝道:“闭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黑刹道:“你们既是名门正教,自然要抓我回去发落,有你两位师兄在这里,谅他们也不会让你杀我。” 弗空道:“就算不杀你,难道不怕我折磨你吗?” 黑刹道:“折磨人那是我沧神教的本事,你们天师教恐不擅长。更何况,我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你若对我对手,传出去恐怕对贵教的名声不好啊。” 弗易道:“弗空师弟,别与他计较。他如今只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黑刹又对弗空道:“小子,以后你若是落在我手里,定要放掉你的血去喂火蝎,再剩下你半条命好好折磨一番。哈哈哈。” 王徽之怒道:“弗空,抽他两个耳光。” 弗空血气上涌,道:“是,师兄。”正待扬手,只听一声:“且慢。” 众人都向谢微燕望去。 弗空手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望着王徽之。谢微燕是谢奕之女,她虽未入天师教,但这些弟子都当她是同门一般尊重。 黑刹笑道:“还是这位姑娘明白事理,堂堂天师教弟子,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行无礼之事,恐怕有违教规,小子,你入教的时候难道没有抄过天师经吗?哈哈。” 忽然一阵寒光掠过,黑刹笑容僵在脸上,转而痛苦不堪,大叫起来。众人大吃一惊,因为这次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谢微燕指尖凝力,射出一根细针,直刺入黑刹的神阙穴,众人都能感觉那丝寒气。 只听谢微燕冷冷道:“我并非天师教弟子,你再这么扰我清净,下次射的便是你的哑门穴了。” 让众人吃惊的并非是谢微燕施针向黑刹射去,而是这根针并非实针,而是她用内力所化,在指尖凝行成冰,这等功夫非内功精湛之人不能做到。天师教恐怕只有几位真人才有如此内力,但天师教修炼的至阳的内功,也绝不能在指尖凝结成冰。 黑刹此时方知之前在酒馆中射中的就是谢微燕,果然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弗空甚是得意,也对谢微燕肃然起敬。 天已经黑透,弗空弗易生了两个火把,勉强能照路。有时四周还起了雾,更是看不清前路。众人一路都提心吊胆,途中弗易等总疑心有人追来,但最后发现是些鸟兽从灌木丛中出没。 到第二天日出,一直未有沧神教的人来犯。终于行到了天师山脚下,众人都有些疲惫,但总算松了一口气。 弗易道:“如今已到我天师地界,再也不怕沧神教来劫人了。“ 弗空对黑刹道:”怎么样,黑刹,你很失望吧。“ 黑刹阴沉着脸,并不答话。弗易放松了警惕,便又开始说笑,还和红麟攀谈起来。红麟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弗易柔声安慰,妙语解颐。 众人来到山脚下的茶舍,老板一见是天师教众弟子,忙出来招呼:“原来是王公子和弗易几位道长啊。快进来歇歇,喝杯茶。” 几人都施礼道:“沈伯。”原来这家茶舍在天师山脚下开了三四年,受了天师山不少庇护,对天师教弟子无不敬若天人。见缚着两个人,不敢多问,只是请众人上座。 弗易一坐下,便叫了起来,“那不是穆兄弟吗?穆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一角坐着一个少年,头戴枯草帽,正独自饮茶。一见到他们,立刻摘下帽子,笑道:“这么巧,居然又见面了。”果然是穆冲。 王徽之道:“穆兄说笑了。这里是天师山,我们自然在这里。不知你何以又出现在此?” 穆冲道:“你们走后不久,我就撞上了沧神教的人。” 众人略一吃惊,弗盈问道:“那你和他们交手了?” 穆冲道:“那倒没有,我发现了他们,他们并未发现我。” “那然后呢?” “然后我一路跟踪,就来到了天师山脚下。他们也不见了。” 弗空道:“怎么这么巧,我们可一路上都没有碰到沧神教的人。” 弗易道:“我们是连夜赶路才到这里,难道穆兄也赶了一夜的路。” 谢微燕想起那些大雾,忽道:“恐怕这一路上,都是你在为我们掩护吧。” 弗易忽道:“噢,昨晚是穆兄一路为我们施五行阵作掩护,所以才将沧神教人甩开?” 弗空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昨晚总觉得有人,可又忽远忽近。”又拱手道:“穆少侠辛苦了。” 穆冲笑道:“只是碰巧遇到而已。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王徽之冷冷道:“穆少侠与我天师教素无来往,为何三番两次出手相救。” 穆冲道:“我曾收云林真人指点,此恩自不能忘。更何况,沧神教处事狠辣,江湖众人皆不能袖手旁观。”说罢向谢微燕望去。 弗易道:“穆兄弟,既然都来到天师山脚下了,那请随我们上山,拜见下几位真人。上次都没能好好款待。” 弗空也道:“是啊,穆少侠先随我们上山,我还想好好向你讨教下五行阵法。”谢微燕道:“既然来了,就上去坐坐吧。” 穆冲踌躇片刻,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第二十五章 邪教论正理,下赌约(一) 一行人便一齐上了天师山,押着沧神教徒拜见了古月和古苇真人。 古月真人脾气火爆,嫉恶如仇,一见道黑刹和绿琦,便怒从心起,喝道:“你们沧神教虽然明面上销声匿迹,但实际这一两年暗中干了许多祸害百姓的勾当,以为我们不知道么?上次入教大典上也是你们暗中捣鬼。” 绿琦面露惧色; 黑刹满脸不屑。 古月真人又厉声问道:“沧神教的神坛究竟在什么地方?说出来,可以饶你们 不死。” 绿琦看了黑刹一眼,并不作声。黑刹道:“真人,我们二人是沧神教的普通弟 子,只是听命行事。神坛在何处,我们的确不知。” 古月大怒,正要发作,古苇忙劝道:“师姐,还是先将他们二人先押下去,禀明掌门师兄,再慢慢审。孩子们刚回来,也都累了,放他们去歇息一下。” 古月道:“也好,先将他们二人绑在天鬼洞中。”几个弟子便将黑刹和绿琦带了下去。 古苇道:“燕儿,掌门虽已出关,但嘱咐了今日不见客。你明日早课后去拜见他吧。” 谢微燕道:“是。” 古月见到两个陌生面孔,询问究竟。 弗易道:“回禀古月真人,这位是穆少侠,这次多亏他出手相救,才能顺利将这两个沧神教徒押解上山。上次入教大典上他也曾出手相救,只是情况混乱,还未来得及向两位真人禀报。” 穆冲上前施礼道:“在下穆冲,拜见两位真人。” 古月真人道:“徽之已将一路上的情景飞鸽传书上来。穆少侠年纪轻轻,却本领高强,后生可畏啊。” 穆冲道:“真人过奖了,晚辈因机缘巧合,曾受云林真人指点,也与贵教颇有渊源。” 古月道:“原来如此。师父素来无门户之见,见到喜欢的年轻人总是忍不住指点一二。” 弗易也将红麟的身世遭遇一一禀告,暂留她在外厢房住几日,自不必说。 翌日,弗易来找谢微燕前去做早课。天师教每日辰时会由一名修为较高的弟子开堂讲经,不论是本门、外门弟子,还是前来上香的香客皆可前往听经。 弗易开心道:“燕儿,没想到七年后我们还能在一起做早课。” 谢微燕道:“不错,我也没想到。一晃竟然七年过去了。”顿了顿,又道:“谢谢你,弗易。” 弗易奇道:“谢我什么?” 谢微燕:“还能像以前那样对我。” 弗易笑道:“这有什么,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你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谢微燕道:“我知道。可非我所愿。” 弗易听她语气有些凄苦,也不再多问。忽道:“穆兄弟也来了。”穆冲笑嘻嘻走了过来。 弗易问道:“穆兄弟,你也来做早课吗?” 穆冲道:“不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善男信女跋涉上山来洗涤凡俗,聆听天师教师兄教诲,我岂可错过。” 谢微燕向穆冲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穆冲道:“怎么,谢姑娘这么急着要赶我走了?” 谢微燕道:“我亦非天师教人,有什么资格赶你走。” 弗易不悦道:“燕儿,众师兄弟有谁将你当外人吗?你从小长在这里,自然这里也和你家差不多。” 穆冲道:“弗易兄的意思是,谢姑娘是有资格赶我走的?” 弗易道:“那当然了。不对,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微燕瞪了穆冲一眼,又转头对弗易道:“那两个沧神教徒,真人打算如何处置?” 弗易道:“真人的意思,好像是让他们在这里清修一段时间。” 谢微燕道:“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弗易道:“这么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吧。” 谢微燕道:“你倒是对谁都这么宽厚。” 弗易挠头道:“不是,这是真人的意思,又不是我。” 穆冲伸伸懒腰道:“今日是哪位师兄讲经呢?怎么还没到。” 弗易道:“对啊,已经过了时辰了。” 只听见外面有弟子匆匆跑过,叫道:“有人来下战书了。” 弗易连忙拉住外面叫喊的弟子:“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那弟子道:“是真的,都已经到大殿了,古月和古苇两位真人都已经出去了。”弗易惊道:“什么人这么大胆?” ”沧神教长老。” 谢微燕和穆冲对视一眼,都大吃一惊。 穆冲道:“来得好快,昨天抓了他们的教徒上山,今天就来兴师问罪了。” 谢微燕道:“来得正好。” 弗易道:“穆兄,燕儿,这个,哎,你们俩慢点跑,等等我。” 三人赶到大殿上,只见古月和古苇两位真人坐在上位,王徽之、王凝之等几大弟子分立两侧。 大殿中站着四位中年男子,其中身材最高的一位神情倨傲,正朗声说道:“乾坤鼎乃是沧神教神物,沧鹰老教主的师父苦驰乃是沧神教第三代教主玄陀的嫡传弟子,而云林当时不过是负责看守乾坤鼎的一名普通教童,有什么资格继承乾坤鼎?” 说话时,弗易向旁边一位年长的师兄问道:”弗圆师兄,这是何人?” 弗圆答道:“这是沧神教白长老,沧鹰座下四大长老之首,他左边是赤长老,右边两位是乌长老和花长老。” 弗空道:“我听说沧神教有五大长老,原来却只有四位。” 这位乌长老谢微燕是认得的,便是上次在校场与她比武之人。 四大长老竟同时出现,不知道沧鹰教主现在何处?想到此处,谢微燕袖口中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古月真人道:“苦陀教主作古之时,是我师父云林真人不离不弃守在他身边,拼命护住乾坤鼎。苦陀教主临终前也将乾坤鼎托付给他老人家,又如何没有资格?” 白长老道:“当时各大嫡传弟子都四散各处,乾坤鼎交给云林只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他理应行保管之职,既有嫡传弟子现身,他就理应归还,如何能据为己有。” 古苇真人道:“当时各大嫡传弟子都各自逃难,有谁去找过苦陀教主。苦陀教主临终前将如何运用乾坤鼎全部都传授给云林真人,自然也能算得上是苦陀教主最后的嫡传弟子。 白长老左侧的那位老者道:“可云林自创天师教,岂不也是叛教?”这老者身形矮胖,发须和皮肤略呈赤色,不知是练何功所致,便是赤长老了。 古月真人道:“沧神教在西晋灭亡之时已四分五裂,不复存在了。苦陀真人只是将乾坤鼎交给云林真人,并未让他一定要此鼎来振兴沧神教,一切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如何能算叛教。” 白长老道:“就算不是叛教,可他既然已另立天师教,又如何能把持沧神教圣物,沧神教既已重立,有何理由不归还?” 古月真人道:“虽然沧鹰的师父玄驰曾是苦陀教主的嫡传弟子,可沧鹰急功近利,所修炼的都是沧神教中早已废止多年的极其阴损的武功和手段,以活人炼毒,用人血来提升功力修为,伤及无辜百姓,如此大逆不道,他日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苦陀教主?”说到此处,古月真人已是声震辞厉。 弟子中不少人都听得热血沸腾,频频点头,只是不敢叫出声来。 乌长老忍不住发话道:“沧鹰教主武功练至上乘境界,的确需以人血为引,可用的都是本门弟子的血,也并不伤人性命。何至于如你所说的,伤及无辜百姓。” 古月真人道:“难道你沧神教这些年来都是清清白白吗?七年前沧鹰趁虚而入抢夺乾坤鼎,还杀害我谢奕师弟夫妇和数名弟子,这笔血债又怎么算?” 穆冲等人偷偷向谢微燕看去,只见她面色惨淡,眉宇间隐有怒气。 白长老似有愧色,但仍说道:“沧鹰教主只是来拿回属于沧神教的圣物,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动手再所难免。那一战沧鹰教主也身受重伤,多年来闭关未出,我们也多年未见到他了。” 古月道人冷笑道:“若是拿回属于沧神教的圣物,为何要偷偷摸摸,而不是光明正大而来。这些年你沧神教躲躲藏藏,不也是怕一旦站出来,所有门派教派都会群起而攻之吗?” 白长老怒道:“够了。老夫也受够了多年来躲躲藏藏的日子,今日来就是解决此事。古月,敢不敢和老夫打个赌。” 第二十六章 邪教论正理,下赌约(二) 古月真人哼了一声,问道:“什么赌?” 白长老道:“三日后,我等以沧神教风雷地火阵来对阵由云林自创的五行河洛阵。若是我们胜了,你们便交出乾坤鼎,以及那两名被抓的沧神教弟子。” 风雷地火阵当年只传于嫡传弟子,云林当时自然无缘结识此阵。但他天赋异禀,依据乾坤鼎的特点,在沧神教普通阵法的基础上幻化出五行河洛阵,此阵经他精心改良后阵法威力大增。 古月长老道:“阵法是要有人来破的,两边结阵,怎么个比法?” 白长老道:“这个简单。天师后山有一大片密林,我们各在密林的东西方位布下阵势,把乾坤鼎置在中间。双方各派一名弟子去闯对方的阵,谁先破阵,取得乾坤鼎,便是谁赢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沉的议论,不少弟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古月真人喝道:“肃静。”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古月又问道:“若是你们输了呢?” 白长老道:“若是我们输了,沧神教从此退出塞外,永不踏足中原。”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其他三位长老也大吃一惊,乌长老和花长老忙道:“白兄,这恐怕需同圣母商量。” 白长老不悦道:“我意已决,何须同那个女人商量。两教各执一词,相争多年,双方都有损伤,不如就此做个了断。”又对古月道:“古月,难道你要两教继续厮杀,斗个你死我活吗?你若作不了主,去请古木掌门出来。” 赤长老也道:“白兄,兹事体大,教主这么多年都是让圣母代行教谕,我教退出塞外一事恐怕” “本座同意白长老所言。”大殿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声调婉转悦耳、妩媚入骨,与适才古月真人的慷慨激昂和白长老铿锵有力都大相径庭。 大多弟子都凝神屏气,望着殿外。 “本座不仅同意,还要亲自上阵。” 一个环佩叮当的中年美妇缓缓走了进来,约莫三十出头,眼带桃花,柔情绰约,身穿一袭红裙,两只手臂用红色绸带松散缠住,露出几处雪肤;头戴一支凤凰金簪,与脚步一样摇曳生姿。 天师教弟子如何见过这般美貌魅惑的女子,不少人都看得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弗圆对弗易道:“想必是沧神教的凰圣母。” 凰圣母走到殿中,赤长老和乌长老向她施礼道:“圣母。”白长老却视而不见,并不转身。 凰圣母扫了三位长老一眼,便向古月和古苇两位真人缓缓道:“两位真人,多年未见。没想到二位还如此神采奕奕,真是令小妹折服。” 古月真人道:“凰圣母,听说这些年都是你代行教谕。怎么,若是你们输了,当真要退到塞外,永不再踏足中原吗?” 凰圣母道:“不错,此话当真。不知古月真人可愿意打这个赌。” 古月真人道:“这个赌怎么打?若是双方的弟子都闯不过去,又算谁赢?” 凰圣母眉眼浅笑,道:“姐姐,这个简单。我们定下规矩:只以阵法来阻拦,阵中人不可与闯阵之人动手。否则,有几位真人坐镇,谁能闯得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低论。 谢微燕不懂五行,心中不解是何意。听见后面有弟子同样小心翼翼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人答道:“阵法主要以五行配合天地时辰而发出威力,任何阵法都在申时开始减弱,亥时最弱。只是若守阵之人武功高强、内力深厚,阵法会减弱的慢一些、迟一些。所以这个比试,除了看两边闯阵的人谁能先闯过阵去,也要看守阵之人能拖住对方多久。” 那人轻声道“所以只要阵中人不与闯阵之人动手,纯粹以阵法阻挡,到了阵法最弱的时候,都可闯破?” 古月真人道:“哼,我若不接这个赌又如何?今日你们既然自投罗网,都别想再活着回去,沧神邪教就此解散吧!” 凰圣母咯咯笑了起来,道:“古月姐姐真会说笑。本座既然亲自前来,岂会随意任人宰割。这七年来本教一直韬光养晦,真人若不信,今日我们两教就在天师山厮杀个你死我活吧。纵然贵教胜算大些,但恐怕不少弟子也会白白送命吧。你忍心吗?” “既然凰圣母和白长老亲自前来,我天师教便应了这个赌约便是。”两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内。 古月和古苇忙起身道:“掌门师兄。” 众弟子齐声道:“参见掌门,参见古石真人。”走在前面的正是云林真人的大弟子,现任天师教掌门古木真人,他身后站着的是古石真人。 凰圣母和白、赤、乌、花四位长老也施礼道:“古木掌门,古石真人。” 古木掌门道:“多年未见圣母和四位长老,别来无恙?沧鹰教主可好?” 凰圣母道:“有劳掌门记挂,沧鹰教主七年前受了重伤,已闭关多年,不问世事。” 古木掌门道:“我们两教相争多年,难得今日圣母和白长老愿意以一阵了结多年恩怨,也未尝不是一个妥善的结局。” 凰圣母道:“古木掌门深明大义,小妹佩服。既然如此,那就三日后比试。如何?” “且慢。师兄,万万不可啊,我们何以一定要接下这个赌,乾坤鼎是我教镇教之物,若让沧神邪教夺去,我天师教何以立足。倒不如今日和他们拼死一战。来得痛快。”古月真人起身说道,言辞急切。 “不错,掌门,弟子们不怕死。今日就与沧神邪教拼了,也要为谢奕师叔报仇。” “与他们拼了。”众弟子群情激愤。 弗易向谢微燕撇去目光,见她一言不发,似乎越来越平静。奇道她怎么能如此沉得住气。 穆冲一直望向古木真人,见他目光矍铄,但体貌是一副苍老羸弱之态,莫不是想息事宁人?不对,云林真人是何等高人,他的嫡传大弟子,必不会是软弱怕事之人。 只听得古木掌门缓缓道:“我天师教自立教以来,匡正义、稳社稷、护一方百姓,即使失去了乾坤鼎,我教亦可立于天地之间,立于无数百姓的心中。岂可以一鼎得失而论成败。我意已定,诸弟子无须多言。” 穆冲心道:“好一番大义凌然的言辞。但谢奕夫妇当年为了乾坤鼎可是拼了性命,古木掌门如此说,岂不是谢奕夫妇的死毫无价值?”同时向谢微燕看去,竟看不出她有何悲愤之色。 旁人也有和穆冲一般的心思,只是古木掌门既如此说,无人再敢反驳。 凰圣母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三日后见。沧神教必当全力以赴,请掌门和诸位真人做好准备,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且慢”。古木掌门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凰圣母回头道:“掌门还有何指教?” 古木道:“若是贵教输了,便要依约退至塞外,永不踏足中原。” 凰圣母微笑道:“那是自然。” 古木掌门道:“若违此约,全力诛杀,绝不姑息。”最后八个字虽然云淡风轻,但却渗透着毁天灭地之势。殿上之人无不为之一震。 凰圣母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立刻又笑道:“古木掌门好大的口气!”便转身带着几位长老走出了天师大殿。 眼见几人走出了大殿,古月真人欲起身说什么,被古木掌门示意制止,说道:“师妹,你和两位师弟随我来无心斋。”古月道:“是。” 古月道:“几位首座弟子和燕儿也随后跟来。” 王徽之、王凝之、弗易、弗圆等几位均是首座弟子,乃是入教时间最长、武功最高的一批弟子。教中如此大事,他们定然要前去听从吩咐。谢微燕多年未见古木掌门,此次上山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拜见他,自然一同前往。 其余弟子也纷纷散去,穆冲不知何去何从,只得一人在殿外随意走动。 第二十七章 五行震乾坤,定终身(一) 众人来到了无心斋内。 古月真人性急,待坐定后忙说道:“掌门师兄,您也知道,五行河洛阵是我们师兄妹五人各守乾坤鼎一方,缺一不可。谢奕师弟七年前遇害,阵法气势大减。而风雷地火阵是当年西晋沧神教的第一大阵法,虽然我们都未曾见过,但也知必定威力非同小可。此事又是他们主动提起,想必不容易对付。” 古苇真人道:“可在首座弟子中选出一人,替代谢奕师弟。” 古石真人道:“首座弟子中,以弗圆武功修为最高” 古木掌门道:“无妨,我在阵中守两面。弗圆,便派他去闯阵吧。” 古木闭关多年,谁也不知他武功深厚到何种地步,但既然掌门如此说,众人 齐道:“是。” 古苇真人道:“如此甚好。只是这样我们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取胜,倘若。” 便不再说下去。 众人心知古苇真人要说的是,倘若输了,岂不是要将乾坤鼎拱手让给沧神邪教,都向古木掌门望去。 古木掌门并不回答,忽道:“燕儿,你过来。” 谢微燕上前垂手恭听。 古木掌门道:“你平安回来,师伯甚感宽慰。” 谢微燕道:“有劳师伯挂念。” 古木闭关多年,早已超然物外,谢微燕也是心如止水。师伯侄虽是久别重逢,但二人都神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激动。 古木掌门道:“你心中可曾埋怨师伯,为何今日不对他们痛下杀手,为你父母报仇。” 谢微燕心中一动,答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燕儿知道掌门师伯仁厚,不忍屠戮。” 古木掌门道:“你觉得沧神教与天师教有何不同?” 谢微燕微微扬起头:“沧神教乃邪教,自然与天师教不同。” 古木掌门道:“师尊云林真人的确是西晋沧神教的一名普通弟子。” “哦?”谢微燕虽已有所耳闻,但此话亲自从古木掌门口中说出,还是颇感意外。 “西晋覆灭时,沧神教教主苦陀遇害,九大嫡传弟子为夺教主之位互相残杀,沧神教内部瓦解,就此溃散。师尊那时是教中一名普通的杂扫弟子,在苦陀教主遇害时却一直护其左右,苦陀教主感其忠诚,临终前将沧神教的镇教之宝乾坤鼎交付给他,许他用此鼎修炼武功。并嘱托:若十年之内,嫡传弟子后辈中有人重振沧神教,便将鼎交于此人;若无重振之人出现,则此鼎便任凭他处置。师尊当时在沧神教只是负责杂扫,所学武功并不多。但他天赋异禀,得到乾坤鼎后,凭借多年苦修,竟自己悟出了一套心法和剑法。十年后,南渡到了江左,收了我们几个弟子,创立了天师教。” 谢微燕怔怔地听着。 “后来,有人自称是沧神教苦陀教主的嫡系弟子,重建了沧神教,此人便是沧鹰。但那时距离苦陀教主离世已有四十年。师尊派人查过,沧鹰的师父的确是苦陀教主的嫡传弟子,但沧鹰心术不正,修炼的都是西晋沧神教早已命令禁止的邪术,以人血和毒药练功。师尊考虑再三,决定不交出乾坤鼎,以免贻害世人。” 谢微燕喃喃道:“原来天师教和沧神教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古木掌门道:“你父母当年为护乾坤鼎而双双遇害,倘若我们输了,便要将乾坤鼎交给你的杀父仇人,你会怎么做?” 谢微燕略一迟疑,答道:“燕儿很小的时候便记得,除了云林真人,爹爹最崇敬之人便是掌门师伯,燕儿一切听凭掌门师伯吩咐。” 古木掌门点头道:“好孩子,苦了你了。我身为天师教掌门,你父母之死,我难辞其咎,你要恨,就恨我吧。” 谢微燕跪下道:“燕儿不敢。” 古木掌门道:“万般皆空。师弟夫妇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被仇恨所困。师伯望你能早日冲破藩篱。” 谢微燕若有所思,道:“是。多谢师伯教诲。” 三天后,两教在密林两侧各摆下阵势,天师教镇东边,沧神教守西位。乾坤鼎置于中间,两教布阵之人皆可以五行之势运行乾坤鼎的返璞之气。 五行相互克制,却也相互增势,在乾坤鼎的返璞之气运行下更是威力陡增数倍。布阵之人若是武功修为不够,受不了乾坤鼎的返璞之气,反而会损伤身体,武功低微的强行运气更有可能吐血身亡。因此两边布阵的都是教中的绝顶高手。 天师教的五行河洛阵由古木掌门亲自坐镇,和古石、古月、古苇成合围之势。此阵本是五人成阵,古木掌门一人独撑两面,虽只有四人,但摆出了五人的威力。 沧神教的风雷地火阵由凰圣母、白长老、赤长老、花长老四人布防。此阵有风雷地火四重关。 此等对阵百年难得一遇,无数英雄豪杰慕名上山观战。古月派出多名弟子镇守几大出入关口,并暗中布下多处埋伏,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双方约定辰时入阵。天师教大弟子弗圆去闯沧神教的风雷地火阵,沧神教三长老乌铁成去闯天师教的五行河洛阵。 在密林西侧,以弗圆为首的天师教弟子严阵以待。谢微燕、穆冲也在此等候。 王凝之、王徽之等人陪在弗圆身旁,待辰时恭送他入阵。弗圆是第三代中的大弟子,为人沉稳、心无旁骛,内功修为也是最高,深得各位师弟敬重。 但此番对阵关系甚大,弗圆自己并无十足把握,王凝之等几个大弟子也是忧心忡忡。 弗易道:“大师兄,您尽管去闯,那个乌长老肯定比您后出来。” 王凝之道:“大师兄,掌门武功深不可测,有他老人家在,那个乌长老不到阵法最弱的亥时,肯定闯不过去。” 弗圆道:“沧神教一向诡计多端,阵法中不知有些什么陷阱暗算,防不胜防。” 穆冲痴迷五行,自是兴奋异常,只恨不能亲自入阵一覌。他用手肘轻轻撞撞谢微燕:“喂,这种江湖奇观你没见过吧?这种规格的阵法比试,莫说是你,连我都没有见过。” 谢微燕一声不吭,扭头走开数步。 穆冲讨了个没趣,叫道:“喂喂,燕儿,你怎么走了?”忽反应过来,她父母因守护乾坤鼎双双遇难,她恐怕今日比谁都在乎这场比试。 王徽之和弗易知道谢微燕必定触景生情,只是此时也不好出言安慰。 “师兄,辰时已到,可以入阵了。”有弟子禀告。 “恭请大师兄入阵,祝大师兄旗开得胜。”弟子齐声说道。 “多谢诸位师弟,弗圆定不负掌门真人和诸位师兄弟厚望。” 弗圆凝神静气,举步入阵,忽“噗”地一声,口吐鲜血,脸色苍白。 此变故陡生,众人大吃一惊。 “大师兄,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受伤?” 王凝之早已上前一把扶住,将手搭在弗圆脉上,道:“师兄感觉怎么样?” 弗圆道:“我适才感到丹田处疼痛异常,真气不畅。” 王凝之面色凝重,道:“师兄中了毒。虽然不深,就算勉强入阵,运行乾坤鼎却是不能了。” 众人更是一惊。 王徽之道:“师兄,你是何时中的毒?这几日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弗圆努力回想,说道:”没有啊。” 穆冲道:“沧神教善于下毒,肯定是他们干的好事。” 弗易道:“天师教一应饮食起居,都有严格的把控,应该不会让沧神教有可乘之机。大师兄,你再好好想想,这两日可有什么异常?” 弗圆沉思片刻,道:“对了,三日前沧神教四位长老初到时,那乌长老曾对我出手,我料想他是想试探天师教弟子的武功,便也认真和他交手。但不到十招,他便收了手,只说了句:果然后生可畏。随后古月和古苇两位真人便到了。我以为只是一般的切磋试探,现在看来,我当时与他动手,恐怕已经不慎遭毒手了,都怪我愚笨,未能及时察觉。” 徽之道:“大师兄有所不知,他们下毒的功夫的确是出神入化,想来并非是什么剧毒,因此你难以察觉,防不胜防。” 弗易急得用手拍打自己的胖脸,说道:“那怎么办呢?他们知道几位真人都要守阵,又一上来就对弗圆师兄下手,还点名要比试阵法,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卑鄙。” 王凝之忽道:“不要慌。你们先把大师兄扶回房好生休养,我去闯阵吧。” 弗易忙道:“凝之师兄的武功仅在大师兄之下,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弗圆面有愧色,点头道:“都怪我不好,师弟,辛苦你了。” 王凝之向众人施礼,便欲入阵。 王徽之忽道:“大哥且慢,我与你一同入阵,也好有个照应。” 王凝之犹豫道:“徽之,这。” 王徽之道:“大哥,沧神教诡计多端,我们也不必拘泥于一人闯阵。” 其余弟子纷纷道:“不错,不错,还是两位师兄一起进去,有个照应。” 弗圆道:“徽之,此阵的最后一重关,会使乾坤鼎的返璞之气加倍,就算是凝之,也得受点轻伤,以你的内力恐怕。” “师兄放心,我入阵只是为大哥护法,只要闯过阵,由大哥一人去取鼎,我绝不勉强往前踏上一步。”王徽之坚定异常。 王凝之道:“这也好。我们兄弟同心,一定可以闯过去。” 弗圆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那好吧,你们小心。” “姐夫,徽之。”谢微燕叫道。 “燕儿/燕妹妹,怎么了?”二人齐声问道。 谢微燕道:“沧神教擅使毒,燕儿斗胆,请两位服下此物,一般的毒物便伤不得身。” 说罢双手递出两个小瓶。 王徽之心中一动,向谢微燕轻轻一笑,接过一饮而尽,只觉喉头腥涩,似是血腥之物。 王凝之见状,虽心中疑惑,还是一口喝了。 兄弟俩便在众人注目中双双入阵。 穆冲又走到谢微燕旁边,问道:“你给他们喝的是什么啊?王徽之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谢微燕不理他。 穆冲又贼嘻嘻笑道:“若是驱毒之物,有机会也送我一点儿呗。” 谢微燕道:“你用不着,你的酒可解百毒。” 穆冲抬手嗅了嗅,说道:“这三天我可没怎么喝酒。” 弗易走了过来,向他们道:“有弟子来报,乌铁成在五行河洛阵中寸步难行。不知道他可以支撑多久。” 穆冲向四周看了一圈,指向高处的一座山峰,道:“咱们上那儿去,可以看得比较清楚。” 第二十八章 五行震乾坤,定终身(二) 弗易和谢微燕知他阵法精通,便跟着他一齐上去。放眼望去,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也在一些高处观看。 “快看,乌长老终于挪到了泰位。” “古木掌门似乎内力绵延不绝,怎么都用不完似的,实在是深不可测啊。” 不远处有两名武林人士正在议论。 弗易问道:“穆冲兄弟,你熟悉阵法。你觉得五行河阵与风雷地火阵哪个更厉害?” 穆冲见弗易和谢微燕都望着自己,便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五行阵法,一覌方位,二视阵形,三察气势。好的阵法必定是每一位都环环相扣,首尾相连;虚实相接、真假难辨;既千变万化,又一气贯通;寥寥三五七人,依托阵势,可挡千军万马。你看风雷地火阵,阵口朝坤位,申时艮位最弱,酉时巽位最弱,入阵口时可面朝西北朝左踏三步,再朝北踏九步。另外,阵有阵眼” “好了,说点我们能听懂的。”谢微燕打断他。 “这么说吧,就算同一个阵法,不同时、不同地、不同人,都会影响阵的威力。一年春夏秋冬,子丑寅卯,在不同的季节和时辰,阵法威力都有所不同,此乃不同时;不同的地势,山上、水边、谷中、崖上,所结的阵也会不同,此乃不同地;布阵之人的内力、默契和对阵法的精通程度也会明显影响阵法的效果,此乃不同人。” 弗易道:“那这个风雷地火阵的时、地、人究竟如何?” 穆冲道:“此时莺飞草长,恰好是风雷地火阵最旺的时候。这是沧神教有备而来,选的这个好时间。至于地嘛,当年云林真人既然带着乾坤鼎选择了这个山头,那必定是有利于五行河洛阵;最后说人,古木掌门内力深不可测,绝非沧神教的圣母和几位长老可比。” 弗易跳了起来,道:“那太好了,这么说,我们一定会赢。” 穆冲道:“可以说,五行河洛阵的赢面要大一些。但阵中毕竟情况复杂、瞬息万变,也很难说。” 申时。 谢微燕道:“如今已快到申时了,乌铁成几乎被掌门困得寸步难行,姐夫和徽之已经快闯过一半了。” 穆冲道:“不错。如今看来,沧神教是不占一点儿便宜。不过,” 弗易忙道:“不过什么?” 穆冲道:“五行河洛阵的阵眼在中心,不论走哪个位置,阵法的威力几乎是均衡的;而风雷地火阵的阵眼在最后一重的“火”,越到最后阵法的威力才越大。” 谢微燕秀眉微蹙,神色凝重,轻声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就看姐夫和徽之能不能过得了“火”这一重了。” 弗易却信心满满,安慰道:“燕儿,不用担心,凰圣母不自量力,敢和掌门真人叫板,这次就让他们在全天下面前输得心服口服。” 谢微燕摇头道:“若凰圣母明知不敌,为何要以卵击石,还要大张旗鼓,弄得天下皆知。” 穆冲道:“沧神教最后两重关才是至关重要,不知道凰圣母在里面设了什么玄机。” “啊”一阵凄厉又痛苦的声音突然传来。 三人皆是一惊,同时向密林西侧的风雷地火阵望去,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 谢微燕担心道:“是徽之的声音。” 此时凝之和徽之在阵中的位置恰巧被密林遮住,无法看见。这让人平添几分想象,担心加剧。 弗易急道:“穆兄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穆冲道:“听这声音,不像是受了伤,倒像是被蛊惑了心志。” 弗易道:“噢,那还好。” 穆冲摇摇头:“在阵中,倘若被蛊惑了心志,那是危险之极,稍有不慎,便会痴傻疯癫、走火入魔。” “啊?”弗易和谢微燕浑身一震。 三人同时向阵法的入口奔去。 此时弗空、弗盈等天师教弟子不少已集结在此,只是都空望着阵口,干着急。 “弗易师兄来了!” “师兄,怎么办?” 弗易此时在弟子中算是资历最大的,他一过来,众弟子都巴望着他能拿个主意。 弗易微微一怔,忽大声道:“我进去接应徽之。” 此言一出,众弟子皆为之一振、斗志盎然。 “弗易师兄,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师兄,一定要将徽之师兄救出来。” 弗易心知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撇眼见穆冲和谢微燕也都满怀期许的看着自己,更有些紧张激动。他性格随和庸弱,平素总是一脸笑意,此时这张圆圆的胖脸上却是神情严肃,一反常态。 弟子们见他如此,也都肃然起敬,不少人心道:“虽然弗易师兄平时懦弱胆小,但关键时刻还是挺身而出,实令人敬佩啊。” 弗易深吸一口气,双掌凝力,足下一顿,便欲奔入阵中。 穆冲见状,暗道不好,弗易这步法是错的。只还未说出口,便听到“咚”的一声。 原来弗易还未入阵,便被阵气击倒在地,因他步法错乱,摔得四仰朝天、模样甚是难看。 若不是大敌当前,弟子中又不少人差点笑出声来。 “师兄,你没事吧?”弗空、弗盈上前将他扶起。 “没事没事,我再试一次吧。”弗易满脸通红,立马翻身站起。 “师弟,你别进去了,还是我去吧。”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弗圆过来了,他稍作调息,已无大碍,放心不下,又赶了过来。 弗易低头道:“对不起师兄,我学艺不精,这个,” 弗圆道:“没事,我进去将徽之带出来,让凝之可以安心闯阵。”说罢便欲运气入阵。 穆冲一直在旁仔细观察,弗易入阵时因太如然,没来得及阻止,这次穆冲眼疾手快,一把将弗圆拉住。 “怎么了,穆少侠?”弗圆问道。 穆冲打了个手势,说道:“弗圆道长,你虽然已无大碍,但气息尚未完全调顺,若贸然进阵,很容易受伤。” 弗圆道:“我知道。可我也不用闯最后一关,只需要把徽之带出来,就算拼着受点轻伤,也没什么。” 穆冲道:“你怎知一定是轻伤,说不定重残都有可能。”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不少弟子不满穆冲口无遮拦。 弗易忙道:“大家稍安勿躁,这位穆兄弟精通阵法,我相信他的话,更何况,他也是为我们天师教着想。” “啊!”又是方才的叫声从阵中传来,还是王徽之的声音,比之前凄厉更甚。众人感到毛骨悚然。 弗圆急道:“大敌当前,就算是重残,我也认了。”说罢便欲强行入阵。 几个弟子一把抱住他,也都急道:“不行,大师兄,不要冲动啊。” 弗易一拍手道:“有了,有办法了。” 众人忙问什么办法。 弗易指着穆冲道:“穆兄弟,你武功高强,又精通阵法,不如你去帮我们夺鼎吧。” 穆冲一怔,说道:“这个,” “这不行,若内力压不住乾坤鼎的返璞之气,取鼎时反而会被它所伤。”弗圆道。言下之意,以穆冲的内力,恐怕冲不过最后一关。 弗易道:“那他只是进去帮我们把徽之救出来,不就行了吗?” 弗空忽道:“我想穆兄弟救人倒是不难,只是他不是天师教弟子,这么贸然入阵,这个比试还算数吗?” 众人也觉有理,一来说好了是比试,自然只能由天师教弟子入阵;二来堂堂天师教弟子有难,居然仰仗一个外人去救,传出去脸面也挂不住。 弗易抓抓脑袋:“也是,不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女子进去了,好像是谢微燕。”有人忽然叫了起来。 弗易和穆冲一看,果见谢微燕轻灵的身影跨入阵中,几个纵跃,已消失在密林之后,不见了踪迹。 弗易和穆冲等人大惊,相顾茫然。 弗易缓了缓神,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燕儿内功深厚,她可以去救徽之啊。不过,她懂阵法吗?” 穆冲道:“这丫头的轻功绝世,哪里能走便走哪里,还是可以闯过去的。她来去自如,应该也伤不了她。只是不懂阵法的话,要多走些弯路罢了。” 弗圆奇道:“微燕妹妹的武功当真如此高强?” 弗易又是一脸的笑容,道:“弗圆师兄,你不知道,在山下抓那几个天师教教徒的时候,燕儿只用了一招便将那个黑刹制服。”他为谢微燕感到颇为得意,全然忘了自己适才在众人面前丢脸之事。 弗空道:“不错,她能用内力在指尖凝结成冰,射出冰针。内力之强,实在我等之上。” 穆冲心中好笑:“这燕儿就只会这一招,普通的拳脚和剑法却是丝毫不会。” “哎呀,不好。”弗圆忽然叫道。 “怎么了,大师兄,”众人心头皆是一紧。 “燕儿指尖可以凝结成冰,说明她练的是至阴至寒的内功心法,这与乾坤鼎的至阳之气不能相容,若她进去之后靠近乾坤鼎,强行催运内力,只怕。”弗圆越说越怕,到后面不再说下去了。 弗易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谢奕师叔夫妇为守护乾坤鼎双双遇难,燕儿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穆冲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一沉,来不及细想,便一顿足,运气纵跃进了阵中。身后传来一阵议论和惊呼声,他也无暇去听。 穆冲入阵之后,发觉阵势和走位果然精妙,若非急着闯进,定要好好研究一番。他一来对阵法五行颇有天赋,二来之前在高处查看此阵已久,对于有些走位已然了熟于心,是以不到一个时辰,便过了风雷二重关,只是还未见到谢微燕,心中焦急。 穆冲来到“地”关,阵势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渐觉耳中嗡嗡作响、心中郁闷难抒发,暗道糟糕,好厉害的蛊惑之气,忙封住自己上脘、气海和天枢三大穴,撕了两缕棉布揉成一团塞进耳朵,坐下盘膝运功调息。心中思索:“好险,若非知道王徽之在这里着了道,一早有了准备,怕也是防不胜防。” 约莫一柱香时间,气息渐渐畅顺。穆冲慢慢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还没见到燕儿,想必她在这里没事。不错,这丫头心如止水、平静异于常人,这蛊惑之气恐对她无甚作用。” 又往前行进了数十步,远远似乎见到一团白影。 “燕儿?”穆冲欣喜若狂,加快步法。走到近处,终于看清楚了,并不是谢微燕,心中颇为失望。 这一团白影便是王凝之和王徽之两兄弟,王凝之正坐在地上为王徽之推宫过血。王徽之面色紫青,肌肉扭曲,看上去痛苦异常。 穆冲慢慢蹲下身来,王凝之忽然睁眼看见了穆冲,颇为诧异道:“穆少侠,你怎么也进来了?” 穆冲道:“你见到燕儿了吗?” 王凝之道:“她刚经过这里不久。徽之如今全靠我运功维系,倘一收势,他便立马走火入魔。我无法再闯了,只能让燕儿前往。” 穆冲头脑一热,霍地站起身来,来不及和王凝之解释,便往前狂追。 快接近最后一重“火”关,阵势威力陡增,好在他精通阵法,可弥补一部分内力不足。饶是如此,越到后面,穆冲越倍感气闷,内力渐渐有些调息不畅,忽感到喉头一阵腥涩,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弗圆说的果真不错,这返璞之气实在太强,若再往前,不知内力究竟能支撑多久。可谢微燕就在前方,拼死也要将她拦下。 又往前行了几步,只觉腿脚一软,左手用风灵剑撑住地面,右腿慢慢弯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就差这一口真气,就能赶上那丫头了。她性子执拗,若和乾坤鼎杠上了,可不得了。” “谁和乾坤鼎杠上了?”一个熟悉的轻柔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五行震乾坤,定终身(三) 穆冲猛然抬头,见到一张清丽秀脸,不就是谢微燕吗? “你怎么了?还有,你怎么进来了?” “你还说呢,我若不进来,谁来阻止你?你可知乾坤鼎的返璞之气乃是至阳,你若用你的至阴之力强行催动,便会气血逆行而亡。” “难怪,越靠近乾坤鼎,我运内力就越不畅。可情势紧急,我也只能一试,决不能让乾坤鼎落入沧神教。。” “行了,我替你去。”字字如雷。穆冲心知自己若强行靠近乾坤鼎,恐怕也是非伤即残。 “你?以你的内力,未必能受得了乾坤鼎的返璞之气,万一”谢微燕犹疑道。 “你这丫头,你怎知我的内力不够?反正你那至阴至寒之气肯定不行。”穆冲佯怒道。 “可你与天师教有什么瓜葛?就算你托起了乾坤鼎,又算谁赢了?” “天师教弟子这么多,沧神教如何能知道,我一口咬定我是天师教弟子不就行了。” “这?” “别想了,情势紧急,也只能一试。”穆冲狡黠一笑,说罢便站起身来,欲往前走。心里却哭道:“完了,就算不残,也得重伤修养几个月。” “等等!穆冲。” “感谢的话后面再说。” “你等等,你把这株赫莲花服下。” 穆冲回过头来,见谢微燕从怀中取中一株绿色的花草,眼睛大放精光:“这个就是,传闻中的练功圣物,赫莲花?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桓温给我的。” “什么?” “别问这么多了,赶快服下吧。否则以你的内力,恐支持不到最后。” “这个如此珍贵?” “一株花而已,能比乾坤鼎更珍贵吗?能比那些守护乾坤鼎的前辈更珍贵吗?能比你的命更珍贵吗?”谢微燕有些不耐烦,目光冷直而又焦虑地盯着他。 穆冲道:“那好吧。”便伸手接过,一把揉了嚼进肚子。 这赫莲花一下肚便有奇效,穆冲瞬间觉得丹田处一阵灼热,一运气,果然气息畅顺不少。 二人都觉欢喜,穆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闯过阵,取来乾坤鼎给你。” 谢微燕道:“谢谢你。” “不过我想问下,你那么急着入阵,是因为要闯阵夺鼎呢?还是为了救王徽之?”穆冲忽然问道。 “这有什么区别么?”谢微燕一怔,着实不解。 穆冲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的确没什么区别。你先退出去,在阵外等我。” 谢微燕望着穆冲的背影消失在阵中,心中怅然若失,乾坤鼎上面染有父母的鲜血,自然不能落到沧神邪教手中。 穆冲奔跑了一阵,气息越来越畅,丹田处似有源源不断的内力上来,只是似乎有些微微作痛。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使出毕生所学,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 此时已快到戌时。 谢微燕向阵外退出,找到王凝之兄弟。此时王徽之气血运行已渐渐恢复,被搀扶着出了阵。 弗圆等人在阵外接应。弗圆一搭王徽之的脉搏,道:“还好,没有乱了主心脉,休息一阵就好了。” 王徽之神情委顿,轻声说道:“对不起。”似是朝谢微燕的方向。 弗圆道:“师弟,你已经尽力了。” “师兄,乾坤鼎已经被人从密林中取出来了。”有弟子高兴来报。 “被谁取出来了?沧神教?”众人紧张问道。 “不是,是那位穆公子。他从西北角出的阵,现正在大殿外呢。”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弗易一把搂住谢微燕肩膀,叫道:“太好了,燕儿,太好了”。 谢微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久违的微笑。 一行人赶到了天师殿外。只见一个英俊的青年公子立在乾坤鼎旁,肩上扛着一把剑。剑身似弯非弯,人似笑非笑,得意非凡。 “穆兄弟,好样儿的啊。”弗易冲了过去,兴奋得一拳打在他胸口。 穆冲连忙捂住胸口,假意吃痛:“哎呀。” 弗空、弗盈等人也围了上去,赞口不绝。 弗圆和王凝之抱拳道:“穆少侠,辛苦了,有劳。” 穆冲忙还礼道:“两位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穆冲斜眼向谢微燕撇去,见她唇边似有笑意,且满脸的温柔,一改平日冷若冰霜之态,心道:“看来乾坤鼎对这丫头果然至关重要,看她怎么谢我。” 正自心神荡漾,听得有人厉色斥道:“你不是天师教弟子!”是个女子的声音。 回头一望,是凰圣母和沧神教几位长老到了。 此言一出,天师教弟子也心下嘀咕,穆冲的确不是本门弟子。 凰圣母见无人站出来反驳,更加言之凿凿,道:“定好的规矩,是各派一名弟子来闯对方的阵法。就算你闯过了,也不算。” 穆冲见弗圆等人都拉长下了脸,王凝之侧过一边,弗易也挠着头,谢微燕沉默不语。心道:“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都是死脑筋,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说我是他们的同门。只有靠我自己了。” 便道:“谁说我不是天师教弟子。要我背一段天师经给你听么?一不可杀生、二不可淫乱、三不可酩酊大醉。”正好这两日听了不少。 “这分明是戒律,哪里是天师经?” “好吧。嗯,天为乾、地为坤;天为阳、地为阴;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 凰圣母道:“笑话,天师经普度众生,每日的香客都可以听到大弟子讲经,怎么能说明你是天师教弟子。” 穆冲忽然义正言辞道:“我是天师教俗家弟子。事前可没说俗家弟子便不能闯阵。” 凰圣母哈哈大笑,问:“什么俗家弟子,你自封的吧?” 穆冲心中好笑,这个凰圣母花花肠子不少,可论耍赖的本事,那比我还差得远。便道:“我因机缘巧合,得到云林真人抬爱,收我为他的俗家弟子,还授我心法。圣母若不信,大可试我几招。”云林真人授他心法是真,但收他为俗家弟子是假,但旁人也难以分辨。 弗易也叫了起来:“对对对,穆兄弟的武功中的确有我天师教的心法在里面。我可以证明。” 凰圣母不去追究他是否会天师心法,说道:“口说无凭,云林真人若真的收你为弟子,可有人证?” 穆冲道:“既然你说我不是,那你要拿出我不是的证据,为何要我来证明我是。” 凰圣母不去与他诡辩,对正走来的古木掌门大声问道:“古木掌门德高望重,必不打诳语,这个人真是天师教弟子吗?” 古木等四位真人正款步走来。有一人灰头土脸地尾随其后,便是去闯五行河洛阵的沧神教长老乌铁成。 天师教弟子忙列在两侧,齐声道:“参见掌门和三位真人。” 乌铁成灰溜溜地走到凰圣母身边,欲言又止。 凰圣母撇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古木掌门微笑道:“尊师若是在外收的弟子,以他的性子,也不会特意派人来告知我等。” 凰圣母道:“这摆明了就是一个江湖浪子,与天师教又无甚渊源,即便云林真人一时兴起传授了几句心法,连外家的徒子徒孙都算不上。便要来强出头,天师教便是如此牵强附会吗?” 穆冲道:“谁说我没有渊源,不仅有,还渊源深厚。我可与谢奕谢前辈的千金,谢二小姐乃是八拜之交。这渊源够深厚了吧。” 八拜之交? 众人莫名其妙,都向谢微燕看去。 白长老问道:“你怎么能一个女子结成八拜之交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凰圣母嘿嘿两声冷笑,正欲出言羞辱,忽听得有人喝道:“够了。” 却是古月真人,只见她双眉一竖,朗声道:“凰圣母,你若不服,咱们三日后可以再来比试一场便是。只怕到时候贵教不管派何人来闯,恐怕在五行河洛阵中都还是寸步难行。” 乌铁成面色铁青,天师教阵法威力太大,他此番也是丢尽了颜面。 凰圣母却嘻嘻笑道:“这么说,古月师太也和小妹一样,根本不相信这位年轻人是云林真人收的俗家弟子吧?” 古月道:“真假我不知道。不过我天师教弟子众多,让这个年轻人来出头,老身也觉得不妥。” 古苇忙扯她衣袖道:“师姐,您未免太过拘泥。大敌当前,哪还这许多顾忌。” 古月真人袖子一拂,不忿道:“就算大敌当前,也不能坏了规矩。” 古韦真人脖子一直,道:“到底是坏了哪条规矩?” 古月真人对教规视为天条,神圣不可侵犯; 古苇真人却相反,凡事得过且过,能过得去就过去。 古月看不惯古苇懒散,古苇认为古月过于认真,二人常常意见不合,但古苇总不想多与争执,常常让着。如今却不愿想让,二人便欲针锋相对起来。 乌铁成道:“既然古月真人都这么说,那这场比试自然是不作数的。” 谢微燕忽道:“我将练功圣物赫莲花送给了他,这算不算八拜之交?”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乌铁成怒道:“什么?你竟然将赫莲花都送给这个臭小子?哼,那果然是极好的交情。” 凰圣母阴阳怪气地说道:“难怪这小子年纪轻轻,竟然能全身而退,没有受一点内伤。” 满座皆惊!赫莲花有持续助长内力的奇效,江湖中人尽皆知。 “燕儿,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有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赫莲花?”古苇真人最先问道。 谢微燕道:“赫莲花是桓温大司马给我的。这还多亏了乌长老,他在桓温大司马的比武校场上大展神威,挑战了十八罗汉,还指名要赫莲花作为彩头。我见这果然是个宝物,便一时忍不住上台比乌长老比试,承蒙乌长老让我十招,这才侥幸赢了这个彩头。” 乌铁成气得满脸通红,一是气谢微燕当场旧事重提,给他难堪;二是气自己梦寐以求的宝物居然辗转被这个姓穆的小子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因此内力大增,闯过了风雷地火阵,而自己却被古木这个老头困得寸步难行,脸面全无。 今日在场的不少江湖人士,当时也亲眼目睹了桓温与谢微燕的比武,有人喊了起来:“不错,当时的确是这位谢小姐和乌长老比武,在桓温大司马那里赢得了彩头。” 弗易笑道:“燕儿,你的武功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赢乌长老。他输给你在先,今日又输给穆兄弟,看来沧神教的武功,实在是。” 乌铁成骂道:“你这个臭道士,改日让你好好领教本坛主的本事。” 古月真人愠道:“乌长老,我天师教弟子辈分低微,还没有资格来向乌长老讨教。实在要讨教,就由老身有机会再讨教吧。” 凰圣母道:“几位真人,今日我们要讨论的可是比试阵法的事,竟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 “怎么是乱七八糟了,人家谢小姐既已说明赠送赫莲花一事,这不一目了然吗?” “谢小姐的赫莲花不送哥哥,不送师兄弟,偏偏送给穆少侠,” “说不定明日,这位穆少侠就是天师教和谢府的女婿了,为天师教出头自然也是应当。” 群雄中有不少好事之徒,有了一点风吹草动,自然要大作文章。 但有几人却是越听越惊。 首先是王徽之,心中愤愤不平:“燕妹妹和我从小订过亲的,虽然后来解除了,但她既然已经回来,岂可不算数。”谢微燕离家多年,两家早已解除了婚约,而王家也与陶家订了亲,只是陶家姑娘未出阁就已病逝了。所以徽之至今未娶。 古月真人恨铁不成钢,心道:“简直荒唐,谢师弟早将你许给了徽之,给一个不相干的男子送什么赫莲花。“ 谢微燕心中莫名其妙:“只是情急之下送给他增长功力,助他闯阵取鼎,为何这些人要想得这么奇怪?” 穆冲心花怒放:“这些人真是听风就是雨啊,也罢,反正也不是我说的,怪不得我,任他们随便说去,正好堵了凰圣母的嘴。” 凰圣母其实从未想到古木掌门的武功如此高强,否则也不会如此不自量力地前来比试。即使再对阵,沧神教也只能是输,当下便道:“既然如此,那我沧神教便认输了,不必再比。掌门真人,告辞。” 古木掌门轻轻说道:“承让。请圣母不要忘了承诺。” 凰圣母妩媚笑道:“那是自然。”便携沧神教诸人离开了。 天师教弟子一片欢呼。 第三十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建康城中传遍了消息:天师教的五行河洛阵对阵沧神教的风雷地火阵,天师教大获全胜,沧神教承诺将退出中原,永不作乱。天师教有一位姓穆的外门弟子,年纪轻轻便能闯阵夺鼎,将来必成大器。 天师教中,人人都欢欣鼓舞。只有一人独自凭栏,望着七年前和母亲躲雨的相看亭,只觉得意难平。当年若不是那场大雨,自己和母亲便不会复上天师教,也不会遇见沧鹰。现在他究竟是死是活?如今沧神教败下阵来,算是自己也大仇得报了吗?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啊。”一人在身后说道,转头一看,穆冲正笑嘻嘻走来。“我受你之托,费尽心思赢了这场比试,也没见你有多高兴啊。” 谢微燕道:“谢谢你。” 穆冲道:“其实你不用谢我。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古木掌门毫不犹豫答应了比试阵法,因为即使少了一人,五行阵在他手上也一样威力无穷。” 谢微燕道:“古木掌门多年都未曾出手,没想到,他老人家的修为已深不可测。” 穆冲道:“恐怕已直追云林真人。” 谢微燕道:“这次掌门师伯震慑住了沧神教,想必他们不敢再留在江左了。” 穆冲道:“不错,不费一兵一卒,便了断两教十几年的恩怨,的确厉害。”稍顿,又道:“还得多谢你的赫莲花,我倒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它与你有缘,是你的造化。”谢微燕道。 “不过你送我赫莲花的事,引起了大家的误会,这对你的名声,对谢家的名声恐怕。” “我不在乎什么名声,谢家的名声也不会因此而受损。” “什么?我不明白。” “总之,你不用担心我和谢家的名声。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穆冲突然不知 道自己该说什么,忽有些失落和错愕。 “你们两个怎么躲在这里?”弗易和红麟走了过来。 弗易兴高采烈道:“今日古苇真人拿出他珍藏多年的果酒,特许让师兄弟们好好庆祝一番。如今大家正在镜月潭边喝得高兴呢。” 穆冲立马来了兴致,说道:“哦?难得这天师山上还有酒喝。” 弗易笑道:“天师山上清净了这些年,难道几位真人这么高兴,今日还可以不做功课。哈哈。” 红麟也道:“燕姑娘,穆少侠,大伙儿正等你们俩呢。快走吧。” 谢微燕发现红麟看自己和穆冲的眼神有些奇怪,心中纳闷,但雪秘宗让她心如止水,也不去多想。只是她不喜人多热闹,便道:“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你们带穆少侠好好庆祝吧。”说罢便离开了。 剩下三人都以为谢微燕是为儿女之情忸怩,相顾一笑。 弗易道:“燕儿怎么了?” 红麟抿嘴笑道,“女孩子自然要矜持些。” 穆冲道:“由她去吧。” 三人便前往镜月潭。王凝之和徽之有事并未前来,其余弟子见到穆冲,都纷纷向他敬酒,视他若同门一般。 穆冲一来嗜酒,二来喜交朋友,很快便与众弟子打得火热。天师教果酒并非烈酒,虽不易喝醉,但穆冲不知喝了多少盏,已有些酒酣耳热。 弗易也喝得满脸通红,坐到他身边,道:“穆兄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才配得上燕儿,你们真是郎才女貌。” 穆冲也不知是何滋味,笑道:“你真这么觉得吗?” 弗易道:“那当然。” 穆冲问道:“徽之兄与燕儿小时候订过亲吗?” 弗易道:“是的。不过后来谢奕师伯和师母双双身故,燕儿也不知去向,这门亲事自然作罢。王家又给徽之安排了新的婚事,但那家姑娘却病逝了。后来王家想再安排,徽之借故一再推脱。” 穆冲心道:“徽之,微燕,果然是一对。”又道:“你和燕儿从小一起长大,那你一定很了解她了。” 弗易道:“那是当然。不过这次她回来,我却觉得一点都不了解她了。” 穆冲道:“为什么?” 弗易道:“既然你和她,关系密切,嘻嘻,那我说与你听也无妨。燕儿小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不止是不一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穆冲:“噢?那她以前是怎样的?” 弗易道:“以前就像只猴子,爬树,挖地洞。嗯,她古灵精怪,我胆子小,却也爱跟着她一起玩,还经常闯祸。小时候我们为了偷喝真人的酒,悄悄在无心斋院落处挖了一条密道。不过每次被发现受罚,燕儿都很仗义,总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真人们不会把她怎样。还有一次,我晚课时睡着了,不小心将经书烧了,待发现时已烧掉了一半。古月真人大怒,罚我三天在无心斋看守乾坤鼎,还不许吃饭。 弗易一边讲,一边回到了数年前。 年仅九岁的他在无心斋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在饥肠辘辘中沉沉睡去,梦见自己被一头野狼追赶,后腰被抓了很多伤口,心下大骇,一下惊醒,半晌回过神来,始知是梦。一眼望去,负责看管他的两个师兄弟们也都闭目养神,几近入定。 “不对,怎么感觉下面有动静呢?”弗易霍地站起身来,窗外似有咚咚声音从地下传来,可能是老鼠吧。遂又坐下,环视一周,又觉不对? 重新站立起来,又思索了一下,那个地方不是曾经和谢微燕挖地道的出口吗?后怕被人发现,两人偷偷将出口重新合上,平时这里少有人来,一直未被发觉。 难道是?弗易连忙翻出窗户,蹲下伸手去摸出口,虽合上已有些时日,但很快还是摸到了门板的缝隙,用力一抬扯,果然漏出一个大洞。 两名弟子被惊醒,问道:”什么事?弗易,你在做什么?” 弗易素来胆小,此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强自镇定道:“师兄,我出来解手, 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没事,你们接着休息吧。” 那两名弟子也素知弗易老实胆小,不再追问,又继续闭目休息。 弗易一动不动盯着这个出口,待动静过后,果然一双小手从地下里伸了出来, 弗易一拉扯,紧接着露出一张小脸,灰尘泥巴散落在头脸各处,更加衬得肌肤白净,竟是谢微燕。 弗易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轻声说道:“燕儿,真的是你。” 谢微燕一路爬将过来,累得筋疲力尽,略一点头,右手往左手上指了指,便一头倒在地上。顺着她的小手,看见拖着一个长长的布满泥浆的包裹,弗易上前小心打开,全是干粮和水。 穆冲听得出神,很难把这些和谢微燕联系起来。问道:”那后来呢?” 弗易道:“后来那个地洞还是被古苇真人发现了,因为他差点掉进那个洞里。不过他没有追究,只是命人将地洞重新堵上了。若是古月真人,那可又不得了了。” 穆冲道:“真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么有趣的童年。” 弗易道:“是啊。不过燕儿也是可怜,受了这么多苦,所幸她被隐士高人所救,还练成高深的武艺,也算是因祸得福。只是以前那个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谢微燕,却再也回不来咯。” 穆冲道:“那徽之兄也常和你们一块吗?” 弗易道:“徽之嘛,他自恃世家公子身份,从不和我们一起胡闹,有时还会阻止我们。但燕儿总是有办法避开他,有时候还让我一起捉弄他。”说道此处,弗易不禁噗嗤一笑,彷佛小时候的情节历历在目。 穆冲叹道:“你们在天师山无忧无虑年,还有几位真人教导,真是令人羡慕啊。不像我,四海为家、到处飘零。” 弗易道:“你不是咱们云林真人收的俗家弟子吗?我很小的时候,云林真人就四处云游了,我再也没见过他,哪还能有机会得到他老人家亲自指点。我倒是羡慕你哦。” 穆冲忽想起一事,跳了起来,大叫道:“不好!” 弗易也想起一事,同时喊道:“不好!” 穆冲道:“你也想到了?” 弗易略为尴尬,点点头。 穆冲道:“凰圣母心思细腻,她知道天师教诸位真人武功高强,若无必胜把握,为何会主动挑起这场比试,得不偿失啊?” 弗易一怔,说道:“可能她过于自信,只想孤注一掷,她不是还命人对弗圆师兄下毒吗,就想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其实弗易本来想到的是:“穆冲既然是师祖云林真人收的俗家弟子,那论辈分就是他的师叔了。”还好穆冲并未提及这事,否则以师叔自居,那怎么办。 穆冲正在全力思索,并无暇去注意弗易微妙的表情变化,又说道:“这问题就出在这里,凰圣母、沧神教都善于用阴招:下毒、乔装、挖地道,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才是他们喜欢干的,为何突然转了性,要光明正大地来一场公开的比试?” 弗易想不出来,只道:“管他呢,反正现在我们已经赢了。” 穆冲道:“半个多月前,有一群霄小在入教大典上捣乱,放出火蝎,引得人群大乱。” 弗易道:“不错啊。可我们不是当场就把他们制住了嘛。” 穆冲道:“听你说过,你们后来查出,这些人其实也是沧神教所派?” 弗易道:“是啊。这就是沧神教干出的龌龊事。” 穆冲道:“不对,不对。” 弗易奇道:“有什么不对,难道那次入教大典捣乱的,不是沧神教?就算不是,也不管他了。” 穆冲道:“你想想,那次入教大典上,放出火蝎、盗取乾坤鼎的人,武功平平,几乎没什么高手。沧神教为什么要派他们来偷呢?” 弗易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个,可能他们只是想来试探我们天师教的虚实吧。” 穆冲努力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喃喃道:“入教大典派出一些武功平平之辈,放出火蝎四处逃窜,要盗取乾坤鼎;现在又光明正大地来提出阵法比试,这究竟有什么联系?” 弗易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有掌门和几位真人在,我们能想到的,他们几位老人家肯定也能想到。” 穆冲摇头道:“话虽如此。可几位真人都是君子,未必能完全洞悉一些阴暗的手段。” 弗易摆手道:“不可能,古月真人就是怕有人趁机作乱,在入山的各大关口都加派了人手。” 穆冲笑道:“这几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阵法比试上,来的人又龙蛇混杂。就算加派弟子守在各大关口,但倘若沧神教是在地下活动,又如何发现得了?” 弗易道:“呵呵,难不成他们也学我和燕儿,挖了条地道到无心斋,去偷乾坤鼎么?” 穆冲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没见过他们在枯月庵下面挖的那条地道,那手法可真是漂亮。”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惊。 弗易恍然大悟,道:“入教大典上来捣乱,不是为了真的盗取乾坤鼎,而是为了来查探地形?来比试阵法,也是为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穆冲拍掌笑道:“弗易,你怎么这么聪明?” 弗易笑道:“哪里哪里。” 二人忽然同时收起笑容,拔腿向无心斋跑去。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三十一章 冰火两重天、旧毒发 入夜后,谢微燕在月下庭中徘徊,见天师弟子都已喝醉陆续回房。忽然想到:“穆冲一向嗜酒,若是一时收不住,恐惹古月真人不高兴。”便向镜月潭走去。 转过几个拐角,忽听见右后方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心下奇怪:“今日都喝得烂醉,还有谁会在附近做什么。”循声走近,凝神细听,发现那声音竟是来自地下!谢微燕心下一惊,再查看四周,发现不远处便是无心斋后门,心下更惊。 “不好!乾坤鼎?”谢微燕心中闪过一丝想法。 她加快脚步悄然而至,发现看守的两名师兄已瘫坐在地,忙上前试探鼻息,还好只是被迷晕。 难道沧神教去而复返?谢微燕当下顾不得这二人,忙闯了进去,跑向供奉乾坤鼎的地方。她身形一掠,便到了内堂。只见三个黑衣人正在鼎边摆弄,乾坤鼎竟已有运转之势! 谢微燕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打乾坤鼎的主意。” 这几人忽见谢微燕,也不知她何时来的,都吓了一跳,有两人随即挥剑向她刺来,还有一人继续在鼎边动手拉扯。 谢微燕闪身避开剑气。那两人接连又刺了几下,只觉这个女子轻功灵动,怎么也刺不着,但她也不还手。 那两人见刺不着谢微燕,也不想再纠缠,竟一转身便消失不见。谢微燕瞧得清楚,地上有一个大洞,也不去追,转而纵身去抓还在鼎边的那个黑衣人,乾坤鼎竟然自己运转起来。 谢微燕小时候曾在角落里见过乾坤鼎,那时自己还没有鼎高,踮起脚尖勉强能看到鼎口。但她自小就知道乾坤鼎需要用内力催运,但不知这鼎为何自己能运转起来,显然这几名黑衣人也并未使用内力。 稍一迟疑,只听见两枚暗器“嗖嗖”射来,她便不由自主地运气回击。她不运功则已,一运内力,忽感到体内似乎要喷出火来,如五脏焚烧。 原来,谢微燕体内杂糅着极阴的雪秘宗内功和至烈的火毒。而乾坤鼎是至阳之物,一触之下,与至阴至寒的雪秘宗内力相冲,同时,体内的火毒瞬间被激发了出来,导致体内阴阳激荡,痛苦之至。 谢微燕“啊”地大叫一声,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谢微燕悠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洁净的房间。她恍惚中,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雪国。 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惊喜叫道:“姐姐,你终于醒了。” 声音很熟。 谢微燕妙目斜视,看见一张甜美的少女圆脸,竟是刘昱婷。 谢微燕一边努力搜索着记忆,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昱婷小嘴一撇,道:“这都怪你。刚刚收留我到谢府,自己又溜了。我追不上你,只得先去谢府等你,我想你总是会回来的吧。” 谢微燕愣了一下,说道:“不错,我让你去谢府找我大嫂谋个差事,你见到她了吗?” 刘昱婷点头道:“嗯,你嫂子人真好,见到信物立刻就将我安置在府里。可没有等到你回来,却等到府里的人都在议论你在桓府校场比武的事,说你竟打败沧神教长老,都在拍手称快。” 说到此处,刘昱婷不禁小手一拍,与适才撇嘴的模样又大相径庭。 谢微燕心道,我在校场比武的事情,居然传到谢府了。又见刘昱婷神情转变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问道:“那你又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刘昱婷道:“这是天意,我无意中听到你嫂子提到,你叔父谢大人收到了天师教古苇道长的信,说你和什么弗易一起到了天师山,让他放心。” 谢微燕:“噢,原来叔父也知道我在这里。” 刘昱婷又问道:“姐姐,你和你嫂子关系好吗?” 谢微燕奇道:“自然是好,你为什么这么问?” 刘昱婷道:“初时她一见你的信物就把我安置在府中,我想她对你也必然是很好。可那晚我还无意中听她说起你,言语中很是不满。” 谢微燕问道:“我嫂子说什么了?” 刘昱婷道:”她觉得你在校场上与人比武很是不该,你是大家闺秀,岂能和那帮江湖莽人一般,公开和人比武。” 谢微燕想到自己之前言语不适,嫂子都急忙指正,如今与人大打出手,她必定认为我无可救药了。哎,又何必管她。又问道:“然后你就上天师教来找我了?” 刘昱婷:“是啊。我便女扮男装,一路奔上天师山来找你。可谁知又遇上一番波折。” 谢微燕问:“什么波折?” 刘昱婷道:“我悄悄混进厢房,见着一个红衣女子,便拉住她问你的住所。谁知她大喊大叫,还引来了几个臭男人,居然以为我是对那个女子非礼,一上来就将我打了几下,现在还疼呢。”说罢委屈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谢微燕想象当时的情景,不禁又觉得好笑,问道:“那后来呢?” 刘昱婷道:“后来我拿出你的信物,说是来找你的。他们才住手,还跟我赔礼道歉。我正要发火算账,听到有人喊:“有人闯无心斋”,那几个臭男人和那个女子也顾不上我,就连忙跑了,我跟在他们后面,也跑到了无心斋。结果看见姐姐你躺在地上。那些臭男人倒还关心你,把你送到这个房间修养。我自然就留在这里照顾你了。” 谢微燕问道:“那后来闯无心斋的人被抓住了吗?” 刘昱婷道:“抓到了一个。听说他们居然从山外面挖了一条地道通往无心斋,就是为了偷那个什么,钱困鼎?真是匪夷所思。只是被你及时阻止,还没来得及运走。” 谢微燕感到一阵后怕,说道:“沧神教真是丧心病狂,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咳咳,”忽然咳嗽两声,胸口一阵疼痛。 刘昱婷忙拍拍她背,道:“姐姐,你知道你已经昏睡了四天了吗?” 谢微燕道:“噫,有这么久了吗?你一直都在这里,真是辛苦你了。”说着便起身调息,只觉得丹田处气息阻滞,无法运气。 刘昱婷见她面有痛苦之色,忙上前扶住她,“姐姐,天师教的道长们说你被钱困鼎的什么,反扑之气伤得不轻,他们已经为你运功调息,你就好好调养数日吧。” 谢微燕点点头,回想乾坤鼎的那一幕,寻思道:“乾坤鼎是天师教的练功圣物,想必是与至阴的雪秘宗相克,还激发了体内的火毒”。望了望窗外,说道:“我起来走走。”右手撑起时却感到一阵疼痛,抬手一看,有包扎之处。 昱婷愧色道:“姐姐,对不起,是我粗笨,给你喂药时不小心打翻了碗,还刚好划伤了你的手腕,流了好多血。” 谢微燕轻轻一笑,道:“这有什么,不用担心。” 昱婷道:“还好有那个女子在这里,她立刻为你包扎了伤口。噢,就是我一上山遇见的那个女子,她说她叫红麟,也是跟着你上山的。” 谢微燕道:“不错。她现在人呢?” 昱婷道:“她这两天只是偶尔过来看一下,一有空就去找一个臭男人,说是要帮着打理一些杂事,叫弗易?”昱婷对天师教的弟子都没什么好感,也连带着不喜欢弗易。 谢微燕道:“弗易是个很仁厚的人,你必定是和他有什么误会。” “燕儿,你醒了吗?真是太好了。”弗易和红麟走了进来。 昱婷一见他俩,撇了撇嘴。 弗易走到昱婷面前,拱了拱手,道:“昱婷妹妹,这几日多亏你照顾燕儿,辛苦了。” 昱婷道:“她是我姐姐,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干嘛要你来说我辛苦。” 红麟笑道:“昱婷姑娘,弗易大哥哪里得罪你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弗易尴尬一笑,道:“的确是我愚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昱婷妹妹,这里给你赔罪了。” 谢微燕见弗易被两女子戏弄,有心为他解围道:“闯无心斋的果真是沧神教弟子?” 弗易道:“逃走了两个,剩下那一个已经招了,他是沧神教的青铜弟子。” 谢微燕道:“什么是青铜弟子?” 弗易道:“就是最底层的弟子,周身都是毒,其实也怪可怜的。掌门命我们将他看押起来,一辈子在这山上清修吧。” 红麟道:“掌门宅心仁厚,这人要盗走乾坤鼎,还要饶他一命,在山上养着他一辈子。” 谢微燕沉思不语。 昱婷道:“姐姐你怎么了?” 谢微燕蹙眉道:“如此看来,沧神教恐怕不会依约退出江左,还会继续兴风作浪。” 弗易道:“可不是吗?掌门已经下令,命我们全力追踪沧神教的下落。” 谢微燕忽道:“穆冲呢?” 弗易道:“噢,对了,穆兄弟还没亲口跟我告别,就已经下山了。昱婷姑娘清楚此事。” 谢微燕问道:“昱婷,他什么时候走的?” 昱婷道:“就是昨天晚上。本来我和他聊得好好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慌张起来,说还有急事要办,就匆匆下山了。” 谢微燕神色有一丝失落,但转瞬即逝。她不知道,穆冲其实是被昱婷吓跑的。 昨天晚上,穆冲就坐在这间屋子里,一边陪伴昏睡中的谢微燕,一边饮酒。 昱婷走了进来,她刚刚替谢微燕洗了换下的衣服。 穆冲道:“昱婷妹妹,辛苦你了。” 昱婷道:“没事,燕姐姐收留了我,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穆冲道:“你是哪里人呢?” 昱婷道:“我原是蜀国人。想必我的事情,燕姐姐都告诉你了吧。” 穆冲一怔,将手中的酒杯送入口中。 昱婷急了,问道:“怎么了?难道燕姐姐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 穆冲心道,的确是从未提起过。嘴上却说:“提过,提过。你叫昱婷嘛,是个漂亮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昱婷心中一喜,道:“我也听过你的事情,也知道你。” 穆冲笑道:“你知道我什么事啊?” 昱婷道:“你在天师山上的事情啊,早就传开了。谢府上下都知道,连谢太傅都知道。” 穆冲颇为得意,说道:“区区小事,居然能入太傅法耳。” 昱婷忽然一脸神秘,低声问道:“你打算什么去见谢太傅?” 穆冲一愣,道:“我为什么要去见谢太傅?” 昱婷道:“还不告诉我。哼,见太傅可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我可以替你引荐。” 穆冲哈哈笑道:“看来昱婷姑娘在谢府时日不长,可门路倒是摸得清啊。”又一口酒下了肚。 昱婷秀眉一扬,得意道:“那是自然。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娶燕姐姐呢?” “噗,”穆冲一口酒喷了出来,问道:“你说什么?” 昱婷一脸认真地说道:“你和燕姐姐的事情谢府可都知道了。太傅大人肯定会为你们主婚的。” 穆冲道:“这个可能,” 昱婷道:“你是担心太傅大人不同意吗?太傅说了,只要品行端正、为人善良,他不在乎门第之别。” 穆冲心道,这下玩儿大了,倘若真要我娶她,那我此生岂不是都要困在这里。 昱婷见穆冲出思,奇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不喜欢燕姐姐。” 穆冲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喜欢谢微燕吗?想到她种种,自然是喜欢的,否则,不会一路不由自主地跟过来。可这只是少年好色之本性,并非痴迷到非娶不可。 昱婷摇摇他:“喂,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喜不喜欢燕姐姐?” 穆冲轻声道:“喜欢。”但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要尽早脱身,免得后患无穷。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第三十二章 侧听真人语,为而不争 “弗易师兄,掌门说若谢姑娘醒了,就请她去无心斋,掌门有话要交代。”弗空来到房门口传话。 弗易道:“好的,知道了。” 刘昱婷道:“燕姐姐刚醒,身体还没有恢复呢,掌门怎么这么不体谅人。” 弗易道:“昱婷妹妹,不可妄议掌门。” 昱婷撇了撇小嘴,不再说话。 谢微燕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稍微整理下就去见掌门吧。” 弗易和红麟便退了出去,刘昱婷一定留下帮她,出门也要跟着。 谢微燕道:“这里距离无心斋不远,我可以自己去。” 昱婷道:“不行,你答应了要让我留下来照顾你,若我不紧紧跟着,你又要跑了怎么办?” 谢微燕道:“我身体刚刚恢复,哪里能跑得掉。” 昱婷道:“那倒也是。不过我还是要跟着。万一你突然恢复了呢。”说罢便上前来挽住她胳膊。 谢微燕无奈道:“那好,那你把我送到无心斋门口,你可不能在门外偷听,更不能擅自闯进去。” 刘昱婷道:“那是自然,基本的礼仪,昱婷自当遵守。” 二人来到无心斋门外,谢微燕还未施礼,便听见里面传来古木掌门的声音:“进来吧。” 谢微燕示意刘昱婷退后等候,自己便走了进去,见到古木和古石二人。 古木掌门道:“燕儿,你大伤初愈,先坐下再说。” 谢微燕道:“是。”便双膝跪坐在蒲团上,拱手道:“多谢掌门和古石真人为燕儿运功疗伤。” 古石真人道:“如今你感觉如何?” 谢微燕道:“多谢真人关心,仍觉胸前气血阻滞,但应该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古木掌门忽道:“你修炼的可是雪秘宗?” 谢微燕大吃一惊,自己的武功尚无人能看出来历,古木掌门见多识广,果然 还是瞒不住他。便点头道:“不错。燕儿的武功是雪国的雪老所授。燕儿并非存心隐瞒,只是临行前有人叮嘱切莫向人提及雪国。” 古石真人道:“其实当年掌门师兄见到斋外的打斗痕迹,便猜到雪老来过,救走你的人很有可能便是他。只是上次还来不及问你。” 古木掌门道:“你的雪秘宗恐怕已练到较高的修为,师弟夫妇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宽慰的。只是你体内的火毒,难道是?” 谢微燕道:“燕儿当年中了沧鹰的天火同人掌,这几年全靠修炼雪秘宗,以其至阴至寒之气与火毒抗衡。” 古石真人道:“原来如此,谢奕师弟当年只留下寥寥数字,我等并不清楚事情原委。” 古木掌门道:“沧鹰的天火同人掌,中掌者当场毙命。想必你是受到掌力余波波及,不过即便如此,也非一个孩子可以承受。若此毒不解,恐怕这辈子,你都要困在雪国修习,方能一生无虞。” 谢微燕道:“正是。燕儿此次回来,只是挂念父母和亲人,心愿已了,便会回雪国去了。此生恐怕无法再来天师教拜见真人。” 古石真人叹道:“哎,你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般种种。” 古木掌门道:“燕儿,你可知雪国和雪秘宗的来历?” 谢微燕道:“这个,燕儿倒是不知,也从未有人提及。” 古木掌门道:“雪国的创立者拓跋兀,是100多年北方秦国的一位贵族子弟,因在朝廷上受到排挤,便携带族人逃离秦国,找到了一处偏僻荒芜的高山之地,勉强驻扎生存下来,这个地方终年白雪,便是现在的雪国。拓跋兀不善政事,却是个武学奇才,他独自一人在冰天雪地中悟出了一套内功心法,还传于族人。这套心法横绝古今,就是雪秘宗。” 原来如此。 “雪国人大多武功奇绝,而雪国又生活环境恶劣、不适宜普通人居住,没有人敢踏进雪国,他们几乎与外界断绝往来。” 谢微燕道:“不错,我在雪国这几年,的确没有见过有别的人进入过。” 古木掌门道:“既然雪国人武功奇高,雪秘宗又是古今罕见的至高心法,那你 可知为何雪国没有吞并毗邻的秦国,更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为何武林中也绝少有人觊觎雪秘宗?” 谢微燕略一沉思,道:“这个燕儿倒从未想过,不过真人提及,燕儿也很好奇,这是为什么呢?” 古木掌门道:“你修习雪秘宗七年,可曾感到雪秘宗给你带来了什么?” 谢微燕道:“似乎越来越平静。掌门真人的意思是说?这都是雪秘宗所致?” 古木掌门道:“不错。拓跋兀是在一片澄明的境界中悟出此法,自然是无欲无求、万般皆空,雪秘宗练到最高境界,纵然拥有了可以独霸天下的武功,但身已出世,既无任何争权夺利之心,也再无爱恨情仇。” 谢微燕恍然大悟,自己性格大变,还以为是遭逢变故,远离亲人所致,没想到与雪秘宗的修习也如此大的关联,自己还全然不觉。 古木掌门又道:“但也出现过一个例外。五十年前,便有一个雪国人因一己之私,将西北的一个边陲小国在一夜之间凝结成冰,举国覆灭。” 谢微燕心道,小时候听过雪国的可怕传闻,居然是真的。便问道:“那后来呢?”古木掌门道:“雪国派出几大高手,将他擒了回去。这也是世人所知的关于雪 国最多的一点记载,后来,便又销声匿迹。” 谢微燕道:“那雪国和天师教又有何渊源?掌门师伯也认识雪老吗?” 古木掌门摇头道:”我从未见过雪老,但五十年前,师父云林真人也曾前往那个西北小国,结识了雪老。” 谢微燕道:“原来如此。” 古石真人道:“燕儿,掌门师兄已将所知雪国的一切告知于你。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若得遇神医,能解你身上残留的火毒,那自然圆满;若是,” 谢微燕道:“真人,燕儿能活到今天,还能再回来,已是上天眷顾。今生只求无愧于心,不敢再奢求其他。” 古木掌门点点头,道:“好孩子。你这次火毒发作,我和古石联手暂且将它压制住了,但也管不了太久。东南城郊游龙谷后山有一口寒潭,你回雪国之前可定期去那里修习雪秘宗,定会事半功倍。” 谢微燕道:“是,多谢掌门师伯,多谢古石真人。”心中却道,这不就是我曾经去过的那个寒潭吗?还在那里遇见了穆冲。不知穆冲去了哪里,现在身在何处? 谢微燕从无心斋出来,脑中还回想着古木掌门的那番话,只觉百感交集,胸中又一阵灼热。 刘昱婷忙上前拉住她,道:“姐姐,你还好吧,你怎么好像哭了?” 谢微燕道:“我没事。” 刘昱婷回头望了望无心斋,好奇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 谢微燕道:“你陪我走走吧。” 刘昱婷开心道:“好啊。” 谢微燕用手轻轻抚摸着路旁的藤草。刘昱婷道:“姐姐,你从小是在这里长大吗?” 谢微燕道:“差不多吧。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故人。” 刘昱婷道:“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以后随时都可以上来。” 谢微燕道:“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照顾下红麟。” 刘昱婷奇道:“你又要去哪儿?” 谢微燕道:“可能会回去看看我师父。” 刘昱婷道:“噢。不过,红麟哪里需要我照顾,她那么能干。” 谢微燕见她又小嘴一撇,便问道:“你不喜欢红麟吗?” 刘昱婷道:“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同样都是美女,为何在天师山人人都对她热情,却对我不冷不热。” 谢微燕道:“红麟上山的日子比你长,自然和师兄弟们要熟悉些。” 刘昱婷道:“可她,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不舒服。” 谢微燕道:“你这丫头。” 刘昱婷忽然抬手指道:“姐姐,你看,那不是红麟和弗易吗?尤其是弗易,一看见红麟就乐得跟什么似的。” 谢微燕顺着刘昱婷的手势看去,见弗易与红麟二人正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忽觉红麟的眉眼神情妩媚妖娆、颇为熟悉。 刘昱婷见她望着二人出神,摇了摇她:“姐姐,你在想什么?”谁知这一摇触碰到了她右手腕上的伤口,便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呀。”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刘昱婷一脸愧疚。 谢微燕抬起手腕,沉思半晌,问道:“昱婷,你说当时你打翻碗的时候,红麟就在你身边,是吗?” “是啊,你流了好多血,她立刻就帮你包扎了伤口。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微燕摇摇头,思索半晌,缓缓道:“昱婷,你待会儿去告诉红麟,明日我们便下山去谢府。” “明日?你不再多休息几天吗?” “不用了,就明日。你尽快去告诉她。 第三十三章 真心换虚情,局中局 傍晚,弗易在房中正待歇息,忽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是红麟。弗易又惊又喜,道:“红麟妹妹,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红麟眼圈一红,似要掉下泪来。 弗易连忙摆手道:“你不要哭,有什么事情,你先进来坐下慢慢说。” 红麟一边慢慢坐下,一边抹泪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谢姑娘说明日我便随她下山了,想来很是不舍。明日人多,想今晚先过来跟你单独告别。” 弗易奇道:“燕儿今日才刚刚醒转,这么快就要下山了么?” 红麟道:“是啊。昱婷姑娘告诉我的,说谢姑娘已经决定了。” 弗易道:“噢,既然是燕儿决定的事情,想必那就是了。不过没关系,天师山离谢府这么近,我以后可以过来看你啊。你也可以随时上山来找我。” 红麟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又不是谢姑娘,可以来去自由。还不知谢姑娘会将我安置在何处。” 弗易道:“这倒也是。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跟燕儿说说,以后你若想来就来,让她不要阻止你。” 红麟嗔道:“你这人怎么还不明白呢。” 弗易挠挠后脑,道:“啊?” 红麟轻声道:“我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他怀中。 弗易忽然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用右手拍拍红麟轻轻起伏的后背,说道:“红麟妹妹,我,我,其实我。”话未说完,忽闻道一阵奇香,紧接着眼珠子一翻,竟晕了过去,扑倒在塌上。 红麟看着晕转过去的弗易,仍嫣然笑道:“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不杀你。” 说罢伸手将弗易腰间令牌扯了下来,又将他外套去除下,穿在自己身上,略加打扮,装成天师教弟子模样,朝关押黑刹绿琦二人的天鬼洞中行去。 红麟有了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天鬼洞洞口,压低嗓子说道:“我奉掌门之命,特来将两名沧神教徒带去审问。” 看押的其中一名弟子道:“敢问师兄道号?怎么不曾见过?” 红麟道:”在下弗麟,是无心斋一名普通弟子。平日里很少走动,想来两位师兄不认识。这是令牌,请过目。” 那名弟子将令牌接过,仔细验了下,确认无误,便道:“那好吧,请师兄稍等。” 说罢其中一人便进去将黑刹和绿琦两人押了出来,二人一出来见到红麟,便心领神会。 那名弟子又对红麟道:“师兄,这就走吧。烦请带路。” 红麟道:“是,请随我来。” 走到一僻静处,红麟忽然转身道:“两位师兄,不如。”忽然双手一扬,两团毒粉从袖中射向那两名押解的弟子,黑刹和绿琦早有准备,并未吸入半分。 那两名弟子痛苦捂脸,欲喊人却叫不出声音来。红麟冷笑一声,掏出匕首割断黑刹绿琦手上的绳索,说道:“快跟我来。” 那两名弟子不顾脸上疼痛,奋力挥剑向他们刺来,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红麟三人一时慌了,黑刹道:“不能再与他们纠缠,红麟,你赶紧把致命的毒药使出来。” 红麟道:“没有了。” 黑刹怒道:”你怎么不多带点?” 红麟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带那么多被发现了怎么办?” 绿琦道:“别吵了。好像有人来了。” 黑刹道:“那赶紧走。” 红麟轻声道:“我们分头走,桓家别院会合。”说罢奋力一震,摆脱了纠缠,跳将了出去,黑刹紧跟其后。 绿琦武功最低,被那两名弟子追得喘不过气,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更是焦急,一不小心露出一个破绽,被其中一名弟子一剑刺中左腰,“啊“地一声,跌倒在地。 以弗圆为首的几个天师教弟子已经赶到了,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叫道:“红麟妹妹,是你吗?”此人正是弗易,正巧红麟走后不久,弗空来找他,见他被迷晕,大吃一惊,忙喊来弗圆等人,替他解了迷药。 绿琦抬起头,笑道:“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的红麟妹妹。” 弗易又气又急,道:“那她去哪儿了?” 绿琦道:“她把黑刹救走了,我武功低微,没能跑掉。” 弗空怒道:“掌门好心留你们一命,让你们在这里静心修炼。居然还另图他谋,偷乾坤鼎不遂,又来劫走你们。真当我们天师教都死光了吗?” 绿琦腰上受伤,越来越疼,有些害怕,不再嬉皮笑脸,哭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弗圆道:“那你说,红麟和黑刹去哪里了?还有你们沧神教的神坛究竟在哪里?” 绿琦含泪道:“我真的不知道。” 弗易心下一软,道:“不如先救她,后面再逼问。” 弗空道:“弗易师兄,关了他们这么久,他们有吐露过半个字吗?现在若不逼 问,等给她治好了伤,还指望她说出来?” 弗易道:“可是,好吧。” 弗圆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沧神教的神坛在何处?” 绿琦汗如雨下,道:“我真的不知道。” 弗圆道:“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逼你了。劳烦两位师弟将她带回天鬼洞,让她自生自灭。”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我在教中身份低微,的确不知道神坛所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红麟和黑刹往桓家别院去了。” 弗易奇道:“桓家别院?” 绿琦道:“不错。适才红麟给我们暗号,意思就是桓家别院。至于为什么要去那里,我一概不知。” 弗圆沉思片刻,道:“此事要赶紧禀告古月真人才是。”古木掌门和古石真人一向不过问教务,大小事务都是古月和古苇打理。 弗易道:“不错,那我们赶紧去吧。”说罢转身就走, “道长,救救我。”绿琦哭喊道。 弗易回头见到腰间鲜血如注的绿琦,心中不忍,对看守的弟子道:“师弟,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 弗圆和弗易等人见到古月和古苇真人,将今晚之事一一禀告。 古月真人听闻勃然大怒,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的?竟然让一个沧神教卧底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全然不知。” 弗易跪下道:“真人,红麟偷取的是我的令牌,是我鬼迷心窍,请真人责罚。”古月真人道:“你自然是要受罚的,以为我会放过你么?弗空,你去把谢微燕 叫过来。” 古苇道:“师姐,燕儿刚刚伤愈,现在这么晚了。恐怕。” 古月愠道:“这个红麟不是仗着她才上天师山的吗?弗空,还不快去叫她过来。” 弗空不敢再多说,连连称是,便退出去了。 弗易道:“真人,其实当时我们都在场。并不是燕儿一个人的决定。” 古月道:“闭嘴。” 弗易不敢再言语。 半晌,弗空带来一个人,却不是谢微燕,而是刘昱婷。 古月真人蛾眉一竖,道:“这怎么回事?谢微燕去哪儿了?” 昱婷虽然大咧,但在古月真人面前也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知道燕姐姐去哪儿了?好像忽然就不见了。” 古月等人都吃了一惊。 古苇道:“好端端的,怎么个大活人又不见了。” 古月问道:“她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昱婷道:“今天燕姐姐去无心斋见了掌门真人和古石真人,出来后让我陪她走走。后来看到红麟和弗易,便让我去跟红麟说,明日下山回谢府。” 弗空道:“昱婷姑娘,你这说的都是些没用的。你今天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昱婷想了想,道:“她从无心斋出来好像很难过。所以她决定明日就下山。”弗空道:“难不成是掌门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早点下山吗?” 昱婷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哎呀,我也不 知道,我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 古月真人道:“你说她看到红麟和弗易,然后说了什么?” 昱婷道:”说明日就带我和红麟下山。” 古苇真人问道:“就这样吗?有没有漏掉什么?” 昱婷道:“噢,对了,她先是看得出神,然后我不小心弄疼了她手腕上的伤口,她又问了问我当时不小心划伤她的事情。最后才说明日下山回谢府。” 弗易轻轻叹了口气,弗空甩了甩手,道:“全是无用之语。” 古月略一沉思,道:“师弟,我们今晚去趟桓家别院吧。” 古苇道:“师姐,难道你也相信那个叫绿琦的女子所言,桓家别院与沧神教有关联?” 古月摇头道:”这么多年,桓温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 古苇道:“那你的意思是?” 古月道:“恐这丫头被人利用。” 第三十四章 再携闯虎穴,怜痴儿 谢微燕亲眼见到红麟走进了弗易的房间,还看见她毒晕弗易、偷走令牌。 红麟从弗易房间走出后,谢微燕割破手指,替弗易解了毒,还想办法引了弗空前来。 红麟去天鬼洞救黑刹和绿琦,她也都一一看在眼里。她一直在暗处,就是想看看红麟究竟要干什么,要去哪里。 眼见红麟和黑刹从天师教北面一路施展轻功下山,她便一路跟踪。 二人下山后又一直转向东行,谢微燕只觉一路越来越熟悉。 大约行了大半夜,来到一块巨石旁,红麟、黑刹二人却突然失了踪迹。 谢微燕暗自心惊:“这二人居然能甩开我的跟踪,莫不是能遁地不成?不好,沧神教善于藏匿于地下,想必是附近有地道通往别处,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有穆冲在,想必他能找到地上的入口。” 想到此处,忽有人说道:“在想什么呢?” 谢微燕循声望去,月色下一青年男子正立在东北方的榕树下。 “穆冲?” “你在想什么?我已走进你百米之内,你都没有发觉。” 谢微燕此时所想的正是穆冲,脸微微一红,幸好月色下看得并不清楚,便道:“我正在追踪红麟和黑刹,但他们二人到这里便不见踪迹了。你来得正好,附近是否有什么机关。” 穆冲道:“红麟是奸细?” 谢微燕道:“不错,我今日对她起了疑心,便谎称明日就要送她去谢府。结果她真的沉不住气,今晚去救黑刹和绿琦。最后绿琦没能跑掉,我一路跟踪红麟和黑刹到这里,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穆冲道:“噢?竟然能甩开你的追踪。” 谢微燕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昱婷说你有急事下了山,事情办完了吗?” 穆冲道:“江湖上一位朋友遇上了点麻烦,让我帮帮忙。已经解决了。” 谢微燕道:“你江湖上的朋友还真是不少。怎么这么巧,你刚好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认识你,我都怀疑是你接应了那两个沧神教徒。” 穆冲道:“不是巧,我这两日一直在这附近。” 谢微燕道:“什么?” 穆冲道:“我下山后无意中又到了这里,发现了这里的不同之处。料想你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 “什么不同之处?” “这里前方是桓家别院” “桓家别院又有何不同?” ”这里不光有桓家别院,你再仔细看看,这里是哪里?” 谢微燕在月色下向四周凝视一番,道:“这难道是当初我们从枯月庵的地道出来的那个地方?” ”不错,当时我们从地道出来,便碰到了弗易和王徽之,还未来得及四处查看。其实不远处便是桓家别院。” “你的意思是?,沧神教可能与桓家别院有关?” “我也只是猜测。所以这两日一直在暗中留意这里。从别院的结构看来,里面密室机关不少,极有可能藏匿沧神教徒。” “你并非天师教弟子,为何这么关心沧神教的行踪?” “沧神教并不会依约退出塞外,倘若他们留在这里,一定继续为祸百姓。怎么,只允许天师教弟子替天行第,我等江湖草莽就只会喝酒闹事吗?” 谢微燕道:“不是。那我们现在进去查看吧?” 穆冲道:“桓家别院中必定高手如云,机关重重。桓温权势倾天,倘若失手被擒,你不怕连累天师教吗?” 谢微燕道:“桓温不能拿天师教怎么样。” 穆冲道:“那谢家呢?你得罪了桓温,不怕他在朝堂上为难你叔父?” 谢微燕道:“谢家也没那么容易对付。再说,他们知道我在外多年,如今回来举止怪异,那我做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决不会连累叔父和哥哥姐姐。” 穆冲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进去吧。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更没什么顾忌了。进去之后跟着我走。” 二人皆是轻功卓绝的高手,不费吹灰之力便翻墙入内。 谢微燕见穆冲的身法,奇道:“几日不见,怎么你的轻功又精进了这么多?” 穆冲笑道:“这得多谢你,全靠你送我的赫莲花。” 谢微燕恍然大悟,道:“哦,不错。原来赫莲花的效力这么大。” 穆冲道:“那是自然,否则武林众人也不会趋之若鹜。”赫莲花初服下时,只发挥一半的药效,时日越长,余下的效力会慢慢释放出来,与内力完全融合。 谢微燕跟着穆冲的步法,一路穿庭过巷。别院里护卫甚多,也不乏高手。但穆冲能识别和避开府内机关,谢微燕耳音异常灵敏,二人一路长驱直入,径直到别院中心。 穆冲突然驻足,指着右侧的房屋道:“这里恐怕有机关,进去看看。” 二人推门进屋,穆冲道:“在这面墙上找找看。”便开始在墙面摸索。 谢微燕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一定会有机关?” 穆冲道:“密室不能横空变出来。哪些结构适合修建密室,都是有规律可循。”谢微燕还待再问,忽听见轻轻地响动,墙面果然动了起来。 穆冲轻轻一笑,道:“快进去。” 里面仍有烛火,虽然昏暗,但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似乎与一般的书房无异, 书架上布满了卷轴。 穆冲道:“原来是桓大司马藏起来的卷轴。不知记载了什么秘密。” 谢微燕随手翻开一本,只见上面记着:“散骑常侍程保国于永和十年,腊月初四,收受丹阳郡县令白银一万两。” 穆冲也拿起一本,翻开读道:“会稽侯世子司马彦于永和九年,在会稽禾丰酒楼因一语不合,怒杀酒楼掌柜独子,会稽侯以重金贿赂和安抚,其子无罪释放。” 谢微燕道:“这里记载的是什么意思?” 穆冲道:“是桓温搜罗的各大官员的罪证。” 谢微燕奇道:“既然都知道了,为何不处置他们,而要藏在这里。” 穆冲笑道:“桓温并不关心是非曲直,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能够以此为要挟,让这些人为他所用。” 谢微燕顿时明了,道:“原来如此,难怪桓温不仅能够权倾朝野,还能废黜和拥立皇帝。” 穆冲道:“也不全是。桓温能有今天,与他的显赫军功是分不开的。这些只是在朝堂上的手腕。” 谢微燕忧心道:“若哪日叔父得罪了他,该如何是好。我出去一定要告诉叔父。” 穆冲道:“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不新鲜,你不说,想必谢太傅也是知道的。” 谢微燕奇怪地向穆冲看了一眼,道:“你自小流落江湖,怎么对朝政之事也似乎也知道得不少。” 穆冲道:“江湖是延伸的庙堂,二者本就密不可分。落难王孙可能沦落江湖,江湖草莽也能入朝为官;走的地方多了,自然也听得多了。” 谢微燕点点头,道:“既然这里没有沧神教的踪迹,那我们还是快退出去吧。” 二人从密室中退了出来,继续前行。 穆冲轻声道:“看前面的情形,侍卫守卫更加森严,要多加小心。” 谢微燕微微点头。二人行到一排独立的厢房外,谢微燕忽道:“且慢,那间房里好像有人说话。” 穆冲道:“想必是哪位贵人睡不着觉。” 谢微燕道:“语无伦次,似是疯言疯语。” 穆冲道:“豪门深宅,也没什么奇怪的。” 二人继续前行,走进后,穆冲也听得清清楚楚,似是一个男子的呓语。 谢微燕拉开了窗户,透过缝隙只见一个男子正坐在地上,身体倚靠着床身,嗔道:“大司马怎么还不派人来陪我玩啊。快来啊快来啊。”语气颇似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谢微燕吃了一惊,此人竟是在桓温寿宴上中毒的前燕太子慕容玮。 当初在寿宴上虽是一副懦弱可欺、萎靡不振之态,但好歹举止斯文,不失贵气,如今怎变成这副痴傻模样?莫非是那毒留下的后遗症? 穆冲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谢微燕点头道:“他是前燕太子慕容玮,我曾在桓温的寿宴上见过他。不知怎么变成这等模样。” 穆冲道:“我们进去问问他。” 谢微燕奇道:“问他什么?” 穆冲道:“疯子的话才更可信。万一他在这里见过沧神教的人呢?” 谢微燕道:“他要是大叫怎么办?” 穆冲笑道:“冰针封穴”。 二人便从窗户小心翻身入内,慕容玮一见有两人从窗户跳下,先是一怔,随即面露喜色,笑道:“好玩好玩。你们一定是大司马派来陪我玩的吧,快过来,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便上前靠近。慕容玮开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拉住穆冲道:“哥哥,你怎么这里厉害,可以从窗户翻下来。” 穆冲道:“我们是一路追踪一些身上有蝎子的人,才追到这里来的。” 慕容玮瞪大了眼睛,道:“怎么?还会有人把蝎子背在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玩的事情。” 穆冲道:“你有没有见过他们?或者有没有见过很多蝎子。” 慕容玮嘟着嘴,眼珠转了转,道:“没有。” 谢微燕道:“看来他是被关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玮一听,忽然一把扯住谢微燕道:“漂亮姐姐,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谢微燕下意识一甩袖子,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慕容玮像是受了委屈,似要哭出来。 穆冲忙上前搂住他肩膀,安慰道:“别哭别哭,这个姐姐脾气不好。来,你坐下跟哥哥慢慢说。” 慕容玮嗯了一声,神情又高兴起来。 穆冲问道:“你平时会出去玩吗?” 慕容玮道:“没有,大司马说我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怕外面会有坏人。但他怕我闷坏,就会派些人过来陪我玩。” 穆冲又道:“来见你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都陪你玩些什么?” 慕容玮道:“他们最喜欢看我翻跟斗,学狗叫了。我每次表演这个,他们就会很开心,然后奖励我糖吃。要不,我也给你们表演一个。”说罢便要趴在地上。 穆冲忙拉住他,说道:“不用了。这些人有没是你觉得很奇怪的。” 慕容玮道:“有啊。这个姐姐就很奇怪,又不跟我玩,但也不凶我。” 穆冲笑了笑,谢微燕瞪了她一眼。 穆冲又道:“除了这个姐姐呢?” 慕容玮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人对我凶巴巴的,我见到他都害怕,也不敢告诉大司马。” 穆冲道:“谁啊?” 慕容玮道:“就是明公子,他是大司马的儿子,总是对我很凶。大司马还让明公子过两天送我回家。” 穆冲道:“回家?那你高兴吗?” 慕容玮点头道:“嗯,我好高兴。可我不想让明公子送我。” 谢微燕想到了刘生兄妹,桓温表面放过他们,背地里却派人在城郊处决,手段阴狠毒辣。不禁叹道:“他变成这个样子,想必和桓温也脱不了干系。” 穆冲道:“既然他不清楚沧神教的踪迹,我们便走吧。” 慕容玮忙拉住道:“哥哥姐姐,你们还没陪我玩呢。” 穆冲道:“哥哥姐姐去外面抓些好玩的虫子进来,这样会更好玩。” 慕容拍手笑道:“好啊好啊。那你们快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第三十五章 勇捋猛虎须,生死搏 二人刚走出房门,谢微燕忽道:“不好。”话刚落音,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是哪位朋友大驾光临?” 说罢一男一女从天而降,手持双钩。 谢微燕一惊,适才为慕容玮分心,竟没注意已有人朝这边靠近,这对男女也必定功夫了得,绝非泛泛之辈。 顷刻间,有几十个侍卫手持火把、刀剑,从两边围了过来。 穆冲拱手笑道:“两位想必是蓬莱门下高足,百里旭和百里巧两兄妹吧。” 那男子颇感意外,道:“不错,在下正是百里旭,这位是胞妹百里巧。不知二位是何门人士?到此处有何贵干?” 穆冲道:“在下穆冲,和这位姑娘一路追踪几个沧神教徒,却在这附近消失了。怕惊动了这些沧神教徒,又怕打扰贵院,因此冒昧入内,还望海涵。” 百里巧道:“桓家别院岂是几个沧神教徒可以随意进得来的。”忽又觉得不对,眼前这对男女不就“随意”进来了吗。 穆冲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竟然是桓家别院。我们二人实在不知,贸然闯入,实在是失礼。对不住了,我们即刻退出。” 百里旭道:“这位兄弟,你既然都能认得出在下与胞妹,又如何会不知这里桓家别院,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穆冲道:“百里兄有所不知,小弟在江湖曾听闻蓬莱二位高足是一对孪生兄妹,以一对银钩纵横江湖,只是近几年没什么消息。小弟也是见到二位的相貌、气度和这双银钩,才大胆猜测。至于这里是哪里,确是不知。” 百里旭却不买账,又问道:“你叫穆冲,又在追踪沧神教徒的下落,那么几日前在天师山闯过沧神教的风雷地火阵,夺得乾坤鼎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你了?” 穆冲轻轻一笑:“正是小弟。托几位真人的福,才没有拖他们的后腿。” 百里巧忽道:“咦,这不是谢姑娘吗?” 谢微燕曾在桓温的校场比武,当时百里巧兄妹也在场。但一来因火光微弱,二来百里兄妹决计想不到谢家的小姐会夜闯别院,因此并未立刻认出她来。 谢微燕却是一下就认出此二人是桓温身边的高手,此刻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不错,我是谢微燕。今日我们无意闯入贵地,实在是追踪贼人心切,还望百里大人见谅。” 百里旭踌躇不定,百里巧轻声道:“哥哥,既然这两人与天师教和谢家的人,不如算了吧。” 百里旭低声道:“我也不想得罪天师教和谢府,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如何向大司马交代。更何况,他们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又被我们放了出去,不是显得我们兄妹无能?” 穆冲道:“百里兄,如今我们追踪贼人心切,请先放我门二人离开,改天必登门请罪,决不让百里兄和百里姑娘为难。” 百里旭沉吟道:“这个,这个。” “不能放。”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虽然短短三个字,却充满了威仪。 百里旭诸人立刻神情肃然。 穆冲暗道不好,只见一个将领模样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众人立刻排开,齐声道:“二公子。”正是桓温的第二个儿子桓明。 百里旭道:“二公子,这二人。” 桓明将手一扬,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二人擅闯我桓家别院,不管是谁,都先拿下,再听从发落。” 穆冲道:”桓二公子,好大的官威啊。不知若大司马在此,还会不会如此霸道。” 百里旭也犹豫道:“这个。” 桓明不悦道:“百里总管,父亲不在,你就不听本公子的号令吗?” 百里旭道:“百里不敢。来人,将他们二人拿下。” “噌噌噌噌,”十几人挥刀向二人逼近,穆冲背上的风灵剑猛然出鞘,使出风灵剑第四式“狂风骇浪”,出剑如狂风,气势逼骇浪。 只听“镗镗”之声,风灵剑与数把刀剑铿锵相碰。他内力有所精进,剑法威力自然大增,护住谢微燕周身。 有了风灵剑的保护,谢微燕凝神运气,在指尖凝出数枚冰针,向来人射去。中针之人纷纷倒地。 “公子,这女的会妖法。” “不知她射的是什么东西?” 在这些侍卫看来,这女子的武功诡异,似针非针,又奇寒无比。 桓明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穆冲的风灵剑法他在江湖也有所耳闻,又知他刚刚服食了赫莲花,定非泛泛之辈;但没想到谢微燕也如此厉害。 他在比武校场上见过谢微燕和乌铁成比武。谢微燕当时只守不攻,只显出轻功卓绝,因此对她的武功招式路数一概不知。如今见她使出这等针法,神秘诡异、闻所未闻,心下大骇。 “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一个侍卫忽然上前。 桓明点头,便附耳过去。不知这个侍卫说了什么,桓明的脸色越来越沉。 穆谢二人配合默契,攻守兼备,极具威力,数招过后,竟无人能进得了身。 百里巧道:“哥,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百里旭道:“这二人武功的确不错,大哥亲自去会会。”正待亲自出手,桓明 忽道,“弓箭手准备”。 百里旭一惊,原来桓明是有备而来,只听“放箭”二字一出,数十枝箭齐刷刷 向二人射去。霎时箭如雨下。 穆冲和谢微燕在箭雨中翻身躲避。二人轻功卓绝,一时倒未受伤,只是谢微燕无法再分心射出冰魂针。 百里巧急道:“公子,这样恐会伤及他们性命。” 桓明冷笑道:“你懂什么。看在你们兄妹对父亲忠心耿耿的份上,本公子就对你说实话。这二人武艺本领高强,恐将来成为父亲心腹大患,还有谢家这丫头,年纪轻轻便武功诡异,若以后要对付谢家,必先把她铲除。” 原来,适才向他禀报要事的侍卫,便是数日前要杀刘生兄妹的那个老轿夫,他当时乃是乔装,是以谢微燕今晚并未认出他来。但他却从冰魂针的路数上猜到那次是谢微燕捣鬼,因此急忙向主子禀告。 百里旭越听越惊,道:“公子,百里可从未听大司马说过,要对付谢家啊。” 桓明甚是不悦,道:“有些事,何须要父亲大人亲自说出来。本公子也是怜香 惜玉之人,若不是这丫头太过厉害,本公子也舍不得让她香消玉殒,可惜,可惜。”他既然已知谢微燕是那晚救了刘生兄妹之人,便断不能放过她。 弓箭手轮番上阵,丝毫不给穆冲和谢微燕喘息的机会。他二人虽一时能支撑得住,但时间一长,恐也难逃暗箭。 正紧迫间,忽听得身后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茶碗被扔了出来,一个稚气的男子声音:“太吵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穆冲心生一计,拉起谢微燕,纵身冲向身后的屋内。弓箭手立刻停止了射杀,他们冲进的是前燕太子、归闲侯慕容玮的房间。 里面又传出这成年孩童的惊叫声:“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抓住我。放开放开。”桓明怒道:“这个傻子要坏我大事。” 穆冲在里面叫道:“桓明,让所有弓箭手全部退开。否则别怪我一害怕不小心 伤了归闲候。” 百里旭道:“二公子,既然他们挟持了归闲候,不如。” 桓明大声道:“好,弓箭手全部退下。你们二人不要为难归闲候,出来吧。” 穆冲道:“有劳了。”门被一脚踢开,三人一起走了出来,穆冲仍将剑架在慕 容玮脖子上。 百里旭道:“穆冲,还不快放了归闲侯,速速离开。” 谢微燕道:“右侧的弓箭手,也烦请让他们退下。” 桓明脸色微变,沉吟不语。 百里旭轻轻唤道:“二公子,二公子。” 桓明轻轻冷笑一声,喝到:“弓箭手,全部放箭。” 百里旭等人大吃一惊,忙道:“二公子不可。”但为时已晚,数十枝箭从右侧射来,二人带着慕容玮,反倒不如先前灵活自动,在箭雨中狼狈躲避。慕容玮吓得大哭了起来。 桓明喝道:“你二人擅自闯入在先,挟持归闲候在后,实在罪无可赦,我桓府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就地正法也不为过。” 又命令道:“你们不要伤了归闲候,只射这对胆大包天的男女。” 百里旭等人都心知肚明,若无意中射死了归闲候,也只会将罪名推在穆冲和谢微燕身上。 箭雨忽然变小,右侧弓箭手处纷纷传来一阵呻吟声。 桓明惊怒道:“百里总管,去看看怎么回事。” “桓公子,贫道古月携天师教弟子前来,捉拿不孝弟子谢微燕,多有得罪。”桓明等人大惊,只见古月真人从天而降,拂尘一扫,从容落地,随行的还有 弗易、王徽之等十多名弟子。 桓明一怔,勉强施礼道:“原来是古月真人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 古月真人微笑道:“桓公子不必客气。因沧神教上山来犯,谢微燕奉命追踪,这位穆公子古道热肠,一路相帮。只是他二人一时不查误入贵府,不知者不罪,且又是初犯,还请桓公子海涵,让贫道带他二人离开。” 桓明顿了顿,道:“本来真人亲自前来,晚辈自当遵从。只是我桓家向来府规森严,他二人擅自闯入在先,又挟持归闲候在后,皆是犯了我桓府大忌。不如请他二人先留下来,待晚辈禀明家父后,再行处置。” 古月道人:“噢?桓公子打算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看在天师教的面子上,想来父亲也不会要了他们二人的性命,最多也是小惩大戒一番。” 古月哈哈大笑:“桓公子适才下令万箭齐发,这是小惩大戒吗?还全然不顾归闲候的性命,难道是逼不得已,一定要取他二人的性命,还不惜让归闲候陪葬吗?” 桓明面色铁青,沉声道:“古月真人,天师教向来以匡复社稷、保护百姓为己任,但却从不干涉朝堂内政,我桓家一向敬重。如今这是我桓府的家事,谢微燕和穆冲二人也并非天师教弟子,真人又何必非要搅这趟混水?” 古月真人也面色一沉,朗声道:“一来,他二人是为我天师教追踪宿敌,才惹出麻烦,我们天师教怎么是来搅混水?二来,谢微燕乃我师弟谢奕之女,我们都将她视为子侄,又岂能袖手旁观;三来,七年前我天师教师兄妹下山守住健康城四面城门,才致天师山空虚,让沧神教有机可乘,使我谢奕师弟一家独臂难支,惨遭毒手;当年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在哪里?如今对功臣之女不问缘由便痛下杀手,这是你们桓家的家规?还是我江左朝廷的律令?” 古月真人内功深厚,说道最后几句更是义正言辞,字字铿锵,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桓明有些心怯,但不甘心就此让步,仍道:“若论功劳,我桓家不也为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保住了多少江山,又抢回了多少土地。” 古月真人道:“不错,可即便是桓大司马在此,也会对贫道礼让三分,更不会众目睽睽之下便痛下杀手,实在是过于霸道狠辣。” 桓明恼羞成怒,还待发作,百里旭忙拦住他,转身对古月真人道:“古月真人息怒,二公子并非对天师教不敬,只是今晚之事其实是多有误会,如今误会既已解除,便请真人带他们离开吧。” 桓明怒道:“百里旭,你敢。” 百里旭苦丧着脸,低声道:“公子,古月真人若要带走他们,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啊,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若与古月真人正面翻脸,可就是与天师教为敌,恐怕大司马那里也不好交代。” 桓明还待发作,却又强行忍了回去,咬牙道:“既然此,那古月真人请便吧。”古月一挥拂尘,道:“多谢桓公子,告辞。”便带着天师教弟子,和穆、谢二人离开了。 桓明恨得咬牙切齿,一眼见到还在地上哆嗦的慕容玮,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归闲候扶回房去,别又吓得更傻。” 第三十六章 暗中盯虎穴,终出洞 古月真人携一行人离开了桓家别院。一路上古月真人脚下不停、一言不发,也无人敢说话。走出数里,古月真人终于停住了脚步。 穆冲忙施礼道:“劳烦古月真人亲自相救,晚辈感激不已,更是惭愧。” 古月真人并不理他,朝谢微燕质问道:“谢微燕,你明发现那个叫红麟的女子是沧神教徒,为何还要由着她在弗易那儿骗取令牌,还去天鬼洞救她的同伙,险些酿成大祸。” 谢微燕道:“请古月真人见谅,燕儿也是情势所逼,想要引出背后的线索。”古月真人道:“哼,所以你就不向掌门师兄禀告,还自作主张?” 谢微燕道:“燕儿不想打草惊蛇,但我一直在密切监视她的动向。确保不会让她兴起什么大波。” 古月喝道:“还没有掀起什么大波吗?你被她引来桓家别院,还差点把小命丢在这里。桓温不可能与沧神教有什么勾结,你以后也不要再招惹桓府。” 谢微燕却道:“古月真人为什么断定桓温与沧神教没有勾结?桓温做事歹毒,我曾亲眼见过,毫不逊于沧神教。” 古月真人动了真怒:“怎么,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吗?桓温此人你又了解多少?” 弗易和王徽之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劝一句。 穆冲是个外人,此时也不好说什么。 谢微燕道:“燕儿岂敢不相信真人。今日多谢真人出手相救,他日若是燕儿再做出什么胆大出格之事,由燕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天师教和谢家。” 只听“啪”的一声,古月真人一巴掌打在谢微燕右脸上,众人都吓了一跳。 古月真人气得七窍生烟,喝道:“你承担得了吗?” 谢微燕雪白的脸颊上登时起了几道红色掌印,但她神色如常,平静答道:“不管燕儿承担得了的,还是承担不了的,这些年也都承担了。” 这句话虽然云淡风轻,却饱含了她多年来痛失双亲、火毒攻心、流离在外之苦。 天师教众人如何不知?弗易险些掉下泪来,王徽之那高傲的脸上也流露出难过悲痛之情。 古月真人心下登时软了,但语气的严厉还是丝毫不减:“谢微燕,你小时候就爱胡闹生事,你拉着弗易闯了多少祸?你这次回来,本来我还为师弟高兴,以为你变得端庄斯文,知书达理。没想到,你还是没变,还和以前一样任性妄为,目无尊长。掌门师兄已向谢太傅修书一封,让他尽早接你回家。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瞪了穆冲一眼,拂袖而去。弗易和徽之赶紧追随。 谢微燕听她提到父亲,不禁心里一酸,却欲哭无泪。身后递来一条洁净的小帕,谢微燕并不去接,转身就走。 穆冲也不生气,追上说:“怎么,你小时候闯了很多祸吗?” 谢微燕没好气地说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穆冲笑道:“你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么?” 谢微燕冷冷道:“不想。” 穆冲:“我小时候和你相反,特别安分,从不闯祸。” 谢微燕心里好奇,只是不语。 穆冲继续讲道:“我父亲特别严厉,也从不在意我。所以我根本不敢做错一件 事情,生怕惹他生厌。我十三岁时离家,自己在江湖上闯荡,从此天高任鸟飞,快活自在。” 谢微燕忍不住问道:“你父亲不管你么?” 穆冲:“他儿子太多,管不过来。” “那你母亲呢?” “我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 谢微燕看他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没想到背后也有心酸。比起穆冲,自己总归是幸运多了。 二人沉默片刻。 谢微燕问道:“古月真人笃定桓温没有与沧神教勾结,你相信吗?” 穆冲道:“既然古月真人如此说,想必是真的。桓温权势滔天,天师教不可能不加以留意。” 谢微燕道:“会不会是古月真人怕我冒险,所以才这么说,让我不去招惹桓温。” 穆冲道:“应该不会。桓温若真的与沧神教勾结,以古月真人的性子,自己就容不下他了。” 谢微燕道:“那红麟是故意将我引去桓家别院的?她这么做就是要让我闯进去,激怒桓家的人吗?” 穆冲道:“可我并不是被她引过来的啊,是枯月庵的那条地道通向了这里。” 谢微燕道:“不错。那条地道已有些时日,不可能是为了给我布这个局临时挖的。那条地道也偏偏指向了这里,不会是巧合吧?” 穆冲深思片刻,忽道:“天师教诸位真人想必对桓温为人颇为了解,才会笃定他不会与沧神教勾结。可他们是否也同样了解他的儿子呢?” 谢微燕道:“桓明?” 穆冲道:“不错。桓明比起他的父亲,其霸道狠毒更胜一筹。适才他在别院中敢当众下令射杀谢太傅的侄女,甚至连归闲候的性命也不顾忌。如此胆大妄为、丧心病狂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谢微燕道:“不错。这个可能性极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穆冲道:“盯住别院,跟踪桓明。” 谢微燕道:“可他要是十天半月都不出来呢?” 穆冲笑道:“不会。归闲候不是说,后天桓明要送他出城吗?” 谢微燕道:“不错,那我们就在这里守三日吧。” 穆冲道:“好。对了,这三日不如你好好向我讨教讨教,我教你一些基本的剑法招式。” 谢微燕道:“你?我不学。” 穆冲道:“你遇到高手只能逃走,连冰魄针都使不出来。你毫无还手之力,还怎么追查沧神教?” 谢微燕思索片刻,道:“那好,我跟你学。” 这三日,二人一边在桓府四周监视,一边修习武功。谢微燕学的虽然只是些基本的招式,但她内功深厚,每一简单的招式使出来都颇具威力。对付一般的对手已是绰绰有余,再也不用只靠轻功躲避了。 三日后,穆冲和谢微燕果见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桓家别院出来,往西边去了。桓明带着两个亲随骑马行在前面。归闲候坐在轿中,还不时伸出头来好奇地四处张望。 穆冲对谢微燕低声说道:“好好跟着他,看他送走归闲候之后会去哪里。” 桓明一行至德惠街时,一个参将忽然从北面纵马疾行而来,神情甚是慌乱,桓明呵斥了两句。 那人在桓明耳轻声说了什么,桓明脸色大变,纵马行到轿前,朗声道:“归闲候,军中有急事。恕本将不能远送,就此拜别。” 归闲候探出头来,一脸茫然,问道:“你走了,有坏人来欺负我怎么办?” 桓明笑道:“归闲候说笑了,青天白日,哪个贼人敢如此大胆。”对身后二位亲随说道:“你二人代我将归闲候送到西郊口,不得有误。” 二人齐声诺道:“是。” 桓明便带着那名来报信的参将快马离开。穿过几条大街后,桓明忽然勒马停了下来,转身又走了另一条路。 谢微燕道:“看样子,他不打算去军营了?又去哪里?” 穆冲道:“似乎是又要回到西郊口。” 谢微燕道:“他改变了主意,又要回去送归闲候?可为什么要走另一条路?” 桓明行了一阵,却并未径直去追归闲候,而是进了一座酒楼。 穆、谢二人眼见他走上了酒楼,都颇感奇怪。 片刻之后,桓明出现在酒楼三楼的一个窗边,嘴角含笑,凝视远方。 谢微燕道:“他是临时约了什么人?” 穆冲也迷惑不解,摇头道:“不像。倒像是在看什么好戏的样子。” 二人忽然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归闲候!”酒楼窗边,正好将西郊口一览无余。 第三十七章 西城报不平,无愧于心 归闲候一行人行至西郊口,忽然拉轿子的马停了下来,怎么鞭打都不走。 归闲候的贴身侍卫忙问道:”怎么回事?这里是城门口,堵住了这里可怎么办?” 归闲候也伸出头问道:“达奚,怎么了?” 达奚正是他的贴身侍卫,是个匈奴人,虎背熊腰,右手提着一个大铁锤。忙躬身答道:“候爷,马不走了,不过不用担心,小人定然马上解决。” “不好了,前方庾世子的马车就快到了,咋们堵在这里,他们可进不来了。” 一个奴仆禀道。 达奚急道:“车夫,快着点。” 车夫焦急地挥动马鞭,可两匹马就是不动。 庾世子那边早有人禀报,前方归闲候的车马拦住了去路。他极为不悦,派了一个人前来催促。来人道:“世子要急着进攻去觐见太后和皇上,请归闲候快些让开吧。” 达奚忙道:“是是,可不知怎么这马就是突然走不动了,不知是不是中了魔怔。” 来人本就轻视归闲候,更没将达奚放在眼里,不耐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惹怒了世子。没人讨得了好。”说完向轿子中看了一眼。 车夫已急得满头大汗,可两匹马还是纹丝不动。 达奚喝道:“别打了,来人,把这两匹马直接拖走,换两匹来。” 身旁几位侍卫忙上前来拉马,一用力,这两匹马忽然四腿一软,一屁股摊坐在了地上。归闲候探出头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拍手笑道:“哈哈,好玩好玩。这马也和人一样赖皮。” “戏弄本世子,这很好玩么?”一个头戴珠冠的高大男子忽然来到了轿前,周围人全都下跪,道:“参见世子。” 庾世子本来性情急躁,再加上着急入宫觐见,那是急上加急。见到归闲候装傻充楞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旁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只有归闲候嬉皮笑脸道:“你是什么人?” 庾世子沉着脸道:“我是被你拦住去路的人。你这个废物,是故意在这里装疯卖傻,戏弄本世子?还不快给我让开。” 归闲候笑道:“你会翻跟斗吗?” 庾世子大怒,一伸手便扯住了归闲候衣领,硬生生从轿中拽了出来,归闲候吓得大叫了起来。 两边侍卫都忙劝道:“世子息怒,世子息怒,归闲候并非有意冒犯。” 桓明的两位亲随却一言不发,只是侍立在旁。 庾世子怒气发作后,也略微冷静,心道:“这个归闲候看来是真傻,他毕竟是朝廷封的侯爷,我也不能做得太过。”便松开衣领,喝道:“归闲候虽对本世子无礼,不过本世子有要事在身,也不与他计较许多。你们几个,赶快把道挪开。” 达奚等人连连点头道,“是是,卑职马上办。你们几个赶快。” “哎呀”,达奚未说完,便听到一阵惨叫,众人一惊,惨叫声竟然是庾世子发出的。 只见归闲候已扑在庾世子身上,狠狠咬住他的耳朵。身旁几人忙上来拉他,达奚急道:“候爷,快放开,快松嘴。” 几人终于将他拉开了,但见归闲候眼睛通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与适才痴傻之象判若两人。 庾世子双手捂住耳朵,喘着粗气,一字一句地道:“你果然是装的,竟敢如此戏弄本世子,很好很好。”忽然大叫一声,冲上几步对归闲候拳打脚踢起来。 达奚欲冲过去阻拦,却被庾世子的几名侍卫死死摁住,他只得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叫:“快住手!快住手!” 旁人谁都不敢上前,谁都不想惹祸上身。都眼睁睁看着朝廷世子,当众殴打皇上钦封的降国侯爷。 不远处一座茶楼上,有人笑出了声。 归闲候虽然像头发怒的狮子,但两人的拳脚功夫却相去甚远。庾世子身材魁梧,而慕容玮却羸弱体瘦,几个回合过后,慕容玮只有挨打喊娘的份儿。 众人又惊呼了起来,原来庾世子竟然将归闲候举了起来,他大喊一声,又将归闲候转了起来,达奚惊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但见庾世子双臂一震,归闲候便远远地飞了出去,几个侍卫慌忙去接,但如何能来得及了?以庾世子的力气,归闲侯恐不死也残。 但没有听见沉重的落地声和惨叫声。 众人一怔,只见一个少女稳稳得拎住了归闲候的后领。他头手下垂,宛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摁住达奚的几个人也识时务地松开了手。达奚忙跑了过去,连声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一把接过了归闲候,小心翼翼地扶在一边。归闲候显是惊吓过度,脸色惨白,目光虚无,一言不发。 茶楼上,看戏之人的笑容僵在了唇边。 庾世子喝道:“你这女子是何人?竟敢管本世子的闲事。” 这少女正是谢微燕,正色道:“世子又何必得理不饶人,下手这么重。” 她忽然想到了在九曲青溪宴上的庾家小姐,心想此二人果然是亲兄妹,都是一幅德行。 庾世子恼道:“看来都不把本世子放在眼里。来人,先把这个女子抓起来。” “世子,您看那边。” 城门外,一大群流民正在涌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有这么多流民?” “听说城中有一个酒楼请客,来者都可以取到酒肉,只限今日午时前。这些流民都是闻讯而来。” 流民越来越多,侍卫们纵然大声吆喝,也于事无补,只得任由这些流民从贵人们身边擦肩而过。 忽然一个流民抓起谢微燕的手,低声道:“快走。” 这个流民便是穆冲,谢微燕道:“你刚才说去找些帮手,就是这些流民?” 穆冲笑道:“先离开再说。”拉起谢微燕拔腿便跑。 庾世子忙叫道:“那女子快跑了,你们还不去追。” 谢微燕和穆冲正欲施展轻功,却又停了下来,只因一人已纵马奔到了二人眼前。此人头戴漆纱笼冠,疏眉朗目、气宇轩昂。 谢微燕叫道:“大哥,你怎么来了。”马上之人正是谢朗。 庾世子的人上前将谢微燕和穆冲围住,有人认得谢朗,见此情形也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庾世子自然也瞧见了谢朗,上前抱拳道:“原来是谢兄,今日真是不巧,在下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与谢兄叙旧。请谢兄退开,本世子要捉拿这个大胆的女子和她的帮凶。” 谢朗下马回礼道:“这女子是在下堂妹,大伯父谢奕的女儿。舍妹有得罪之处,还请世子海涵。” 庾世子彷佛吃了一记闷棍,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上。半晌说道:“既然是谢家千金,那便是误会。只是令妹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太不给本世子面子,就这样放了她,这,本世子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谢朗道:“那依世子之意,想要如何处置。” 庾世子道:“我,我,这,”心中万般恨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办。 谢朗道:“既然世子大度,那在下先行谢过了。燕儿,你冒犯了庾世子,还不快向他道歉。” 谢微燕也是一怔,依着她的性子,决计不会向庾世子道歉低头。 谢朗又道:“燕儿,还不快向庾世子道歉。” 穆冲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大哥是来救我们的,别让他下不来台。” 谢微燕缓缓抱拳,朝庾世子道:“世子,多有得罪,请海涵。” 庾世子哼了一声。谢朗向庾世子走进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世子不是还急着进攻觐见太后和皇上吗?倘若太后知道世子因与归闲候和舍妹纠缠而误了进宫的时辰,会怎么想呢。”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庾世子适才被气昏了头,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倘若这谢家丫头不阻拦自己,真的将归闲候弄成什么重伤残疾,可如何向朝廷交代。 当即抱拳道:“多谢谢兄提醒。在下告辞,改日再讨教。”说罢便急急忙忙赶去皇宫。 谢微燕面有愧色,道:“大哥,对不起,给您惹祸了。” 谢朗并不生气,柔声道:“叔父很担心你,你快跟我回家去吧。”谢微燕点点头。 穆冲正想着自己恐怕要和谢微燕分手了,忽听得谢朗道:“穆少侠,奉叔父之命,请你过府一叙。” 穆冲和谢微燕了都略微吃了一惊。一名家仆拉过来一辆马车,穆冲主动骑马,谢朗和谢微燕兄妹上了马车。 穆冲心下狐疑,谢太傅已经知道我了,他让我前去是何意呢?不好,世人误传我要娶燕儿,他让我前去必与此事有关。他是要找我兴师问罪?还是要让谢姑娘嫁给我?不会,世家极重门第,他必会不会把侄女嫁给一个江湖浪子,那便是找我兴师问罪了。想到此处,不禁挠了挠后颈。 轿中,谢朗柔声道:“燕儿,你不用担心,凡事都有叔父和大哥为你作主。只是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不要独自行事,这太危险了。” 谢微燕心下感动,低声道:“多谢大哥。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朗道:“古木掌门前后给叔父写过两封信,第一封信告知你在天师山,叔父原打算就过一段时间再去接你,谁知后来又收到了第二封信,说你为了追踪沧神教徒,已经独自下山,让我们尽快接你回谢府,还让你以后都不要再管沧神教的事情。我派人在城里找了你两天,并未见你现身,今日你一出现在西郊口,就有人来禀告,我便立刻赶了过来。” 谢微燕道:“原来如此”。这两日她与穆冲一直躲在暗处监视桓府,自然是不能被人发现,谢朗的人肯定也找不到她。 谢朗道:“你今日救了归闲候和庾世子,却得罪了别人。以后要多加小心。” 谢微燕奇道:“我不是已经得罪庾世子了吗?怎么说我救了他?我又得罪了何人?” 谢朗道:“归闲候的马车为何这么巧在西郊口走不动路?而且偏偏是在庾世子进城的时候?一向懦弱的归闲候为何突然发狂,去撕咬庾世子?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谢微燕忽想起去而复返,登楼看戏的桓明,说道:“是桓明?这一切都是桓明的安排。是他料定这个时辰出城会碰上庾世子,所以给马动了手脚,至于归闲候,想必是给他暗中服用了什么发狂的药,有人略加挑衅就会发作。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挑起归闲候和庾世子的争斗?” 谢朗道:“一箭双雕。他知庾世子冲动暴躁,若归闲候三番两次戏于他,他必会豪不留情,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想必归闲候已被他摔成重伤。” 谢微燕道:“若真如此,事后庾世子必定会受朝廷责罚。归闲候已痴傻如孩童,桓明这么做只是想利用归闲候去打击庾家。” 谢朗道:“不是,桓明这么做更是想重创归闲候,庾世子恐怕只是刚好被他利用。” 谢微燕更奇怪了:“归闲候已半痴半傻,对他无半分威胁,他为何这么狠绝?”谢朗道:“桓明有一个自小陪伴他长大的副将,情同手足,七年前在燕国突袭 江左时,为保护桓明被燕国大将杀死。据说桓明痛不欲生,誓要让燕国血债血偿。”谢微燕道:“没想到桓明还有重情的一面。那后来他可曾杀了那名大将,为他副将报仇。” 谢朗道:“没有。那名大将在燕国被秦国攻破城池时失踪了,有人说已经死了。所以桓明也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 谢微燕道:“难怪他会迁怒于归闲候。”心中想到:“桓明不顾归闲候的性命,也要下令射杀我和穆冲。当时以为是桓明霸道,不将归闲候放在眼里,现在看来是存心要趁乱取他性命了。”只是这话不敢在大哥面前提起。 谢朗道:“也并非是迁怒。杀他副将的人虽然是燕国的将军,但双方各为其主,将军也只是奉命行事,他最恨的应该是燕国的主人。” 谢微燕叹了一口气,道:“七年前若非燕国偷袭,天师教几位真人下山守城,沧鹰也不会有机可乘,我爹娘也不会死。我今日救了燕国的太子,岂非大大不该。”说到此处,右手捏紧了裙角。 谢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世间恩怨,本就复杂。如今前燕太子归闲候已痴傻如孩童,此生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你救他乃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是侠义的本心,并没有错。若是大哥当时在场,也会阻止庾世子的。” 谢微燕点点头,心中激荡。 谢朗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当年之事,真是苦了你了。如今你回家了,万事都有叔父和大哥作主,不用想太多。叔父为你找了一位名医,一定会祛除你体内的毒。” 谢微燕一怔,她中火毒之事从未跟谢府的人说过。她一下从大哥怀里挣脱出来,抬头望着他,见他眼中充满了怜惜和坚毅, 谢微燕轻声问道:“你和叔父,都知道了?” 谢朗点点头,道:“不错。你这个傻丫头,为何不告诉我们。”古木掌门在给谢太傅的信中已提及此事。 谢微燕道:“此毒无人能解。我又何必徒让家人担心。” 谢朗道:“天下能人异士多得是,谁说一定无人能解。只可惜我明日便要奉旨去京口练兵,不能再亲自陪着你。叔父已有安排,你一切听他的便是。”谢微燕点点头。 第三十八章 初入太傅府,恐托付 穆冲骑马行在前面,一路上忐忑不安。终于行到谢府大门,只见一个小姑娘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朝马车叫道:“燕姐姐,你回来了?” 穆冲认得她,是跑上天师山照顾谢微燕的那个小丫头,名叫昱婷。 谢微燕从马车上下来,昱婷立刻抱住了她,哭道:“燕姐姐,我以为你又自己跑掉了,不要我了。” 谢微燕想到在天师山受伤多亏她细心照顾,自己又不辞而别,有些愧疚,便道:“我有急事,来不及给你打招呼。对不起,以后不会再不辞而别了。” 昱婷破涕为笑。 谢朗忽然想起穆冲,忙向他施礼道:“穆少侠,快里面请。” 穆冲回礼道:“多谢多谢。请。” 穆冲第一次入谢府,一路走进,见府中甚是朴素,虽非金玉满堂,但颇为雅致。 谢朗将他带到等闲阁旁的偏厅,说道:“穆兄请在此歇息片刻,叔父先与燕儿说说话,再请穆兄进去。” 穆冲忙道:“无妨无妨。” 谢朗又提到他在天师山闯阵取鼎之事,也感谢他对谢微燕的照顾。穆冲越听越是别扭,心中嘀咕,倘若他们真的要我娶谢姑娘,可怎么办?我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位老仆前来禀告:“大少爷,老爷请穆公子进去。” 谢朗和穆冲都站起身来,谢朗道:“穆兄请。” 穆冲回礼后,便跟随老仆入内。一入等闲阁,未见到谢微燕,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天额饱满、拈须微笑,宽袍缓带、气度不凡,便上前施礼道:“草民穆冲见过太傅大人。” 谢安微笑道:“穆少侠不必多礼,请坐。”穆冲依言坐下。 谢安也在主位坐下,说道:“冒昧请少侠前来,还请见谅。” 穆冲忙道:“能得太傅大人召见,乃草民之福。太傅大人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 谢安道:“近些日子,你与燕儿之事,老夫略知一二。少侠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有你相助,实乃燕儿之幸。” 穆冲心下一紧,忙道:“谢姑娘武功高强,非晚辈所能及。只是机缘巧合,碰巧帮了一些小忙。这些都过去了,太傅勿需再提。” 谢安道:“事情并未当真都过去。眼下有一件大事,还要劳烦穆少侠。” 穆冲霍地站了起来,道:“太傅,有些事情其实是一些误会。” 谢安笑道:“少侠不必紧张。此事有关燕儿后半生的幸福,还请少侠不要拒绝。” 穆冲脑子一片空白,心道完了,该如何脱身才好。 谢安又道:“燕儿身重奇毒。此毒甚是厉害,虽然暂时被压制,但非长久计。老夫识得一位神医,想劳烦少侠送她前去医治。” 穆冲脑子忽然被蒙住,半晌道:“什么,她身重奇毒?为何我丝毫没看出来。”谢安道:“七年前在天师山曾发生一件大事,不知少侠可有耳闻?” 穆冲道:“此事晚辈也略有耳闻。谢姑娘的亲生父母都。” 谢安道:“不错。燕儿当时也身受重伤。她中的是沧神教教主沧鹰的天火同人掌。后来被人救走,传授武艺,这么多年毒性暂时压制住。只是那日在天师山被乾坤鼎一激,体内的火毒又发作了出来,虽然几位真人联手为她疗伤,但也无法完全驱除余毒。” 穆冲道:“我原以为她只是被乾坤鼎的至阳之气所伤,没想到还有体内的火毒。不知太傅大人要让我护送谢姑娘去何处,拜访哪位神医?” 谢安道:“老夫当年在东山隐居时,曾结识了一位神医,姓华名蹇,天下知道他的不过寥寥数人。他立誓此生绝不下东山,所以只能燕儿前去拜访。老夫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而她大哥也有军务在身,因此想劳烦穆少侠护送她上东山。” 穆冲脸色变得煞白,讷讷道:“原来太傅所指的谢姑娘的后半生的幸福,就是这个。” 谢安道:“不错。不知少侠是否感到为难?” 穆冲道:“不,不,不为难。晚辈愿尽绵薄之力,护送谢姑娘周全。” 谢安道:“少侠古道热肠,老夫在此谢过。” 穆冲道:“太傅客气了。晚辈虽不知道这位神医,但东山还是知道的。听闻东山多能人隐士,一般人恐怕连山门都进不了吧。“ 谢安捻须笑道:“至于如何上山,你不用担心,老夫自将东山隐术传授与你。再休书一封,必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穆冲张大了嘴巴:“东山隐术?” 谢安:“怎么,少侠不愿学?” 穆冲道:“当然不是。只是听闻是东山隐术是太傅大人独创绝学,精奥绝妙,是五行阵法中的精品,一时心下激动。” 谢安道:“东山隐术虽是老夫多年心血,但在此处却并无用武之地,也难找到传人,机缘巧合遇到了你,也算是替老夫完成传承的心愿。” 穆冲忙起身抱拳道:“晚辈定不负太傅大人厚爱。” 谢安微笑道:“一切仰仗少侠。” 穆冲又道:“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谢安道:“少侠请讲。” 穆冲道:“晚辈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太傅为何对我如此信任,将护送谢姑娘如此重要之事,还有东山隐术都交给我呢?” 谢太傅哈哈大笑,道:“少侠多年来在江湖中锄强扶弱,仗义豪情,很多流民都受过你的恩惠,论人品、论本事,都是可信赖之人。更何况,燕儿现在性情孤冷,不喜随便与人亲近,难得与你投缘。自然你是最好的人选。” 穆冲没想到谢安已派人调查过自己,并对自己在江湖中的事几乎了如指掌,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尴尬笑道:“多谢太傅信任,晚辈定会护谢姑娘周全。” 谢太傅道:“多谢少侠。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日酉时再来找老夫吧。” 穆冲道:“是,谨遵太傅吩咐。那没别的事,晚辈先出去了。” 谢太傅道:“好,少侠请。” 穆冲如释重负,抱拳转身离开。 “少侠且慢!” “不好,太傅难道还是要提那件事情?”穆冲心头一紧。 谢太傅笑道:“听说少侠嗜酒如命,颇有当年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之风。不过酒多伤身,望少侠保重。” 竹林七贤是曹魏时期的七位名士,分别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和阮咸七人,因时常在山阴县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世人称竹林七贤。其中以刘伶最为嗜酒如命,蔑视礼法、纵酒避世,人称“酒疯子”。 穆冲一怔,随即笑道:“是,是,多谢太傅关心。” 穆冲从谢安书房出来后,心道:“谢太傅居然连我嗜酒这件事都知道,唉。不过,听说刘伶相貌丑陋,身高不足六尺,我好歹也是个江湖闻名的美男子,怎能和他相提并论。” 忽听到一女子说道:“叔父是要你护送我去东山?”转身一看,果是谢微燕。 穆冲道:“不错,太傅说你中了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微燕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穆冲感到一阵难过,宽慰她道:“你放心,谢太傅神通广大,他找的神医必定医术高明,一定能替你解毒。” 谢微燕道:“东山路途遥远,如果你有别的事情,可以不用送我,叔父那边,我自会跟他交代。” 穆冲道:“这个,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谢微燕道:“从西郊口回来,我发现你一直心神不宁,你很怕见我叔父么?” 穆冲忙道:“没有,只是谢太傅名满天下,我要见他自然是有些紧张。” 谢微燕道:“你在天师教见几位真人,也不曾见你有丝毫怯意。你是怕叔父也听信谣言,要让你娶我?” 穆冲本以为她不懂这些,听她突然说起,不由心突突跳起,忙道:“不是,不是。” 谢微燕道:“难道你打算娶我?” 穆冲胸中一梗,道:“这个,这个。” 谢微燕道:“你放心,天师山的谣言你不用当真,我也决计不会嫁给你。” 穆冲错愕道:“啊?” 谢微燕道:“之前为了追踪沧神教的下落,一路与你同行。如今情势已变,自然大可不必,也多有不便,就不劳烦你送我去东山了。” 穆冲道:“其实我,我。” 谢微燕道:“不必说了,就这样吧。”说罢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穆冲一人杵在原地发愣。 第三十九章 雪女触旧事,风灵遇故人 两日后,谢微燕便听从谢太傅安排,前往东山拜访华蹇神医。昱婷死活一定要跟着,谢微燕只得带她同行。 马车走了一段,忽一人骑马从后面追了上来,马上少年英气勃勃,正是穆冲。昱婷“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穆冲笑着施礼道:“见过两位姑娘。” 谢微燕道:“多谢你来送我。” 穆冲道:“谁说我来送你的。”说罢驱马前行。 昱婷叫道,“那你跟着我们干嘛?” 穆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已答应谢大人护送你去东山,就不能食言。” 昱婷小手一拍,“太好了,路上有人作伴了。” 谢微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三人出了建康城,一路往东南行去。刘昱婷对穆、谢二人的相识经历颇为好奇,一直不停地追问。她心思天真,又憨直可爱,一路和穆冲吵吵闹闹,倒也热闹。 如此行了半个多月,三人总算到了会稽郡。一向人打听,东山还在会稽郡以南三百里外。 会稽郡虽比不上建康城繁华,但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昱婷一面四处打望,一面高兴道:“燕姐姐,这里好热闹,不如我们今日在这里逛逛,明日再去东山吧?” 穆冲道:“现在天色还早,还是赶紧赶路吧。争取天黑前能赶到东山。能早一日便是一日吧。” 昱婷撇撇嘴道:“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天了。” 谢微燕道:“既然你想玩,那就在这里玩一天吧。” 穆冲道:“你还真是惯着她。” 昱婷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今日我们先赶路去东山,等燕姐姐见了神医,从东山下来,一定在这里玩一天。” 穆冲道:“准了。” 昱婷道:“谁问你了?我问的是燕姐姐。” 穆冲笑道:”都一样。省得你燕姐姐又来问我。” 去东山马车多有不便,三人都换作骑马。越往南,山路逾是难行。 昱婷道:“燕姐姐,东山住的都是高人隐士,会不会很可怕啊。” 谢微燕道:“还没上山,你就害怕了?” 昱婷道:“听说一般人根本靠近不了东山,更进不了山门。那些高人隐士会不会在山门口养了许多毒蛇猛兽来吓人啊。” 穆冲道:“你说得不错,的确如此。” 昱婷长大了嘴:“啊?真的吗?” 穆冲道:“当然是真的,你害怕的话,现在回镇上去等我们。正好还可以一个人痛痛快快地玩几天。” 昱婷道:“不要,你越是这么说,我越不会相信。” 穆冲道:“嘿,你这丫头,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毒蛇猛兽。” 谢微燕道:“穆大哥,你别吓她了。我们后面有人跟着。” 穆冲道:“是什么人?” 谢微燕道:”倒也没有鬼鬼祟祟,和我们一样骑马徐行,可能是同路。” 昱婷道:“说不定也是和我们一样,要上东山去见隐士高人的吧。” 穆冲道:”管他呢,互不招惹就是了。” 忽然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下,一霎间暴雨倾盆而下。 昱婷大叫了起来,“啊,怎么办,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此时已是立夏,严暑将临、雷雨增多。 穆冲道:“快走,前面找个山洞避雨。”三人策马在暴雨中狂奔。 谢微燕脑子中却闪回了七年前在天师山的那个场面:随母亲一行人在下天师山的途中也是遇到这样的倾盆大雨,耽误了下山的时辰,才返回天师教暂歇一晚,正是在那晚,遇见了沧鹰,还有那双阴婺的双眼。 谢微燕眼眶一热,雨水打在脸上,和泪水混流而下,忽然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穆冲眼疾手快,从马上腾跃起来,一把扶起了身子逐渐从马上滑下的谢微燕,将她抱在怀里,二人同乘一匹马。 昱婷吓了一跳,急问道:“燕姐姐怎么了?” 穆冲道:“她晕了过去,快到前面找个地方避雨。” 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山洞,穆冲忙将谢微燕放下,一摸脉象,体内气血大乱,知是火毒发作,说道:“你赶紧生火,我来为她运功。”刘昱婷忙不迭点头,手忙脚乱地蹲下生火。 穆冲运气于掌,将内力源源不断输入谢微燕背部几处大穴。约一炷香功夫,她体内几股凶险的脉冲逐渐平息了下来,血气也逐渐平稳。穆冲将她抱在靠近火堆的地方,轻轻放了下来。 昱婷担心问道:“燕姐姐好了吗?” 穆冲道:”应该没事了,让她睡一会儿。” 昱婷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又满脸崇敬道:“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上一次燕姐姐火毒发作,可是几位真人联手替她疗伤呢。” 穆冲道:“不是我厉害。上次是因为乾坤鼎激发出的火毒异常凶猛,这次可能是她一时心绪激动,引得血气逆行,才让火毒有机可趁,与上次比起来,可是要平缓多了。” 昱婷吐了吐舌头,道:“原来如此。如果下一次燕姐姐身边没人替她运功,可怎么办哪?” 穆冲道:“所以你不要再得罪我了,气走了我,下一次谁来救你的燕姐姐。” 昱婷这次是真的相信他的话,嘟了嘟嘴,道:“明日上东山见了神医,一定要求他替燕姐姐解毒。” 穆冲一边拾掇地上的枯枝,一边说道:“你对你燕姐姐倒好。外面好像雨停了,不过今晚我们就只能在这山洞里过夜了。早些歇息吧。” 昱婷点点头,虽然身上湿透难受,但一路行来早已筋疲力尽,很快便靠在火边的一块石头上睡着了。 穆冲守在谢微燕旁边,看着她秀丽而苍白的小脸,心生怜爱,用手捋了捋她颈后的秀发,心道:“不知道这丫头又想到了什么,竟引得火毒发作。” 不一会儿,穆冲也合上了眼睛。 “娘,娘。” 穆冲一下睁开了双眼,见谢微燕朱唇微启,轻声唤着母亲。 穆冲唤道:“燕儿,燕儿。” 谢微燕在恍惚中也睁开了双眼,发现已置身于一个山洞中,慢慢坐起身来,半晌道:“我方才在雨中晕过去了?” 穆冲道:“不错,你怎么了?火毒怎么会突然发作。” 谢微燕缓缓道:“只是在雨中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克制不住。” 穆冲问道:“什么往事?”谢微燕不答。 穆冲料想定与七年前天师惨案有关,便不也再问。 半晌,谢微燕悠悠说道:“那天,也是下这么大的雨,也是这样的响雷,我们被困在在山上,耽误了时辰,只得留宿天师教。便是那晚,沧鹰来抢乾坤鼎,打死了好多师兄,也打死了我母亲,我也因此中了天火同人掌,身上的火毒便是由此而来。” 穆冲其实已猜到一二,伸手握住谢微燕的小手,轻声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沧鹰销声匿迹多年,想必也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谢微燕道:“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可沧鹰那阴婺的眼神像梦魇一样,我始终忘不了。” 穆冲道:“你爹娘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这次上东山,华神医一定会驱除你身上的火毒,放心吧。” 谢微燕轻轻点点头。此事多年来自己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身边也没有人敢跟她主动谈起,似乎早已深深埋在心底,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跳出来。 穆冲见她眼角微红、胸脯微微起伏,便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谢微燕道:“只怕我的泪早就流干了,泪水对我来说是稀罕之物。” 穆冲忽神色一凛,说道:“燕儿,有朋友来了。” 谢微燕凝神片刻,也道:“不错,是有人来了。” 穆冲道:“我去看看,你们呆在这里。” 谢微燕道:“我和你一起去。” 穆冲摇头道:“先把昱婷叫醒。你需要休息,我可以应付。。” 谢微燕略一犹疑,还是点了点头。 穆冲一人持剑出了山洞。来人显是用五行阵法为他引出一条路,故意将他引走。穆冲心道:“莫非是八风堂的兄弟?八风堂早已解散,会是谁在这里?” 八风堂曾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以奇门五行之法威震天下,八风堂堂主祁阔,便是穆冲的授业恩师。自他七岁起便由祁阔亲授武艺和奇门五行,但他天性崇尚自由,放荡不羁,几年后便一直在江湖上独来独往,祁阔也并不约束他。是以连谢安派去调查的人都不知道他曾经是八风堂堂主的徒弟。 一年前,祁阔因病辞世,穆冲千里奔丧,还是未见到恩师最后一面。祁阔回光返照之时下令解散八风堂,八风堂弟子也是各奔东西。 “三木!”穆冲叫道。 只见一个少年从树上跳下,向穆冲叩拜:“少主,让您受苦了。”穆冲是祁阔唯一的徒弟,八风堂弟子都视他为少主。 穆冲连忙扶起他:“好三木。别再叫我少主了,八风堂早已解散。”想到恩师溘然长逝,心中一阵难过。 三木道:“不,您永远都是八风堂的少主,若少主召唤,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慕容冲摆手:“兄弟们都去过自己的日子了。这既是师父的遗令,岂有不遵之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三木道:“这一年我也四处游荡。说来也巧,昨日正好途径会稽,发现了少主。但又不敢贸然相认,一路跟踪。”说罢后立马跪下。 穆冲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三木正色道:“一年前堂主辞世,又不见少主踪影,现如今机缘巧合重遇少主。三木定誓死追随,希望少主成全。” 穆冲先是一怔,随后道:“好兄弟,我如今都自身难保,终日游荡。你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三木态度坚决:“三木不怕吃苦。若少主不依,三木便在此长跪不起。” 穆冲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那从此以后,你我兄弟相称,相依为命吧。”三木大喜。穆冲将他扶将起来,二人一边闲话叙旧,一边向山洞走去。 谢微燕和昱婷见穆冲带了一个年轻男子回来,都颇为意外。 穆冲笑道:“都是自己人。这位三木,是我的结义兄弟,我们失散了几年,今日正巧在这里遇上了。” 三木施礼道:“在下三木,见过两位姑娘。” 谢微燕道:“既是穆大哥的结义兄弟,快请坐下吧。” 昱婷拍手道:“太好了,这一路多了一个人,总算有人和我说话了。” 谢微燕道:“怎么,这一路和你说话的都不是人吗?” 昱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一路,夹在你和穆大哥中间,我好不自在。” 穆冲哼了一声:“这丫头就是欠管教,你燕姐姐也不管管。”又吵闹一夜,第二日四人一齐上东山。 第四十章 鹤鸣于九皋,隐东山(上) 依照谢安绘制的地图,四人终于来到了东山脚下。但入山处怪石嶙峋,处处透着诡异。 昱婷道:“这路山势愈来愈陡,又机关重重,恐再好的轻功也难轻易上去。” 谢微燕道:“东山是隐士居住的地方,为避免外人打扰,在入口处必设有障碍。” 穆冲笑道:“你三人只管跟在我后面,我替你们开路好了。” 谢微燕问道:“你的东山隐术才刚学会,你有把握吗?” 慕容冲道:“你对我没信心吗?你们都跟上我。”三人踏着穆冲的步法,一路上山。 越往上走,昱婷越觉得心绪不宁,仿佛每踏一步都要陷入深渊之中,果然一下控制不住,“啊”地一声,身子就要向右滑倒,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一把托住了她,只听三木在后面说道:“昱婷姑娘,小心。” 昱婷吓得花容失色,感激道:“多谢你,三木哥。” 谢微燕道:“昱婷,这都是幻觉,不要乱了心智。” 昱婷神色稍缓,说道:“好的。我会小心的。” 四人一路向山上行,行到一处大瀑布前,便没了路。 谢微燕道:“穆大哥,难道我们要从瀑布上面去?” 穆冲道:“不错,这瀑布上面便是。但我们要首先穿过瀑布,再施展轻功上去。” 昱婷惊道:“啊?这瀑布这么急,怎么穿过去。” 穆冲道:“燕儿,你带着昱婷,跟在我后面,三木你也是。”说罢便一个纵跃跳入了瀑布后面,消失不见,昱婷大骇,却被谢微燕一把拉住跳了过去,眼看自己就要撞上瀑布,吓得闭上眼睛,连声大叫,感觉一阵翻江倒海,自己终于站到了一处平地。感觉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很是舒服;两三声清脆的鸟鸣传来,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慢慢睁开眼睛,所见之处,绿树成荫、花鸟遍地,山水如画,哪里有什么毒蛇猛兽,完全是一片世外桃源。 昱婷高兴道:“哇,真是好美啊。”见远处竟有两三只仙鹤列队飞过,不禁喜得跳了起来,道:“太美了,太美了。真是人间仙境。” 忽见三人都望着自己,霎时红了脸。 谢微燕不去理她,道:“看样子,我们是已经到了东山之上了。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阻碍,华神医又住在哪里呢?” 穆冲拉开地图,说道:“你叔夫的地图也只绘制到这里,剩下的路,可能要靠我们自己找了。不如就从北边开始找吧。 四人向北进入了一片树林,都是百年的参天古木,绿树成荫、古韵幽幽。 昱婷又赞道:“这里真是清幽。” 谢微燕道:“难怪叔父愿意在这里隐居十多年。” 穆冲道:“谢太傅真乃奇人,年轻时在这里隐居不问世事,到了不惑之年又为了家国东山再起,出仕为官。” 三木不怎么说话,但昱婷兴奋地拉着他指东问西。 谢微燕忽道:“不好,有埋伏。” 一张金丝大网倏地从上方横截而来。 “啊。”昱婷惊叫了起来。 只见一团黄色人影忽闪掠过,这张大网便从树丛的顶端顺势展开,绕着古木形成了一个十几尺的牢笼,将四人人困住。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众人这才看清,这团黄色人影原来是一个胖和尚,脸上肌肉横生,将眼睛和嘴巴都挤得小小的,衣衫破烂,裤子上还有好几个大洞。 穆冲和三木挥剑向顶端的网砍去,却无法开出一个口子;谢微燕的至阴内力也无法将网融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昱婷乱砍乱踢,自然更是于事无补。 那胖和尚在一旁哈哈大笑道:“这个网子平日里都来捕大鸟,如今竟捕了几个鸟人。哈哈。” 昱婷怒道:“谁是鸟人啊?我看你这胖和尚身上又脏又臭的,是一个月都没洗澡了吧?” “一个月?和尚我几年没洗过了。哈哈哈哈”和尚得意地笑道。 笑声忽然嘎然而止,这和尚身子迅速往左一侧,面色微变,向谢微燕道:“你这丫头武功不错啊,和尚差点着了你的道。” 原来谢微燕向他左肩射出了一枚冰魂针。 穆冲道:“燕儿,稍安勿躁。”然后向着胖和尚施礼道:”大师,我们四人并非有意闯入,而是来寻华神医的。我们。” “等等,先别说,让我猜猜。”胖和尚似乎一听华神医,便来了精神,撑开双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这天下知道华神医的也没几人,你们竟然能寻得到这里,莫非,你就是他多年未见的师弟?” 穆冲等相顾愕然。 “不对不对,年岁不对。”胖和尚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又道:“你年纪轻轻,武功不错,还懂东山隐术,想必你和谢安那老狐狸有什么关系吧?” 又指着谢微燕道:“你这丫头,内力和轻功着实厉害,你这至阴的内力想必是来自寒山派吧?怎么样?和尚都猜对了没?哈哈哈,想必是对了。” 昱婷叫道:“全错了。” 和尚诧异道:“全错了?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穆冲从怀中取出书信道:“大师,这位是谢姑娘,乃是谢安太傅的侄女,在下受谢太傅所托,送谢姑娘前来东山求医的。不知华神医在何处,还望大师指路。” 那和尚瞅瞅谢微燕,道:“原来是老狐狸的侄女。”只听“嗖”的一声,书信便到了他手中。 昱婷奇道:“这和尚会隔空取物?” 谢微燕低声道:“他用了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 和尚把信浏览了一遍,便道:“也罢。既然有老狐狸的书信,那和尚便放你们过去。” 说罢一挥手,瞬间大网消失,也不知他收于何处。 众人均大喜,穆冲抱拳道道:“多谢大师。” 那和尚道:“且慢,这信上只提到了三人,谢姑娘,穆冲,昱婷。并未提到还有一人。” 三木道:”大师,在下是他们的朋友,在东山脚下遇到。” 和尚道:“那也不行,书信上没提到你,你就不能上东山。赶紧下去。” 穆冲知道这和尚定是说一不二,见他不肯退让,只得对三木道:“三木,那就委屈你去镇上住几日,我们到时候来镇上与你会合。” 三木道:“大哥,没什么委屈的,只是三木帮不了什么忙,惭愧得很。” 和尚不耐烦道:“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干什么。”说罢,便一把举起三木,几个纵跃便消失不见。 穆冲等人惊道:“这和尚究竟是何来历,武功如此高强。” 谢微燕道:“糟了,他还没告诉我们华神医的住处在哪里呢。” 昱婷道:“对啊。可他已经走远了,也听不到了。” 穆冲道:“没关系,我们自己找吧。” 三人穿过树林,走到一个小径上。远远见到一个樵夫在砍柴。 昱婷道:“穆大哥,燕姐姐,我们去问问那个樵夫吧。” 穆冲道:“这里不会有什么樵夫,想必也是哪位高人。” 谢微燕点头道:“昱婷,待会儿说话不得无礼。”昱婷噢了一声。 那樵夫只顾砍柴,见三人走进头也不抬。 穆冲施礼道:“前辈,请问华蹇华神医住在何处?”那樵夫终于抬起头来,向西边一指,“那边。” 穆冲道:“多谢。”三人又往西行。 昱婷道:“这些隐士高人怎么都怪怪的。” 穆冲道:“隐士高人都不拘世俗礼仪。” 昱婷道:“不知道那个华神医又是怎样呢?可不要像刚才这两个人才好。” 谢微燕道:“既是叔父引荐,想必华神医不会为难我们。” 走了约莫十里路,昱婷惊叫道:“快看,好多仙鹤。”几十只仙鹤成群结队从林中飞出,凌霄而上,姿态绝世。 “好美啊。” 穆冲道:“这些仙鹤似是有主人的,莫非便是华神医?”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见到前方一处山头有一座小屋,不少仙鹤从小屋背后飞出,想必在小屋里住的便是仙鹤的主人。 离小屋越来越近,只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道人,身披鹤氅、仙风道骨。 穆冲忙施礼道:“敢问道长可是华神医?” 那道人捻须摇头道:“在下一苇道人。华神医住在东头,这里是西头,三位走错方向了。” 三人略微吃惊,昱婷嘀咕道:“那个樵夫果然不安好心,故意指错路。” 穆冲道:“多谢道长指点。晚辈这就返回东头去寻华神医。” 一苇道人道:“且慢!你们是谁要找华神医看病。” 谢微燕道:“正是晚辈。” 一苇道人奇怪地看着谢微燕,道:“这可怪了,贫道竟看不出你有何问题。” 谢微燕道:“晚辈中了毒。” 一苇道人上下打量着谢微燕,道:“这就更奇怪了,你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昱婷道:“我姐姐中的自然不是寻常的毒,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寻华神医了。”一苇道人点头道:“嗯,小姑娘这话不错。华神医的医术的确是高明,我不少 仙鹤生病,都是他治好的。” 昱婷道:”道长,怎么能把仙鹤和我姐姐相提并论呢?” 一苇道人一愣,道:“对对,你说得对,这些仙鹤皆是仙品,凡俗之人自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昱婷微恼,正待反驳,被谢微燕阻拦。 穆冲道:“打扰道长了,晚辈告辞。” 三人又原路返回,昱婷道:“见到这个道人,还以为总算见到了个正常人,没想到也是满嘴胡言乱语。” 谢微燕道:“他爱仙鹤如命,在他心里,凡俗之人的确是比不过。他说的是实话而已,不必计较。” 三人又回到了适才遇见樵夫的地方,那樵夫已不见踪影。 谢微燕道:“这樵夫不知是何人?为何要故意指错方向给我们。” 昱婷道:“要是再遇见他,非要骂骂他。” 穆冲笑道:“你这会儿胆子倒大了。” 一直走到东头,果然到一个精致的小筑。 穆冲道:“这里应该就是华神医的住所了吧?” 只见一人头戴毡巾,一瘸一拐地在摆弄门前的花草。昱婷大失所望,嘀咕道:“难道华神医竟然是个瘸子?” 穆冲等人上前道:”请问前辈可是华神医?” 那人转过头来,三人都大吃一惊,那人虽然换了衣饰,但还是看得分明,正是之前那个樵夫。 他缓缓道:“你们三人这么快就找过来了?我就是华蹇。” 三人面面相觑。 昱婷道:“不可能,华神医既然医术高明,如何又治不好自己的腿。” 谢微燕喝道:”昱婷不得无礼“。 昱婷自觉失言,脸上一红,不敢再言语。 穆冲道:“前辈,在下穆冲,受谢安谢太傅所托,送谢姑娘来求神医医治。这位便是谢太傅的侄女。”说罢将书信呈上。 华蹇看到信件后,喃喃道:“原来是那个老狐狸的侄女。” 谢微燕施礼道:“晚辈谢微燕,见过华前辈。” 华蹇对谢微燕道:“你跟我进来吧。其他人在外面等。” 许久,终于见谢微燕从里屋出来。 昱婷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急问道:“姐姐,华神医说什么了?” 谢微燕摇头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我可以出去了。” 只见华神医从后面慢慢走出来,穆冲忙问道:“神医,请问谢姑娘的病情如何?” 华蹇不语,嘴里一直喃喃,眼睛发直,像是中了魔怔。 昱婷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神医真是有趣,给病人看病把自己给看魔怔了。” 谢微燕瞪了昱婷一眼。 穆冲问道:“前辈,谢姑娘的毒不知是否有法子可解?” 华神医表情凝重地说道:“此毒的来历,老狐狸已在信中说了。但我还是百思 不得其解,她体内冰火两重天,换做旁人早已七经八脉逆行而死。她居然还能好好的。真是怪哉,怪哉。” 言下之意,似是他也无甚解法。 谢微燕道:“既然神医也没有办法治好我,那晚辈也不再为难神医了。” 穆冲道:“别急,给华神医一点时间,他必有办法。” 昱婷急道:“你可是神医啊,我姐姐的毒到底能不能解啊?” 华蹇忽然拂然大怒,一拂袖子,吼道:“吵什么?我是神医,不是神仙!”、见他们三人不敢说话,花蹇态度稍和,说道:“从这里向南走几步,拐个弯, 有个小竹屋,便是老狐狸当年的住所,你们先且去那里住下。每日清晨,谢家丫头到这里来,我施针试试,七日后再见分晓。今日施阵良时已过,你们先且去吧,容我一个人想想。”下了逐客令后,转身进入,把门关上。 留下三人在门外面面相觑。 昱婷吐吐舌头,小声道:“神医脾气真大。” 穆冲道:“既然华神医如此说,我们便先去你叔父的小竹屋暂且住下吧。” 第四十一章 鹤鸣于九皋,隐东山(中) 小竹屋并不难找,只是多年未有人居住,不免尘埃萧索。三人只得自己动手清扫。 昱婷将厨房收拾了一番,喜滋滋道:“这两日总算可以做点好吃的了。” 穆冲和谢微燕来到其中一件屋子,见屋里一半都摆满了书,墙上挂有几副字画,角落还有一张古琴,是用竹木混制而成,甚是精巧,想必是谢太傅的手艺。 谢微燕道:“昱婷见到这张古琴,必然欢喜。” 穆冲走进书堆,随手一番,皆是经世治国之策。 谢微燕道:“这里竟有这么多书,叔父年轻时虽然身在东山,但却时时心系朝野。如此看来,他老人家东山再起,也并非一时冲动。” 穆冲道:“谢太傅确乃奇人,年轻时不慕功名,却胸怀天下;家国有难,不惑之年却又能挺身而出,兼济天下。此等气度和谋略,多少人望尘莫及。” 谢微燕走到几副字画面前,只见一幅墨竹图,一幅红梅图,墨迹流畅、笔行蜿蜒,还有一幅画有十几只仙鹤,灵动各异、栩栩如生,上面题有“鹤鸣九皋”几个字。 穆冲见谢微燕看着这幅仙鹤图出神,问道:“怎么?你很喜欢仙鹤吗?” 谢微燕摇摇头,说道:“看到这幅鹤鸣九皋图,让我想到了桓府画师刘生所画的百骏图。刘生是昱婷的哥哥。” 穆冲微微一惊,道:“噢?那他哥哥现在何处?昱婷又怎么会一直跟着你?” 谢微燕便将在桓温寿宴上见到百骏图,如何发现上面有毒,归闲侯中毒,后来自己深夜入府,见到有人要杀刘生兄妹,以及刘生临终之言都大致说了。 穆冲听后,半晌不语,叹道:“平日里看昱婷乐观开朗,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遭遇,” 谢微燕道:“除了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她流过一滴眼泪。但愿她已经放下她哥哥的死,开心地活下去。” 穆冲点点头,又问道:“你说最先发现百骏图有毒,是因为感受到了沧神教蝎毒的气息,而刘生一口否认他与沧神教有任何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谢微燕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应该不会骗我。” 穆冲道:“有没有可能这张百骏图,是被两个不同的人下了毒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微燕当时的确发现画上的墨迹和画纸都有毒,而且毒性不同,但怎么也没想过一幅画会被两个人同时下毒。 谢微燕回忆片刻,说道:“刘生在临终前,说他每天都为桓温画几匹马,人每日闻少许,并无异常,但接触多日,便会突然毒发。这说明。” 穆冲追问道:“说明什么?” 谢微燕道:“说明刘生的毒是下在墨迹上,并非在画纸上。 穆冲笑道:“你的意思是?” 谢微燕:“细细想来,那蝎毒的气息应该是来自画纸上,和墨迹上的毒完全不一样。” 穆冲道:“这么说来,如果墨迹上的毒是刘生所下,那画纸上的蝎毒竟是另一个人所下?” 谢微燕道:“不错,那幅百骏图的确有可能被两个不同的人下了毒。” 穆冲道:“是谁?” 谢微燕摇头道:“不知道。桓府那么多人,谁都有可能。” 穆冲道:“但此人定与沧神教拖不了干系。” “燕姐姐,穆哥哥,吃饭了。”昱婷跑进来喊道。 谢微燕不想勾起昱婷伤心回忆,示意穆冲不再议及此事。 昱婷秋水一转,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说了吗?” 穆冲道:“燕姐姐正在夸你,看你来了不好意思再夸。” 昱婷眨眨眼睛,道:“是么?我不信。” 谢微燕道:“好了,大家都饿了,吃饭吧。” 昱婷果然露了一手厨艺,饶是食材简单,依然做了一桌美味佳肴。 穆冲在竹屋地窖中还发现了不少藏酒,想必是谢安当年留下的。 昱婷还将古琴好好整理了一番,纤指拨弦、素手弄琴。 穆冲忽道:“燕儿,反正此时无事,不如我把剩下的几式风灵剑法都教与你吧。” 昱婷拍手道:“好好,我来抚琴,你们二人练剑。” 穆冲将风灵剑递与谢微燕,自己随手拾了根木棍,说道:“你看好了,风灵剑最后三式,风卷残云、好风相从、清风与归。” 穆冲划出一个圈子,手腕一抖,将木棍使得密不透风、轻灵飘逸,不知是身随剑走,还是剑随身行,只觉已人剑合一;谢微燕聪慧过人,也依照穆冲的剑式使起风灵剑,没多久便已烂熟于心。 二人修炼的内功虽是一阴一阳,但均是以轻灵见长,二人双剑同出、身形潇洒、衣襟飘飘,似是一对仙侣在月下舞剑。昱婷越看越痴,忽听见几声鹤鸣,抬头一看,只见两三只仙鹤不知从何处飞来,在二人周围翩跹起舞。 “哇,连仙鹤都被吸引了过来,真是太美了。”昱婷情不自禁赞道。 月下小酌,美酒佳肴,双剑合璧,琴鹤相伴,好不惬意。 接连几日,华蹇都为谢微燕施针,并辅以汤药。昱婷每天都会做不同式样的美食送给华神医,穆冲将谢安的藏酒略加改良,酿成“醉生梦死”,虽不完全一样,但也有七八分味道。 华神医很快被美食和美酒俘获。华神医喜爱和擅长吹箫,据说当年他和谢安便常常琴箫合奏。昱婷每次抚琴时,不远处也时常会传来箫声相和。时间一长,华神医看穆冲和昱婷的眼神也柔和多了。 第六日晚,穆冲从山上打了些野物回来,送到厨房交给昱婷,笑道:“今晚可又多些下酒菜了。” 昱婷一边切菜芽,一边道:“可惜我酒量不好,燕姐姐也不喝酒,不然可以陪你一醉方休。” 穆冲笑道:“不妨事,我已经请了华神医过来一起小叙几杯。” 昱婷奇道:“这个老古怪,怎么会突然答应过来?” 穆冲道:“难得他老人家今日心情大好,还找我要了些“醉生梦死”。我一开口请他,他便答应过来了。” 昱婷噢了一声。 穆冲问道:“燕儿呢?还没回来吗?” 昱婷道:“回来有一会了,说是今日施针后有些燥热,便歇息去了。” 穆冲点点头:“也不知这几日华神医的针是否起作用了。” 昱婷道:“我相信华神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一会儿,昱婷做好一桌菜,只等谢微燕和华神医。 穆冲对昱婷道:“燕儿怎么还在睡,你去看看吧。”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是谢微燕的声音。 二人转头一看,见她笑语盈盈地走了过来,玉颊上竟泛起淡淡红晕。 二人看得出神,穆冲低声问道:“她喝酒了吗?怎么会这样?” 昱婷忙一边摇头,一边低声道:“没有啊。刚回来还好好的。” “我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谢微燕笑着坐了下来。 穆冲伸手去摸她额头,被谢微燕一把格开,嗔道:“干什么?我又没生病。” 昱婷瞪大了眼睛,不敢说话。 谢微燕道:“我肚子都饿了,闻到了这菜香,还有酒香。”说罢吃了两口菜,竟拿起穆冲的酒杯,将半杯醉生梦死一骨碌喝了下去。 昱婷和穆冲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她红晕生颊,秋水盈盈,一张俏脸若春华初绽,秀丽绝俗,与平素冷若冰霜之态判若两人。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华神医突然闯了进来,口中念念叨叨。 穆冲忙起身道:“华神医,您来得正好。您看燕儿怎么了?像喝醉了似的,是否与针药相冲?” 华神医见谢微燕的神态,微微一愣,忽然恍然大悟道:“噢,是了,今日我大胆为她的汤药多加了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就是你给我的醉生梦死啊。” “什么?” “让她全身血脉舒张,以酒之烈性攻火毒之躁性,这叫以毒攻毒。” “华神医,快过来坐下一起喝酒。”谢微燕两眼放光,站起身来拉他。 华神医忙往穆冲身后一躲,说道:“今日我有事,这样,明日来找你们喝酒。先走了。”说罢身影一晃,已消失在门外。 穆冲心里骂道:“这个疯神医,丢下个烂摊子便跑了。” 谢微燕道:“怎么这么扫兴。我吃饱了,去练练剑吧。”便跑了出去。 昱婷忙道:“不行不行。” 穆冲拉住她小声道:“醉酒之人身体燥热,练练武功,正好可以散发热性。” 昱婷道:“万一她拿剑乱来,可怎么办?” 穆冲道:“不会的。”说罢去门外追上谢微燕,将风灵剑掷给她,说道:“燕儿,风灵剑法八式你可都会了,今日再好好练练吧。” 谢微燕一把接过,笑道:“好。那你可要看好了。” 第一式:风生水起。 第二式:长风寥寥。 第三式:大风卷水。 第四式:狂风骇浪。 第五式:晓风残月。 第六式:风卷残云。 第七式:好风相从。 第八式:清风与归。 谢微燕本来剑法灵动,身轻如燕,再加一分醉态,似有烟霞笼罩,飘飘若仙。穆冲和昱婷看得啧啧称奇。忽几声鹤鸣从头顶传来。 “快看,燕姐姐又吸引了几只仙鹤过来。”昱婷指着天上叫道。 几只月下仙人围着谢微燕凌空展翅,宛如一幅仙鹤美人舞剑图。 穆冲只觉喉头干涩,看得呆了,心道:“即使是月里嫦娥,也不过如此吧。” 但慢慢地,穆冲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风灵剑所到之处,鹤羽纷飞。 几只仙鹤似乎也发觉不对,但为时已晚。 这几只月下仙人已被风灵剑砍掉了一半羽毛,露出赤裸裸的鹤身,颇为难看,仙姿不再。 地上鹤羽满地。 谢微燕也停住了手,收剑直立,看着这几只忧伤的仙鹤,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只仙鹤受了侮辱,怒唳几声,围成一圈飞走了。 “哈哈哈,”谢微燕大笑不止,“这哪里是仙鹤,最多是山鸡,太好笑,太好玩了。” 穆冲似做梦一般,喃喃道:“我终于相信弗易说的,原来她小时候干的事,竟都是真的。” 昱婷上前试探道:“燕姐姐,你还好吧?” 谢微燕终于止住了笑,说道:“婷婷,把这些鹤羽给穆大哥做件大氅吧。” 昱婷看了穆冲一眼,勉强点头道:“好的。” 谢微燕忽然眼睛一闭,身子歪向一边。昱婷一把扶住她,问道:“燕姐姐,又怎么了?” 穆冲忙上前查看,说道:“没事,睡着了而已。” “什么?这么快就睡着了?”昱婷惊道。 “喝了酒,方才又太累了,我抱她进去。”穆冲一把将谢微燕横抱在怀里,却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软玉在怀,心神荡漾。 昱婷见他呆呆地杵着,奇道:“穆大哥,你怎么了?” 穆冲葛地回过神来,道:“没什么,进去吧。”说罢抱着谢微燕走了进去。 谢微燕一夜熟睡,并未另生枝节。穆冲在旁守护了大半夜,见她一切安好,方才离去。 第四十二章 鹤鸣于九皋,隐东山(下) 翌日,朝阳初升。此时山中鸟鸣阵阵、芳菲成林、一片绚烂,若云霞蒸蔚。穆冲倚门欣赏山中日出景色,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甚觉有趣,心情大好。 “穆大哥。”昱婷从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鹤氅。 “婷婷,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你这是?” “燕姐姐不是让我做件鹤氅给你吗?” “她喝醉了,你也当真?” “酒后吐真言,我看燕姐姐是真的心里有你,连醉了都惦记着给你做衣服。” 穆冲接过鹤氅,触手柔软,做工细腻,便道:“那,谢谢你,婷婷。” “不客气,应该的。” 穆冲心中升起一股柔情蜜意,暗道:“这丫头虽然冷傲得很,但心里还是有我的,连醉了都不忘找人做鹤氅给我。” “好哇,果真是你这个臭小子。”一个男子的喝骂之声传来。 穆冲和昱婷吓了一跳,眼见一个道士怒气冲冲地向他二人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苇道人。 穆冲暗道不好,昨晚那几只被削掉羽毛的仙鹤,多半是这个一苇道人养的。脸上堆笑道:“道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你居然,拔掉我仙鹤的羽毛,还用来做衣服?”一苇道长一眼见到他手中的鹤氅,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穆冲忙将鹤氅还给昱婷,摆手道:“不,不,道长,您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一苇道人又怀疑地看着昱婷,问道:“那是你干的了?” 昱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一苇道人一把抢过鹤氅,恼道:“证据在此,你们还想狡辩吗?” “穆大哥,你不要再狡辩了。快向道长赔礼道歉吧。”谢微燕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口。 穆冲和昱婷同时道:“你醒了?” 谢微燕点头,又恢复往日新月清辉之态。 穆冲忽道:“不对,我为什么要赔礼道歉,燕儿,难道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吗?不是我啊。” 谢微燕道:“不是你,难道是昱婷吗?恐怕她没这个本事。” 穆冲道:“不是昱婷。是,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谢微燕又道:“那这件鹤氅,是婷婷给你做的吧?” 穆冲道:“是啊。”忽又觉得不对,忙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 一苇道人一拳向穆冲挥去,嘴里骂道:“就是你,还不敢承认。” 穆冲忙向后一躲,一苇道人又化拳为掌,向他击去。穆冲有口难辩,又不愿和他动手,只得施展北斗七星步向东面逃走。 一苇道人紧追不舍,嘴里骂道:“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昱婷见穆冲窘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微燕斜眼看着她,说道:“你倒是幸灾乐祸。” 昱婷道:“燕姐姐,你真不记得吗?昨晚是你,谢微燕,用风灵剑把那些仙鹤的羽毛砍下来的?” 谢微燕道:“怎么可能?我不记得。”说罢转身回屋,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穆冲在外逃了几个时辰,跟一苇道人好说歹说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逃到华神医的住所,由神医出面求情,一苇道人才终于放了他一马。 穆冲长吁一口气,道:“这个老道,这么较真。” 华蹇道:“他嗜仙鹤如命,你这么欺负他的宝贝,他不卸你一条胳膊,已是慈悲为怀了。哈哈。” 穆冲拱手道:“多谢神医相救。” 华蹇道:“不必客气,看在我平时为他仙鹤治病的份上,他也要给我几分薄面。” “华神医。”谢微燕和昱婷到了。一见到穆冲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知他刚死里逃生,谢微燕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昱婷忍不住捂嘴呡笑。 穆冲捕捉到了谢微燕转瞬即逝的笑意,探究似地盯着她的脸,但自己终究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华蹇道:“你们来得正好。狐狸侄女,不对,谢侄女,这七日,我已尽全力为你施针,虽然暂时将你的火毒压制,但也不能保证它今后不再发作。” 昱婷道:“那怎么办?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的。” 华蹇道:“这几日我左思右想,倒的确是想出了两个办法。” 三人忙问道:“什么办法?” 华蹇道:“你们不是好奇,我是神医,为什么医治不好自己的腿吗?” 三人屏息凝听,并不接话。 华蹇继续说道:“我少年时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性命不保。后被一名贵人相救,自称是华佗后人。虽保住性命,但从此走路一瘸一拐,变成了跛子。华佗后人见我医缘颇深,便将医术倾囊相授。我后来为感念恩德,便给自己起名叫华蹇。” 昱婷道:“原来如此,你是先瘸了腿,才学的医术。” 华蹇道:“我想说的第一个办法,就和我的这条腿有关。当年恩人便是施针将我身上所有毒素逼到左腿上,才保全了我的性命。这便是舍一腿而报全身。” 穆冲道:“前辈,您的意思,是要燕儿也?” 华蹇点点头:“不错,这也是一个办法。我也可以用移花接木的方式替谢侄女驱毒。就像当年华佗后人为我医治一样,将全身毒素驱至一臂,再用金针封死手臂血脉。毒虽可解,只是这条手臂不能再动弹,如同废臂,而且武功全失。谢侄女,你可愿意?” 穆冲和昱婷齐刷刷向谢微燕看去。 谢微燕沉吟片刻,道:“若我形同废人,只能任人宰割,恐怕只会连累家人。”华蹇道:“那就只有第二个办法。东山以北三十里有一座蒺藜山,此山北面有 一面绝壁,终年不晒阳光,上面长满了语冰草,其寒无比,你服用后在绝壁下的寒潭中再运功调息,可事半功倍。不过此法究竟能否完全驱除你身上的火毒,我并无十分把握,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谢微燕道:“多谢前辈。” 昱婷道:“那我们明日就出发去蒺藜山吧。” 穆冲眉宇闪过一丝忧虑,道:“前辈,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了吗?” 华蹇道:”实在惭愧,就这两个法子。” 谢微燕道:“能得华神医指点,已属万幸。不敢再奢望其他,尽人事,听天命吧。” 华蹇点头道:“你这丫头,倒也通透。我给你几颗自制的灵丸,关键时刻可以 缓缓你的火毒。”说罢拿出一个小瓶,递了过去。 谢微燕恭敬接了过来,道:“多谢华神医。” 华蹇忽然奇怪地笑道:“不客气,其实,我也想向你要点东西。” 三人都一脸愕然,神医还要报酬?他不是谢安的挚友吗? 华神医小心说道:“谢家侄女,我想要点你的血。” 三人吃了一惊,昱婷跳了起来,道:“华神医,你是要救人还是要害人?” 华神医忙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只要一小瓶,不碍事,你多给她吃几个鸡腿补补就好了。”一边说,一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谢微燕道:“神医可是要我的血来炼制丹药?寻常的毒,我的血都是可以解的。” 华蹇点头道:“看来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你的血非常宝贵,是难得的药材啊。而且不光是解药,也可炼制毒药。哈哈。” “毒药?”三人齐声道。 华神医道:“放心,我制毒药也不是用来害人,毒药也可救人嘛。关键是怎么用,用给谁。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以毒攻毒,也是常有的事嘛。” 谢微燕道:”既然如此,神医便请便吧。”说罢便将手伸了出来。 华神医见穆冲和昱婷都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取出一把小刀,笑道:“贤侄女,那得罪了。”说罢便在谢微燕手腕一侧轻轻划了一刀,血滴落在小瓶中。 谢微燕忽想起红麟也曾为自己包扎流血的伤口,便道:“看来沧神教徒也知道我的血大有用处,想必是拿去害人了吧。” 华蹇神医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问道:“你说什么?沧神教?” 谢微燕道:“是啊。神医久居东山,也听过沧神教的事吗?” 华神医道:“略有耳闻。你要小心沧神教,千万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昱婷忽道:“我想起来了,燕姐姐的意思是,当时是红麟替姐姐包扎伤口,其实是要偷姐姐的血?那我不小心打碎了碗,应该也是红麟动了什么手脚。” 穆冲笑道:”昱婷妹子,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昱婷跺脚道:“这个红麟,真是太可恶了,不仅伤害燕姐姐,还害我内疚了这么久。” 当晚,昱婷又烧了一桌好菜。穆冲拿出两坛醉生梦死,四人共饮。谢微燕不能饮酒,只是浅尝辄止,昱婷也不胜酒力,不敢多喝。穆冲和华神医却越喝越高兴,喝到最后只剩他们二人,都已喝得面红耳赤。 华蹇半睁开眼睛看着穆冲:“小子,你喜欢老狐狸的侄女吗?” 穆冲一愣,随即笑道:“不愧是神医啊。您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华蹇洋洋得意,也不去细想神医的身份和看出穆冲喜欢谢微燕有什么联系,便脱口劝道:“那我劝你小子不要白白浪费时间了。” 穆冲不解,“浪费什么时间?” 华蹇:“老狐狸的侄女修习的是绝情弃世的心法,到最高境界必定是十方净土,她不会爱上你的。” 穆冲略有些吃惊,难怪谢微燕总是一副冰冷的样子。但想到她昨日双颊生晕、轻嗔薄怒之态,甚是可爱,便笑道:“多谢华前辈指点,不过事在人为嘛。” 华蹇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明白。” 穆冲趁着酒劲问道:“前辈,听说您还有个师弟?他的医术如何?” 华蹇一愣,摆手道:”我这个师弟,提起来就伤心。他背叛师门,误入歧途,不提也罢。来,喝” 穆冲一怔,也举杯道:“喝。” 又几杯下肚。穆冲又问道:”前辈,听说你立誓此生绝不下东山。这是为什么呢?你看谢太傅在东山呆了十几年,不还是照样下山做官么?” 华神医道:“我和那个老狐狸不一样。若我要下山,除非。”便对穆冲耳语了几句。穆冲一边笑,一边将一切都记在心里。 第四十三章 巧画误识郎,颤芳心 翌日,三人去向华神医辞行,华神医却酒醉不起。 穆冲笑道:“华神医昨晚喝多了,已经醉生梦死了。咋们走吧。” 昱婷道:“那你怎么没事?” 穆冲道:“醉生梦死是我自酿的,已经对我不起什么作用。改天得重新改良改良。” 谢微燕道:“你很喜欢醉生梦死嘛。” 穆冲道:“现在有护卫谢大小姐的职责,自是不敢。” 昱婷白了二人两眼,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三人行到会稽镇。昱婷一见到镇上热闹,兴奋道:“还是镇上热闹,这么多好看的。”拉着谢微燕四处张望。 二女乱走乱逛,谢微燕忽发觉穆冲不见了,忙道:“婷婷,穆大哥去哪里了?” 昱婷奇道:“刚才还在这儿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咦,在那儿,来了来了。”谢微燕见穆冲远远跑来,面带喜色。 谢微燕道:“你去哪儿了?” 穆冲右手一扬,谢微燕感到鬓上多了一样东西,一股奇香扑鼻。 穆冲笑道:“这叫梅雪白玉簪,是用汉白玉所制。老板说经过了八十一道工序, 被雪中寒梅的香气浸润过,才染上奇香。” 昱婷见到谢微燕云鬓上多了一根白玉簪,簪头是一朵梅花,做工精细,与谢微燕的清秀雪肤相互映衬,更增几分清丽,忍不住叫道:“好看好看,真是好看。” 谢微燕秀脸微红,嗔道:”我不戴这些。”便伸手欲摘下,昱婷忙拦住她,道:“别摘别摘,燕姐姐,这个很适合你,千万别摘。” 谢微燕犹豫片刻,将手放下,对穆冲道:“谢谢。” 穆冲忽然愣住,不知说什么。 昱婷忽道:“你只给燕姐姐买了礼物,我呢?” 穆冲笑道:“自然也有你的。”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石雕的兔子,栩栩如生,灵动可爱。 昱婷一把抢了过去,爱不释手,说道:“哇,这个好可爱,还算你有良心”。 穆冲道:“二位姑娘,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整下,可好?”二女点头。 三人便找了间酒楼坐下。刚一坐定,穆冲葛地想到一事,叫道:“哎呀,当时 和三木只约好了在会稽镇上碰头,可这镇子也不小,该去哪里等他?” 谢微燕:“无妨,我们分头找找,相信并不难找。” 昱婷忽拍手道:”我有个好办法。” 二人问道:“什么办法?” 昱婷一脸神秘道:“请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穆冲和谢微燕相视一笑,这丫头又要玩什么把戏。不一会儿,昱婷背着手走了回来。穆冲道:“别故弄玄虚了,背后藏的什么?快拿出来。” 昱婷咧着嘴,嗖地一下把一张画卷展开,纸上赫然画着一个男子,正是三木。穆冲笑道:“画得不错,栩栩如生。没想到昱婷还有这本事。” 谢微燕想到了她画技高超的哥哥刘生,想是平日里也教会了她不少东西。 只听穆冲又道:“只是这脸似乎画得瘦长了点,比三木本人好看。乍一看,还挺像我游龙帮的一位小兄弟,燕儿,你说是不是。” 谢微燕仔细一看,发现竟与武雷有些相似,说道:“三木和武雷似乎是长得挺像,好像是两兄弟。” 昱婷道:“你们在说谁啊?” 穆冲道:”你不认识。” 昱婷撇嘴道:“没劲。” 谢微燕道:“婷婷,你打算拿着这幅画像去找三木吗?” 昱婷有些得意:“那当然,拿着画像去问不是更准确吗?我再去画两张,我们每人一张。” 穆冲笑道:“不用了,我和你燕姐姐都不用,你拿着就行。” 昱婷微恼,嗔道:“你是嫌我画得不好?” 穆冲道:“不是。画得很好。只是我与三木有暗号联系,所以我不用画像,你燕姐姐感官异于常人,自然也不用。好了,我们三个分头去找吧,一个时辰后在此会合。” 昱婷叫道:“哎哎,你们等等我。”可穆谢二人转瞬间已没了踪迹。 昱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们就是小瞧我,那就看看谁先找到三木哥吧。” 她拿着画像,一路找人打听。可问了几条街,竟没一个说见过。 正闷闷不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过来,看了看画上的人,道:“姐姐,这个人我曾见过的。” 昱婷大喜,忙道:“好孩子,在哪里?” 这孩子道:“在一座破庙里,我带你去。” 昱婷道:”好,快带姐姐去。”二人来到一处破庙,这孩子道:“姐姐,就在里面。” 昱婷高兴地跑了进去,叫道:”三木哥,三木哥。”可哪里有人? 昱婷正奇怪,转身欲问那个孩子,竟已不见了踪迹。心道,难道这个孩子恶作剧,故意把我骗到这里来? 忽见两个壮汉向破庙走来,昱婷心下戒备,准备从后门逃走。只见破庙后门竟也有两个壮汉把守,大吃一惊,叫道:“你们要干什么?”后来的两个壮汉上前来抓她。 昱婷只有些三脚猫功夫,几个回合便被人绑了起来。在昱婷的惊叫声中,四个壮汉一把卸下破庙的门板,将她绑在门板上,然后举在头顶,大跨步走了起来。昱婷吓得花容失色,惊呼道:“你们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但这四个壮汉无人理她,只顾脚下行走。昱婷心道:“难道他们要将我抓去卖掉?都怪我太大意了,燕姐姐和穆大哥在哪儿啊?”一路惊心肉跳。后来所幸紧闭双眼,听天由命。 不多时,感觉这几个人都停住了脚步,把她放了下来,还好放她落地时还不算粗鲁。然后听见了几人脚步离开的声音。 昱婷听见周围没有声音了,好不容易大着胆子缓缓睁开了眼睛,有阳光从树枝缝隙中漏下,原来自己被抬到了一棵大榕树下。心道:“这几个人就这么走了?”稍稍转头,却陡然见旁边站了一人,而且正看着自己,她猝不及防又被吓了一跳,尖声叫道:“你又是谁?” 那人反问道:“你又是谁?”昱婷这时回过神来,发现这人是个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惧意去了几分,又见他相貌端正,害怕又减了几分。说道:“是你找人把我抬到这里来的,你还问我是谁?” 少年道:“你一路拿着我的画像,到处找我,又是怎么回事?” 昱婷一脸茫然,道:“我找你?”认真打量了此人,倒发觉他的确与三木有几分相似,这幅画与其说是像三木,其实倒更像眼前这个人。 昱婷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这是误会啊。这个画像是要找另一个人,不知怎么的竟和你这么相似。” 那少年冷笑道:“哼,你到底是谁?又是谁派你来的?” 昱婷道:“都说了是误会,没人派我来,我在找我的朋友。不过你到底是谁啊?” 少年道:“现在是我问你。” 昱婷道:“我不知你的身份,干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笑道:“你现在是我手中的猎物,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昱婷道:“我不和你讨价还价,但我就是什么都不告诉你。” 这个少年似乎有点生气,蹭地一声,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道:“我不对女人动手,但你也不要逼我。说,你是不是朝廷的人?” 昱婷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颤声道:“我不是。” “那你到底是谁?”说罢将这把刀晃到昱婷面前,昱婷突然心一横,不再说话。那少年的刀逼得更近,昱婷闭上了眼睛,心道:“他真会杀我吗?”只听得咔嚓 几声,自己手上突然失去了束缚。 她睁开眼睛,双手一挥,发现绳索已被割断了。 那少年有些懒懒地说道:“你又胆小又笨,自然不会是朝廷的人。” 昱婷一跃而起,娇斥道:“你这小子真是无礼。” 少年微怒道:“嘿,你这丫头,翻脸不认人,是我放了你也。” 昱婷丝毫不让:“莫名奇妙!你找人把我连捆带绑地颠簸了一路,我还应该感谢你吗?” 那少年正欲反唇相讥,忽听得一人在背后叫道:“武雷,你怎么在这里?”穆冲带着谢微燕和三木赶到了。原来,穆冲和谢微燕找到三木后,却发现昱婷不知去向。稍加打听,便寻她而来。 这个少年偏偏正是武雷,见到穆冲等人也喜出望外,道:“穆大哥,谢姑娘,怎么是你们。” 昱婷大喜,忙跑到谢微燕身边,委屈道:“燕姐姐,你看这人将我绑起来,手都勒红了。”一边将手腕举起。 武雷满脸通红,歉然道:“误会误会,我不知道是自己人。” 昱婷呸了一口,道:“谁和你是自己人。” 穆冲笑道:“昱婷,的确是误会。这位是武雷,我的小兄弟。偏偏他的五官与你三木哥长得颇为相似,谁让你把你三木哥的脸画得这么长。” 昱婷仔细打量了武雷和三木,又转怒为喜,笑道:“说不定,你们俩还真是兄弟呢?” 武雷笑道:“我从小就是孤儿,若真有一个哥哥,那时求之不得。” 三木性子较为腼腆,道:“人海茫茫,居然还真有长得相似之人。” 穆冲又问道:“你怎么会带着游龙帮的兄弟出现在这里?” 武雷道:“分舵有人闹事,说是和朝廷起了冲突,帮主特意派我来看看,不过已经解决了。” 穆冲道:“那就好。你小子,看来司徒大哥是越来越器重你了。” 武雷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每年都会发生。” 昱婷见他在穆冲面前腼腆规矩,心中嘲笑道:“刚才可横了,现在还不是这么老实。哼!” 武雷又道:“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穆冲便将护送谢微燕上东山寻医,并要去蒺藜山寻语病草之事大致说了。 武雷听后,一拍大腿,道:“大哥,我们与你们同去蒺藜山,分舵的兄弟熟悉蒺藜山地形,与山上的山民也认识,让他们帮忙找到语冰草,并非什么难事。” 穆冲喜道:“那太好了。不过,只怕要耽误你回游龙谷了。” 武雷摆手道:“这有什么,能与大哥多聚几日,武雷求之不得。” 第四十四章 冰魂雪魄,月下佼人 穆冲和武雷一行人赶往蒺藜山。刚走到山脚,便有游龙帮弟子前来禀报:“雷哥,弟兄们已经在山腰搭好了几个帐篷,今晚可以休息。蒺藜山的羌族兄弟们也已出发去寻语冰草了。” 武雷赞道:“你们干得不错,辛苦了。” 穆冲笑道:“武雷,你在这里说话还挺管用。” 武雷憨笑道:“大哥取笑了。不过,你可别小看我游龙帮了。凡是朝廷管不到的地方的,就是我游龙帮的地盘。”有一丝得意之情闪过。 穆冲道:“你们可得收敛点,别和朝廷对着干。” 武雷道:“已经收敛很多了。听长老说,这东晋的江山,本就有我游龙帮的功劳。朝廷也不敢轻易得罪我们。” 昱婷问道:“这里还有羌人吗?” 武雷道:”不错,这深山里住的都是羌人。放心吧,这些羌人兄弟和我们游龙帮历来交好,都是朋友。” 谢微燕道:“这里距离东山不远,却奇险峻拔,与东山之秀天差地别,真是奇观。” 武雷道:“若非这里险峻,恐怕羌人兄弟们也不能在这里一直安乐,只要他们不出去惹事,朝廷也不管。” 众人行到山腰,一个首领模样的羌人立刻热情迎了上来,说道:“武雷兄弟,多日不见。可还好啊?” 武雷和他相拥笑道:“阿布托,想死我了。对了,我来给你引荐,这位便是我穆冲大哥,除了我师父,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便是他了。” 阿布托施礼道:“穆大哥,久仰大名,听说你的五行之术出神入化,武雷曾经跟我们展示一二,令我等叹服。今日能得贵客到此,真乃三生有幸。” 穆冲忙还礼道:”阿布托兄弟,你客气了。我们冒昧来此叨扰,还请不要见怪。” 武雷笑道:“大哥,你不用跟阿布托客气,他是真心佩服你。” 又对阿布托引荐道:“这位是三木兄弟,这两位是谢姑娘和昱婷姑娘”。阿布托一一问好。 “阿布托大哥,已经采到一枝语冰草。”一个羌族少年兴冲冲跑来,手里举着一株三村来长的黄草。阿布托将语冰草接过来,对穆冲和武雷说道:“两位大哥,这个便是语冰草,长在寒壁上,此草虽然稀有,不好采摘,但每年都会长出几株,以后若是需要,随时来找我们便是。” 穆冲喜道:“阿布托,真是太感谢了。” 阿布托道:“穆大哥,不必客气。这草其寒无比,也不能食用。偶尔有求医的人来此寻它回去作药引,一般也没啥用处。你们要它来做什么?” 武雷指了指谢微燕,道:“这位谢姑娘身中奇毒,需要服用此草疗伤。” 阿布托奇道:“服用?” 谢微燕上前道:”多谢这位兄弟,这么快就帮忙找到语冰草。” 阿布托上下打量了谢微燕,道:“谢姑娘是要服用语冰草?这个草一般吃下去,恐怕是会,是会死人的。” 穆冲拍了拍他肩膀,道:“阿布托,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能否找人替我们将语冰草熬制成汤药,让谢姑娘服用。另外,听说寒壁下面还有一口寒潭,能否带我们去?” 阿布托犹豫片刻,道:“熬制自然是没问题,可如果谢姑娘出了什么事?” 武雷道:“哎呀,你别这么婆婆妈妈。快去吧。” 阿布托道:“那好吧。”转身便向身后两人吩咐道:“你们将语冰草熬成汤药, 再准备些酒和饭菜过来。” 午饭后,阿布托便带众人前去寒壁。一路穿荆过棘,总算来到寒壁,一眼望下去,浓雾缭绕、深不见底,令人胆战心惊。 阿布托道:“各位,这寒壁之下便是寒潭,我们要下去,需得好好准备一番。”武雷道:“这下面可有毒蛇猛兽?” 阿布托道:“这下面冷得连只鸟都没有,哪来的什么毒蛇猛兽?” 武雷道:“那就好。我们几个陪谢姑娘一起下去吧。” 谢微燕道:“不用了,我一个人下去便是。” 穆冲道:“燕儿,那我陪你去吧。” 谢微燕道:“真的不用了,你在会让我分心。” 穆冲道:“那好。我们便在这里等你,天黑前一定要上来。” 昱婷道:“燕姐姐,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阿布托道:“那我立刻让人去准备绳索。” 话刚落音,谢微燕一个纵跃已跳了下去。阿布托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道:“这是人,还是仙?” 寒壁虽然险绝,但与雪摩崖相比还是算不了什么。谢微燕几个纵跃便到了寒潭,下面果然凉彻心骨。只见潭水清澈、古镜照神,比之游龙山的那一口寒潭,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江南能找到这样一处至寒之地,委实不易。 谢微燕在潭中的一块大石块坐了下来,屏息凝神,运气全身。服用语冰草的效力被潭水的寒气一激,果然事半功倍。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头鹰忽然不知从哪儿扎了下来,在她面前扑闪,发出叫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头雪鹰。 正寻思,一位白衣公子纵身下来。 “嵇少,果然是你!”谢微燕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来人正是雪国公子嵇少,恐怕只有轻功独步天下的雪国人,才能在穆冲等人眼皮底下飞下寒潭。 嵇少道:“是雪鹰找到了你。”嵇少离开雪国时带了一头雪鹰随行,这是雪国最敏锐的灵物。 谢微燕道:“难怪。那雪麒麟找到了吗?” 嵇少点头道:“找到了,我将它藏在一处隐秘之地。” 谢微燕道:“那你什么时候回雪国?” 嵇少道:“我就是来接你一起回雪国的。” 谢微燕吃了一惊,道:“嵇少,可是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做。” 嵇少道:“什么事情?” 谢微燕沉吟不语。 嵇少又道:“你可知语冰草无法根除你的火毒,只能暂时压制。” 谢微燕低声道:“我知道。可我还有家人、朋友,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嵇少道:“你在这里呆得越久,只会陷得越深。” 谢微燕道:“待我回到建康城,跟叔父和哥哥姐姐告别后,便会离开。” 嵇少迟疑片刻,说道:“我不勉强,随你吧。” 谢微燕道:“谢谢你,嵇少。” 嵇少道:“不过江左风云诡谲,人心险恶。我将寒光剑法授与你,你万事小心。” 谢微燕见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七寸来长、晶莹剔透的短剑,剑柄一转,剑身竟然陡地变长一倍。 嵇少道:“这套剑法共二十四式,与雪秘宗的内功心法契合,对你来说并不难学。第一式:潜气内转、冰销叠影,你看仔细了”。 只见寒光闪动、朔气逼人;人剑合一、风云变色。 不到一柱香时间,嵇少使完二十四式,回旋收势。这剑又倏地缩小,变回了七寸来长的样子。 谢微燕道:“嵇少,这可是寒光雪魄剑?” 嵇少点点头。寒光雪魄剑是嵇少随身之物,只是谢微燕从未见他使过。此剑乃雪国万年冰晶打造,坚不可摧。虽只有七寸,受极阴寒的内力一激,剑身还可陡然变长。 谢微燕赞道:“果然是灵性之物。” 嵇少道:“这套剑法你可记下了?” 谢微燕道:“记下了。” 嵇少道:“那你要勤加练习。以你目前的内力,最后一式“真气充盈、冰封万里”恐无法施展。不过这一式杀戮较重,不用也好。接着。”说罢将寒光雪魄剑向谢微燕掷去。 谢微燕本能接过,随即一怔,说道:“嵇少,这剑是你随身之物,怎么能给我?” 嵇少道:“我用不着。你拿着防身吧,此行要多加小心。” 谢微燕奇道:“我只是回家而已,难道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嵇少不答,欲飞身上崖。 谢微燕忙问道:”嵇少,你要走了吗?” 嵇少道:“一个月后我再来接你。希望你能尽早放下这里的一切。” 谢微燕心中隐隐不安:嵇少既然将寒光雪魄剑交给了她,必是察觉到了什么。 嵇家有祖训,后氏子弟不得过问世事,是以嵇少并未向她透露只言片语,她也并不多问。崖下一片寂静,谢微燕望着这把寒光雪魄剑,阵阵出神。 谢微燕从寒潭上来后,发现穆冲正站在崖边等他。一见到她,穆冲高兴道:“燕儿,你终于上来了。” 谢微燕道:“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穆冲道:“不错。”一撇眼见到谢微燕腰间多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短剑,暗暗惊奇:“难道是她口中的那位隐士高人,方才在崖下送了这把剑给她?我一直守在这里,竟然毫无察觉?” 但穆冲并未开口提及,只是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微燕道:“体内真气运行顺畅多了。昱婷呢?” 穆冲道:“她和武雷他们正在搭帐篷、做烤羊,准备今天的晚饭。” 二人便向帐篷走去。谢微燕见到烤羊,便道:“我第一次和昱婷认识,是在桓府寿宴上,她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我盘中的烤羊。” 穆冲哈哈大笑。 昱婷远远见到谢微燕,立马跑了过来,问道:“燕姐姐,一切顺利吧?” 谢微燕点点头,说道:“已经好多了。” 昱婷笑道:“那今晚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番。” 武雷在不远处挥手喊道:“穆大哥,你们快过来,羊已经烤好了,快过来一起喝酒。” 羌人善舞,喝酒后也都舞之蹈之起来。昱婷喝了点酒,艺性大发,也跑到人群中唱跳起来,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歌喉婉转动听、舞姿灵动飞扬,宛如蒺藜山上的一只灵雀。 穆冲道:“这婷婷唱跳起来,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三木也赞道:“昱婷姑娘真是色艺双全。” 武雷看得两眼发直。 穆冲笑道:“小雷子,你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武雷方才觉得失态,连忙喝酒掩饰。 昱婷歌舞作罢,众人连连喝彩。她此时方觉有些不好意思,跑到谢微燕身边坐下。谢微燕想到刘玉昔日在桓府中所奏那一曲,不禁感叹这刘家两兄妹都才艺惊人。 穆冲打趣她道:“昱婷,你有如此才艺,在桓府必受到器重,又何必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别人的烤羊呢。” 昱婷低头道:“我大哥从不让我在人前表演歌舞。他说只愿我嫁个良人,做个平凡女子,不必以歌舞卖笑为生。” 穆冲后悔失言,说道:“对不起。”又举杯道:“昱婷妹妹,多谢你为大家助兴,敬你一杯。”武雷等人也纷纷向昱婷敬酒。 穆冲察觉谢微燕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不知她在崖下遇到了什么,这短剑又是什么人给的,但素知她的性子,若她不想说再问也没用。便只是说道:”燕儿,不如明日我们便在会稽镇上游玩一日。” 昱婷忙道:“好啊好啊,那日不是说好从东山下来便去镇上玩嘛。” 谢微燕心中想到嵇少的那番话,摇头道:“我想尽快赶回建康城看看。不如你们去玩。” 昱婷嘟着小嘴道:“燕姐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武雷道:“昱婷姑娘,不如我陪你去吧。我对这一带也熟悉,保证让你玩得痛快。” 穆冲道:“也好。我送谢姑娘回江左,武雷,你就陪昱婷在这里好好玩玩。再派人把她送回来就是了。” 昱婷连连摇头,说道:“不要,我不离开燕姐姐,明日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回江左。” 武雷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好不自在。 穆冲忙道:“既然如此,那今夜我们便不醉不归,明日便告辞了。” 武雷被穆冲豪情一激,适才的不适很快烟消云散,又高兴地喝起来。众人一夜把酒言欢。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几个游龙帮弟子匆匆赶来禀报武雷,说朝廷的人反悔,和游龙帮又起了冲突。武雷听闻大怒,道:“这些个当官的,真得给他们点颜色。” 穆冲闻言道:“武雷,切勿冲动。不如我与你同去看看。” 武雷道:“放心吧大哥,这点小事我可以摆平。你还是护送两位姑娘回江左吧。” 穆冲道:“那好。你自己多加小心。”便与武雷、阿布托等人告辞,携谢微燕等人离开了。 第四十五章 再携下深谷,制毒龙 穆冲四人一路向北,赶往建康城。行了七八日,在半路上忽听闻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游龙帮在会稽杀了两名朝廷军官,朝廷震怒,要下令围剿,并且奉命围剿的正是谢微燕的大哥谢朗。 穆冲心中大骇,看样子是武雷这次闯了大祸。他知道游龙帮和朝廷素有恩怨瓜葛,司徒帮主早已严令,不允许帮众招惹朝廷中人,不知此次为何会闹得不可收拾。 谢微燕心道:“难道嵇少指的就是这个?不知道大哥此去会不会有危险。只有早日回到家中见到叔父,再作决定。” 于是四人加快行程。回到了江左,穆冲和谢微燕一起去了谢府。 一见到谢太傅,谢微燕问道:“叔父,路上听说游龙帮的人杀了两名军官,朝廷派大哥去游龙帮兴师问罪,是怎么回事呢?” 穆冲也道:“晚辈素知司徒帮主为人,虽然帮规看似涣散,实则在大局处从不马虎。绝不可能刺杀两名军官,或许此事另有隐情。” 谢安淡淡一笑:“两名军官被杀,或许真另有隐情。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穆冲心中一动,已明白几分。 谢微燕不解,追问道:“但如今游龙帮危在旦夕,数万条人命啊。真相怎么不 重要。” 谢安意味深长道:“此次围剿是假,劝降是真。” “劝降?”二人同时问道。 “朝廷命你大哥组建北府兵,趁这次围剿将游龙帮的人马重新整编,扩充兵力。游龙帮人多势众,若不能收为己用,恐将来成朝廷之患。”十几年前,有太尉郗鉴在朝廷和游龙帮之间斡旋,游龙帮也为抵御胡人入侵立下汗马功劳。后郗鉴和前任陆老帮主相继去世,游龙帮便开始游离在朝野之外。 谢微燕道:“那既然如此,大哥此去会不会有危险?” 谢安道:”你大哥操练北府兵已久,又精通兵法,此次围剿实已计划良久,料想应无大碍。” 谢微燕点点头,想到穆冲与游龙帮的情谊,又担心地望着他。 谢安道:“穆少侠,朝廷与游龙帮的积怨已久,此次收编势在必行。这并非是江湖事,而关系到江左局势的稳定和百姓安危,还请少侠深明大义,顺势而为。” 穆冲道:“晚辈明白。既然已将谢姑娘平安送回,晚辈这就告辞了。” 谢安道:“多谢穆少侠仗义相助,他日若有需要我谢府相助的地方,请尽管来找老夫。” 穆冲道:“太傅大人客气了。晚辈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燕儿,你多保重。”说罢便离开了。 谢微燕眼中黯淡,心下彷徨。 谢安道:“燕儿,江湖和朝廷之事,你不用管了。你刚回来,快回房好好休息吧。过几日,你姐姐便要来看你。” 谢微燕点点头,依言回到房间,思虑万千。 穆冲带着三木一路赶往游龙谷。三木道:“少主,咋们这次去要是能做个和事佬,让谢将军和游龙帮各退一步,那您就不用为难了。” 穆冲道:“谈何容易。朝廷这次是铁了心要收拾游龙帮。” 三木道:“那一边是您的结拜大哥,一边是谢姑娘的哥哥,若是打起来,我们帮谁呢?” 穆冲看了三木一眼,道:“你倒是看得清楚。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三木迟疑片刻,道:“少主,三木斗胆。咋们何必多管闲事呢?” 穆冲道:“我自小流落江湖,和司徒帮主肝胆相照。他对我情深意重,如今他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见三木神色有异,又问道:“三木,你莫非有事情瞒着我?” 三木道:“少主,我前两日收到两位八风堂兄弟的密信,他们此刻正在丹阳郡,希望我前去与他们会和。” 穆冲奇道:“他们在丹阳郡作什么?” 三木道:“桓温此刻正在丹阳郡,有人出钱买他的人头。但他身边高手如云,很难靠近。” 穆冲一怔,随即又笑道:“原来这两兄弟做了杀手,有好买卖要找你一起做。” 三木道:“兄弟们也是混口饭吃,少主莫要责怪。我如今跟了少主,自然不会去找他们,不过。” 穆冲道:“不过什么?” 三木道:“若是少主振臂一呼,以前的兄弟必定愿意效忠少主,重振八风堂。” 穆冲正色道:“三木,我知道你衷心耿耿,可解散八风堂这是师父的遗令。更何况,如今大势已去,何必再起波澜,让兄弟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你也知道,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可能带领你们。你跟着我若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三木忙道:“少主,三木绝无此意。不论少主如何打算,三木都跟定你了,若少主打算以后逍遥江湖,三木也誓死追随。” 穆冲道:“那就好。你跟那两位八风堂的弟兄回信,请他们尽早撤吧。以他们的本事,混口饭吃必不是什么难事,何必一定要干这折福折寿的活儿。” 三木道:“是。” “穆大哥,三木”。只听得两个女子的叫喊声。 穆冲回头一看,竟是谢微燕和昱婷骑马追了上来。 穆冲道:“你们怎么来了?” 谢微燕道:“你们是要去游龙谷吗?” 穆冲道:“不错,司徒大哥有难,我必须去帮他。” 谢微燕问道:“那你是要去对付我大哥了?” 穆冲道:“你大哥威名赫赫,我一介草莽,如何能对付得了他。” 谢微燕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穆冲道:“我会劝服司徒大哥,请他带着游龙帮投诚谢家军。” 谢微燕喜出望外,道:“真的吗?你真的要帮我大哥?” 穆冲道:“不是帮你大哥,这是游龙帮唯一的出路。” 谢微燕道:“可你昨天为何不对我叔父说明。” 穆冲道:“谢太傅将朝廷机密之事向我这个外人透露,不就是为了让我看清形势,去劝降游龙帮吗?” 谢微燕道:“既然如此,那我与你同去。” 穆冲道:“你叔父肯定不会同意。你一个姑娘家,还带着昱婷,去游龙帮也多有不便。” 谢微燕道:“游龙帮也有女眷,没什么不方便的。” 昱婷道:“你是嫌我武功低微吗?这些日子燕姐姐也指点了我不少,我的武功也大有长进了呢。” 穆冲道:“这个,若谢太傅知道了,想必会怪罪。” 谢微燕道:“是我执意要去,与你无关。”说罢便策马前行。昱婷紧跟其后。 穆冲看着她的背影,会心一笑。 离游龙谷越来越近。为避免被人发现,几人都弃马走了后山小路。赶到游龙帮时,发现两边正成水火不容之势。 副帮主陆人杰带着一大半弟子,正将谢家军层层围住。原来谢朗一心劝降, 只带了五千人马。不料游龙帮竟似如困兽一般,拼命反扑。 谢朗喊道:“陆副帮主,若还执意反抗,只会害了游龙帮上下。” 陆人杰喊道:“如今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这么大的口气。” 谢朗道:“陆副帮主,谢朗实则无意冒犯,只要游龙帮归顺,不再与朝廷作对。” 陆人杰哼了一声:“归顺?我叔父陆老帮主在时,朝廷派的可是太尉郗鉴。如今只派你个小小的车骑将军过来,还打着围剿的名号,摆明了没将我游龙帮放在眼里。” 谢朗道:“此一时彼一时,陆副帮主又何必拘泥于旧事。” 陆人杰道:“那好,旧事不提也罢。那你带兵围剿,还伤我兄弟的新仇,总可以算算吧。” 谢朗道:“这恐怕有误会。其实” 陆人杰喝道:“废话少说。兄弟们,挫伤谢家军锐气,活捉谢朗,我们才有与朝廷谈判的筹码。冲啊!” 游龙帮群雄齐声大叫,气势汹汹地又向谢家军冲杀上去。 谢家军虽然被围,但军容整齐,人人身手矫健,众将士齐呼一二,阵势严谨。游龙帮几大分舵虽然人多势众,也不禁被气势动容,竟久攻不下。 穆冲见到也不禁暗暗称奇。谢微燕远远见到大哥镇定自若、指挥从容,但心中毕竟着急,欲出手营救。 穆冲看出她心思,说道:“放心,你大哥很快就能突围了。他已经找到了缺口,并声东击西,正将游龙帮弟子引去另一边。你去反而会坏了你大哥的阵脚。” 谢微燕将信将疑,但见谢朗暂无危险,也按住不前。果不一会,谢家军突破一角,势如破竹般冲了出去。但谢朗手下一名副将死于陆人杰的三字回旋刀之下。 第四十六章 邪魔也救人?误会清 谢朗突围后,陆人杰等人骂骂咧咧地也撤走了。穆冲和谢微燕四人也从另一面来到山寨。司徒远见到穆冲前来相帮,喜出望外,自不必说。 司徒远夫妇带着穆冲几人四处查看。穆冲发现不少弟子都受了重伤,且伤势奇特,似是中了奇毒。受伤之人痛苦不堪,不断呻吟,破口大骂,有的骂谢朗,有的骂谢安,有的骂朝廷。 穆冲寻思:“按照谢安的说法,谢家军围剿是假,收编是真,为何要下重手,引得众怒。” 不少人认出了谢微燕,也开始骂了起来。其余人受到煽动,也纷纷怒目圆睁,有的甚至要上前抓住谢微燕。 司徒帮主喝道:“穆冲是我的好兄弟,他带来的人自然我是信得过的,是敌是友本帮主自会分辨。在事情未查清前,谁要是胆敢冒犯了谢姑娘。休怪本帮主不客气。” 以司徒帮主之威,旁人不敢再向前。穆冲等人跟着他继续向山寨边查看,一路上司徒远只问他三人一路过来的情形,并不言其他。 谢微燕忍不住问道:“司徒帮主,您认为我是谢家的奸细吗?” 司徒远一愣,哈哈笑道:“你是穆兄弟带来的,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谢微燕心下一宽,向穆冲看了一眼。 穆冲道:“燕儿,你和昱婷一路上奔波劳累,先去休息下吧。我有话要单独跟司徒大哥聊聊。” 司徒夫人道:“对,两位妹妹都是金贵之身,跟我去屋里坐坐,咋们姐妹也说说话。”说罢拉着二女走开了。 司徒帮主见到穆冲虽然高兴,但还是掩不住担忧。他知道游龙帮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穆冲知他心事,宽劝道:“大哥,其实游龙帮在老帮主在世时就为朝廷效过力,抵御过北方入侵。为何现在如此抵触朝廷呢?” 司徒帮主说道:“冲弟,帮内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老帮主与郗鉴大人肝胆相照,当年那几场战役后,朝廷对游龙帮多有忌惮。多亏郗鉴大人周旋,否则游龙帮早已不存在了。后来郗大人去世,他的儿子对游龙帮并不关心,朝廷对我们也是不管不顾。这些年我们自生自灭,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老帮主传位时告诫道:“游龙帮弟子一不可与朝廷作对,二不可任由朝廷拆散。除非再遇到像郗鉴大人这样的好官,否则便在江湖逍遥自在。朝廷内忧外患,也顾不上我们。” 穆冲道:“郗鉴大人确是难得的人才。不过当今并非没有像郗大人这样的豪杰。如今谢家军的首领谢朗便是一位难得的将才,不仅治军严明,上对朝廷忠心,下对将士宽厚,军中之人无不爱戴。若游龙帮归入谢家军,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也算是顺了老帮主的遗愿。” 司徒帮主沉吟道:“实不相瞒,这两日和谢家军对峙,原本也敬佩谢朗将军的为人和气度。只是凡被谢家军射中或刺杀的兄弟,很快伤口溃烂,并全身痒痛无比,且有相互传染的迹象。大家都垂死挣扎,有的甚至悄悄从小路逃走了,我也放他们去了。没想到谢朗表面上宽容大度,实则下手狠辣,实在可恨哪。我已经传令下去严防誓死抵抗。” 穆冲惊道:“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吧?小弟已见过谢太傅,他亲口对小弟说,此次谢朗围剿是假,实则收编是真。又如何会下如此重手。再说,小弟与谢家颇有些来往,谢家弟子光明磊落,绝不是两面三刀之人。” 司徒远道:“噢?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要好好查查是怎么回事了。” 穆冲问道:“这些受伤的弟子可有仔细检查过伤口?帮主的曾大夫医术高明,他怎么说呢?” 司徒远叹气道:“曾大夫在混战中已经死了。” 穆冲不禁心下一紧,问道:“那现在帮中的大夫是从外面找人请来的么?” 司徒远道:“不错。事关重大,还是人杰亲自去请的。” 穆冲道:“哦?陆副帮主亲自去请的?” 司徒远点头道:“不错。” 另一边,司徒夫人三人往内厅走,又穿过挤满受伤弟子的大堂,见到大夫正在挨个检查伤势。 谢微燕忽然停住了脚步,司徒夫人问道:“妹妹,怎么了?” 谢微燕问道:“司徒夫人,这大夫是哪里请的?” 司徒夫人道:“原来帮主有一位大夫,姓曾。可惜已经战死了。这是重金从镇上请来的葛大夫,也是远近闻名的名医。” 谢微燕一直看着这位葛大夫,然后缓缓向他走去。 司徒夫人叫她:“妹妹,你要干什么呀?” 堂中受伤的弟子都被司徒帮主呵斥过,不得对谢微燕无礼,且此时她跟在司徒夫人身后,无人敢去挑衅。 但见她不但不谨慎小心地跟在司徒夫人这个靠山身后,还大胆在堂中穿梭招摇,已有些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谢微燕全当没看见,径直向葛大夫走去。 葛大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见到一位年轻美貌女子走到他面前,问道:“姑娘有事吗?” 谢微燕道:”葛大夫医术高明,能否告诉我这些士兵的伤势为何会如此奇怪?” 葛大夫捋了捋胡须,正色道:“谢家军的刀剑上有毒,这些毒性侵入人体又会相互传染,但又不会立即死去,让人饱尝痛苦。” 谢微燕问道:“那这究竟是什么毒?葛大夫可有办法?” 葛大夫道:“老朽也不知是什么毒,但当尽力按医理医治,减轻他们的痛苦。” 旁边有人忍不住叫道:“谢小姐,你哥哥给我们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还在这里问东问西地做什么?”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谢微燕不为所动,继续问道:”看葛大夫的身手,似乎懂些武功吧?” 葛大夫道:“老朽是习过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不知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谢微燕道:“葛大夫,谢家军和游龙帮之战早已震惊江湖朝野,周围的百姓都纷纷逃得远远的。为何你会在谢家军抵达几日后都还没有离开,反而被人带到这里呢?” 葛大夫不悦:“姑娘,你是在质疑老朽吗?这里还有这么多受伤的病人,老夫没时间再跟你啰里啰唆。” 有人骂道:“你就是谢家的奸细,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 “给老子滚出去。” “她出去报信怎么办?把她抓起来。” 司徒夫人喝道:“你们胡说什么?” 有人吼道:“夫人不能被她无辜的样子给骗了。谢朗也是满嘴宽厚仁慈。” 司徒夫人向来受人尊重,此时被人顶嘴,气得满脸通红,喝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又有人叫道:”我们命都快没了,还怕什么造反?” “杀了这个臭丫头,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场面逐渐失控,众弟子群情激愤。 葛大夫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谁要杀她的,先从我司徒远尸体上踏过去。”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司徒远和穆冲站在门口。穆冲和司徒远其实在堂外已留心注意了很久,此时方才现身。 司徒夫人见到丈夫及时出现,顿时心安。 穆冲说道:“大家稍安勿燥,由在下给大家介绍下葛大夫吧?不对,黑刹兄弟,沧神教乌铁成长老的大弟子。” “啊?”旁边的人群不自觉退开。 “葛大夫”冷笑两声,“穆冲,你果然厉害。”这分明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话刚罗音,他忽然伸手去抓身边最近的两个人。 谢微燕早已蓄势待发,将他一掌震道在地,这一掌力道着实不轻,“葛大夫”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武雷上前一把扯下他的人皮面具,这个大夫果真不是别人,而是乌铁成的徒弟,沧神教的护法黑刹。 谢微燕冷笑两声,“什么时候沧神邪术还可以给人治病了。” 司徒夫人骂道:“我们和沧神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跑来害我们干什么?” 司徒远道:“邪教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恐怕不需要理由。” 穆冲厉声道:“黑刹,将解药拿出来,可以饶你不死。” 黑刹道:“此毒是我沧神教秘制的地火雷鸣,解药我没有带上身上。只有送我出寨,去寻了解药才行。” 武雷在他身上仔细搜索一番,并未发现解药之类的物品。问道:“帮主,穆大哥,他身上确实没有解药。怎么办?” 穆冲道:“先将他押下来,好生看管。我们另找办法。” “是”,几个弟子将黑刹押了下去。 谢微燕道:“我有办法。” 穆冲忙道:“不行,这里人太多,你的办法不行。” 司徒帮主好奇问道:“谢姑娘有什么办法?” 穆冲忙道:“她的办法无法救这么多人。” 司徒夫人道:“那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想。” 穆冲向谢微燕急道:“你不要乱说话,救人不成反害己。” 这时有弟子来报:“帮主,天师教道长求见。” 司徒帮主忙道:“快快有请。” 原来是弗易、王徽之和十几名天师教弟子赶到了。 众人施礼道:“天师教弟子见过司徒帮主。” 司徒远忙回礼道:“诸位道长客气。不知到我游龙帮,有何贵干?” 弗易道:“我们接到线索,发现游龙帮地界出现了沧神教的踪迹,所以师父特地派我们过来查看。果然有沧神妖人在这里作怪。” “弗易!”谢微燕叫道,忙上前几步招呼。 弗易见到谢微燕,也是又惊又喜。 “徽之,你也来了。”谢微燕道。 王徽点头道:“燕妹妹,师父命我和弗易同来。” 谢微燕赫然见到王徽之手持之剑非常眼熟。 王徽之将剑递过,说道:“燕儿,这是谢伯父的天璇剑,你拿去防身吧。” 谢微燕心中一热,却并不去接,摇头道:“这是天师教圣物,既然掌门给了你,哪有我拿着的道理。” 王徽之有些尴尬,将剑收起。 和游龙帮几位首领一一见过后,弗易道:“我们发现附近有流民死得诡异,像是沧神教的手法,便一路追踪到这里。” 司徒远道:“的确有沧神教徒混入我帮,还暗中给我帮弟子下了毒。哎” 王徽之道:“司徒帮主,沧神教明里暗里和我天师教斗了多年,我教研制了一种解药,专门可以解沧神教的邪毒。司徒帮主和诸位兄弟勿须担心。” 此言一出,众人大喜。司徒远抱拳道:“如此甚好,多谢贵教大恩。” 弗易笑道:“帮主客气。”说罢随即给受伤的众弟子涂抹解药。 谢微燕对穆冲道:“我沿途见到过天师教的记号,所以知道他们有弟子就在附近。可以向他们求救。” 穆冲略微一惊:“那你为何之前没告诉我?” 谢微燕道:“你一路上都在担心你大哥,我说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惹你分心做什么?” 穆冲道:“这哪里是无关痛痒的事情?这次不全靠天师教几位师兄吗?” 谢微燕:“我刚刚不是要说出来么?你为何不让我说?” 穆冲微窘,笑道:“我以为你是有别的办法。”指的是谢微燕的血可解毒。 谢微燕却佯装不知,奇道:”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二人相视一笑。 第四十七章 莽游龙戏侮傲公子 游龙帮众弟子邪毒既解,都如释重负,一片欢欣。 司徒远道:“看来我们都误会了谢将军。沧神教真是用心险恶,要挑拨我斗得你死我活。” 穆冲道:“既然如今真相大白,大哥有什么打算?不会一直和谢家军耗下去吧?” 司徒远道:”师父早有遗命,若遇到像郗鉴大人一样的好官,便可投靠。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陆人杰道:“帮主,朝廷只派一个小将前来,岂非太小看我游龙帮了。当年郗鉴大人可是一品大员,如今谢朗不过是个五品,我们堂堂江左第一大帮,投靠了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就算要降,也要将他打怕了,才能跟朝廷讨价还价。” 众人听他如此说,有的轻轻点头。司徒远也略有犹疑。 穆冲道:“大哥,游龙帮投靠的是人品,并非官职。陆老帮主说的是像郗鉴大人这样的好官,可没有说像郗鉴大人这样的大官。” 武雷附和道:“穆大哥说得有理!” 王徽之道:”司徒帮主,谢朗将军为人正直,处事公正,若能投靠他,也是游龙帮一个好的出路。更何况,谢家是江左有名的世家,谢太傅在朝中也受人敬重,谢家军自然前途无量。” 齐地川也道:“在下对谢家军仰慕已久。本想有机会能够投奔,只可惜本人陷害犯了事,不能再入军营,还好司徒帮主收留。如今游龙帮能够让谢家军收编,真乃冥冥之中遂了齐某多年前的心愿。” 司徒远听后,缓缓道:“只是这几日和谢家军交战,损失不小。也伤了谢家军不少人,只怕” 穆冲道:“大哥,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谢朗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只要游龙帮真心投靠,他定不会记恨。” 司徒远叹口气,看着骆平道:“老骆,你以为如何?”。 骆平在游龙帮中资历最高,说道:“帮主,不论你做何决定,我老骆都支持。” 司徒远道:“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去谢家军营通报,游龙帮愿意真心投靠。” “好好好“,众人一听,都欢欣雀跃。 穆冲和谢微燕当下便亲自前去谢家军营,递了游龙帮降书。谢朗见到妹妹,又喜又恼。 当晚游龙帮大摆宴席,游龙帮和谢家军共同饮宴。司徒远请谢朗上座,二人聊得颇为投缘。 谢朗道:“司徒帮主放心,朝廷绝无对贵帮不敬之意。只希望联合贵帮之力,扩充我江左防御力量,共同捍卫家国。若贵帮同意,按照当年和郗鉴大人制定的军规,游龙帮单独编为一支军队,享受朝廷俸禄,听朝廷统一号令。” 司徒帮主:“好。十天后,我必会带着游龙帮众人去京口营报到。” 谢朗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帮主深明大义。” 王徽之见游龙帮不少弟子席地而坐,衣衫污秽,且散发出一股体臭。不由得面色不悦,掩住口鼻。他偷看谢微燕,见她与穆冲等人正有说有笑,心里更是不悦,不解她为何能够忍受和这般粗俗之人谈笑。 此时忽然发现她似乎面色柔和了许多,不再似刚回来时那般冷若冰霜,再看穆冲在一旁谈笑风生,意识到谢微燕的柔和乃是因为穆冲,且二人在天师教之时已关系暧昧、谣言四起。心里更是苦闷,只管自己喝酒。 游龙帮两个舵主知他是王家子弟,前来敬酒,他都置之不理,只管自斟自饮。 两名舵主面有怒色,但也不好发作。 弗易连忙过来圆场,赔笑道:“我师弟向来喜欢一个人喝闷酒,诸位舵主请多包涵。” 二位舵主客气几句,甩头去找谢朗和穆冲。 弗易劝道:“你怎么了?师父既然命我们前来相助游龙帮,人家好意敬你,为何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徽之道:“游龙帮已有高人相助,其实我们到此是多此一举。” “王公子,我敬你一杯。多谢天师教出手相助。”司徒夫人见他闷闷不乐,亲自过来敬酒。 王徽之此时已喝得大醉,慢慢站起身来,待要回敬,忽觉胸中一片翻涌,便转身跑了出去,留下司徒夫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王徽之跑到一棵柳树下,想吐却吐不出来。他本来不胜酒力,这一喝上了头,头晕目眩,几欲站不稳。又坐了片刻,凉风一吹,似乎清醒了许多。 想到适才的情形,心道:“今晚颇为失礼,还是先回房,明日再跟众人赔罪吧。”然后慢慢起身,欲往回走。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呕吐起来,刚吐了几口,忽听“砰”地一声,背上着了一记闷棍,身子几欲倒地,但这一打反倒头脑清醒了不少。抬头定睛一看,面前是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虽然都蒙着面,但一看便知是游龙帮弟子。 为首的那个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负手说道:“王家少爷,您酒醒了吗?” 王徽之大怒,“你们好生大胆,敢这样对我吗?” 突然一张铁丝大网倏地从树上撒下,将他缠得结结实实。王徽之醉得不轻,竟没留意树上有埋伏。 “你们干什么?”王徽之此时酒已醒了大半,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为首的命令道:“赶紧堵住他的嘴,免得惊动别人。”两个少年忙上前来塞了块破布在他嘴里。 王徽之向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侮辱,气得青筋暴起,却又无法动弹,无可奈何。 为首那人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不是嫌弃我们游龙帮吗?今日给你敬酒你不吃,偏要吃罚酒。就让你尝尝我们游龙帮最烈最醇的酒吧。兄弟们,请王公子进潭吧。” “是”,众弟子齐声答应,都幸灾乐祸。 众人一齐使力,几下就把王徽之投到了树后的一个泥潭里,王徽之使命挣扎,奈何半个身子已经陷了进去,且越挣扎越往下沉,不敢再动。 为首的说道:“其他人敬酒不喝也就罢了,居然胆敢对帮主夫人无礼,实在是可恶。王公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享用,天亮的时候咋们再来拉你上来。” “好嘞。”众人见他的狼狈模样,纷纷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司徒远等人喝到半夜,也都渐渐散去,各自回房。最后只剩弗易和穆冲二人。二人也久未见面,喝得兴起。弗易只道王徽之已先行回房,丝毫不知他着了一记闷棍,此刻正陷在泥潭中,沉不下去,爬不上来,苦不堪言。 穆冲道:“弗易兄,明日你们也要回天师山了吧?” 弗易道:“那是自然,我们要将黑刹押回去,听候掌门发落,这次可不能再让他跑了。” 穆冲道:“明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弗易道:“穆兄,那你有什么打算?” 穆冲一愣,竟不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苦笑道:“无非是在江湖四处游历。” 弗易道:“那燕儿呢?” 穆冲心中一沉,道:“她自然是要回谢府。” 弗易道:“你们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吗?” 穆冲吓了一跳,忙道:“弗易兄,这又从何说起,谣言岂可当真。” 弗易道:“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穆冲道:“我喜欢。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弗易道:“燕儿总是一脸冰霜,可我只有见她和你在一起时,脸上才会有一丝 温柔。” 穆冲心中一动,道:“真的吗?” 弗易道:“当然是真的。”二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夜,不知何时才散去。 第二日,穆冲醒来后只觉头痛欲裂,他酒量向来极好,但昨晚喝得太多,竟已睡到日上三竿。门嘎吱一声开了,谢微燕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个水盆。 穆冲一愣,想起昨晚和弗易所谈之事,心中砰砰直跳。 谢微燕道:“你终于醒了,恭喜你。终于有一回醉生梦死了。” 穆冲笑道:“昨天太高兴,一时没收得住。你大哥他们呢?” 谢微燕道:“我大哥带着谢家军一大早就离开了。” 穆冲道:“那我不能去送他,真是太失礼了。” 谢微燕道:“我大哥不会介意的。” 穆冲道:“那弗易呢?他们不会也回天师山了吧?” 谢微燕摇头道:”他们暂时不会离开。徽之被人暗算,现在正在房里休息。”穆冲微微一惊,问道:“什么?他怎么样了?是沧神教的人干的?” 谢微燕摇头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小伤。” 穆冲道:“那就好。抓到暗算的人了吗?” 谢微燕道:“你赶快洗把脸,去聚义堂上看看吧。人已经抓到了,司徒帮主正 在审呢。”说罢走了出去。 穆冲忽想起自己未修边幅,不禁大为尴尬,下床洗了脸,又想到谢微燕亲自为他打水进来,心头一暖。随即又想,究竟是何人暗算王徽之?当下立刻整理好衣衫,向聚义堂跑去。 “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穆冲已远远听见司徒远雷霆震怒之声。 走进聚义堂,见弗易等几名天师教弟子也在堂上,武雷独自一人跪在地上。地上有碎片,他刚刚被人用器物砸过,显是司徒远气得不轻。 武雷一声不吭,一直低着头。 司徒远道:“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你若不说,那便别再认我这个师父,你离开游龙帮吧。” 众人大吃一惊,立刻相劝。 武雷急道:“师父,你不管怎么惩罚弟子,弟子都甘心领罚,只求师父不要将我逐出游龙帮。” 司徒远道:“此次我游龙帮深陷危机,天师教仗义相助,而你却恩将仇报,捉弄打伤王公子,更何况,王谢两家乃是世交,你这么做,也是存心和谢家过不去。传出去,让我们游龙帮如何做人?如何前去投靠谢家军?武雷啊,你太让我失望。” 穆冲上前道:“大哥,武雷年幼不懂事,或许他和徽之是有什么误会。让他给徽之兄赔礼道歉,再对他加以责罚就是了。又何必要赶他走呢?” 司徒远指着武雷道:“在这里跪了大半天,一句认错的话都没有。这孩子,我是管不了了。” 穆冲道:“武雷,你和徽之兄无冤无仇,为何要那样做。” 武雷还是一声不吭,司徒远怒道:“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武雷突然大声道:“王徽之自从到了游龙帮,一直眼睛长在头顶上,弟子早就看不惯他了。更何况,昨晚师娘亲自给他敬酒,他竟然也不搭理,如此将师娘不放在眼里,弟子实在忍无可忍。” 司徒夫人脸色一动,看着司徒远,见他怒气不减,阴沉道:“就因为这个?” 武雷道:“不错。就因为这个。师父只要不把我赶出游龙帮,怎么罚我都可以。” 司徒远站了起来,穆冲忙道:“大哥,武雷年轻气盛,也是维护大嫂心切。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从轻发落吧。”几位弟子也为他求情。 司徒远道:“你这小子从小就野,看来也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从今日起,去火柴房好好呆一段时间吧。” 司徒夫人忍不住道:“当家的,这是不是罚得太重了啊?” 司徒远喝道:“什么?太重,你看他那德行,再不罚他,只怕将来不知道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众人见司徒远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劝。 武雷见师父未逐他出帮,反倒如释重负,道:“弟子愿意领罚。只是弟子不在身旁侍候的日子,师父您老人家多保重。弟子这就去柴房。”说罢便起身走了。 司徒远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哎,这孩子,真是倔。” 又对弗易等人抱拳道:“弗易道长,几位道兄,劣徒顽劣不堪,实在抱歉,好在王公子并无大碍,否则我司徒远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弗易道:“司徒帮主严重了,其实都是误会。徽之向来性情高傲,想是言语无意中冒犯了一些帮众兄弟,我在此也代他向诸位赔个不是。” 司徒远道:”哪里哪里,此事是我游龙帮的人不对。等王公子好了,我一定让武雷亲口跟他道歉。” 第四十八章 惊鸿陨,游龙没 王徽之休整了两日,已无大碍。天师教众人便向司徒远辞行。 司徒远正在聚义堂上与众人议事,见到弗易和王徽之前来,忙起身抱拳道:“王公子可好些了?” 王徽之道:“多谢帮主关心,在下已无大碍。今日便是来向帮主辞行。” 司徒远道:”真是惭愧,司徒管教弟子无方,还请王公子多担待。” 王徽之道:“司徒帮主严重了,此事也是由误会引起。在下也有失礼之处,还请帮主莫怪。” 忽然一个弟子惊慌失措地跑来,哆哆嗦嗦道:“帮主,不,不好了。” 司徒帮主瞪着他道:“没出息的东西,什么事情?” 这个弟子吓得不轻,定了定神,终于一口气说道:“启禀帮主,我们守卫的兄弟发现大军又来了。人还比以前多。” 司徒帮主奇道:“噢?谢将军去而复返,是什么意思?” 那弟子道:“好像不是谢家军。” 众人都吃了一惊。 穆冲道:“大哥,赶紧看看去。” 的确是朝廷的大军,不过,军旗上却赫然写着一个大字:“桓”。 为首的一个人威风凛凛,正是桓明。 司徒帮主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地川道:“帮主,据属下目测,约莫有两万多人。” 桓明勒马上前几步,叫道:“接到线报,游龙帮布施妖法,为害一方百姓。今来捉拿尔等,若出寨投降,可饶尔等性命。” 司徒帮主朗声道:“桓将军,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已经投靠了谢家军,不日便要前去报到。为何今日桓将军又派兵来围剿。岂不乱了朝廷的纲纪?” 桓明道:“本将军只知道朝廷派谢朗前来围剿,不曾听说还要招降。休想瞒过本将军。” 谢微燕道:“桓将军,我可以证明,游龙帮已经投靠朝廷,投靠我大哥。你还是赶紧退兵吧。” 桓明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谢家二小姐,怎么一个大家闺秀也来到此等污秽之地鬼混。谢太傅也不管管么?” 穆冲道:“游龙帮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反倒是桓公子,所到之处都是血雨腥风、鸡犬不宁。若太傅大人知道谢姑娘又碰上了你,定然担心不已。” 桓明脖子一歪,斜眼望着穆冲,道:“又是你。怎么你总是阴魂不散。” 穆冲笑道:“彼此彼此,我们也没想到桓公子总是紧追不舍。” 桓明冷笑道:“就算游龙帮已经投靠了谢家军,但还未正式入编,算不得朝廷的人。你们游龙帮多是恶贯满盈之人,如何能规整到朝廷军队,岂不是祸害?” 司徒帮主大怒:“桓明,你不要欺人太甚。” 桓明神态倨傲,朗声说道:”司徒帮主,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日之后,若不出寨投降,休怪我大军踏平你们游龙帮。” 回到聚义堂上,司徒帮主怒道:“这一路的岗哨都是死人吗?这么多人过来,竟没有一个前来报信。” 众人都不敢吭声。 穆冲道:“桓明是有备而来,而且他似乎了解帮内的事务”。 司徒帮主道:“难道帮里有奸细?快来人,赶快用飞鸽将消息放给谷外的兄弟, 让他们去通知谢将军前来相救。” 穆冲道:”可远水救不了近火,桓明大军已经近在咫尺。若是他们强攻进来,恐怕也无法抵挡。” 齐地川道:“帮主,其实咋们也有两三万人,如果和他们硬拼,不一定会输。”司徒帮主摇头道:“他们都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军队,我们帮众只能混打。 恐怕溃不成军。” 齐地川道:“帮主,不是还有三天的时间吗?之前和谢家军对抗时,其实众弟子已经有了实战经验,如果帮主信得过齐某,愿意在三天之内打造除一支虎狼之师。” 司徒帮主连连摆手:“我们之前连谢家军的五千人马都打不过。更何况现在是两万军马。” 穆冲道:“其实未必,游龙帮倚靠地利,妥善安排谋划,若众兄弟再齐心一致,未必会输。” 司徒帮主忽然眼睛有了光采,“对对,这次有穆兄弟和地川,我们可以拼死一搏,一定能等到谢将军的人来。” 齐地川懂兵法和练兵,穆冲精通布阵,众弟子也都满心振奋,全部投入到操练中。 另一边,武雷一心想从火柴房出来和众兄弟共同操练,两次托人转告司徒远,司徒远都不予理睬。武雷一肚子窝火,却也无可奈何,不敢擅自离开火柴房。 不到两日,游龙帮以形成虎踞龙盘之势,欲与桓明殊死一战。但游龙帮的一举一动,早有探子禀告桓明。 正当游龙帮众人士气高涨之时,却又得到了一个噩耗。有弟子发现两日前放飞的十几只信鸽中,竟死了九只。 司徒远大骇,忙带人查看。九具信鸽的尸体都惨不忍睹,显是死于非命。谢微燕不忍心看,刘昱婷更是几欲作呕。 穆冲道:“这些信鸽都是中了毒,才会是这般死状。” 司徒远道:“我们发现了九只,但剩下的几只不知是已经飞出去了,还是尸骨无存。哎,桓明有备而来,我们若要等到谢将军的人来,只怕是。” 王徽之蹲下仔细查看了这些死鸽,说道:“从症状上看,这些信鸽应该是被沧神教的神龙阵围攻惨死。”众人不解。 弗易解释道:“所谓神龙阵,其实是由沧神教豢养的毒虫组成的,这些毒虫受到气味或声音的控制而去攻击对象。” 穆冲道:“徽之兄,你确定是沧神教吗?” 王徽之道:”天师教与沧神教对峙多年,我们对沧神教的路数自然也极为熟悉。这定是他们的神龙阵无疑。” 穆冲道:“难怪黑刹会混进游龙帮来下毒。挑拨不成,桓明便亲率兵前来,看来他果然与沧神教早有勾结。”说罢向谢微燕看去。 骆平道:“那眼下是不会有人前来相救了,我们岂不是支撑不了多久。”骆平不敢再说下去,因为司徒远一道利剑般的目光向他投来。 司徒远登上高处,用内力纵声说道:“诸位兄弟,桓明苦苦相逼,咋们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倘若能过此关,就大伙一起投奔谢家军,日后享朝廷俸禄,为朝廷效力;若投降,则被他当作作乱流寇私自处死、流放。游龙帮也从此消失。大丈夫岂能如此窝囊,被人欺压至此。咋们一鼓作气,齐心协力,和他拼了。有要投降的,现在出寨,本帮主绝不为难。” 有几人叫道:“誓死追随帮主,与游龙寨共存亡。” 众弟子齐声喊道:“誓死追随帮主,与游龙寨共存亡。” 喊声震天,如雷霆之势。 三日期限已到,桓明率兵行至寨门,叫道:“司徒远,还不出来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血洗游龙寨。” 司徒远等人立在寨门楼台上,喝道“桓明,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桓明发怒,挥剑一指,一队人马要向寨门冲去,冲到距寨门一丈处,忽然很多块巨石从四处射来,来势汹汹,桓家军毕竟训练有素,少数人被打落下马,大多数勒马躲避过去。 巨石之后便是密密麻麻地短箭,“啊喲,”不少人马又相继倒下,但随后更多地桓家军补充上来,势不可挡。 只听“轰隆”一声,山寨两侧石墙忽有水流泻下,来势汹涌,竟是有河水涌了进来。桓家兵士武功再强,也受不住河水冲力。 原来是穆冲精通水利,连夜秘密命人将后山水引至此处,作天然防守。没想到效果奇佳:寨门用石块加固,抵住河水的冲力;桓家军始料不及,大多数狼狈往后窜。 司徒远哈哈大笑,叫道:“众兄弟,咋们冲出去,活抓桓明。” “是”,身后众人齐声答道。 司徒远突然身子一挺,喷出一口血来,随即栽倒下马。 众人大惊,司徒夫人和穆冲同时叫道:“远哥”、“大哥”。 几人连忙将司徒远扶回堂内,谢微燕上前查看,发现是致命毒药,皱眉道:“司徒帮主中了烈性毒性,适才他运功,毒性已随真气走遍全身。”即便现在用自己的血,也无济于事。 司徒夫人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与他同吃同住,他何时中毒,我如何不知?” 穆冲道:“那大哥没和大嫂在一起时,可有接触过什么?” 司徒夫人转身看着何小东,问道:“小东,你一直跟着帮主,可有什么异常?”何小东素来是武雷的跟班,武雷被禁足,照顾帮主之责就落到他头上。他此 时早已慌乱,砰地一下跪道在地,道:“弟子该死,没照顾好帮主。” 司徒夫人急道:“你快说,帮主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何小东吓得瑟瑟发抖,道:”不是弟子干的,弟子实在不知啊。” 穆冲拍拍他肩膀,道:“小东,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你好好回忆下,这两天可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你觉得异常的?” 小东想了半晌,摇摇头道:“没有啊。帮主见的都是帮中的兄弟。” 穆冲道:“那帮主的饮食,除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碰过?” 小东道:“只有今日早晨,我给帮主端茶时,遇到陆副帮主,他说要检查下帮主的茶水,他当时查验后还告诉我没有问题的。” 司徒夫人道:“陆人杰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直未曾见到陆副帮主。” “难道是陆副帮主?” 司徒夫人怒道:“竟然是他?” 何小东恍然大悟,道:”难道是陆副帮主名为检查,实则对帮主下毒?是我大意,害了帮主。我,我如何向武雷交代。” 众人义愤填膺,道:“这个叛徒,他对投靠谢家军一事一直不满,竟然对帮主下次毒手。” “桓家军此时还敢在寨外叫骂,我们现在就杀出去,为帮主报仇。” 群雄跃跃欲试,欲与桓明决一生死。 司徒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听司徒最后一言。”众人即刻安静下来。 司徒远道:“诸位切不可因我乱了阵脚,若此刻出去,正好中了桓明的奸 计。传我命令,死守寨门,从长计议。” 齐地川含泪道:“帮主英明,地川这就传命下去。” 司徒远提着一口真气,对司徒夫人道:“夫人,对不起,我要留下你和潇儿了。” 司徒夫人哽咽道:“你放心,我会将潇儿好好抚养长大。” 司徒远望向穆冲道:”冲弟,” 穆冲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哥。” 司徒远道:“冲弟,游龙帮还有潇儿,请你多多关照。此生与你相交,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枉此生了。” 穆冲强忍悲痛,道:“大哥,承蒙您厚爱,不嫌弃做弟弟的出身。您放心,弟弟一定会好好关照潇儿,让他长大后和您一样英雄了得。” 司徒远摇头道:“只要他开开心心,能否做英雄并不重要。还有一事,虽然陆人杰害我,但他毕竟是师父唯一的子侄。师父待我视如己出,还将帮主之位传位于我,我,我不能断他血脉。请在座诸位不要替我报仇,饶陆人杰一命。”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均唏嘘不已。 穆冲勉强点点头。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呜呜。”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冲了进来,正是司徒远的独子,司徒潇。骆平见司徒远恐支撑不下去了,便忙去将司徒潇带了过来。 司徒夫人见到儿子,更加难过,强忍泪水。 司徒远一见到爱子,瞬间眼睛放光,嘴唇发颤,吃力地将手放在他头顶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潇儿乖,别哭,你要好好孝敬你娘,听诸位叔伯的话,做个,做个好,” 司徒远忽然两眼一闭,一代英豪撒手归去。 “爹爹,爹爹,你快醒醒,快醒醒啊,呜呜,”司徒潇伸出细弱的手臂,拼命地摇着父亲的肩膀,却如蚍蜉撼树一般,纹丝不动。 司徒夫人虽是女中豪杰,终于忍不住哭喊道:“当家的,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做什么?” 穆冲心中苦痛之极,面色惨白。 帮中众人无不痛哭。 “别哭了!”一声厉喝。 原来是司徒夫人,只听她字字铿锵地说道:“大敌当前,哭有什么用。眼下应敌要紧。” 众人素知司徒夫人豪爽,但没想到她如此深明大义,无不倾佩。 第四十九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从游龙寨中传了出来。这是齐地川教与游龙帮众弟子的,司徒帮主之死更是激发了众弟子的斗志和誓死捍卫的决心,歌声慷慨激昂、气势如虹。桓家军中将士听了,有的不禁动容。 桓明恼道:“他们唱什么鸟歌,在这里动摇军心。给我冲!”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铁骑并进。 这个齐地川果然还有些谋略。一时半会儿,桓家军竟攻不下来。堂上,穆冲强自镇定下来,道:“现在唯有人死守,同时派人前去京口向谢朗将军报信。” 骆平道:”此去京口需要五六日的时间,能否来得及?” 司徒夫人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除了谢家军,我们还能向谁求救呢?” 穆冲心中一动,道:“桓温大司马此时正在丹阳郡,离这里只有一两天的路程,可以试试。”众人不解。 司徒夫人道:“他是桓明的老子,岂会不知道桓明的所作所为,去找他求救,不是自投罗网吗?” 穆冲道:“桓温或许默许桓明围剿游龙帮,但至少他决不会允许桓明与沧神教勾结。” 谢微燕道:“不错。古月真人曾说过,桓明严禁几个儿子和部下私下与沧神教有任何来往。想来桓明也是背着他与沧神教勾结。” 穆冲道:”桓明未经朝廷受命前来,之所以有恃无恐,也无非是仗着桓温之势。倘若桓温对他此举不满,桓明没了倚靠,必定会退兵。” 司徒夫人道:“可我们空口无凭,桓温会相信我们吗?” 弗易道:“谁说空口无凭,我们找到的那几只死鸽子便是证据啊。” 司徒夫人道:“仅凭几只死鸽子?桓温恐怕只会笑掉大牙吧。” 穆冲道:“大嫂忘了吗?咋们还关了一个人。” 司徒夫人恍然大悟,道“那个葛大夫?黑刹?” 穆冲点点头,道:”大哥惨死,群龙无首,众兄弟惶惶不安,人心涣散。如今,只有请齐舵主带着众兄弟死守山寨。我们兵分两路去请救兵。一是我押着黑刹去找桓温,二是由燕儿前往京口去找她大哥。” 王徽之道:“燕妹妹不熟悉去谢家军营的路,不如我陪她去吧。王谢两家向来来往密切,不少谢家军的人我也认识。” 穆冲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徽之兄一人前往京口。谢姑娘还是和我一起去找桓温。此事毕竟是桓谢两家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前去求见桓大司马,恐不太妥当。” 齐地川道:”穆兄弟言之有理。谢姑娘意下如何?” 谢微燕道:”我与桓温见过两面,想必他不会闭而不见。那就辛苦徽之去我大哥那里跑一趟了。” 王徽之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跑一趟。” 当下穆冲和谢微燕便去游龙帮牢里将黑刹提了出来。穆冲用绳索将他缚住,见他满脸的杀气,又道:“黑刹兄本领高强,为保万无一失,只有委屈阁下了。”说罢将几枚金针刺入他的几大穴,又胀又痛。纵使他有百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了。 黑刹咬牙恨恨地说道:“都说我们沧神教阴毒,但阁下的手段恐怕更胜一筹,你到底是谁?” 穆冲微微一笑,拉紧手中的绳索,黑刹吃痛,呻吟两声,也不再言语。 黑刹又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穆冲道:”桓明无圣上旨意,擅自动用军队围剿游龙帮,自然是要向大司马禀告此事,请他秉公处置。” 黑刹哈哈笑道:“穆兄,还以为你是有谋略之人,你以为桓明围剿游龙帮,桓温不知道吗?他们可是父子。桓大司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难道想看着谢家军壮大声势吗?” 穆冲道:“不是还有你嘛?你是我送给桓大司马的礼物。将你送去他面前,就是不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黑刹一惊:“你将我送去给桓温做什么?” 穆冲笑道:“桓大司马早已严令不与沧神教往来,可他儿子却公然违抗他的命令,你说你的用处大不大?” 黑刹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就因为我想让他们父子反目?” 穆冲笑而不语。 黑刹心下慌乱,不知穆冲又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带着黑刹,连夜赶往丹阳郡求见桓温。桓温听属下禀告有一男一女求见,那名女子还自称是谢安的侄女,将命将二人带了进去。 桓温身披一件黑色锻袍,坐在偏厅,他这次是带着美妾游山玩水,眉眼间少了一些戾气。但一见到谢微燕,不自觉又皱起了眉头,这个武艺高强,又喜欢横冲直闯的姑娘,每次出现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穆冲一见到桓温,心道:“此人果然是个人物。” 二人行礼后,穆冲也自报家门。 桓温缓缓说道:“原来是贤侄女和穆少侠。听闻穆少侠曾在天师山闯过沧神教的风雷地火阵,击败几大长老,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知你们二位前来拜会老夫,有何要事啊?” 穆冲道:“大司马,前些时日朝廷命谢朗将军前往游龙帮围剿。但晚辈二人私下见过谢太傅,围剿是假,收编是真。” 桓温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哦?” 穆冲道:“谢朗将军不负朝廷所托,已收复游龙帮上下,并约定期限,游龙帮的司徒帮主会带众人前去谢家军报到。” 桓温道:”穆少侠,老夫向朝廷告假一个月。此事由谢家全权负责。你带着谢家二小姐,跑来告诉老夫这些事情,又是何意呢?” 谢微燕道:“大司马,我哥前脚一走,桓明就带大军赶到,说游龙帮刺杀朝廷命官,还危害一方百姓。要全数剿灭。” 桓温道:“噢?这个逆子,真是胆大包天。不过游龙寨既在他管辖范围内,他自是有责任维护一方百姓周全。至于穆少侠适才所说谢朗收编一事,老夫确是未收到朝廷的消息。不能单凭你二人一面之辞,就贸然前去干涉。此事待老夫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谢微燕急道:“可如今游龙帮危在旦夕,再迟一阵,可能全寨会被桓明毁了。” 穆冲道:“大司马,晚辈此次前来,还为大司马准备了一份礼物。” 桓温笑道:“少侠有心了。礼物还是算了吧。” 穆冲道:“相信大司马见到,一定不会再放他走。烦请把人带进来。”一个士兵押着一个男子进来,正是黑刹。 桓温端详片刻,问道:“这是何人?” 穆冲道:“此人冒充大夫,混入游龙帮内部,暗中给众人下毒,诬陷谢家军;在游龙帮假意行医期间,将游龙帮内部的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暗中通报给桓明公子,桓军一路过来几乎畅通无阻,兵临寨下,此人功不可没。” 桓温凛然道:“这也是你一面之辞,更何况,兵不厌诈,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穆冲笑道:“可此人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沧神教乌铁成护法的大弟子,原名黑刹。” 桓温脸色一变,他素来严令部下与沧神教往来,心中恼怒,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黑刹。黑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他也素闻桓温的手段,不禁全身战栗。 桓温一把拉开他胸前的衣襟,见他胸口的肌肤红中带黑,知是沧神教弟子无疑,且武功不低。勒令道:“来人,将这个人暂时关押起来。”两个士兵前来将黑刹带了下去。 穆冲又道:“大司马,此事事关重大。晚辈担心桓明公子受了沧神教的蛊惑,一时误会而对游龙帮用兵,恳请大司马主持大局。” 桓明迟疑片刻,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容老夫考虑考虑。今日两位便在此歇息吧。明日老夫略备薄酒,款待二位。” 谢微燕还欲说什么,被穆冲制止。 穆冲抱拳道:“如此,多谢大司马了。”